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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東宮錯之棋子皇后(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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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1:2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甘願當棋子

  「花借月指的是我娘對愛的執念,每個人的心裡都藏著執念,只是有沒有遇到那個人點滋內心的渴望。」她的手溜出被子外,輕點著他下巴上的青攪。

  「而我覺得……我遇到那個人了。」

  在他生死交關之際,她才發覺自己已經不能沒有他。

  腦袋裡想的全是他,怎麼救他,怎麼救他……

  巳九蓮勾斜了唇角。

  「是我?」

  她輕輕地點著頭,雖然羞怯但還是大方承認。

  愛一個人,又不是作奸犯科,有什麼好隱瞞的?

  「九蓮,我不能給你父母般的愛,但我可以給你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全心的愛,當你想要一個擁抱,我會在你身旁,絕不會背叛你更不會背棄你,我要守著你,直到黃土將我們掩埋,還要求來世再相遇。」她纖美手指在他下巴上輕移,瞧他垂睫對望,卻好半晌沒出聲,她不禁點著他的唇,打趣道:「想到來世還要被我纏,是不是覺得很害怕。

  「如果你不來纏我,我該怎麼辦?」他啞聲喃道。

  心漲得發痛,早己把良知丟棄的他,竟泛起陣陣的罪惡感。

  他要她的愛,要她完整的愛,把心交給他,好讓她成為他最有力的幫手,但她的愛給得毫不猶豫,像暖陽照進他黑暗冰封的心,他無力抵抗,也不想抵抗,這曾是他夢寐以求的——有個人能夠愛他。

  「既然你這麼說了,我得想個法子好好把你纏住才成,最好是在你的夢裡也纏,醒著也纏。」她嬌笑道,琉璃瞳眸閃動著流光。

  巳九蓮輕觸她粉嫩的頰,不過幾日,她連面頰都梢瘦了,眼窩也陷落了……幾乎不假思索的,他問:「如果我把你當成棋子……你也會心甘情願地?」一問出口,他不禁怔住。

  他這是怎麼了?就像是鬼迷心竅,不忍她被徹底蒙在鼓裡而自白。

  但話己出口,想收回也來不及了。而她的反應……可想而知。

  彷彿早己心底有數,沒有生氣、沒有驚詫,更沒有一臉受傷的指責,她皺了皺鼻,揚笑道:「棋子嗎?唉……好吧,那我就當你的棋子吧。」其實她隱約知道,他對自已有著諸多算計。但那又如何?就算一開始是抱持著那種想法,相處一段時日了,她不信他對她一點心都沒有。

  她那帶著無奈應允的說法,教他的心隱隱作痛,巳九蓮長指不住在她頰上來回摩擎。

  這傻子,明知道是棋子,還是心甘情願……這是他一直想要的,要她不可自拔地愛上他,為他奉獻一切也在所不惜,可……心就是疼著,毫無理由地疼得厲害,那陌生的情緒壓著他,困擾著他。

  「怎麼了,怎麼皺著眉?」她爬起身,輕撫著他的額。

  「歌雅,吻我。」

  她俏臉發燙卻還是乖乖地俯低身。她是如此順從,只要是他的吩咐,就算有違她的作風、挑戰她的本性,她也願意為他而改變。

  但就在唇欲貼上的瞬間,有人開門進來,撞見了這一幕。

  梁歌雅快速把臉埋在他的胸蹚上,企圖假裝什麼都沒發生。而來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站在原地哭喪著臉。

  「持祿,你可真會挑時間吶。」巳九蓮橫去一眼「殿下,其實奴才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他該死、他該死,竟壞殿下的好事……可該喝藥了,他有什麼辦法。

  梁歌雅羞紅小臉,起身接過藥碗。

  巳九蓮下一記眼神,持祿便趕緊退到門外去。

  非常配合地喝完藥,巳九蓮掀開被子。

  「可以一道睡了嗎?」

  梁歌雅爬上床,怯怯地偎進他懷裡,他的手臂讓她枕著,再順勢地將她摟緊,暖著她冰涼的小手,好讓她可以暖著他的心。

  不一會,感覺她已經沉沉睡去,他低下頭出神地凝睇她的睡顏,忍不住吻上她的額,吻著她的頰,眸底盛載著自己沒發覺的情意。

  時序進入十一月,北風逐強,烏雲遮天,偶爾飄著霖雨,宣告冬天已經到來,而巳九蓮在東宮靜養多日,雖然逐漸復元,但速度並不快。

  不過對梁歌雅而言,復元得慢,何嘗不是老天賜下的幸福時光。

  至少在這段時間裡,不用擔心被捲進宮鬧的鬥爭裡。有時她彈著琴,唱著映春城的歌謠給他聽,有時則作畫,畫的都是邊境的風光。

  「千花洞?」看著她色彩濃艷的畫作,巳九蓮驚艷不己。

  她的琴藝他是見識過的,沒想到就連作畫也難不倒她。

  「嗯,那兒很美的,千花洞顧名思義就是有很多的花,尤其到了春冬兩季時,光是花香就令人迷醉,那時我最愛騎著馬到那兒,一待就是整個下午,然後回邊境樓挨罵。」說著,她眉宇出現惆悵,但一對上他的眼,她隨即掃除失落,又漾起微笑。

  「如果有機會……我帶你回去。」她眸底探藏的思鄉之情讓他脫口允諾。

  她愛笑,幾乎是種習慣了,不將真正的情感顯露。他知道,父母的逝去對她而言是難以抹滅的痛,而回鄉可以療愈她的傷。

  「有機會嗎?」她笑問。

  他可是太子,理該留在京畿,如今正值太平盛世,他沒有理由前往映春城。

  「不知道。」他不想給她遙遙無期的盼望。

  「不過,你的手真巧,儘管我沒去過映春城,但看著你的畫,也能領略那兒的好風光。」

  梁歌雅聞言,不禁提筆在畫的下方畫出路線圖。

  「從將日城北城門出,快馬半日可以抵達就月城,接著往西北而去,過了六道關,便是勤無崖,再轉北一日夜,就是映春城,城西郊是邊境樓,而千花洞在城南郊的孤嶺山腰上,主靈谷則在山谷處,那兒有道盤古飛爆,入冬後的海蘭香氣,像是會醉人似的,只是……不知道這些地方還在不在?」

  「要是遇見七哥,你可以問他。」巳太一鎮守映春城已有六年,這一次地動他也一手打理,相信最清楚映春城的狀況。

  她看了他一眼。

  「要是我和慶王爺獨處,你不會介意?」

  「你和他能有什麼事?」他好笑問,抓起她的右手擱進懷裡餵著。

  「不過天候轉冷了,記得要穿上斗篷,別凍著了身子。」

  瞧他暖著自個兒的手,她不由得喜孜孜地漾著笑意。

  突然外頭傳來旭拔的聲音。

  「殿下,皇商衛凡求見。」

  巳九蓮眸色閃動了下。

  「請他在偏殿候著。」

  「是。」

  待旭拔離開,她憂心道:「你身子未癒,要見客嗎?」

  「不礙事,不過是依禮探視罷了。」

  梁歌雅只好起身,取來一件狐裘斗篷替他披上。

  「別待太久。」

  「不會的,只是見個面罷了。」他親了親她的額。

  「你乖乖在這兒等我,再多畫幾幅圖讓我開開眼界吧。」

  送他到殿門口,再由持祿攙著他往偏殿而去。看著他的背影一會,梁歌雅轉回殿內,本想再作畫,可沒巳九蓮在身旁,總覺少了點興味,素性巡著書牆,打算找本書打發時間。

  但一抽動一本兵書,從後頭同時掉下一支畫軸,她連忙拾起,打開一瞧,竟是個姑娘家的畫像,頸間有塊紅色胎記。

  她皺起眉,懷疑這該不是秀女畫吧……他還特地藏起來,難道是他心儀之人?

  回頭坐在案前,仔細地看著畫,只覺畫工極細,每個細節都著墨許多,意謂著畫者花了許多心思下去,是誰畫的?

  想著,她乏力地趴在案上。

  他是太子,將來會登基為帝,到時候就有三年一次的選秀女充實後宮……以往她從未好好地正視這個問題,那是因為她根本沒打算久留東宮,可如今她己打定主意與他相守,那麼總有一日,她必須與人分享他。

  思及此,她打了個寒顫。

  與人分享?不……她做不到,不可能……她要就是全部,要不就是全部捨棄,沒有分享這個選項。

  所以,如果有一天,他登基為帝,決定選秀女時,也許就是她離開之時。

  她突然掀唇低笑,暗笑自己想得太遠,又掂算著時間,覺得他離開得太久,於是離開寢殿,朝偏殿而去。

  剛到偏殿外的長廊,便見他與一個男人迎面走來。男人有張偏陰柔的玉容,就連那笑意都那氣得教人心底發毛。九蓮偶爾舉手投足間透著慵邪,但是無害的,可眼前這個男人讓她感覺很危險。

  「歌雅。」巳九蓮微笑喊道,待她走近,為她介紹起身旁的男人。

  「這位是皇商衛凡。」

  梁歌雅輕輕領首。

  衛凡微瞇著那雙妖魅的瞳眸。

  「這位想必就是太子妃了,當真是一絕世美女。」

  對於他的誇讚,梁歌雅只是點了下頭做為響應。但就在垂眼之際,她瞥見丈夫手上拿了本……賬冊。

  怪了,他拿賬冊幹嘛?東宮有賬冊嗎?在她印象中,蘇璘從沒跟她提起東宮的花度……

  像是察覺她的目光,巳九蓮隨即將賬冊交給貼身侍衛。

  「趕緊送去,旭拔。」

  「是。」旭拔領命而去。

  「持祿,送衛爺。」

  「奴才遵命。」

  衛凡臨走前,寓意深遠地瞅了梁歌雅一眼,不住地搖頭失笑。

  梁歌雅微皺起眉,在攙過丈夫時,低聲咕哦道:「那人真是皇商?」

  「怎麼了?」

  她搖了搖頭,畢竟對對方不熟,也無法光憑一面之緣下定論。

  一回寢殿,巳九蓮便瞧見擱在書案上的畫軸,神色微微變了下。

  「你翻我的書牆?」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我找書看,結果那畫軸掉了下來。」替他褪去斗篷收妥,扶他在書案前坐下,她思索了下問:「那個人是誰?」

  聽她問得小心翼翼,他微揚起眉,反問:「你覺得呢?」

  「秀女嗎?」

  瞧她眼神遊移了下,像是在意極了,他不禁低笑出聲,故意道:「猜對了,確實是秀女。」

  「太子也選秀女?」她詫道。

  「不,皇上才選秀女。」

  「嘎?」

  「我母妃的畫像。」他笑道。

  「咦……」她疑惑地偏著蟒首。

  「這誰畫的?」

  「父皇畫的。我因為想知道母妃長什麼模樣,便跟父皇討來。」

  「啊……」這畫軸會藏得如此隱密,畢竟皇后怨極他生母…如此一來,倒是說得通了。

  哎,瞧她剛剛在胡思亂想什麼,竟以為是他心儀之人……她頓時漲紅了小臉。

  「想岔了,我的太子妃?」巳九蓮笑得壞心眼,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你吃味了,對不對了?」

  她羞赧欲死,忍不住回嘴道:「你藏了張美女圖,我會吃味是正常的,換我畫了張美男圖,你會不在意?」

  「不會。」他自信滿滿,搶在她開口前道:「因為你能畫的美男只有我,我幹嘛吃自己的醋。」

  她努努嘴。

  「好狂妄的太子殿下,你最好是可以這麼確定。」

  「當然,你只會有我,不可能再有其他男人。」

  她輕哼了聲。

  「多不公平,女子一生不事二夫,可男人三妻四妾卻是尋常,而你……有朝一日登基為帝,光是三年一回的選秀就夠你忙的,到時候連我是誰,你都忘了。」

  巳九蓮聞言,笑柔了眼。

  「胡扯什麼,光一個你就搞得我焦頭爛額,誰要選秀?等我登基,就廢了選秀制度。」

  「真的?」

  「要不要我起誓?」

  她皺了皺鼻。

  「別動不動就起誓,有些事光說無用,得用行動表示。」

  「那你就等那天到來吧,再瞧我有沒有履行今日的誓言。」

  「好啊。」她這才開懷地笑露編貝,拿起筆,就著那幅美人畫,在另一張紙上畫著。

  「你要再幫我臨摹一張不成?」

  「臨摹什麼稀奇,讓你瞧瞧我的真本事。」

  她說得有些自大,巳九蓮倒也不以為意,看著她一筆一筆地勾勒,最終出現的竟不是個妙齡姑娘,而是位五旬老婦。

  那老婦頸上亦有紅色胎記,對照五官,是為同一個人,只是年華已經老去。巳九蓮驚愕得說不出話。

  「嘮,要是你母妃還活著,大概就是這模樣。」她拿起畫紙吹乾湊到他面前。

  「這是映春城一位老畫師教我的,他教我如何以骨形推算年歲身形,要是你抱個娃兒給我,我也能畫出他長大後的模樣。」

  巳九蓮拿過畫紙,有些不敢相信。

  有了這張畫,豈不更有助於他早日找到楚嬤嬤。楚嬤嬤是唯一可能戳破他身世的人,不管她還在不在世,總要盡力尋過他才能安心。

  「我想你看著她年輕時的畫像,大概也不會有太多感受,如今看著這樣一幅畫,是不是讓你更能感覺她就是你的母妃?」

  巳九蓮低笑著,抱著她,下巴枕在她頭頂上。

  她什麼都不知道,一心為他著想,如此地討好他……要是她知道這畫像是楚嬤嬤而非他母妃,不知會有什麼反應?

  怪他?不……她不會的。

  十一月末迎來巳慎思的壽辰,宮中開設大宴,就為要一掃之前的烏煙瘴氣,再加上巳九蓮身子已經恢復,自該好生慶賀。

  既是皇帝壽宴,應邀者自然皆是皇族,要不就是親近的幾位大臣。

  當巳九蓮帶著梁歌雅到來時,光華殿上已有不少人入席。

  一見兩人,孔貴妃馬上以後宮之首的身份招呼著。

  「太子身子可已復元?」

  「托娘娘的福,九蓮己康復。」他堆起雋雅笑意。

  一句溫柔寒暄讓孔貴妃笑得眼都快要瞇起,噙著笑意道:「前些日子多謝你送來的大禮。」

  大禮?梁歌雅微皺起眉。她天天都在他身邊,怎麼沒發現有什麼大禮?但就算疑惑,她也不會挑在這當頭追問,靜靜地站在巳九蓮身旁,她心裡百轉千回。

  「這是為了報答娘娘的思情,九蓮向來是個知思圖報之人。」巳九蓮笑瞇眼,態度溫文謙和,真心誠意極了。

  「是啊,母妃,太子殿下本來就是個謙遜君子,誰待他好,他會不知道?」崔雲良一見他,隨即走了過來,手挽著孔貴妃,雙眼卻直盯著巳九蓮。

  那眸底蘊含什麼暗示,她不會看錯。梁歌雅眉頭皺得更緊了。

  「囑,慶王側妃又是從何得知我是個謙遜君子?」巳九蓮打趣道。

  「幾年前人家有回進宮弄髒了鞋,還是你親手替人家拭去污債呢。」崔雲良說著。

  她對他的動情,其實就從那一刻開始,每回進宮都是為了他,不讓梁歌雅進宮也是怕他看上梁歌雅,可誰知道最後還是被梁歌雅搶了太子妃一位。

  她那近乎撒嬌的語氣教孔貴妃微擰起眉,梁歌雅則是等著孔貴妃訓斥她。

  慶王側妃竟當眾對太子調情,她就不信孔貴妃沒發覺。

  「那不過是舉手之勞……兩三年了吧。」巳九蓮煞有其事地回想著。

  在宮中,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在佈局,他當然記得一情二楚。

  「太子還記得?」聽他語氣就曉得他還記得,崔雲良樂得像是要飛上天。

  孔貴妃隨即低喊道:「好了,時候差不多了,該入席了。」話落,隨即朝寶座下右列第一席比著。

  「殿下,帶太子妃過去吧。」

  殿上兩側列席,席上鋪著繡金線暖裊,席前擱著矮几,宮人正在上菜。

  「九蓮知道了。」他恭敬道,牽起梁歌雅的手,還刻意地看了崔雲良一眼。

  那一眼,讓梁歌雅幾乎大動肝火。一入席,她便低聲問:「你到底在做什麼?」

  「惹你吃味。」他低低笑著,謊言信手拈未毫不困難。

  梁歌雅卻皺緊眉,不發一語。

  「真氣著?」他握住她垂放在腿上的小手。

  「別做出讓人誤解的舉措,我誤解也就算了,但要是慶王爺還是貴妃誤解了,豈不是紛爭一場。」那眉眼調情是刻意的……她不是瞎子,看得很清楚,只是不想戳破他。

  她不懂他的用意,也不想瞭解,但這做法令人極為不快。

  「知道了,往後自有分寸。」巳九蓮噙著笑意,看得出他心情極好。

  晚他一眼,本想再囑咐他幾句,聽到扶公公的聲音,知道父皇己到,她打住了話。

  同一時間席上的皇族、嬪妃、大臣全數站起。

  「恭賀皇上壽辰,祝皇上龍體安康,福如東海。」大臣齊聲喊著,震得梁歌雅耳朵有些發痛。

  「眾卿平身,入席吧。」巳慎思嗓音疲憊地說。

  如此一來,倒是說得「謝皇上。」

  巳慎思一坐上寶座,絲竹聲響起,舞伶手持綵帶入殿飛舞,腰間鈴擋情脆作響,一個個舞姿曼妙,彷彿飛天,令席上的人看得莫不入神。

  但梁歌雅卻半點食慾也無,只是靜靜地坐著。

  「還生我的氣?」瞧她壓根沒動筷,巳九蓮低問著。

  「不是。」

  「怎麼不吃?」

  「不知道,就覺得倦極。」她懷疑根本是剛剛被他給氣的。

  「還是要先回……」

  巳九蓮話未竟,殿外突然傳來騷動,抬眼望去,只見御史前來,殿外的侍衛正在通報。

  聽完侍衛通報,扶貴回頭稟報。一見皇上擺擺手,他立刻道:「舞伶樂師退下,宣御史進殿!」

  原本還歡天喜地的氛圍瞬間變得鴉雀無聲,席上六部尚書九卿皆面面相覷。

  巳九蓮微抬眼,與對座的巳太一對視一眼,目光隨即移到他身旁的首輔,互相交換了一記眼神。

  御史一進殿內就單膝跪下。

  「皇上,微臣有事稟報。」

  「何事?」巳慎思雙眼精礫地問。

  「日前皇上要微臣徹查戶部與工部勾結貪污一事,微臣查到不只是兩部尚書,就連底下侍郎、員外郎,甚至是禮部也牽涉其中,還有——兵部尚書!」

  原以為事不關己,正在飲酒作樂兼看好戲的禮部和兵部尚書出聲低斥道:「放肆,皇上面前豈容你血口噴人!」

  「下官是依證據說話的。」御史從懷裡取出三本賬冊。

  「皇上,微臣見事情牽連甚廣,詢問了首輔後,在首輔授權之下,領人到禮部和兵部查出賬冊,發現上頭記載的不明款項,確實與孔貴妃之前呈給皇上的賬冊相同,請皇上明察。」

  巳慎思一記眼神,扶貴馬上走下台階取過三本賬冊,交到巳慎思手上。

  兩部尚書難以置信的看向孔貴妃,孔貴妃則早就驚愕得不能言語。

  兵部尚書是她爹,禮部尚書則是她堂叔,是至親之外,更是孔氏一派在朝中的重要人物。

  那賬冊是巳九蓮給的,她看個詳實,確定能夠揭發晏氏一派的貪污罪哲才交給皇上的,豈料會牽扯到她孔氏一派……心頭一頓,她死瞪著巳九蓮,卻見他像沒事人一般地飲酒。

  而梁歌雅直盯著其中一本賬冊。那分明是皇商來東宮探視那日,九蓮拿在手中,後來又拿給旭拔的賬冊……而剛剛孔貴妃又在感謝他,現在卻……她微顫著,感覺一股作嘔感直衝喉頭。

  巳慎思比對著賬冊,怒不可遏地丟下殿階,怒眼瞪去,低咆道:「兩位愛卿,要如何解釋?!」

  「皇上恕罪,這分明是有人惡意嫁禍,微臣一向情廉自持,怎麼可能與戶部同流合污,還請皇上明察!」兩部尚書立刻跪在殿上,一臉忠心耿耿,就盼皇上能為他倆主持公道。

  驀地,首輔徐緩站起身,拾起賬冊,細細翻閱。

  「禮部尚書,為何日前太子與慶王爺大婚時,祭祀所花費的金額如此之高?」

  禮部尚書不敢置信地瞪向他。他可是他的門生,還是他的女婿,靠著他一路從新科狀元進入內閣,爬到首輔位置,如今竟反咬他一口!

  「再者,就算為婚慶所用,也是由宮中內務支出,為何這裡卻多了數十筆高達萬兩的支出?」首輔潔問著。

  禮部尚書幾乎要吐血。那些支出還是他的好女婿替他找名目從戶部請款得來的,他卻用來置他於死地……氣鬱的他竟真的當場嘔出一口血,殿上登時噪若寒蟬,無人敢上前攙他一把。

  那血腥氣味讓梁歌雅腹中一陣翻攪,抬眼想央求巳九蓮先帶她回東宮,卻瞥見他殘俊的勾起嘴角,那透著殺伐的笑意教她渾身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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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雷霆鏟異己

  殿上,首輔又轉了個方向,「兵部尚書,那麼你能否解釋,這總共二十石的汾南米為何與民間價格差了三倍以上?」

  「這……那是因為日前扮州水患損糧不少,有的汾南米浸水己發芽根本無法買賣,本官不忍谷毀傷農,於是高價收買,亦可算是販災,而買來的汾南米,要是己發芽,可以讓酒坊釀製三級酒,要是未發芽可充當軍糧,這是美意一樁,還請皇上明察。」

  有禮部尚書的前車之監,兵部尚書認定首輔是窩裡反,於是應對起來更加小心,就怕被他給逮住把柄。

  「囑,這麼說未,是義舉呢。」首輔煞有其事地點著頭,回頭問御史。

  「林御史,你去查看了兵部軍糧署,可有瞧見那些汾南米發芽了?」

  「回大人的話,下官前去查探,那些汾南米全是趕在大雨前收割,並無浸水,再者,下官也走了趟皇商衛凡府邸,衛凡說當初兵部尚書要求急需大批汾南米,他才請許多商賈從中牽線,並出高價收買,才有辦法購得二十石的汾南米,要是真遭水患損傷,又豈能收到二十石?

  「此外,下官還問過戶部侍郎,他說當時不讓兵部支領這筆款項,但兵部尚書仗勢逼迫,他不得不從。」

  沒想到就連皇商也不站在孔氏這一方,兵部尚書驚詫得說不出話。

  孔貴妃欲開口辯駁,卻被兒子給拉住,她不解地看著他,就見他神色淡漠地搖搖頭,示意她別開口,免得惹禍上身。

  而汾南米三個字教梁歌雅心間一顫。如果她沒記錯,她和九蓮頭一次溜出宮時,在一家玉鋪裡,就聽到有人在談論汾南米,說什麼價格翻漲……

  殿上燃著火盆,可她卻像是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

  有人故意從中設計,狗咬狗,窩裡反……她雖然不清楚朝堂之事,但再傻也看得出有人針對孔氏一派趕盡殺絕。

  是他嗎?

  看向身旁的巳九蓮。他彷彿在看一齣戲,看得正入迷,看得正盡興,而這一齣戲正是按照他的劇本在走。

  她渾身顫抖不休,開始懷疑自己真的瞭解他嗎?

  「這麼說來,不就和兵部尚書方纔的說詞大相逕庭了?收購的並非發芽的汾南米,反倒是二十石的汾南好米……」首輔頓了頓,細長鳳目閃動著光痕。

  「難不成是要屯軍糧……企圖造反?」

  「你胡扯!你這是含血噴人,本官為何要造反?況且本官手上並沒掌兵權,只有掌軍政,分配屯兵和汛地調兵!」

  「可孔氏一族擁有兵權的就有三位大將軍,底下兵馬超過十萬,甚至。」首輔矛頭一轉,指向巳太一。

  「慶王爺自映春城返回,至今未交出十萬大軍的虎符!還請皇上明察!」

  話落,席上孔氏一派成員人人自危,如秋風拂穗般,一個個低頭高喊道:「臣,願意交回手中兵權以示情白忠誠!」

  巳慎思冷眼不發聲,目光移到七子身上。

  巳太一放下酒杯,起身單膝跪下。

  「兒臣回府,立刻交出虎符。」

  巳慎思點了點頭,再問:「林愛卿,可還有可疑事項未查辦?」

  林御史隨即啟聲。

  「啟稟皇上,賬冊中尚有諸多疑點,微臣會在近日內查個水落石出,不負皇上所托。」

  「皇上,近日內如此多要務待審待查,皇上龍體尚未康復,何不請太子主持大局?」首輔趁機上奏。

  孔貴妃聞言,一口氣續在喉頭,幾乎要將她給憋死。

  「太子,你身上的毒剛解去,能否替朕分優解勞?」

  巳九蓮優雅起身。

  「兒臣的身子已經無礙,能為父皇分憂解勞,為兒臣所望。」

  「那麼……就交給你了,該賞該罰,全交給你發落。」

  「兒臣遵旨。」

  「朕累了。」巳慎思披累地歎口氣。

  扶貴馬上向前扶著他,高喊道:「擺駕回宮!」

  目送聖駕離開,巳九蓮回頭面對眾人,笑意無害又無奈,但語氣卻凌厲又無情。

  「來人,將牽涉其中的孔氏族人押進大理寺待審!」

  侍衛立刻入殿捉拿,兵部尚書不服,怒道:「巳九蓮,全是你搞的鬼!」

  「老夫不服!」

  眾人斥著,還是被侍衛給押走,霎時殿上所剩沒有幾人。

  「巳九蓮……本宮以為你是知恩圖報,豈料你是狼子野心,竟借本宮之手剷除了本宮的勢力!」孔貴妃衝上前想打他,卻被巳太一給拉住。

  崔雲良在旁看傻了眼,只知道孔氏一派似乎大難臨頭。如此一來,她的靠山不就要跟著倒?

  「貴妃這就錯怪九蓮了,我也是好意,想要助貴妃一臂之力,豈料那賬冊竟暗藏玄機,怪我沒瞧個詳實,也只能請貴妃海涵了。」他說得歉意萬分,唇角的笑意卻是噙血至極,彷彿等這一日已經等很久了。

  事實上,從她喊他小雜種的那天起,他一直忍氣吞聲,就為目睹今日這場戲……如今,戲落幕了,他認為以往受的氣,還算值得。

  但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就結束,他要斬草除根,絕不讓孔氏再有壯大的機會。

  「你!」

  不睬她,巳九蓮轉過身去。

  孔貴妃氣得直跺腳,也只能被巳太,拉著往外走。

  「歌雅,你的氣色不好,先回東宮。」巳九蓮輕柔扶起她,察覺她渾身顫得厲害,不禁低聲問:「身子不舒服嗎?」

  對上他擔憂的眼,梁歌雅迷惑了。

  這人待她……真是真心實意的?

  「我沒事。」她連笑都擠不出來,只能慘白著小臉偎在他懷裡。

  見狀,他喊道:「蘇璘,送太子妃回東宮。」

  守在殿外的蘇璘隨即進殿攙著她。

  「奴婢遵命。」

  「你呢?」她拉著他問。

  「父皇派了事讓我處理,所以你先回去,好生休息,知不知道?」巳九蓮拉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先行離殿。

  看著他絕然的身影,梁歌雅幾乎站不住腳。

  「太子妃,奴婢派人取軟轎過來,你在這兒稍候片刻。」蘇璘扶著她走到殿外的欄杆邊歇著,這才繞向殿的另一頭。

  梁歌雅不適地閉上眼,突覺有道陰影遮擋了頭頂上的燈火,她睜眼望去,驚見是面容難看的孔貴妃。

  「貴妃娘娘……」

  「太子妃,別說本宮沒勸你,太子是狼子野心,誰都能利用,但本宮作夢也沒想到,他狡詐如斯,竟然誘騙本宮上當……」孔貴妃哼笑著。

  「是本宮大意,不過他別以為本宮沒法子抬他。」

  梁歌雅想緩頰,但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就連她也認為,一切都是九蓮主導的,還能為他辯駁什麼?

