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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邊境小公主
熟悉的香味不住飄進鼻裡,醉倒過去的梁歌雅悠悠醒來,一張眼,陌生的床頂卻教她愣了一下,一會有人走進屋,看見她醒了,立刻笑著招呼。
「你醒得真剛好,可以準備用膳了。」
她眨眨眼,笑露編貝。「秦大娘。」她終於回來了,不是夢。
「睡得好嗎?」秦大娘溫柔慈祥地撫著她的髮。
「嗯。」
「昨兒個你誤喝了醉春秋,醉得不省人事,是我讓花公子把你抱到這兒來的。」
「是喔。」她只記得那個人摟她進懷,後來就一點印象都沒了。她不曾如此日夜縱馬,也難怪一沾酒就睡昏頭。
「這趟回來可有打算再回去?要是沒有,就在這待下,雖然環境比不上護國公府,但是……」
「大娘說的什麼話?我在意的可不是房子而是人,我喜歡秦大娘,也很想賴在這兒,不過我還有事得到邊境樓一趟,而且……」她垂下眼睫,不知道該怎麼說七月地動一事。
她回來,一則思鄉,一則是希望她所愛的人都能避開災難,但預言地動這種話未免太怪力亂神,就怕有人不信,真是有些傷腦筋。
「嗯?」秦大娘等著下文。
「沒事。」她搖搖頭,決定還是把這事先告訴爹的昔日部下石震石將軍,之後再做其他打算。
「瞧你瘦得沒幾兩,大娘可是準備了好幾道家常菜,絕對把你喂胖。」秦大娘輕掐著她削瘦的頰。
「我才不瘦呢。」她揚笑起身。「不過我真的餓了。」
「那還等什麼?」秦大娘笑著,打從心底憐惜她,忍不住問:「歌雅,大娘問你,那花公子到底是?」
「他是我的朋友。」真的很頭痛吶,雖然她解釋了很多遍,但他們肯定以為她是在害臊,寧可相信那男人也不相信她。
先離開這兒也好,否則她對他擺不出好臉色,早晚教他們看出破綻。她不想讓真心待她好的人擔心,不想讓他們知道她曾受了多少苦,因為那都已經過去了。
「那……他說的話可信嗎?」
「嗄?」她不解地問:「他說了什麼?」
秦大娘面露擔憂地說:「昨晚在你醉倒之後,他突然告訴村長:他是個術士,預測到映春城七月十四那日會發生地動,屆時屋毀人亡損失慘重……他說他是洩露天機,要咱們避禍,可咱們又不清楚他的為人,不過他是你帶來的,所以我想問問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梁歌雅詫異不已。
原以為他沒將這事擱在心上的,沒想到原來他和她一樣,是有心想要阻止這場災難的。
所以,他才會隨她到映春城來?
「歌雅?」
她猛地回神,還未開口,花借月已經推門走進來,伴隨著一股熟悉的香味,然而——
「你的臉……」會不會畫得太誇張了?
「歌雅,我弄了你喜歡吃的東西。」他笑道,對臉上抹得死白、雙頰誇張的紅暈完全不以為意,像是把自己扮丑,更讓他覺得自在。
「你?」他會弄吃的?
「他剛剛在廚房和大夥一起忙,又扮成那樣……」秦大娘看著他,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說京城的術士都是這樣,尤其在洩露天機時得要巧妝,避免老天爺認出是他道出天機……可我沒聽過這種說法。」
瞧著他誇張的兩坨紅暈,梁歌雅啼笑皆非。
這人可真是精明,什麼瞎話都能說得有理,他若不當太子,當神棍倒也適合。
「歌雅,嘗嘗。」花借月端著木盤,往床畔一坐。
看到木盤上的食物,梁歌雅為之一怔。
「瞧歌雅都傻住了,花公子,我早跟你說了,咱們映春城的浮水千層酥餅不做甜味的,就算要做,也只有入冬時加湯圓做成甜湯,哪像你又要熬桂圓紅棗湯,又要用紅豆花豆做餡料,把咱們折騰了一個時辰。」
花借月這才想起,映春城的浮水千層酥餅不做甜味只有鹹味,到了將日城之所以有甜味的,是為了迎合當地人口味而調整……
「呃,我倒是覺得做點變化也不錯。」他輕笑道。
梁歌雅不敢相信他會親手做這些……他又在作戲了嗎?
