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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東宮錯之棋子皇后(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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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5:5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綠光 - 東宮錯之棋子皇后(下)

曾經,坐上皇位是巳九蓮活著的唯一目標,
直到以愛餵養的棋子──梁歌雅命喪宮中,
他才醒悟沒有她爭得天下又如何,因為再沒有人會愛他如她……
幸蒙老天憐憫,他重生回到過去,決心這一次要為她而活,
知道她最渴望回去家鄉,他拋棄太子之夢化身護花使者,
甚至扮起術士洩露地動天機,只為不讓她傷心,
但如此一來勢必得與鎮守該地、視他為眼中釘的七皇兄正式交鋒,
沒想到在安置百姓的計劃過程中,意外發現七皇兄私挖鐵礦製造兵器,
儼然有起兵謀反的企圖!
為了先發制人,七皇兄以擾亂邊境之名將他治罪想來個先斬後奏,
加上當年演出貍貓換太子後失蹤的楚嬤嬤居然也落腳在此地,
難道他巳九蓮注定不能與心愛的女人廝守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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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6: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邊境小公主

  熟悉的香味不住飄進鼻裡,醉倒過去的梁歌雅悠悠醒來,一張眼,陌生的床頂卻教她愣了一下,一會有人走進屋,看見她醒了,立刻笑著招呼。

  「你醒得真剛好,可以準備用膳了。」

  她眨眨眼,笑露編貝。「秦大娘。」她終於回來了,不是夢。

  「睡得好嗎?」秦大娘溫柔慈祥地撫著她的髮。

  「嗯。」

  「昨兒個你誤喝了醉春秋,醉得不省人事,是我讓花公子把你抱到這兒來的。」

  「是喔。」她只記得那個人摟她進懷,後來就一點印象都沒了。她不曾如此日夜縱馬,也難怪一沾酒就睡昏頭。

  「這趟回來可有打算再回去?要是沒有,就在這待下,雖然環境比不上護國公府,但是……」

  「大娘說的什麼話?我在意的可不是房子而是人,我喜歡秦大娘,也很想賴在這兒,不過我還有事得到邊境樓一趟,而且……」她垂下眼睫,不知道該怎麼說七月地動一事。

  她回來,一則思鄉,一則是希望她所愛的人都能避開災難,但預言地動這種話未免太怪力亂神,就怕有人不信,真是有些傷腦筋。

  「嗯?」秦大娘等著下文。

  「沒事。」她搖搖頭,決定還是把這事先告訴爹的昔日部下石震石將軍,之後再做其他打算。

  「瞧你瘦得沒幾兩,大娘可是準備了好幾道家常菜,絕對把你喂胖。」秦大娘輕掐著她削瘦的頰。

  「我才不瘦呢。」她揚笑起身。「不過我真的餓了。」

  「那還等什麼?」秦大娘笑著,打從心底憐惜她,忍不住問:「歌雅,大娘問你,那花公子到底是?」

  「他是我的朋友。」真的很頭痛吶,雖然她解釋了很多遍,但他們肯定以為她是在害臊,寧可相信那男人也不相信她。

  先離開這兒也好,否則她對他擺不出好臉色,早晚教他們看出破綻。她不想讓真心待她好的人擔心,不想讓他們知道她曾受了多少苦,因為那都已經過去了。

  「那……他說的話可信嗎?」

  「嗄?」她不解地問:「他說了什麼?」

  秦大娘面露擔憂地說:「昨晚在你醉倒之後,他突然告訴村長:他是個術士,預測到映春城七月十四那日會發生地動,屆時屋毀人亡損失慘重……他說他是洩露天機,要咱們避禍,可咱們又不清楚他的為人,不過他是你帶來的,所以我想問問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梁歌雅詫異不已。

  原以為他沒將這事擱在心上的,沒想到原來他和她一樣,是有心想要阻止這場災難的。

  所以,他才會隨她到映春城來?

  「歌雅?」

  她猛地回神,還未開口,花借月已經推門走進來,伴隨著一股熟悉的香味,然而——

  「你的臉……」會不會畫得太誇張了?

  「歌雅,我弄了你喜歡吃的東西。」他笑道,對臉上抹得死白、雙頰誇張的紅暈完全不以為意,像是把自己扮丑,更讓他覺得自在。

  「你?」他會弄吃的?

  「他剛剛在廚房和大夥一起忙,又扮成那樣……」秦大娘看著他,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說京城的術士都是這樣,尤其在洩露天機時得要巧妝,避免老天爺認出是他道出天機……可我沒聽過這種說法。」

  瞧著他誇張的兩坨紅暈,梁歌雅啼笑皆非。

  這人可真是精明,什麼瞎話都能說得有理,他若不當太子,當神棍倒也適合。

  「歌雅,嘗嘗。」花借月端著木盤,往床畔一坐。

  看到木盤上的食物,梁歌雅為之一怔。

  「瞧歌雅都傻住了,花公子,我早跟你說了,咱們映春城的浮水千層酥餅不做甜味的,就算要做,也只有入冬時加湯圓做成甜湯,哪像你又要熬桂圓紅棗湯,又要用紅豆花豆做餡料,把咱們折騰了一個時辰。」

  花借月這才想起,映春城的浮水千層酥餅不做甜味只有鹹味,到了將日城之所以有甜味的,是為了迎合當地人口味而調整……

  「呃,我倒是覺得做點變化也不錯。」他輕笑道。

  梁歌雅不敢相信他會親手做這些……他又在作戲了嗎?

  一點一點地收買她的心,如果她沒有那些記憶,恐怕又要被他給騙得團團轉,傻傻地把心給交出去。

  她不吃,一旦吃了,可是萬劫不復的。

  瞧她沒動作要品嚐,秦大娘以為她對甜味的浮水千層酥餅沒興趣,又怕花借月覺得尷尬,便打圓場道:「歌雅,待會咱們演出戲給你秦叔瞧瞧。」

  她不解的抬眼。「什麼意思?」

  「昨兒個他醉得早,不知道你回來,我也沒跟他說,待會好好地嚇嚇他。」

  「大娘,何必這樣,況且說不定其他街坊已經跟秦叔說了。」

  「不,我跟他們說好了,這事要保密,要不被他知情了,這戲還演得下去嗎?」秦大娘笑瞇眼道。

  梁歌雅本要說什麼,腦袋閃過一道靈光,脫口道:「要是知道了,就無須作戲……可要是不知道,那還用得著作戲嗎?」

  「歌雅,你在說什麼?」

  她驀地抬眼看向花借月。她犯了一個錯誤,她一直以為他在作戲,問題是,他根本不知道她也擁有記憶,那麼他特地去千花洞,甚至還道出地動,做出將日城才有的甜味浮水千層酥餅做什麼?

  他認為她什麼都不記得,既然如此,他作這些戲給誰看?又能感動她什麼?

  換言之,他不是在作戲,只是履行當初的諾言,真的嗎?他記得她說過的話,他是真心懺悔了,才會在以為她入睡時對她說那些話……他是真的知道錯了嗎?

  「歌雅。」他柔聲喚道。

  那討好的神情,卑微的態度,是她未曾見過的……因為太恨、太痛,所以她不願正眼看他,不願細想此刻他為何不在宮中,反倒是抱著傷跟她回映春城。

  原來,他是為承諾而來。

  接近她,不過是要實現當初的承諾,而不是想再一次的利用她。

  這份認知,教那壓在心間的痛楚一點一點的消散。

  他不是無可救藥的……忖著,心裡感到些許欣慰,恨意也跟著消彌。

  「我沒吃過甜的,我嘗嘗。」她開口道,接過木盤。

  那浮水千層酥餅,外皮酥軟,內餡綿密,是添加了花豆才有如此口感,而那湯除了桂圓紅棗外,還加了兩色湯圓,一樣都包了花豆和紅豆餡,比她在將日城所吃的浮水千層酥餅還要豐富,還要甜,還要暖……一口溫潤,一口甜,一點一點地滲進她冰封的心,教那死絕的心又回復跳動。

  「好吃嗎?」花借月啞聲問。

  看她吃著他親手做的浮水千層酥餅,他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壓住內心的激動。

  「真的是你做的?」她眉眼未抬地問。

  「嗯。」

  「你怎會做這個?」

  「京城有家鋪子專賣雜芋餅和浮水千層酥餅,我嘗了覺得好吃,便向那老闆娘討教。」他據實以告。

  五月時,他路經那家鋪子,進店品嚐後,突然興起跟老闆娘學藝的念頭,就為有朝一日,可以為她做這道甜食。

  「好吃。」她語帶哽咽。

  浮水千層酥餅作工極為繁複,他這個天之驕子竟願意為她洗手做羹湯,要她如何不感動。

  「真的?」花借月喜出望外,旋即又掀開一個食盒。「多吃一點,我還做了雜芋餅,我們一起嘗。」

  聞言,她皺起眉。「你喉頭痛著,怎麼嘗?」想起他的傷,她又是一陣疑惑。他到底為何會受傷?至今都未找大夫醫治,也不知道傷勢是否有再惡化?

  「可以,再痛也要和你一起嘗。」她擔憂代表她在意,而她的在意就是治癒他的良藥,痛不再是痛,而是極致的喜悅。

  梁歌雅怔怔地看著他。誇張的妝容遮掩不了那雙眸噙滿的深情,那兒沒有絲毫算計,像是朗星般燦亮,隱隱打動著她。

  「吃一口。」他拿起雜芋餅,撕了一口餵進她嘴裡。

  她沒有抗拒,乖乖的張口,含進嘴裡是她思念的家鄉味,還有她夢寐以求的愛情甜蜜。看他咬了口,嚼了好幾下才嚥下,瞬間他身子一顫,那痛楚彷彿就傳到她身上,好疼。

  「再嚼勻一點。」她忍不住交代。

  「好。」他應著,再餵她一口,問:「好吃嗎?」

  「很好吃。」

  「再吃一點,配點湯。」

  「嗯。」

  兩人的互動儼然像對恩愛夫妻,教秦大娘看得好難為情,忍不住咳了聲。「還說只是朋友。」

  梁歌雅抬眼望去,小臉瞬間發燙。

  糟,她忘了秦大娘也在這裡!

  「你們慢慢吃,吃完咱們再來聊聊那七月地動一事,還有怎麼嚇你秦叔。」說完,秦大娘趕緊走人,免得兩人尷尬。

  但她這一走才真讓梁歌雅尷尬起來。

  她垂著臉喝甜湯,一個不經意嗆到,不住地咳著,背後隨即有個力道輕柔地拍著。

  「喝慢點。」

  她沒退開,接受了他的輕拍,停住咳後才問:「聽秦大娘說,你預言七月會有地動?」

  「嗯,其實我忘了跟你說,我除了是個南北貨商外,也是個術士,若不是即將發生的地動會造成許多傷亡,我是不會洩露天機的。」他說得煞有其事。

  梁歌雅忍不住想,要是她不記得一切,肯定會被他瞞騙,不過,他這樣還真不是普通的滑稽,那妝濃得好可怕。

  「所以歌雅,你得幫我,我說的話他們不見得相信,但你說的就不一樣了。」

  昨兒個聽完他說的話之後,他們一個個面面相覷,分明是心存懷疑。

  那是正常的,他能夠理解,畢竟他是個陌生人,不過沒關係,只要歌雅為他背書,一切就水到渠成。

  「那你可知道確切的日期時辰和範圍?」她不點破他,當務之急是將地動一事處置妥善。當初她和巳太一聊過此事,但詳細情況並不清楚。

  花借月微瞇起眼,很像一回事地掐指算著。「如果我沒算錯,應該是在七月十四日的丑時一刻,範圍則是城中攀涼街以南。」他看過巳太一回報的書信,最嚴重的災情都在攀涼街以南。

  他努力回想,突然一道笑聲響起,抬頭就見她笑得肩頭一顫一顫的。

  「歌雅?」

  「沒事。」她忍住笑意,努力正色道:「待會先送你去醫館和旭拔他們會合,我有事要到城西郊一趟。」

  「我陪你去。」

  「好啊。」真有心懺悔的話,就讓她看看他的表現。不過那張臉,恐怕持祿見了又要哭了。

  在孤嶺村用過早膳,將秦叔嚇得又叫又跳後,梁歌雅確認花借月氣色不錯,和他一同前往邊境樓。

  邊境樓在映春城西郊三十里開外,依虛影山而建。

  虛影山是東北走向,最北端為金烏和大鄒的交界,西邊則和西武為界,虛影山從東北到西南設下不少哨樓,共有四座邊境樓,如銅牆鐵壁的邊牆隱身在翠綠林間。

  而她要去的是西防邊境樓,那是以往梁敘雅負責鎮守之地。

  護國公府就在映春城北郊,但梁歌雅記得父親幾乎都待在西防邊境樓,抵禦那時不斷進犯的西武,只有當戰事稍緩時,娘才會帶著她到西防邊境樓找爹,在那兒過上幾日。

  兩匹馬並行進入虛影山,然才到半山腰便遇見哨兵。

  「此為邊境重地,尋常百姓不得擅入!」哨兵在哨樓上喊著。

  「請通報石震總兵,梁敘雅之女求見!」

  那哨兵聞言,再啟口時,話裡已經帶上尊敬。「請兩位稍候!」

  梁歌雅鬆了口氣,就怕石震已經離開邊防軍。

  「石震、卜招貴、慕西釗、薛海這四位總兵各鎮守一處邊境樓,所以你別擔心,一定可以見到他們。」花借月安撫著她。他看過回報的書信上,有提到這四位將軍皆負責地動後的善後工作。

  梁歌雅目光複雜的看著他。他對她還真是一點防心皆無,不像她從一開始就懷疑他。

  「屆時,可以請石將軍暫時收容城南的百姓。」他掂算著,想著如何降低傷亡,倒沒想到她亦做著同樣打算,真當她是回故鄉省親的。

  「收得了那麼多嗎?」她垂著眼問。

  在六年前的那場戰役之後,金烏西武就簽下互不侵犯的條約,為了釋出善意,也開始互市,跟著與大鄒也有貿易往來,映春城成了邊境商城,人數倍增不少。

  記得巳太一說,地動死傷約有萬人,就算開放所有邊境樓,要安置那麼多人,恐怕也有困難,更何況邊境樓是軍機重地,儘管這幾年未有戰事,但開放讓百姓進入,這就是個難題了。

  而映春城雖有知府,偏偏府衙位在城中,正是在危險地帶上。

  「如果我沒記錯,七皇子鎮守在映春城北,手下約有十萬屯兵……如果那裡可行,應該就夠了。」花借月沉吟著。

  話是這麼說,但他無法確定巳太一願不願意相助。

  兩人表面兄友弟恭,實則並無手足情。而且就當初巳太一舉兵叛變來看,毫無疑問的,他是有野心的。再加上鳥絕山下挖礦一事,倘若真如孤嶺村民所猜想的那樣,恐怕他是避不開和巳太一正面對決,畢竟不以皇子身份施壓,根本就無計可施。

  只是這麼一來,就和他原本的計劃背道而馳了。可為了歌雅,他勢必得這麼做。

  事實上,如果可以,他希望也讓歌雅避開他,免得引發不必要的麻煩,但照這狀況是避免不了。

  「他肯嗎?」她對七皇子的印象不差,以往還在映春城時,也曾隨著爹娘和他一道用膳,覺得他對軍政別有想法,用兵佈陣也不錯,六年前她爹戰亡時,也是他獻計才將西武打退,他也因此承接皇命,代替爹鎮守映春城,這些年還開放貿易交流。

  但她嫁入宮中之後,總覺得他也是個野心分子,否則不必再三提醒她要防範九蓮。

  「如果他想在皇上面前邀功,那麼他就會答應。」一如當初他為得到太子之位,揭發濟仙河的水利工程弊案。

  「那麼也許可行。」

  「一定會有辦法的。」

  瞧他笑得勝券在握,梁歌雅跟著有信心,彷彿災厄即將過去。

  等了好一會,哨樓上才有動靜,剛才那哨兵急聲喊道:「梁千金通關!」

  梁歌雅抬眼笑道:「多謝!」

  「石總兵正在廣場上候著!」

  「我知道了,駕!」她策馬疾馳,花借月緊跟在後。

  沿著山道往上,行約莫十里路,便瞧見邊境樓立在面前,而樓門早已開啟,石震就站在外頭。

  「石叔!」她開心喊著。

  「歌雅!」石震曬得黝黑像根炭火,火爆脾氣在邊境是出了名的,但一瞧見昔日長官之女,那張不怒自威的臉立刻柔和似水。

  梁歌雅躍下馬,石震一個箭步上前,不住地打量她。「長大了,在京城待得可習慣,過得可好,崔南瑩有無善待你?」

  她呵呵笑著。「有!石叔呢?過得好不好?」

  「壞透了,邊防無戰事,我悶壞了。」石震哈哈笑著,那大嗓門教人聽得耳朵都痛了。

  「無戰事才是好事。」

  「是啊,可憐我這將軍竟成邊境守官,專門在盤查商旅放行。」石震歎了口氣,像是覺得無用武之地,直想告老還鄉。

  「這有什麼不好?太平盛世,兩國商旅互市,這是好事。」

  石震正想再說什麼,卻瞥見有個男人下馬走來,不由得微瞇起眼。「他是?」那張臉是怎麼回事,戲班子的嗎?

  「石叔,他是我朋友叫花借月。」

  「花借月?」石震皺起眉。

  「巧合而已,不用想太多。」梁歌雅擺擺手,就怕他聯想到她娘做的那首曲子,有諸多猜想。「石叔,我今日特地前來其實是有事請求。」

  「請求?」石震微揚起斜飛的濃眉。「先到裡頭再說。」

  「好。」

  一行人來到一樓的主議廳,裡頭早已備上茶水,三人坐下,梁歌雅提起七月十四日地動一事,請求幫忙暫時安置城南百姓。

  聞言,石震上下打量著花借月。「你說的話能信?」他不是沒見過術士,但從沒聽過有哪個術士膽敢出口斷言天災,而且日期時辰甚至是範圍都能一併道清。

  「我願以項上人頭做擔保。」花借月表示。

  「本將要你項上人頭何用?要是你心懷不軌,而這是調虎離山之計,本將信了你,豈不是要成為罪人?」石震打從心底防備。

  如今大鄒和西武都開放互市,雖然一直風平浪靜,但誰能保證這些商旅裡沒有敵國官員甚至是武將?

  要是有人居心不良,想藉此作亂,他可要成為千古罪人了。

  「石叔,那麼我呢?」梁歌雅忍不住出聲了。

  「嗄?」

  「用我的命擔保,石叔總可以相信吧。」

  石震眉眼揚得老高,忍不住朝她招招手,附在她耳邊低問:「歌雅,你該不是被這濃妝艷抹的怪傢伙給騙了吧?」他當然相信歌雅,問題是,他不相信花借月。

  「石叔,你別看他那樣,其實他是因為要洩露天機,才不得不濃妝艷抹遮掩真面目。」看著他的濃妝,她好幾次都差點笑出聲。「真的,他很厲害的,好比之前下雨,濟仙河氾濫,他也斷得精準無比。」

  她記得五月時濟仙河氾濫,從西向東,除了映春,沿岸的城鎮都無一倖免,最嚴重的就是位在就月城北邊的班朝鎮。

  把這事拿來當成他的功績,應該就可以說服石叔。

  石震忍不住掏掏耳朵。「歌雅,石叔只能說你年紀輕,那雙眼看人還不准。那濟仙河氾濫,我不是半仙也猜得出來。」

  「為什麼?」

  「因為濟仙河氾濫是人禍而非天災。」

  「嗄?」

  「七皇子急功近利,說要整治濟仙河,就從映春城北開始著手,你想想看,水利工程哪是一年、兩年可成的,而下游動工,上游也動工,這能不出事嗎?瞧,雨季沒到,水就氾濫了。」

  「那七月的雨季……」梁歌雅沉吟著。

  「等著看吧。」石震說得幸災樂禍,但眉眼皺得可緊了。

  聽完,梁歌雅更加憂心忡忡。

  花借月淺啜著茶,淡聲道:「沒那事,水患絕不會再發生。」

  這事之前他處理過一回,那水患影響之大,他心裡很清楚,自然不可能讓洪水沖進將日城裡,況且如何整治他早有法子,只是這一回,他把任務交給林御史處理,但不再查戶部和工部的貪污弊案。

  因為他不需要再搶奪太子之位,他要的,只有歌雅。

  「是嗎?」她疑詫地看著他。

  之前曾聽說他揭發水利工程弊案,並因此獲得太子之位,後來也沒聽說有什麼水患……難道在那時他也一併將水患給根治了?

  「這麼有把握?」石震濃眉揚得可高了。

  「如果你不信,不妨和我打個賭。」花借月胸有成竹。

  石震緩緩瞇起虎眼,突然笑得震天價響。「好,老子就跟你賭了!不消一個時辰,答案便可揭曉,你要是敢誆老子,老子就把你全身脫光給倒吊在邊境樓上曬個三天三夜。」

  「那要是我賭贏了呢?」花借月老神在在。

  「那就照歌雅所說,在這邊境樓挪些地方讓城南百姓安身。」

  梁歌雅趁機問:「石叔,這兒容得下一萬兩千人嗎?」

  石震虎眼暴瞠。「一萬兩千人?就算把四座邊境樓和所有哨樓都算進去,也無法容納那麼多人!總不能要士兵們全都駐紮在外吧?」

  「那……石叔能不能跟七皇子打個商量?」

  「不可行。」石震想也不想道。

  「為何?」

  「七皇子不會答應。」

  「石叔何以如此篤定?」

  他垂眼歎了口氣。「歌雅,你有所不知,朝廷原就編列了七萬大軍鎮守邊防,照理戰役結束,七皇子手中的十萬兵早該撤一半回京城,結果他卻在城北郊屯兵,這原是美意,但在互市之後,通關稅收七皇子一把收,壓根不分給邊防軍……

  「更甚者,他只管手中的兵馬用度,壓根不過問百姓生活,幾次請他向朝廷反應降低映春城的稅收,他卻總說國庫空虛,就算是映春城也要比照收稅,你說,在這種情況下,他會答允暫時收容百姓?」

  說白了,他根本不喜歡巳太一的為人。

  梁歌雅聞言,皺起眉頭。

  她對七皇子並無成見,但照石叔這說法,七皇子可是大大的有問題。一般邊防城鎮稅賦大都會減少甚至免除幾年,但七皇子卻做如此要求,這代表他極可能將多出的稅收中飽私囊。

  「那該怎麼辦?」她垂眼低喃著。

  「歌雅,別擔心,他一定會答應。」花借月安慰她。

  「你有辦法」她驀地抬眼。

  他煞有其事地掐著指。「放心,他一定會答應。」

  先前他查濟仙河一事,因為只針對晏清河,倒沒想過上游是誰在搞鬼,如今巳太——個把柄落在他手中,還怕不能逼得他就範?

  比較麻煩的是,他這張臉抹得再白也沒用了。

  那看似嚴肅的表情搭上那張抹白摻紅的臉,教她明明心裡惴揣不安,卻還是被他給逗笑。

  瞧她掩嘴失笑,愁緒盡散,他不禁微揚起眉。看來把自己扮丑,也有額外的收穫呢。

  石震越看越覺得這兩人很曖昧。

  但一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人,要教人如何相信?況且他的名字又是個令人在意的名字。最好他真是個術士,否則膽敢拐騙他大哥之女的混蛋,他是絕不會輕饒的!

  用午膳時,石震和她聊了些體己話。

  梁歌雅避重就輕,不想讓他知道她在將日城的生活,只道她回來主要目的是拜祭爹娘。

  石震於是派人準備一些祭拜物品。

  下午,三人踏上邊境樓旁的一條山徑,一路陡峭難行,梁歌雅不住地回頭,瞧花借月像是走得極吃力,也顧不得石震正看著,伸手緊牽住他。

  花借月揚笑,剛要道謝,好事卻被石震破壞。「歌雅,犯不著連走段路都要和他牽著手吧,你該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他斥著,同時分開兩人的手。

  歌雅從小長在邊境,到處與人稱兄道弟,沒什麼男女分野,那時她年紀小,梁大嫂沒說話,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她可是個黃花大閨女,豈能與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牽手,他頭一個不允!