  「最後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一旦被本宮找出楚捷旅,看他這假皇子還能囂張多久。」

  「什、什麼?!」她怔住。

  「你沒聽錯,當初柳淑妃怕兒子被皇后給害死,才會要楚旅捷將孩子帶出宮,巳九蓮他不過是個假皇子罷了,不,他連姓巳的資格都沒有,他什麼都不是,身上也沒有皇族待有的黑色八角烈陽胎記,本宮早就看過了,只是一個不要臉的小雜種,竟給本宮假賬冊,倒了孔氏一派!」孔貴妃越說越氣憤,連粗話都罵了出口。

  「貴妃自重。」她低斥。

  孔貴妃聞言,低低笑得令人膽戰心驚。

  「梁歌雅,你至今還看不情自己不過是他手中的棋子嗎?因為你和你娘親有著相似的面貌,娶了你,太子就能得到皇上的倚重,他甚至讓你去掣肘皇上,利用你對付皇后……明白告訴你,就連他中毒一事,本宮都懷疑是他自栽嫁禍!」

  梁歌雅倒抽口氣,駁斥道:「界沙是劇毒,使用不當就可能喪命,要是他真有狠子野心,會以自個兒的性命犯險嗎?」

  「富貴險中求吶,劇毒又如何,可以試驗的,不是嗎?難道他就不會先試在別的地方,再決定自個兒要服下多少,否則聰明如皇后豈真會挑在秋賞宴上對他下毒?皇后看起來雖然是清冷不爭的性子,可一個能穩坐後位多年的女人自有她的手段,只是要不要使而已。」孔貴妃撇撇嘴。

  梁歌雅一怔,想起秋賞宴那日,欲離開東宮之際,蓮池裡群魚翻肚……她臉色更加慘白,不願做如此可怕的聯想。

  但她也想過,皇后要真的厭惡九蓮,也不該挑那時機……那只會讓她成為眾矢之的。

  「去年戶部尚書生毒瘡,用了界沙,今年太子就中了界沙之毒……」孔貴妃搖頭失笑。

  「我若是皇后,也不會笨得用同一種毒,好落人把柄。」

  「可那時也是你推斷,認為是皇后……」

  孔貴妃冷冷打斷她未竟的話。

  「那是因為我急於扳倒皇后,心想我和太子利益一致,幫他一把也無妨,豈料他竟是如此回報本宮……是本宮傻,忘了皇后一派要是倒了,為了太子之位,他肯定不會放過本宮,但等著吧,看本宮怎麼拉下他!」

  話落,拂袖離去。

  冷風中,梁歌雅幾乎站不住腳、面色慘白,蘇璘差人抬軟轎來時就瞧見她身形搖搖欲墜,嚇得趕忙將人送回東宮。

  蘇璘原要派人請御醫來,但梁歌雅堅持不肯,她只得作罷。

  倚在床上,梁歌雅的心思亂成一團,想起那晚出宮聽人道起汾南米時,他還刻意要她靜聲,加上秋賞宴那日,蓮池翻肚的魚群,還有他不讓她飲酒,甚至於早就知道她必得獻藝……

  好,就算那些事情有蛛絲馬跡可尋,但他又怎會猜到皇后會賞酒?

  「太子妃,你在想什麼?」打量著她沉思的神情,蘇璘疑問:「是不是貴妃娘娘對你說了什麼?」

  她搖了搖頭。

  「沒什麼,我累了,想歇息,你也下去吧。」說著,她正欲躺下,卻不慎掃下擺在床邊的畫軸。

  蘇璘趕忙撿起攤開的畫軸,見著上頭的人,脫口道:「這是……楚嬤嬤?」

  梁歌雅猛地抬眼。

  「楚嬤嬤?」那畫像是皇上所畫,他說既然被她發現,那麼就不必藏起,可以讓他擱在床邊思念。

  而楚嬤嬤這名……孔貴妃剛提起過。

  「嗯,她是皇上的奶娘,可這兒怎會有她的畫像?」蘇璘不解極了。太子妃和太子都不曾見過楚嬤嬤,何以會收藏她的畫像?

  梁歌雅皺起眉。皇上的奶娘……這和他說的截然不同。

  「太子妃?」

  「蘇璘,你在宮中待了許久,對不對?」蘇璘年約四十開外,若按宮女十五歲進宮的慣例……興許九蓮出生之前,她便己在宮中。

  「是啊,奴婢十五歲進宮,在宮裡已有二十幾年。」

  「那麼你見過柳淑妃嗎?」她不著痕跡地試探著。

  「可知道她長得什麼模樣?」

  「柳淑妃面貌極為狐媚,也因為如此,當年皇上才會特別寵愛她。」蘇璘沒心眼地說,「太子妃怎會突然問起這些?」

  梁歌雅神情有些恍惚。蘇璘沒必要騙她,而她所形容的柳淑妃和畫像全然不同,那就代表……九蓮騙她。

  同理可證,孔貴妃那些話不完全是捏造的。楚嬤嬤既是皇上的奶娘,那麼就是有品的命婦,在後宮自然有輩分,壓得住眾嬪妃,真要狸貓換太子也不是辦不到,而九蓮肯定也知道這事,否則沒必要特地找出這畫像……照這狀祝,他是想派人除去楚嬤嬤吧。

  要真是如此,孔貴妃所有的推測極有可能都是真的。

  這項認知,讓她無力地倚在床柱上,嘗到了欲哭無淚的悲傷。

  「蘇璘,你說……為什麼太子要對付皇后?」她笑得側然。

  「太子沒有對付皇后!」蘇璘駁斥著。

  「太子妃不能聽信貴妃娘娘的片面之詞。」

  「那麼我問你,皇后為何要毒殺太子?」

  「雖然當初一度這麼懷疑,但後未想想,我不認為是皇后下的毒手。」

  「為何?」

  蘇璘歎了口氣。

  「太子妃,我初進宮時,是派在另一個繽妃身邊當差的,後來因為皇后生了死胎,長生宮和柳淑妃那兒的宮女一律遭到處決,人手一時不足,我才被調到長生宮伺候皇后。」

  梁歌雅垂眼。要是如此,蘇璘之所以可以存活至今,正是因為她並不知道當年是否真有狸貓換太子一事。

  那麼這事就不能對蘇璘提起,以免把事鬧開。

  「皇后不是個惡人,她只是無法愛太子而已,畢竟太子與皇后之子同日出世,一死一生,可以想見皇后的心情。」想起過往,蘇璘眼眶泛紅。

  「但太子那時畢竟是個孩子,希望得到皇后的疼愛,可皇后沒有辦法愛他,甚至還曾錯手傷他,那之後太子就變了,他不再奢望皇后的疼愛,更加獨立,什麼事都不勞煩皇后,就像個小大人,可有時他會在睡夢中哭醒,嚥著眼淚倒下再睡。」

  梁歌雅不禁鼻酸。她從小就有人疼,作了惡夢驚醒,才剛哭出聲,爹娘必會跑來,抱著她又哄又親的……

  易地而處,她可以想像他為自保會變得多不擇手段。

  因為他沒被愛過,不懂被愛的感覺,想要的,只能用掠奪的。

  「有時,皇后會在夜裡偷偷進房看太子,抹去他臉上的淚痕,那清冷的表情有著心憐,可就是無法擁抱他,就算明知傷了他,她也無法低頭安撫他,其實,皇后對太子有母子情的,只是想到過世的孩子,她就……」

  梁歌雅疲憊地閉上眼。

  「我知道了,蘇璘,你退下吧。」

  「太子妃,太子迎娶你之後,奴婢覺得他有些改變,奴婢真的非常慶幸太子迎娶的是你。」

  梁歌雅露出虛弱的笑,朝她擺擺手,蘇璘欠了欠身退下。

  他有所改變嗎?她不知道,因為她並不識得之前的他。可眼下,她覺得他是可怕的,他佈局極早,步步為營,像個擅長等候的猛獸,靜心等著獵物上門,盯住了,往獵物咽喉一咬,不給任何活命的機會。

  可是,能怪他嗎?

  如果他已經發現自己的身世,為了自保,不除去敵人,他還能怎麼做?在這宮鬧裡,己不犯人,人也會犯己,不出擊,就只能等著被吞噬……這到底是誰的錯?

  是人……還是命?

  梁歌雅一夜未眠,而巳九蓮也沒回到東宮。於是一早她決定前往冷宮探視皇后,想從皇后口中找到答案。

  「太子妃想見皇后娘娘?」蘇璘詫問。

  「我不能見她嗎?還是說皇上下旨不准任何人見她?」梁歌雅儘管精神頹靡,但思路卻分外清晰。

  有些事她必須先找出答案,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皇上並未下過這樣的旨意,只是太子妃見皇后娘娘做什麼?」

  「依民間習俗,她算是我的婆婆,你昨兒個也說,不認為是皇后對太子下毒,既是如此,我就必須洗清皇后的冤屈。」

  蘇璘也覺得她說的有理,可是——「就算太子妃見過皇后,也不見得能洗情皇后的冤屈,皇后是個極為沉定之人,她不說時,誰也別想從她口中問出什麼。」她雖然不清楚皇后為什麼完全不替自己辯解,但肯定是有她的理由,而這種情祝下,她不認為太子妃能問出什麼。

  「縱然洗刷不了冤屈,於情於理我也該去探望她。」

  至此,蘇璘終於點點頭,備了軟轎,領她前往後宮北角的冷宮。

  穿過後宮東西長廊,殿苑造景奇待,花木扶疏,整片海林己然錠放,白花裡摻著紅海,彷彿一片雪地染上了血。

  但來到冷宮,那斑駁的宮門不再朱紅,就連牆身都有明顯風蝕。

  蘇璘差人通報,待宮人回稟才得以進入冷宮,梁歌雅要蘇璘在外等候,獨自進了宮門。

  四下萬物調零,一如這宮裡年華老去的宮人,放眼所見雜草叢生,不過偏殿門口的那叢灌木林,倒是修整得頗為整齊……

  梁歌雅定睛一瞧,竟見一抹熟悉身影蹲在那裡忙碌著。

  「母后?」瞧清楚那抹身影,梁歌雅脫口喊道。

  晏皇后回頭,她長髮梳髻,頭上不見半樣首飾,身上也只穿著單薄的袍子,連件斗篷都沒有。

  梁歌雅趕忙解下身上的斗篷,疾步走去,不由分說地往她身上一套,還不住說著,「今兒個好冷,怎麼不在房內生盆火歇著呢?」

  冷宮……這就是冷宮,一旦色衰愛弛,一旦被斗倒,哪怕尊貴如皇后,也同樣落到如此下場。

  晏皇后微怔地看了她一眼,還未開口,便被她握住手。

  「母后,咱們先進屋裡好不好?」她急聲道。

  來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光是想著要如何開口詢問界沙之毒一事,就教她傷透腦筋,如今倒是把這事給暫時拋開。

  晏皇后輕輕地抽回手。

  「你這性子跟你娘還真像。」她淡聲喃著,沒有回憶過往的調悵,更沒有身處窘境的落魄姿態,或為遮掩窘態的凌人傲氣,她像抹冬降的雪,冰冷無溫,對於來處歸屬,都置之度外。

  「母后也認識我娘?」

  晏皇后拉起裙擺朝殿內走去,啟聲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梁歌雅為之語塞,跟著她進了殿,發現裡頭連盆火都沒有,眉頭皺得死緊,心想著到底該怎麼向皇上求,好讓皇后可以離開冷宮。

  「太子妃?」晏皇后坐在破損的錦榻上,儘管襯著一室蕭索,但她與生俱來的貴氣,令她彷彿還身處在長生宮,依舊母儀天下。

  梁歌雅回神,長睫垂斂半晌才問:「母后恨太子嗎?」

  晏皇后冷冷地看向門外。

  「本宮如果恨他,就不會收養他,早殺了他。」

  簡單的一句話,己說明她不可能對九蓮下毒。梁歌雅無聲地歎了口氣,極不願相信,這一切竟是他自個兒設下的局。

  用毒,讓孔貴妃斗倒皇后,再用賬冊一併斗倒孔氏一派……事情的發展皆如他所算計,眼下再沒有人能夠威脅他的地位,可他有沒有想過,他編演的一場好戲,卻讓一個無心傷他的人成了代罪羔羊。

  這冷宮,直教人冷進骨子裡,要是他瞧見待在這兒的皇后,是否還忍心?

  「太子身子痊癒了?」晏皇后突問。

  梁歌雅趕忙回答。

  「回母后的話,太子已經無礙。」

  「是嗎?」她唇角微掀,狹長美眸微瞇著,沉默半晌,就在梁歌雅以為她以無聲下達逐客令時,她又道:「他的名字,是本宮取的。」

  「母后?」她詫道。

  「當初慶王爺出生時,皇上替他取名為太一,乃為太帝一意,彷彿已有意立他為太子,所以當九蓮出世,本宮堅決替他取名……四星九蓮,天子之尊,成為本宮的兒子,他是注定要當皇帝的。」

  聽至此,梁歌雅抖著心間:「那麼,母后可知道太子可能不是太子?」

  晏皇后面容無一絲變化。

  「從孔貴妃那兒得知的?」她知道孔氏出了事,在急惱之下,孔貴妃若道出此事,倒也不令人意外。

  「是。」

  晏皇后思索半晌,輕聲道:「告訴太子,他所擔心的事永遠不會發生。」

  梁歌雅驀地抬頭。

  「母后,在你心裡,他是你的兒子嗎?」母后如是說,豈不是意謂著她已經除去楚蟾捷。

  也就是說,她打算永遠守著這個秘密,她選擇保護九蓮?!

  「不管身世,他永遠是本宮的兒子。」

  「就算他斗倒晏氏一派?」

  「晏氏一派仗著本宮為非作歹、貪贓枉法,本該除去,如今趁勢一併扳倒孔氏一派,他日等他登基,朝堂才能重整,不再有外戚掌權干政,他這皇帝才能掌握實權,他才能高枕無憂,這做法甚好。」

  梁歌雅聽得一愣一愣。她以為活在後宮的女人莫不是在為自己、為家族打算,沒想到皇后如此明理而大度。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對他下毒?

  所以……一切都是他的計謀,為除去皇后,他不擇手段到用己命為賭注……他簡直是瘋了!

  「難道母后早猜到一切?」她忍不住脫口問。

  因此她才不替自己辯解,順勢而退,就為成全他?!

  如此隱晦,就算被誤解,就算被欺凌,她都吞下了!

  也許皇后是因為曾經傷害過他,想要彌補他,可要是一點疼愛之心也無,她真有必要讓自己委屈到這個地步?

  一旦進了冷宮,想再回長生宮談何容易?

  晏皇后垂睫不語,好半晌聽到外頭的落雨聲,才淡聲道:「回去吧。」

  注視她半晌,梁歌雅跪下朝她一拜。

  這一拜,是代替九蓮的道歉,如果可以,她定要九蓮將皇后帶回長生宮不可。

  「歌雅告退。」她噙著鼻音道。

  回到東宮,她沒進灼陽殿,而是回了自個兒的玉輝殿。

  她傳了話,太子回來,不允他進殿。

  「太子妃?」蘇璘不解極了。

  她冷著臉,不再開口。

  她需要幾天的時間讓自己冷靜,現在,她不想看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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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2: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皇家有喜事

  當晚,巳九蓮興匆匆回到東宮,卻沒在灼陽殿找到梁歌雅,於是走了趟玉輝殿,豈料竟被蘇璘擋在殿外。

  「歌雅不見我?」他詫道。

  「太子妃見過皇后娘娘回來後便這麼吩咐。」蘇璘面有為難地說。

  「她為何去見母后?」心一顫,他有股不祥的預感。

  「……太子妃說要替皇后娘娘洗刷冤屈。」

  大致猜出是怎麼一回事,巳九蓮閉了閉眼,沉聲道:「退下。」

  蘇璘隨即跪下。

  「殿下,太子妃的氣色極差,奴婢要找御醫,她不肯,她那模樣……還請殿下先回灼陽殿,明日再來吧。」

  他沉斂眉眼。這事要是不在今日說個明白,拖下去,難保不會出事。可他也不願逼迫歌雅,那麼他還能怎麼做?

  轉身走出殿外,持祿正打著傘等他,他走入雨中,推開持祿遞上的傘。

  「殿下。」持祿不解地又遞上傘,卻再次被他推開。

  「退下!」他怒聲道。

  持祿不敢再向前,連忙進殿找蘇璘詢問是怎麼回事。

  巳九蓮抬頭看著從天而降的雨。

  映著殿外燈火,雨水彷彿流光般灑下,然而,雨滴冰凍如雪,凍進骨子裡。

  歌雅……她允諾要當他的棋子的。

  他不知道她是如何發現事有蹊蹺,但她知道他中毒一事有異是事實,否則她沒必要去見皇后。

  刀卜麼,歌雅想怎麼做?

  向父皇道出實情,好毀去他最後一步的計劃?不,她要是打算戳破他,早去找父皇了,既沒這麼做,就代表她還記得對他的承諾。

  明知道他欺騙了她,她還是想保住他的。

  因為,她愛他。

  因為愛他,所以她不會背叛他,然而這對善良的歌雅而言,心裡又承受著多少煎熬?

  就算是素昧平生的人,她都能伸出援手相助,更遑論她見過了皇后的處境?

  她痛幾分,他就淋多久的雨,直到她氣梢。然後她不可以再氣他,她必須繼續愛著這樣的他。

  所以老天啊,再多下一點雨,熄滅歌雅心中的怒火吧。

  梁歌雅疲倦至極,可一閉上眼,她就想起皇后。

  想起那情冷蕭索的冷宮,想起皇后為巳九蓮所做的一切,她的心就悶悶地疼著。從小爹就教她公平正義是為人處世的準則,但她明知道有人犯了錯,卻無法指責,甚至不敢戳破他。

  她的心裡被迫藏了秘密,她被迫成為共犯,卻無人能訴說。

  該怎麼辦?她到底該怎麼辦?

  突然,外頭傳來腳步聲,一會便聽到蘇璘急切的聲音。

  「太子妃睡了嗎?」

  「被你這麼一擾,我要怎麼睡?」她沒好氣道,掀被坐起身。

  「有事?」

  「太子妃,太子他……」

  「我不想見他,要他走。」她冷聲道。

  「太子妃,今兒個風寒雨凍,殿下已經在殿外淋雨一刻鐘,身上早濕透了,再這樣下去,不病倒才怪。」持祿在門外央求著。

  「求太子妃見見殿下吧,別讓他繼續在那兒淋雨。」

  梁歌雅哼笑了聲。

  「苦肉計嗎?」除了自栽,他還會自殘……不都是為了博取她的同情。

  「太子妃,你怎能這麼說?殿下是真的站在殿外淋雨,殿下看起來很傷心,就因為太子妃不肯見他,他……」

  「下雪了。」

  持祿的話被蘇璘給打斷,接著是更為焦急的求情聲。

  「太子妃,下雪了……你行行好,奴才給你跪下磕頭了,就算殿下真犯下天人的錯,也請讓殿下先進殿再說。」

  話落,外頭果真傳來響亮的磕頭聲,梁歌雅急急推開被子,連鞋也沒穿地開了門,就見持祿那細皮嫩肉的額上己滲出血來。

  「太子妃。」一見她開門就像是見到一線生機,持祿咧嘴喚道。

  她深吸口氣,看向門外,風雪肆虐,讓人冷得凍進骨子裡。要是九蓮真站在外頭吹著風雪……忖著,還是軟下心來,舉步朝殿外而去。

  「太子妃,你沒穿鞋。」蘇璘在後頭提醒。

  「備熱水。」她頭也不回地吩咐。

  「是。」

  她繞著曲廊去到殿外,果真瞧見那抹身影。

  巳九蓮身上早己覆上白雪,而他閉著眼,仰著天,彷彿壓根沒察覺那凍人的冷意,直到一抹暖透過衣料熨燙著他,這才驚覺風雪冰冷。

  張眼,就見她環抱住他。

  「你這是怎麼著,就非得這麼糟蹋自己?!」梁歌雅惱火罵著。

  「歌雅……」

  「先進殿內。」她握著他的手便走。

  巳九蓮瞅著她的背影,卻見她連鞋都沒穿。她竟是這般一心擔憂著他。

  她愛他……愛到可以不顧自己,教他的心好暖,漲得發痛。

  待他抱過熱水,換上乾淨暖和的錦袍後,梁歌雅立刻下達逐客令。

  「回你的灼陽殿。」她坐上床,瞧也不瞧他一眼。

  「我倦了,想睡了。」

  知道她氣還沒捎,巳九蓮陪著笑臉,往她身旁一坐。

  「那我陪你,兩人一道睡比較暖。」說著,便環過她的肩頭,卻被她一把撥開。

  面對梁歌雅盛怒的眼,巳九蓮捺著性子,打趣道:「昨兒個忙得沒回來,真教你這般生氣?日後我要是登基了,你豈不是要天天發怒?」

  「我不敢想像那一天。」

  「歌雅……」

  「難道蘇璘沒告訴你,我今天去探視母后?」她語氣又快又急,像是快要無法承載內心的痛楚。

  他用自殘來博取她的同情,可母后的處境有誰同情?

  惱的是,明知他在作戲,她還是會心軟……只因為把心給了他,就讓她變得如此心軟無用?!

  「你去見她做什麼?」

  「你說呢?」她曬笑著。

  「如此善於權謀、工於心計的你會猜不出我在想什麼,甚至在冷宮裡做了什麼?」

  「歌雅,我不喜歡你這種說話口吻。」他皺緊濃眉低斥。

  「那你要我用什麼態度?百依百順地偎在你的懷裡,軟言軟語地向你撒嬌?我要是不知情便罷,可如今我都知道了,你怎能奢望我再繼續扮個傻子?」

  「你知道什麼?」他歎了口氣。

  「誰告訴你什麼?難道你會不知道宮中到處充斥著沒有根據的流言?」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所以宮中流言我向來不聽,不管孔貴妃還是慶王爺對我說了什麼,我都充耳不聞,但當太多跡象顯示你的狠絕無情時,你要我蒙上眼睛,當作什麼都沒看到?」她笑著,無奈又自嘲。

  「我狠絕無情?」巳九蓮嗤笑著。

  「歌雅,你太高估我了,要論手段,和宮中一些人相比,我還嫌青澀許多。」

  「是嗎?有的人喜愛權勢,以勢壓人,逞一時之威風,但你巳九蓮乃是人中龍鳳,是做大事的人,所以你不屑眼前的利益,一遷耐心等候時機,好比你遇見我,向皇上求指婚,因為皇上看重我,除了可能直接賦予你權力外,善於見風轉舵的大臣也許就向你靠攏了,而你的計劃就可以完美的展開。」

  她的指控教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她聰領,但她一直待在東宮裡,不可能找到太多蛛絲馬跡。看來是孔貴妃對她說了什麼,讓她一一拼湊出原貌。

  「只要我一進宮,你太子之位堅固如山,孔貴妃就算心急也不敢輕舉妄動,而這個時候,你先拿母后開刀,喝下毒酒,嫁禍母后,讓孔貴妃以為有機可趁,上奏扳倒母后。

  「還有你那日從皇商手中得到的賬冊,教我想起咱們初次出宮那晚,你在玉鋪內聽人談及汾南米,那時你就是在確認皇商是否有照你的意思去做。」

  聽至此,巳九蓮撇唇低笑。

  「確實是如此。」

  「皇上賜我后冠,意謂著你他日即登帝位,也讓你私下拉攏的官員心更定,傾力幫著你搜出兩部尚書的貪污證據,好讓你可以除去孔氏一派。」她不是傻子,有些事只是不願多想,因為她不想將人心想得那般險惡。

  「我這麼做有錯嗎?我確實是設下陷阱,但要是無貪念,那些老賊又怎會上鉤?我這麼做也是為了肅正朝堂,就像當初為何我會注意到你,也是因為鎮朝侯府的侍衛竟然目無王法在大街上縱馬疾馳!你扣心自問,我懲奸除惡,何錯之有?」他神色一瞟,像是再也無法忍受她那鄙夷的目光。

  她深吸口氣。

  「這些沒有錯,但是母后哪裡錯了?為何她必須變成代罪羔羊?」

  「她可是晏氏一派的大靠山,不將她打入冷宮,晏氏一派隨時都會在朝堂上作亂。」他哼了聲,半點情感皆無。

  「你能確定母后真放任那些人傾倒朝綱?」

  「不管怎樣,晏氏一派就是仗著她的皇后身份有恃無恐,難道她不用負半點責任?

  不過是讓她打入冷宮罷了,沒誅連九族,她該偷笑了。」巳九蓮勾唇,彷彿他給了多大的恩情。

  對比皇后的付出和他的無情,梁歌雅怎麼也吞不下這口氣。

  「你可知道母后讓我告訴你,你所擔心的事永遠都不會發生,要你放心?!」

  巳九蓮下領抽緊。

  「那必是反話。」這話聽起來該是楚嬤嬤已經除去,可聽在他耳裡,分明是變相在威脅他。

  氣得渾身發顫,梁歌雅揮手朝他臉上打去。

  巳九蓮錯愕不己,但還沒開口,便被她搶白道:「我去你個反話!你有沒有心肝?

  你這雙眼到底瞧見什麼?被什麼給遮蔽了?把仇恨丟開,否則,你看不見愛你的人是誰,你感受不到別人的愛,你好可悲啊,巳九蓮!」

  他抿緊嘴,怒眼瞪去。

  「你好大的膽子梁歌雅,竟敢對我動手,就為一個狠心至極的女人!」

  「她是你的母后!」

  「她不是!她是殺了我母妃的兇手!她將我的母妃杖責至死,你可知道那滋味?!」

  梁歌雅低低笑著。

  「你母妃?你不是早知道自個兒並非皇子了?」

  心頭一震,巳九蓮瞇緊魅眸。

  「你早知自個兒的身份,何來的憐憫之心心疼素未謀面的柳淑妃?」她氣到極限,化為無法梢解的悲傷。

  「巳九蓮,你直到現在還想要騙我?」

  棋子!一個被蒙在鼓裡,一無所知的棋子!

  打從她被迫進宮,他的計劃就開始進行,而她傻傻地愛,傻傻地以為被愛……但事實上從頭到尾,她不曾踏進他的心裡,他的心裡沒有她,他看上的是她帶來的利益!

  好半晌,巳九蓮才沉聲低喃。

  「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是在騙你……然而,我不是刻意的欺騙,一如你把我當成太子太傅,我並沒有欺騙你,只是你一相情願地認定。」

  「對,是我一相情願,但你敢說,你全然無視我為棋子?」

  「我問過你了,如果我把你當成棋子,你也會心甘情願?你可還記得你的答覆?」

  他聲薄如刃,扎進她的心間。

  「你說,你甘願成為我的棋子的。」

  梁歌雅輕如柳絮的身子搖搖欲墜。

  「是,我是說過,我也很清楚,你當我是可以利用的棋子,那也無妨,可是你肅正朝堂我沒話講,但你嫁禍一心為你著想的母后,我萬萬不能忍受。」

  他要如何利用她都無所謂,是她自個兒答允的,教她在意的是,他始終往前看,不懂回頭,那他就永遠不會知道自己錯過什麼。

  「她何時一心為我著想?她甚至不讓晏氏一派的人接近我,讓我孤立無援,眼看著巳太一已經領兵鎮守映春城,她還是不睬我的死活,分明是要讓我在宮中自生自滅!」

  「不對,母后是很清楚晏氏一派只會給你帶來不好的影響,所以才刻意阻止,你自己也很清楚,晏氏一派根本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她厭惡我,我不是沒有努力過,而是她不把我當成她的兒子,她不願為我慶賀生辰,她甚至用燭台砸我……要怪我嗎?是她不要我!」心間刻意藏起的傷痕硬被撕開,他怒吼著,就像是當年一心想要討好母親的孩子那般無助而痛苦。

  他也曾經只是揭望被愛的孩子,一個擁抱、一抹笑,他要的就這麼多,可她不給!

  梁歌雅猛地將他摟進懷裡,緊緊地。

  「不是的,你沒有錯,母后也沒有錯,只是在那當下,她沒有辦法愛你……」就是這般的他教她心憐,她才會甘心成為他的棋子。

  「我不要她愛我,我不需要!」他不會永遠都是個孩子,那些曾經揭望的,他全都不要了。

  「她是怎麼待我的,我就怎麼對待她,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我沒添上利息,算是便宜她了!」

  「別這麼說!」捧著他的臉,她安撫著他。

  「九蓮,你的名字是母后取的,四星九蓮,天子之尊,她為你取這名字,就是要目睹有一天你登基為帝……真的,這都是真的,就算你不相信她,也請你相信我所聽所聞。」

  巳九蓮眸底盛滿月華,突然低低笑開。

  「我不知道……歌雅,你不是我,你不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過的,我孤立無援受盡欺凌,於是我努力往上爬,我要那些對不起我的人後悔,結果卻讓我發現我根本不是皇子,我非但沒能揚眉吐氣,還可能落得欺君之罪被問斬,我不服、我不甘心,所以我除去所有擋在我面前的人……歌雅,我有錯嗎?我有錯嗎?」

  她無聲地滑下淚。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改變他豈是一朝一暮能辦到。

  她真的很捨不得他……他不壞,可因為環境讓他不得不狠足心,他走偏了,拉不回就無以回天。

  她還能怎麼幫他?繼續當他的棋子,眼睜睜看他沉淪在權謀鬥爭之中?

  「歌雅?」捧在臉上的小手滑落,他急忙握住,卻發現她的手冰冷得可怕,就連身子也直往他懷裡倒,他立刻扳正她的身體,卻見她臉色慘白,一絲血色皆無,他不由得撥聲喊道:「來人,傳御醫!」

  急如星火地將御醫召來,原以為妻子可能是染上風寒,但診治之後,結果竟是——

  「有喜?」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巳九蓮顫聲問著。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太子妃是確實有喜,不過她的身子骨有些弱,再加上鬱火攻心,胎兒有些不穩,必須好生安胎才成。」龐呈笑逐顏開道。

  巳九蓮聽著,神色有些恍惚,一直沒有反應。

  「殿下?」

  他猛地回神,低聲交代,「你說太子妃要安胎,還不趕緊去開藥方。」

  「是,下官立刻開藥方,派人送來藥材。」龐呈說著,欣喜道:「皇上如果知道這個好消息,肯定龍心大悅。」

  「父皇那邊我會親自去告訴他,龐御醫你還是先去準備安胎的藥方。」

  「是。」龐呈立刻退出寢殿外。

  大概想想不放心,巳九蓮吩咐蘇璘和持祿跟著他去取藥材。

  龐呈他自然信得過,但御醫院也有其他勢力的爪牙,他不得不防。

  殿內,坐在床畔,巳九蓮大手輕撫著梁歌雅微涼的煩,將她的手收攏在被中,掖了掖被子,再撫上她的小腹。

  她的肚子還平坦著,他怎麼也無法想像裡頭有他的骨肉……感覺很奇妙,一種他說不上來的強烈感觸,竟教他莫名想掉淚。

  當初,他想要她趕快懷上身孕,是為更加穩固自己的地位,從沒想到她真的懷有身孕,他竟會生出這般莫名的感觸。

  他這是怎麼了?