一點一點地收買她的心,如果她沒有那些記憶,恐怕又要被他給騙得團團轉,傻傻地把心給交出去。
她不吃,一旦吃了,可是萬劫不復的。
瞧她沒動作要品嚐,秦大娘以為她對甜味的浮水千層酥餅沒興趣,又怕花借月覺得尷尬,便打圓場道:「歌雅,待會咱們演出戲給你秦叔瞧瞧。」
她不解的抬眼。「什麼意思?」
「昨兒個他醉得早,不知道你回來,我也沒跟他說,待會好好地嚇嚇他。」
「大娘,何必這樣,況且說不定其他街坊已經跟秦叔說了。」
「不,我跟他們說好了,這事要保密,要不被他知情了,這戲還演得下去嗎?」秦大娘笑瞇眼道。
梁歌雅本要說什麼,腦袋閃過一道靈光,脫口道:「要是知道了,就無須作戲……可要是不知道,那還用得著作戲嗎?」
「歌雅,你在說什麼?」
她驀地抬眼看向花借月。她犯了一個錯誤,她一直以為他在作戲,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她也擁有記憶,那麼他特地去千花洞,甚至還道出地動,做出將日城才有的甜味浮水千層酥餅做什麼?
他認為她什麼都不記得,既然如此,他作這些戲給誰看?又能感動她什麼?
換言之,他不是在作戲,只是履行當初的諾言,真的嗎?他記得她說過的話,他是真心懺悔了,才會在以為她入睡時對她說那些話……他是真的知道錯了嗎?
「歌雅。」他柔聲喚道。
那討好的神情,卑微的態度,是她未曾見過的……因為太恨、太痛,所以她不願正眼看他,不願細想此刻他為何不在宮中,反倒是抱著傷跟她回映春城。
原來,他是為承諾而來。
接近她,不過是要實現當初的承諾,而不是想再一次的利用她。
這份認知,教那壓在心間的痛楚一點一點的消散。
他不是無可救藥的……忖著,心裡感到些許欣慰,恨意也跟著消彌。
「我沒吃過甜的,我嘗嘗。」她開口道,接過木盤。
那浮水千層酥餅,外皮酥軟,內餡綿密,是添加了花豆才有如此口感,而那湯除了桂圓紅棗外,還加了兩色湯圓,一樣都包了花豆和紅豆餡,比她在將日城所吃的浮水千層酥餅還要豐富,還要甜,還要暖……一口溫潤,一口甜,一點一點地滲進她冰封的心,教那死絕的心又回復跳動。
「好吃嗎?」花借月啞聲問。
看她吃著他親手做的浮水千層酥餅,他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壓住內心的激動。
「真的是你做的?」她眉眼未抬地問。
「嗯。」
「你怎會做這個?」
「京城有家鋪子專賣雜芋餅和浮水千層酥餅,我嘗了覺得好吃,便向那老闆娘討教。」他據實以告。
五月時,他路經那家鋪子,進店品嚐後,突然興起跟老闆娘學藝的念頭,就為有朝一日,可以為她做這道甜食。
「好吃。」她語帶哽咽。
浮水千層酥餅作工極為繁複,他這個天之驕子竟願意為她洗手做羹湯,要她如何不感動。
「真的?」花借月喜出望外,旋即又掀開一個食盒。「多吃一點,我還做了雜芋餅,我們一起嘗。」
聞言,她皺起眉。「你喉頭痛著,怎麼嘗?」想起他的傷,她又是一陣疑惑。他到底為何會受傷?至今都未找大夫醫治,也不知道傷勢是否有再惡化?