  「石叔,他身上有傷。」梁歌雅小聲解釋。

  「有傷就回邊境樓去。」他回頭,眼神萬分鄙夷地上下打量著。「真不是石叔愛嫌,實在是他太過纖瘦了,是男人就該像石叔這般!」

  看著高頭大馬、虎背熊腰的石叔,她很想跟他說,她爹身形也不魁梧,但卻是能教西武軍聞風喪膽的護國大將軍呢。

  而他要不是受傷了,身形也不會消瘦這麼多。

  梁歌雅這才想起自己忘了問他有無上藥,也不知道他傷勢到底如何,而且他臉上畫著妝,也看不出氣色究竟如何。

  瞧他揚唇笑了笑,她歎口氣,只能示意他留意腳下,回頭便又繼續往上走。

  一小段路後,一座小墳映入眼簾,就在一棵籐花下,那籐花串還隨風搖擺,灑落點點粉紫。

  「都七月了,這紫籐居然還開著花。」梁歌雅微詫。

  「那是你這些年沒回來,不知道這棵紫籐能開花到八月呢。」石震笑著,朝墳一拱拳。「大哥、大嫂,歌雅回來看你倆了。」

  梁歌雅俏臉噙著淡淡的笑,幾次開口未能成句,最後用力地抿著笑哽咽道:「爹、娘,不孝女兒歌雅回來了,我呢在將日城過得太開心,玩得都忘了回來,你們不可以生我的氣喔。」

  花借月慢一步走來,聽她這麼說,神色有些黯淡。

  謊言,原來她也是會說謊的,一如當初她對他說,不想回映春城了,因為她已經找到歸屬。他知道她一直想回來,如果老天沒有給他重來的機會,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贖罪?

  是他把她囚在宮中的,她過得一點都不開心。

  梁歌雅將祭拜物品往墳前一擺,點燃一對白燭,眼角餘光瞥見他走來,屈膝就往墳前一跪,她不禁一愕。

  「小子,你這是在做什麼?」石震不滿喝道。

  梁歌雅垂眼瞅著他,他垂著睫,那神色像是在向她爹娘懺悔……

  看著他的側臉,她才驚覺他的臉頰竟都凹陷了,心微微抽痛著。

  心痛,怎麼對他的恨好像被對他的擔憂給覆蓋,是因為他餵了她甜湯?還是因為她回到故鄉,這裡淨化了她的仇恨?

  她的痛和恨不是那麼容易可以消彌的,她甚至以為那會陪著她埋進黃土裡,可人心啊,最是難以掌控,就算是自己的心,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明白他並非作戲,她的心只餘不捨和憐惜,只擔憂他的傷。

  「石叔,陪我爹喝一杯吧。」她收斂心神,由著他跪,從竹籃裡取出酒壺,倒了兩杯,一杯擺在墳前,一杯遞給石震。

  石震看她不作聲,只好先壓下自己的不滿。

  「我常常陪他喝,常常到這兒找他聊天。」他呵呵笑著,舉杯敬墳。「大哥,別嫌我煩,你知道,我實在太閒了。」

  梁歌雅輕抿著笑,瞧墳邊沒有半點雜草,便知道是石震常到這兒打理。

  她緩緩跪下,突然發現兩人一道跪,真像是她帶著他回來見爹娘,想了下,倒也不覺有何不妥。他要懺悔,她總得跟爹娘說說前因後果吧,她揚笑看著墳,在內心訴盡千言萬語,全是思念。

  本想想些開心的事,但待在鎮朝侯府的六年裡,沒有任何喜悅,只有平靜,而進宮之後,喜怒哀樂全與他牽繫著,但她只想快樂的,從今以後,她會放下一切,就如同娘說的,鬆開緊握的拳頭,才能得到想要的。

  所以,她不恨他了,不再恨了。

  老天給她重來的人生,就是要她從頭開始,重回原本的自己,卸下恨,也一併卸下愛,沒有愛恨,她就可以變回原本的自己,對吧?

  這樣可以吧,爹娘。她睇著墳,無聲地問著。

  忖著,不由得看向身邊的他,適巧他也抬眼,就這麼對上視線,那一瞬間,她有些尷尬,不知道是要繼續與他對視還是轉開眼。

  倒是他先啞聲啟口。「歌雅,你爹娘既是合葬,這墳怎會如此的小?」

  「因為我將爹娘遺體火化。本來想要將骨灰帶到將日城,可想到我爹最愛的便是映春城,而我娘愛著我爹所愛的,所以改變心意,把他們給葬在這兒,讓他們可以永遠守護著映春城。」

  「你請的火?」

  「嗯,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自然是由我來做。」她說著,悵然一笑。「可那時我的手抖得厲害,是石叔握著我才終於請了火,焚了他們的遺體。」

  想著那年才十二歲的她竟得親手請火,花借月的心就狠狠地痛著。

  金烏習俗是入土為安,但邊防的將士總是習慣請火焚燒,就為要方便將骨灰帶回故鄉。

  但請火的瞬間,焚的是誰的心?

  以往不曾在意的事,如今點點滴滴都教他介懷。她總是表現得雲淡風輕,讓人以為她不在乎,可事實上,她總是將最在乎的事擱在心裡,把眼淚藏在笑臉下,如果可以,他真想緊緊地擁住她。

  她就在身旁,伸手可及,但卻又遙遠得教他碰觸不到。

  他能做的,只有靜靜地待在她的身旁,完成她的願望,只要她能再開心展笑,他願意獻上一切。

  夏日的風輕揚,吹動紫籐,也捎來後方的腳步聲。

  梁歌雅回頭望去,開口道:「卜叔的頭髮白了不少呢。」

  花借月跟著回頭望去,瞧見小徑上有三抹身影,但因為距離尚遠,所以看不清對方長相,可她卻像是瞧得一情二楚。

  「你瞧得見誰來了?」他脫口問。

  梁歌雅還沒回答,石震就插口道:「歌雅的眼力可是一等一的好。」

  花借月不禁沉默起來。她眼力如此之好,那麼當初她在蓮池抬頭一望,真的瞧見他就站在灼陽殿的三樓上……

  他不敢細想她當下的心情,只覺心頭一陣冰涼。

  一道抱怨驀地傳來——

  「石頭,你這傢伙太不講道義了,要約咱們,你竟自個兒先來!」

  聞聲,梁歌雅站起身大聲喚道:「薛叔!」

  先是一靜,隨即傳來飛快的腳步聲,還突雜著另兩道聲音,「歌雅!」

  「卜叔、慕叔!」梁歌雅瞧見三抹身影飛快地奔上前,三個同樣高大,身材胖瘦不一的男人疾步停在她面前,不住地打量她。

  「歌雅!」薛海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長大了、長大了!」

  她揚開銀鈴般的笑聲,教花借月伸到半空中的手硬是緊握垂放。

  她開心便好。說來這些將軍們也真是忠肝義膽,梁敘雅都已去世六年,但他們的心依舊緊密相系,依舊視歌雅為己出般。

  「嘿,薛海你這混蛋,歌雅是你能抱的嗎?」花借月沒出手,石震倒是已經忍不住地將人給扯開。

  「石頭,你說這什麼話?我可是她叔叔,對她會有什麼非分之想?」薛海抗議。

  邊境四大總兵,就數他年紀最輕,不過三十出頭,長得一臉桃花相,至今尚未娶妻。

  「話說回來,石頭,你也真不夠意思,既是歌雅回來,為何不派人明說,害咱們遲了些時候才到。」卜招貴身形順長偏瘦,

  細長眼眸一瞇便顯得殺氣騰騰。

  「你自個兒不早點過來,也能怪罪我?」石震掏掏耳朵,由他吠個兩聲。

  「胡說什麼?咱們是去打酒。」慕西釗寬額方臉,怒眉一揚,殺伐之氣懾人,提高手中的幾壺酒,粗嗓門地說。

  「這可是大哥最喜歡的燒刀子!待會你不准喝。」

  「你這傢伙!」

  「大哥,評評理,石頭又欺負人了。」

  看他們搶著酒,梁歌雅揚聲笑著。

  那笑意從內心深處不斷逸出,將她整個人漲滿,再也裝不下仇恨,因為她還擁有很多,仇與恨顯得太多餘。

  花借月瞅著她的笑臉,那笑意感染了他,不禁跟著笑出聲。

  在邊境樓之巔,風聲與笑聲交纏著,譜出欣愉的天然之曲。

  等一行人回到邊境樓時,天色都快要暗了,石震便提議乾脆生起籍火,派幾個人去打野味回來加菜。

  一行人就在廣場旁的黃土上生起籍火,要火夫頭準備一些料理,邊吃邊烤著野味,順便聊著近未的瑣事。

  「濟仙河沒氾濫?」像是對這消息難以置信,石震瞪了大眼。

  「沒,平靜得緊,眼下已經進入雨季,將日城和就月城的雨勢聽說都不小,不過濟仙河並沒有氾濫的跡象。」鎮守在虛影山南防的薛海說。

  「聽說是御史大人查辦之後,提了治水之道,便將濟仙河給治得服服帖帖。」

  石震不禁看向同樣圍著籍火的花借月。

  「你這小子是真的神算?」

  「神算?」其他三人有志一同地看著濃妝艷抹的花借月,有志一同地皺眉嫌棄。

  「你這小子臉上就非得抹著白粉不可,你是不是男人?」

  花借月笑容可掏,——環視幾人。

  「他是不是男人,我不情楚,不過他倒是洩露了天機。」石震撇撇唇。儘管千百個不願相信,可願賭服愉。

  「什麼天機?」

  石震便將地動預言和梁歌雅前來借邊境樓收容人民的事交代一遍。

  聽完後,三人面面相盤,看著花借月又看向梁歌雅。

  好一會,薛海才沉聲問:「歌雅,難不成你就是因為知道這事,才從鎮朝侯府跑出來,也沒知會鎮朝侯一聲?」

  驚覺這話有異,她試探性地問:「薛叔是知道什麼消息了?」

  「我鎮守南方,最主要的任務便是蓖集四面八方的消息,這陣子聽說鎮朝侯派人沿著就月城往北而來,我差人細探,才知道原來是在找你。」說著,他長指輕點著頭。

  「那陣仗聽說就跟抓人沒兩樣……這麼說來,我之前得到的捎息豈不是都是真的?」

  梁歌雅一怔。原以為她要是逃離,舅舅就算要找她,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怎會派出像要抓人的陣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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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7: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原來是美男

  「薛海,這些事怎麼都沒聽你提起?」幕西釗不悅道。

  「老慕別打岔,我要聽薛海之前得到的是什麼消息。」卜招貴順著嘴。

  「薛海,你說。」

  「也沒什麼,只是聽說歌雅到了鎮朝侯府後幾乎足不出戶,我原以為是這丫頭轉了性,如今一瞧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薛海聳聳肩道。

  登時數雙眼緊盯著她,教梁歌雅哭笑不得。

  「薛叔誤會了,我到將日城後,許是水土不服,時而身子不適便少出門,況且那裡又不像映春城,到處都是熟識的街坊,我想往哪兒便往哪,自然也就少出門了。」

  「那你說,鎮朝侯幾乎派出府中所有侍衛找你是為哪樁?」

  「我可是他的外甥女,不告而別,他當然會擔心,可沒辦法,我心繫著映春城,一聽借月說這裡即將發生地動,怎麼也待不住,所以我便來了。」說到最後,她可憐兮兮地垂下臉。

  「幾位叔叔該不是不打算收留我吧?」

  聽她輕柔道出「借月」」兩個字,花借月忍不住直瞅著她。他說了幾回,她總不肯這麼喚他,如今總算對他卸下心防了,是不是?

  這份認知教他笑抿著嘴。原來光是被她喚著名字,就可以如此的幸福。

  「說那什麼話?這映春城、這邊境樓就是你的家,你愛待多久便待多久,誰敢趕你,石叔便劈了那人!」

  「既然如此,咱們何不先來談談地動一事到底該如何處理?」梁歌雅笑逐顏開地言歸正傳。

  石震努努嘴。

  「擔心什麼,反正那術士不是說了,七皇子必定願意暫收城南百姓,這不就得了?」

  「不過百姓會相信嗎?」卜招貴吸飲著酒問。

  梁歌雅笑瞇眼。

  「放心,我說的話,大伙肯定會信的。」本來她也擔心無憑無據說出這種話會引起反彈,但眾人對她的包容與疼愛,會讓那些疑慮都煙梢雲散。映春城不是京城,而是她的家,這裡的人都是她的家人,而且……她看向花借月,她知道,他一定會幫她的。

  「大伙幹嘛愁著臉?」瞧幾名火夫兵搬來膳食,慕西釗立刻喊道:「喂,你到主廳將掛在牆上的那把焦尾琴取來。」

  「焦尾琴?」梁歌雅吶吶道:「難道是我娘的那把琴?當初不是說要一道葬下的嗎?」

  「你石叔說捨不得,掛在廳上,像是還能聽到大嫂的琴聲,如今你回來了,就為咱們彈奏個幾曲吧。」

  「對,尤其是那首『花借月』。」

  她偏著臻首。

  「彈別的吧,咱們映春城還有許多小調呢。」她現在不想彈它,那首曲子裡藏有她太多的愛恨嗅癡,好不容易才消彌心底的醜陋,她不想再因此想起那些悲海荷。

  「可那是我最愛聽的曲子……」石震嘟嚷著,若有所思地看向花借月。

  「花小子,你會不會彈那首曲子?」

  沉默好半晌的花借月微抬眼。

  「也許會。」

  梁歌雅看向他。他會彈琴?

  「你為什麼會?那首曲子可是咱們大嫂自創的,不是映春小調,隨處便可聽到。」

  說到底,他對他還是有防心,誰讓他的名字巧合得離奇。

  「我是個術士,也是個南北貨商,對一些地方小調皆有涉略,而那首『花借月」昨兒個在孤嶺村聽那些村民哼唱過,曲調我大略摸索得出來。」他謊言信手拈來,說得不慌不忙。

  他知道石震對他有所防備,他要是夠識相,就該假裝不會,但那樣對他而言,像是要他抹滅有過的記憶,他怎麼也不肯。

  這時那火夫兵已將焦尾琴取來,石震便要人交給他。

  花借月將琴擱在盤起的腿上,不在意手上未裝上義甲,長指快速地撥過幾遍,開口讚道:「真是把稀世好琴。」

  「那當然,它可是大哥特地找琴師打造的。」

  「是說,你到底行不行?」薛海飲口酒問。

  花借月笑而不答,按弦輕佻慢捻,彈出那段教他心雄動搖的曲調。

  琴音婉轉,如詩如畫,急聲直起,顫聲而息,長指不斷輕點輕彈,樂聲在邊境樓迴盪,如泣如訴。

  眾人聞之莫不傻眼,之後閉著眼,彷彿陷入回憶。

  沒想到他不過是聽過一次就能將曲調記住,梁歌雅呆愣不已。而且,她根本不知道他也會彈琴,甚至比她技高一籌。

  瞅著他閉眼、眉頭深鎖的神情,她不禁想,在彈這首曲子時,他到底在想什麼?和她一樣,想的都是秋賞宴彈奏的那一刻嗎?

  直到曲調來到末處,琴音一變,她察覺的瞬間斷弦已經彈開——

  「小心!」

  在她驚喊聲中,琴弦彈上花借月的臉,打出一條血痕。

  「你沒事吧?」她急忙上前查看。

  「喂,你居然把琴弦給彈斷了!」石震跳了起來,懊悔至極。

  「石叔,琴弦斷了,換弦便好,可他傷著了!」梁歌雅不禁惱道。

  這罵聲一出,四人對看一眼,再看她從懷裡抽出手絹,不斷地拭去花借月頰上滲出的血絲,同時將他臉上的白粉一併抹去,那輕柔的動作、那擔優的神情,分明是心都系到人家身上了。

  眼神交流著,四人彼此心知肚明,又默契十足的由薛海代表開口。

  「先去洗把臉,再拿金創藥抹抹就沒事了。」

  「這邊境樓金創藥多得很,我馬上派人去拿。」

  石震話落,一名小兵便跑去取。

  「石叔,有沒有房問可以讓他先歇一會?」梁歌雅急聲問。

  「有啊,你爹娘那問房一直沒動過。」

  「真的?」

  「走,帶你去瞧瞧。」酒杯一丟,石震瀟灑起身。

  「借月,你能不能走?」梁歌雅低頭輕聲問著。

  他笑睇著她,還沒開口,一旁就傳來卜招貴涼涼的提醒。

  「我說歌雅,他傷到的是臉不是腳。」

  「就是,而且那一丁點血要不了人命的。」慕西釗還嫌無趣地打了個哈欠。

  「叔叔們!」梁歌雅羞惱地跺著腳。

  為什麼這些人老是要欺負她、奚落她很好玩嗎?

  「好了,快走、快走,要是害得他傷得不省人事,咱們歌雅不知道會有多心疼。」

  卜招貴說完,逕自大笑。

  梁歌雅羞紅小臉。

  「不理你了。」她努力自持,冷靜地扶起花借月。

  「叔叔們說笑,你別胡思亂想。」

  「你怎麼說怎麼好。」他柔聲道。

  這說法好像她說什麼他都依她。她皺了皺鼻。他最好是真能這麼乖。

  瞧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卜招貴歎了口氣。

  「果真是女大不中留。」

  「可不是?說她甚少離開鎮朝侯府……那她是怎麼識得那小子的?他說什麼她便信,這陷得還不夠深嗎?」慕西釗也歎道,瞧薛海像在想什麼的搔著下巴,當下推他一把。

  「你在發什麼呆?」

  「不,我只是在想,剛剛他粉一卸下,我好像在哪見過那張臉。」薛海沉吟著。

  「可一時間怎麼也想不起來。」

  「是嗎?你仔細想想,要能知道對方所有底細是最好。」

  他也做如此想,偏偏想不起未。薛海微皺著眉。

  西防邊境樓,樓高五層,當年梁敘雅的房間就在五樓的閣樓上,如此一旦有什麼動脅靜,他便能從高處先看輕狀祝。

  來到那閣樓,瞧見擺設猶如六年前她離開時,梁歌雅不禁雙眼發燙。

  這間房旁邊隔了間書房和一問小暖房,書房裡總是擺滿兵法書籍,娘帶她來時,她總喜歡在這裡待著,聽著娘彈琴。

  「這房間我一直留著,要是哪天你爹娘回未看我,總要給他們熟悉的房間才成。」

  石震感性地說。

  「或者是你回來時,也有個地方可以待下,所以別再說咱們不收留你這等蠢話。」

  「石叔,謝謝你。」她噙著鼻音道。

  「客氣什麼,剛剛不是還凶著嗎?」石震好笑地撫著她的頭。

  「不是,人家……」

  話未竟,有小兵端著熱水和金創藥進來,她先退到一旁,趕緊再拉著花借月到錦榻上坐下。

  「好了,要是累了就早點歇息吧。」石震擺擺手。

  「我要快點過去,再晚些,那三個酒鬼就要把我的撓刀子給喝光。」

  「石叔,別喝太多。」

  他揚笑,關上門離去。

  梁歌雅歎了口氣,從水盆裡擰乾手絹,輕輕拭去他臉上剩餘的白粉,再仔細查看傷口,不禁慶幸那琴弦經年累月已經有些脆化,他煩上的傷長而不深,她微鬆口氣。

  「忍著點,我替你上藥。」她回頭拿來金創藥。

  「好。」

  她以指輕點瓶身,讓藥末撒在他的煩上。

  「疼嗎?」

  「不疼。」雙眼直瞅著她,他笑答。

  梁歌雅專注在處理他的傷口,直到確定傷口已被藥末覆蓋,這才發現他的視線,她不甚自在地轉開眼。

  「幹嘛盯著我?」

  「謝謝你。」

  「不用客氣,都是叔叔們要你彈琴,才會讓你受傷,我照顧你也是應該的。」說到這裡,她猛地想起他身上的傷。

  「你把衣服脫了。」

  花借月微揚起眉。

  驚覺自己的措詞有多容易教人誤解,她又羞又窘的解釋。

  「我是要看你胸口上的傷,你那什麼表情?」

  「我還以為……」

  「沒有!」她想也不想道。

  「我什麼都沒說……你知道我要說什麼?」他笑得壞心眼,動手解著繫繩。

  「不知道!」她搗著膛道,發現自己反應真的很過度。

  可她有什麼辦法?這人很會調戲人的……

  花借月低低笑著,拉開衣衫後便往錦榻一倒。

  「你……」她沒好氣地瞪著他。

  衣衫都解開了,難道就不會順便把布巾給解下嗎?

  「臉疼。」他正色道,還皺了下眉強調。

  梁歌雅半信半疑,但終究還是心軟的幫他解開胸口的布巾,而這一瞧,她不禁喜出望外,「收口了呢。」

  花借月一愕,抬起頭瞧去,發現胸口的傷不再血肉模糊,甚至連周圍的紅腫化膿都梢散許多……原來真的不是他的錯覺,而是他的傷確實正在恢復中。

  原以為這傷永遠都不會好的,為什麼突然收口了?

  「怎麼,收口是好事,你為什麼皺著眉,還是膽上的傷真的發疼著?」她不解地看著他,拿著金創藥便往他傷口撒。

  他悶不吭聲,突然解開頸問的布巾,「這兒呢?」

  「結癡了呢。」梁歌雅一見笑瞇眼。

  「所以就跟你說別碰水,這傷定是你之前沒好生照顧才會越來越嚴重。」

  花借月皺起眉,不能理解。

  這傷自他一重生便有,一連幾個月毫無收口的跡象,甚至今早他上藥時,還是可怕的窟窿,沒道理突然癒合得這般神速……這到底意謂著什麼?這傷不是他用來換取她的代價嗎?

  「沒瞧過有人像你這般,明明傷口轉好反而愁眉不展的。」她沒好氣道。

  「躺著,我幫你上藥。」

  花借月緩緩躺下,感覺她在身上撒著藥,雖然疼痛依舊,但和之前猶如刀剮般的痛相比,已是好上太多。

  只不過,明明是好事,他卻莫名不安著。

  「疼嗎?」

  微張眼,對上她擔優的眸,他揚笑回答。

  「不疼,只是在想事情。」他喜歡她輕柔地撫著他的頸子,更喜歡她的手在他胸口上游移著。

  「想什麼?」她輕撫著傷口邊緣,確定傷勢確實正在好轉,不像之前碰觸時,就連傷口周圍都浮腫而饋爛。

  這讓她懸著的心終於擱下。

  定定地注視著她半晌,他啞聲道:「你這樣碰我,我會想入非非。」

  她先是不懂,會意後才趕緊抽回手,連退幾步,儼然視他為毒蛇猛獸,引得他低笑。

  慢半拍如她,這才驚覺他們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而且他衣衫不整的,更糟的是,她還亂摸他一把……雖然他捎瘦不少,但那身形骨架還是和她印象中一樣,就連被他抱進懷裡的溫度和觸感,她也都記得一情二楚。

  眼前,他衣衫敞開,那厚實的胸膛、明顯的肌理,勾起許多令人害羞的記憶,紅暈不由自主地燒上粉頰。

  無數個夜裡,他們赤裸共寢,呢喃低吟,他的聲音和每個表情……明明都忘了的事,為何突然想起來了?

  「被卜禮的是我,為什麼逃的卻是你?」

  「誰非禮你,我是替你上藥,你別不識好人心!」猛地回神,她羞窘的回嘴。

  她在幹什麼?難不成他真是她的魔障,只要一遇上他,她就往定被他迷得神魂顛倒?

  她的反應教他的笑意更濃。他是不是可以認定,歌雅不再那麼討厭他,甚至是有那麼一點的喜歡他?