  嗯……

  一陣陣的輕撫教梁歌雅轉醒,一張眼就瞧他像是萬般珍惜的,一手不斷地撫著她的小腹。

  他的神情像是若有所思,唇角微掀,可眸裡卻徜著月華。

  「九蓮。」她啞聲喚道。

  他回神,朝她漾開笑。

  「醒了,揭不渴?」

  她不解地看著他。

  「你怎麼了?」明明剛剛兩人還大吵著,說到後頭,儘管褪去怒氣,但總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平復心情吧。

  看向外頭,天色一樣黑,她應該沒昏過去太久。

  「歌雅,你有喜了。」

  「嘎?」

  「我要當爹了。」他說得小心翼翼,像個大孩子般,好似得了什麼無價之寶,偷偷竊喜著。

  「我……」她這才明白,原來她有了身孕。

  見她要起身,他趕忙輕柔地制止她。

  「別動、別動,龐御醫說你的身子骨太弱,得躺在床上好生安胎才成。」

  「我身子骨太弱?」她不禁覺得好笑。

  她從小習武,舞刀弄棍難不倒她,怎麼可能弱?

  「他說你鬱火玫心……」歎了口氣,他啞聲啟口。

  「往後你儘管放寬心,我的事你就別瞎操心了。」

  「可是……」

  「正逢你有喜,我會去求父皇,把母后從冷宮迎回長生宮,如此一來,你是否就會寬心了?」

  「真的?」

  「你不信我?」他好笑道。

  既然晏氏一派都被他斬草除根了,空有皇后之位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留著她也無妨,重要的是,他希望歌雅可以安好。

  想起初見面時,她神采飛揚,可如今的她卻像是調零的花,教他的心莫名地疼著。

  不過才進宮多久,怎會教她變成這模樣了?

  「九蓮,試著和母后相處,你會知道我沒有騙你,她真的待你極好。」她輕牽著他的手。

  巳九蓮想哼笑,但還是忍下。

  「好,你怎麼說怎麼好。」

  「不許騙我。」

  「在這當頭,我豈敢騙你。」他撫了撫她的肚子。

  她虛弱地笑著。

  「聽起來我這是母憑子貴嶙。」

  「不,是子憑母貴,這孩子遠不及你重要,所以你要好生安胎,別讓我擔心。」孩子要幾個都有,但她只有一個,他絕不願失去她。

  這是不曾有過的情鑲,他不懂,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要歌雅與他為伴,和他攜手走過這一世,就像是她所唱的那首花借月,如果真能求,他願再與她相約來世。

  梁歌雅聞言笑瞇眼,拉開了被子。

  「要不要一道睡?」

  巳九蓮低低笑開。

  「等餵你喝下安胎藥再睡。」

  「到那時候我就不讓你上床睡了。」她拿喬著。

  「放心,等你睡著後,我就會爬上床。」

  她撅了撅嘴,臉上是盈盈笑意。

  「別再生我的氣了,歌雅。」他吻著她的小手。

  「我不喜歡你生我的氣。」

  「那你就別讓我生氣,凡事要記得,一抹善念可以化解千萬劫,一抹惡念可以鑄下千萬厄,得饒人處且饒人吧,能放下才是福。」

  「是,太傅,往後就遵照太傅的意思。」

  「貧嘴。」她伸手要打他,他趕忙抓住她的手,把自個兒的臉給湊上。

  「別動,想打,我就在這兒。」

  瞧他臉還腫著,她心疼地輕撫。

  「對不起,打疼你了。」

  「犯了錯本就該打。」他笑著,喜歡她輕柔地撫著自己的煩。

  「往後孩子要是出世交給你教養,絕對沒問題。」

  「你不怕我把孩子給養成野馬?」

  「野馬有什麼不好,自由自在的……」他說著,神色有些恍惚,突道:「歌雅,咱們就替這孩子取名為雅蓮吧。」

  「雅蓮?」

  「以咱們的名取的,讓他在咱們的疼愛下長大。」

  「連是男娃還是女娃都不知道,你就已經想好名字了?」她好笑道。

  「這名字男孩女孩都可以,要緊的是,這孩子是咱們的寶貝。」

  梁歌雅聽著,熱了眼眶,好半晌說不出話。

  兩人對視,許多話盡在不言中,直到蘇璘端來安胎藥,餵她喝下後,兩人才一道入睡。

  環抱住她,巳九蓮心想,今日造成兩人衝突的必是孔貴妃。

  再加上歌雅有喜一事,勢必更加威脅到孔貴妃和巳太一……既是如此,他就該將他們一網打盡,這樣他才能真正地安心。

  想著,他拉妥被子,讓她偎入最舒服的位置,親吻著她的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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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2: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連環騙局生

  一早,巳慎思來到東宮,賞賜了梁歌雅不少的珠寶首飾,而巳九蓮便趁機在她面前央求讓皇后回到長生宮。

  龍心大悅之際,巳慎思准了他的請求。

  兩人隨即對視一笑。

  梁歌雅開心他確實有所轉變,覺得這是一個好的開始,於是放寬心地安胎。

  幾日之後,崔雲良突然到訪。

  「慶王側妃?」

  「太子妃要見她嗎?」蘇璘問著,目光卻看向坐在床畔的巳九蓮。

  「不見。」巳九蓮不假思索道。

  「九蓮,就算雲良是慶王側妃,但她也是我的表妹,她來探視我,豈有不見的道理。」先前鬧得不愉快,要是能趁這當頭修補關係,也是個不錯的契機。

  巳九蓮眉頭微攏,但一見她央求的神情,終是退讓了。

  「請她進來。」

  蘇璘答應一聲,旋即離殿通報。

  不一會,在蘇璘的帶領下,崔雲良踏進玉輝殿,手上還端著木盤。

  梁歌雅受寵若驚地坐起身。

  「歌雅。」巳九蓮微惱地扶著她。

  「不是要你好好躺著,坐起來做什麼?」

  「我躺了好幾天,骨頭都躺硬了。」她垂著小臉咕咳道,不好意思在表妹面前與他這般思愛。

  「見過太子、太子妃。」崔雲良欠了欠身,便將木盤先交給蘇璘。

  「歌雅,我聽說你有喜,但身子骨偏弱,所以要慶王府的大廚熬了雞湯,裡頭添了許多藥材,對安胎很好的。」

  「謝……」

  「不用。」巳九蓮硬生生截斷妻子的話,冷眼看著崔雲良。

  「宮中要什麼有什麼,不需要你特地帶未,況且歌雅剛用完膳,吃不下了,不如請慶王側妃帶到養生宮孝敬貴妃吧。」

  崔雲良臉色頓時青白交錯,像是羞窘得無言以對。

  梁歌雅忍不住輕扯著他。

  「你別這麼說,雲良是好意。」

  「天曉得那雞湯裡到底摻了什麼料?」壓根不領情,巳九蓮冷聲譏諷著。

  「九蓮!」梁歌雅微微動怒。

  「別氣,要是傷著肚裡的孩子就不好了。」他趕忙安撫。

  「你說話就非得這麼傷人?」梁歌雅皺起眉,感覺腹部真傳來陣陣的鈍痛。

  瞧她蹚色刷白,巳九蓮立刻妥協。

  「別氣、別氣,你想吃,我餵你好不好?」他一伸手,蘇璘隨即端上整盅雞湯。

  由於雞楊還熱著,他便要蘇璘取來桌面未撤下的碗匙,舀上一碗吹涼。

  趁這時候,梁歌雅主動朝表妹招招手。

  「雲良,近來如何?」

  「不好,王爺把自個兒關在房內,不准任何人靠近,府裡還有個王妃頤指氣使,都沒有人為我出頭。」崔雲良走近床邊悶悶道,雙眼不住地盯著巳九蓮,像是對他這吹涼雞湯的舉措十分欽羨。

  梁歌雅不禁心疼起她。

  雲良是天之驕女,一直有孔貴妃和舅舅疼寵著,突然嫁給慶王爺當側妃,上頭壓著摘妻,日子自是不快活,至於慶王爺被剝了兵權,等於是有銜無職,也難怪會將自己關在房裡。

  而造成這種結果的,不就是九蓮?

  再仔細推敲,與自己也脫不了干係。內疚之餘,她苦口婆心勸起表妹。

  「雲良,你己出閣了,不比在家裡,要收起一些脾氣,試著和慶王妃好生相處。」因為她也清楚雲良的性子是被寵壞的,與人相處不佳的話,有部分她得自個兒反省。

  「我有啊,可慶王妃囂張得很,不過是個將軍之女,有什麼了得的?我也是將軍之女呀,況且我爹還是鎮守京哉的鎮朝侯,可沒人替我說話,姨娘近來也不見我,說她心煩著……我找不到人說話。」說著,眼眶竟泛紅了。

  梁歌雅正要開口,巳九蓮順勢把匙裡的揚喂到她嘴裡。

  「好喝嗎?」他問。

  待她嚥下,儘管只嘗到滿嘴的藥材味,但她還是說:「好喝。」

  巳九蓮微揚濃眉。

  「會苦也好喝?」

  「你怎麼知道會苦?」

  「我剛試喝了一口,要是有什麼事,總有我和你分擔。」

  梁歌雅聞言,眉頭微皺,還沒開口便聽表妹悶悶不樂道:「歌雅,你慢慢喝吧,我先回去了。」

  「有空再來找我。」

  「得一層層通報呢。」崔雲良撇唇道。

  「蘇璘,記住了,往後要是慶王側妃來,儘管放行。」

  「奴婢記下了。」

  「送客。」巳九蓮擺著手。

  蘇璘隨即領著崔雲良離去,待門一關,梁歌雅立刻發難。

  「九蓮,你怎麼拿這種態度對雲良?我記得你跟她不也挺有交情的?」

  巳九蓮吹涼雞湯又餵了她一口,狀似漫不經心地說:「之前父皇壽宴,我和她太好不是教你吃味了,所以這一回我就冷一些,省得你又心裡不舒坦,折騰了我兒子。」話落,打趣地朝她眨眨眼。

  她沒好氣地瞪著他,突覺腹部又是一陣鈍痛。

  「怎麼了?」

  「我的肚子有點疼。」正說著,鈍痛就轉為刺痛,疼得她咬唇閉緊雙眼,雙手緊抓著絲被。

  「歌雅?」把碗一丟,他將她摟進懷裡,急聲喊道:「持祿,快傳御醫!」

  不能有事……她絕對不能有事!

  原以為是他惹她氣惱而動了胎氣,豈料御醫診脈結果,竟是她誤食了胳香。

  「怎麼可能?太子妃膳食全都來自御膳房,也特地交代御膳房太子妃有喜,御廚們又豈會在膳食裡添了胳香?」得知梁歌雅動了胎氣,趕到東宮的巳慎思惱火低斥著。

  「回皇上的話,御膳房準備太子妃的膳食,是按照老臣開的食譜去做,進而達到食補的作用,而且磨香味濃,用膳時也會聞到,實在不可能誤食。」龐呈搖著頭,也覺得事有蹊蹺。

  「慶幸的是,份量似乎不多,才能及時保住太子妃肚裡的胎兒,不過這些時日必得好生贍養,否則……」

  眾人聞言,神色皆凝重,但至少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守在一旁的蘇璘像想到什麼,好半晌才低聲道:「但要是在膳食添加許多藥材,是否會掩過秦香的氣味?」

  「這是有可能的,不過御膳房準備的膳食並未添加許多藥材。」龐呈沉吟著。

  「可今兒個晌午慶王側妃帶來一盅雞湯,裡頭就添了許多藥材,殿下也喝了一口,直說味道是苦的。」

  蘇璘話一出口,巳慎思瞇緊了眼,沉聲道:「來人,傳慶王側妃和慶王進宮,還有……將孔貴妃也一併帶到御書房!」

  「遵旨!」殿外的扶貴隨即派人傳令。

  「九蓮,跟朕一起到御書房。」話落,巳慎思已經先一步離開。

  坐在床畔的巳九蓮,撫著梁歌雅冰冷而慘白的小臉若有所思,半晌才歎了口氣,徐緩起身。

  「好生照顧太子妃。」

  「是。」龐呈和蘇璘趕忙應聲。

  他走到外頭,旭拔和持祿隨即上前一步,他低聲囑咐了聲,旭拔就領命而去。

  巳九蓮跟著來到御書房,兩人皆沉默不語,凝滯的氣氛持續到禁衛軍帶巳太一和崔雲良、孔貴妃來到。

  三人一碰頭,都驚詫皇上為何召他們三人一道見駕,交換著眼神的同時,也察覺到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

  「見過皇上。」

  「見過父皇。」

  三人問安後,坐在雕龍黑檀書案後的巳慎思不發一語,只是拿一雙冷沉的眸來回看著他們。

  巳九蓮站在書案旁,看著桌面的書冊,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

  孔貴妃皺起眉,打破沉默。

  「敢問皇上,今兒個召臣妾前來到底所為何事?」說著,看向巳九蓮。

  雖說她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但既然他在場,自然與他脫離不了干係。

  她不開口便罷,這一開口便惹得巳慎思怒擊桌面,發出巨響,嚇得她倒退一步,保養得宜的花容月貌刷地慘白。

  「皇、皇上……」打她十六歲進宮至今,還是頭一回見到他如此盛怒。

  「慶王側妃!」巳慎思怒喝。

  崔雲良嚇得趕忙雙膝跪下。

  「臣媳在!」

  「可知道朕今日為何要傳你來?」

  「臣、臣媳不知道!」她舌頭都快要打結了。

  她長這麼大何曾被凶過罵過,尤其向來慈愛的皇上突然重喝,那神情寒茸如鬼,嚇得她魂都快散了。

  「不知道你為何跪下?」怒斥伴隨著桌面的重擊聲,書案上的筆架隨即倒落。

  巳太一濃眉微擰,直瞅著神色未變的巳九蓮,暗暗忖度著。

  「到、到底是發生什麼事,為何皇上如此盛怒?」向未趾高氣揚的孔貴妃這下也不得不軟下姿態,柔聲詢問。

  「你自個兒問問你的好媳婦幹了什麼好事!」

  孔貴妃馬上瞪向崔雲良。

  「雲良,你到底做了什麼,惹得皇上這般生氣?」

  「我我我……我不知道。」她根本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你不知道,皇上會如此生氣?」

  「雲良,你今兒個不是去了趟東宮?」巳太一冷靜的抽絲剝繭。

  「是啊……」

  「東宮是否出了什麼事?」聽似問著自己的側妃,但他的眼卻始終盯著巳九蓮。

  「她晌午送了盅雞湯給歌雅補身,卻害歌雅險些小產。」巳九蓮淡聲道。

  崔雲良瞪大眼。

  「怎麼可能……我沒有,父皇,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很久沒見到歌雅,聽說她有喜,去探視她而已……」

  巳太一微揚眉,彷彿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慶王側妃,如果不是你,那麼會是誰?」巳慎思瞇起眼,與生俱來的皇者威嚴漂冽懾人。

  「我……」她垂下臉嚎懦著。

  「皇嫂,我知道你不是個心思醜惡之人,況且歌雅是你的表姊,你不可能加害於她。」巳九蓮一席話說得真摯動人,軟聲安撫著她。

  「有皇上為你作主,你儘管說,到底是誰指使你害歌雅小產的。」

  孔貴妃忍不住低咆道:「太子的說法好像雲良是被人操控,這根本是含沙射影,想要抹黑誰?」

  「那就看誰不能忍受太子妃懷有身孕!」巳九蓮怒目橫去。

  「貴妃娘娘入宮多年,可知道父皇的兒子為何只剩兩個?」

  她抽緊喉頭。

  「這又與本宮何干?」

  「小時候我曾聽母后說過,後宮只要有嬪妃懷有身孕,總會無故小產……在我之後,應該還有數字皇子的,但卻總是小產而歿,會行兇之人,要不是極為得寵怕威脅自身地位,便是己擁有皇子,不許其他皇子爭寵,這說法可成立?」

  「太子之意,莫非認為是我母妃所為?」巳太一上前一步,和他冷眼對峙。

  「可有證據?」

  「要是有證據,咱們會少了那麼多兄弟?」巳九蓮哼笑著,垂眼瞅向崔雲良。

  「皇嫂,歌雅說,她在鎮朝侯府時,你便待她極好,不曾虧待過她,我也如此相信,所以只要你說出幕後黑手,我就在父皇面前保你。」

  話落瞬間,幾雙眼全都盯在崔雲良身上。

  巳太一垂眼琢磨了下,啟口道:「雲良,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說清楚,是你做的,你就擔下,不是你做的……儘管咬出背後指使之人。」

  崔雲良垂著小臉,讓人看不到她的表情,許久她才抬眼,楚楚可憐道:「父皇,臣媳知錯,可母妃要臣媳這麼做,臣媳真的是沒法子……」

  孔貴妃一雙大眼顯些暴瞳,不敢相信自己寵愛的外甥女竟然栽贓她!「崔雲良,你再說一遍!」

  「父皇,我也不肯傷害歌雅,所以就算母妃要我把胳香加入雞湯裡,我也只有加一點點,真的只有一點點,我無心傷害歌雅,請父皇恕罪!」說完,她整個人趴伏在地吸泣著。

  巳太一來回看著兩個女人,只能選擇沉默明哲保身。咬母妃總比咬住他來得好,一旦雲良把罪擔下,只怕那把火就燒到他身上,就算與他無關,他也難辭其咎,難逃巳九蓮設下的陷阱。

  權衡之下,不如先讓母妃背上罪責,他再另想他法。巳九蓮之所以會設下這個陷阱,代表要將他們一網打盡,既然如此,休怪他無情!

  「皇上,不關臣妾的事,臣妾可以以死明志!」孔貴妃嚥不下這口氣,不能忍受外甥女行兇,東窗事發竟把罪推到她身上。

  巳慎思始終沉默著,一雙精礫銳眸,彷彿在審度誰是誰非。

  「母妃,你就坦承吧,要是坦承了,父皇定會從輕發落。」巳太一開口道。

  孔貴妃不敢相信燦一手教養,用盡心機栽培至今的兒子,竟在這當頭維護他的側妃,反過來咬她一口。

  還未開口,門外傳來腳步聲,扶貴在外頭詢問。

  「皇上,六品庭尉旭拔求見。」

  巳慎思看了巳九蓮一眼。

  巳九蓮啟聲道:「讓他入內。」

  旭拔大步踏進御書房,單膝跪下。

  「啟稟皇上,卑職奉太子之命領人前往養生宮,搜出胳香,還請皇上明察。」

  巳九蓮向前,將一袋磨香遞到皇上手上。

  巳慎思打開一瞧,臉色鍬變,重斥道:「貴妃,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孔貴妃低低笑著。她作夢也想不到自己風光一世,最後卻栽在這小雜種手中,更可悲的是,親生兒子竟推開了她……

  「無話可說是不是?來人!將孔貴妃打入冷宮,並廢去貴妃的頭銜!」

  孔貴妃沒有哀求,只是笑著。可笑她一生用盡心機,就等著有朝一日能成為太后,如今……媳婦陷害她、兒子為自保而犧牲她!

  都說宮中人情薄如紙,但她沒想到母子親情也這麼不堪一擊。

  一直到孔貴妃被人押走,巳太一都沒看她一眼,他緊盯著巳九蓮,眸色染上濃烈殺氣,像是開戰的宣示。

  巳九蓮唇角掀開若有似無的笑。

  想跟他鬥?試試吧!

  梁歌雅險些小產一事就此落幕,巳九蓮並未讓她知道她險些小產的原因,更不想讓她知道他和巳太一之問,己到了翻牌定輸贏的一刻。

  他是刻意的,就為逼巳太一造反。

  所以幾天之後,他派人召崔南瑩進宮,告知他崔雲良險些害得梁歌雅小產一事。

  「這孩子怎會……」他簡直不敢相信女兒無法無天到這個地步。

  巳九蓮淺吸著茶,看著外頭漫天飛雪,懶聲道:「這事鬧得如此之大,就連慶王都被罰在府自省,你壓根沒想過是為什麼?」

  「下官並不知情,下官要是知道那孩子如此膽大包天,定會將她押到皇上面前,任憑皇上處置。」崔南瑩誠惶誠恐,就怕女兒之罪會禍延自身。

  巳九蓮歎了口氣。

  「犯不著這麼做,只是本宮聽說前幾日鎮朝侯還到慶王府走動,這……」

  「下官是因為聽聞慶王爺被罰自省才走了一趟慶王府,可下官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也沒逗留太久。」

  巳九蓮聞言低笑出聲。

  「鎮朝侯無須急著辯駁,本宮並不覺得這有何不妥。」

  這話教崔南瑩糊徐了,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就算慶王向鎮朝侯借兵,本宮也覺得沒什麼不可以。」他笑得傭邪,雙眼直盯著老臉慘白的鎮朝侯。

  很好估算的,不是嗎?

  巳太一釋了兵權,只留下王府的親兵,而若要造反,一支百人小隊豈能成氣候?但他的岳丈可是鎮守京哉的鎮朝侯,手上共有三萬兵馬,在宮中無防備時,想要一舉入宮,叛變為王,可是輕而易舉。

  「下官、下官……」崔南瑩就連話也說不情,不知道這捎息為何會傳到太子的耳裡。

  「雲良都跟本宮說了。」

  崔南瑩不敢抬眼,直覺這說法曖昧得可怕,好像他與女兒之間有什麼私情。女兒向來喜歡太子,他知道,可她己嫁進慶王府,難道還沒對太子死心?

  「不瞞鎮朝侯,本宮也挺喜愛雲良的,如今她有心助本宮除去慶王,本宮更是感動,待本宮他日登基,這四妃一位必屬於她。」巳九蓮笑談著,把玩著手中的玉瓷杯,神情慵邪。

  崔南瑩偷盤著,無法分辨他話裡的真偽。但他進慶王府時,女兒也要他借兵給慶王,又怎會和太子勾搭上?

  「所以,本宮要你……把兵借給慶王。」他笑道。

  崔南瑩猛地抬眼,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什麼。

  「助慶王叛變,待一舉攻進宮裡,遇聖駕時,再將他活逮,鎮朝侯就會從叛軍變成護駕有功的忠臣,往後又是國丈,王朝的史冊上,鎮朝侯是往定要名留青史,更勝護國公。」

  崔南瑩怔怔地看著他,突然發現向來溫潤如玉的太子因臉上那抹笑竟似惡鬼羅剎,心間不禁一顫。

  是外頭雪地映落的光痕令自己產生錯覺,還是這才是他的本性?

  「該怎麼做,鎮朝侯心中該有定奪了吧?」

  「下官謝謝太子指點迷律。」既然都是險路,那麼就與他一搏,若能得青史留名,也值得。

  瞅著崔南瑩上鉤的眸色,巳九蓮滿意一笑。

  那麼接下來,就等著引君入甕!

  隆冬十二月,大雪連日,直到月中才停歇,一早陽光還露「臉,溫煦的光驅散冰冷的風雪。

  晌午過後,餘暉映照在銀亮的雪地上,閃動著金黃的光痕,梁歌雅忍不住憑窗欣賞著。

  巳九蓮從外走來就見她慵懶著神情,笑瞇著忱花眼,心微微一動。

  她的美,似水,似光,似月……暖暖內含光,最美的神韻都藏在眸底,凝聚著這世間的美好。

  然而儘管滿心喜愛窗外雪景,卻還是乖乖地待在玉輝殿安胎……她像被禁錮著,可沒有被禁錮的愁緒,那唇角的甜甜笑意,像是傾落的月華,灑落在他身上,感染著他。

  興許是察覺到他的視線,看見他的她揚聲喊道:「九蓮!」

  巳九蓮猛地回神,腳步立刻邁出,湊近輕撫著她的頰。

  「怎麼在這兒吹風?臉都冰涼了,待會非罰蘇璘不可。」

  「不可以啦,我是趁蘇璘去端藥才開窗的,別罰她。」她趕忙解釋,就怕他真的把帳算在蘇璘頭上。

  巳九蓮低笑著,暖完她的臉順便暖著她的手,像是想起什麼,從懷裡取出一個油紙袋,手探進去扳了塊東西,喂到她嘴裡。

  「雜芋餅!」她驚呼,想接過油紙袋,他卻把油紙袋舉得高高的。

  「九蓮……」她嘴一抿,假裝鬧脾氣地別開臉。

  「我拿著餵你不好嗎?」他再扳了一塊,喂到她嘴裡。

  她閉著眼,不肯張口,直到察覺唇上的觸感不大相同,甚至有些熱氣拂到臉上,她微詫張眼,驚見他正親吻著她,如此近距離地瞅著他,彷彿心魂都快要被攝進那雙眼眸裡。

  他輕啄著她柔嫩的唇瓣,再輕輕地吻上她的額,好半晌才勉強自己打住,免得引動情慾,一發不可收抬。

  可是……「歌雅,快把孩子生下來,我真想要你。」他粗啞喃著,身子橫過窗架,將她圈抱入懷。

  聞言,她小臉燒燙得快要著火。

  「你你你……這不是在強人所難嗎?龐御醫說孩子得等到明年五、六月才會出世的。」

  歎口氣,他繼續餵她吃雜芋餅。

  「那還要很久很久呢。」

  梁歌雅紅著臉,不知道該怎麼響應他,只是繼續他喂一口她便吃上一口,睇著餘暉逐漸逝去,她忍不住輕扯著他。

  「九蓮,我能不能到外頭走走?」

  他瞇眼看著堆積在假山樹梢上的雪,實在無法答應她,但瞧她那像是被悶了多日的神情,他終究妥協的歎口氣。

  「只能一下子。」

  梁歌雅笑逐顏開,正要跳下錦榻,便聽他喊道:「給我乖乖待在那兒!」

  她愣了下,乖乖地坐在錦榻上,就見他繞過殿門,拿來斗篷,輕柔地替她繫上之後,打橫抱起她。

  梁歌雅錯愕極了,怔怔地睇著他。

  他抱著她走到殿外,看著雪景,然而入冬的天色很快便暗下未,餘暉沉沒,天空黑墨墨的一片。

  「九蓮,可以放我下來嗎?」她軟聲央求著。

  「讓我抱著不好嗎?」

  「我想要踩雪。」

  瞧她一臉期盼,他很想同意,但懷裡的她雙手冰冷得嚇人,他於是也軟聲哄著,「你渾身冷得緊,還是別吧。」

  「可是人家想踩雪嘛,以往在映春城,每年的隆冬大雪過後,娘都會帶著我去踩雪,冷得要命,可我和娘踩得很開心,每每都要等到爹生氣要逮人,娘才拉著我趕緊逃。」說完,她低低笑著。

  她形容得那般生動,讓他彷彿看見她們母女開心踩雪的情景。

  而有一天,她也會帶著他們的孩子小雅蓮在雪地裡嬉玩,直到他怒不可遏地跑來制止。想著,笑意爬上他的唇角。

  「你在笑什麼?」她輕觸著他的唇角問。

  巳九蓮含笑將她放到地上,但不讓她跑開,反倒拉她進懷裡,拉開斗篷,把她護在最暖的角落裡。

  「很冷,要踩雪咱們一起。」他帶著她踏下長廊,一腳踩進雪地裡。

  「再冷也不比映春城的冬天冷。」腳一踩上雪,那寒氣便教她微瞇起眼,人窩進他的懷裡。

  「我娘也很怕冷,可為了我爹,她義無反顧的跑到寒冷的映春城。」

  「所以如果要去映春城,就得選春夏兩季嶙?」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不了,能待在宮中陪著你,這樣就很好了。」

  「你不想回映春城了?」他微詫。

  「誰要你在這兒。」她輕笑著答。

  短短一句話喂熱了巳九蓮的心。

  她這般熱愛自由,卻為他願意被囚在這裡,如此的心甘情願,就連故鄉都不能勾動她,因為,在她心底沒有什麼比他更重要。

  「九蓮,你瞧,雪地上印著咱們的腳印呢。」

  兩人一步步往前走,巳九蓮回頭,瞧見雪地上大腳印包著小腳印。

  「要是有人瞧見了,一定會想這兩人到底是怎麼走路的。」她呵呵笑著。

  「是嗎?」被感染了笑意,他將她收攏在懷中,兩人一步一腳印地走。

  他從來沒踩過雪,更沒人會邀他一道踩雪,也不覺得踩雪有什麼樂趣,可因為有她為伴,這事……似乎還挺有趣的。

  在雪地上留下他們的腳印,那般貼近,就像是兩顆貼近無縫隙的心一般。

  突然——

  「殿下、太子妃,你們在做什麼?!」

  後頭傳來蘇璘的大嗓門,兩人同時轉過頭去,梁歌雅不禁揪著他笑道:「竟然是蘇璘來罵咱們呢。」

  蘇璘惱著卻又不敢發火,撩起裙擺緩步走未,不斷地叨念。

  「天寒地凍的,殿下和太子妃竟在雪地裡走,要是太子妃不小心滑倒該如何是好?太子妃貪玩,怎麼連殿下也陪著胡鬧了?」

  巳九蓮哈哈笑著,輕柔地將梁歌雅打橫抱起。

  「蘇璘不開心了,要玩咱們明日再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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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2:5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芳魂斷蓮池

  掌燈時分,蘇璘領了孔雲良進殿探視梁歌雅,便回頭去取安胎藥。

  「雲良。」一見表妹,梁歌雅柔聲打著招呼。

  「歌雅,身子好些了嗎?」見她要起身,崔雲良趕忙走上前將她扶起。

  「早不礙事,可皇上和太子都不允我起身,我只好乖乖地躺在床上,躺得我渾身骨頭都發痛了。」她笑意恬柔,撫著微隆的肚子,臉上祥檻初為人母的慈愛光輝。

  崔雲梁聞言撇撇唇。

  「歌雅命真好,有人寵有人愛,被人捧在手心疼。」

  話裡酸中帶刺的,梁歌雅微微皺眉,關心地注視著她。

  「你和慶王爺又鬧得不開心了?」

  「別提那人,掃興。」她咭了聲,看向外頭,開口道:「方纔我來時,才發現今兒個是滿月,月亮又大又圓,還能瞧見滿天星斗,歌雅,你要不要到外頭走走?」

  梁歌雅琢磨著。九蓮近來忙於公務,但今天倒是抽空陪她用過晚膳剛走,這一時半刻應該是不會回來了,反正雪也停了,下床走動走動也不錯,總好過一直晾在床上。

  「如何?」

  「好啊。」她趕忙掀開被子。

  「趁蘇璘去幫我拿安胎藥,咱們到外頭走走。」

  兩人閒散走著,後頭有兩名宮女隨侍。

  「效,雲良,怎麼我覺得你對東宮還挺熟悉的?」梁歌雅疑惑問著。

  東宮雖然只有三座主殿,但曲廊蜿蜒銜接,很容易走錯路,但雲良卻不需要問過她,便能帶她直往蓮池曲廊而去。

  「有嗎?」她笑著反問。

  看著表妹的笑,莫名的,梁歌雅心頭漾起不安的漣漪。

  她和雲良雖是表姊妹,但一直以未,雲良待她並不算好,面對她時也少有笑意,近來態度儘管有改,但她心知肚明,雲良是礙於她太子妃的身份才不得不向她示好,像這樣發自內心的愉悅笑容還真的不多見。

  尤其剛才提起慶王時,雲良還俠俠不樂,怎麼心情轉變如此之快?