「可以,再痛也要和你一起嘗。」她擔憂代表她在意,而她的在意就是治癒他的良藥,痛不再是痛,而是極致的喜悅。
梁歌雅怔怔地看著他。誇張的妝容遮掩不了那雙眸噙滿的深情,那兒沒有絲毫算計,像是朗星般燦亮,隱隱打動著她。
「吃一口。」他拿起雜芋餅,撕了一口餵進她嘴裡。
她沒有抗拒,乖乖的張口,含進嘴裡是她思念的家鄉味,還有她夢寐以求的愛情甜蜜。看他咬了口,嚼了好幾下才嚥下,瞬間他身子一顫,那痛楚彷彿就傳到她身上,好疼。
「再嚼勻一點。」她忍不住交代。
「好。」他應著,再餵她一口,問:「好吃嗎?」
「很好吃。」
「再吃一點,配點湯。」
「嗯。」
兩人的互動儼然像對恩愛夫妻,教秦大娘看得好難為情,忍不住咳了聲。「還說只是朋友。」
梁歌雅抬眼望去,小臉瞬間發燙。
糟,她忘了秦大娘也在這裡!
「你們慢慢吃,吃完咱們再來聊聊那七月地動一事,還有怎麼嚇你秦叔。」說完,秦大娘趕緊走人,免得兩人尷尬。
但她這一走才真讓梁歌雅尷尬起來。
她垂著臉喝甜湯,一個不經意嗆到,不住地咳著,背後隨即有個力道輕柔地拍著。
「喝慢點。」
她沒退開,接受了他的輕拍,停住咳後才問:「聽秦大娘說,你預言七月會有地動?」
「嗯,其實我忘了跟你說,我除了是個南北貨商外,也是個術士,若不是即將發生的地動會造成許多傷亡,我是不會洩露天機的。」他說得煞有其事。
梁歌雅忍不住想,要是她不記得一切,肯定會被他瞞騙,不過,他這樣還真不是普通的滑稽,那妝濃得好可怕。
「所以歌雅,你得幫我,我說的話他們不見得相信,但你說的就不一樣了。」
昨兒個聽完他說的話之後,他們一個個面面相覷,分明是心存懷疑。
那是正常的,他能夠理解,畢竟他是個陌生人,不過沒關係,只要歌雅為他背書,一切就水到渠成。
「那你可知道確切的日期時辰和範圍?」她不點破他,當務之急是將地動一事處置妥善。當初她和巳太一聊過此事,但詳細情況並不清楚。
花借月微瞇起眼,很像一回事地掐指算著。「如果我沒算錯,應該是在七月十四日的丑時一刻,範圍則是城中攀涼街以南。」他看過巳太一回報的書信,最嚴重的災情都在攀涼街以南。
他努力回想,突然一道笑聲響起,抬頭就見她笑得肩頭一顫一顫的。
「歌雅?」
「沒事。」她忍住笑意,努力正色道:「待會先送你去醫館和旭拔他們會合,我有事要到城西郊一趟。」
「我陪你去。」
「好啊。」真有心懺悔的話,就讓她看看他的表現。不過那張臉,恐怕持祿見了又要哭了。
在孤嶺村用過早膳,將秦叔嚇得又叫又跳後,梁歌雅確認花借月氣色不錯,和他一同前往邊境樓。
邊境樓在映春城西郊三十里開外,依虛影山而建。
虛影山是東北走向,最北端為金烏和大鄒的交界,西邊則和西武為界,虛影山從東北到西南設下不少哨樓,共有四座邊境樓,如銅牆鐵壁的邊牆隱身在翠綠林間。
而她要去的是西防邊境樓,那是以往梁敘雅負責鎮守之地。
護國公府就在映春城北郊,但梁歌雅記得父親幾乎都待在西防邊境樓,抵禦那時不斷進犯的西武,只有當戰事稍緩時,娘才會帶著她到西防邊境樓找爹,在那兒過上幾日。
兩匹馬並行進入虛影山,然才到半山腰便遇見哨兵。
「此為邊境重地,尋常百姓不得擅入!」哨兵在哨樓上喊著。
「請通報石震總兵,梁敘雅之女求見!」
那哨兵聞言,再啟口時,話裡已經帶上尊敬。「請兩位稍候!」
梁歌雅鬆了口氣,就怕石震已經離開邊防軍。
「石震、卜招貴、慕西釗、薛海這四位總兵各鎮守一處邊境樓,所以你別擔心,一定可以見到他們。」花借月安撫著她。他看過回報的書信上,有提到這四位將軍皆負責地動後的善後工作。
梁歌雅目光複雜的看著他。他對她還真是一點防心皆無,不像她從一開始就懷疑他。
「屆時,可以請石將軍暫時收容城南的百姓。」他掂算著,想著如何降低傷亡,倒沒想到她亦做著同樣打算,真當她是回故鄉省親的。