  「你……」瞧他那笑意,她便知道多說無益。他要是存心欺負她,她是辯不贏他的。

  「算了,你早點歇息吧。」

  「你要去哪?」

  「躺下。」瞧他很不乖地坐起身,她皺了皺眉,旋即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你約了旭拔他們在城南碰頭……你想下山?」

  他微揚眉。她沒提,他倒把這事給忘了。

  「不,明日再碰頭也無妨。」旭拔跟在他身邊多年,做事一向有分寸,他倒不擔心會出什麼亂子。

  「那你爬起來做什麼?」

  「你還要去跟他們聊天?」

  「是又如何?」她不解的反問。

  他斟酌字句道:「可不可以離薛海遠一點?」

  「為什麼?」

  「我不喜歡。」明明心裡極不願意,卻又怕惹她生氣而不敢太強勢,口吻甚至有些委屈。

  梁歌雅不禁在心裡低笑著。這人以往總是霸道強硬,一切都是他說了算的,何曾對她這般低聲下氣地要求?

  因為愧對、因為內疚、因為要贖罪,所以他放軟姿態?

  「薛叔人很好。」她強調道。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他凝著眉若有所思。

  在她眼裡,薛海是家人,可在他眼裡,薛海是個很蕩將軍,要是他沒記錯的話,十幾年前新科武狀元薛海可是迷翻一票名門千金,直到被發派到映春城後,他的風流韻事在宮中還是廣為流傳。

  那傢伙一見到歌雅,便將她摟進懷裡。至今回想起來,心底還微火,但要是被歌雅發現他的佔有慾如此強烈,就怕又要惹她不快,破壞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好感,但要是不說,他真是憋得都快內傷。

  「我沒要和叔叔們聊天,我是要睡了。」瞧他思素好半天不開口,她也不想逗他,直接說情楚,免得他胡思亂想。

  「我爹娘的房間就讓給你了,我去睡小暖房,你早點歇息。」

  話落,便推開房內另一扇門,一切還是和以往一樣,甚至拒子裡還擱著她的衣裳。

  躺上鋪著軟裊的床,她閉上眼,感覺故鄉的氣味,心變得很平靜,好像只要待在這裡,她就可以找回以往的梁歌雅,而不再是東宮內,那個被傷得體無完膚的太子妃。

  熟悉的環境令人安心的氣味,累積的疲憊瞬間湧上,她很快墜入夢鄉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抹高大身影進入,半夢半醒間,她隱約知道是誰,但不再驚醒,而是放任自己睡得更沉。

  花借月輕輕地往床畔一坐,看著她的睡顏,感到安心。

  瞧著,心放微動,他忍不住躺上床,輕柔地將她摟進懷裡,就像那無數個夜裡,他們總是交頸而眠。

  本來是打算看看她便好,可是,他內心的恐懼必須仰賴她才能平復。

  他的傷勢轉好,他卻感覺不到半點喜悅,就怕這會不會意謂著她會再次離去。

  不會這樣的吧,他已經放棄一切,什麼都不要,難道還不足以換回歌雅?

  低低的歎息裹著恐懼,他的頰輕蹭著她的髮。

  佛啊,他知錯了,真的知錯了,別再將歌雅帶走。

  半夢半醒問,陣陣壓抑的呻吟聲傳進耳裡,梁歌雅猛地張眼,入目是一團黑,一股力道緊緊地將她箍住,她有一瞬的怔愕,但那金創藥的氣味讓她明白抱著她的是誰,於是放鬆身子,抬眼瞅著他。

  「不要……就算萬箭穿心,就算這傷永不痊癒都好……別再帶走歌雅……不……求你……」他狀似作了惡夢,夢吃破碎,神色不安,眉頭攏得死緊,抱住她的力道幾乎教她喘不過氣。

  那粗啞的低喃、那痛苦的掙扎,教她忍不住輕拍著他。

  「醒醒、醒醒!」

  「不!」他驚醒過來,佈滿血絲的黑眸直瞅著眼前的人,有一瞬間,像是認不出她是誰,有些晃神,有些混亂。

  「你沒事吧?」她神色緊張地看著他。

  花借月大手撫上她的臉。

  「歌雅?」

  「是。」

  「溫的……」他呢喃著,笑了,雙眼空洞、失焦,看著她卻又不像是看著她,彷彿陷在夢境中未醒。

  梁歌雅微皺起眉,反抓著他的手。

  「天氣這麼熱,當然是溫的。你還在作夢嗎?」

  難道他是夢到她死在蓮池?

  他怔了下,這才像是情醒過來,睇著她,趕忙收回手。

  「抱歉,我……」

  「夢遊?」她替他找了台階。

  「是啊。」

  「沒事吧?」本以為他夢遊的毛病是騙她的,如今看來,他似乎真有些問題。不曾看著入睡的他,不知道他原來深受夢債所擾,那破碎的呻吟教她的心隱隱發痛。

  「沒事。」他笑著,卻比哭還難看。

  剛剛他夢到老天又把她收回,不管他怎麼求,她還是渾身冰冷……好可怕的惡夢,真實得讓他恐懼不已。

  瞧他爆出一身汗,無力地躺著,她擔心的坐起身。

  「傷口疼嗎?」

  「不疼。」就是不疼,他才怕。

  她晚他一眼,乾脆動手解開他衣衫,卻發現他連布巾都沒裹上,而那傷口看似已經結癡,她輕撫著。

  「真是不疼?」如果不疼,為什麼他爆出一身汗?就像是之前旭拔替他上藥時,難以忍受那痛楚的他總會冒冷汗一樣。

  他瞅著她,輕輕地拉開她的手坐起身。

  「沒事了,我回去睡了,擾醒你真是對不住。」

  瞧他真的瀟灑地離開小暖房,她本要喚住他,但繼之一想,喚住他做什麼?

  看他孤絕的背影、踉蹌的步伐,最終她還是閉上嘴,就怕喚住他,會被他發現她也擁有記憶,一旦讓他知道這點,恐怕只會更愧疚難握……可是,他剛剛的夢吃像求著誰別帶她走……他到底作了什麼夢?

  再見他,他的意氣風發、放肆囂狂似乎全都不見,到底是什麼改變他?那之後宮中到底發生什麼事?

  而回到隔壁房的花借月,沒躺回錦榻上,反倒推開門走到露台上,情晨的風強勁地吹拂厚重的雲層,靛藍的天空染著一抹弔詭的鮮紅,那血似的顏色,加深了他的不安。

  他的決定錯了嗎?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歌雅避開所有的災厄?

  他靠在牆上,眺望丹巖翠林,意外瞧見薛海站在底下的石板廣場上,不知道吩咐著什麼,士兵隨即領命而去,幾乎在同時,像是察覺他的視線,薛海抬起頭,他隨即退到牆邊死角。

  薛海,如果他沒記錯,他和孔家一向走得極近。當年他見過薛海幾次面,但那時他年紀尚輕,薛海應該是認不得他才是。

  無論如何,這個人他無法不防。

  一早,飯桌上,四雙眼睛不住地盯著未再著妝的花借月,而花借月老神在在,輕鬆自在地用膳。

  吃飽之後,梁歌雅便急著帶花借月下山,臨行前,她抱拳對著四位長輩道:「我先到城南辦事,到時候就請四位叔叔多幫忙了。」

  「路上小心。」石震拍拍她的肩。

  「嗯。」

  四人看著他倆策馬而去,被此對看一眼。

  「這姓花的小子長得真不錯。」石震撇嘴道。

  「美人愛美男,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薛海撥了撥一頭烏亮的髮,開始話當年。

  「想當年我還在京哉時,心儀我的姑娘可以從城北排到……喂,我還沒說完,你們幾個傢伙走那麼快,會不會太失禮了?」

  「繼續作夢吧你。」完全不給面子,卜招貴啐了聲。

  另外兩人更是睬都不睬,腳步未停。

  待三人走遠,薛海才招手,要心腹上前一步。

  「通知七皇子,九皇子已在映春。」

  他壓低聲音吩咐。

  「是。」心腹隨即快步離去。

  薛海徐步走著,一邊輕搖著頭。

  雖然他不知道九皇子為何化名為花借月,但那張卸去白粉的膛依稀還有年少時的影子,加上那氣度他能夠確定,他就是九皇子巳九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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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7: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護國公神諭

  兩人疾馬下山,從城西而進,再轉向城南,就見旭拔和持祿站在城門口,眼巴巴地看著每個進城的人。

  那神色,儼然像是最忠實的狗兒正等待主人的到來,梁歌雅看了不由得低笑出聲。

  以往沒機會接近他們,不曉得他們是什麼性情,但既然能讓他帶在身邊的,肯定都是他最信任的。

  「旭拔、持祿。」花借月縱馬靠近。

  兩人聞聲迅速回頭,持祿噴出兩抱淚,抽抽噎噎道:「主子,你也未免遲得太久,我倆整整在這兒站了一天一夜啊……」

  旭拔嫌惡地把他的臉推開,走到馬匹旁,查看花借月頰上的傷,低聲問:「爺,沒事吧?」

  「沒事。」他笑著回答,卻有些虛乏。

  「衛爺呢?」

  「他回城北的府邸,說要是等到爺,就帶你前往他府上。」

  忖了下,花借月回頭問著梁歌雅。

  「你意下如何?」

  「可我在想地動一事……」說真的,她對四位叔叔說得信心滿滿,可要怎麼向城南街坊說這件事,她還沒想好。

  「我有法子。」花借月噙笑道,「不如先找家你最喜歡的鋪子,要是你和那老闆熟識的話,就更好了。」

  「我每個都熟。」不是她自誇,拜爹娘所賜,加上她小時候喜歡到處串門子,這映春城從南到北,少有人不知道她是誰。

  「那就挑一家有在賣雜芋餅的鋪子吧。」

  「好。」她輕策著馬。

  「跟上。」

  花借月正要馬兒轉向,卻像是想到什麼俯下身,低聲對貼侍吩咐了幾句,旭拔聽完,正打算去查辦,卻見持祿噙著兩泡淚站在城門邊,不禁沒好氣的問:「你還待在那裡幹嘛?」

  「我腿麻了……」嗚嗚,拉他一把啦。

  「……」旭拔翻個白眼,回頭幾步,把他當麻布袋扛在肩上。

  一行人來到陸家食鋪,旭拔把持祿丟下,隨即去執行任務。

  時近晌午,店裡已有不少客人,店小二在大堂穿梭,而老闆娘一見有客人上門,立即揚笑招呼。

  「客信裡頭請。」一瞧見花借月,她風情萬種地攏攏髮絲,再見他身後的人,先是愣了下,之後顫著聲問:「歌雅?」

  「陸大娘,好久不見。」她笑瞇眼打招呼。

  「怎麼六年不見,你看起來更年輕、更漂亮了?」

  「哎呀,嘴甜的丫頭,大娘就喜歡你這點。」陸大娘走上前,熱情地挽著她。

  「昨兒個聽屠老說你回來了,我開心地巴望著你上門,可等了半天沒瞧見人,還當屠老唬我的呢。」

  「呵呵,我先去祭拜我爹娘。」

  「啊……」像是想到什麼,陸大娘不捨地拍著她的手。

  「來來來,先坐下,這幾位都是你的朋友?」趕忙領著他們到臨窗的位子坐下。

  「嗯。」

  「哇,一個個都俊俏出色……哪一個是你的男人?」最後那句她是附在梁歌雅耳邊問的。

  梁歌雅閉了閉眼,猜想肯定是屠老說了什麼。還沒來得及澄情,有人路過窗邊,腳步猛地一頓,怔怔地看著她,眼神像是見鬼般驚詫。

  「郭老爹,是我,不是我娘。」梁歌雅呵呵笑著。

  「是丫頭啊,你這丫頭回來了!」那人急匆匆道:「你等會、你等會!」

  說著,何樓的身形竟飛快地跑了起來。

  「糟,郭老爹這一喊,待會這兒可要擠得水洩不通。」陸大娘嘖了聲。

  「早知道就不讓你坐在窗邊,聊都還沒兩句呢。」

  正說著,窗外先是聚集一個、兩個街坊,沒一會變成一堆,爭相和梁歌雅攀談起來。

  瞧見她,眾人莫不笑得眉飛色舞,對她又憐又愛又寵溺。

  「你怎麼突然回來了?」有人問道。

  「我是回來祭拜我爹娘的。」梁歌雅笑答。

  「啊……」眾人黯然。

  放眼映春城,無人不知梁敘雅夫妻的祭日就在七月。

  想起一代將軍,眾人莫不唱歎,而這一靜默,便發現梁歌雅身旁有個俊美無鑄的公子哥,有人忍不住打探起來。

  「歌雅,這位公子是?」

  搶在她開口之前,花借月神色自若地回答。

  「昨兒個我陪歌雅到邊境樓祭拜她的爹娘,大伙想,我和她是什麼關係?」

  梁歌雅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這人就非得把話說得這般曖昧,好像他倆已私定終身,她是帶他回家見父母的。

  眾人齊齊把目光娜向她,像是要向她確定真偽。

  「但就在祭拜時,墳前的土裂開來,我上前一看,竟見上頭寫著字。」像是沒注意到眾人的反應,花借月繪聲繪影的說下去。

  「大伙可知道寫什麼?」

  「寫什麼?」

  「七月十四地動,半毀映春城。」他再認真不過道。

  眾人被唬得一愣一愣,就連梁歌雅也因為他的神來之筆而呆掉。

  他不當神棍真的是太可惜了,竟連她爹都能搬出來利用。

  「真的還假的?」好半晌,終於有人出聲問了。

  「真的。」梁歌雅硬著頭伎附和。

  「真的?!」現場瞬間鼓噪起來。

  「各位安靜,不要驚慌。」花借月啟口,魅眸環顧四周。

  「根據護國公的指示,地動會發生在七月十四日的丑時一刻,只要咱們在那之前暫時遷離攀涼街以南,便可以避開此禍。」

  大伙又靜默下來,彼此對看,最終將目光停留在梁歌雅身上,像必須得到她的背書才肯相信。

  「這是梁將軍的神諭,但要是有人不信的話。」他鐵口直斷。

  「我掐指算過了,就在這幾日濟仙河會泛紅,這就是前兆。」

  如果他沒記錯,當初整治濟仙河時,曾聽底下人回報濟仙河泛紅,像是染上鮮血似的,沒幾日便傳來映春城地動的捎息。雖然無法確定過兩件事有無關聯,但倒是可以借用。

  他話說得呆斷,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的氣勢,讓人不得不信服。

  「可就算要走,也不知道要去哪。」有人歎道。

  「大伙別擔心,當知道這事之後,我便和四位總兵商量過,四座邊境樓可以暫時開放安置各位。」梁歌雅趕忙道。

  「可光是城南就有數千人,四座邊境樓哪夠安置所有人?」

  「放心,屆時七皇子會開放戍衛營讓大伙暫待。」花借月噙笑安撫。

  「七皇子?」有人嗤之以鼻。

  梁歌雅不解的揚眉。

  「難道有什麼問題?」

  「歌雅,你不知道,打從七皇子派駐映春之後,咱們光是一年的稅就比當初足足高上兩成,今年說是豐收年還要再加收一成……像七皇子那種不懂苦民所苦的人,如何能奢望他?」陸大娘連歎幾口氣。

  梁歌雅驚詫的以眼神詢問花借月。

  花借月頭痛地皺起眉。這和石震說的又有出入,巳太一比他想像中的還糟,據他所知,六年前父皇可是特地下詔,免了映春城三年稅賦,直到三年前才開始徵稅,而且還是減半的稅。

  這樣一來一去,巳太一中飽私囊的稅收就驚人了。如今回想,當初要不是他使計逼巳太一交出兵權,後果就不堪設想了。恐怕當初父皇封他為太子時,巳太一就有意要宮變。

  不過——

  「梁將軍既然會神諭示警,就代表要幫助大伙度過難關,諸位放寬心,有什麼問題,儘管到城北衛府找咱們。」他就是有法子逼巳太一開放戍衛營。

  聽完,大伙大肆討論著,有的還先離開趕著奔走相告,將這第一手捎息散佈出去。

  吃完雜芋餅,梁歌雅站起身,打算先和花借月回城北衛府。臨走前,陸大娘挽著她走到櫃檯邊。

  「怎麼了?」她笑問。

  「這給你。」

  她一瞧,是對用錦布扎繡的小巧娃娃,長度約莫半個手掌。

  「這個是乞巧娃娃?」

  「難得你還記得。」陸大娘笑了笑,又道:「昨兒個七夕,城裡可熱鬧了,我聽屠老說你帶了個男人回來,特地連夜做了這對乞巧娃娃,你就收下吧。」

  「可……」

  「這本是你娘該做給你的及莽七夕禮,雖說你已過了及荓,但就當是七夕應個景吧,希望你能和喜歡的男人佳偶天成。」陸大娘不捨地拍拍她的手。

  「一個姑娘家最重要的就是歸宿,大娘瞧花公子長得一表人才,氣度也不凡,要是你能與他結成連理,相信你爹娘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

  梁歌雅張口幾次想解釋,但一想到陸大娘的心意,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嚥了下去。

  「謝謝你,大娘。」她由衷道。

  她不願讓真心愛她的人擔心,誤解了也無所謂,反正總有好好解釋的時候。

  她呀,不再談情愛了,若能和他相處如友,已是最好。

  「傻孩子,謝什麼,我才要感謝你這次回未祭墳發現將軍神諭,不然天曉得能不能逃過這一劫。」

  說了幾句體己話,梁歌雅握緊那對乞巧娃娃出了鋪子。

  「那是什麼?」花借月眼尖地瞧見那對娃娃。

  「沒什麼。」她淡笑著,將乞巧娃娃撅進懷裡。

  他曾是她的良人,要是未發生那些憾事,那麼在來年的夏天,也許她會帶著他回來,帶著大娘的祝福和他幸福一輩子。

  但時光倒流,就算卸下仇恨,想再愛上他,只怕已是無能為力。

  一行人來到衛府,經門房通報,馬上被領進府裡。

  一瞧見梁歌雅,衛玲瓏隨即丟開正在把玩的竹蜻蜓,將人霸住,帶著她到寢房。

  花借月原本也想要跟去,卻被衛凡給拉住。

  「有事?」他懶聲問。

  「天大的事。」衛凡看似認真卻又笑得墉懶的回答。

  「借一步說話。」

  花借月垂著眼,大慨猜得到他想說什麼,看著梁歌雅背影消失在迴廊轉角後,便跟著他進入書房。

  但直到下人奉上茶,衛凡只是打量著他並未開口。

  花借月神色自若地吸飲一口茶,淡聲問:「天大的事是指地動一事?」此事在城南如野火般地傳播著,這會衛凡已經耳聞也不奇怪。

  「九爺聰領,知道我在想什麼,不過。」衛凡不由得低聲沉吟。

  「有一點我怎麼也想不透。」

  「我如何得知梁將軍的神諭?」他擱下茶杯。

  「那真是將軍神諭?」衛凡揚眉笑問。

  「是。」他說是就是,誰能奈他何。

  「範圍是城中攀涼街以南,時問是在七月十四日的丑時一刻。」衛凡搖頭失笑。

  「哪來的神諭如此了得,九爺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

  身為皇商,他幾乎踏遍了整個金烏王朝,就連西武和大鄒都曾前往經商,也遇過不少奇人異事。

  可從沒一個術士敢斷言天災,甚至還精準地說出時間地點。

  「衛爺大可放心,現在的我沒興趣和人玩弄心機。」

  他饒富興味地看著他良久,才道:「所以說,這地動是肯定會發生,而且死傷恐怕眾多,九爺才會在城裡散播消息?」

  「正是。」

  「所以神諭不是神諭,而是梁姑娘告訴你的?」

  花借月微皺起眉。

  「衛爺何出此言?」

  他好笑地看著他。

  「難道我猜錯了?不,如今想來,我才總算意會當時梁姑娘何以要我避開城南,甚至還謊編說什麼進入雨季,映春城南未鋪青石板,地滑泥濘,會害玲瓏跌跤。可城南早在八年前就鋪上青石板,梁姑娘是六年前離開的,怎麼可能不知道。」

  花借月聞言一怔。

  「她何時跟你說的?」

  「就咱們投宿在勤無崖三十里開外的旅舍時,當時九爺還十分在意梁姑娘到底和我談了些什麼。」他頓了頓,道:「要不是九爺出現,我還想問個徹底呢……九爺,怎麼我瞧你膛色怪怪的?」

  花借月表情複雜。聽起未歌雅好像也知道即將地動,所以要衛凡避開城南一帶……

  但怎麼可能?

  「該不是梁姑娘對我說了那些,又讓九爺心裡不快活了?」衛凡揣測著他的心思。

  「放心吧,九爺,梁姑娘雖然經常盯著我瞧,但眼底沒有半點情意,倒是防備和試探居多。」

  這兩造說法相連結,花借月胸口一室,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當初歌雅曾在宮中見過衛凡,而且對他多所防備……如果衛凡說的是真的,歌雅極可能和他一樣,擁有之前的記憶!

  她記得,所以她的冷漠和拒絕是真的在抗拒他,所以她說的討厭,是恨?

  仔細回想,初見時,歌雅神色淡漠,不欲與他多作攀談,他原以為是她待人本就有防心,沒想到她竟會是記得一切。

  一股惡寒從他腳底板竄上。

  她記得自己是怎麼慘死在蓮池裡,視眼看見他對她的受難視若無睹……是以,她假裝不記得他,因為她根本不想和他再有關係……

  「九爺?」衛凡輕喚著。

  他緩緩抬眼,魅眸失焦而空洞。

  她記得,所以,當他在就月城幫她取回短匕時,她才會問他何以得知那短匕是她的,而他沒想過她會擁有過去記憶,隨手便扣上短匕的彈扣,沒想到這個舉動竟讓她看出破錠,她是因為他才非回映春城不可,她是為了逃離他。

  時光倒轉,她選擇的是逃開他。寒意從心底擴散,令他彷彿置身在大雪漫飛的那個夜晚,冷得直打顫,連血掖都快要凍結般。

  他是為她而重生,她是他存在的意義,一旦面臨她的棄置,他猶如得不到陽光的草,眼看就要被飛迭雪花給掩埋——

  「九爺!」衛凡重喝道。

  花借月驀地回神,雙眼瞅著已經近在面前的衛凡,他極力想要穩住心緒,可他的心卻像是破了個洞,血掖從那裡徜出,蜿蜒在腳邊。

  她不要他……也是,誰會要一個間接害死自己,又不願伸出援手的人。

  想著,他悲切低笑。

  所以,他該應她所求,離她遠遠的,別再打擾她,才能還她寧靜,還她無憂無慮?

  可如此一來,他的重生還有什麼意義?

  「九爺和梁姑娘之間到底有什麼問題?」瞧他笑得悲槍,衛凡回想自己說的話,並不覺有何不妥,再者——「我瞧梁姑娘跟來時的路上判若兩人,變得開朗許多,難道這不是受九爺所影響?」

  這話及時在花借月的心裡注入希望,他想起她近日來的變化。

  要是她還恨著,她又怎會陪他去千花洞?又怎會擔優著他的傷?如果她記得一切,那麼她也許感受到他的悔恨,發現了他的努力……她的轉變是否意謂著他們之間並非絕無可能?

  如此一想,胸口的刺痛不再磨人,慘白的臉有了些血色。

  衛凡看在眼裡,不禁失笑。

  「看來九爺也是個癡情種,不過眼前還有樁麻煩事,還請九爺稍稍分心。」

  恐懼一解,他的心思跟著明亮情晰,想想衛凡的話便猜出結果。

  「你見過七皇子了?」

  衛凡微揚起眉。

  「正是,而且七皇子似乎也知道九爺未到映春城。」

  「因為地動傳言?」

  「不,我是在離開將軍府時才得知這消息,但七皇子似乎更早就知曉九爺在映春,才會和我提起你。」

  「他說了什麼?」花借月隨口問。

  有人洩露了他的行蹤,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四位總兵其中之一,而要他猜的話,非薛海莫屬。

  衛凡笑了笑,把玩著薄如蛋殼的玉瓷杯。

  「九爺,我現在可不欠你人情了。」

  「那倒是。」花借月提起茶壺,替他倒了杯茶。

  「不過衛爺可知道七皇子在這稱王,就連稅收都瞞著皇上多征?」

  「是嗎?這我可就不知道了。」衛凡吸飲著茶水。

  「我是皇商,雖倍受禮遇,但稅金從沒減輕過,一趟貨物要是出了邊境關道,便課半成為稅,雖然高了點,可我也沒法子說什麼,不過今年映春城明明是豐收,七皇子卻要向我調軍糧,九爺,你覺得他是何居心?」

  花借月目光一沉。難道巳太一真打算叛變?