  「就這兒吧,這裡的景色最好。」停在曲廊欄杆邊,崔雲良抬頭望去。

  「瞧,那月亮是不是又圓又大?」

  這蓮池曲廊銜接東宮三大主殿,後頭是玉輝殿,左前方是灼陽殿,隔著蓮池與灼陽殿對望的是玉窟殿,殿上飛簷碧瓦乃是寶林閣,可惜那座殿目前並無主子。

  梁歌雅正要抬眼時,後頭突然傳來蘇璘的聲音。

  「太子妃!」

  她一臉抱歉地回過頭,就見蘇璘正疾步跑來。

  「太子妃,殿下有令,你是不能下床的,要是再動了胎氣,該如何是好?」蘇璘氣喘吁吁的跑到她面前,一臉緊張的審視她一番。

  「不過是到外頭走動,犯得著這般大驚小怪?」崔雲良聲音陡冷。

  蘇璘不快地瞅向她。

  「慶王側妃,這不只是殿下的意思,也是皇上的旨意,難不成慶王側妃想要抗旨?」她正要上前把人帶走,卻被兩個宮女給架住,她立刻低斥道:「招玉、琳琅,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就連梁歌雅也覺得不對勁。招玉和琳琅可是蘇璘親自調教的宮女,向來溫婉、討喜又手腳利落,為何這會卻將蘇璘給架起來?

  「一個東宮女官我還沒看在眼裡。」崔雲良哼笑著走近她。

  見兩人劍撥弩張,梁歌雅剛要出聲當和事佬,卻見表妹動作飛快地從懷裡取出什麼,朝蘇璘身上一刺,下一瞬蘇璘就捧著肚子軟倒在地。

  「蘇璘?」正疑惑間,她瞥見蘇璘身下徜出血未,而她腹上竟插著一把短匕,驚詫抬眼時,她己被三人合力推落蓮池。

  撲通一聲,薄冰因為她的重量而碎裂,她不斷地往下沉。

  「雲良!」喝了好幾口冰冷的池水,梁歌雅雙手胡亂地抓著,拽著枯萎的荷莖,不讓自己往下沉。

  崔雲良臉靠在欄杆上,笑嘻嘻地望著她。

  「歌雅,冷嗎?」

  梁歌雅驚惶失措地看著她。

  「你……你是故意的?」結冰的蓮池凍筋剮骨,寒氣直入體內,她越是掙扎,腹上便傳來陣陣的痙攣。

  「是啊。」她無比愉悅道。

  梁歌雅難以置信,更無法理解,只能轉向兩名宮女求救。

  「招玉、琳琅!」她尖聲喊著,但她們只是站在雲良身後,臉上是看戲般的譏刺神情,教她心底涼透了。

  「別白費力氣了,她們兩個可是我姨娘的眼線,怎麼可能會聽你的話?」崔雲良掩嘴失笑,像是在嘲笑她太天真。

  梁歌雅怔愣地看著三人,腦中正快速連結著,想通的瞬間,惡寒襲上心口,她忍不住脫口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崔雲良逸出銀鈴般的笑聲。

  「歌雅,你剛剛問我,為什麼對東宮如此熟悉,那是因為我早己來過好幾回了。」

  「那又如何?」許是她來找過她數回,但卻被擋在外頭,這也沒什麼。

  「不如何,但那幾次都是太子殿下召我來的。」她笑瞇眼道。

  梁歌雅霎時怔住。

  她親眼瞧過九蓮對她調情……他說,是為了讓她吃味,但她根本不信,只是也沒再追究,就當他是故意玩鬧,想要惹慶王爺發惱,如今照雲良的說法,他們兩人之間……

  「你沒去過玉哀殿,對不對?」她突問。

  梁歌雅凍得渾身發顫,但她的心卻比這蓮池的水還冰冷。

  「好幾次,我們在那裡溫存呢。」

  梁歌雅甩著頭。她不想聽,她不相信……不可能的,九蓮怎可能做出這種事!

  「如果沒有你,這東宮太子妃就會是我!」

  「住口,你已經嫁給慶王爺,怎能與太子私通?!」她再忍遏不住地低吼。

  「我根本不愛巳太一!打從一開始我就要你走,是你不肯,是你壞了我的好事,那就休怪我今天痛下殺手!」

  直到這一刻,梁歌雅終於明白。

  原來,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她一直以為她們之間,就算緣分再薄,總還有些許手足之情,然而……沒有,什麼都沒有,她甚至為九蓮要殺她。

  而九蓮……背叛了她!

  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他甚至連雲良都利用……

  「棋子!你就這麼甘願當他的棋子?!」

  「我心甘情願,因為我愛他!我說過,打從好幾年前我就喜歡上他,所以我才不讓你進宮,不讓他遇見你,偏偏你們還是遇上,他還是要了你,你甚至還有了他的孩子……我絕不放過你!」

  梁歌雅直瞪著她。

  「真的是你要害我小產?」九蓮未提那之後的事,她也絕口不提,就怕傷及彼此的手足之情,但她這席話卻己透露了她的無情。

  「不是。」崔雲良搖著頭,笑得甜柔可愛地說:「是太子。」

  簡短三個字,猶如一道雷往梁歌雅的心窩打。

  「不……不可能……」她搖著頭,手被凍得發麻而握不住荷莖,她驀地往下沉,卻又拚命往上掙扎。

  不可能的!乍知她有喜時,他那初為人父的喜悅完全顯露無遺,他是那般小心翼翼地撫著她的小腹,他是那般感動卻又有些無措,彷彿對這突未的生命珍視到不知道該如何疼惜憐愛。

  這樣的他,怎麼可能傷害她肚裡的孩子?

  這孩子也是他的!

  「我可沒騙你,我端給你的雞湯添加的真的是安胎的藥材。」崔雲良咧嘴道,像看著她大受打擊,是如此的令她愉悅。

  「但你還記得嗎?揚,是他喂的,磨香,是他添加在碗裡的,所以說,他不要這個孩子。」

  梁歌雅臉色慘白,說不出半句話。

  他不要這個孩子……她聽說,那件事之後,孔貴妃被打入冷宮,慶王爺被罰在府裡自省……難道他本來就打算犧牲這個孩子?

  腹間傳來陣陣的推楚,痛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這孩子也是個棋子,就為了要鬥倒我姨娘……歌雅,你也只是個棋子而已,你真以為他愛你嗎?」

  梁歌雅不斷地喘息著。她不要再聽了,這宮中的人都瘋了,他們都瘋了!

  這孩子,如果他不要,她要!

  發麻的雙手使命抓著荷莖,她努力要朝蓮池畔靠近。

  見狀,崔雲良喊道:「歌雅,你還掙扎什麼呢?你不懂泅技又那麼怕冷,你以為自己還能撐多久?你就別動了,別再逼我了好不好?」

  她回頭,驚見表妹不知從哪拿來竹竿,狀似要朝她打下,她趕緊沉進水裡,儘管不懂泅技,儘管渾身凍得發麻,她還是奮力地滑著水。

  她要逃,非逃不可!

  為了腹中的孩子,她非逃不可!

  灼陽殿二樓的書房裡,巳九蓮正在下棋。

  一進一退,觀棋掌天下。他手中握有不少棋子,將主帥護得死緊,可以確保其安然無恙。

  一再沙盤推演,結果一致,終教他露出笑意。

  終於,一切就要在今晚結束,從此以後,他不必再戰戰兢兢,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威脅他。

  稍早,崔雲良捎來消息,告知巳太一的佈陣,甚至是進宮的時機,而他也振了旭拔告知父皇,東宮裡也布了一支兵馬,萬事俱全,就連東風都不欠,他終於可以安心了。

  望著手中的棋子,他卻若有所思起未。

  崔雲良是他的棋子,以愛餵養,讓她心甘情願成為他的棋子,只要他開口,她什麼都肯做。

  歌雅也是他的棋子,同樣以愛餵養,可是……兩者是不同的。

  他在意歌雅的感受,他害怕歌雅生氣,害怕失去她的愛,光想到就心慌得厲害……

  如果歌雅知道他背地裡做了多少骯髒事,可又會氣得打他?

  忖著,他失笑。

  那就讓她打吧,要是能解她的氣,打個幾下又何妨?一切終成事實,她又能如何,最終,她必定會原諒他的。

  但心頭為何如此不安?

  他皺起濃眉,思索著是否還有何處不夠周詳。

  外頭傳來腳步聲,他猛地抬眼,是旭拔到來。

  「殿下,皇上己就寢,但屬下要扶公公喚醒皇上並稟報此事,而剛剛屬下回東宮時,己瞧見慶王爺的人馬偷偷潛進宮裡。」

  囑?」掃除內心的不安,他揚笑。

  「刀卜麼照時間推算,約莫一刻鐘,禁衛軍就應該會趕到。」

  「恭喜殿下部署多時,如今終於要完成大業。」瞧他笑著,旭拔也跟著露出微笑。

  他是將門之後,從小就跟在殿下身邊,親眼看著殿下由天真的孩子成長為不擇手段的野心家。

  但,他從不覺得殿下有錯,在這宮裡只有壯大自己才能生存下去,婦人之仁成不了大事,所以在他看來,為了成就殿下的大業,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

  巳九蓮揚起笑意,還未開口,又聽到持祿急驚風般的大喊。

  「殿下,不好了!」

  旭拔皺眉,回頭罵道:「別觸殿下霉頭!」

  持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殿下,太子妃掉落蓮池了!」

  巳九蓮驀地站起身。

  「她不是應該待在玉輝殿嗎?!」

  「奴才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橫豎要回灼陽殿時,就瞧見太子妃在池裡掙扎,而慶王側妃還在曲廊上笑著看她呢。」

  巳九蓮橫眼瞪向旭拔。

  「你也剛進灼陽殿,適才你沒瞧見這事?」

  旭拔吞吞吐吐答不出話。

  「你竟然知情不報!」巳九蓮怒不可遏,拂袖而去。

  「殿下,別去,屬下不說就是不希望你去!」旭拔喊著,急忙跟在他身後,經過持祿身旁時,還瞪他一眼。

  持祿只能無奈地垂下臉,跟在後頭。

  巳九蓮疾步上了灼陽殿的三樓,踏出廊道,往下一看,果真瞧見梁歌雅在蓮池裡掙扎,而崔雲良和兩名宮女手持竹竿,沿著池畔追逐擊打,像是在阻止她上岸。

  他緊瞇起眼。那兩名宮女是蘇璘一手調教的,隨侍在歌雅身旁,怎麼……蘇璘呢?

  為何不見她的蹤影?

  正想著,他瞧見曲廊上有抹倒臥的身影,怒火霎時爆開。

  「混賬!」他咬牙低咆。

  誰允許崔雲良如此膽大包天地傷了蘇璘,甚至想要害死歌雅?!

  「殿下!」瞧他緊握欄杆,作勢要跳下,旭拔忙不迭拉住他。

  「殿下,三思,對面的屋簷上已有慶王部署的弓箭手。」

  望向寶林閣的簷頂,確實已有弓箭手埋伏,這是兩刻鐘前崔雲良帶來的捎息,但他只是讓她來通報此事,為何她卻對付起歌雅?

  歌雅怕冷,蓮池裡是凍骨的寒冷,她怎麼撐得住?

  再者,她們手持竹竿,分明是要置她於死地……

  「殿下,你現在要是去救太子妃的話,就功虧一簍了!」旭拔趕忙再抓緊他。

  「這說不定是慶王側妃的計謀,殿下千萬不能中計!」

  「那你是要我眼睜睜地看歌雅死?!」他聲撕力竭地吼問。

  「不過是個棋子,殿下又何必擱在心上?」

  聞言,巳九蓮恍惚起來。

  沒錯,歌雅只是棋子……就算她今日死在蓮池裡,他也無須哀傷,況且接下來擺平慶王叛變,歌雅之死可以定崔雲良的罪,撤去她父親鎮朝侯的頭銜,那麼就再也沒有人可以威脅他。

  對呀,女人何其多,比歌雅還美、還善解人意的,豈會找不到?

  「殿下……」感覺他鬆了手勁,旭拔稍微安心了些。

  巳九蓮垂眼瞅著蓮池。她不斷地掙扎著,就算被打落池水,還是掙扎著要游上岸……皇嗣要多少就有多少,願意愛他的女人更是多如繁星,可是……為何他如此的驚慌?

  為何一想到歌雅就要消失不見,他的心就恐懼不己?

  他顫抖著,無法遏制從心底爆開的惡寒。好冷……今年的冬雪凍心刺骨,冷得他直打顫。

  想起初見面時她的良善,想起她進宮後的一夔一笑,她內斂而聰穎,她善良而心軟,她看似淡漠豁達,可休內藏著熱切溫暖的靈魂,所以才暖得了他的心,要是失去她,誰,解得了他心底的寒?

  只差一點,就差一點……

  憑著枯萎的荷莖,梁歌雅不斷往池畔而去,但一道陰影往她頭上打落,教她無力地沉入水中,黑暗和冰冷鋪天蓋地而來。

  她渾身抽搐著,但一想起腹中的孩子,再痛,她也咬牙保持清醒。

  奮力浮出水面,她分辨不出方向,不知道該往何處游去。

  水好冰……好冰……凍得她發痛,可再痛再累,她也得撐下去!因為她不甘心,身為棋子竟還得葬身在這池子裡?如果只有她,也許她還會認命,但她怎能讓孩子陪葬?!

  「歌雅,我的好姊姊,你還在掙扎什麼?是想要找太子理論嗎?沒用的,打一開始,他就是在利用你,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崔雲良煞有其事地感歎著。

  梁歌雅垂斂長睫,想著兩人相識的點點滴滴。

  撥水節上,她躲進他的馬車,是她自個兒牽起這份緣,而這蓮池曲廊,是他們在宮中初相遇的地方,她當時對他有所防備,但他卻提起家鄉點心,那溫文談笑鬆懈了她的心防。

  雜芋餅和浮水千層酥餅,他們還一起吃了燒烤,他買了玉釵,甚至替她找回爹娘的遺物、冒雨為她買雜芋餅,而這一切,竟都只是作戲?

  他像個大孩子般的笑著,說孩子是兩人的寶貝,不管是男是女都取名為雅蓮,以他們之名而取……他說得真情流露,眸底噙淚,就連那神情,也是假的?

  他不惜自栽斗倒母后,甚至還利用孩子廢了孔貴妃……他到底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未的?

  假的……全都是謊言!他給的全都是假的,她卻傻傻地被騙,明知道他可能騙著她,她仍然選擇相信……

  她怎會如此傻?怎會愛上這種人?!

  「歌雅,你知道嗎?我之所以會在這裡,是因為太子佈局要慶王率兵叛變,我是未通風報信的,而玉哀殿上的寶林閣已經布了慶王的弓箭手,太子絕不會出現救你,他頂多是站在灼陽殿三樓上,看你怎麼葬身池底。」崔雲良把實情告知,想讓她絕了所有念頭。

  梁歌雅聞言抬眼望去,果真瞧見他站在灼陽殿的二樓,四目相對,她突然笑了。

  初相遇時,他說,行事必想後果。所以,他是想過這個後果,早知道是這個後果?

  就算她會死在這蓮池裡,他一樣眼睜睜地等著她斷了氣息?

  他真的無視她的生死、不管孩子的生死……老天,她到底愛上什麼樣的男人?她看錯了,他仇恨深植的心,早就麻木無可救藥,她竟還傻傻地以為他會有改變的一天。

  她掏心掏肺地愛他,可他只是站在那兒看著……就像皇上壽宴那晚,殿上官員圍剿兩部尚書,他如同看戲般地看著,唇角微勾。

  如今,她成了戲角,只是個戲角!

  陰影再落,往她身邊打下,她抬眼望去,驚見是詔玉和琳琅手持竹竿打著她……

  這宮中是怎麼了?

  她不服!她從未想過要進宮,只是想要回家而已……為什麼要將她困在這裡?!她要回家!

  梁歌雅拚命地掙扎,卻一再被擊落,她不死心仍想上岸,直到最後一擊重重地往她頭頂一敲,霎時,她聽到碎裂的聲音,溫熱的血從頭頂流出。

  她一雙眼直直瞅著崔雲良。為何雲良會變成這個樣子?明明是個嬌俏人兒,為何在月光下,卻形似惡鬼?

  目光移動著,仰望佈滿天空的星子,棲落的銀輝,讓從天而降的綿密細雪如流光般地閃動。

  真美……原來這宮中最美的是冰冷的雪花,而最暖的,是她身上的血……但也無所謂了,她不冷了,不冷了……

  黑暗逐漸降臨,她不掙扎了,反正也沒人希望她活……那就讓她走吧,生時回不了故鄉,等魂魄脫離了軀殼,至少她不再被囚困,再也沒人阻止得了她。

  她要帶著她的孩子回家……

  就在滾落一滴淚時,無神的雙眼只見月光灑落。

  想起她的誓言,她心底突然惶恐。

  不,月光啊,請消失吧,別讓他尋著月光找到她……她不要再見他,她寧可毀誓也不願再見他。

  月光消失吧,遮住那月光,她與他,永不相見……

  眼見她無力掙扎,巳九蓮再也忍不住飛身躍下欄杆,一落地疾步奔向蓮池。

  不!

  心痛得像是要爆開似的,一刻鐘前的喜悅被痛苦給吞噬得無影無蹤,他心慌得無以復加,渾身不住地顫抖。

  她是他的棋子,他沒有決定她的死亡,誰都不能取走她的性命!

  不……不只是棋子!

  這段時日,她的笑聲為這座冰冷東宮添上無限春情,足以融化鐵石般的心,他喜歡她的陪伴,喜歡看她作畫、看她彈琴,聽她說:「棋子嗎?唉……好吧,那我就當你的棋子吧。」

  那般無奈卻還是噙著笑。

  明知道他在利用她,她還是豪氣地答允了他,還是願意愛著他……

  「殿下!」

  激揚的喊聲隨著冰冷北風吹拂到耳邊時,箭翎也同時射進他的胸蹚。

  「來人啊!慶王叛變!」旭拔急聲吼著,上前要護住他,卻見他頓了頓腳步,仍執意朝蓮池而去,躍進冰凍剮骨的水裡。

  痛……

  為的不是被箭射的傷,而是浮在蓮池中沒有氣息的人兒!

  他痛!

  為何如此的痛?!

  是她甘願當棋子,明知道遲早有這一日,可她還是愛他,毫無保留……傻子,傻子!

  而他也傻了,明知道一旦躍入蓮池,等同自尋死路,但他不能不來,他惶恐害怕,那是未曾嘗過的恐懼,哪怕是得知自個兒的身世時,他也不曾如此驚慌過,然而此刻,他像是要瘋了,他不管了,什麼都不要,就要一個她!

  還記得她說過,無法透過任何言語,想著念著,身不由己地想要保護對方,心不由己地眷戀那人,見不著,心便慌了亂了,見著了,心便緊了羞了,笑了也哭了。

  忖著,熱透的眸滑落淚珠。

  原來,這就是愛……

  原來,他已經愛上了她……

  「啊……」他痛得發出破碎的嗚咽聲。

  她說,沒有命中注定,只有執迷不悟……姻緣是求來的,是他求來的,可他卻沒有珍惜。

  她說,緣分取決於人心……是他親手割斷兩人的情緣!

  她說,一抹善念可解千萬劫,一抹惡念可鑄千萬厄……這厄是他鑄下的,合該是他還,為何卻要她陪葬?!

  風聲呼嘯而過,一支箭翎自喉間穿射,他魅眸暴睦著,緊抿著唇,死死地盯著蓮池裡,早己停止掙扎的身影。

  張口,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歌雅……

  他垂眼睇著她,心在這一刻靜默下來。

  歌雅,醒醒……入冬了,我要帶你去吃浮水千層酥餅……甜的、鹹的各一份,你愛吃那甜餡滋味,我陪你一起嘗……明年春天,我帶你回映春城,我們去看千花洞還在不在……

  從將日城北城門出,快馬半日可以抵達就月城,接著往西北而去,過了六道關,便是勤無崖,再轉北一日夜,就是映春城,城西郊是邊境樓,而千花洞在城南郊的孤嶺山腰上,主靈谷則在山谷處,那兒有道盤古飛爆氣勢磅礡……歌雅,你說的,我都記得……

  歌雅,我帶你回家,入冬的映春城,咱們帶著小雅蓮一起踩雪,我不罵不怒,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在雪地上留下無數腳印,直到蘇璘從後頭追來……

  忖著,他微笑,淚水卻決了堤。

  沒有人愛他,可歌雅毫不保留地愛著他,給了他揭望己久的家,讓他懂得打從內心的喜悅是什麼滋味……如果他不是東宮太子,如果他不是皇子,如果他在其他地方遇到她,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他想要一個家,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家,沒有權謀算計,他只想當一個普通的男人,可以自由地愛,可以無所畏懼地愛,曾經這些渴望即將成形,可他一念之差,砸碎了所有的夢。

  歌雅沒了,孩子沒了,他只餘孤魂飄零……什麼都沒了。

  歌雅,恨不恨我?

  時間,彷彿暫停了,他再也聽不到半點聲響。

  雪花飛迭,掩覆著她,她就在眼前,但就是觸摸不到。

  再給他一點力氣,再讓他抱抱她……她是如此的怕冷,讓他暖著她,就像無數個夜裡,他暖著她的小手,她暖著他的心。

  「皇上駕到!」

  遠方有人宣唱著,旭拔躍入蓮池,大喊道:「殿下,皇上駕到了!皇上派禁衛軍捉拿住慶王的弓箭手,殿下的妙計奏效了!」

  他充耳不聞,只是睇著眼前的人兒,怎麼也閉不上眼。

  不甘啊……不是棋子,不只是棋子!

  他多想再見她為他彈上一首曲子,用那婉轉情脆的嗓音唱著——

  「郎啊,我在佛前求。

  供佛藏花心,求佛借月光。

  求得一世共枕眠,再求來世共纏綿。

  走過奈何飲過揚,忘卻今生不忘郎。

  郎啊,你可要記得。

  當花香飄過,襲上心頭,那就是我。

  求你……踏著月光……尋找我……」

  月光映著她一身銀白,夢幻得不似凡人……他用盡最後一分力,望著皎潔圓月央求。

  佛啊,如果這世間真有佛,我該怎麼求,才能求回歌雅?

  我不曾信佛,可如果這世間真有佛,請拿走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換回一個無憂無慮的歌雅,讓我可以告訴她,她不只是棋子……我是如此的愛她,只是察覺得太晚……

  如果不能,請用月光指引我,好讓我可以尋得她……

  欠她今生,還她來世……我要把她不曾說出卻想要的全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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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3: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重生回過去

  六月撥水節,金烏王朝兩座雙子城的百姓陷入瘋狂慶賀中,不管是將日城還是就月城,到處可見在街弄間撥水的民眾。

  唯有將日城城西的珠翎胡同靜謐無聲。

  因為胡同兩側皆是朝中大臣的住所,胡同前的巷弄便是禁區,一般百姓根本不可能進入。

  但就在晌午時分,一輛馬車緩緩駛向鎮朝侯府的後門。

  「主子,到了。」說話的少年長得白面秀氣,坐在馬車前板上,笑容燦爛地回頭道。

  車廂內沒有動靜,少年隨即問著充當車伕的六品庭尉,「旭拔大人,主子這是怎麼著?」

  「主子沒吭聲,就是要咱們在這兒等。」旭拔無聊地托著腮。

  「等什麼?」

  「你以為我會卜算嗎?」旭拔橫睨他一眼。

  說真的,他也算不上聰穎之輩,可這持祿更絕,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在宮中生存至今還能當上主子的貼身內侍。

  好吧,他模樣的確討喜,忠心護主也算可取,但除此之外呢?

  持祿哇了聲,扁扁嘴。

  「唉,主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陣子怪得很,還說要遠行,要咱們別跟,要不是咱們死活不依,早讓主子給拋下。」

  「主子這陣子確實古怪,甚至咽喉處還出現莫名的傷口,要差御醫查看,他也不肯……」旭拔沉吟著。主子這兩三個月來改變之大,著實教人摸不著頭緒。

  以往主子專往於宮中佈局,拉攏各方人脈,但日前卻突然撒手,還向皇上告假,說要出一趟遠門。

  他倆執意要跟,結果主子卻撂下狠話,說可能再也不回宮。

  這宣告著實嚴重,意謂著他不再爭太子之位,甚至連皇子身份都不要,但就算是如此,他還是要跟。

  主子是他發誓要效忠、追隨一輩子的人。

  正忖著,後門邊上突然出現騷動,有人重喝道:「在那裡!」

  旭拔望去,就見一抹身影躍過鎮朝侯府的圍牆,落在他面前,幾乎在同時,馬車裡傳來一道沙啞難辨的嗓音——

  「攔下她。」

  他立刻躍過馬頭,一把抓住那身穿水藍緞袍的少年,直接開了馬車門,丟沙包似的丟了進去。

  「啊……」少年摔得頭昏腦脹,吃痛低吟著。

  一雙大手探了過去,將人扶起坐在對面。

  「抱歉,我的貼侍太過粗魯了。」

  少年才剛坐好,便被那如石子磨過似的沙啞嗓音嚇著,不住地打量著對面的男子。

  只見他身穿水藍錦袍,頸問圍上一條白巾,少年感到奇怪的皺起眉。

  「受傷。」男子指著喉間解釋。

  「喔……」少年點點頭,眸色有些疑惑,像是在思索什麼。

  這時外頭傳來馬蹄聲,靠近馬車,少年一陣瑟縮,男子微微抬手,像是要對方安心。

  外頭,鎮朝侯府的侍衛粗聲粗氣地問:「可有瞧見一個身穿水藍緞袍的少年從這兒跑過?」

  「沒有。」旭拔掏掏耳朵,順便打了個哈欠。

  「沒有,分明就是從這兒躍出的……來人,搜馬車!」

  「放肆!」旭拔怒斥,撥出御賜長劍。

  「瞧見此劍,還不退下?」

  劍身刻著皇家懶章,饒是鎮朝侯府的侍衛也該認得。

  那侍衛隨即退開,擺笑臉道歉。

  「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大人見諒。」

  「還不退下?!」

  「是!」

  聽聞是馬蹄聲揚長而去的聲音,少年當即雙手一拱,道:「多謝公子。」話落便要下馬車,卻被人扣住手,少年不解的回頭。

  「公子?」

  「去哪,我送你。」

  少年一臉為難。

  「咱們素昧平生,公子……」

  「花借月。」

  「嘎?」

  「我叫花借月,你呢?」沙啞嗓音裹著溫柔,男子眸底滿是壓抑的激動和無法遮掩的狂喜。

  少年怔怔地看著他,好一會才回答。

  「梁歌雅。」

  「我要去就月城,你呢?」他笑瞇了眸。

  馬車出城後開始加速疾奔,打算趕在日落前抵達就月城。

  只不過,儘管六月的白日較長,但到了就月城時仍夜色己深,街上慶賀撥水節的人潮早就散去,許多商舖也都打樣。

  馬車徐緩停在一家大門關上的客棧前,旭拔一拉緩繩後就躍下馬車,敲著大門。

  「喂,店小二,還不趕緊開門?大爺要投宿!」

  夜探人靜時分,敲門聲加上大嗓門,顯得格外刺耳而擾人。馬車裡的梁歌雅不由得出聲制止。

  「這位公子,小聲點。」

  旭拔頭也沒回道:「不大聲點怎麼聽得見?」

  「旭拔。」花借月沉聲警告。

  旭拔瞬間從大老虎變小花貓,就連敲門都放輕力道,甚至嗓音也變得溫柔無比。

  「掌櫃、店小二……來個人,醒醒啊,有人要投宿。」

  「紙紮的。」持祿小小聲地吐槽。

  「總比個假男人好。」旭拔不甘示弱地回擊。

  「你!」像是不能容忍他惡意的傷害,持祿哇哇叫著。

  懶得理他,旭拔繼續溫柔地叫門。

  「讓你見笑了。」花借月低笑。

  「不會。」梁歌雅淡聲道,看向車簾外,瞧見有人開了客錢大門,便率先下馬車,彷彿不習慣和陌生人同乘一車。

  雖然稍早為離開鎮朝侯府,她勉強了自己。

  花借月神色黯了下,隨即揚開似有若無的笑,跟著下了馬車。

  半夜被吵醒,店小二原本一肚子氣,但見上門的全是穿著精美服飾的公子爺,他立刻卸下臭臉,擺上和氣生財的笑臉,迎著一行人進客錢,開了三間房,還叫醒大廚,準備了一桌的飯菜。

  由於大堂己歇息,所以飯菜是送進花借月的房裡。

  「吃啊,歌雅。」他替她布著菜。

  梁歌雅無福梢受地捧著碗退開一些。

  「多謝公子,我自個兒來。」

  花借月突著菜的手僵在半空中,但他也不勉強,轉而放回自個兒的碗中。

  梁歌雅的吃相極為優雅秀氣,目不斜視地吃著。

  「好吃嗎?」他問。

  「好吃。」事實上,滿桌的菜都是她喜歡的。

  「喜歡就多吃一點。」

  隨口應了一聲,她偏著蟒首問:「另外兩位公子呢?怎麼不見他們一道用膳?」

  「那兩位都是我的侍從,瘦小的叫持祿,高壯的是旭拔,現在大概是在餵馬和整理馬車,他倆待會再用膳。」花借月知無不答。

  「囑。」像心有疑問,她一雙琉璃似的眼在他臉上梭巡,終究還是忍不住地問:「公子到就月城做什麼?」

  「做生意。」

  「做生意?」她的目光仍然沒有從他臉上移開。

  「做什麼生意?」

  他的五官絕美,深邃又立體,但臉色卻蒼白得像是纏著病氣。

  「……南北貨。」像是沒料到她會繼續追問,他頓了下才回答,還咳了兩聲,掩飾自己的遲疑。

  「你染上風寒了?」

  「不,喉頭上有傷。」

  「怎麼傷的?」聽他說話像是很吃力似的,聲音到最後幾乎快要變成氣音。

  「沒找大夫好好看過嗎?」

  「看過了,不礙事。」花借月笑瞇了眼,瞧她還看著自己,遂補充道:「一點意外傷到,小傷而已。」

  她輕點點頭,知道他是含糊帶過,也不再追問。

  夜色己深,她想要趕緊用完膳休息,畢竟明兒個一早還要趕路。然而,就是有道視線纏繞著,教她食不下嚥。

  抬頭,隨即對上一雙若有所思的眼眸,她不禁問:「你不吃嗎?」打從剛剛就不見他動接。

  「要。」他回神,突了口飯菜,嚼得十足的細,才嚥下。

  但嚥下的瞬間,他眉頭微皺了下,彷彿就連吞嚥都困難,不過專心用膳的梁歌雅並未瞧見這一幕。

  吞嚥的困難久了也就習慣了,他也無心理睬這些,思素片刻,他輕聲問:「歌雅,你打算去呢?」

  她垂臉用膳,眼也沒抬地道:「映春城。」

  「何時出發?」

  「明日一早。」話落,她將碗筷放下,示意自己已經吃飽。

  「明兒個還要趕路,我先回房歇息了。」

  「你一個姑……」差點說溜嘴,他猛地打住話,改口道:「你就一個人去,這路途遙遠又無人為伴,不也挺無聊的?」

  梁歌雅扯唇淡笑著。

  「只要開心自在,有伴無伴都無所謂。」

  「可是你用走的要走到什麼時候?此去千里會費上一段時日的。」

  「這些問題不勞公子操煩,我自有盤算,謝謝公子送我一程。」

  聞言,花借月垂眼揣測。聽起來她身上應是有些盤纏,到就月城城北馬市買匹馬,以馬代步,就算不日夜趕路,閒散地走,大概不用二十來日便能抵達映春城,可如此一來,豈不是會在地動發生之前抵達?