「收得了那麼多嗎?」她垂著眼問。
在六年前的那場戰役之後,金烏西武就簽下互不侵犯的條約,為了釋出善意,也開始互市,跟著與大鄒也有貿易往來,映春城成了邊境商城,人數倍增不少。
記得巳太一說,地動死傷約有萬人,就算開放所有邊境樓,要安置那麼多人,恐怕也有困難,更何況邊境樓是軍機重地,儘管這幾年未有戰事,但開放讓百姓進入,這就是個難題了。
而映春城雖有知府,偏偏府衙位在城中,正是在危險地帶上。
「如果我沒記錯,七皇子鎮守在映春城北,手下約有十萬屯兵……如果那裡可行,應該就夠了。」花借月沉吟著。
話是這麼說,但他無法確定巳太一願不願意相助。
兩人表面兄友弟恭,實則並無手足情。而且就當初巳太一舉兵叛變來看,毫無疑問的,他是有野心的。再加上鳥絕山下挖礦一事,倘若真如孤嶺村民所猜想的那樣,恐怕他是避不開和巳太一正面對決,畢竟不以皇子身份施壓,根本就無計可施。
只是這麼一來,就和他原本的計劃背道而馳了。可為了歌雅,他勢必得這麼做。
事實上,如果可以,他希望也讓歌雅避開他,免得引發不必要的麻煩,但照這狀況是避免不了。
「他肯嗎?」她對七皇子的印象不差,以往還在映春城時,也曾隨著爹娘和他一道用膳,覺得他對軍政別有想法,用兵佈陣也不錯,六年前她爹戰亡時,也是他獻計才將西武打退,他也因此承接皇命,代替爹鎮守映春城,這些年還開放貿易交流。
但她嫁入宮中之後,總覺得他也是個野心分子,否則不必再三提醒她要防範九蓮。
「如果他想在皇上面前邀功,那麼他就會答應。」一如當初他為得到太子之位,揭發濟仙河的水利工程弊案。
「那麼也許可行。」
「一定會有辦法的。」
瞧他笑得勝券在握,梁歌雅跟著有信心,彷彿災厄即將過去。
等了好一會,哨樓上才有動靜,剛才那哨兵急聲喊道:「梁千金通關!」
梁歌雅抬眼笑道:「多謝!」
「石總兵正在廣場上候著!」
「我知道了,駕!」她策馬疾馳,花借月緊跟在後。
沿著山道往上,行約莫十里路,便瞧見邊境樓立在面前,而樓門早已開啟,石震就站在外頭。
「石叔!」她開心喊著。
「歌雅!」石震曬得黝黑像根炭火,火爆脾氣在邊境是出了名的,但一瞧見昔日長官之女,那張不怒自威的臉立刻柔和似水。
梁歌雅躍下馬,石震一個箭步上前,不住地打量她。「長大了,在京城待得可習慣,過得可好,崔南瑩有無善待你?」
她呵呵笑著。「有!石叔呢?過得好不好?」
「壞透了,邊防無戰事,我悶壞了。」石震哈哈笑著,那大嗓門教人聽得耳朵都痛了。
「無戰事才是好事。」
「是啊,可憐我這將軍竟成邊境守官,專門在盤查商旅放行。」石震歎了口氣,像是覺得無用武之地,直想告老還鄉。
「這有什麼不好?太平盛世,兩國商旅互市,這是好事。」
石震正想再說什麼,卻瞥見有個男人下馬走來,不由得微瞇起眼。「他是?」那張臉是怎麼回事,戲班子的嗎?
「石叔,他是我朋友叫花借月。」
「花借月?」石震皺起眉。
「巧合而已,不用想太多。」梁歌雅擺擺手,就怕他聯想到她娘做的那首曲子,有諸多猜想。「石叔,我今日特地前來其實是有事請求。」
「請求?」石震微揚起斜飛的濃眉。「先到裡頭再說。」
「好。」
一行人來到一樓的主議廳,裡頭早已備上茶水,三人坐下,梁歌雅提起七月十四日地動一事,請求幫忙暫時安置城南百姓。
聞言,石震上下打量著花借月。「你說的話能信?」他不是沒見過術士,但從沒聽過有哪個術士膽敢出口斷言天災,而且日期時辰甚至是範圍都能一併道清。
「我願以項上人頭做擔保。」花借月表示。
「本將要你項上人頭何用?要是你心懷不軌,而這是調虎離山之計,本將信了你,豈不是要成為罪人?」石震打從心底防備。
如今大鄒和西武都開放互市,雖然一直風平浪靜,但誰能保證這些商旅裡沒有敵國官員甚至是武將?