  當初巳太一叛變,他以為是被他逼得狗急跳牆,如今看來,巳太一根本早就存心叛變。

  「不過,他既然知道我在映春,應該就不需要向你調軍糧了。」巳太一會發現他無心爭奪皇位,如此一來,根本沒必要叛變。

  「不,他還是調了。」

  「為何?」

  「我聽七皇子說,京城傳來消息,皇上已經立九爺為太子。」

  花借月怔愕不已。

  「此話當真?」

  「怎麼我瞧九爺一點也不雀躍,反倒詫異至極?」

  他當然詫異,因為他已經放棄一切,他不想當太子了!當初能得到太子一位,是因為他查出弊案,而今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岔子?

  「九爺這神色,似乎當真不知情。」衛凡打量著他的表情。

  「我從七皇子那兒得知消息時,還以為被九爺擺了一道,可一出將軍府又聽到地動之說,簡直是被搞糊徐了,我說九爺,你到底想做什麼?」

  花借月這下真的笑不出來了。他不知道為何繞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他看似已經離開宮中牢籠,結果一轉頭才發現自己還是被束縛住。

  而且命運也未免太會作弄人,當初他亟亟營營才得到太子之位,如今倒是不費吹灰之力……老天到底是在開什麼玩笑?到底還要怎麼逼他?

  「如果九爺想要七皇子在映春城的所有稅收賬冊,我也許有法子可以拿到,只要九爺一句話。」他身為皇商,自會判斷挺哪個皇子對自己最有益。

  「不需要。」

  「那麼九爺的意思是」

  「那事就別管了,當務之急我希望你可以幫忙調一些貨糧,我要的不是軍糧,而是在地動之後,可以讓百姓果腹的乾糧。」不,誰也不能改變他的決定。花借月誠心誠意的道:「所以,能請你別替七皇子調軍糧嗎?」

  衛凡微詫地看著他。

  「九爺不打算回京城了?」他之所以如此問,是因為巳九蓮放棄斗倒巳太一的絕佳機會,也意謂著他不在乎皇位了。

  就算他身為太子,但朝廷局勢一向瞬息萬變,誰知道最終到底是誰坐上龍位?唯有將對手斬草除根,才能高枕無憂。

  「對,我不回京城了。」

  打離開將日城那一刻,他便已決定放下宮中的一切。

  「九爺真要放棄太子之位?」

  「我寧願當問雲野鶴的花借月。」為了自保,他曾經想要坐上龍位,但現在他不要了。

  既然離開宮中,他也就不需要害怕自己的身份有被揭穿的一天,更不需要絞盡腦什地慎謀論計……他不想再過那種生活了。

  如今他只打算先查情鳥絕山的礦場與地動災情有無關係,若有,那便想法子解決,將傷害降到最低,其他的全都與他無關,他只想得到歌雅的原諒。

  衛凡瞅著他半晌,末了才像是有些明白地揚起笑。

  「如果九爺不是太子,又憑什麼認為我會幫你的忙?」

  「就憑你認定我是你的朋友。」他再篤定不過。

  衛凡輕歎口氣。

  「交你這個朋友,會讓我很傷神。」

  花借月舉杯敬他。

  「放心,七皇子要是找上門來,我不會讓他有機會找你麻煩。」

  「憑他也想動我?」衛凡哼笑了聲,舉杯回敬他。

  「可惜的是,我正覺得你很適合當皇上。」

  「與其當皇上,我現在還比較想當廚子。」

  「嘎?」皇上與廚子,這差距也未免太大。

  「對了,可以和你借廚房嗎?」他笑問。

  面對他天外飛來一筆的要求,衛凡不禁一怔。

  這個九皇子又想幹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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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7: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智斗七皇子

  梁歌雅待在衛玲瓏的房裡,看著她興高采烈地搬出各式古玩、各種她不曾見過的瓷娃娃,卻是一點興趣也無。

  她滿心想著,衛凡找他一敘,到底是在聊什麼?

  並非她對衛凡有偏見,而是當初他們兩人朕手設局,才讓兩部尚書下獄,如今九蓮又想做什麼了?

  因為不想被他發現她記得一切,有很多事她無法問,更不知道為何這時間他還待在映春。

  她不想很費時間想這些,更不想知道他暗地裡做了什麼,偏偏腦袋就是不聽使喚。

  歎了口氣,她抬眼,卻不見衛玲瓏的蹤影。

  「玲瓏?」她喚道,環顧四周,只見一對瓷娃娃還擺在桌上,但就是沒看到小丫頭,直到她站起身,才在窗外的假山旁找到正對她興奮揮手的衛玲瓏,當下不由得一愣。

  怪了,她有想得這般出神,竟連玲瓏離開房問都沒發現?

  「玲瓏,別待在那兒,底下是湖,危險。」她走近窗邊喊道。

  這西廂外有人造湖泊,湖上架起橋亭,湖畔則有不少假山造景,她本想喚她進屋,想了下還是覺得不妥,就怕她一時沒踩穩掉進湖裡就糟了。

  「你別動,等我一下。」她叮葉道。

  「姊姊,你別動,我馬上就進房。」衛玲瓏大聲喊著。

  她正要阻止,卻見她反身走進假山裡,怔愣了下,急忙走到門外,已不見她的蹤影。

  正疑惑著,身後又傳來衛玲瓏的聲音,「姊姊!」

  一回頭,瞧她竟在房裡,梁歌雅又跑了回去,就見角落的花架被推開,後頭有條通道。

  「很好玩吧。」把花架推好後,衛玲瓏撲進她懷裡撒嬌。

  「一點也不好玩,你要是掉進湖裡該怎麼辦?」她佯怒道。

  她不善泅技,一旦沉進水裡……那光景一回想,就教她心驚膽跳。

  「誰要姊姊都不理我。」衛玲瓏扁起嘴,可憐兮兮的控訴。

  「姊姊丟下我跟九叔叔一道走了,好不容易回來,都不理我。」

  梁歌雅不禁好笑地蹲下身緊摟著她。

  「我沒有不理你,只是在想事情。」其實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衛凡馬上帶她離開。

  映春城有難,地動山搖,萬一彼及到她,那該如何是好?想著,更加抱緊懷裡的小小身軀。

  「你們在幹嘛?」花借月一進房,便見她們一大一小抱在一塊。

  「九叔叔,你走開啦!」一見到他,衛玲瓏扯開喉嚨趕人。

  梁歌雅微微揚眉。

  「玲瓏討厭九叔叔?」

  「以前不討厭,現在很討厭!」她氣呼呼地從梁歌雅懷裡跳下,護在她身前,不讓花借月越雷池一步。

  花借月啼笑皆非地將木盤擱在桌上。

  「為什麼?」他可不記得得罪過她。

  「因為九叔叔會跟我搶歌雅姊姊。」她瞇眼裝凶狠。

  那眼神逗得兩人低笑出聲。

  「而且這裡是我的閨房,我爹說了,男人是不可以踏進我閨房的,要是踏進的話,就打斷他的膽!」衛玲瓏撅起嘴道,那人小鬼大的樣子,讓兩人差點笑岔氣。

  衛玲瓏發現自己努力裝凶狠,沒達到嚇阻效果,反倒引得兩人狂笑不止,好不氣餒。

  「你們到底在笑什麼啦?」

  「玲瓏寶貝,你真的是太可愛了。」花借月忍不住將她抱進懷裡。

  「就算誇我,我也不會把姊姊借給你。」她嘴上不領情,卻很自動地偎進他懷裡。

  她是獨生女,爹長年經商在外,就算有空陪她,也老是在想事情,放她一個人自言自語,而府裡的下人哄她、誇她,卻不敢靠她太近,有時就連想要一個抱抱都好難。

  「那麼我弄點甜食餵你,你能不能把歌雅姊姊分一半給我?」

  「姊姊怎麼分一半?」

  「白天給我,晚上給你。」

  衛玲瓏低下頭,努力地算計著,而後認真無比道:「不成,夏日是晝長夜短,白天給你,那不是佔我便宜?」

  那聽似童言童語,卻又經過精心計算的話,教兩個大人不由得一愕。

  「果真是衛凡的女兒。」花借月失笑,抱著她坐到桌邊。

  「這樣吧,這甜食你嘗嘗,你要是喜歡,那就白天給你,晚上給我。」

  梁歌雅微皺起眉。不佔玲瓏便宜,倒是佔起她的便宜了。

  看著桌上的浮水千層酥餅,衛玲瓏拿起咬了一口,小臉立即亮了起來。

  「好吃。」

  「喝口甜楊。」花借月把湯吹涼,餵進她口中。

  衛玲瓏開心地瞇起眼,立刻拍板定案。

  「好,姊姊的白天給我,晚上給你。」

  「玲瓏!」梁歌雅哭笑不得地走到她身旁。

  「不過是碗甜湯,你就把姊姊給賣了?」

  「怎會算是賣了?姊姊從剛剛都沒說不呀,那就代表姊姊不討厭,既是不討厭,那就是喜歡啦,那我把晚上讓給九叔叔,有什麼關係?」衛玲瓏說起話來自有一套邏輯,讓人無從反駁。

  「玲瓏,別胡說。」梁歌雅好笑又好氣道。

  衛玲瓏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瞅著她。

  「姊姊,府上總管說,我爹很喜歡我娘,可我娘生下我便去世了,那時爹爹很難過,抱著我娘說,早知如此,便多愛她一點……姊姊,很多時候無法早知如此,一旦錯過,就是一輩子的遺憾,爹都是這麼說的。」

  聞言,梁歌雅心裡隱隱側動著,不捨地將她抱進懷。

  「玲瓏……對不起,姊姊剛剛話說得急了,不是在凶你。」

  「沒關係,只要姊姊抱抱就好。」她偎進她懷裡撒嬌。

  梁歌雅撫著她的髮,而另一隻大手也跟著撫著她的頭頂,啞聲道:「瞧,要是不知情的人撞見,肯定以為咱們是一家三口。」

  衛玲瓏搶在梁歌雅前說:「不對,咱們不是一家三口,我還要替我爹找個娘才行。」說著,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等我有了娘,才是一家三口。」

  瞧她發困,梁歌雅抱著她上床,坐在床畔替她蓋妥被子。

  「歌雅,地動之後,咱們就回孤嶺村生活吧。」

  她詫異地抬眼,望進那閃動著光華的魅眸。

  「那時孤嶺村已經不見了。」他不回宮了嗎?不當他的太子了嗎?

  「那就再打造一個孤嶺村。」他輕握著她的手。

  「咱們可以種田放羊,然後生一窩孩子。」

  她垂著眼,沒有掙扎。

  她很意外,他竟有如此打算。原來他和她前來映春城,除了贖罪外,更打算拋下宮中的榮華富貴,和她當對尋常夫妻?

  種田放羊……聽起來何其美好,但他真的做得到?

  這幾日,為了地動一事,他斡旋許多,他的改變她是看在眼裡,但她沒有辦法捉摸他的心,就算不恨了、原諒了,也不代表她可以信任他。她被傷得太深,就算他說出的將來很誘人,她也無法給予他任何的答案。

  然而,她的沉默對花借月來說,卻是令人歡欣鼓舞的反應。

  至少她沒有拒絕,至少她願意考慮。

  他不急,在宮中的這些年來,他學會的便是忍耐和等待。

  「歌雅……」

  「爺。」門外驀地傳來旭拔的聲音打斷了他。

  儘管有些惱,但知道屬下是為回報捎息而來,他只好勉為其難地起身。

  「歌雅,把餅吃了吧,好好休息。」

  看到她點點頭,他噙笑離開,走到外頭,只丟下一句。

  「前頭說話。」

  旭拔跟在他後頭,兩人走到院落前的一座亭子才停下腳步,旭拔從懷裡取出一塊約莫鴨蛋大小的黑土。

  「爺,屬下走了趟鳥絕山,發現確實有礦場,而且礦場外搭建了冶煉場,有三架鼓風爐,這是屬下從冶煉場裡帶出的一塊鐵礦。」

  接過手,他微瞇起眼,沉聲道:「該死……」

  「爺?」旭拔為他的反應感到不解。

  「依屬下所見,七皇子私自煉鐵,恐怕是要打造武器培養自己的實力,而按照王朝律例,這可是死罪,要是爺將此事稟報皇上,定能……」

  「這上頭有磷!」花借月打斷他未竟的話。

  他知道旭拔在想什麼,但他已經無心管宮中項事,再者,這件事就算回報京城也來不及了!

  鐵礦上有紅磷,要是處置不當,可是會爆炸的!

  當初巳太一回報,地動造成鳥絕山崩塌,山體撞進城南……他現在擔心的是,這場天災說不准還摻雜了人禍。

  而他該怎麼做?

  翌日,梁歌雅是被衛玲瓏喚醒的。

  還有幾分惺忪睡意未去,就有人推門而入,她原以為是花借月,卻見是衛府的丫鬟,端進洗臉水還有早膳。

  「怎麼把早膳給端進來了?」衛玲瓏不解問:「我爹呢?」

  「在這兒呢。」

  「爹爹,你今天終於有空陪我用膳了!」衛玲瓏隨即撲進父親的懷裡。

  「我要是再不來,我的寶貝女兒就不要我了。」衛凡輕輕鬆鬆地將她抱起來,再朝梁歌雅微微領首。

  「既然衛爺有空陪玲瓏,我就先出去了。」梁歌雅淡聲道。

  「等等,留下一道用膳,別去打擾九爺。」他抱著女兒坐在桌邊,動手突菜餵她。

  「打擾?」

  「七皇子來訪,九爺正在主廳接見。」

  梁歌雅微揚起眉。巳太一?他怎會找上門來?是誰跟巳太一說他在這兒的?很自然的,她揪向衛凡。

  「梁姑娘以為是我通風報信?」他哼笑了聲。

  「通風報信對我有什麼好處?」

  她從他臉上看不出端倪,也難以分辨他所言真偽,但看在玲瓏的分上,她願意相信他,可如果不是他……啊,地動傳言。

  八成是傳言在城裡傳開,也流進了巳太一的耳裡身為一個皇子,手下爪牙何其多,細探之下,要發現他的身份也不難。

  「坐下來用膳吧。」說完,瞧她還站著,他打趣道:「還是梁姑娘想等九爺一道用膳?」

  那話語帶著曖昧,聽得她皺眉坐下,但面對一桌菜色,她卻沒什麼食慾,心思全繞在他要怎麼讓巳太一出借戍衛營。姑且不管巳太一是為何前來,不過對他而言,應該是省去他去找巳太一吧。

  瞧她若有所思,衛凡笑道:「梁姑娘該不是在擔心,九爺能否讓七皇子出借戍衛營?」

  她防備地看著他,還未開口,便聽他道:「放心,九爺可是當今太子,饒是七皇子也得聽令。」

  他說得蓄意,試探著她,想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要是她肯,那麼九爺就有可能登上大寶,而不是隱居在山野之間。

  但瞧她神色平靜,彷彿早知道他的身份,衛凡不禁納悶。

  他記得九爺說,別讓她知道,那麼她應該不知道他的身份才對呀。

  他不知道的是,梁歌雅沒太大反應,是因為打一開始,她就認為他是太子。

  「原來梁姑娘的消息比我還靈通,九爺幾天前才被冊立太子的捎息你竟早就知情。」衛凡微瞇起眼。

  她身為護國公遺孤,在映春城受盡愛戴,京城的捎息是如何得知的,他不情楚,但她還能知道地動將至,看來她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她一怔。

  「幾天前?」

  不對吧,她記得當初聽人說過他是在六月時,揭發水利工程弊案而蒙皇上垂青立為太子的……怎麼會是幾天前?現在都七月了。

  「梁姑娘不是知道嗎?九爺隨梁姑娘前來映春,將水利工程弊案一事交給林御史處理,皇上問起,林御史說是九爺指示,皇上遂下詔立九爺為太子……」瞧她臉色瞬間慘白,衛然反倒愣住。

  「梁姑娘?」

  她沉默不語。

  他又騙她了?

  說要與她種田放羊,另一方面又要人揭發弊案,好得到太子之位……無怪乎他:臉胸有成竹,原來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那麼,連她也在他掌握之中?

  她想要的,一直只有一個,但他總是貪心。

  大廳裡。

  「七哥。」花借月,不,是當今太子巳九蓮,笑臉迎接帶著一支兵馬前來的巳太一。

  「本想是誰妖言惑眾,在城裡散播謠言,這才前來一看,豈料竟是太子殿下。」巳太一說起話來平板無波,就連眉眼也淡漠無情,看著他的眼神就跟看個陌生人沒兩樣。

  「七哥,怎會是妖言惑眾?」巳九蓮笑道:「那可是梁將軍的神諭,是梁將軍心繫映春城百姓而顯靈,還請七哥出借戍衛營,屆時好收容城南百姓。」

  巳太一往視他良久,沉聲道:「太子,在這邊境地帶,妖言惑眾擾亂民心,我是可以當下拿住你,斬立決的。」

  「要斬,也得等到過了七月十四日,要是地動沒發生,再斬也來得及,眼下還請七哥配合。」巳九蓮始終笑意未減。

  「若我不肯?」

  巳九蓮不以為件。

  「七哥,你會答應的。」

  巳太一微瞇起眼,瞧他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神色微變。

  巳九蓮把玩著手上的令牌。

  「七哥,這是我遠行之前,父皇給我的,見此令牌如見父皇,你不會抗旨吧?」

  當時他跟父皇說他要到出宮查辦一些弊案,父皇於是給了這塊令牌方便他行事,但實際上他根本不打算再回宮,也以為沒機會用到,如今為了歌雅,正好拿未逼巳太一就範。

  巳太一似笑非笑地瞅著他。

  「我要見歌雅。」

  「見她做什麼?」

  「想要我依令行事,總要先讓我確定,到底是有人在假造神諭,還是真有其事吧,這事只要問過歌雅,讓我心服了,我就照辦。」

  「不行。」巳九蓮斷然拒絕。

  映春城雖然設有知府,但不用想也知道知府肯定萬般討好巳太一,否則怎會坐視不管映春城的稅收問題,當然他也不可能把這事交給巳太一,所以只能在城南藉由歌雅散播地動的消息,這是最快的做法,但卻無法避免後續的麻煩。

  好比……引來巳太一的注意。

  「為什麼不行?」

  「一個女人要是出閣了,總不好隨便拋頭露面吧。」巳九蓮說得煞有其事。

  巳太一微怔了下。

  「你們之間已是……」

  「待我和她回宮正式冊封成親,她可就是太子妃了,所以我不能讓你見她,再者,如果梁將軍神諭是我捏造的,依你對歌雅的認識,她會放任我這麼做?」見他沒再反駁,知道他已經信了一半,巳九蓮繼續把玩著令牌。

  「七哥,我言盡於此,你還要堅持已見嗎?」

  父皇的冊立得也真是時候,至少此刻端出太子頭銜多少壓制得了巳太一,至於其他的事,就等到地動之後再說。

  巳太一沉吟了會,做出決定。

  「我明白了,我會振人貼出公告,可就算要收容百姓,戍衛營頂多只能收下一千人。」

  巳九蓮如今是太子,又拿著父皇的令牌,他不從,視同抗旨,不如做個順水人情給他,於他也沒損失。而且到時候要是地動沒發生,他反倒可以以擾亂邊境重城辦他。

  「三千。」

  「一千五百人。」

  「三千。」

  「你要我的兵到外頭吹風?」

  「他們可以紮營,而且我還需要大量輔車,讓百姓搬運家當。」談到這個分上,巳九蓮收起令牌,端茶淺吸著。

  「還有,我要求暫封關道,商旅可以出關,但不得入關。」

  巳太一皺起濃眉,沒吭一聲轉頭便走。

  「七哥,不喝杯茶嗎?」他揚笑問,就見巳太一頭也不回地帶著親兵離開。

  待一票人走後,旭拔才走進主廳裡。

  「爺,剛剛梁姑娘人在廳外。」

  巳九蓮聞言驀地起身。

  「何時來的?」

  「來了一會,大概是爺提到要帶她回宮冊封時。」

  「她往哪邊走?」

  「主廳旁的小花徑。」

  話落,巳九蓮已心急的追人而去。

  昨晚,儘管她沉默著,但他知道她已有所動搖,好不容易讓她心動了,怎能致在這當頭?

  遠遠的,就見她站在湖畔垂柳邊,若有所思地看著湖泊。

  「歌雅!」他急聲呼喊。

  她微微抬眼,瞧他幾乎足不點地地朝她而來,臉上佈滿焦急,像是知道她聽到了那些對話。

  不禁想,他身上的傷轉好了……之前看似怎麼也好不了,如今卻是復原神速,就連嗓音都不再沙啞,她不想把他想得太惡劣,但她真會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故意自殘以博取她的同情。

  曾經,他對自己使毒,就為扳倒皇后,誰能保證他不會刻意凌虐自己來達到目的……就算他不知道她記得一切,但他清楚她的個性,知道這些事肯定能讓她心軟。

  再加上他做的點點摘滴。她的心不是鐵打的,她會感動、會釋懷、最終選擇原諒。

  然而,他並非悔悟,也並非贖罪,而是心懷不軌而來……所以,她只是一步步地走進他設下的陷阱?

  他終究還是為了皇位想要利用她。

  「歌雅,聽我解釋!」他飛步來到面前,伸手要握住她的,卻見她往後退上一步,婷婷裊裊地朝他欠身。

  「梁歌雅見過太子殿下。」

  這舉措教他心頭發寒。

  「歌雅……」如果她真的相信他、真的原諒他,她就不會對他行大禮,她會皺著鼻耍兇惡地罵他。

  「沒什麼需要解釋的吧。」她抬眼道。

  「不,你聽我說……」

  「聽你說,登上太子之位是假的?想帶我回宮冊封是假的?想和我當夫妻是假的?

  抑或者,在孤嶺山下種田放羊是假的?」她笑著,沒有不屑鄙夷,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披累。

  「不,我要與你當夫妻,當一對尋常夫妻,我們一起在山下種田放羊,再也不管其他……我會說冊封,那是因為我不想讓巳太一見你,我……」他緊緊地摟著她,不能忍受她再一次地抗拒自己。

  「歌雅,我可以發誓,我真的不想當太子,我不要了,我只要一個你……我不知道父皇為何要封我為太子,可我真的不要了!」

  那強而有力的臂膀隱隱顫抖著,那粗嗓像是從身體深處擠出,像有多怕她曲解他,多怕她不要他。

  然而,他是會作戲的人,她總是看不穿他的真偽,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麼。

  「放開我。」

  「歌雅,相信我……」他反而抱得更緊。

  「我真的只是不想讓巳太一見到你,我不回宮,我承諾你,我絕不回宮。」

  她在抗拒他,只要他一鬆手,他們就會回到原點!

  梁歌雅被他抱得渾身發痛,他的恐懼透過膠休傳遞給她,心不禁隱隱作痛,忍不住就是想再給他一次機會。

  「先放開我,我只是想知道,戍衛營到底有沒有要開放安置百姓?」她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就算一切重來,她還是會栽在他的手裡。

  這人老是這樣撥動她的心弦,到底是要將她逼到什麼地步?