  要是如此,誰能保證她不會受到半點傷害?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道:「相逢自是有緣,我正打算下個月要前往映春城,要不到時候咱們一道上路吧。」

  「緣分取決於人心,不過萍水相逢,緣分也僅止於此。」梁歌雅神色淡漠,朝他一領首,便逕自回房。

  花借月坐在圓桌前,長睫垂斂,不知在想什麼,直到旭拔和持祿踏進房內都沒發覺。對看一眼,兩人驅前,輕聲喚著,「殿下。」

  花借月回神,橫眼晚去。

  「我說過了,這裡沒有殿下。」

  「爺。」旭拔隨即改了稱謂。

  「怎麼沒瞧見梁姑娘?」

  「她回房了。」他放下碗筷,一點食慾也無。

  「爺,要不,我差大廚熬碗粥吧。」主子面前的幾道菜幾乎都沒動過,肯定又是那傷疼得他難以吞嚥。

  「不用了,我吃不下,撤下吧。」

  「爺……」

  「我累了。」

  「是。」旭拔隨即和持祿將膳食撤下。

  「記住,別對歌雅無禮。」

  旭拔不禁撓撓臉。

  「爺為何對梁姑娘如此特別?」當他拎著人進馬車時,那短暫的碰觸他就知道她是個姑娘家。

  「你不用多問,合該是我欠她的,我只是在償還罷了。」花借月神色恍惚道。

  這話讓旭拔更糊徐了。

  那姑娘叫梁歌雅,他一聽便知道是護國公遺孤,而她未曾進宮,殿下更未曾踏進鎮朝侯府,能欠她什麼,又是要還她什麼?

  如今想來,殿下特地要他把馬車停在鎮朝侯府後門,為的就是要帶她一道走……可他又是如何識得梁姑娘的?

  旭拔有滿腹疑問,但主子不肯再提,又如此吩咐了,他也只能打住。

  待兩人離開,花借月才解開頸項上的布巾,對著鏡子,看著上頭的傷。傷口像個小窟窿,血肉模糊,完全沒有收口的跡象。

  打從兩個月前,他突然清醒過來,這傷至今沒有癒合。

  這傷就算永遠不收口也無所謂,就讓他一直記得這份椎心痛楚別再犯錯。

  是的,他,花借月,亦是巳九蓮。

  在大雪漫天的那個夜裡死去,但也不知是太過不捨,還是佛聽到他的請求,讓他重生,時間回到他們相遇之前。

  不論如何,這一次,他要改變一切,他不再極汲營營於皇位,更不會納歌雅為太子妃,他借了她的名,要帶她回家,讓她遠離宮廷鬥爭。

  然而,時間不對。

  七月映春城將有一場地動,他絕不能讓她在這時候前去……可他該怎麼做,才能讓歌雅相信他?

  當他再見到歌雅時,心顫得發痛,可他卻愛極這一份痛,因為他的歌雅還在,還在!

  但她的淡漠像是一把銹蝕發鈍的劍,來回地砍向他的心底……不知是他的錯覺,抑或者他忘了他們相遇的開始,總覺得歌雅分外淡漠。

  初識時,他認為歌雅豁達得近乎冷模,可當她愛上時,熱情又溫柔,把心都掏到他面前,是他不懂得珍惜,才會讓她慘死在蓮池裡,而這一回,不了……

  誰也別想要傷害她!

  他,是為她重生的,他這條命是她的。

  花借月悄悄進入梁歌雅的房間,桌上點著燭火,映照著她那張小臉。

  站在床畔,他近乎貪婪地看著她。

  歌雅……他的歌雅……

  如果可以,他真想抱抱她、親親她,她就在他的面前,還是進宮前無憂無慮的她,但為何她竟連睡了都還皺著眉?

  梁歌雅就寢時己近子時,但躺上床不知怎地總睡不安穩,好像入睡了,又像是清醒著,就這樣在半夢半醒問,她感覺有人靠近。

  猛地張眼,就見眼前有抹陰影,還未看情來者,她己出手將人推開,力道是十足十的猛,毫無防備的花借月硬是被推得撞上後方圓桌,吃痛地坐倒在地。

  梁歌雅這才看清是他,不禁低斥道:「你為什麼進我的房間?!」

  花借月痛得無法言語,胸口的推痛像把利刃不斷地往深處扎,一寸一寸地凌遲他,逼出他滿身冷汗。

  「你說話啊!」梁歌雅跳下床,卻驚見他滿頭碎汗、臉色慘白如紙,正疑惑著,房門被人一把推開,旭拔和持祿跑了進來。

  「發生什麼事了?!」一見房裡情景,旭拔怒聲質問,腳步未停的來到主子身邊,查看他的狀祝。

  「我……他突然跑進我的房裡,我嚇了一跳就把他推開……」

  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持祿腦筋動得極快,馬上靈機一動的替主子開脫。

  「我家主子會夢遊,他不是故意的!」

  「夢遊?」

  「是啊,你推那麼大力……」

  「持祿,別囉唆,備熱水!」旭拔沉聲命令。

  持祿一愣,瞥見主了胸口滲出血來,一溜煙地跑下樓。

  旭拔則馬上將主子抱起。

  梁歌雅愣在當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乾脆跟著走到隔壁房間。

  旭拔正扯開花借月的外袍,血已經染透中衣,扯開一瞧,胸口綁的白布巾已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

  旭拔拉開白布巾,驚見胸口有個血窟窿,後頭的梁歌雅險些叫出聲來。

  「不好意思,讓讓。」

  身後傳來持祿的聲音,她這才回過神,趕緊讓開給捧著熱水的持祿進房,想了下,她順手關上房門。

  看他行動自如,她實在沒想到他身上有這麼重的傷。

  不管怎樣,要不是她推了他那一把,他的傷也不會滲出血來。

  「對不起,我……」她滿臉愧疚道。

  「閉嘴。」旭拔頭也不回地斥道。

  被斥責的梁歌雅不覺難堪,只擔心的再問:「要不要找大夫?」

  旭拔橫眼睨去,剛硬的眉眼噙著淡淡殺氣。

  「我叫你閉嘴。」要不是主子吩咐過,他絕對不會輕饒她!

  梁歌雅張口欲言,終究還是閉上嘴。

  旭拔動作利落地擰乾布巾,輕輕地拭去主子胸口上的血,一回又一回,持祿換了一盆又一盆的水,才終於等到血流稍停,最終抹上藥。

  那藥彷彿帶著刺激性,狀似昏厥的花借月硬是被痛醒,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爺,我已經上了藥,忍著點。」旭拔低聲道。

  花借月額上佈滿細碎汗珠,無力地閉上眼,可以想見這傷口有多折磨他。

  好一會後再裹上白布巾,就見他痛得像渾身力氣都被抽光,只能任由旭拔伺候他更衣,虛弱的躺在床上。

  梁歌雅這才怯怯地走到床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被嚇到……」

  花借月虛弱地抬眼,氣若游絲道:「是我的錯……」

  「不是,是我不知道你有夢遊這毛病,對不起。」

  夢遊?花借月微揚起眉,眼角餘光瞥見傻笑的持祿,不禁扯唇低笑著。這機靈的小子,腦筋就是動得特別快。

  「老毛病了。」於是,他順勢道。

  「對不起。」

  瞧她眉頭緊鎖,他朝她招著手。

  見狀,旭拔自動退到一旁。

  梁歌雅便在床邊的圓凳坐下,看他像是只剩一口氣,她又愧疚又難受。

  像是看出她的擔憂,他笑瞇眼。

  「不礙事,小傷。」

  他的歌雅心軟又善良,就是如此當初才會被他所騙……如今看見他的傷,她淡漠的神情再出現缺角。

  「那不是小傷,是箭傷。」她沉聲道。

  他淡淡抹笑。

  「出了點意外。」

  「你是個商賈,哪來這麼可怕的仇家?」

  「出門在外不比在家裡,南來北往地跑,多少會遇著一些事。」他臉不紅氣不喘地撒著謊。

  旭拔和持祿趕忙暗暗記下,免得日後露出破綻。

  「那傷是要致人於死的。」梁歌雅眉頭緊整。

  「我爹……也是因為胸口中了那一箭才死的。」

  「呸呸呸,我家主子鴻福齊天,才不會因為這麼一點小事就就就……」就到最後,持祿自動梢音,暗罵自個兒太激動。

  可有什麼辦法,他怎能坐視主子被咒而不吭聲。

  「我運氣好,偏了些。」

  梁歌雅深深歎了口氣,再道:「找大夫診治吧,外敷內服,這樣好得比較快。」

  「時候不早了,明日再請大夫。」

  「嗯,好。」說著,像怕他忘了,她又多加囑咐。

  「一定要記住,可別再拖了。」

  「那麼,你願意去幫我找大夫嗎?旭拔他們要照顧我走不開身的。」他小小耍弄一點心機。

  她心軟,他就讓她在意他的傷,她善良,他就利用她的內疚,就盼能緩住她的腳步,晚一點再前往映春城。

  最好是在地動發生之後,如此一來,他才能安心。

  他是為她而重生,是為讓她可以過想要的生活而重生的,絕不能讓任何意外破壞他的計劃。

  想了下,她歎了口氣道:「好,就這麼辦。」

  「多謝。」他鬆了口氣。

  「那是我該做的。」梁歌雅垂著眼,瞧他還是直盯著自己,不禁道:「睡吧,今晚我會在這兒照顧你。」

  她的允諾教他喜出望外。

  「好。」

  和持祿對看一眼,旭拔咳了聲。

  「爺,既然如此,我們兩個便先去休息了。」

  「梁公子,要是我家主子入睡後又夢遊,你可要多擔待。」持祿把話說在前,免得主子又被推得傷上加傷。

  花借月忍不住在心裡誇讚這小滑頭,難怪他在宮中吃得開。

  也許帶他們兩個一道上路,是明智的抉擇。

  待兩人離開,房內靜默無聲,不知道過了多久,梁歌雅打起噸來。

  花借月近乎癡迷地看著她的睡顏,這一回她不再皺著眉,而是雙手環胸,不住地點著頭。

  老天憐他,竟給他還可以再見她睡顏的機會。

  他癡癡地看著,直到她開始不住地搖晃後,他吃力地坐起身,試探性地握住她的手,瞧她皺了下眉頭但並未清醒,便微微使勁地將她抱上床。

  光是這般簡單的動作,就教他氣喘叮吁,甚至傷口隱隱作痛。

  可是,如果痛上一生一世,可以換回歌雅一生一世……那就痛吧,這是他該得的懲罰,他心甘情願承受。

  翌日,梁歌雅是被背後的溫熱給逼醒的。

  六月三伏,正是一年最熱的時期,這問房的窗口正對著東邊,一早,陽光便熱力四射照進來,這床又正對著窗口,難怪她覺得熱……

  付著,她又是一愣。

  不對,她是背後熱……她這才慢半拍地發現,好像有什麼正貼著她的背,貼得那般緊密,一點縫隙也無。

  她驀地回頭,對上一張俊美的睡顏。

  他的長睫比姑娘家還濃密,眉毛斜飛入鬢,眼窩微陷,所以一張眼便顯得深邃迷人……這是張非常賞心悅目的臉,尤其在他睡時,看起來那般無害而俊美無鑄,會教人一不小心便看出神。

  因此,輕易地栽在他的手裡。

  心頭一動,她立刻收回心神,暗忖自己怎會爬上他的床。

  罷了,管不了那麼多,眼下先走為上。她想要下床,卻發現他的手竟橫過她的腰,而且緊緊地扣著,讓她無法動彈。

  天,這情景要是被人撞見,不管是跳叮條河,都洗不清她的清白!

  輕輕抬起他的手,正要趁機溜下床,他的長腿卻往她腿上一壓,這親密而曖昧的姿勢,教她險些尖叫出聲。

  糟,該怎麼辦?搬動他,又怕牽動他的傷口……還是乾脆叫醒他算了?

  正盤算著,房門外傳來腳步聲,察覺旭拔和持祿就要進房,她無聲哀叫著,思前想後,決定——裝睡!

  就在門開的瞬間,她趕忙緊閉雙眼。

  「哎呀……」

  認出那是持祿的嗓音,她不禁在心裡催促著,快,快把你主子叫醒!只要把他叫醒,就當是他夢遊把她抱上床,一切與她無關!

  「旭拔,這要怎麼辦?」持祿小聲問。

  「不知道。」旭拔同樣壓低嗓音,「她怎會爬上爺的床?」

  梁歌雅小臉發燙,怎麼也不肯承認是自個兒爬上床的!

  「還是主子又夢遊了?」持祿猜道。

  梁歌雅在心裡點頭如搗蒜:沒錯,還是持祿聰明,絕對是如此!

  可憐閉著眼的她,壓根沒瞧見花借月張眼晚著兩人。

  對視一眼,兩人立刻瞭然於心有默契地說:「昨兒個主子身子不適,今兒個睡晚些也無妨,不如讓他多睡一會。」

  「就這麼著。」

  話落,腳步聲起,關門聲響,梁歌雅驀地張眼,不敢相信他倆就這樣走了。

  那她呢?她該怎麼辦?!

  花借月逕自滿足地擁她入懷。儘管一夜無眠,但只要能擁著她,就算要他一世不再入眠,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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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又見撥水節

  這一折騰就是一個早上,梁歌雅被迫躺到近晌午,身後的人才悠然轉醒。

  「欽,你……」

  「你把我抱上床的。」感覺身前箱制一鬆,她隨即像蛇般溜下床,背對著他指控他的惡行。

  「真是抱歉。」他沒啥誠意地說。

  事實上,是他覺得時間已經被自己拖得夠晚,怕她餓著,他才不再佯睡。

  「你這夢遊的毛病,我看找大夫一併醫治了吧。」她始終背對著他,耳根子燒得發燙,簡直快沁出血來。

  直到剛剛,兩人就那樣緊密相貼,他的熱氣還不住拂過她耳際,發癢又發麻,有幾度她直想乾脆推開他算了。

  可要是害他傷得更重,時間一直拖延下去,她要怎麼回映春城。

  「也好。」他笑道:「不過,還好你不是姑娘家,要不壞了你的情白,可要迎你為妻負責呢。」

  梁歌雅心間一顫。

  「是啊,我要是姑娘家,昨兒個就不會留下了。」他沒發現?真沒發現她是女兒身?

  「歌雅。」

  「幹嘛?」

  「可不可以拉我一把?」

  她回頭,瞧他連自己起身都不能,不由得朝他伸出手試著將他扶起,但也不知道是他太重,還是她力氣太小,這一拉扯,她竟往他懷裡跌,要死不死的,這當頭門打開了。

  「唉,主子夢遊症又發作了?」持祿詫道。

  怪了,主子向來不是貪戀女色之輩,怎麼到了就月城就成了登徒子?

  很糟捏,這樣會害他覺得自已是助主子非禮梁姑娘的共犯。

  「喂,你也退開一些,要是又把爺的傷給撞得出血怎麼辦?」旭拔已經大步上前,一把將梁歌雅扯開,毫不憐香惜玉。

  正要探看主子有無再出血,卻接到他冷若冰霜的視線,他立刻就後悔了。原來真的是夢遊症再犯……是他狀祝外,他也終於明白,持祿那傢伙何以能在宮中生存至今,至少在這事情上,持祿比他還會察言觀色。

  跌坐在地的、梁歌雅痛得哉牙例嘴,暗罵他們早不來晚不來,老挑這莫名其妙的時候來,讓人覺得難堪之餘,竟還被推開倒地。

  正要爬起,一抹陰影逼近,抬眼便見是禍首朝她伸出手。

  「不用了。」沒拉他的手,她逗自站起身。

  她身上沒傷,不需要他這個傷員拉她一把,要是一個不小心又撞進他懷裡,她虧了清白還要遭人白眼,豈不是太倒霉。

  「旭拔對你太無禮了,回頭……我會好好地罰他。」他笑道。

  那笑看似溫謙,實則教人不寒而慄,旭拔當場垂下臉,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那反差大到梁歌雅不禁覺得好笑,擺了擺手。

  「不用了,他沒有惡意,他只是……

  忠心護主而已,如果你還罰他,那就沒天理了。」

  「既然你這麼說,那就算了,餓了,不如咱們先到樓下用膳?」他輕抹笑意,溫潤如玉,如謙謙君子。

  原本要推辭,想趕緊去找大夫的她,偏偏肚子卻不爭氣地叫了起未,她小臉紅了紅,咳了聲道:「好吧,待用過膳,我再幫你找大夫。」她用力壓住肚子,懷疑他們是否聽到她的腹鳴聲。

  「那就有勞你了。」看她的羞態,總比她一開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漠要好上太多。

  接下來,再加把勁就萬無一失了。

  梁歌雅找來城裡聽說醫術最高明的大夫。

  一看到傷口,那大夫嚇了一跳,之後開了藥方,又是外敷又是內服的。

  「老夫從未見過如此奇待的傷,要是這三天份的藥帖吃完還是沒有起色,恐怕就……」大夫說到一半,對上旭拔那像是要殺人的眸光,硬是改了說詞。

  「就……另請高明,老夫實在是才疏學淺,力有未逮。」

  一番話說得委婉,但連梁歌雅都聽得出。

  畢竟就她所見,那傷勢確實嚴重,可細究他臉上的表情,除了上藥時會痛得皺眉外,其餘時候他總是一臉的風淡雲輕,彷彿那傷不是在他身上。

  一連三天,她都候在他身邊,餵他喝藥,但每到敷藥時,她總是恰巧不在場,也不知道他的傷勢如何,不過看他臉色不再慘白,她想大夫開的藥方多少還是有用的。

  他能好轉,她也為他開心。今日不管他是誰,就算他不曾幫過她,就算他只是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她也希望他安好,是說……

  「花公子……」她輕咳著。

  「借月。」

  「那不重要。」她再咳。

  「染上風寒了?」

  說著,溫熱的大手撫上她的額。顧不得可能扯痛他的傷,她驀地拉開,並溜下床,回頭瞪著他。

  「誰染上風寒?!」

  「你臉好紅,要不要找那大夫替你診治?」他一臉正經地問。

  梁歌雅深吸口氣,板起臉耍凶狠。

  「你為什麼跑進我房裡,睡到我床上?!」莫非是看她好欺負,越來越得寸進尺?!

  簡直是逼人太甚!

  「效……」花借月煞有其事地打量周圍,佯訝道:「歌雅,你怎麼把我帶進你房裡了……好大的力氣啊。」

  她用力地閉了閉眼。

  「你認為我有本事把你給搬過來?」雖然比起一般姑娘,她的個頭算是高姚,但往他身邊一站,身形懸殊,想也知道她根本搬不動他,甚至是把他給抱上床。

  而他居然還能睜眼說瞎話!

  花借月笑瞇眼,光明正大地上下打量她。

  「說的也是。」他相當認同地點著頭,但旋即又皺起眉。

  「可我怎會在這兒?」

  「你的夢遊症又犯了,花公子!」她說得咬牙切齒。

  在他房裡照顧他時,老是莫名其妙地爬到他床上去,己夠她覺得汗顏,好不容易昨晚旭拔接手,讓她可以回房休息,誰知道天一亮,背後硬是多了一個人!

  他是鬼嗎?非得要貼在她身後?!

  「啊……」他煞有其事地微蹚著眸。

  「好像是呢。」

  「什麼好像,根本就是!」她一字一句,說得再清楚不過。

  瞧她明明惱著,卻又顧及他而忍著怒氣的模樣,他低低笑著。

  他笑得慵邪,舉手投足間,噙著與生俱來的尊貴氣息和教人無法模視的魅力。

  那笑意,足以讓人原諒他犯下的任何過錯,可惜梁歌雅正在氣頭上並不買賬,她甚至懷疑他的夢遊症是假的,否則為什麼就偏找上她?

  她跟他,沒那麼熟!

  「你生氣了?」他裝可憐問著。

  梁歌雅張口想表達立場、想讓他滾回自己的房問去,偏偏就是無法撂下狠話。他身上有傷,而且他身上很冷……算了,就當是暖著一隻受傷的狗,這點事她還辦得到。

  抹抹臉,她壓下怒氣問:「你身上的傷要不要再找大夫來看?」

  花借月漫不經心地說:「不用。」三天了,傷勢依舊。

  有時,他會想,自己到底還算不算活著?不過既然會痛……就當他是活著的吧,帶著不愈的痛楚懲罰他。

  「已經比較好了嗎?」

  「大概。」他隨口應著,緩緩地爬坐起身。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哪來的大概?」她瞪著他,卻見長髮披散的他懶懶靠在床柱上,那似笑非笑、無比愜意的神情,帶種天生的魔魅,讓她心頭顫著。

  「大概有比較好。」

  聞言,梁歌雅急急回神,不敢再看向他。

  「那……那既然有比較好,如果你不想看大夫的話,還是可以讓旭拔他們按藥方去抓藥,多吃個幾帖總是妥當些。」

  「你要去映春城了?」他知道,只要自己身子一好,她會馬上離開。如果可以,他也想用身上的傷賴定她,但這傷不宜讓太多人發現。

  「昨兒個我聽掌拒說,就月城城北有馬市,我待會想去挑一匹馬。」

  「我陪你一道去。」

  「可是……」她想自個兒去。

  「不礙事,我已經躺了三天,也該下床走動,否則骨頭都快要酥了。」要是真攔不住她的話,那他也只能陪她一道去,趕在地動之前,要她別靠近地動中心處。

  而且,他也想去看看她說的千花洞到底是什麼景致。

  梁歌雅興匆匆地想去馬市,卻忘了時節還在三伏,撥水節正在慶賀之中。

  她沒看過撥水節,因為這在映春城並不時興,過去她形同被軟禁在鎮朝侯府,所以也沒機會見識,聽說撥水可以驅那避凶,所以百姓們玩得可瘋了。

  當他們一行人才離開客錢,就被在街上撥水的百姓給困住,甚至被逼得節節效退,靠近不了城北。

  「你過來些,你的身上不能拈到水。」瞧他走得慢吞吞,她不禁輕扯過他。

  花借月笑瞇眼,享受著她的照護,藉著擁擠人潮,和她貼得極近,近到像是把她擁在胸前。

  被他這樣貼覆著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梁歌雅實在是不願意習慣成自然,想要往前娜開一些,偏偏前頭的人潮困得她不得動彈。

  很無奈的,她只能這樣被騷擾著。

  挑在這時候出門,她實在有些後悔,別說去馬市,就連要回客棧都困難了。

  唉,三天前她去找大夫時,明明街上的人潮就沒這麼多呀……她歎著氣,突然想到那天是過了晌午再去找大夫的。

  她真該晚一點再出門的。

  「歌雅,不如咱們到鋪子裡避一下吧?」

  身後傳來他的聲音,她回頭看了眼,也不管到底是什麼鋪子,應了聲好,便被他拉著走。

  他的手大而厚實,但在這天候裡,別說溫熱,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一股寒氣不斷從他掌心飄出。

  很不尋常,怎麼想都覺得他的身體肯定出了狀祝。

  可是……她看向他的背影,他卻在這時回頭,那回眸一笑柔魅生光。

  心悸得厲害,她決定不再看他的臉,轉而盯著他的步伐。

  他走起路來腳步穩定,怎麼也不像個體虛的人……這可真是怪了。

  「歌雅,瞧瞧有什麼好貨色。」

  她循聲望去,才發現是家玉鋪,加上有各種玉石首飾,戴的佩的,琳琅滿目,甚至還有許多玉石打造的文房四寶,就擱在架上供人欣賞,可惜她一點興趣都沒有。

  「你不看看?」

  「不了,我沒興趣。」她說著,看向店舖外,只覺那人潮真是綿延不絕,恐怕真要等到晌午,才有辦法離開這兒。

  「這釵很適合你。」

  話落的瞬間,有東西插進她束起的髮,她回頭看他一眼,隨手便將頭上的東西取下。

  那是一支欽頭翠綠,穿洞串金穗,釵尾通白的玉釵。

  她垂眼看了下,無聲歎了口氣。

  「這種玉釵是給姑娘家佩戴的。」她將東西遞還給他,瞧也不瞧一眼。

  「誰說的?」他說著便朝自己頭上答去。

  他檀發烏亮,玉釵就戴在他束髮的束環邊,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不過襯著他那張俊魅玉容,倒也別有一番風情。

  「好看嗎?」他笑問。

  「不錯。」

  「那我就買下了。」

  重生後,他特地走了趟將日城那家兩人逛過的玉鋪,但卻怎麼也找不到當初送她的那支玉釵,細問之下才知道,那玉鋪是就月城一家玉鋪的分店,想找那玉釵恐怕得到就月城的總店一趟,如今果然被他找著了。