要是有人居心不良,想藉此作亂,他可要成為千古罪人了。
「石叔,那麼我呢?」梁歌雅忍不住出聲了。
「嗄?」
「用我的命擔保,石叔總可以相信吧。」
石震眉眼揚得老高,忍不住朝她招招手,附在她耳邊低問:「歌雅,你該不是被這濃妝艷抹的怪傢伙給騙了吧?」他當然相信歌雅,問題是,他不相信花借月。
「石叔,你別看他那樣,其實他是因為要洩露天機,才不得不濃妝艷抹遮掩真面目。」看著他的濃妝,她好幾次都差點笑出聲。「真的,他很厲害的,好比之前下雨,濟仙河氾濫,他也斷得精準無比。」
她記得五月時濟仙河氾濫,從西向東,除了映春,沿岸的城鎮都無一倖免,最嚴重的就是位在就月城北邊的班朝鎮。
把這事拿來當成他的功績,應該就可以說服石叔。
石震忍不住掏掏耳朵。「歌雅,石叔只能說你年紀輕,那雙眼看人還不准。那濟仙河氾濫,我不是半仙也猜得出來。」
「為什麼?」
「因為濟仙河氾濫是人禍而非天災。」
「嗄?」
「七皇子急功近利,說要整治濟仙河,就從映春城北開始著手,你想想看,水利工程哪是一年、兩年可成的,而下游動工,上游也動工,這能不出事嗎?瞧,雨季沒到,水就氾濫了。」
「那七月的雨季……」梁歌雅沉吟著。
「等著看吧。」石震說得幸災樂禍,但眉眼皺得可緊了。
聽完,梁歌雅更加憂心忡忡。
花借月淺啜著茶,淡聲道:「沒那事,水患絕不會再發生。」
這事之前他處理過一回,那水患影響之大,他心裡很清楚,自然不可能讓洪水沖進將日城裡,況且如何整治他早有法子,只是這一回,他把任務交給林御史處理,但不再查戶部和工部的貪污弊案。
因為他不需要再搶奪太子之位,他要的,只有歌雅。
「是嗎?」她疑詫地看著他。
之前曾聽說他揭發水利工程弊案,並因此獲得太子之位,後來也沒聽說有什麼水患……難道在那時他也一併將水患給根治了?
「這麼有把握?」石震濃眉揚得可高了。
「如果你不信,不妨和我打個賭。」花借月胸有成竹。
石震緩緩瞇起虎眼,突然笑得震天價響。「好,老子就跟你賭了!不消一個時辰,答案便可揭曉,你要是敢誆老子,老子就把你全身脫光給倒吊在邊境樓上曬個三天三夜。」
「那要是我賭贏了呢?」花借月老神在在。
「那就照歌雅所說,在這邊境樓挪些地方讓城南百姓安身。」
梁歌雅趁機問:「石叔,這兒容得下一萬兩千人嗎?」
石震虎眼暴瞠。「一萬兩千人?就算把四座邊境樓和所有哨樓都算進去,也無法容納那麼多人!總不能要士兵們全都駐紮在外吧?」
「那……石叔能不能跟七皇子打個商量?」
「不可行。」石震想也不想道。
「為何?」
「七皇子不會答應。」
「石叔何以如此篤定?」
他垂眼歎了口氣。「歌雅,你有所不知,朝廷原就編列了七萬大軍鎮守邊防,照理戰役結束,七皇子手中的十萬兵早該撤一半回京城,結果他卻在城北郊屯兵,這原是美意,但在互市之後,通關稅收七皇子一把收,壓根不分給邊防軍……
「更甚者,他只管手中的兵馬用度,壓根不過問百姓生活,幾次請他向朝廷反應降低映春城的稅收,他卻總說國庫空虛,就算是映春城也要比照收稅,你說,在這種情況下,他會答允暫時收容百姓?」
說白了,他根本不喜歡巳太一的為人。
梁歌雅聞言,皺起眉頭。
她對七皇子並無成見,但照石叔這說法,七皇子可是大大的有問題。一般邊防城鎮稅賦大都會減少甚至免除幾年,但七皇子卻做如此要求,這代表他極可能將多出的稅收中飽私囊。
「那該怎麼辦?」她垂眼低喃著。
「歌雅,別擔心,他一定會答應。」花借月安慰她。
「你有辦法」她驀地抬眼。
他煞有其事地掐著指。「放心,他一定會答應。」
先前他查濟仙河一事,因為只針對晏清河,倒沒想過上游是誰在搞鬼,如今巳太——個把柄落在他手中,還怕不能逼得他就範?