  「巳太一答應了。」他稍稍放開她,瞧她神色雖然淡漠了些,但沒有怒氣,也不如他想像那般的抗拒。

  「可以安置幾人?」

  「三千。」

  「那麼接下來就要跟石叔確認四座邊境樓可以容納多少人。」她沉吟著,突然抬眼。

  「你用膳了嗎?」

  「還沒。」

  「我也餓了。」她低聲說。

  巳九蓮起初不懂,而後意會,整個人鬆了好大一口氣。

  「那就一道用膳吧。」

  「嗯,那就一道吧,趕緊吃完,得再去找石叔呢。」

  「好,我陪你。」

  聽他那唯命是從的口吻,她不禁看著自己很空閒的手。唉,剛剛抱她抱得那麼緊,現在卻連手都不敢牽,這人真教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在信與不信之間,她的心早就決定了。

  幾日後濟仙河水果然泛紅,映春城百姓見狀,內心開始惶恐,一彼一波的湧上城北,一時間竟將衛府給擠得水洩不通,幸好他們早有安排,一批批地分派安置於邊境樓和戍衛營。

  不過幾天,映春城儼然成了一座空城,不但城南百姓暫時遷走,就連城北的百姓也人心惶惶,就怕預測的地動範圍不准,自己會逃不過此劫。

  梁歌雅安排孤嶺村民住進衛府北院,天天忙得像個陀螺似的,有時就連巳九蓮都沒能見上一面。

  「歌雅,真是多虧你了。」秦大娘感激地握著她的手。

  「說的什麼話,這是應該的。」梁歌雅笑道:「只不過要大伙在這委屈個幾天,要是缺了什麼儘管跟我說。」

  「這可是皇商府邸,豈會缺了什麼?倒是你,忙得一刻不得閒的,得歇口氣才成。」秦大娘拉著她在一座亭子坐下。

  「我沒事,我壯得跟牛沒兩樣。」

  「那……你的男人呢,怎麼都沒瞧見他?」

  秦大娘那曖昧的眼神和說法,真是教人難以招架。

  尤其她的心還懸著,還不打算給他名分,所以這當頭要解釋真不是普通的困難。

  梁歌雅只好傻笑帶過。

  這時喬子華從房裡走出,順口提起。

  「前兩日,我經過鳥絕山時,瞧見他和礦場裡的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礦場?」她不解的皺眉。

  喬子華便將鳥絕山下的礦場一事告知她。

  「他沒跟你說嗎?」

  「沒。」烏絕山的礦場……他怎會跑到那兒去?去那裡做什麼?她原以為他不見蹤影,是忙著把人安排到戍衛營。

  「弔詭的是,礦場裡的人一見到他,簡直就像是耗子見到貓,服服帖帖的,哪像見著咱們便大聲喝斥不得接近。」喬子華嘖嘖稱奇,「他這個術士也未免太了得了吧。」

  這就更難解釋了,說出他是太子,真不知道他們會有何反應?

  是說烏絕山的礦場……「喬大哥,你可知道那是什麼礦場?」映春城災情慘重,起源就是烏絕山,難不成是他察覺有異,所以才會查起此事?

  「我猜是鐵。」

  「鐵?」要是冶鐵,就得有鼓風爐,難道是鼓風爐的問題?可也不至於吧。

  「更絕的是,昨天那礦場亂成一團,七皇子也到場,後未臉色發青地離開,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這事和九蓮肯定脫不了干係,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忙什麼就是了。

  她正忖著,北院又走進幾個孤嶺村民,有人一瞧見她急聲道:「歌雅,你的男人被七皇子給帶走了。」

  「嘎?」她愣了下,慢半拍地站起身。

  「怎麼會?」

  「剛才咱們進城經過府衙前時,就見他剛好從府衙裡走出,七皇子則一聲令下,要人把他押走,說什麼他一會說自己是術士參得天機,一會又說他是目睹將軍神諭,分明是妖言惑眾,要以擾亂邊境重城之罪辦他……歌雅,他到底是不是術士?如果是,又怎會說地動預言是將軍神諭?」

  梁歌雅心頭一緊。他在孤嶺村時的說法和在城南的並不同,八成是有人不經意談起,捎息傳到巳太一耳中,要是巳太一藉此辦他,那是可以斬立決的!

  無心解釋,她快步離開,「我先到將軍府一趟!」

  巳太一視九蓮為眼中盯,這是無庸置疑的,如今被他抓到把柄還不趁機趕盡殺絕!

  邊境重城,握有絕對生殺大權的可是鎮守在此的將軍,就算巳太一要以莫須有的罪名殺他,誰也救不了。

  得快,她不能讓他為了幫她而落得被斬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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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7: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皇后的真心

  將軍府內。

  巳九蓮傭懶一坐,抬眼隨口問:「七哥,不先奉茶嗎?」他一派悠閒,彷彿不是被人給押進將軍府,而是來此作客一樣。

  當沒聽到他說的話,坐在主位上的巳太一,看了跟著到來的映春知府齊人傑一眼。

  「齊知府,太子怎會到府衙的?」

  「啟稟七皇子,下官不知道。」齊人傑誠惶誠恐道。

  事實上,他真的是很冤,他跟太子一點都不熟,太子無故踏進府衙,也沒和他攀上幾句,七皇子就到了。而瞧七皇子那神情,好像他和太子有多大的交情,這真是太抬舉他了。

  他一個地方父母官,哪攀得到這種高枝!

  「齊知府,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咱們都說好了,不是嗎?」巳九蓮唯恐天下不亂地說。

  齊人傑那雙像是被芒葉割出的細眼,瞬間膛圓。

  太子……別鬧了,他們何時說了什麼,又說好什麼?

  雖然他在映春城沒什麼油水可撈,但他一直很珍惜頭頂的烏紗帽,可不可以別害得他丟官兼丟命呀。

  巳太一懶懶地看向巳九蓮。

  「太子說了什麼?」

  「秘密。」巳九蓮笑瞇眼道。

  齊人傑感覺頭皮發麻,不明白自己到底何時得罪了太子。

  誰都知道這映春城作主的是誰,誰都知道得要依附在誰之下生活,如今太子這一席話不是要逼他去死嗎?

  巳太一哼笑了聲。

  「再多秘密也沒用,本將軍今日就要以妖言惑眾一罪將太子押進大牢。」

  前兩日,他的眼線發現他到了礦場,且與他派駐的礦官有說有笑,而昨日才剛冶煉好的一批鐵石就不翼而飛,要說這事與他無關,他才不信。

  礦場被他發現,要是傳回宮中,這事可大了,他豈能放他走。

  「七哥,我何時妖言惑眾?想押我進大牢,也要經過知府審案,提請諸位證人才能將我治罪。」看似早有防備,巳九蓮應對進退從容不迫。

  「還是說,七哥是怕被我知道了什麼,打算先斬後奏殺人滅口?」

  巳太一冷冷地看著他,不予回應。

  「七哥,鳥絕山下有座礦場,聽說是在冶煉鐵石,這事七哥知道嗎?」

  「不知道。」

  「喔?那麼就是那礦官膽大妄為,私采鐵礦,但映春城是七哥和齊知府的轄地,為何卻不知此事?」

  「這得問齊知府。」巳太一早已想好退路,一無賬冊,二無實據,只要他推得一乾二淨,又能奈他何。

  齊人傑眼珠都快要掉出來。七皇子這豈不是要他把罪責都給攬下?

  「齊知府?」巳九蓮笑問。

  那笑意教齊子傑心裡發毛。

  「啟稟太子,如此說來,恐怕下官也被蒙蔽,以為那礦場是經由七皇子授意而開挖,下官會立刻查辦。」他這麼說沒錯吧,既沒咬出七皇子也能讓自己脫罪。

  再者,那礦官,他已奉七皇子之命派人除去,根本是死無對證,而七皇子眼前擺明要定太子的罪,只要太子一被定罪,他就高枕無憂。

  「喔,原來如此。」像接受了他的說法,巳九蓮點點頭。

  「礦場一事,本將軍會處置。」話落,巳太一神色一漂。

  「來人啊,將太子押下!」

  他一聲令下,侍衛隨即踏進廳內,一個個染著殺伐氣息。

  反觀巳九蓮慢條斯理地站起身,撣了撣衣袍道:「齊知府,既然你並不知道礦場一事,為何本宮會在府衙瞧見十幾簍的鐵石?」

  巳太一聞言,在心底取笑他伎倆如此可笑,竟企圖挑撥。可惜他是白費工夫,這些事自己心底有譜,早認定偷鐵石的人是誰,又豈會拿齊人傑開刀。

  但,就在這時,外頭突然傳來——

  「原來都是你搞的鬼!」

  聞聲,齊人傑心頭抖了兩下,連頭都不敢回,就見七皇子狠目瞪著他,像在怪他辦事不力。

  「你這老傢伙,竟敢偷了鐵石再栽贓我,還派人殺我……你這混賬!」礦官隨著旭拔而未,直瞪著齊人傑。

  今兒個要不是太子派人保護他,恐怕他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原本太子侍衛說七皇子要殺他,他還不信的,如今聽來,太子所言無誤,他真是傻了才會替這等狠毒之人辦事。

  「齊知府,這是怎麼一回事?」巳九蓮笑裡藏刀地問:「七哥,茲事體大,你可不能不查。」

  「啟稟太子,屬下監管鳥絕山下的礦場,乃是七皇子授命,否則豈有能耐瞞過知府和七皇子的眼。」那礦官怎麼也不肯再背黑鍋,決定將一切道出,替自己換得一條活路走。

  巳九蓮聞言,佯愕的看向巳太一,像是不敢置信。

  「七哥是糊徐了嗎?難道七哥會不知道開採礦脈要先往上呈報,再由朝廷派官監管?如今七哥竟派手下監管礦場,還鬧出有人中飽私囊,這……」

  巳太一神色不變,但拳頭早就握得死緊。

  「齊知府,你身為地方父母官,自當熟知王朝律例,在邊境重城妖言惑眾和未經許可採礦冶煉,不知道哪一條罪責更重?」巳九蓮笑瞇了眼問。

  「下官……」齊人傑抖個不停。沒想到太子早已有所防備,既然如此,他當然要選擇——「邊境軍令如山,妖言惑眾可以未審先斬,而私採礦脈自然是罪加一等,哪怕是皇親國戚也難逃死罪!」

  巳太一哼笑了聲。

  「想審本將軍至少要有具體事證,審的,也得是大理寺卿。」

  做為邊境最高統帥,他擁有一些權利,可不是誰都可以審判他。

  「不,七哥,我並沒打算把這事鬧大,我只要求立刻停止採礦,關閉三座鼓風爐。」巳九蓮笑道。

  要是他有意扳倒他,那真是易如反掌,他不趕盡殺絕,那是因為他不回宮了。他要的只是礦場和冶鐵場全面停工,以降低地動造成的傷害。

  這話教巳太一微揚起眉,不懂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如果他是巳九蓮,是絕對不會放過這麼個大好機會。

  「七哥,咱們互不相查,我不辦你,你也別押我,你看如何?」提出再完美不過的條件,他知道巳太——定會點頭的。

  巳九蓮才剛踏出將軍府,便聽到一陣馬蹄聲,抬眼望去,竟是梁歌雅縱馬而來。

  「歌雅?」他微愕地看著她下馬跑向他。

  「你沒事吧?」她一臉緊張地拉著他。

  「我沒事,倒是你怎麼來了?」他受寵若驚,不敢相信她竟主動碰觸他。

  「我聽說七皇子以妖言惑眾一罪要辦你,所以向衛爺借了匹馬便趕來。」一路上,她就怕自己趕不及,來得太遲,只看見他的屍首。

  如今儘管他毫髮無傷地站在面前,可她的心還是跳得又慌又急。

  巳九蓮聞言,笑瞇了黑眸,但還未開口,便聽身後傳來——

  「歌雅,你以為我是個不問是非對錯的人嗎?」

  她抬眼,朝巳太一抱拳。

  「梁歌雅見過七皇子。」

  「不過是找太子一聚,商談如何安置百姓,順便問問為何城裡將地動會有兩套說法罷了。」巳太一睇著她,再見兩人牽著手,心底暗藏著心思。

  「原來如此。」梁歌雅鬆了口氣。

  「就說那些街坊說起話來總愛加油添醋,教人以為七皇子真誤解了太子,如此看來,這城裡的兩套說法,許是街坊們口耳相傳間有了誤差,還請七皇子莫放在心上。」

  「當然,既是梁將軍神諭,我自然會照辦。」

  「那麼,梁歌雅在此謝過七皇子,告辭了。」

  巳太一微微領首,就見她拉著巳九蓮離去,待兩人走遠了些,他才神色一冷,回頭看著還在廳內的齊人傑和礦官。

  真是飯捅,竟被巳九蓮三言兩語就挑撥成功道出實情!就算眼前動不了他們,他絕不會留下禍害。

  回到衛府,進了房問,梁歌雅才怒眼瞪著巳九蓮質問。

  「你到底是在幹嘛?好端端的,為什麼去管鳥絕山的礦場?」

  去將軍府的路上她想過了,妖言惑眾一事只是巳太一發難的借口,肯定是他還做了什麼惹火巳太一,才會教巳太一狠下心出手。

  瞧她美目噴火,巳九蓮嘴角輕抹笑意。

  「你擔心我。」是肯定而非疑問。

  要是沒把心擱在他身上,她根本沒必要為這件事發火,甚至還策馬趕到將軍府。

  「我……」梁歌雅一愣。

  得知消息後,她一心記掛他的安危,沒細想其他,經他這一點,她才不得不承認。

  原來,嘴裡說不信,心想著沒有餘力再愛,其實,在卸下仇恨後,那深鏤在心版上的愛戀也衝破了封印,一旦原諒了,愛意就無法再壓抑,否則她何必為他的安危惴惴不安?

  就算不想承認,她的行動也說明了一切,而他,精明如鬼,肯定也發現了。

  「歌雅,礦場的事不是我刻意惹火巳太一,而是那裡出土的鐵礦突雜著磷,一旦地動,鼓風爐一倒,那磷可能就會引發爆炸,所以我才暗中使計想讓礦場停工。」他解釋情楚,不容半絲存疑毀了她對他的信任。

  「原來如此。」她低聲喃道。

  這麼一來就說得通了,鳥絕山是地動災情的開端,要是能將礦場處置好,災害自然有可能隆到最低。

  他真的變了,不再是為自己,而是一心一意為百姓打算著。

  「歌雅,別擔心,我只是要七哥停工,沒要查辦他。」

  「為何?」她不懂。巳太一在邊境私採礦石,是可以以重罪查辦的,這是扳倒巳太一的大好時機,他怎麼捨得放棄?

  「我沒打算回宮,查那麼多做什麼。」

  梁歌雅怔怔地看著他。原來他是真的不當太子了,可是他的行蹤已經暴露,怎麼可能留在這裡?

  「歌雅,趁著地動,我可以詐死,然後我們避到主靈谷,待時日一久,就不會有人再追查我的下落。」他早就想好了,只是不確定她願不願意同行。

  「你可願意?」

  他溫柔地握著她的手。

  那手心有些汗涅,神色有些緊張,甚至有幾分不確定,不是往日的意氣風發,彷彿將生殺大權交到她的手中,她不禁覺得好笑。

  好卑微的太子,真教她有點不習慣,但也挺令人動容的。

  「歌雅?」等不到她的答案,他有些惶恐。

  「地動之後再說。」她抿笑道。

  她心裡已有答案,但不急著告訴他,就怕一旦讓他掌握她的心,他又要恢復以往的囂張跋雇。

  巳九蓮欣喜地將她擁入懷裡。

  被抱得死緊,但她沒有半分抗拒,彷彿透過緊密的貼覆,她能感受到他的雀躍,忍不住也笑意盈盈。

  然而,一道殺風景的呼喊闖入——

  「歌雅,你的……」

  只見那剛被推開的門板又隨即關上,嗓音跟著消失無蹤。

  認出來者是秦大娘,梁歌雅紅著臉輕扯著他。

  「喂,我還有事要忙。」完蛋,待會肯定又要被大娘取笑了。

  「再等一下。」他央道。

  要他怎麼捨得,天曉得他等擁她入懷已經等了多久,再一會,再一會,他捨不得太早放開她。

  雖然至今她還沒道出她亦擁有記憶一事,但沒關係的,他願意等,等到她願意吐實,到那時候,就代表她已經把心再次地交到他的手中。

  梁歌雅無奈卻也感動,柔順地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

  反正都要被取笑,那麼晚一點再被取笑好了。

  到了七月十三日這天,映春城南已是空無一人,一到晌午,就連城北百姓也都跑出城外,而為確定所有人都已遷出,梁歌雅還特地騎馬,隨著四大總兵沿街巡視一遍。

  眼看餘暉西照,巳九蓮騎馬湊近她的身邊。

  「歌雅,已經巡得差不多了,咱們先回城北吧。」

  「也好……」這時眼角餘光卻瞥見有人影閃過,她看過去,只見那人消失在巷弄轉角。

  「等等,那裡有人。」

  話落,她已經策馬追去。

  巳九蓮立刻策馬跟上,兩匹馬在城西一帶的巷弄裡奔馳,直到來到一條破舊胡同,突然聽到一聲哀嚎——

  「在裡頭!」梁歌雅跳下馬背,朝一處破舊房舍走去。

  「歌雅,等等!」

  奈何梁歌雅擔心有人出事腳步未停,一踏進屋內,她瞧見一名老婦倒臥在地,鮮血從她肩頭淌落。

  而一旁是三個黑衣人,其中一人手持長劍,看似不在乎被人撞見,揚劍欲奪老婦性命——

  「住手!」她拔聲喝道,抽出懷裡的短匕,身形輕巧地竄至那人身旁,短匕橫劈,那人及時退開,卻被劃開蒙面布巾。

  那人朝另兩人使了記眼色,眼看劍影砍落,石子凌空飛來,硬是震退兩人手匕的劍。

  「大膽賊人,目無王法了不成?!」巳九蓮踏進屋內,惱火大吼。

  一見到他,那三人一楞,隨即逃逸。

  巳九蓮沒打算追趕,走到梁歌雅身旁。

  「歌雅,你太莽撞了。」

  「可突然有人影跑得那麼快很奇怪,我就怕是有人意圖趁著大家撤離時行搶洗劫。」她抿抿嘴,趕忙查看老婦的傷勢,輕柔地將她扶起。

  「嬤嬤,你還好吧,我帶你去找大夫。」

  巳九蓮環顧四周。這房子簡陋得只見一張破損小桌和缺腳小椅,就算趁空城偷竊,也不該找上這裡吧。

  「別管我,你們走。」儘管肩頭吃痛,老婦仍裝出一臉無礙的表情趕著他們。

  「嬤嬤,你受傷了。」梁歌雅好言相勸著。

  「一點小傷!」

  「這哪是小傷?」見血流不止,梁歌雅乾脆扯下衣衫內裡,往她肩部簡單包紮著。

  「都快見骨了,嬤嬤。」

  老婦橫眼瞪去。

  「見骨了?」

  「是啊,得找大夫才成。」梁歌雅撒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

  那傷口子挺大的,但不至於見骨,她這麼說純粹是善意的謊言。

  「走吧,先到外頭,要是那賊人折返,可就麻煩了。」巳九蓮淡聲催促。

  他知道歌雅絕不可能丟下老婦,與其僵持,還不如趕緊將她帶走。

  聽至此,老婦再不願意,也得跟著一道走。

  由於難憑自己一人攙起老婦,梁歌雅只好以眼神向他求救。

  巳九蓮儘管不願,還是走到另一頭將老婦攙起,但就在這時,光線斜照,讓他瞧見老婦的面貌。

  楚嬤嬤?!

  當初歌雅曾以楚嬤嬤年輕時的畫像推畫出她五旬的面貌,就和眼前這張臉相似度高達八九成,教他一瞧便認出。

  再往她頸間望去,瞧見那塊紅色胎記,他不由得一愣。

  真是她……原來她去向不明,是因為她一直待在映春城……他找了許久的人,如今竟無預警的出現在面前,內心的震撼難以言喻。

  「還不走?」瞧他定住不動,梁歌雅忍不住催促,卻發現他神色有異,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老婦,她起初不覺有異,直到瞧見那頸間的紅色胎記,這才驚覺對方是蘇璘說的楚嬤嬤,當年狸貓換太子的關鍵人。

  她怎會是在這裡?「不是說見骨了要趕緊醫治嗎?」老婦撥聲喊著。

  「動作還不快點?」

  梁歌雅收斂心神,決定先帶她回衛府讓大夫醫治。

  回到衛府,將她交給大夫之後,她便回房拿出紙筆,將記憶中人的面容畫下。

  「你畫的是那賊人的面貌?」巳九蓮站在她身旁看著她提筆作畫。

  「嗯,其中一人的臉被我瞧見了,待會我畫好就交給薛叔他們處理,免得又有人趁火打劫。」

  巳九蓮沒有意見,但當畫像逐漸成形時,他不禁一愣,直打量著那張畫。

  這人怎會如此酷似母后身旁的武太監東甲?

  梁歌雅畫完,拾眼瞅著他,儘管他有所掩飾,還是被她捕捉到他神色微動的瞬間。

  看來這人他是識得的。

  還記得當初晏皇后對她說過的,那事已經處理,要太子不用擔心……難道說那些人正是皇后派來的?

  那麼他們的出現無疑改變了歷史,阻止了楚嬤嬤之死。

  可換個角度思考,如果他已無心皇位,那麼楚嬤嬤的命是不是就可以留下?這問題,她不會問,端看他怎麼做。

  「我要去見嬤嬤醫治得如何,你要不要去?」她問。

  「好啊。」

  剛踏進北院,便見秦大娘迎面走來,笑逐顏開地挽住她。

  「歌雅,你真是好本事,竟能把林嬤嬤給勸進這兒。」

  「林嬤嬤?」她微揚起眉。

  不是姓楚嗎?還是為了躲避追殺特地改名換姓了?

  「是啊,她說她姓林,搬來映春城六年了,一個人獨居,也少和街坊往未,想著即將地動,我勸她一道走,但好說歹說她都不肯。」

  「她沒有親人?」

  「沒,打搬來時就是一個人,我和她攀談過,我說的多,她應的少,只說她丈夫走得早,沒讓她留下一子半女的。」

  巳九蓮跟在一旁,靜聲聆聽。

  梁歌雅偷盤他一眼,暗暗期望,他千萬別辜負她的信任。

  如果他再動殺念,那麼,就算遠離金烏,她也絕不會再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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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8: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地動見真情

  由於衛府已經人滿為患,在沒辦法的情況下,梁歌雅將自己位在西廂的房問讓給林嬤嬤。

  掌燈時分,她將畫像交給薛海之後,陪著林嬤嬤一道用膳,也閒聊著,但林嬤嬤話極少,大部分時間都是她在說。

  用完膳,囑咐她好生休息,梁歌雅才離開,回到衛玲瓏的房間。

  夜色漸深,但百姓們卻是了無睡意,都在等待丑時一刻的到來。

  衛府北院就熱鬧得緊,還有人乾脆在園裡生火,一邊唱歌跳舞,壓根沒有天災即將降臨的緊張感。

  相較之下,東西廂倒是顯得聞靜,眾人早就各自回房歇息。

  直到一抹高大身影踏出東廂,直朝西廂而去。

  那身影就停在林嬤嬤的房門外,不動。

  他會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因為聽到母后和晏情河的那段話,他一直以為母后派人出去是要找回楚嬤嬤,沒想到竟是要除去楚嬤嬤,否則她大可不必派出貼身的武太監,這也意謂著此事她極可能連晏清河也瞞著。

  這麼做只為讓他高枕無優,如歌雅所言,母后是一心為他……

  換言之,他的所作所為母后都看在眼裡,為鋪就他的帝王路。

  不管他是太子還是狸貓,母后都一心護著他,才會要除去楚嬤嬤以絕後患,然而時光倒轉,卻被歌雅陰錯陽差地救了。

  這命運也真的愛作弄人?

  微抬眼瞅著那扇門,他哭笑不得。

  他不當太子,不求皇位,楚嬤嬤是生是死對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但世局多變,他是不是該替自己留點後路?