  只可惜,這曾經牽繫兩人情意的玉釵,她絲毫沒感情。

  但這樣也好,就讓他們從這一刻重新開始。

  「請便。」她興致缺缺地擺擺手,走到鋪子外。

  艷陽刺眼極了,倒教街上撥水的百姓玩得更盡興,男女老幼全都加入戰局,甚至有人攜家帶眷地玩鬧著,有些逛街的人被撥到,也不以為意,彼此揚笑說些吉祥話,感覺平和自在。

  滿街人潮,蓬勃朝氣,令她微柔了目光。

  「人還是不少。」

  他的嗓音響在耳邊,她略微閃躲了下。

  「是啊,恐怕要等到晌午,大伙玩累了,去用膳才會停休。」

  「那還是先回客棧好了?」

  「嗯……」

  她正考慮著他的提議,眼角餘光卻瞥見有個娃兒踩到水掛滑倒,而後頭的人就要往他身上踩下,她不假思索地喊道:「等等,那兒有個娃兒!」

  說的同時已經快步往前跑,但身旁有道身影更快,在那娃兒快被踩著時,一把將他抱起。

  那娃兒跌得一身濕,又突然被人抱起,不禁哇哇大哭。

  「別哭、別哭。」抱著他的不是別人,正是花借月,他有些手足無措地哄著娃兒。

  梁歌雅幽幽睇著他的身影,突然瞥見一旁有人持著水構撥水,她想也沒想地跑上前,那水大部分都往她身上招呼過去,但她不夠高,擋得住他的身體,擋不住他的臉。

  無預警被撥了一臉,他怔了下,可一會,他便咧嘴笑著,如春陽拂曉,似朗星咬月,純粹的愉悅。他像個大孩子般,還不斷甩著頭,扮著鬼臉逗那娃兒。

  那娃兒本來還哭著,卻被他給逗笑,一雙小手撫上他的臉,他也沒抗拒,由娃兒又掐又捏的,甚至玩起他發上的玉釵。

  這一幕竟教梁歌雅看得出神。

  「嘿,不哭了,小傢伙。」他笑瞇眸。

  「小傢伙,爹娘在哪?」

  娃兒噎呀噎呀的,連話都說不清楚,看起來就是個才學會走路的孩子。

  「這可糟了。」他苦惱的看著面前的梁歌雅。

  「該怎麼辦?這娃兒還不會說話,要上哪找他爹娘?」

  梁歌雅正要開口,一旁又有人撥水,她再擋,那人再撥,她有點惱了,可那人臉上儘是溫煦笑意,彷彿只為慶典邀人共享,讓她再惱也罵不出口。

  「咱們先離開這兒。」

  「娃兒怎麼辦?」

  「讓他坐在你的肩頭,你個子夠高,他爹娘要是在尋他,就會一眼看見。」梁歌雅說著,拍著身上的水債。

  「真是的,你身體不能拈水,你自個兒也要小心一點。」

  咕哦著,回頭望去,就見旭拔和持祿還站在店舖門口,壓根沒打算幫忙。真虧他們還是他的貼身侍從。

  「歌雅,剛剛謝謝你了。」他說時,一邊讓娃兒往他肩頭一坐。

  「不客氣。」她沒好氣道,突然一隻大手自動自發地牽住她的,她下意識想甩開,可人多擁擠,再加上他身上有傷,她只能忍。

  慶幸的是,走了一小段路,一對年輕夫妻尋來,要回了娃兒。

  「下回小心一點,孩子還那麼小,很危險的。」她忍不住道。

  「謝謝。」那婦人不住鞠躬道謝。

  花借月將娃兒抱下,卻發現娃兒不知何時抽出他的玉釵,待娃兒的爹抱過手時,他才輕輕握住娃兒的小手。

  「小傢伙,對不起,這釵我找好久了,不能給你。」

  像是聽得懂,娃兒真把手放開了,還對他噎呀噎呀地笑著。

  花借月摸了摸他的頭,直到告別了年輕夫妻,還捨不得移開眼。

  「你在瞧什麼?」梁歌雅順著他目光看去。

  「那娃兒真可愛。」

  「喜歡孩子,你想生一個還難嗎?」她隨口說著。

  「瞧你面貌極佳,身家又好,說不準府上已有夫人了。」

  「不,我還未娶親,而想生我的娃兒只能有一個。」

  「是嗎?」她對這話題興致缺缺。

  「我要先回客棧了,身上都濕了。」

  「也對,就算是夏暑,一個不小心也是會染上風寒的。」說著,很自然地又握住她的手。

  「人潮比較少了。」不需要再牽著她的手了吧,她又不是會走失的娃兒。

  「我有些休虛。」

  梁歌雅聞言看向他,果真瞧見他臉色蒼白得緊,終究還是由著他。

  一回客錢,花借月隨即差店小二備熱水。

  梁歌雅本來沒打算沐浴,但既然熱水都備好了,她便順便泡個澡,誰知就在她抱得差不多,正要起身之際,房門被人給推開。

  「誰?」她戒備地將自己浸沒在浴桶裡。

  「是我,歌雅。」

  「你進來做什麼?」她皺起眉,直瞪著隔開兩人的木雕鏤花屏風。

  從透光的縫隙裡,可見他就站在屏風前不遠處。

  「店小二送乾淨的布巾過來,我幫你拿來。」

  他不斷走近,她幾乎屏住氣息。

  「擱在屏風上頭便可以。」一旦他靠得太近,在逼不得已之下,她定要將他打昏,就盼自己能將力道拿捏好別傷到他。

  「好。」他將布巾擱在屏風上頭,退到圓桌旁坐下。

  「你還待在這裡做什麼?」雖然他退開了,但光他賴在房裡就讓她渾身上下不對勁。

  「我等你沐浴完一道下樓用膳。」他理所當然的回道,還取出腰間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

  「對了,我已經先點好菜,你猜我點了什麼?」

  她壓根不想猜,只希望他趕緊滾出去,可照狀況看來,他根本鐵了心要等她。無力地閉閉眼,她輕輕地踏出浴桶外,抽過布巾胡亂地擦拭,正要穿上衣裳時——

  「歌雅,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她急聲道,快速地套上衣物,可越急,雙手越不聽使喚,但動作不快,這人真靠過來……那就麻煩大了。

  幸而她擔心的事沒發生,花借月乖乖地坐在圓桌旁,等著她穿妥從屏風後走出。

  「頭髮還濕著。」他睇著她道。

  「無所謂。」

  「那可不成。」他接過布巾,拉她在桌邊坐下,輕柔地替她擦拭著頭髮。

  她渾身僵硬,張口好幾次才終於問出。

  「花公子待人都這般好?」

  「借月。」

  「……借月公子不需要如此,我可以自已擦拭。」她搶過布巾,已經無法再容忍他的指頭在她發間游移。

  如此親近,只會讓她渾身不對勁。

  「可我想照顧你。」

  擦拭動作一頓,她橫眼晚去。

  「為什麼?」

  「因為你長得像故人。」

  「故人?」

  「嗯。」他點到為止,她不追問,他就不說。

  梁歌雅垂斂長睫,眸色黯然像在思索什麼,驀地她加快拭發的動作,拿起綁繩,隨意束起長髮。

  「等等。」花借月趕忙制止,從懷裡取出月牙梳,徐緩地梳著她的髮,接過綁繩,輕柔地替她束好。

  「好了,下樓用膳吧。」

  梁歌雅瞪著地板,頰上留有他長指拂過的觸感,讓她很想用手抹去。

  「等等,我把東西收一收。」她起身走到屏風後,將換下的衣袍拿起,發現少了一樣東西,趕忙再搜一回,可沒有就是沒有。

  「糟了。」

  「怎麼了?」

  「我的錦囊不見了。」她咬唇道。

  她的盤纏都在錦囊裡,這下她要怎麼去映春城?

  「難道是剛剛上街遇到扒手?」他走上前。

  「扒手?」

  「那些宵小就喜歡挑人多的地方下手,身手可利落了。」

  梁歌雅垮下肩,神色頹喪極了。

  「這可怎麼辦?」

  「別擔心,橫豎還有我在,先下樓用膳吧。」他不由分說地拉著她。

  「發生天大的事也要吃飯。」

  她哪裡吃得下?!沒有盤纏,她就沒辦法買馬代步,用走的也不是不行,頂多就是晚點到,可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在七月中前到的……

  坐在桌前用膳,梁歌雅拿著筷子實在沒食慾,突然聽到隔壁桌有人聊起——

  「那扒手真的是太囂張,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偷,聽說被偷的人已經多到數不清,衙門也沒用,到現在還是抓不到那宵小。」

  「哼,要是被我撞見,就把他扭進衙門裡,要他把偷的錢全都吐出來。」

  聽到此,梁歌雅碗筷一放,走到隔壁桌問:「這位兄台,聽你這話,你好像見過那扒手。」

  「你是?」男人一抬眼,見是個玉潤小公子,不由得上下打量著。

  「不瞞這位兄台,我的錦囊剛剛就被偷,要是兄台見過那宵小,還盼將那人的長相告訴我,我好畫出圖像,讓衙役逮人。」

  「你說得簡單,就算你能畫,那圖要是沒十成十的像,衙役要怎麼逮人?」認為她在說大話,那男人粗聲粗氣地說著。

  「我可以畫得十成十。」

  「真的假的?」

  「試試就知道。」她非把她的錦囊要回來不可。

  「可又沒紙筆。」

  「這……」

  正品嚐什錦雜粥的花借月突然開口。

  「持祿,去取文房四寶。」

  粱歌雅回頭看他一眼。

  同一時間,持祿已經轉身出了客錢,不一會又返回,將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寶給擺上桌。

  他動作利落地磨著墨,必恭必敬地將筆遞到她面前,那訓練有素、一氣呵成的動作,像是已經做過千百回。

  梁歌雅也不客氣,接過手便問:「兄台,那人長得如何?」

  「我想想。」男人搓著下巴努力地回想。

  「想想他的臉形、眼形,嘴唇厚不厚,鼻子挺不挺,重要的是,他臉上有沒有痣?」梁歌雅循循善誘,引導他敘述那人的長相。

  「像這樣?」好一會,畫得差不多,梁歌雅吹了吹,才揚起畫紙。

  眾人見畫莫不咋舌。

  當中有人便啟口道:「我剛剛才在外頭瞧見這個人!」

  「真的?」梁歌雅更用力地吹著畫紙,打算待會就送到衙門去。

  「這位小公子畫技真是絕妙,光是口述就能畫得這般傳神,怕是宮廷畫師也沒你這等本事。」男人誇讚著。

  「兄台過獎了,不過是向家母學習了幾年的畫技罷了。」

  想了想,那男人主動表示。

  「你看起來不像是本地人,還要找衙門太麻煩了,這畫就交給我,我走一趟便是。」

  「那就多謝兄台了。」梁歌雅笑逐顏開地將畫紙遞給他。

  「要不要一道用膳?」像對她越看越順眼,男人熱情邀約著。

  「呃……」她正要推辭,身後傳來花借月的聲音。

  「歌雅。」

  她雙手一拱。

  「抱歉,我朋友在那兒,不打擾兩位兄台用膳了。」話落,一溜煙坐到花借月身旁。

  「哼,要是被我逮到那賊人,非打斷他的腿不可!」

  花借月聞言,神色自若地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塞給身後的貼侍。

  旭拔一見臉色丕變。

  主子,太卑鄙了,是想要害他被打斷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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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3: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綁架驚魂記

  沒了盤纏,梁歌雅只好暫時留在就月城等待衙門的好消息,殊不知偷了她錦囊的賊人就在身旁。

  「其實沒了盤纏也無所謂,待七月過後,我要到映春城時,便能帶你一道去。」走在她身旁,花借月狀似隨意的提議。

  晌午過後,街上人潮漸散,儘管沒了盤纏,梁歌雅還是打算到馬市走走,一來是先看匹好馬,二來是碰碰運氣,心想這兒人多,也許會再碰上那賊人。

  「不成,七月過後太晚。」

  「為何?」

  「七月是我爹娘的忌日。」她低聲道。

  「啊……」難怪她急著想回映春城,回想起來,六年前那場邊境戰沒,護國公梁敘雅為父皇擋箭而死便是七月。

  但……他微攢起眉。

  他要是沒記錯,地動應該發生在七月中,而範圍在城南,要是可以在七月中前抵達,又避開城南的話,倒也是個法子。

  從現在開始趕路,七月前一定能抵達映春,只要在七月中離開……

  「這馬真漂亮。」

  他回神,看她靠近馬圈,輕撫著一匹馬。那馬兒也極有靈性,嘶叫了聲,便甩著尾垂下臉,任她輕撫。

  餘暉映照在她臉上,勾勒出金黃色光影,伴著她淺淡的笑,他不禁看傻了眼。這是重逢「未,她頭一次打從內心微笑……真美,美在其韻,那股恬淡豁達的性情,美在其色,那雙似水秋眸,不伎不求。

  他曾讓無慾無求的她有所求,但也是他親手毀掉……

  「小公子好眼光,這馬可是映春的寶林馬。」

  耳邊傳來陌生的男音,花借月猛地回神,只見馬圈主人正和她攀談著。

  「果然!」梁歌雅笑道:「我就在想,這眉心一抹劍白的待征挺像是映春的寶林馬。」

  「聽小公子這麼說,敢情是打映春來的?」

  「是呀。」

  「到就月城是來省親還是遊玩的?」

  「不,我從將日城要回映春的。」她回答著,邊不捨地撫著馬兒的頭。

  既是寶林馬,價格就不用問了,她肯定買不起。這可是戰馬,不是一般的馬匹,價格不能比擬。

  「既是如此,可要一匹好馬。」馬圈主人雙手晾在姍欄邊上,瞧她就連愛撫馬的手勢都很佳,不禁道:「小公子識貨,肯定知道這寶林馬可以日行千里,要是你真是喜愛的話,小老頭可以把價格壓低一點。」

  梁歌雅有些心動,遂問:「壓低是多少?」

  「這匹馬的話……二十兩。」他給了個價。

  「它才三歲,正是最健勇的時候,小公子該知道二十兩已是底限了。」

  梁歌雅點點頭。以往邊防購軍買馬,一筆千頭馬,平均下來也要花上十幾萬兩,單匹二十兩確實不貴。

  不過,她身上的盤纏算了算,頂多十兩銀,連半匹寶林馬都買不起。

  所以——「我還是……」

  「兩匹。」打斷她未竟的話,花借月突道。

  「你是?」馬圈主人來回看著兩人。

  「我們是一道的。」花借月伸手撫著馬首,唇角淺逸笑意。

  「確實是匹好馬。不知道能否再找一匹和這馬相似的?」

  「可以,我去牽來,稍候。」馬圈主人隨即轉身,在馬圈裡找馬。

  「你……不用幫我買馬。」她實在不想欠他人情。

  「誰說我幫你買馬?」

  梁歌雅一楞,小臉燒燙著,難堪極了。

  「我我我……」她為自己的自以為是羞窘不己。

  「是要借你。」瞧她恨不得挖洞把自個兒埋了,他才笑道。

  「借?」

  「要不還能如何?你丟失的盤纏又不見得能找回,偏偏你又急著回映春城,我只好買下借你。」

  「可……我要怎麼還你?」

  「我跟著你一道去。」他已經打定主意,提早出發。

  「你不是八月才要去?」

  「我改變主意了。」

  梁歌雅瞅著他不發一語,這時突地聽到馬圈主人喊著,兩人便靠近姍欄。

  正看著馬,她眼角餘光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本不以為然,忽地一頓,回頭望去,驚見就是畫像上的男人。

  不假思索地,她反身追去。

  「歌雅?!」花借月回頭,她已經飛快跑開。

  「旭拔,跟上!」

  「是!」旭拔如風般地掠去。

  「持祿,給銀兩,再請馬圈主人把兩匹馬送到客錢。」他吩咐著。

  「主子,你身上有傷!」見他竟狂奔起來,持祿撥尖喊道。

  哪管得了那麼多,他舉步朝她奔離的方向追去,但偶有人潮擋住,待他跑了,小段,早己不見她和旭拔的身影。

  他氣喘吁吁,胸口像是要爆裂般,只能倚在樹下等候。

  說來可悲,他竟不知道歌雅跑起來這麼快……

  好半晌,見貼侍從另一頭跑來,身後沒有跟著歌雅,他不禁急聲問:「人呢?」

  「屬下沒找到。」旭拔一臉懊惱。

  宮中校武時,他的飛步從沒輸過人,誰知道剛才那麼一眨眼就追丟了人。

  「怎麼可能?」

  「屬下跟著梁姑娘身後,但被人群擋了一下,閃開往前時,就不見梁姑娘的身影了。」旭拔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

  「屬下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沒找到人……爺,現在該怎麼辦?」

  花借月神色恍惚著。

  難道說命運始終改變不了,就算避開宮中的災禍,也避不開其他的厄難?不,老天既然給他重生,就代表他一定可以扭轉乾坤!

  「爺?」

  收斂心神,他垂睫忖度一會。

  「到衙門。」

  「衙門?」

  「歌雅肯定是瞧見那宵小,她畫的那張圖就在衙門裡,先去看畫,再要所有衙役傾力尋找歌雅!」就月城的府衙要是連個人都找不到,他當場廢了那無用的知府!

  馬市附近一條巷弄裡有座破舊宅院,屋前荒煙蔓草,看得出已經許久沒人居住。

  由於鄰近沒有房舍,也就無人知曉這宅院近來住進一票外地人。

  而此刻裡面有五、六個人,其中兩個剛押著梁歌雅回來。

  「你們押人做什麼?」大廳被大致整理過,有桌有椅,而開口的男人坐在主位上大口喝酒,不滿地問道。

  「大哥,這小子一直跟在我身後,肯定是知道了什麼,怕他去向官府通風報信,我便和阿謙聯手把他給帶回來。」回話的男人正是梁歌雅所繪畫像上的男人。

  「喔?」被稱為大哥的男人站起身,仔細地打量被兩個兄弟押著的人,驀地細長眼眸一瞇,像是看出什麼端倪。

  「什麼小子,這是個姑娘家!你們沒瞧見她穿了耳洞?」

  「姑娘?」那兩人異口同聲地驚呼。

  不能怪他們訝異,畢竟要不是有同夥幫忙,依對方的腳程、身手,那當頭到底是誰逮誰,就難說了。

  「而且還是個挺標緻的姑娘。」那大哥蹲在她面前端詳,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的臉煩。

  忍著被觸碰的噁心感,梁歌雅雙眼瞅著他,不住思索到底要怎麼逃出這個地方。

  這裡有六個人,憑她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壓制得了對方……都怪她,太自以為是,以為逮住人再登高一呼,就會有人注意,根本沒料到他有同夥,於是才剛抓到人,她就被另一個人反摘住。

  「既然如此,不如咱們兄弟一起快活快活。」那人朝她笑得猥瑣。

  梁歌雅聞言胸口一緊,腦袋快速運轉著,強迫自己露出討好的笑。

  「諸位大哥要的是錢,那麼與其貪圓一時享樂,倒不如把我賣到青樓去,憑我的姿色,肯定可以賣得不錯的價錢。」

  只要能離開這宅院,想逃,多得是機會。

  那男人微揚起眉。

  「你這小姑娘可真有意思。」

  「不過要是碰過我,價錢可就差多了。」她總要先保住清白,絕不能教這一票人給糟蹋了。

  男人瞇眼,像是在考慮。

  幾個手下你看我、我看你,就等著老大的決定。

  那人考慮半晌道:「就看價錢如何了。」

  就月城第一銷金窩——問花樓位在城南蒲柳道上,面對漂月河,河面倒映著一排秦樓楚館的繁華燈火。

  問花樓樓高七層,為六角塔狀,穿廊銜橋,亭台樓閣到處可聞人聲酒香,門口馬車更是絡繹不絕,打從掌燈時分起,站在店門露廊上的花娘迎來送往的就沒停過。

  一個花娘眼尖認出其中一輛馬車是皇商所有,趕忙上前迎接。

  「衛爺。」花娘嬌柔喊道。

  「穆娘在哪?」衛凡沉聲問。

  「嬤嬤在後院,剛剛有人帶了個姑娘來做買賣。」

  「是嗎。」衛凡點著頭,才剛踏進穿堂,便見兩個男人迎面而來,手裡扶著一個姑娘,他懶懶睨去,和那姑娘對上眼。

  梁歌雅怔怔的睇著他,張口無語,被扶著直往前走。

  衛凡若有所思地回頭,繼續朝內院走去,途中遇上老鴇穆娘。

  「衛爺今兒個怎麼來了?」穆娘詫問。

  「剛剛有兩個男人押了個姑娘……」

  「穆娘謹遵衛爺的吩咐,就算要收人,也要花娘心甘情願,不過剛剛那位姑娘像是被逼,連話都沒法說,後來趁著那兩個男人沒注意時,塞了塊布條到我手中。」穆娘說著攤開手中的布條,上頭以血寫下七個字。

  「福隆客錢……花借月。」衛凡沉吟著。

  「也許是那姑娘想托人救她。」穆娘揣度道。

  「衛爺,要派人跟著嗎?」

  衛凡接過布條,似笑非笑道:「派護院跟著。」

  本來不想理睬這麻煩事的,可剛剛那姑娘眼神古怪,教他在意極了……他向來不做虧本生意,但救個人又何妨?

  福隆客錢大堂裡。

  花借月繪了梁歌雅的畫像,祭出重金,希望有人可以找到她。雖然衙役已經傾巢而出,可眼見兩個時辰過去還是沒有半點消息,他駭懼擔憂,食不下嚥。

  所幸今天中午在大堂用膳時,她畫了賊人畫像,獲得不少客人的好感,有不少人自告奮勇尋她,讓他見識到沒有利益互惠的情義相挺。

  他的畫技不如她出色,卻將她的神韻畫得分毫不差。他一筆一筆勾勒,想的是重生前的那場惡夢,他真的好怕……重來的人生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戒慎恐懼,只怕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只是終究出現疏漏,是他還不夠小心,還是注定的生死誰也逃不過?

  可現在才六月,才六月!

  就算老天要收她的命,時候也未到!

  「爺。」耳邊突然響起旭拔微喘的聲音,他猛地抬眼,瞧他身後沒有期待的身影,又靜默地繪著畫。

  旭拔看了眼哭喪著臉不斷磨墨的持祿,兩人以視線交流,一切盡在不言中。

  主子的樣子很奇怪,像是在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做些其他事,否則就會癡饋似的。

  忽然門口傳來詢問聲。

  「掌櫃的,這客棧裡可有個叫花借月的?」

  花借月聞言,抬眼望去,意外竟在就月城遇見來人。

  巧的是,衛凡也娜移視線,對上他的眼,當下微微一怔。

  瞧他搖了下頭,衛凡笑了笑,大抵明白了,便朝他走來。

  「九爺怎會在這兒?」衛凡輕聲問,在他對面落坐。

  「我才想問你怎會出現在這兒?」花借月眉眼不抬,專心一致地作畫。

  衛凡貴為皇商,手中產業包辦各種民生必需,包括身上穿戴的、桌上吃喝的、各種樓宇建築、乘騎工具,是王朝中無官銜卻得以習王爺頭銜進宮的人。

  也許出身不凡,衛凡性子極為高傲,難以親近,加上一流的生意頭腦,想要從他身上撈到好處,幾乎是不可能的。

  兩人相識早在十年前,那時他為得到皇位汲汲營營與衛凡交好,但衛凡始終不肯清楚表態,直到他年初救了他女兒,衛凡為了報恩才答應幫他設陷除去兩部尚書。

  「九爺的聲音……」那沙啞嗓音引起衛凡注意。

  「不礙事。你來就月城做什麼?」

  「玲瓏說想到外地走走,我正要到映春城看馬場,便帶她一起,路過這裡,暫歇一晚。」衛凡簡單交代著,懶懶朝他桌面望去,突然眉頭微擰。

  「玲瓏近日可好?」他隨口問。

  衛凡的妻子難產亡故,衛玲瓏是他的獨生愛女。也正因為如此,他當初才會藉救衛玲瓏,讓他欠自己一份人情。

  「她很好,不過……」看著桌上的畫像,衛凡不禁問:「九爺可識得一個叫花借月的人?」

  「為何提起這人?」他微抬眼。

  花借月是他和歌雅之間的秘密,並非是個名字,而是一份執念。

  衛凡掏出懷裡的血書遞到他面前。

  「有兩個男人押著一名姑娘到問花樓做買賣,但因為感覺那姑娘是被逼的,所以老鴇並沒有買下,而那姑娘則趁隙將這布條塞到老鴇手中。依我看,她長得倒是和你筆下的人挺像的。」

  花借月急問:「她人在哪?」

  「看來花借月就是九爺了。」衛凡掀唇笑道。

  很好,這樣一來,總算是能還了那份人情。

  梁歌雅原以為出了這座宅院,就有機會能逃脫,但他們不僅對她下了藥,讓她渾身虛弱、開不了口呼救,還派了兩個人押著她。

  好不容易把布條塞給那老鴇,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幫她這個忙……這些年,她看盡人情冷暖,無法再相信人心。

  「什麼,不買?!」一聽到問花樓不做這樁買賣,宵小的頭頭不敢相信的喳呼。

  「那老鴇是瞎了不成,這姑娘標緻得很,竟然不買下她?」

  「大哥,老鴇說,他們做的雖然是九流生意,卻從不買來路不明的姑娘。」一名嘍囉解釋著,一臉無奈。

  「姑娘,你沒表明自已是心甘情願的嗎?」接收到梁歌雅沒好氣的一睞,他才像是想到什麼,往後腦勺一拍。

  「我倒忘了我給你下了藥,你八成渾身都使不出勁,哪說得出話?」

  梁歌雅無奈地垂下長睫。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又被帶回這宅院。

  要是能開口,她早在青樓大聲求救了!

  「既是這樣,那就沒辦法了。」他猥瑣地笑著。

  「來人,把她帶進我房裡。」

  梁歌雅驀地瞪大眼想掙扎,偏偏全身半點力氣都沒有,只能任人押進房裡,無力地軟倒在床上,而那男人隨即進了房。

  「全都出去,等大哥我快活了再輪到你們。」那男人催促著手下出去,門一關,走到床邊,瞧她不住掙扎,他笑瞇眼道:「對,就是要掙扎才有意思,要不我一個人獨樂,多悶呀。」

  梁歌雅閉上眼,不想看他,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逼近,迫得她轉開頭,無力的手直往油靴探去。

  她的短匕就藏在油靴裡……給她一點力氣,只差一點點……

  這是下下策了,但為保清白,她也只能這麼做!

  終於,她摸到短匕,彈扣一按,抽出短匕欲從男人背上刺下,卻被他察覺,閃身避開,只劃傷皮肉。

  「唁,原來身上還有樣寶貝!」男人一看就知道這鑲著寶石的短匕很值錢。他欺上前,輕而易舉奪下短匕,隨手一丟,往她臉上刮下一巴掌,粉嫩面煩立刻浮現一道巴掌印。

  梁歌雅被打得昏頭轉向,下一刻她身上的衣袍被撕開,那胡攪刷過她頸問,直教她想吐。

  不——

  她想掙扎,偏偏一絲力氣都沒有,更可悲的是,她連要咬舌自盡都辦不到!

  天啊,為什麼會這樣?

  她不過是想回家,為何偏要給她死路走?

  就在她萬念俱灰之際,外頭傳來陣陣的哀叫聲,壓在她身上的男人沒好氣的起身,開門吼道:「吵——」

  話未竟,喉頭就被有力的長指掐住,他幾乎要爆開雙眼。

  察覺不對勁,梁歌雅抬眼朝門口望去。

  就著房內微弱的燭火,摘住賊人的男人,面如冠玉卻形似惡鬼,冷絕魅眸染上殺伐氣息。

  下一瞬,他將男人甩開,身形搖晃了下才走向她。

  她想要拉攏衣襟,卻是渾身無力。

  只見那張形似惡鬼的臉龐覆滿傷悲和不捨,他快速地褪去外袍蓋在她身上,輕柔地將她抱進懷裡。

  那懷抱溫熱得緊,直燙進她近乎絕望的心。

  「歌雅,對不起,我來晚了。」花借月啞聲道歉。

  她窩在他懷裡,聽著他亂序的心跳,感覺他的胸口一片濕意,像是為了尋找她,教他跑出一身汗。

  他很在意她?為什麼?他對她是女兒身沒有半點驚愕,代表他早就知道她是女扮男裝,為何卻從不點破?

  「我沒事,你沒有來得太晚。」她低低道。明知道不該太靠近這個男人,可在飽受驚嚇之後,讓她稍稍放縱一下,應該是可以被允許的吧。

  「不……你一定很害怕。」撫著她的髮,他忘情地吻上她的額。

  彷彿無法接受他這般親暱的舉措,她隨即將他推開。

  他一怔,露出悵然苦笑。是他太忘情了,忘了眼前的歌雅根本還未對他動情,怎能允許他如此放肆。

  收斂心神,正打算抱她離開,眼角餘光瞥見有把短匕掉在地上,他很自然地拾起,收刀入鞘時,不忘壓一下,讓彈片扣緊短匕再遞給她。

  梁歌雅防備地看著他。

  「你為什麼知道這短匕是我的?」

  他頓了頓,不慌不忙地回答,「我瞧見那賊人身上有傷,猜是被你所傷,所以這短匕合該是你的。」

  梁歌雅垂眼看著短匕,徐緩將它插入油靴裡,奮力想要起身,偏偏就是使不上勁,體內像是有什麼在吞噬她的力氣。

  「我抱你吧。」

  她原要拒絕,不允許自己再貪戀他的體溫,但還未開口,黑暗便已將她吞噬。

  「歌雅?!」他輕拍著她的頰,卻發現她左頰腫脹嘴角滲出血。

  「爺,先帶梁姑娘離開再找大夫診治吧。」旭拔從房外走來,低聲建議。

  花借月隨即將人打橫抱起。

  看他疾步要往外走,旭拔趕忙請示。

  「爺,這些人要怎麼處置?」

  「埋了。」他頭也不回道。

  膽敢染指他的歌雅、傷害他的歌雅,就算是死個一百回都不足惜!

  回到福隆客錢,找來大夫診治,才知道梁歌雅的昏厥並非被打傷所造成,而是因為被餵了迷藥。

  花借月這才寬心,坐在床畔守著她。

  「梁歌雅……這名字聽起來真熟悉。」坐在圓桌邊淺吸著茶,衛凡沉吟著。

  「衛爺,這一回真是多謝你了。」花借月抬眼,由衷感謝。

  要不是衛凡心慈,派問花樓護院跟著,查出那幾個賊人藏身何處,說不準等他找到歌雅時,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不用多謝,不過是一報還一報罷了。」衛凡陰柔的眉眼噙著笑,上上下下地審視他。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九爺有些不同。」

  他並不喜歡這位九皇子,至少在今天之前,他甚至是討厭他的。之前巳九蓮明顯的討好接近,不用想也知道,是在為未來的皇位鋪路。

  他雖然身為皇商,但並不打算表態支持哪一振,甚至誰當皇帝,他都無所謂。

  爾雅溫文的巳九蓮,實則冷絕無情、滿腹心計,對待親人沒有半絲溫情,對待敵人更是冷血狠絕,步步為營、算計著任何一個人,他甚至懷疑,玲瓏當初險些遭馬車撞擊也是巳九蓮一手策劃的。

  不過,眼前的他,是有溫度的。

  「是嗎?」花借月垂眼低笑。

  「人總是會改變。」

  「改變九爺的是這位梁姑娘?」

  先前看他抱著她,那急得快瘋狂的模樣是裝不出來的。

  花借月柔著眼神,拿濕意巾輕覆梁歌雅的臉龐。

  「現在,我終於明白當初我救了玲瓏時,衛爺為何會又哭又笑地感謝我。」

  「你看錯了吧九爺,我可沒哭。」他不承認。

  花借月笑了笑。

  「那就是愛呀……思之不見,心慌意亂,思而見之……哭笑難遏。」他真的嘗盡那份癡狂,嘗夠失去的痛楚,這輩子再也不願重複了。

  衛凡微揚起眉。

  「所以九爺這是承認愛上梁姑娘?」怪了,這兩人是哪來的緣分兜在一塊。

  花借月沒吭聲,算是默認了。

  「可她是打哪來的?我要是沒記錯,朝中大臣並無梁姓……不,等等,護國公梁歌雅……」衛凡猛地抬眼。

  「難道她是護國公遺孤?」

  可聽說護國公之女身體纖弱,所以自六年前進了鎮朝侯府後,未曾外出,更不曾進宮,這兩人是要如何碰在一塊?