比較麻煩的是,他這張臉抹得再白也沒用了。
那看似嚴肅的表情搭上那張抹白摻紅的臉,教她明明心裡惴揣不安,卻還是被他給逗笑。
瞧她掩嘴失笑,愁緒盡散,他不禁微揚起眉。看來把自己扮丑,也有額外的收穫呢。
石震越看越覺得這兩人很曖昧。
但一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人,要教人如何相信?況且他的名字又是個令人在意的名字。最好他真是個術士,否則膽敢拐騙他大哥之女的混蛋,他是絕不會輕饒的!
用午膳時,石震和她聊了些體己話。
梁歌雅避重就輕,不想讓他知道她在將日城的生活,只道她回來主要目的是拜祭爹娘。
石震於是派人準備一些祭拜物品。
下午,三人踏上邊境樓旁的一條山徑,一路陡峭難行,梁歌雅不住地回頭,瞧花借月像是走得極吃力,也顧不得石震正看著,伸手緊牽住他。
花借月揚笑,剛要道謝,好事卻被石震破壞。「歌雅,犯不著連走段路都要和他牽著手吧,你該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他斥著,同時分開兩人的手。
歌雅從小長在邊境,到處與人稱兄道弟,沒什麼男女分野,那時她年紀小,梁大嫂沒說話,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她可是個黃花大閨女,豈能與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牽手,他頭一個不允!
「石叔,他身上有傷。」梁歌雅小聲解釋。
「有傷就回邊境樓去。」他回頭,眼神萬分鄙夷地上下打量著。「真不是石叔愛嫌,實在是他太過纖瘦了,是男人就該像石叔這般!」
看著高頭大馬、虎背熊腰的石叔,她很想跟他說,她爹身形也不魁梧,但卻是能教西武軍聞風喪膽的護國大將軍呢。
而他要不是受傷了,身形也不會消瘦這麼多。
梁歌雅這才想起自己忘了問他有無上藥,也不知道他傷勢到底如何,而且他臉上畫著妝,也看不出氣色究竟如何。
瞧他揚唇笑了笑,她歎口氣,只能示意他留意腳下,回頭便又繼續往上走。
一小段路後,一座小墳映入眼簾,就在一棵籐花下,那籐花串還隨風搖擺,灑落點點粉紫。
「都七月了,這紫籐居然還開著花。」梁歌雅微詫。
「那是你這些年沒回來,不知道這棵紫籐能開花到八月呢。」石震笑著,朝墳一拱拳。「大哥、大嫂,歌雅回來看你倆了。」
梁歌雅俏臉噙著淡淡的笑,幾次開口未能成句,最後用力地抿著笑哽咽道:「爹、娘,不孝女兒歌雅回來了,我呢在將日城過得太開心,玩得都忘了回來,你們不可以生我的氣喔。」
花借月慢一步走來,聽她這麼說,神色有些黯淡。
謊言,原來她也是會說謊的,一如當初她對他說,不想回映春城了,因為她已經找到歸屬。他知道她一直想回來,如果老天沒有給他重來的機會,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贖罪?