  可是……

  沒必要想太多,因為他要做的,只有一件——

  「巳九蓮,到頭來你還是在騙我!」

  微啞的嗓音在夜風中聽起來有些不真切,他猛地回頭,驚見她就站在身後。

  「歌雅……」

  「很多事,我轉身就當沒看見,很多話,我捂上耳朵就當沒聽到,但……這並不代表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以為你有所改變,結果……你還是在騙我!」她怒不可遏。

  「不是!」他上前,她便退後一步,那排拒的態度,教他的心涼了大半截。

  「歌雅,我沒有騙你!」

  「沒有騙我,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

  「去殺呀,楚嬤嬤喝下大夫開的含有安神作用的楊藥,不到天亮是不會醒的。」

  他咬緊了牙。

  「我如果真要殺她,早就動手了!」正因為怕惹她不快,他才一直猶豫不決。

  「所以我應該誇你尚有一絲良心?」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歌雅,別這樣對我說話!我只想求回那個無憂無慮的你!我做的一切只求你開心,我沒想過要傷害誰!」如果可以平凡度日,他又怎麼願意滿心算計,把人命視為棋子?

  她低低失笑。

  「求我開心?你對我下藥,利用咱們的孩子除去孔貴妃,這是在求我開心?」

  光聽他的回話,她便確定他已經發覺她擁有過去的記憶,否則聽她的說法,他怎會沒有一絲錯愕。

  騙她……他竟又在騙她!

  她守在這兒,就是為了確定他的心,如果他沒來,就代表他確實是改變了,那麼她會對他吐實她也擁有記憶,親口允諾原諒,讓他從此不再受惡夢束縛,結果還是教她失望了……

  他出現在這裡,除了要殺楚嬤嬤,還能有什麼事?

  這也證明了,這段時日他的所作所為全都是在作戲,因為知道她擁有記憶,他才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居中斡旋、幫忙安置百姓以打動她,說不定連礦場的事也是為斗倒巳太一而安排的。

  而她,竟傻得再次相信他,再次將自己打進地獄裡!

  既然如此,老天為何要讓他們重生?意義到底何在?他依舊冥頑不靈,依舊將她視為棋子,簡直是可惡至極!

  「我……」他語塞。

  「你背叛我和崔雲良私通,甚至眼睜睜地看著她將我打入蓮池……這是在求我開心?」

  不懂她何出此言,巳九蓮一愣。

  「我沒有!我沒有和崔雲良私通……我沒有碰過她!而且……」

  「但你卻眼睜睜地看著我死,不是嗎?就像剛剛,你猶豫了,但最後,你會做出什麼決定?」梁歌雅笑著,可卻比哭還難看,那痛楚直到現在還在午夜夢迴間折磨著她!

  「你知不知道池子裡多冷?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我看著你就站在高樓上,你就站在那兒!」

  巳九蓮怔怔地看著她,那冰冷的夜色就像重回眼前,凍得他血掖都要結冰。

  他看見她渾身顫慄地在蓮池裡掙扎,他看見她的身體被大雪覆蓋……那一幕幕教他摧心剖肝。

  「你不要我……你不要我們的孩子,還說什麼取為雅蓮,我真傻,我還真信了……

  很多時候,因為你的處境,我相信你是不得不為,可你的心早就扭曲了,是我傻,還以為你會改變,結果下場是,死在那座蓮池裡,這就是你要給我的開心?你要我如何回到無憂無慮的我?!」

  她的心早已千瘡百孔,就算回得了過去,也因為他,再也回不去原本的自己!

  「歌雅,我知道錯了,所以我一直在彌補,我在找你……我不當太子,我只想跟你做一對平凡的夫妻!」他搗著臉,不住地懺悔著。

  「歌雅,相信我,我不再留戀宮中的一切,我只想和你在映春城落地生根!」

  「說謊。」她駁斥,淚水緩緩滑落臉頰。

  「你還是在利用我,等到地動之後,你的太子之位就會穩固,再加上我,你更能輕而易舉地除去面前的絆腳石,然後當有一天,我變成你的絆腳石,你就會將我踢開。」

  「不是!歌雅……為什麼不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還不足以讓你相信?」

  「你要我怎麼相信?」她尖銳反問。

  「當初,你為收買我的心,特地振人調查我,知道我思鄉,帶我去吃雜芋餅,後未還幫我找回短匕,一步一步收買我的心,一如在就月城時,你設下陷阱讓我遇害,你再英雄救美,又親手為我做雜芋餅,事事順著我,不就是在重施故技?一方面收買我,一方面打點太子之位……我只能說,我追不上你的心思,也無心再奉陪。」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對她有所圖,她視而不見,不料還是被收買了心,這一回她事事防備,但終究還是一時心軟被他打動。

  這顆心不是她的嗎?為何卻如此不聽話?

  她告訴自己不該再相信,偏偏面對他時是由心不由己!

  巳九蓮苦笑,月華傾落眸底。

  「想來是我天真了,以為只要不斷努力,總有一天你會感動……」原來要挽回一個人的心竟是如此的難,一個行差走錯,別說是退到原點,簡直就是走進死路裡了。

  「不,我對你還是有所期盼,只可惜……你終究辜負了我。」如果今晚他不來,他們之間大有可為,是他親手斬斷一切,一如曾經。

  「不是,我……」

  「巳九蓮,記得我說過,緣分取決於人心?」她截斷他的解釋。

  「歌雅……」

  「當我說不要就是不要了,犯過的錯,我不會再犯,絕不!」她神色冷漂地強調,「地動過後請你回京吧,我不想再見到你,因為我們之間已經沒有緣分,再強求也是徒勞。」

  他定定地望著她,啞聲問:「歌雅,一個人犯了錯,難道就沒有回頭的機會?」

  「當然有,但是你回頭了嗎?」靜靜地凝睇他半晌,她歎了口氣。

  「如果要讓我開心,就請離我遠一點。」

  看著她轉身離去,他發不出聲音喊住她,過了許久,有抹極細微的聲響傳來,他才陰鷙啟口。

  「東甲。」

  一抹身影立即從屋簷跳落,單膝跪在他面前。

  「奴才見過殿下。」

  「回報皇后,這人的命本宮保住了。」

  「可是殿下……」東甲驀地抬眼。

  「別讓本宮說第二遍!」

  「奴才明白了!」東甲領命而去。

  巳九蓮獨自站在長廊上,暑風迎面而來,他卻冷得直打顫,彷彿置身在隆冬大雪裡,彷彿他還在那冰冷的蓮池裡。

  如果跟她說,他為她而死了,她會相信嗎?

  一如跟她說,他守在這裡,是為防止東甲再取楚嬤嬤的性命,她會相信嗎?

  她不會的,因為當她成見已深,他做再多,看在她的眼裡,也都只是收買人心的手段。

  抬眼看著近圓的月,銀白月光灑落滿地。他求佛借月光找到她了,她卻不要他了。

  她不再求了……而他,該要放手嗎?

  夜深沉,遠處傳來梆子聲,時間已是丑時。

  「殿下?」

  瞧見他如孤魂般的走來,守在寶貝女兒房外的衛凡忍不住喚道。

  說他像孤魂,是他那神色彷彿遭受多大的打擊,心魂早已出竅了,僅憑著意志來到這裡。

  巳九蓮踏進亭裡,身心俱痰地靠著亭往,狀似閉目養神。

  「殿下怎麼了?」受命守在衛玲瓏房外的旭拔和持祿關切問著。

  他沒吭聲,反倒是衛凡猜出端倪,主動走到他身旁落坐。

  「和梁姑娘吵架了?」他會如此猜,是因為一個時辰前,他瞧見梁姑娘邊走邊抹淚地走進女兒的房間。

  「吵架?」他掀唇笑得自嘲。

  那不是吵架,而是他終於被定了罪。

  罪罰是,今生不相見。

  「到底是怎麼了?」瞧他像是萬念俱灰,衛凡好奇的追問。

  「衛爺,假如時光倒流,你想做什麼?」巳九蓮突問。

  衛凡微揚起眉,不假思索道:「我不希望一切重來。」

  「為何?我聽玲瓏說,衛爺極喜愛衛夫人。」

  他目光沒向遠方。

  「所以才不願意重來,因為一切重來,我選擇的一樣不變,她亦然,那麼她就注定為生下玲瓏而死,我就得再痛一回,不了,那種痛,我不想再嘗。」

  「難道你沒想到可以改變嗎?」

  「改變?如何改變?別遇到她、別愛上她?不可能的,就算忘卻一切,我知道當我遇上她時,我一定會再愛一遍。」說著,他把目光調回看向巳九蓮。

  「想那些做什麼呢?都過去了,人活著,重要的是把握當下,至少我努力過,我不愧對任何人。」

  「把握當下……」巳九蓮神色恍惚地喃著。

  「我不知道九爺是怎麼了,但我向梁姑娘說出你太子的身份時,她一開始還沒什麼反應,直到後來聽我說是幾天前冊立的才臉色鍬變,我追問,她卻什麼也不肯說。」話落,沉吟一會,他才問:「是因為這件事嗎?」

  巳九蓮無所謂地說:「已經不重要了。」原來這是開端,她的不信任是從這裡開始扎根的。

  他解釋過,以為她相信了,豈料只是讓她把疑心藏起。

  「那麼九爺還是打算不回宮?」

  「不。」他還沒放棄,而且就算歌雅真不想見他,他也不打算回宮了。

  篤定的回答,讓衛凡輕歎一聲,看向黑徹的天空。

  「九爺如此決定,我也無話可說,不過這地動到底來是不來?要是地動不發生,九爺可是會被七皇子以擾亂邊境重鎮論罪的,七皇子正磨刀霍霍等著呢。」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不要發生,可是——」話未竟,大地突然上下搖晃了下,震度之大教旭拔踉蹌了下,趕忙托住差點摔倒的持祿,神色戒備地看著四周。

  但大地隨即又恢復平靜。

  衛凡緊抓著石桌,正覺這地動沒什麼大不了時,腳下的大地像是要裂開般,不斷地左右推擠,上下震盪,伴隨著可怕的轟然巨響。

  「爺!」旭拔一把抓著持祿,一手擒著主子的肩。

  而御門也眼捷手快地拉住衛凡,儘管心裡慌亂不已,但雙眼依舊銳利地看著附近的建築。

  就在第三次劇烈的地牛翻身後,旭拔聽到某種古怪的斷裂聲,正要找出來向,房內傳未衛玲瓏的尖叫聲,隨即二樓屋頂塌陷。

  「玲瓏!」

  「歌雅!」

  巳九蓮和衛凡同時奔向長廊,正要開門,牆面竟硬生生被倒下的橫樑給壓塌,危急時刻,還是旭拔和御門出手揪住兩人退上幾步,才免於被彼及。

  「這邊!」

  窗口處傳來梁歌雅的喊聲,隨即是一陣窗祿被壓碎的聲音,四人趕緊跑過去,便見梁歌雅將哭哭啼啼的衛玲瓏護在懷裡。

  「接住!」她奮力將小丫頭從窗口拋出。

  衛凡衝上前去,將女兒緊緊地抱進懷裡,巳九蓮衝上前,要將梁歌雅拉出時,轟的一聲,二樓樓台應聲斷裂,往一樓的房間倒下。

  「歌雅!」

  「爺!」

  千鈞一髮之際,旭拔硬是將主子拖出長廊外,回頭望去,房間已經被樓台整個砸碎血塌。

  巳九蓮怔怔地看著不復原貌的房問。

  「歌雅?」

  「爺,冷靜一點。」看他踉蹌的邁開腳步,旭拔緊扯住他。

  「地還在搖晃,別過去!」

  巳九蓮惱火地將他推開,踏上碎裂的長廊,看著滿地殘磚碎瓦,全身力氣像被抽光。

  「歌雅呢?」他跪坐在地,喃喃問著。

  衛凡濃眉緊緊攢起。

  房問都記倒毀壞,待在房裡的人還能活嗎?

  「爺……」旭拔走近,卻不知道要如何安慰。

  「人死不能復生,爺要節哀。」

  巳九蓮瞪大般紅的眼,一把將他推開。

  「你胡說什麼?歌雅不會有事,她絕對不會有事!」說著,他開始動手挖著尖銳的石塊瓦片,挖得又快又急,即使割破了他的手也不停下來。

  「爺,你清醒一點!在這種狀祝下,梁姑娘要怎麼活?」旭拔緊抓住他的手。

  「不!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求回來的,老天不會收她的命!而且歌雅是為了映春城百姓回未的,老天怎能讓她死?我不服!」不知打哪來的蠻力,他硬是掙脫貼侍的箱制。

  如果他有錯,罪責該是降在他身上,而不是讓歌雅代為受過!

  「爺……」

  像是發了狂般,他挖得雙手鮮血淋漓,卻感覺不到痛。

  「她是我用命求回來的,是我向老天換回的!歌雅……我不是眼睜睜地看著你死,我最終還是跳下了樓,我還是跳下了樓……」

  「爺?」

  「我咽喉上的傷、我胸口上的傷,就是我躍下時被射穿的……明知是死路一條,可我還是躍下了,因為我……嘗到你說的愛的滋味,我再也管不了那麼多,我只要你啊,歌雅!」他吼著,雙手擊向擋在他面前的巨大橫樑。

  老天,別對他如此殘忍,他還有好多話沒跟歌雅說,他還沒告訴她,他有多愛她,他願意為了她改變,為了她放棄一切……至少讓他把話解釋情楚,為何不給他機會……

  為什麼?!

  「爺,你不要這樣!」旭拔硬是再將他拉開。

  「那橫樑是推不動的!」

  「佛啊,你還要我怎樣?你讓我重生,是為讓我再一次目睹她的死嗎?你可惡混蛋!我做得不夠嗎?你有沒有睜開眼?如果非要取走一條人命,那就拿走我的!是我負她,該死的是我!」他用力推著橫樑,但那梁有百斤重,他怎麼也推不動,一如那個雪夜裡,他怎麼也觸摸不到她。

  為何要這樣對待他,為何要用同樣的方式處罰他?

  如果他真如此可憎,何不乾脆殺了他?!

  「爺,別胡說。」旭拔疾聲阻止,就怕天地神佛聽到他的話,真會以命易命。

  巳九蓮充耳不聞,無力地垂下傷痕纍纍的雙手。

  為何要讓他重生?他還是錯了嗎?

  到底是哪裡錯了?他只是想彌補所愛的人,到底是哪裡錯了?

  是他不該愛嗎?

  像他這種人就該孤老到死,不該奢望有人相伴?若真是如此,就該告訴他,他會離她遠遠的,遠遠的……如今,他可以再求嗎?

  他還可以拿什麼換?如果讓他沉淪地獄,是不是可以換回一個歌雅?

  佛啊,就罰他在地獄裡不得輪迴好了,可把歌雅還給他好不好,他可以不愛她,可以不要她,就只求她活著,讓她活著。

  他跪坐在地,心思恍惚,想起那一夜。

  「歌雅,我為你求佛,用我的命、用我的一切換回你……在那一晚,大雪紛飛,月光咬拮,我願意用任何代價換回你,就算我的傷永不痊癒,我都甘心……」他突然怔住,大手撫上咽喉。

  他明白了,他知道是叮裡錯了!

  「爺,你到底在說什麼,你清醒一點。」旭拔擔心的搖晃著他。

  「我就知道傷口好轉是不祥的預兆,只要這傷還在,老天就會留下你,對吧……歌雅……我要你回來,不計任何代價,我定要還你無憂無慮,希望這一次老天不再讓你記得,把我給忘了,你就真的可以開心了……」他輕撫的動作轉為粗暴,用力地挖著未癒的傷口。

  他不該活著,他本就該死,用他的魂魄就該可以換回她!

  「爺!」旭拔想要扳開他的手,但他像不想活了指頭直往咽喉傷處挖入。

  「持祿,還不過來幫忙!」

  持祿目眶泛紅的上前。

  突然一道沙啞的女音響起。

  「巳九蓮,給我住手!」

  眾人無不朝聲音來源望去。

  一抹身影出現在湖畔假山旁,她看起來有些狼狽,長髮披散,但在月光下,她那白哲的面容猶如月宮仙子般,教人移不開眼。

  「歌雅……」巳九蓮空洞的眼眸緩緩聚焦。

  此刻的他雙手滿是鮮血,喉頭的傷也被他硬生生挖開,一片血肉模糊,可見他有多瘋狂。

  「歌雅!」他聲淚俱下,朝她伸出雙手央求著。

  「回來!回未……回到我身邊,不要離開我……」

  她心酸又心疼的走向他。記憶中總是意氣風發、冷靜內斂的巳九蓮,竟為她如此狼狽而攘狂。

  她聽到了……聽到了他剛剛所說的一切。

  走到他面前,她啞聲問:「你說,你做的都是我想要的,可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

  她捧著他的膛。

  「我只要一個你,巳九蓮……從頭到尾,我要的只有你,我愛的是你,想要的是你,只要你愛我,我就甘心被騙。」

  「我愛你,歌雅,我不騙你,我答應你,絕不欺瞞,只要你回到我的身邊,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在她面前,他不是慎謀能斷的太子殿下,他只是一個乞求著她的原諒,等待被她所愛的男人。

  地動影響的範圍比當初巳太一回報的還要廣,但鳥絕山並沒有崩塌,城南沒有受到重創,由此可見,巳九蓮的判斷並沒有錯。

  當初恐怕真是地動導致鼓風爐倒下,火花引發爆炸,才會讓災情變得不可收拾。

  踏著夜色,巳太一和四大總兵全都帶兵上街查看損壞情況,並安置因地動而受傷的百姓。

  衛府也有部分受損,在衛凡的調度下,百姓被聚集在無損的東廂。有的人仍然而惶惶不安,也有的人慶幸度過這一劫而與親人相擁打氣。

  旭拔和持祿則忙著張羅藥材,一些拿進東廂,其他的分給受傷的百姓,不讓這些瑣事打擾主子。

  東廂裡,巳九蓮抱住梁歌雅不放。

  「那一夜……我跟隨在你身後死去,我身上的傷便是被箭射中的……我躍進蓮池,但卻怎麼也觸碰不到你,只能看著白雪逐漸將你覆蓋,月光灑落銀輝……我向佛求,求回一個你,我化名為花借月,那是因為我要向佛借月光尋找你……」

  她胸口緊塞。

  「既然如此,為何要放任雲良傷了我?」

  「我沒有料到她會那樣做,恐怕她是以為只要沒有你,我便會立她為妃,但怎麼可能?要是讓我遇見,我必要將她千刀萬剮不可!」他胸口劇烈起伏著。那夜嘗到的痛苦,再加上今晚的這場災難,讓他無法釋懷。

  「都過去了。」又或者該說,這事有如南柯一夢。

  「沒有過去……」他啞聲喃道,抱著她的手收緊,彷彿被困在那一夜,必須這樣做才能確定她的完好,確定她還在。

  「你不放開我,我要怎麼幫你上藥?」她被迫枕在他的肩上,一瞧見他咽喉上的傷,眉頭不禁微皺。

  「歌雅……」但他只是重複地喃念著她的名,像心魂還未歸位。

  瞪著他良久,她不由分說張口往他耳垂咬下,他頓了下,慢半拍地垂斂長睫,睇了她半晌才啞聲道:「會疼。」

  「會疼才好,先放開我,我要沐浴還要幫你上藥。」

  「歌雅,我不是在作夢,這是真的吧?」他輕撫著她的頰,卻在意識自己的雙手拈滿血和沙時趕忙收手。

  她輕柔地抓住他的手。

  「過來這兒。」拉著他走到浴桶旁,盛了一盆熱水,擰乾布巾,擦拭去他雙手的沙和血,只見他指甲早就翻裂,手上佈滿許多口子。

  她皺擰眉頭,沉聲道:「你老是這麼不珍惜自己。」

  「我以為你……」

  「玲瓏房裡有條可以通往外頭假山的密道,我趕在牆倒下之前躲了進去才逃過一劫。」她輕聲解釋著,徐緩抬眼。

  「我也才知道,原來……你也受了那麼多苦。」

  她一直以為時光倒轉,是老天憐憫她的,豈料這一切竟是他求來的。

  「不苦。」他神色仍舊不安,態度更是戰戰兢兢,像個受到極度驚嚇的孩子,想要尋求一絲慰藉,又不敢開口要。

  她和他臉頰相貼。

  「對不起,我以為你還是那個巳九蓮,我以為……」

  「歌雅,我說了,我會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只求你相信我。」他以頰邊輕摯著她的。

  「其實,我說過,我願意當你的棋子,甚至還想過,也許有一天我會死在宮中,我早有心理準備,可讓我無法忍受的,是你不要咱們的孩子,是你私通雲良背叛了我。」

  這兩點一直是她心裡最深的痛。

  「我沒有不要!我確實下了磨香,可我拿捏了份量,不會傷著孩子的,至於崔雲良,我怎麼可能和她有什麼!」他急聲解釋著,就怕她不相信自己。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她笑得苦澀。

  「許是那宮中充滿算計和惡意,教我不知該相信什麼,最終還是懷疑了你。」

  是雲良說得繪聲繪影,才教她一時信了。

  「不回去了,咱們不回宮,就待在映春城。」他反抓著她的手迭聲道,彷彿比她還厭惡宮中的生活。

  「詐死的計劃未不及施行,咱們真能待在這兒?」她笑歎。

  「我可以向父皇請命,我不當太子,讓我鎮守在此。」

  「皇上會答應嗎?」她不那麼樂觀。

  如果迎她為妻,依皇上想彌補梁家的心態,再加上他假神諭之名救了滿城百姓的功勞,他的太子之位這下是更加穩固了,既為太子,又怎能遠守邊境?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總有辦法的。」

  「不管在哪,我都跟定你了。」

  「歌雅……」他又驚又喜。

  「這是真的嗎?」

  她輕歎口氣。

  「可你要答應我,這輩子就只能有我這個妻子,我梁歌雅絕不與人共侍一夫,你要記牢了。」

  「我巳九蓮這輩子只有你這個妻子,若是違誓,不得好死。」他伸手發著毒誓。

  梁歌雅抽來掛在花架上的乾布巾,拭乾他的雙手。

  「我幫你上藥,會有點疼,忍著點。」她拿起金創藥,往他手上輕撒。

  他哪裡感覺得到痛,眉眼帶笑,一雙眼瞅著她。

  「幹嘛一直看著我?」不用抬眼也感覺得到他灼熱的視線。

  「我怕一閉上眼,你又不見了。」

  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她拿了另一條布巾拈了溫水,拭去他脖子上的血跡。

  「真的是傻瓜,難道你不知道我的心一直擱在你的身上嗎?該是我擔心你才是,何時輪到你擔心我了?」

  「我擔心我行差走錯,你又丟下我。」瞧她拿了藥撒在他咽喉傷處,他趕忙阻止。

  「別。」

  「那傷好不容易收口,就連癡都快掉了,被你這麼一挖,又是血肉模糊一片,不上藥,你是想等死嗎?」瞪著那傷口,她真不明白他怎能對自己下這麼重的手,簡直是不要命了。

  「這傷是老天爺的懲罰,我不要它好。」

  「你得罪了老天爺嗎?老天爺為何要罰你?真要說,你也只有錯待我,就算要罰,也是我罰你,老天爺憑什麼越姐代有。」好說歹說,瞧他還是不肯鬆手,她乾脆起身。

  「隨便你。」

  「歌雅!」他連忙扣住她。

  「我怕這傷好了,老天要是把你給收回,該怎麼辦?」

  「老天不收我,這天底下會收我的也唯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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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8: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幕後的黑手

  「我不會!」

  「那不就得了。」她無奈歎口氣。

  「你要是不讓我照顧,我可是要出門了,今晚地動多少還是有人受傷,說不準人手正不足,我得去幫忙。」

  「我也需要人照顧。」他低聲央求,像個揭求關愛的孩子。

  「就照顧你一個……映春城百姓再重要,在我眼裡,也抵不過一個你。」她好笑地拉開他的手,拿藥輕撒著,一邊囑咐。

  「我警告你,別再給我弄到傷口,要是這傷口不收口,我跟你沒完沒了。」

  「我知道。」

  上好藥,拉著他到床上躺下,她隨即又起身。

  「上哪?」他連忙扣住她的手。

  「我要沐浴,水都涼了。」她皺皺鼻。

  「我渾身髒,不舒服極了。」

  他放開手,瞧她走到屏風後,房內的燭火將她玲瓏的身段沒照在紗制屏風上。

  忘神看著,直到一道女聲拉回他的心神——

  「巳九蓮,給我回去躺好。」

  他這才驚覺自己已經走到屏風前。屏風高度不過到他頸間,美人沐浴的迷人景致全都映入眼簾。

  「還看!」梁歌雅雙手環在胸前,蜷縮在浴捅裡。

  「巳小九!」

  巳九蓮低低笑開。

  「小九嗎?」

  「對,你就是巳小九,再不聽話,我可要生氣了。」她羞窘的警告著,可氣勢卻弱得要命。

  「那你快洗好了嗎?」他乾脆靠在屏風上問,壓根沒將她的威脅放在眼裡。

  「你退開,我就可以洗快一點。」

  「可惜我一身傷,否則我真想與你共浴。」

  「就算你沒有一身傷,我也不會與你共浴。」

  「為什麼?」

  「你非得站在那兒和我聊天嗎?」

  「我在等你。」

  「到床上等!」她沒好氣道。

  巳九蓮聞言,眸色轉深。

  「嗯……這建議聽起來很不錯。」

  梁歌雅不解地看著他,直到看見他玩味的目光,這才明白過來,嬌俏小臉羞紅似火。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巳小九,不准笑,你明知道我的意思!」

  這人剛剛還惶恐不安,結果現在心一定下,馬上露出本性,不欺負她,他心裡就是不痛快!