  九皇子遇上護國公遺孤……難道他是在替自己佈局?這想法一上心頭,衛凡隨即否定。不可能,要不是真上心了,他豈會一副方寸大亂,那般心亂如麻的神情不是演得出來的。

  但如果不是為了佈局……他這時出現在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時候不早了,衛爺也該回去歇息了。」花借月不回應,反倒下了逐客令。

  「九爺,你可是為濟仙河水利工程一事而來?」衛凡試探性地問。

  巳九蓮雖然與皇后有嫌隙,但憑一己之力也培養不小的勢力,更是挖出不少貪污弊端,而濟仙河的水利工程被地方官員和戶部層層壓搾剝削,從戶部撥下未的款項早已所剩無幾,他要是有本事找到那賬冊,對他而言是最有力的證據,可在皇上面前大大邀功。

  「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要確定九爺這朋友該不該交。」

  花借月苦笑。換句話說,他之前從不當他是朋友?也沒錯,在他眼裡,任何人都是他的棋子,不是朋友。

  「不是。」

  「喔?」

  「我打算送她回映春城。」他低聲交代。

  「但別跟她說。」

  衛凡狐疑地皺起眉。

  「你們不是相愛著的嗎?」敢情是他單相思?

  「不,你別跟她說我的身份。」他強調著,萬分認真。

  在重來的人生裡,沒有巳九蓮、沒有東宮,他化名為花借月,只為找回那個無憂無慮的梁歌雅。

  他要的,就這麼多。

  看著他那全神貫注的眼眸盛滿訴不盡的深情,衛凡微揚起眉。

  「去映春城嗎?那就一道走吧。」

  他想看梁歌雅到底是怎麼改變了巳九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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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4: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莫名血窟窿

  翌日,梁歌雅清醒之後,身子倒沒什麼大礙,只是變得沉默。

  「歌雅,要是你沒有任何的不舒服,咱們可以準備前往映春城了。」花借月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

  「找回我的錦囊了嗎?」

  「找到了。」他將她的錦囊遞還。

  既然打算現在就動身前往映春城,也沒必要再藏著她的盤纏,他其實有些自責,若不是他這麼做,說不定她也不會歷經此災,幸好,幸好有驚無險。

  她沉默地抓著錦囊,好半晌才低聲道:「謝謝你。」

  「不會。」他笑著,心裡卻徜著淚。

  好陌生、好淡漠的歌雅……明知道她能活著已是極好,可他偏偏心生貪婪,迫不及待想要回到兩人相愛時,想見那個對著他嬉笑怒罵的歌雅。

  「我會自個兒去映春城。」她表示。

  「你一個姑娘家隻身在外太危險。」他早猜到她的沉默是為要劃開兩人的距離,不打算讓他隨行。

  「我不會再犯。」她低聲喃著,突然抬眼,再認真不過道:「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絕不。」

  那一字一句銳利如刃,代表著拒絕,刺進他的心坎裡,有一瞬間,他幾乎以為歌雅也和他同樣重生,同樣擁有那段記憶,才會對他說得這般決絕而無情。

  「我知道你不會,不過畢竟順路,而且衛爺也要一道去。」

  「衛爺?」

  「昨兒個你被帶到問花樓時,衛爺瞧見了你,所以才會在老鴇拿出你給的布條後,到福隆客錢尋我……要不是他,天曉得我……」他恐懼到聲音都微顫著。

  梁歌雅聞言垂下眼睫。

  「那我得找個時間向他好生道謝。」

  「晚一點吧,衛爺要帶他女兒一道上路。」

  「他有女兒?」

  「嗯,玲瓏今年已經五歲,美人胚子一個。」

  「你跟他很熟?」

  「該說從昨兒個才開始熟的。」

  正說著,門外傳來聲音,旭拔在外頭喊道:「爺,衛爺到了。」

  「請他進來。」

  門開,衛凡牽著女兒走進。

  「身子還好嗎,梁姑娘?」衛凡噙笑詢問。

  睇著他半晌,她眉頭微皺了下。

  「我沒事,我聽花公子說了,昨兒個真多虧了你。」

  「不用謝我,我沒做什麼,倒是他,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到那破宅,一馬當先地往裡沖。」

  梁歌雅聽著,瞥見花借月的手背有傷,眸色黯淡下來。

  「花公子大可不必如此,梁歌雅並不值得你這麼做。」

  「沒什麼值不值得,唯心而已。」

  不知該怎麼回他,她閉上眼,忽地感覺有什麼爬上她的床,她張眼就瞧見一張粉嫩嫩的討喜臉蛋,一雙大眼黑琉璃般的嵌在巴掌小臉上,像是會說話似的流動光痕。

  「玲瓏。」衛凡趕忙走來。

  衛玲瓏立刻巴住梁歌雅不放。

  「姊姊,我要姊姊。」

  「她不是姊姊。」衛凡沒轍地哄著。

  「誰要爹爹都不給人家一個姊姊,人家自己找。」衛玲瓏撅起小嘴,直往梁歌雅懷裡蹭。

  「姊姊身上好軟,跟爹爹不一樣。」

  「玲瓏……」花借月正要將她抱下,卻因聽到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而一怔。

  「你叫玲瓏嗎?」捧著她的臉,梁歌雅覺得小傢伙渾身軟得像棉花,手下微微使勁就將她抱進懷裡。

  記得小時候,瞧見鄰居家裡有個姊姊,她常要爹和娘給她一個姊姊……想著,她笑露編貝。

  「嗯,姊姊,我叫玲瓏,你呢?」

  「姊姊叫歌雅。」

  「歌雅姊姊。」她用力地摟緊她。

  「決定了,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姊姊了。」

  被她的童言童語逗笑,梁歌雅也緊緊地抱著她。

  花借月近乎貪婪地看著她的笑臉,看得出神,直到她察覺了而止住笑。

  尷尬地咳了聲,梁歌雅問著懷裡的小傢伙。

  「玲瓏,用膳了沒?」

  「還沒,爹爹說要等九叔叔一起吃。」

  衛凡無力地閉上眼。來的路上一再跟她耳提面命,要喊花叔叔,她也說好,奈何小孩忘性大,還是改不過來。

  「九叔叔?」

  「就是……」短短指頭往花借月一指,衛玲瓏想起爹爹的交代,立刻改口。

  「花叔叔啊。」

  「不是九叔叔?」她笑問,有幾分逗弄的意味。

  「九叔叔就是花叔叔,花叔叔家裡有好多人,他排行第九,所以也叫九叔叔。」衛玲瓏古靈精怪的說。爹交代的話,她剛才一時忘了,如今想起來,只好硬拗。

  這個鬼靈精。聽她說話頭頭是道,梁歌雅忍不住用力地再抱抱她。

  「好了,咱們一道用膳吧。」

  「嗯,我餓了。」衛玲瓏利落地跳下床,牽著她的手。

  「姊姊牽。」

  「玲瓏,你不要爹爹了?」

  「對……不對,只是暫時不要。」衛玲瓏鄭重道。

  衛凡無奈歎口氣。

  「麻煩梁姑娘了。」

  「不麻煩。」梁歌雅下了床,隨意將長髮束起,牽著小傢伙往外走。

  「原來衛爺被玲瓏給吃得死死的。」花借月有感而發。

  原來這就是一般的父女相處……也許當年歌雅也是這麼和護國公相處的。

  「等你有女兒時,你就知道。」

  「女兒嗎?」他的眉眼覆著傷悲。

  曾經他擁有過,可最後卻連是兒子還是女兒都不知道,那孩子就隨著歌雅歿了……

  那些痛一再地提醒他,別再重蹈覆轍。

  「九爺,你欠我一個人情了。」衛凡突道。

  「這話怎說?」

  「有玲瓏在,萬事俱備。」

  花借月這才恍然大悟。有個孩子在,歌雅就會降低戒心……這人心思真是縝密,光靠著昨晚的閒談就能推敲這麼多。

  「那就先欠著吧。」他笑道。

  「利息很高的。」他是商人,而且是個收高利的奸商。

  用過膳,一行人決定動身前往映春城,底下人分頭採買了不少乾糧,備了兩輛馬車,還有兩匹備用的寶林馬。

  就在梁歌雅收拾好簡單行囊,路過隔壁房時,卻聽到持祿的低泣聲——

  「主子……主子……」

  那聲音十分壓抑,教她想也沒想地推開門,急問:「發生什麼事了?!」

  房內,持祿就站在花借月身後,旭拔則搗著臉,這情景萬分詭異,但……他不正好端端地坐在梳妝台前,持祿到底是在哭什麼?

  「梁姑娘……」持祿哭喪著蹚回頭。

  「怎麼了?」她不解的走近。

  「主子……」持祿掩面痛哭。

  梁歌雅看向花借月的背影。他穿著一身月牙白繡祥獸錦袍,頭上……玉釵將長髮給盤起,看起來是有點怪,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突然,花借月回過頭,朝她拋了記媚眼。

  「好看嗎?」

  梁歌雅怔住,桃花眼圓蹚。

  不能怪她如此驚詫,而是他……臉上竟精般細琢的妝點過。黛眉勾魂眼,俊鼻紅艷唇,如此絕色,美得不可方物,問題是,他可是男的呀!

  「你在幹嘛?」

  「裝扮。」花借月正色道,慵懶噙笑,像魔物般威脅勾魂攝魄。

  「扮這樣幹嘛?」

  「這才是我原本的模樣。」

  「你確定?」梁歌雅眉頭都快打結了。瞧持祿抽抽噎噎哭得好傷心,根本和他說的大相逕庭。

  「你還沒告訴我,我這樣子好不好看?」

  「好看。」可是——「我沒看過這麼高大的女人。」

  那張絕艷面容,配上男人高大的體魄,已經不是不倫不類可以形容。

  「我又不是扮女人。」

  「不然?」

  「小倌。」

  梁歌雅一整個錯愕,瞧他以折扇半遮膽,走到她面前賣弄風情。

  「可惜,你不是男人,要不,我便依了你。」

  那故意掐著嗓子說話的語調,讓梁歌雅啼笑皆非。

  「所以你之前是故意靠近我,想要依了我?」

  「是啊。」他煞有其事地朝她眨著眼。

  「那真是太好了,還好我不是男人。」她淡聲道。

  「所以從今以後別靠我太近,我先下樓了,你慢來。」

  她一走,房內突然靜默一片,只餘持祿的嗚咽聲。

  「你哭夠了沒?」花借月沒好氣地問。

  「主子可是人中龍鳳,神聖不可侵犯,今兒個卻把自己扮成小倌……奴才無蹚見皇上了。」嗚嗚,他好難過啊。

  「你要是想見皇上,現在回將日城,我不攔。」話落,瀟灑收起折扇便要下樓。

  「爺,你真要扮這樣下樓?」旭拔終究忍不住攔下他。

  「不成?」

  「不是……可是……」主子可是翩翩佳公子,就算不頂著皇子頭銜,也會是每個少女的如意郎君,今兒個卻扮成小倌。

  「爺該不會看到梁姑娘對衛小姐無防心,也扮成姑娘想效仿吧?」

  花借月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要說到你懂,我都累了。」

  他之所以巧扮,並非為了鬆懈歌雅的心防,而是這一去,要是不小心遇上鎮守在映春城的巳太一,那就麻煩了,小心為上,是他一貫的作風。

  下了樓,衛玲瓏一瞧見他和梁歌雅,毫不猶豫地拋棄父親,想和他們兩個擠同一輛馬車。

  見狀,衛凡立刻吩咐貼侍,「御門,去替我買幾盒胭脂水粉。」

  「爺,不要吧。」御門軟聲勸說。

  雖然主子長相偏陰柔,五官出眾,氣質奪人,畫上胭脂肯定美得不可方物。但是,主子可是堂堂皇商,怎可作踐自個兒,九爺自甘墮落,他主子還要做人!

  「你腦袋到底裝什麼,給我想到哪去了?」瞥見御門義憤填膺的臉,衛凡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沒好氣的瞪著他。

  「趕緊去辦!」

  誰要畫胭脂?他大概猜得到巳九蓮在玩什麼,既然如此,他當然要替他添點胭脂水粉,而且全程同行,看他粉墨登場玩多久。

  一行人朝西北而去,一路上不做停歇,日間趕程,入夜再找客錢投宿,七日後便過了六道關的騷站。之後城鎮不多,一路上頂多有些供人歇腳的小旅舍,設備簡陋,但沒人在意。

  事實上,教衛凡在意的反倒是——

  「梁姑娘可曾在哪見過在下?」因為每到一處停歇,她總是不住地打量他。

  這日趁著進房歇息前,他逮著機會問。

  「沒有。」她垂下眼。

  「是嗎?」衛凡微揚起眉。

  之前在問花樓初見時,她便一直盯著他。那眼神與其說是在求救,倒不如說是驚詫……而這幾天她也是不時地打量他。

  「只是在想玲瓏和衛爺不太相似。」她隨口道。

  抱著早己入睡的女兒,衛凡稍嫌冷冽的眸變得柔和無比。

  「玲瓏像她娘,一個俏美人。」

  卸下冷刺變得溫煦的他,教梁歌雅不由得多看一眼。

  「原來人的眼睛端看是正瞅著誰,而有不同的神采。」

  總覺得她似乎話中有話,衛凡微揚起眉。

  「玲瓏很可愛,衛爺既為人父,必要好生保護她,前往映春城之後,記得盡量往城北,別待在城南。」

  「為什麼?」

  「因為七月也是映春城的雨季,城南未鋪青石板,一旦下雨便多泥濘,最好別讓玲瓏在那附近走動,免得跌跤。」梁歌雅淡聲道。

  衛凡微瞇起眼。

  為了方便飼養寶林馬,再加上城西郊便是邊境樓,考慮到邊防挑馬的便利性,他的馬圈遂設在映春城北郊,因此他本來就少待在城南,而這次他也沒打算久留。

  不過城南,據他所知,那裡的青石板早在八年前就鋪上。她是護國公之女,到鎮朝侯府依親也不過是六年前的事,她會不知道這件事?

  「你們在聊什麼?」花借月拾階而上,就見兩人在房前不知在說些什麼,氛圍有些古怪。

  「沒事。」瞧也沒瞧他一眼,梁歌雅逕自進了一間房。

  「我累了,先歇息了。」

  然後,當著花借月的面把門板關上,並不打算和他攀談。

  花借月失笑歎了口氣。

  好重的防備心,一點讓人靠近的機會都不給。

  在馬車上,有玲瓏在,她還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著,但每每一到歇腳處,她便立刻躲進房內,不給他親近的機會。

  「這算是吃了閉門羹嗎?」衛凡那愉道。

  「這叫做情趣。」

  「啊……是在下愚鈍,沒玩過這種情趣。」

  「衛爺是少見多怪了。」花借月皮笑肉不笑地說。

  衛凡低低笑著。

  「從不知道九爺原來也會說笑。」

  花借月垂眼無語。他哪是說笑,根本是苦中作樂。

  「衛爺剛剛和歌雅在聊些什麼?」替衛凡推開房門,他才低聲問。

  「九爺很在意?」走過他身旁時,他促狹笑著。

  花借月無力歎口氣。他很難不在意,因為他發現歌雅老是在偷覷衛凡。也不知是怎麼搞的?他記得歌雅曾經在東宮見過衛凡一次面,可對他的印象並不怎麼好,所以她現在的反應很古怪。

  他不認為歌雅會看上衛凡,可她要是沒擱在心上,不會一直偷覷衛凡。

  衛凡將女兒安置在床上,回頭倒了杯茶。

  「九爺這般在意,教我不禁懷疑梁姑娘……該不是對我有意吧?」

  「衛爺想太多了。」

  「那就對了,既然九爺是這麼想的,又何必追問我們到底聊了什麼?」瞧他眸色深沉,衛凡唇角笑意不減。

  「算了,我和梁姑娘不過是在聊玲瓏罷了,她說玲瓏和我長得不怎麼像。」

  瞧衛凡的神色不像在撒謊,花借月表面故作不在意,其實暗鬆了口氣。

  「原來是在聊玲瓏。」這倒是說得過去。

  「早點回房歇著吧,明兒個一早還要趕路。」

  「對了,衛爺,這裡離勤無崖是不是很近了?」臨走前,他突然想到什麼回頭問。

  「大約再三十里路,過了勤無崖,快馬加鞭的話,大概一日夜就能到映春城,但既是馬車,我建議途中在芙蓉鎮歇一晚再進城,免得太過勞累。」他這麼說可不是休恤梁姑娘,而是寶貝他的女兒。

  「就這麼辦。」花借月點點頭。

  「早點歇息吧。」

  走到門外,他輕歎口氣。已經七月了,距離地動發生,只有十天。

  間靜的夜色裡,一抹纖細身影來到旅舍後方的馬房。

  馬房裡起了小小的騷動,一會又恢復靜寂。

  牽出一匹早己備上鞍髻的寶林馬,梁歌雅身手利落地翻身上馬,回頭看了旅舍一眼,隨即策馬離開。

  是她執意要回映春城,沒必要把其他人給攪進來。

  地動就快要發生,她沒時間再拖下去。

  得快……她要趕在地動發生之前,將城南的百姓移往城北。而且,她也不想再和花借月他們有所瓜葛。

  憑著月光指引,馬兒在昏暗的山道上奔馳,一個時辰後突然飄起雨來,慢慢地從牛毛細雨變成傾盆大雨。

  梁歌雅瞇起眼,憑著記憶在勤無崖附近找到一處山洞避雨。

  站在洞口,看著外頭的傍沱雨勢,她微璧起眉。

  什麼時候不下,偏選在這當頭……瞧這雨勢,一時半刻也停不了,如此一未豈不是白費她刻意趁夜啟程?

  無奈歎了口氣,她進山洞生火,從包袱裡取出乾淨的衣裳,正待換上時,洞口的馬兒突然嘶叫了聲,將解開的襟口再繫上繩結,她重回洞口,竟見渾身濕透的花借月牽著馬站在山洞外,不禁圓蹚著雙眼,難以置信極了。

  「歌雅,我可以進去嗎?」花借月可憐兮兮的問。

  「你瘋了,你身上有傷!」她一把將他扯進山洞內。

  「你忘了自己身上有傷不成?」

  「突然下起大雨。」任由她動手解他的衣袍,他笑得無辜。

  就說老天憐他,連這場大雨也下得正是時候。

  「你根本就不該離開旅舍。」她無法不惱,因為不單是那一襲錦袍,就連他穿在裡頭的中衣和裹傷的布巾也都提透了。

  「那你為什麼離開?」他垂眼問,輕握住她的手。

  她驀地一顫,甩開他的手,冷聲道:「我為什麼要離開關你什麼事?我要去映春城,那是我的事。」

  「你忘了我說我也要一道去?」

  「就算你要去,咱們也不必一道前往。」

  「我要跟。」他那執拗的口氣簡直和衛玲瓏如出一轍。

  「為什麼?」

  「我喜歡你。」

  梁歌雅先是一愣,旋即低低笑開,像是不屑至極。

  「我討厭你。」不,應該說,她恨他入骨!

  這個男人總是揚著無害的笑靠近她,掐住她的弱點,利用她的心軟,讓她心甘情願成為他的棋子,最終再將她視為棄棋,利用完即丟……其實他不踩她的生死也就罷了,但他萬萬不該連孩子都不要!

  在撥水節時,瞧他抱著那走散的娃兒,她只覺得諷刺、太諷刺了!

  就在她死後,穿過黑暗走進光亮的瞬間,她發現自己竟身處鎮朝侯府,原以為自已是在作夢,後來才發現她的人生倒轉了。

  也許是老天憐她,再給她一次機會,讓她可以重新來過。

  為了不重蹈覆轍,她決計無論如何都要離開鎮朝侯府,誓不進宮,誰知剛翻牆而出就遇見他,這事巧得教她起疑。

  他說,他叫花借月,她當下更覺古怪,繼之一想,說不準老天給她的重生之路有所改變,好比他對她做了調查,刻意取了這個名字以引起她的注意,於是,她決定將計就計。

  想像當初那般利用她?那麼就換她來利用他離開將日城,等到了就月城便將他甩開。

  然而,他身上的傷,再加上丟失錦囊讓她走不開,直到她差點被輕薄,他為她拾起短匕那一刻,她察覺他和她擁有同一段記憶。

  若非如此,他怎會知道短匕上的機關?

  短匕上的機關,除去爹娘和她外就只有他知道……她不明白他為何會和她一樣重生,在大雪漫天的那一夜,難道他也死在即將發生的宮變裡?

  算了,不管事情是如何發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一點都不想和他有所牽扯!

  如果他什麼都不記得,只是一如當初帶著私慾接近她,她可以諒解,畢竟他是為保住皇位而不得不那麼做,祝且這當頭的他並未傷害她,可如果他和她一樣,記著那段傷痛,卻還是抱著私心接近她、想利用她,毫不在意她的生死一錯再錯……簡直是混蛋透頂!

  她不會原諒他的!

  尤其是衛凡和他一道,這兩人能幹什麼好事,怕又是要栽贓誰、算計誰吧。

  說不定就連那些賊人都是他安排的,就為演出一場英雄救美讓她傾心……一如當初,他幫她找回短匕來收買她的心。

  於是,她決定甩開他獨自前往映春,可他偏又跟上了。

  他到底想怎樣?讓她死在蓮池一次還不夠嗎?!

  「討厭也不錯。」花借月淡笑著。

  討厭有什麼不好,至少在她心底沒下一點漣漪。

  她的淡漠和疏離讓他猜出她討厭他,儘管如此,聽她親口證實,心底仍酸酸澀澀不大好受。

  那悵然的笑教她別開眼,卻突然想到他身上的傷,又吶吶的開口。

  「你處理身上的傷吧。」她冷模地轉過身。

  「歌雅,你身上也是提的,不換上乾衣裳嗎?」

  「不用,管好你自己就好。」她雙手環胸地站到一旁,卻見他仍裹著提透的布巾靠著洞壁坐下。

  「布巾拉掉,你的傷口不能沾濕!」

  「沒關係。」他虛弱笑著。

  「什麼沒關係,那傷……」她猛地閉上嘴,不想多管閒事。

  要是他自己都不在乎,她又何必窮著急?梁歌雅在心裡如此說服自己,但瞧他臉色蒼白得可怕,終究咬咬牙,朝他走去。

  花借月乏力地半張著眼,瞧她蹲在面前,動手要扯他胸口的布巾,抬手拉住她的手。

  「放手。」她冷聲道。

  「我的傷不要緊,你先去換下衣袍。」

  「你在這兒我怎麼換?」

  「那我到外頭去。」話落,他撐起自己要起身。

  梁歌雅沒好氣地將他按下。

  「你這病痊子,還想到外頭淋雨?」

  「總要讓你先換下濕衣袍,雖然正值盛暑,可山裡較涼,你要是淋提了,也是會染上風寒的。」他柔聲說著,唇角有抹淡淡的笑。

  梁歌雅睇著他半晌,不禁撇嘴冷笑。要是之前的她,必定為此心軟不捨,可現在的她……心都死了,不痛了。

  但就算這人傷她、欺她,她也不會詛咒他去死,更不希望他身上的傷勢加重。

  「閉上眼。」站起身,她冷聲命令。

  花借月隨即閉上眼。

  梁歌雅拿起乾淨的衣袍走到暗處,雙眼瞅著他,瞧他果真老實地閉著眼,這才快速地換上乾淨衣袍,之後將自己的漫衣,連同他濕透的錦袍一併晾在火堆旁烤著。

  花借月閉著眼,聽腳步聲停在面前,然後動手解開裹著的布巾。

  其實如果可以,他並不想讓她看的,他的傷血肉模糊令人作嘔,而且完全不收口。

  「怎麼會這樣?」拉開布巾後,梁歌雅難以置信地咬唇。

  別說收口,這傷反倒越來越嚴重,血肉混著膿,周圍燙著一圈紅。

  她不由得撫上他的額,驚覺他正在發高燒。

  「你……你的傷根本就沒好,你為什麼硬要前往映春城?!」

  明明看過大夫,喝了藥也敷了藥,為何傷勢沒轉好,反而更嚴重了?

  「我怕你有危險。」他啞聲道。

  粱歌雅瞪著他。

  「我可不是一般姑娘家,我可以自保。」她見識過他是如何溫柔地勾誘人心,可惜如今再多甜言蜜語都不能讓她心動。

  「可是……」

  「好了,你有沒有帶金創藥?」她冷聲打斷。

  「在我包袱裡。」

  她趕忙搜出金創藥,輕輕地撒在他傷口上。

  見他皺眉不語,額上隨即浮現細碎薄汗,她不禁也整眉,彷彿感同身受。

  不想心緒受他影響,她別開眼不再看他,從自己包袱裡取出一件乾淨的衣袍,用短匕割開撕成長條狀替他包紮,卻瞥見他脖子上的布巾也未換下,她動手解開。

  花借月來不及阻止,呆不其然瞧見他咽喉處有個血肉模糊的窟窿,她錯愕地蹚圓眼。

  「別瞧。」用手搗著傷口,他苦笑道。

  「為什麼會有這些傷?」她顫聲問。

  當初她八月進宮時,他身上一點傷都沒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咽喉處的傷是箭矢造成的,這分明是要他的命,重來的人生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動?

  花借月苦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好半晌才啞聲道:「這是老天爺給我的懲罰。」

  「什麼意思?」

  「能不能先拿件衣袍給我,好冷……」

  梁歌雅趕忙解開他的包袱,卻發現——「你沒帶換洗的衣袍?!」她簡直不敢相信,他竟行事這般糊徐。

  他不是精明如鬼,行事必思後果?難道他就沒想過七月已經進入雨季了?

  「勤無崖轉北,一日夜趕路就能到映春城,所以,我就沒帶了。」

  她怔怔地看著他,懷疑他記得她說過的話,否則從未去過映春城的他,怎會如此清楚。

  不過,她隨即撇唇自嘲,不許自己再自作多情,不能再中他的計謀,不犯同樣的錯。

  甩甩頭,看著自己帶的兩件衣袍,一件在身上,一件已經割開,而提透的那套還在烘烤著。

  垂眼看他冷得直打顫,無可奈何下,她只好到洞外撿一些斷落的樹枝,雖然淋濕了,但總是能用。

  只是火撓得再旺,似乎驅散不了他身上的寒氣,看他臉色青白,顫如秋葉,她眉頭緊鎖著。

  別管他,她告訴自己,她已經仁至義盡,沒丟下他,就算是以德報怨,握不握得過,那是他的造化。

  他再冷,也冷不過她在結冰的蓮池裡掙扎……痛過的、恨過的,她不會向他討,一如愛過、戀過的,她也不會再給他,頂多只有同情。

  驀地,他張開眼,就連微掀唇角都像耗盡了力氣。

  梁歌雅恨恨的咬牙。為什麼還來折磨她?為什麼要接近她?為什麼就不能放過她?!

  她不要了!全都不要了,她只想回家,她想要變回以往不懂情愛,無憂無慮的自己,可腦袋想的,全都是不切實際的,她根本就做不到狠心絕情。

  就算人生重來一回,那如飛蛾撲火的情感還是記憶在她的體內;滿臉的恨與怨底下還是裹著愛戀!

  不想承認,心卻痛得這般真實,一如當初他喝下毒酒,為他擔憂不安。

  她真沒用,被人傷得那般徹底,卻還是為他心疼,就因為這樣才會在就月城被絆住腳步。

  她只是想回家,為何讓她連回家都這麼不快樂?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她變回原本的自己,她不想愛了,可不可以放過她?!

  巳九蓮豈會知道她在想什麼,雙手環胸也暖不了自己。

  好冷,彷彿處在隆冬大雪中,彷彿身體的血掖是冰凍的,一點暖意都沒有。

  正當他冷得直打顫時,突然感到一陣陣暖意,他猛地張開眼。

  只見她將割開的衣袍湊合地蓋在他身上,很不情願地抱著他躺下。

  「歌雅?」

  「我只是替你取暖而已。」她知道這舉動太親密,可除此之外也沒別的辦法了。

  就算是個陌生人,她也會出手相助,況且他是她愛過的人……就這一回,當是他暖過她的手,現在還他,只盼還得了這情債,之後兩不相欠,緣盡緣散。

  花借月漾起滿足的笑。

  「謝謝你,歌雅。」

  她閉上眼,不看也不聽,一心盼著黑夜趕緊過去,天亮後旭拔能尋來,帶他去找大夫。

  「歌雅。」不知道過了多久,洞內只餘柴火燒得劈咱作響時,他沉聲開口。

  「幹嘛?」

  「你想不想聽故事?」

  「不想,我累了。」她不假思索地拒絕。

  但他歎了口氣後,還是逕自說了下去。

  「有個人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從滿心期待到最後變成滿心算計,因為他曾經很揭望一份愛,但沒有人願意給他,所以久而久之,他放棄了,也不懂愛了。」

  梁歌雅不吭聲,知道他說的是自己,聽在她的耳裡,這些話等於是他在替自己辯駁,讓她不屑一顧。

  「後來,為了得到至高無上的權力,他利用了一個女孩,那女孩雖有防心但很善良、心很軟,他一步步地收買她的心,讓她甘心成為他的棋子。」

  她緊閉著眼,抗拒聽到這些,厭惡他用如此溫柔的嗓音訴說過去。她聰明一世,糊徐一時,最後賠上人生、賠上孩子,多傻……多傻!

  「等到有一天,女孩因他而死,他慌了、亂了,他才嘗到她說的那種愛的滋味,可是……遲了。」頓了頓,他心痛如絞。

  「所以他向老天祈求,願意用一切換回無優無慮的她……他真的後悔,也真的懂得愛了。」

  梁歌雅放在身側的手微握成拳。

  她不信……他不懂,他根本不懂什麼是愛!她更不信老天會答允他的請求,讓他們的人生重來一次!

  這是她的人生,她要離他離得遠遠的,永遠不再有交集!