是他把她囚在宮中的,她過得一點都不開心。
梁歌雅將祭拜物品往墳前一擺,點燃一對白燭,眼角餘光瞥見他走來,屈膝就往墳前一跪,她不禁一愕。
「小子,你這是在做什麼?」石震不滿喝道。
梁歌雅垂眼瞅著他,他垂著睫,那神色像是在向她爹娘懺悔……
看著他的側臉,她才驚覺他的臉頰竟都凹陷了,心微微抽痛著。
心痛,怎麼對他的恨好像被對他的擔憂給覆蓋,是因為他餵了她甜湯?還是因為她回到故鄉,這裡淨化了她的仇恨?
她的痛和恨不是那麼容易可以消彌的,她甚至以為那會陪著她埋進黃土裡,可人心啊,最是難以掌控,就算是自己的心,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明白他並非作戲,她的心只餘不捨和憐惜,只擔憂他的傷。
「石叔,陪我爹喝一杯吧。」她收斂心神,由著他跪,從竹籃裡取出酒壺,倒了兩杯,一杯擺在墳前,一杯遞給石震。
石震看她不作聲,只好先壓下自己的不滿。
「我常常陪他喝,常常到這兒找他聊天。」他呵呵笑著,舉杯敬墳。「大哥,別嫌我煩,你知道,我實在太閒了。」
梁歌雅輕抿著笑,瞧墳邊沒有半點雜草,便知道是石震常到這兒打理。
她緩緩跪下,突然發現兩人一道跪,真像是她帶著他回來見爹娘,想了下,倒也不覺有何不妥。他要懺悔,她總得跟爹娘說說前因後果吧,她揚笑看著墳,在內心訴盡千言萬語,全是思念。
本想想些開心的事,但待在鎮朝侯府的六年裡,沒有任何喜悅,只有平靜,而進宮之後,喜怒哀樂全與他牽繫著,但她只想快樂的,從今以後,她會放下一切,就如同娘說的,鬆開緊握的拳頭,才能得到想要的。
所以,她不恨他了,不再恨了。
老天給她重來的人生,就是要她從頭開始,重回原本的自己,卸下恨,也一併卸下愛,沒有愛恨,她就可以變回原本的自己,對吧?
這樣可以吧,爹娘。她睇著墳,無聲地問著。
忖著,不由得看向身邊的他,適巧他也抬眼,就這麼對上視線,那一瞬間,她有些尷尬,不知道是要繼續與他對視還是轉開眼。
倒是他先啞聲啟口。「歌雅,你爹娘既是合葬,這墳怎會如此的小?」
「因為我將爹娘遺體火化。本來想要將骨灰帶到將日城,可想到我爹最愛的便是映春城,而我娘愛著我爹所愛的,所以改變心意,把他們給葬在這兒,讓他們可以永遠守護著映春城。」
「你請的火?」
「嗯,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自然是由我來做。」她說著,悵然一笑。「可那時我的手抖得厲害,是石叔握著我才終於請了火,焚了他們的遺體。」
想著那年才十二歲的她竟得親手請火,花借月的心就狠狠地痛著。
金烏習俗是入土為安,但邊防的將士總是習慣請火焚燒,就為要方便將骨灰帶回故鄉。
但請火的瞬間,焚的是誰的心?