  「不知道。」他搖搖頭。

  「你……我要生氣了!」

  「嗯,生氣的模樣也很美。」他由衷道,視線往下。

  那視線像是他的大手,撫過她的頰,落在她的鎖骨上,甚至逐漸往下,撫過她每一寸芳肌,教她渾身發熱著。

  梁歌雅不由得想起無數個夜晚,他們在寢殿大床上一再纏綿,毫不膺足地渴求對方。

  體內一陣躁熱竄起,她乾脆把臉也沉進浴捅裡,想讓自己冷靜一下。

  「歌雅」

  急喝聲伴隨著腳步聲讓她趕忙探出頭。

  「別碰水!」他站在浴桶邊,只差一點點就要出手將她撈起。

  「別嚇我。」

  她愣了下,瞧他臉色慘白,知道那一晚,受創的並非只有自己。

  「小九,幫我拿大布巾過來。」為緩和氣氛,她俏皮地使喚他。

  「小九遵旨。」他立刻從花架上取來大布巾攤開,等著她沒懷送抱。

  她是注定贏不了這個大魔頭。梁歌雅不禁搖頭,快速站起身,等著他拿大布巾將她包覆,豈料他只是睇著她,動也不動。

  他的視線灼熱,包圍著她。

  身上每一處都像是烙下了他的印記,她羞惱低喊道:「會冷啦,大布巾給我。」

  他這才用大布巾將她包覆,輕而易舉地抱她出浴捅。單手環抱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走回床邊時,再順手抓了條布巾,輕柔地拭著她的長髮。

  「我自己擦,別把手給弄濕了。」她搶著布巾。

  巳九蓮很乾脆地鬆開手,卻開始拉她身上的大布巾擦拭她的身子,在她抬臉抗議的瞬間,他張口封住她的唇。

  那吻像是怕弄壞她似的,吻得小心翼翼,如風拂掠過湖水,直到熱火開始上升,蜻蜓點水般的吻已經滿足不了他,他探入她唇臉內,挑誘著丁香小舌纏綿,滑過她整齊的齒列,越吻越濃,益發放肆。

  「等等、等等……」她氣喘吁吁地低喊。

  他的手到底是在擦叮裡?!

  「不等。」他啞聲呢喃。

  話落,已將她放倒在床上,就如同過往的無數個夜裡,那般私密摩肇著,舔吮每一處柔美,烙下他的痕跡。

  他們如此的熟悉彼此,如此的契合,彷彿生未就該是一對,他們忘情,而且迫不及特地想要擁有對方,直到,他進入她時,她痛吟出聲,他才猛地情醒。

  「我忘了,這是我們第二次的初夜。」

  她皺擰眉頭,緩緩地吐著氣,忍著那被撕裂般的不適與疼痛。

  「對不起,我太急了。」他舔吻著她雪白的頸項,試圖讓她放鬆。

  「……沒關係。」因為她也忘了。

  「不過別擔心,慢慢的,你就會像以往嘗到極樂的滋味。」他低啞笑著,額上佈滿細碎汗水。

  她羞紅小臉。

  「你好下流,巳小九!」

  「閨房裡下流,有何關係?」他輕啄著她的唇。

  像是玩鬧般,他不斷地琢著,也像是緒緒細雨,潤紅著她的唇。

  她輕撫著他的煩,喜歡和他這般嬉鬧,感覺如此親密毫無距離。

  「你為何化名花借月?」她忍不住問。

  「因為我想借月光尋找你。」他吻著她的頰、她的額。

  「這是我的執念……你說的,這天下沒有命中注定,唯有執迷不悟。」

  定定地瞅著他半晌,她揚笑,「是執迷不悔。」

  「嗯,不悔。」他突然發出低悶的哼聲,粗嘎問道:「敢問娘娘,小九可以動否?」

  那教人臉紅心跳的說法,聽得她嬌羞地往他肩頭一拍。

  「你好可惡,巳小九!」為何就非得這般說,瞧她困窘,他心裡痛快了?

  「可惡嗎?我還可以更可惡。」他笑著,開始沉緩地律動,那緊室溫暖的包圍教他粗喘著氣息,漸而失控。

  她想揍他,但那深鑿的律動教她漸漸意亂情迷,只能由著他引領她攀上高潮忘我低吟。

  這一刻,他們忘了地動的可怕,更容不下半個百姓在心。

  她找回他的愛,終於可以再愛,不再壓抑。

  翌日,衛凡到來,說著映春城內的狀祝,攀涼街以南的房屋幾乎全毀,而城北也有不少半毀的房舍,經過一夜地動,百姓們雖然逃過一劫,但卻落得無家可歸的窘境。

  「聽說七皇子帶著兵馬巡街,有意助百姓修築房舍。」衛凡語重心長地說,卻見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漾笑。

  「我說九爺,兩情相悅固然可喜,但你能不能也分些心思在正事上。」

  巳九蓮笑晚著他。

  「對我而言,沒有任何事比歌雅重要,她就是我的正事,要不是歌雅,我根本不想到映春城膛這徜揮水。」

  他知道歌雅一直希望他能有所改變,所以他盡其所能地討好著,只求她開心,但若是問他在不在意映春城百姓的死活……坦白說,他只是不想歌雅因為映春城百姓的死而傷悲。

  歌雅的眼淚向來不是為自己而流,而往後不管發生任何事,他都不願再見她掉淚。

  「這麼說來,九爺是不會上街巡視了。」

  「有七皇子和四大總兵在,我沒必要湊熱鬧。」

  「但梁姑娘呢?」

  「她現在可沒法外出。」

  衛凡聞言,再見他眉開眼笑,不禁搖頭笑歎。

  「原來是春風正得意,昨晚還形似瘋狂,今兒個就神采飛揚的,愛情的力量果真是大。」

  「那是老天給了歌雅活路走,否則……」他笑著,眸色卻帶著疽狂的殺伐氣息。

  他會殺了映春城百姓,他會認為是歌雅企圖改變天命,代替了映春城百姓而死。那時候他肯定會滅了映春,要老天將歌雅還來。

  「一切平安就好。」衛凡拍拍他的肩。

  光看他的眼神,他便猜得出他會做出何等事情。他可以理解,任誰失去最愛都無法保持理智,更甚者會想毀滅一切,宣洩心中的悲痛。

  「玲瓏沒事吧?」巳九蓮再抬眼時,魅眸情明噙笑。

  「她沒事,只是吵著要找梁姑娘。」

  「別讓她擾了歌雅。」

  「她會說她越來越討厭九叔叔。」

  巳九蓮哈哈笑著。

  「那就討厭吧,改天再用甜湯哄她。」

  衛凡睇著他半晌,心想若不是梁歌雅的關係,他絕對不會有耐心哄女兒……

  有心繫百姓的梁歌雅在,可以想見他絕對會是個賢明君主,就可惜他不打算回宮,金烏的將來令人堪慮。

  衛凡走後,巳九蓮回房和梁歌雅賴在床上,直到過了晌午,石震找上門來,梁歌雅儘管身體不適,還是堅持外出巡視映春城。

  巳九蓮沒轍,只能陪著她,但當他站在記壞的街頭,看見原本整齊劃一的街巷竟只餘殘破屋舍時,他內心受到極大的衝擊。

  「地動很可怕。」梁歌雅低聲道。

  放眼過去,滿目瘡慶,再也不復往日榮景,映春彷彿在一夕之間成了鬼城。

  「還好咱們努力改變了。」巳九蓮啞聲道。

  他這才真正感受到地動的可怕威力。

  雖然是為了討好歌雅,但一個心念的轉變,竟讓成千上萬的人逃過一劫,否則此刻踏出的每一步,踩的恐怕不是碎礫而是殘破的屍體。

  「嗯,多虧有你。」

  「不,是你。」如果不是她,他不會做這件事,再者,單憑他一人,根本起不了作用。

  梁歌雅輕抿笑意,兩人騎馬並行。

  原以為家園的殘破會讓百姓捎沉喪氣,豈料一上街,殘破的唯有有形的建築,無形的人心在一夜過後更加樂觀而珍惜,一見到兩人,隨即突道歡迎著。

  對巳九蓮來說,這是很新奇的體驗,他從未想過一個舉措可以得到這麼多打從內心的感激,讓他的心漲滿感動,直覺能夠幫上忙真是太好了。

  跟隨在後的巳太一,瞧著兩人受盡百姓愛戴,心裡極不是滋味。

  如此一來,別說風頭,就連功勞也都被搶,他的努力等同白費,就算是他收留了百姓,可人家感謝的不是他。

  正忖著,就見策馬在前的兩人拉住緩繩,停住馬兒,不知道打算做什麼。

  情了情喉嚨,梁歌雅隨即揚聲道:「各位,也別忘了感謝七皇子和四位總兵,要不是他們,咱們也無法全身而退。」

  百姓瞬間鼓噪歡騰,高聲感謝。

  巳太一隻能微微領首示意,目光落在兩人緊握的雙手,再見梁歌雅眼潤眉滑,讓那張標緻臉龐更顯艷色,猶如正綻放的花兒。

  他微擰著眉,垂眼思索。

  「在七皇子的幫助下,咱們可以很快重建家園,重回榮景。」巳九蓮說著,回頭笑睇巳太一。

  「七哥,是吧?」

  巳太一似笑非笑地點點頭,看著他們繼續策馬往前,他實在不想再跟在他倆身後當陪襯,於是轉了方向,往城西而去。

  他作夢也沒想到地動真的發生了,不過也多虧那場地動,如今礦場和冶鐵場遭到掩埋,齊人傑和礦官被他派人除去,如此一來,就算巳九蓮想查辦他,也沒有半點證據。

  才剛過了最熱鬧的攀涼街,便見薛海將一張畫像貼在佈告欄上。

  他微瞇起眼,直覺畫上的人似曾相識。

  「末將見過七皇子。」聽聞馬蹄聲,薛海回頭行禮。

  「那是誰?」

  「不知道,昨兒個歌雅給我的畫像,說是這人一身黑衣勁裝,欲殺一個老嬤嬤。」

  薛海聳聳肩,像對這事不怎麼在意,不過是應梁歌雅要求才貼出畫像。

  巳太一微揚起眉。

  「什麼老嬤嬤?」

  「一個孤苦老嬤嬤,如今人就在衛府養傷。」

  巳太一不以為意地哼笑了聲。一個孤苦老嬤嬤能夠招惹什麼賊人?況且昨兒個全城的人幾乎全都撤出,誰會特地進城殺一個孤苦老嬤嬤?

  薛海看了他一眼,這時不遠處響起陣陣歡呼聲,彷彿歡迎凱旋歸朝的將領,他直覺望去,瞧是梁歌雅和巳九蓮經過。

  「沒想到地動還真的發生了,只是如此一來,七皇子的風頭被搶盡,想必這事很快就會傳回宮中,屆時太子之位……」

  「他已是太子。」

  「是嗎?既然如此,他又怎會化名花借月……他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薛海垂眼沉吟。

  「管他賣什麼藥。」巳太一哼了聲。

  「本皇子沒將他出現在此的事回報,而他又沒對人出示真實身份,要是地動再起,誰知道他會不會被裂開的大地吞噬。」

  薛海眉心一跳。

  「七皇子的意思是……」他往喉間一劃。

  巳太一但笑不語。

  「歌雅呢?」

  「薛海,你不想一輩子都待在邊境吧?」他笑問。

  他掀唇低笑。

  「雖然這映春已成一座商城,繁華熱鬧,但如果可以,我當然想回京。」這可不是他自願來的,當年要不是被賊人迫害,他堂堂武狀元怎會淪落成當個邊境總兵。

  有機會,他當然要回去!

  整個七月,大雨小雨不斷,增加情理家園的難度,每個路口都堆積著百姓情出的大量磚石和破瓦損梁。一些受損不重的房舍率先修繕,嚴重的只能等待雨季過後再重打根基。

  而這幾日,巳太一和四位總兵派兵協助,並命火夫兵準備大量膳食。

  只可惜雨不停,重建只能一再延宕。

  站在長廊上,梁歌雅睇著傍沱雨勢,眉頭深鎖。

  「你在想什麼?」巳九蓮從身後環抱住她。

  「雨不停,真煩。」她悶聲道。

  「忍忍吧,七月就要過去了。」

  「可這麼一來,很多事都辦不了,再者,屠老他們回孤嶺村了,雨勢這麼大,也不知道安不安全?」孤嶺村就位在孤嶺山腳下,怕地動和雨勢會造成土石松滑,她一直沒出城探視,也不知道狀祝到底如何。

  「他們傍山而居許久,一有不對,他們會立刻離開的。」他安撫著她。

  「倒是你,穿這樣冷不冷?」

  她不解地回頭。

  「雖然大雨連綿,但畢竟是盛暑,怎麼會冷?」她身穿藕色月牙白儒裙,這可是衛凡替她準備的,雖然她嫌累贅,但在無衣可換的情況下也只能將就了。

  巳九蓮動手,將她的衣襟拉攏一些。

  「這襟口太寬了,得縫條繫繩才成。」

  「宮中的衣裳襟口更寬,怎麼我從沒聽你嫌棄過?」

  「在宮中只有我看,在宮外……總是令人不快。」她一天到晚在外走動,那一雙雙眼老盯著她瞧,他動氣也不是,但再憋下去,他就要內傷了。

  她不由得失笑。

  「由著你兩種標準。對我而言,宮裡宮外都一樣,況且這兒的人們待我像家人,全是你在胡思亂想。」

  「衛凡何時也變成你的家人了?」他把玩著她束起的長髮。

  「別亂想。」

  「那麼巳太一呢?他盯著你的目光,儼然像是要把你給吃了,真虧我忍得下這口氣。」他哼聲自嘲著。

  巳太——向是心思藏得很深的人,但卻有幾次讓他捕捉到他目光熱切的看著歌雅,究竟是故意讓他察覺的,還是真應驗那句英雄難過美人關?

  「有些事需要他幫忙,總是得碰頭,但也不過見一、兩面,況且還離得很遠呢,這也由得你想那麼多,你這麼會說戲,改日乾脆當說書人算了。」她沒好氣地搶回自己的頭髮。

  「好啊,就說護國公之女如何情戀東宮太子。」說著,他撥下頭上的玉釵,插到她的頭上。

  梁歌雅睇著他,皺皺鼻。

  「最好是這樣。」她輕撫著頭上的玉釵。

  這玉釵是當初他送了,而她唯一收下的禮,如今再收下就是前緣再續。想著,她從腰帶上取下一隻七夕繡娃,系到他腰帶上。

  這舉措無須追問,他已知她的心意,忍不住揚笑抱著她。

  「難道不是?」他輕啄著她的唇。

  她霎時羞紅臉,輕推著他。

  「你做什麼,光天化日之下,你……」

  「我想要你。」他像個登佳子,將她給拉入懷。

  「你……別胡鬧。」她左看右看,確定四下無人,就連旭拔也不見蹤影,才沒將他推開。

  「我等著雨停要出城呢。」

  「這雨是不會停了。」他輕吻著她的頰。

  「歌雅,你忘了我也是傷員,我也需要你的照顧,你不能老把心思擱在別人身上。」

  她乾脆往他鼻頭一掐,讓他無法再調戲自己。

  「你還真敢說,是誰跟我說要和我在孤嶺山下種田放羊的?咱們往後就要住在那兒,我當然得去瞧瞧那裡受創的情況。」

  「其實也不一定要在孤嶺山下……」他沉吟了下。

  「南方的掣風城,有山有河,冬天也不冷,而且物產豐富,廣大的草原可以放牧,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行蹤已經暴露,就算他無心爭奪皇位,巳太一也不可能放過他,隱居在映春城是不可能了。

  她垂斂長睫。

  「聽起來是不錯,你怎麼決定都好。」雖然他沒說出口,但她也能猜到他會做出這個決定肯定與巳太一有關。

  「真的?」沒想到她竟願意離開映春城,巳九蓮喜出望外。

  「當然……」話到一半,卻聽到外頭傳來嘈雜的聲音,她不解的皺起眉。

  「旭拔。」他沉聲喊道。

  躲在暗處的旭拔迅如射出箭翎般離去,不一會帶了個人回來。

  「喬大哥!」梁歌雅眼力極佳,遠遠地便揚聲喊道:「發生什麼事了?」

  喬子華咧嘴笑著。

  「沒事,不過是屠老不小心傷了膽,我回衛府找大夫拿藥罷了。」

  「屠老怎會傷了腿?」

  「雨勢不停,他不小心被山頭滑下的滾石砸中了腳,不過不打緊,沒傷到筋骨,只是皮肉傷罷了。」

  梁歌雅聞言鬆了口氣,卻聽外頭還有騷動,不禁問:「怎麼外頭還吵著?你是不是有事滿著我?」

  「沒有,是鎮朝侯崔南瑩帶了聖旨來,說是要見你,衛爺正在想法子擋,要我過來通知你一聲。」

  梁歌雅回頭看著巳九蓮。

  巳九蓮一臉墉懶,瞧著大雨逐漸轉小,揚笑道:「走吧,去看看屠老的傷要不要緊。」

  他沒必要跟崔南瑩硬碰硬,那只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好,我們走!」

  待他們到達孤嶺村時,雨勢幾乎已經停了,但天色陰霎得猶如入夜,完全看不出是晌午時分。

  孤嶺村的災情反倒沒城南嚴重,不知是房舍的建造方式較牢靠,還是因為傍山而建,反正這裡的房舍頂多只是有些損壞,需要修繕。

  「唉……歌雅,天候這麼差,你怎會跑來?」一聽到馬蹄聲,許嫂子走到門外,有些意外瞧見她。

  「許嫂子,其他人呢?」她利落地躍下馬,村瑞安靜得教她心底發毛。

  「大伙上山去了,說要到主靈谷挑一些水回來。」

  「原來如此。」她鬆了口氣,輕握住許嫂子的手。

  「連日大雨,偏偏你們急著要回這兒,我很擔心呢。」

  許嫂子好笑地輕拍她的手。

  「這兒反而比城南還安全呢,大略打掃整理一下就不成問題了,倒是你,聽說地動那天你也被彼及,回村前,咱們本想要探探你,可是……」

  她瞧了瞧她身後的男人,附在她耳邊道:「可聽說他不允。」

  「……喔,對啊,因為我們有受一點點的傷。」撒這種謊,教她實在是抬不起頭來,玉潤耳垂微微發紅。

  「這下你不能再否認他是你的男人了吧。」許嫂子取笑著。

  咬咬唇,梁歌雅小臉紅得發燙。

  「還會害羞?」

  「才沒呢,不跟你說了,我要去看看屠老,順便到主靈谷幫忙。」她咳了聲,努力自持冷靜。往後可是要一起生活的,要是這麼簡單就被逗得臉紅耳赤,那她日子還要不要過。

  「屠老就在房裡。」許嫂子指指隔壁的房舍,喬子華已經快一步進屋了。

  「只要一見到你,屠老就不會喊疼了。」

  梁歌雅好笑地拍拍她的手,隨即拉著巳九蓮進屋探視屠老。

  見屠老還能嘻笑作樂,她就知道他的傷並不打緊,閒聊兩句,確定孤嶺山沒有走山或崩塌,便又拉著巳九蓮上山。

  兩匹馬並騎在山道上,眼看就快要到主靈谷,梁歌雅才忍不住問:「舅舅找上門了,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躲著便好。」

  「躲得了嗎?」

  「大不了趁著雨勢已歇,咱們先去掣風城,等過年再回映春城。」他心裡早有主意,他要是避不見面,對巳太一而言反倒是好事,說不準巳太一還會幫著隱瞞他的行蹤。

  「希望一切可以順利。」她笑著,拉起縹繩停在山道旁,遠遠地便看見有人從主靈谷上來,正要開口打招呼,後頭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她不禁回頭望去——

  「歌雅!」

  「石叔?」她微詫。

  突然山裡傳來古怪的聲響,像是野獸的咆哮,但更像是——

  「歌雅,快閃!」正在山谷下的人急聲催促。

  她下意識地抬眼朝山頭望去,便見有巨石落下,幾乎是同時有抹身影被拉進山林後方,那是……

  「歌雅!」巳九蓮一把將她撈進懷裡,隨即策馬往山下退,險險閃過巨大的落石,還有一連串大小不一的石塊。

  梁歌雅驚魂未定地回頭看著巨大落石。要是九蓮沒來得及帶走她,恐怕她已被壓在巨石底下了。

  心裡驚恐著,是身後溫熱的懷抱,稍稍緩了她的恐懼,她不禁回頭朝他漾笑,他卻趁機在她頰上偷了個吻。

  「你!」她瞪著他笑得壞壞的嘴臉。

  「歌雅,不要緊吧?」石震策馬靠近。

  她輕咳了聲掩飾尷尬。

  「我沒事,倒是石叔怎麼來了?」

  「鎮朝侯拿著皇上的聖旨來了,說要見你。」

  「聖旨不是要給七皇子的?」巳九蓮詫道。

  要是他沒記錯,該是巳太一販災有功,所以父皇一下詔要他回京才是,怎會是找歌雅?

  「不,說是要給太子和歌雅的,可太子……太子在哪?」石震真是摸不著頭緒,可既是聖旨,那應該不會有誤。

  「太子八成也到了映春城,但並沒到邊境,七皇子也說不知,所以鎮朝侯打算先見歌雅。」

  聽到這裡,巳九蓮更意外了。父皇怎會知道他在映春城?難道是東甲回宮稟報後,母后告知父皇的?可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

  「非見不可嗎?」她低聲問著。

  「當然非見不可,你要抗旨嗎?」

  她不由得回頭向巳九蓮求救,卻見他濃眉深鎖,彷彿對此變化極為意外。

  「你們沒事吧?」一行人從主靈谷走上山道。

  「秦叔,我們沒事,你們也還好吧?」

  「沒事,只是覺得這落石真是古怪,照理說,這麼大的石頭通常會卡在山林間,怎麼無風無雨反倒掉下來了?」秦叔不解地捻著兩撇小鬍子。

  「不過幸好沒砸中,人沒事就好。」

  聽他這麼說,梁歌雅心頭一凜。

  連秦叔都這麼說,那就代表她剛剛並沒有看錯,這巨石不是自然落下,而是有人特地上山推下它。

  怎會如此?