  沒有半點回應,花借月心想她是累極睡去,於是輕輕地將她摟進懷裡,臉摩擎著她的髮頂。

  「我的歌雅……」只有在她入睡時,他才敢如此忘情地擁抱她。

  那沙啞溫柔的呼喚,幾乎在瞬間逼出她的相。

  「我常在想,如果你記得我,會擁抱我還是推開我,會恨我還是繼續愛我……我想知道,一個人犯了錯,是不是可以重新來過?」

  她緊閉雙眼,就連唇也抿得死緊。

  「歌雅,我不奢求你愛我,只求能夠讓你開心……我會記住承諾,帶你回家。」他幽幽低喃著,彷彿如此依偎已是他此生最大的願望,不敢再奢求其他。

  淚水緩緩滑落,她忍住嗚咽。

  謊言……謊言!

  就算一切重來,他還是想騙她!就算一切重來,傷痛還是存在,那個來不及出世的孩子曾經真實存在過,卻被他害死……這些痛,她永遠忘不了,所以她不可能原諒他。

  她的愛戀如火,他的虛情是風,就算火燒得再烈,也禁不起他一再的撲滅。如今火早己滅了,連殘灰都不留,他能刮動的,只有她心底的傷。

  她不會讓他發現,她也記得一切,從此之後,他們只能是陌路人。

  別想再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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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5: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孤嶺拜七夕

  大雨過後的情晨,天空分外湛藍。

  感受到晨風中的涼意,梁歌雅驀地從睡夢中驚醒,陌生的環境教她有一瞬間的恍神,直到頭頂上傳來沙啞而熟悉的呼喚,她才徹底清醒。

  「歌雅醒了?」

  她抬眼望去,就見花借月正在纏上頸問的布巾。他臉色蒼白,渾身還隱隱顫抖,像是痛極卻拚命忍著。

  沒有細想的,她探手輕觸他的額。

  燒已經退了,但整個人冰冷得很。她趕忙起身,要幫他取未衣物,卻發現自己竟是睡在他的腿上。

  「你……你要起來怎麼也不叫我一聲?」她嗅怪著,轉頭找他的錦袍,這時火早就滅了,衣服雖然不怎麼幹爽,但已經能穿。

  「我瞧你睡得熟,不想吵你。」花借月笑瞇眼接過她遞來的錦袍。

  梁歌雅輕咳了聲掩飾羞窘,低聲道:「我看你還是回旅舍和他們碰頭,先找個大夫醫治吧。」

  「不用了,我出門時跟旭拔說過,約在映春城南碰頭。」

  她皺起眉。

  「為什麼約在城南?」難道他忘記映春城即將地動?

  「為什麼不能約在那裡?」他不解的反問。

  她頓了下,不想讓他發現她也記得一切,於是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你還是執意要去映春城?」

  「是。」

  「先醫好你身上的傷吧。」那傷嚴重得很,為了達到目的,他真能如此作踐自己,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

  「就算要醫治,也是要到映春城吧,否則那旅舍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上哪找大夫?」他苦笑道。

  他說的不無道理,梁歌雅為之語塞。想了下,她拿出包袱裡的乾糧。

  「你將就點吃乾悖吧。」

  「不了。」他搖搖頭。

  「出門在外不比在家山珍海味,這乾悖雖然硬了些,但味道還不錯。」

  「不是……我吃不下。」他指了指咽喉上的傷。

  聞言,梁歌雅想起這一路他鮮少吃東西,就算吃也只吃些熬得軟爛的粥,再想起他一上藥就痛得渾身發顫,心就忍不住發疼,但她旋即掀唇自嘲起來。

  她以為自己的心己死,結果還是會感覺到痛,而且偏偏是因為這個人。

  她到底要拿他怎麼辦?

  歎了口氣,收起乾糧,她決定提早上路。

  「走吧。」

  「你不吃?」

  「我要是沒記錯,再往前就是芙蓉鎮,到那裡再吃。」她開始收拾包袱。

  「不過你得忍著點,大概要晌午才能到。」

  花借月笑柔眉眼,喚住她。

  「等等。」

  「做什麼?」她不解的回頭問。

  「我還沒上妝。」他接過包袱,拿出胭脂水粉。

  梁歌雅不禁眼皮抽動。

  「你沒帶衣袍,卻帶了胭脂水粉?!」

  他哈哈笑著,隨即又搗著脖子,一張俊臉因為痛楚而扭曲著。

  見狀,她雙手動了動,但還是強迫自己不靠近他。

  「快點,我先到外頭等你!」

  看著她的背影,花借月笑意依舊,他痛得甘之如怡。

  離開勤無崖,到了半山腰,便可以瞧見山腳下有座小鎮,但梁歌雅並沒有加快速度,而是和他齊身並騎,還不時地注意他。

  進了芙蓉鎮,找了家小飯館,兩人隨意點了幾道菜,還要了一碗粥,將就地吃了起來,但花借月發現每一道菜都熬得熟爛,幾乎是入口即化,不由得看著坐在對面的人。

  「太硬嗎?」察覺他的視線,梁歌雅低問。

  「不會。」

  「嚥下時會很痛嗎?」

  「不會。」

  瞧他吃一頓飯,吃得額上佈滿細碎冷汗,梁歌雅質疑這叫不會?

  他說話聲音粗啞,想必是傷及喉嚨,竟然連嗓音都變了,不敢想像進食時會有多疼。

  「待會趕一下路,也許可以趕在醫館休息前進城。」他一會發高燒,一會渾身冰冷,這傷要是再不趕快診治,說不準連命都沒了。

  「可我想去孤嶺山。」

  「你去那裡做什麼?」她詫問。

  「我想去千花洞,我曾經答應一個女孩要帶她去那裡賞花。」他幽幽的回答。

  梁歌雅怔愣地看著他。

  是她嗎?

  她真是迷惑了。他是個擅長作戲的人,她總是看不清他的一言一行有幾分是真有幾分是假,而現在,她不想賭了。

  「可以去嗎?」他滿懷期望問她。

  「我身上的傷只有上藥時才比較痛,現在覺得好多了。」

  梁歌雅垂斂長睫,思索半晌才道:「我告訴你怎麼去,你自己去。」對他,她非得硬下心不可,既然看不穿他,那就什麼都別管,因為她不想再被他所傷。

  「好吧。」他淡笑著。

  他不勉強她,雖然孤身前去是寂寞了點,但至少能親眼瞧瞧曾經教她流連忘返之處。

  原以為他會死纏爛打一番的,沒想到他竟這麼輕易放棄,梁歌雅不禁愣了下,旋即哼笑了聲,暗罵自己竟對他生出期待。

  用完膳後,兩人朝映春城的方向而去,到了孤嶺山下,梁歌雅才拉住緩繩。

  「城門快關了,你不先進城嗎?」她淡聲問,刻意讓自己的口氣冷到極點,藉此拉開被此的距離。

  「不了,我想先到千花洞。」

  「你又沒帶燈火,雖然千花洞是在半山腰,但你不熟悉山道,一個不小心說不準會連人帶馬摔落山谷。」

  「有月光。」他指著上頭。

  她不用抬眼也知道高掛在空中的只是月牙,能有多亮的月光?

  皺皺眉,梁歌雅猶豫了下,強迫自己橫下心,「你自己小心。」話落,甩著緩繩便朝城門方向而去。

  睇著她的背影,花借月直覺她騎馬姿態極為爽颯,丟下他也挺呆斷的……討厭他嗎?他笑了笑,無妨,他現在有很多時間去打動她,不急。

  拉著緩繩,他縱馬上山。

  雖然他並非武將,但他精武藝,騎術也不差,只是在宮中沒機會表現罷了,而眼下他急著想看她說過的千花洞,於是他縱馬如電,憑借微弱月光在山道上奔馳。

  來到半山腰,他循著她指點過的方向,繞過山坳,一座山洞映入眼簾,他將馬拴在洞外,帶著一種興奮莫名的心情,踏進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

  摸著洞壁往前,一會便見前方有亮光,邁步而去,驚見此地竟是別有洞天,在月光下,林木花從滿坑滿谷,再向前,情淡的花香撲鼻而未,甚至能聽到遠處傳來飛爆聲響。

  他在崖邊坐下,想像著心愛的她獨自一人待在這裡,托腮看著四季變化,想像著她是如何愉悅地笑瞇眼,自在地席地而坐……

  驀地,後方傳來腳步聲,他回頭望去,驚見竟是提著風燈而來的梁歌雅。

  「歌雅?」他怔然道。

  「城門關了。」她面不改色地撒謊。

  他豈會聽不出來,不由得笑柔魅眸。

  「歌雅,你瞧那花好特別。」他指著崖邊的花。

  他知道,她是擔憂他不熟山道會出事。

  這份認知暖著他的胸口,彷彿就連痛楚都緩和不少。

  順著他比的方向望去,她嘴角抽了抽。

  「花公子,那是扶桑,宮……」驚覺險些就說溜嘴,她驀地打住。

  那大紅扶桑東宮就有難道他不知道?她撇撇唇,認為他根本是在說謊。

  「扶桑?」他輕呀了聲。

  「原來扶桑是長這樣子。」

  「這是很尋常的花,你真沒見過?」想了下,她走到他身旁坐下,並沒有靠得太近,但至少可以映亮他的前方,以防他一個不小心掉進山崖。

  這山崖說高不高,但要人命可是綽綽有餘。

  花借月笑了笑。

  「其實我府上有栽種,可我從未認真地看過。」

  「是嗎?」瞧他笑得開懷,不像在作戲,梁歌雅不禁猜想,他大概滿心權謀計策,根本沒有閒情逸致停下腳步欣賞。

  說來,他也頗可悲,長在帝王家,為求自保,步步為營,就怕一個不小心身份效露,別說帝王夢碎,就連頸上人頭都不保。

  「那個呢?」他指著長在洞外崖壁上的花。

  瞧他探出頭,梁歌雅不由分說地將他扯回。

  「你是想死是不是?身子探那麼出去,要是掉下去怎麼辦?」

  花借月瞅著她,突然皺起眉撫著胸口。

  「我、我扯痛你了?」她有些手足無措。

  「對不起,我只是……」

  「沒事、沒事,我只是開心。」他笑露白牙。

  在月光暈染之下,在燈火搖曳之間,那張不再存有心計的笑臉,純真得像個大孩子,有些靦色、有些受寵若驚,還有更多的深情期盼,柔和了那張魔魅臉龐。

  梁歌雅看得出神,心魂像是要被攝入那雙琉璃般的黑眸,她隨即別開眼,扯了扯唇角,道:「剛剛你指的花是萱草。」

  話落,她暗暗吸了口氣,平復有些失控的心跳,同時微惱仍受他影響的自己。

  「萱草?」

  但聽到他回話,她趕忙移回視線,就怕他又探出身子,卻意外對上他那雙變得愛笑的眼,未完全平復的心跳再度亂了序,好一會她才找到自己的舌頭。

  「其實這地方要白天來,到晚上什麼都看不見。」收斂心神,她指向遠方。

  「這個時節的白天來,左邊崖壁上可以看見許多野百合,而底下有大理花,滿山的合歡和突竹挑,到了冬天,只要一踏進洞內,就可以聞到歲蘭和黃海的香味,而旁邊那裡,現在看不出是什麼植物,其實那是垂枝海,開花時是整串的粉紅,很漂亮。」

  說著,她不自覺地笑起未,怔怔地看著崖洞外。

  六年了,她終於回來了,終於回到了魂牽夢縈的故鄉。

  花借月貪戀的瞅著她的側臉。那微瞇著眼的笑顏,就像是初識時的歌雅,萬般想念故鄉的一花一木,他可以想見她回到故鄉是怎生的激動。

  終於,可以幫她圓夢了。

  但可能是他的注視太露骨,她微微不自在的收了笑,察覺到這點,他隨口問:「可現在也有股花香,那是什麼花?」

  「是籐花。」她看向遠方。

  「籐花?」

  「籐花長在主靈谷,成片的籐花有各種顏色,不過現在花季快過了。」

  「咱們去瞧瞧。」他驀地起身。

  「天色這麼暗,什麼也瞧不見。」

  「你有帶燈火。」他提起風燈。

  瞧他一臉興匆匆,梁歌雅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嚥了回去,其實她也想到主靈谷走走。

  「走吧。」她率先走出山洞。

  「這邊有快捷方式可以走。」

  就在她沿著坡道往下走時,身後突然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她猛地回頭,就見他狠狽的緊抓住一旁的樹,差點沒滾下山坡。

  「我踩到落葉。」他笑得無奈。

  他並不想在她面前出模,可這坡道泥濘,加上他身上有傷,他無法像她那般矯健的行走。

  看著他半晌,梁歌雅終究朝他伸出手。

  他愣了下,隨即漾笑握住她的手。

  「昨兒個有下雨,落葉會滑,你要走慢一點。」她低聲叮濘,努力忽視他掌心傳來的涼意。

  「嗯,有你在,我會慢慢走。」他開心道,止不住心底的狂喜。

  瞧,這就是他的歌雅,待人有防心,可卻心軟善良,就算討厭他,還是會記掛著他的安危。

  兩人鉛著坡道往下,越靠近山谷,飛爆的聲音越是磅礡,直到他們來到山谷的腹地,終於瞧見她口中震撼人心的美景。

  飛爆成束從山巔急落而下,猶如千軍萬馬疾馳衝入巖池,池水情澈,聚成蜿蜒小溪往西而去。

  「哇……」此情此景美得教他轉不開眼,不由自主的發出讚歎。

  過去的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宮中度過,宮中雖然有不少造林美景,但沒有天然的飛爆,眼前這氣勢磅礡的飛爆深深地撼動著他。

  「漂亮吧。」梁歌雅有些驕傲地說。

  「美……」

  瞧他恍神著要往前走,她趕忙將他拉住。

  「喂,別再上前了,你身上會被水花弄提的!」

  「看得太忘我,一時忘了。」他笑道。

  那溫謙笑意教她不禁感歎。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曾經,她想過有一天,要和他一起回映春城,帶他到孤嶺山看這絕妙的風景,可……怎會是在這種情祝下?

  她的心變了,變得醜惡而鏤著恨,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可她沒有辦法不去恨,但他的轉變,偏又牽扯著她的心,她好矛盾、好痛苦。

  「歌雅?」瞧她褪去笑意,垂眼不知在想什麼,他試探性地輕觸她的手。

  就在即將碰觸的瞬間,她不著痕跡地回頭,看向身後數以千計的籐花。

  「可惜籐花大都已經枯萎,四、五月才是它們開得最美的時候,七月了,榮景不再。」

  那花……似她。

  花季過了,只剩荒蕪。

  花借月回頭,瞧見成串籐花只剩枝梢還開著幾朵。

  「調零也是一種美,那是在儲存能量,好在明年再艷一個花季,就像荒涼的盡頭,定有處繁華,生命不就是如此嗎?沒有歷劫,如何重生。」

  梁歌雅怔愣地看著他。這話,是說給她聽的嗎?

  「效,這地上……」

  聽他的聲音像是發現什麼,她不禁防備地低頭望去,就怕陰暗處又要跳出她最討厭的蟾螃。她比較喜歡待在千花洞,因為那裡不會有蟾蛛,但這兒可就難說了,尤其現在又是夏季。

  只是她盯著好半晌,什麼也沒看到,懷疑他存心嚇她時,又聽他說:「這地上滿是掉落的花瓣,這樣一步步地踩著,就像是在雪地上踩雪,印出一地的足跡呢。」

  她一怔。踩雪……她低頭望去,地上掉落的幾乎都是白色籐花,乍看似雪,印著他倆的足跡。

  驀地,谷底刮起一陣風,成片籐花搖曳,抖落花瓣,彷彿漫天飛雪。

  「歌雅,你看!」他興匆匆地指著不遠處。

  「原來這世間是有七月雪的。」

  梁歌雅失神地看著,想起小時候爹娘帶她未時,她也說過類似的天真話。

  說來諷刺,為何是重生後的他帶著幾分孩子氣,反倒是她變得如此醜陋可憎?

  無聲歎了口氣,她收回視線,淡聲道:「好了,別待在這兒,這裡濕氣很重。」

  「改天白日時,咱們再來一趟吧。」他笑道,自然地握過她的手。

  「你自個兒來,我有事要忙。」垂眼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她有些抗拒,可那微涼的掌心偏又教她在意極了。

  「忙什麼?」

  她沒好氣地晚他一眼。

  「與其管我要忙什麼,你倒不如先想想自己今晚要睡哪。」

  跟他說了有用嗎?說開,地動就不會發生?

  況且,她也不會跟他說,萬一讓他發現她也記得一切,天曉得到時候他又要如何的束縛著她,一次就夠了,夠了。

  「到千花洞睡一晚,橫豎昨兒個也是在山洞裡睡。」

  「你手心發冷,能在山洞睡嗎?」

  抿了抿唇,花借月本來要說她可以暖著他,但想想這話著實有調戲的意味,為免惹惱她,他只好閉口。

  梁歌雅皺著眉,思忖除了千花洞,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借宿……

  已經近子時,邊境樓夜巡森嚴,要是尚未踏入就被誤傷,可就傷惱筋了,而城門也早就關了。

  邊想邊走上坡道,突然上方有人低聲喊道:「誰在那兒?」

  疑惑這時候怎麼還會有人在外頭走動,她抬眼望去。風燈微弱的光線映照出對方的身形,她見狀激動問:「是秦大娘嗎?」

  那人頓了下,舉高燈籠,欣喜欲狂地反問:「是歌雅嗎?」

  「嗯!」她忍不住加快腳步,那一字「嗯」突雜著她的思鄉之情,還有她對故人們的無限想念。

  她的激動,花借月透過交握的手便能感覺到,他鬆開手,要她先走。

  她卻反而將他的手握得更緊,回頭交代,「別鬆手。」

  怔怔地看著她,他啞聲回答。

  「好。」

  其實如果她更冷模,他也許可以得到一些救贖,就當是老天在罰他,偏偏她是個天性善良的女人,讓他更加心疼,也更加愧疚。

  一走上坡道,秦大娘神色激動地往她肩頭一按。

  「真是歌雅!怎麼長這麼大了,比我還高了呢。」

  「秦大娘,已經六年不見了呢。」梁歌雅笑著,眸底噙著喜極而泣的淚水。

  「大伙都在說,你到了京城肯定難再回映春城,沒想到還有機會再見到你……」說著,像是想起什麼,她熱情地挽著她。

  「走走走,大伙剛好都生了籍火,咱們到那兒去,要是見著你,他們肯定一個個鬼叫一通。」

  「為什麼要生籍火?」她不解的問。

  「拜七夕呀!」秦大娘沒好氣地輕掐她的頰。

  「你才離開六年,就把這拜七夕的習俗都給忘了?」

  她這才想起。

  「對喔……」

  「到了七夕前夜便是重頭戲,說起來,當初你娘就是在七夕前夜追著你爹唱了情歌,才把他給追到手。」想起過往,秦大娘又是懷念又是感歎。

  「可惜,那麼好的兩個人……」

  說著,她又逕自打住這個話題。

  「好了,不提那些傷心事,都過去了,倒是你怎麼回……」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她身旁有個男人,看得出五官相當俊美,只是那臉上怎麼像是抹了粉似的?

  「呢,他……」梁歌雅竟有些詞窮,不知道該怎麼介紹他。

  「你的男人?」

  「不是!」梁歌雅尖聲否認,隨即察覺自己的口氣太差,遂緩聲道:「秦大娘誤會了。」

  當她是羞怯,秦大娘湊近她低聲說:「說不是,怎麼牽著手?」雖然她覺得男人抹粉是件怪事,但也許京城正時興如此,她實在不必大驚小怪。

  梁歌雅這才驚覺自己還牽著花借月的手,趕忙甩開,並解釋起來。

  「不是的,那是因為昨兒個下雨,坡道很滑,我怕他跌跤才……」

  在故人面前,她不想擺出淡漠的嘴臉,可就怕一旦卸下武裝,身旁的男人便會得寸進尺。

  「沒將人家擱在心上,你擔心什麼?」秦大娘不住地打量花借月,瞧他溫潤如玉、謙遜有禮,便對他生出好感。

  「你羞什麼?咱們邊境姑娘不拘小節,一旦愛上,就要像你娘親一般大方承認。」

  梁歌雅挫致地垂下肩。

  「大娘,真的不是啦,他只是我的朋友。」

  「好了,不管這,是朋友是你的男人都好,橫豎先到孤嶺村。」秦大娘拉著她就走。

  梁歌雅哭喪著臉。這些老街坊就是這麼熱情,一旦認定了,就怕她再怎麼解釋也沒用,所以——

  「大娘熱情瞎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她湊近他低聲說。

  「嗯……可是,我想當你的男人。」花借月跟著小聲回應。

  那熱氣就拂在耳邊,加上他的話,梁歌雅小臉羞得發燙。

  「你別胡說!」

  「真心的。」

  她抿抿嘴,還未開口,秦大娘已經接了話。

  「唁,原來是郎有情妹有意,這樣好、這樣好。」

  這下梁歌雅真的是欲哭無淚。

  「不是,真的不是……」她跟他才不是那樣,這傢伙是壞蛋!

  「真的是真心的,這一生是非你莫娶了。」花借月打蛇隨棍上。有人助陣敲邊鼓,豈能不把握時機。

  梁歌雅羞惱的瞪他,耳邊又聽到秦大娘歡聲道。

  「太好了,要不乾脆在映春辦了婚禮吧,歌雅要是不嫌棄,我年輕時的嫁衣改一改,你就能穿了。」

  她張口欲言,卻被花借月搶白,「大娘,可有新郎倌的喜服?」

  「有!要什麼有什麼!」

  「那我就先謝過大娘了。」

  「不用客氣,自家人嘛。」秦大娘呵呵笑著。

  梁歌雅眼皮抽動。不敢相信這人臉皮竟厚到這種程度。

  誰跟他自家人?!她才不會連著犯傻兩次!

  孤嶺村就在孤嶺山腳下、映春城南郊,村民以務農和放牧維生。

  圈建的房舍中間自成一個空地,是村民閒暇時聚在一塊東南西北聊天的地方。不過幾十戶人家,卻有著濃厚的人情味,還有天生的熱情和樂觀。

  空地上,正生著籍火。簧火邊,羊腿烤得酥香,那是家鄉待有的香氣,一種會教梁歌雅熱淚盈眶,感覺自己真的回家的氣味。

  才剛踏入空地,她便被包圍。

  花借月遠遠的看著她笑逐顏開的和村民噓寒問暖話當年,彷彿這村子的人她都識得,而所有人待她也像家人般的熱絡。

  難怪她會如此的想念家鄉,原來想念的不只是家鄉的一草一木,還有這與宮中截然不同的濃厚人情味。

  這時的她,像回到初初相遇時,充滿朝氣,不再淡漠待人。如他所想的一般,回鄉果真可以療愈她失去爹娘的傷悲,要是她存有過往記憶,說不定在這熱鬧人聲之中,也能逐一梢餌她的痛苦。

  突然,一個年輕男子走近,親暱地掐了下著她的鼻,而她沒掙扎,還朝那人笑瞇眼,幾乎是想也不想的,他上前扣住男子的手——

  喬子華微詫地看向他,儘管眼前人一臉濃妝有些好笑,但那渾身漂冽的霸氣可讓人笑不出來,他不由得看向梁歌雅。

  「歌雅,他是你的男人嗎?」

  梁歌雅這才想起,她把花借月給忘了。

  「不是,他是我的朋友。」她再一次澄情。

  「他抓著我。」喬子華沒心眼道。

  她不禁瞪著花借月。

  「你為什麼抓著喬大哥?」

  「他碰你。」他悶聲說。

  這差別待遇也未免太大了,面對他人時,她就又哭又笑又撒嬌的,面對他時就一張晚娘面孔。

  「他為什麼不能碰我?」喬大哥與她情同手足,他們六年沒見了,掐掐鼻子有什麼關係?

  「我不喜歡。」花借月俠俠不樂的回答。

  「你你你……」

  那佔有慾強烈的發言教梁歌雅一怔,正待回話,身邊已經響起陣陣的——

  那聲音裡有著一切盡在不言中的認定,她急忙回頭想解釋,可眾人已經一致認為兩人是一對,所以不住地對花借月品頭論足。

  一個大男人臉上濃妝艷抹是有些怪異,但既然是歌雅帶回的人,他們便真心接納。

  「好了好了,不管怎樣,先到籍火邊,那羊腿剛烤熟呢。」村長屠老開口道。

  一夥人立即將花借月當自家人看待,一併簇擁到籍火邊,席地而坐。

  很自然的,就將小兩口推在一塊。

  梁歌雅不敢相信,他竟毫不猶豫地用手抓肉,用破損的酒杯乾杯……

  以往,光是坐在燒烤攤前,他都要幾經思索,可現在,他倒是落拓得像是個邊境男兒,瀟灑不羈,甚至真以她的男人自居,和她的街坊攀談著。

  更重要的是,明明只能喝粥的人,如今竟吃起肉飲起酒……她瞪著每嚥下一口身子就不住發顫的他,痛死他,不關她的事!

  不想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她拿起擺在面前的茶碗一飲,隨即嘖出大半。

  「好辣,這是什麼?」這是哪來的茶,嗆得她喉頭發麻。

  「那是酒啊,咱們映春最有名的醉春秋。」

  瞧她不斷地吐舌,眾人都被逗笑了。

  「既然是酒,幹嘛用茶碗裝?」她哇哇抗議著。

  「喝醉春秋當然是用茶碗裝。」眾人理所當然道。

  梁歌雅因頭暈地搖晃著,花借月隨即環住她的腰,她下意識想要拉開他的手,但她的身體不聽使喚,而且一股披倦感排山倒海般襲來,她忍不住地往他肩頭一倒。

  不行、不行,不能靠在他身上,可是……頭好暈。

  「才一口就醉啦,花公子還不趕緊將她抱進懷裡!」

  有人起哄著,梁歌雅聽了好想罵人。

  她亟欲要選開他,偏偏他們卻要將她拱向他。

  他們不知道,這個人傷得她好重好重……

  她正難過著,但下一刻,她被一堵溫熱的懷抱擁著。這是很熟悉的懷抱,在無數個夜晚,他將她環抱得好緊,暖著她冰冷的小手,可是……他不要她……他不要他們的孩子……

  「怎麼哭了?」屠老關心地問。

  花借月微娜身體,讓她可以貼在他的胸臉上,再輕柔地抹去她的淚。

  「她醉了……」他啞聲喃道。

  如果不是醉了,她怎會掉淚?記憶中的歌雅,總是笑臉迎人,唯——次哭,是責罵他不知好歹時氣得掉淚。

  「先告訴你,要是敢傷害歌雅,咱們可是不會放過你的。」喬子華朝他肩頭一按,明明是笑著,卻滿嘴恫嚇。

  「沒錯,而且不只是咱們孤嶺村,整個映春城的百姓都把歌雅視為梁將軍和梁夫人的分身,在咱們眼裡,她可是比皇帝老子還要珍貴,要是她身上掉了一根寒毛,就算追到天涯海角,咱們也要向你討回公道!」屠老警告,削羊腿肉的彎刀往地上一插。

  花借月笑著承諾。

  「此生絕不負她。」他已經負過她一回,好不容易才有重來的機會,豈可能再辜負她。

  「那就喝酒吧!」有人拿酒敬他。

  儘管被酒辣得疼痛,他還是拿起酒杯敬著。

  「喂,子華,去幫個忙。」像是瞧見什麼,屠老出聲喊道。

  喬子華隨即起身。

  花借月回頭望去,見是有人挑了水回來,想起剛剛秦大娘手上也提著水捅,他疑惑的問:「這兒沒有井水嗎?為何非得到主靈谷附近取水?」

  「孤嶺村沒有挖井,因為再往西一點,就有條穿山溪,正是盤古飛爆拾著孤嶺山和鳥絕山而出的溪水。」飲著酒,屠老朝西邊黑壓壓一片的地方指去。

  「可打從六年前梁將軍戰死,由七皇子接管此地後,便有人在鳥絕山下挖礦,也不知道是什麼礦,橫豎那些礦官就不允咱們接近,向知府提了此事,知府也不敢插手,所以咱們只好繞道到主靈谷取水。」

  花借月微揚起眉。

  礦?如果他沒記錯,在巳太一每年的回報裡並沒提到礦產……王朝律例,境內礦區,饒是民間開採,也得經過地方官准許,官商合作共采,如今既是巳太一開挖礦脈,更該回報才是。

  結果他非但沒有,還禁止附近人家靠近,那座礦到底有什麼名堂?

  再者,就連知府都不敢插手……他不該節外生枝,插手此事,可是總覺得令人在意極了。

  「依我看,八成是鐵礦。」有人道。

  「你怎麼知道?」屠老問。

  「那礦區外還搭建了一座宅子,圍牆可高得很,有回我經過時,覺得陣陣熱氣傳出,我猜八成是冶鐵場。」

  「得了,那些事咱們也管不著,喝酒、喝酒。」屠老□喝著,要村人別亂蹚揮水,免得惹禍上身。

  聽至此,花借月眉頭深鎖。

  要是鐵礦,事情可大了,不過如果他沒記錯,當初映春城七月地動,就是因為鳥絕山崩塌,山體撞進城南,才造成重大傷亡。難道和這礦區有關?

  「喝酒!」屠老熱情喊著。

  花借月忙收斂心神,舉杯敬酒。

  看著這些村民雖然無富貴加身,但天性豁達熱情,在此安身立命,他不禁想,就快要地動了,城南即將盡毀,到時候這些人恐怕逃不過此劫,要是他們死了,歌雅會悲痛欲絕吧。

  但他要怎麼做才能阻止那場災難?

  老天願意給他重生的機會,那麼如果他有辦法,是不是也能給這些人一次機會?

  想了下,像下定決心,他啞聲啟口。

  「其實這回我會和歌雅回映春城,是因為這裡即將發生大災難……」

  他知道這很瘋狂,也知道任務艱矩,但無論如何,他都要試一試,哪怕被當成瘋子。

  因為他們是歌雅的家人,而他希望歌雅開心。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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