以往不曾在意的事,如今點點滴滴都教他介懷。她總是表現得雲淡風輕,讓人以為她不在乎,可事實上,她總是將最在乎的事擱在心裡,把眼淚藏在笑臉下,如果可以,他真想緊緊地擁住她。
她就在身旁,伸手可及,但卻又遙遠得教他碰觸不到。
他能做的,只有靜靜地待在她的身旁,完成她的願望,只要她能再開心展笑,他願意獻上一切。
夏日的風輕揚,吹動紫籐,也捎來後方的腳步聲。
梁歌雅回頭望去,開口道:「卜叔的頭髮白了不少呢。」
花借月跟著回頭望去,瞧見小徑上有三抹身影,但因為距離尚遠,所以看不清對方長相,可她卻像是瞧得一情二楚。
「你瞧得見誰來了?」他脫口問。
梁歌雅還沒回答,石震就插口道:「歌雅的眼力可是一等一的好。」
花借月不禁沉默起來。她眼力如此之好,那麼當初她在蓮池抬頭一望,真的瞧見他就站在灼陽殿的三樓上……
他不敢細想她當下的心情,只覺心頭一陣冰涼。
一道抱怨驀地傳來——
「石頭,你這傢伙太不講道義了,要約咱們,你竟自個兒先來!」
聞聲,梁歌雅站起身大聲喚道:「薛叔!」
先是一靜,隨即傳來飛快的腳步聲,還突雜著另兩道聲音,「歌雅!」
「卜叔、慕叔!」梁歌雅瞧見三抹身影飛快地奔上前,三個同樣高大,身材胖瘦不一的男人疾步停在她面前,不住地打量她。
「歌雅!」薛海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長大了、長大了!」
她揚開銀鈴般的笑聲,教花借月伸到半空中的手硬是緊握垂放。
她開心便好。說來這些將軍們也真是忠肝義膽,梁敘雅都已去世六年,但他們的心依舊緊密相系,依舊視歌雅為己出般。
「嘿,薛海你這混蛋,歌雅是你能抱的嗎?」花借月沒出手,石震倒是已經忍不住地將人給扯開。
「石頭,你說這什麼話?我可是她叔叔,對她會有什麼非分之想?」薛海抗議。
邊境四大總兵,就數他年紀最輕,不過三十出頭,長得一臉桃花相,至今尚未娶妻。
「話說回來,石頭,你也真不夠意思,既是歌雅回來,為何不派人明說,害咱們遲了些時候才到。」卜招貴身形順長偏瘦,
細長眼眸一瞇便顯得殺氣騰騰。
「你自個兒不早點過來,也能怪罪我?」石震掏掏耳朵,由他吠個兩聲。
「胡說什麼?咱們是去打酒。」慕西釗寬額方臉,怒眉一揚,殺伐之氣懾人,提高手中的幾壺酒,粗嗓門地說。
「這可是大哥最喜歡的燒刀子!待會你不准喝。」
「你這傢伙!」
「大哥,評評理,石頭又欺負人了。」
看他們搶著酒,梁歌雅揚聲笑著。
那笑意從內心深處不斷逸出,將她整個人漲滿,再也裝不下仇恨,因為她還擁有很多,仇與恨顯得太多餘。
花借月瞅著她的笑臉,那笑意感染了他,不禁跟著笑出聲。
在邊境樓之巔,風聲與笑聲交纏著,譜出欣愉的天然之曲。
等一行人回到邊境樓時,天色都快要暗了,石震便提議乾脆生起籍火,派幾個人去打野味回來加菜。
一行人就在廣場旁的黃土上生起籍火,要火夫頭準備一些料理,邊吃邊烤著野味,順便聊著近未的瑣事。
「濟仙河沒氾濫?」像是對這消息難以置信,石震瞪了大眼。
「沒,平靜得緊,眼下已經進入雨季,將日城和就月城的雨勢聽說都不小,不過濟仙河並沒有氾濫的跡象。」鎮守在虛影山南防的薛海說。
「聽說是御史大人查辦之後,提了治水之道,便將濟仙河給治得服服帖帖。」
石震不禁看向同樣圍著籍火的花借月。
「你這小子是真的神算?」
「神算?」其他三人有志一同地看著濃妝艷抹的花借月,有志一同地皺眉嫌棄。
「你這小子臉上就非得抹著白粉不可,你是不是男人?」
花借月笑容可掏,——環視幾人。
「他是不是男人,我不情楚,不過他倒是洩露了天機。」石震撇撇唇。儘管千百個不願相信,可願賭服愉。
「什麼天機?」
石震便將地動預言和梁歌雅前來借邊境樓收容人民的事交代一遍。
聽完後,三人面面相盤,看著花借月又看向梁歌雅。
好一會,薛海才沉聲問:「歌雅,難不成你就是因為知道這事,才從鎮朝侯府跑出來,也沒知會鎮朝侯一聲?」
驚覺這話有異,她試探性地問:「薛叔是知道什麼消息了?」
「我鎮守南方,最主要的任務便是蓖集四面八方的消息,這陣子聽說鎮朝侯派人沿著就月城往北而來,我差人細探,才知道原來是在找你。」說著,他長指輕點著頭。
「那陣仗聽說就跟抓人沒兩樣……這麼說來,我之前得到的捎息豈不是都是真的?」
梁歌雅一怔。原以為她要是逃離,舅舅就算要找她,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怎會派出像要抓人的陣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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