  「我說,你們全都聚在這兒到底是在聊什麼?」

  薛海的笑聲乍現,梁歌雅心頭一跳,沒開口,反倒是石震回頭問:「薛小子,你怎麼來了?」

  「鎮朝侯來找歌雅,人已經在孤嶺村了。」薛海策著馬,神色自若地笑道。

  梁歌雅始終垂著眼,那神色教巳九蓮覺得古怪,不禁低聲詢問:「怎麼了?」

  「沒事。」她想也沒想道。

  「歌雅,先回孤嶺村再說吧。」石震催促著。

  「我……」

  「是啊,先回村裡再說,這天候差得很,要是又有落石該怎麼辦?」秦叔也忍不住催促。

  巳九蓮深吸口氣,無奈道:「好吧,歌雅,咱們先回村裡再說。」不能抗旨,一旦抗旨,遠走他鄉,往後歌雅就不能再回映春城了。

  聞言,她緊抓著他的手,就怕這一回頭,又得走上回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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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2-12-12 00:49: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領旨回京城

  眼看就快要到孤嶺村,只要轉出這個山坳,迎接他們的就是無可預測的未來,梁歌雅不禁輕歎了聲。

  而薛海則是策馬來到兩人身旁,笑問:「好端端的歎什麼氣?」

  「薛叔……」

  「在邊防能接到聖旨通常是好事,許是將軍神諭傳到京城,皇上特地下旨要封賞你,如此不好?」

  梁歌雅睇著他,想了下,輕聲道:「九蓮,我想下馬走走。」

  「好啊。」他停住馬,和她一道下了馬。

  聽到動靜,前方的石震回頭看來。

  她趕緊道:「石叔,你先走,我馬上就到。」

  石震點點頭,隨即和村民先回村裡。

  「九蓮,你也先走。」

  「歌雅?」

  「沒事,我只是有些事想跟薛叔聊聊。」

  巳九蓮聽了卻是怎麼也不肯。

  「你們可以走在前面,大不了我離遠一些。」他是不可能讓他們兩人獨處。

  話說到這分上,梁歌雅情楚自己要再堅持己見,只會被他看出端倪,於是應了他的要求。

  薛海特地下馬,牽著馬和她並肩走了一小段路,「歌雅,你有事想問我?」

  「我可以看看薛叔的手嗎?」她突然要求。

  聞言,他微揚起眉,笑了笑,攤開雙手。

  「如此可以嗎?」

  梁歌雅仔細地看著他佈滿粗繭的掌心,那是長年持劍留下的痕跡,而他的雙手乾淨,沒有任何沙塵。

  想了下,她輕輕啟口。

  「薛叔,一直以來,我爹都極為信任你,我爹常說,你年紀雖然是幾人之中最輕的,但心思卻極為細膩,對行軍佈陣,只消我爹一記眼神,你便知道如何配合。」

  「歌雅想和我話家常?」

  「薛叔,我爹最引以為傲的,並非己身的駭勇善戰,而是他有一班情義相挺的兄弟,他對兄弟是完全信任,不曾懷疑。

  聽至最後,薛海笑意褪盡。

  「薛叔,我可以相信你嗎?」她沉聲問。

  她從小在映春城長大,最喜歡待的地方便是這座孤嶺山,所以她很情楚這座山的石頭很多是黑色的,一旦沾上那黑色巖末,沒個一天兩天是去除不了。

  剛剛望向山頭時,她瞧見薛海將那推落巨石之人扯進山林裡,她無法確認是薛海所為,抑或者薛海是在阻止那人。

  她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人是巳太一身邊的侍衛之一。

  「歌雅,你最想要的是什麼?」他苦笑反問。

  「我想留在映春城。」

  「映春城有什麼好?」

  「什麼都好,我在這裡長大,在這裡學習為人處世,在這裡學會寬恕和包容,我喜歡這裡,不管我在哪兒嚥下最後一口氣,我都希望有人可以帶著我的骨灰,將我葬在這裡。」

  薛海抬眼環顧四周。

  「我呢是在京城長大,京城何其好,如果有機會,我想回那裡。」他最終將視線落在她身上。

  「歌雅,回京也許有驚濤駭很,但那男人對你用情如此深,肯定會保護你,我相信就算有千萬劫,也能——化解。」

  她微皺起眉,還沒開口,便遭他搶白。

  「但是,歌雅,如果你想走,我可以派人帶你離開,絕不會讓鎮朝侯找到你。」薛海沉聲承諾。

  她怔怔地看著他半晌。

  「可我能抗旨嗎?」

  「只要不回映春城就好,天下何其大,落葉歸根處,不一定非要家鄉不可。」他笑得一臉無所謂。

  她垂睫思索一會,有些事似是而非,但她比較願意往好的方面想。

  「薛叔,再問你一遍,我可以相信你嗎?」

  他笑擰著她的秀鼻。

  「相信我吧,歌雅,你要是不相信我,你爹在天之靈會哭的。」那笑意像個無害的大男孩,有點壞心眼,還有更多的寵溺和不捨。

  她還來不及撥開他的手,一旁便橫出一條有力的臂膀將她給撈上馬背,揚長而去。

  「九蓮!」

  「別讓我以外的男人碰你。」他沉著膽警告。

  「那是薛叔……」

  「誰都一樣。」

  馬疾速向前奔馳著,她只能緊抓著他,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

  如果可以,真希望時問停在這個雨季裡,只要停留在這一刻就好。

  天下何其大,可有的時候,卻連容身之處都找不著啊。

  回到孤嶺村,崔南瑩就站在村口引頸企盼,一瞧見她和巳九蓮,一張老臉盾飛色舞,樂得像是快要飛上天。

  「下官見過太子殿下。」

  崔南瑩朝巳九蓮作揖,在場的人莫不目瞪口呆。

  石震怔怔地比著他,隨即又趕緊把手放下。

  「花公子,你……」天啊,他竟是太子殿下!

  圍觀的村民一個個快瞪凸眼,怎麼也不敢相信他是太子,畢竟前些日子,他還抹著白粉,說自己是個術士……

  看著那一雙雙錯愕的眼,巳九蓮苦笑地抱拳一揖。

  「抱歉,我撒了謊。」

  也不能說他撒了謊,因為在他心裡,他早已拋棄皇子身份,可誰知道繞了一圈,宮中還是和他糾纏不情。

  「有勞鎮朝侯了,不過本宮累了,明日再接旨。」巳九蓮擺擺手,牽著梁歌雅就打算離開孤嶺村。

  「可下官奉旨前來,這聖旨……」

  「明日再宣讀。」那不容置嚎的口吻,讓崔南瑩只得將聖旨收起。

  未接聖旨的兩人返回衛府。

  「所以九爺要回京了?」得知事情始末後,衛凡問。

  「我還在想。」他歎了口氣。

  許是他改變了原該發生的災難傷亡,導致他的計劃全盤打亂,但不變的是,一旦回宮,那些鬥爭肯定是避不了。

  衛凡垂睫思素半晌,「那麼有哪些事是我幫得上的?」

  「七皇子那邊可還有什麼動靜?」

  「一如往常。」

  「是嗎?」他垂眼沉吟著。

  「你調了糧貨給映春城百姓,他沒有多說什麼?」

  「沒說什麼,但他養兵千日,總是要用在一時,十萬兵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在適當的時候可是能起到奇效。」倒不是他在危言聳聽,而是巳太一的爭位野心強烈得讓人無法忽視。

  「是嗎?」

  據他所知,齊人傑和礦官都死在地動中,這種「巧合」早在他預料之中。畢竟如果他是巳太一,也不可能放任他們兩個活著指證自己。

  而鳥絕山崩塌將礦場掩埋,等同是埋住巳太一意圖叛變的證據,這些他原本沒放在心上,因為他根本不打算追究。

  然而眼前的狀況有些不同,種種跡象顯示,為了稱帝,巳太一可以不擇手段,而自己是他稱帝的最大阻礙,他又怎麼可能放過。

  他垂眼狀似思索,兩人沒再開口,不久後旭拔從外頭回來。

  「爺。」

  「如何?」

  「如爺預料,確實有幾個人掌心泛黑,像是染上黑色顏料。」旭拔不解問。

  「可爺怎麼知道七皇子的侍衛裡,會有人染黑雙手?」

  「九爺查這個做什麼?」衛凡也覺得奇怪。

  巳九蓮垂眼不語,歎道:「有時我不犯人,偏偏人要犯我。」歌雅的神色,再加上奏叔的說詞,教他起了凝心,一問之下才得知那落石是黑色葉巖,要是碰觸了,會拈在手上數天。

  所以一回府,他便派旭拔去查探,豈料還真是巳太一的人。

  他已經不想跟他爭了,但他硬是不放過他!針對他也就罷了,為何連歌雅都不放過?他尚是太子,他便這麼暗中對付他,那麼要是沒了太子之位,豈不是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原以為只要他舍下一切,皇位之爭就該平息,如今想來卻是錯得離譜,就算他不爭,只怕巳太一也會趕盡殺絕。

  在這種情況下,他若選擇歸隱田園,該怎麼保護歌雅?

  況且母后還在宮中,要是他不回宮,母后沒了他,怕是會成為眾矢之的……忖著,他微惱地皺起眉。

  「爺的意思是,七皇子做了什麼?」旭拔推測著他的心思。

  他未正面回答,只道:「我累了,先去歇息了。」

  衛凡一聽便知道他陷入天人交戰,猶豫著要不要回宮,他也不催促,就等著他自己想出答案。

  巳九蓮一進房便見梁歌雅抱著衛玲瓏,倚著床柱而睡。

  他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良久,如果他們的孩子尚在,歌雅必如眼前疼寵玲瓏這般的疼寵。如果他夠本事,就該連夜帶著她離開,儘管歌雅心有不捨,但他知道她一定願意隨他同行。

  但巳太一的逼迫和狠子野心,教他實在無法放心。失去太子身份的他,想靠一己之力保護她和母后,是絕無可能的。

  問題是,他答應歌雅,和她做對尋常夫妻的……他到底該怎麼辦?

  坐在床畔,輕撫著她的頰,他淺淺啥笑。

  他從不是個有所牽掛的人,在他心裡,沒什麼比在宮中活下去還要重要,然而歌雅卻讓他發現,他的目光有多狹隘,久而久之,就連心也變得狹小,疑心看待他人,審度他人心思。

  如今在這座映春城裡,他無須揣捌他人想法,可以活得輕鬆自在,如果可以,他也想就這樣和她待在這裡。

  「你來啦。」煩上的輕撫教她微張眼。

  「吵醒你了。」

  「沒有,我本來就在等你,是被玲瓏折騰得累了才睡著了。」她將小丫頭輕柔地擱在床上,輕撫自己的胸口。

  「被她壓得有點疼呢。」

  「我瞧瞧。」他很自然地往她胸口招呼過去。

  「喂!」她嬌呼,護著自己的胸口。

  他啥著笑,乾脆往她胸口一靠。

  「……你是娃兒呀?」

  「我還是娃兒的時候,也沒跟人撒嬌過,你就讓我感受一下撒嬌的滋味嘛。」他不帶情慾地輕擁,只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一些力量、一些安撫,好讓他可以做出正確的選擇。

  「你很不安?」她問,輕撫著他的髮。

  「……是怕。」

  她微揚笑瞅著他。

  「原來你也有怕的時候?」

  「以往沒怕過,可現在怕得緊。」以往光是為了活下去,就讓他彈思極慮,根本沒時間害怕,但眼前身上背負的,是她和母后的安危,他無法不怕。

  「怕什麼?老天爺都讓咱們重來一回了,總不可能結局也一樣令人悔恨吧。」不過說到底,他還是沒跟她說他的打算。

  「想好要回宮還是……離開?」

  她知道,他不接聖旨是因為她,問題是聖旨都已經到了,拖得了一時卻拖不了一世,除非他要帶著她離開。

  可是,如果他有意要帶她離開,早就該動身了,而不是隻字不提。

  「我還在想。」

  瞧他依舊窩在她懷裡,她想了下道:「有什麼好想的,咱們回去吧。」

  當然,他們也可以一道離開,但她知道他心有牽掛。

  「你想回去?」他詫異抬眼。

  「是你想回去吧。」她好笑道。

  他從來不是優柔寡斷之人,行事總是胸有成竹,但現在光是為走不走就陷入兩難,想也知道有他無法抗拒的因素。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就連她都能感覺到巳太一對他的敵意,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有什麼退路可走?

  「我……」

  「因為皇后吧。」既然已知皇后為他所做的一切,那麼他必會心繫著皇后的安危,畢竟巳太一可是對皇位虎視耽耽。

  他不由得笑瞇眼。

  「知我者,歌雅也。」既然有她的答允,他的心也安定多了。

  「回宮之後,不會再想鬥倒皇后了吧。」她玩著他的髮。

  「你得跟皇后好生相處,她待你呀……」像是想起什麼,她突然揪緊他的髮。

  「痛。」他沒好氣地低喊。

  「楚嬤嬤呢?」

  「我交給衛凡了。」

  「不怕她會給你惹事?」

  「那也是我的命。」他答得瀟灑,但事實上他早有防備。

  「不會有事的。」她俯身吻著他的額,瞧他神情微愕,她不禁笑得有些淘氣。

  「嚇到了?巳小九。」

  「再親一次。」他啞聲請求。

  「你在命令我嗎?巳小九。」

  「我在懇求娘娘賜吻。」

  「貧嘴。」她動手要掐他的頰,豈料他動作更快,直接封了她的口。

  唇舌廝磨糾纏著,吻得又濃又烈,直教她喘不過氣,總覺得今晚的他極為焦躁,已經動手在扯她胸前的繫繩。

  「不成,玲瓏在床上。」她趕忙阻止。

  「明日,你要和衛凡他們同馬車。」他突道。

  她聽得一愣一愣,還沒追問為什麼,他的大手已經探入她的裙底。

  「九蓮……」她羞澀抗議。

  「回了宮,你會進東宮,可在事定之前,我不會踏進玉輝殿。」他無法對她道出全盤計劃,但這事總得先告知她,否則就怕她誤解了他。

  「玉輝殿……」她驀地一顫。

  「怕回玉輝殿嗎?」

  「你在,我不怕。」她知道,這一次他會保護她。

  「你要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我的心都不變,你一定要相信我。」他把臉埋進她的胸口。

  「你只要乖乖地待在玉輝殿裡,其他事都交給我。」

  「好。」她也沒本事能幫上他什麼忙。

  「可我會有很久都不能碰你……」他以牙咬開她內衫的繫繩。

  「就跟你說玲瓏在這裡。」她捧著他的臉,不讓他使壞。

  「那就……」看了眼睡得極熟的小丫頭,將梁歌雅一把抱起,放下床慢,再將她抱到大圓桌上。

  「你要幹嘛?」瞧他解著腰帶,她羞得不知道要把眼擱到哪去。

  「你說呢?」他笑得不懷好意。

  「你不可以,不可以……」

  「小聲一點,待會要是把玲瓏擾醒……那就很難解釋了。」他行兇作惡,還順便拉了個小小人質逼她就範。

  「你……啊……壞蛋!」

  「你就愛壞蛋,不是嗎?」他低低笑著。

  她無法言語,只能承受他給予的狂風暴雨,和他一起沉掄。

  翌日,衛府大廳,崔南瑩展開聖旨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日,護國公遺孤梁歌雅以護國公神諭救助映春城百姓,而太子巳九蓮不懼犯下擾境重罪,勸說四大總兵和七皇子協助百姓避險,待詔兩人回宮封賞,欽此!」

  「謝吾皇萬歲萬萬歲。」巳九蓮拜地磕頭,起身接旨。

  這也意謂著他即將與巳太一開戰,但待仔細看過聖旨,他只覺內容極為古怪。

  若是東甲回報,他又怎會知道他勸說了四大總兵?難道是薛海?不……行事必有動機,他想不出他這麼做的理由。

  可如果不是他,還會有誰?

  罷了,橫豎都要回宮,到底是誰在搞鬼,到時自然有答案。

  幾日後,一行人拮拮蕩蕩起程回京。

  但在那之前,巳九蓮寫了此生第一封的家書,給他的母后。

  東甲的到來和目的,驗證了當初歌雅對他說的可能是真的,既然如此,他便與天一搏。

  把信交給持祿,持祿連夜出發,就為趕在他回宮前把信交給皇后,事先佈局。

  出發時,如巳九蓮所言,梁歌雅是和衛玲瓏、衛凡同車。

  照理說,這做法不是很妥當,她不該與他以外的男子同車共乘,可既是他的安排,她也只能照辦,再者,她也不想和舅舅同馬車,只會被他問個沒完沒了。

  就不知道他和巳太一策馬並行,是否交談甚歡。

  實際上,那兩人策馬並行,卻是同樣悶聲不響,各懷心思。

  日夜趕路,不出十天,一行人已經回到將日城,而衛凡則在此與他們分道揚鎮,梁歌雅自然是被帶回鎮朝侯府。

  巳九蓮回宮時,已是掌燈時分,他未向皇上請安,反倒先來到長生宮。

  皇后就坐在主位上,看著他徐步踏進殿內。

  「九蓮,你到底想做什麼?」她開門見山的問。

  「母后……」他掀袍雙膝跪下。

  「請母后幫我。」

  「九蓮?」皇后震愕地看著他。

  不知道已經有多久,不曾見過他卸下疏離客套的面具,像個孩子般地請求她。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讓他竟願意主動親近她?

  離開長生宮後,巳九蓮回來東宮,站在入殿口,瞅著蓮池曲廊,心中百感交集。

  「殿下?」持祿疑惑的看著他。

  「旭拔。」他低喚。

  「屬下在。」旭拔單膝跪下。

  「傳我口信,要林御史和首輔來東宮一趟。」

  「是。」旭拔領命而去。

  巳九蓮目光定在那座蓮池,感覺恍如隔世。既然重回東宮,那麼他就得先知道在他離開的這段時問裡,朝堂上發生呢些事,而林御史又是如何好事地替他在父皇面前美言。

  他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才能將歌雅迎進宮裡,不讓她再遭受任何傷害。

  翌日,宮中大宴,皇上特地下召要梁歌雅進宮。

  她堅決推拒插上滿頭金步搖,只別上一支玉釵。

  「你這性子就跟你娘一樣,這天底下哪個姑娘不愛漂亮?稍微裝扮一下,否則豈不是糟蹋自己的好皮相?」

  進宮的路上,騎馬跟在馬車旁的崔南瑩絮絮叨叨的念著,她閉上眼,把車簾放下,偏偏他的聲音還是不斷地飄進她的耳裡,像是準備一路念進宮裡,完全沒有梢停的跡象。

  她抽動眼皮,無奈地歎了口氣。

  「要是真不滿,何必勉強自己進宮?」

  那熟悉又刻薄的嗓音從對座傳來,教她無法控制地顫抖了下。

  「我要是不進宮,那是抗旨。」再見崔雲良,心底就像是藏了根刺扎得她難受不已,可惜她連要避也避不了,誰讓這個好表妹硬是要跟著進宮。

  「拿皇上壓我?」崔雲良哼了聲。

  「別當我不知道你是什麼心思。也不知道是打哪得知九皇子的行蹤,跟著跑到映春城,你就和你娘一樣,追男人追到邊境去,把咱們崔家的臉都給丟光了。」

  「我不姓崔。」她沉聲道。

  談她就罷,要是數落她娘,崔雲良就太放肆了,不管怎樣,她可是要喚她娘一聲姑姑。

  「那倒是,我崔家沒有你這麼不要臉的人。」

  梁歌雅橫睨她一眼。

  「我再不要臉,也不會像你需要人時軟聲求著,不需要人時翻膛比翻書還快。」

  「你!」

  「想進宮就給我安靜一點。」

  「你……我進宮是去探視我貴妃姨娘,與你何干?」

  「怪了,要是你每回進宮都是以探視你貴妃姨娘為由,為何以往老是央求我,要我把進宮的機會讓給你?」

  崔雲良臉色忽青忽白,好半晌才擠了句。

  「誰稀罕!」

  梁歌雅垂著眼,不再搭話。她不是沒有脾氣,只是不想計較,可她後來發現,對某些人而言,她的退讓是種示弱,給了他們得寸進尺的機會,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委屈自己?

  撇唇漾笑,如此一想,她的心情就好多了。

  沒錯,她怎能讓崔雲良破壞她的好心情,她待會就能見到九蓮了……已經好幾天沒見面,她想他呢。

  大宴設在光華殿,梁歌雅在崔南瑩帶領下踏進殿內。

  放眼望去冠蓋雲集、衣香鬢影,但卻是一張張陌生的臉,也添了不少女眷,她無心細思古怪,一遷在人群中梭巡著那抹挺撥的身影。

  「鎮朝侯。」

  一道熟悉的嗓音從身後傳來,她回頭望去,竟見是孔貴妃,如她記憶中的雍容華貴、傲氣凌人。

  「見過貴妃娘娘。」崔南瑩涎著一張老臉,笑得眼睛都要瞇成一條縫。

  「姨娘。」崔雲良撒嬌地挽著孔貴妃。

  孔貴妃寵溺地拍拍她的手,抬眼朝梁歌雅望去,驀地一愣。

  「你就是梁歌雅,崔吟歌之女?」

  「梁歌雅見過貴妃娘娘。」她斂眼一福。

  「和你娘親長得可真相似。」孔貴妃忍不住上下打量她。

  「這血緣果然一點也騙不了人。」

  梁歌雅依舊垂眼不語。她並不討厭孔貴妃,可對她也沒太多好感。

  「歌雅。」

  「見過七皇子。」她沒抬眼,光憑聲音也知道是巳太一到了。

  既然巳太一都已入殿,那麼他也快到了吧。

  「你不是帶了沛兒和雙兒兩姊妹,怎麼沒見到她倆?」孔貴妃問納悶問。

  「遇到太子,正纏著他。」巳太一淡道,目光落在梁歌雅身上。

  她眉眼不動,像是沒聽到他倆對話。

  「這兩個丫頭。」孔貴妃曬著嘴,看向殿內,發現竟有不少官家千金出席,不禁微皺起眉。

  「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

  「敢情是要替太子選妃?」孔貴妃哼笑著,一雙狐媚大眼探向梁歌雅。

  「依本宮看,這些丫頭可沒有一個比得上歌雅。」

  要是皇上將她指給兒子……未來坐上皇位的是誰,可就難說了。

  「貴妃謬讚了,這丫頭像野馬,要進宮恐有難處。」崔南瑩說得委婉,但看殿上陣仗,也知道皇上是有意替太子指婚了。

  當年吟歌不知好歹,遠走映春城,要不然今日肯定是四妃之一,話說回來,吟歌的遺憾由歌雅來圓滿,不也是美事一樁?

  孔貴妃和崔南瑩各懷心思,梁歌雅垂著眼,就當什麼都不知道,直到殿外傳來騷動,不少打扮得爭奇鬥艷的官家千金毫無矜持地迎上前,她才抬眼望去,便見巳九蓮被一票姑娘給包圍著。

  他身穿紫色繡龍緞袍,腰繫革帶,革帶上懸著她送的乞巧娃娃。

  她不禁淡漾笑意。就算無法靠近他,看他帶著她贈與的定情物,這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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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再為皇家媳

  「皇上駕到。」太監總管扶貴從側廊走出,高聲喊道。

  殿上所有人立即躬身行禮。

  「吾皇萬歲萬萬歲。」

  「眾人平身。」巳慎思牽著皇后一起踏上寶座,而孔貴妃也走到寶座旁,和皇后一人坐一邊。

  儘管光華殿並非主殿,但讓一後一妃分坐寶座,已是破例,理由在於映春城地動,兩位皇子救災有功正欲封賞,巳慎思才特地讓兩人一併分享兩位皇子的榮耀。

  巳慎思一身九團龍黃袍,雙眼精爍有神,看似龍體無恙。這時他已在寶座坐下,居高臨下的環視眾人,當目光一觸及粱歌雅時,他激動的站起身。

  「吟歌?」

  那一聲呼喚情深意重,彷彿承載著萬千情愛,巳九蓮心頭一漂,抬眼望著皇后。

  皇后美眸微斂,瞅著梁歌雅半晌,突問:「梁歌雅,據聞你是回映春城祭拜,結果卻在墳前看見護國公神諭,進而救了映春滿城百姓?」

  梁歌雅垂著眼低聲回答。

  「並非是歌雅的功勞,要不是兩位皇子相助,歌雅也無法幫助映春城百姓。」

  「好個不爭功的梁歌雅。」皇后清淡地握住巳慎思的手。

  「皇上,如此姑娘,可想好如何封賞?」

  「朕……」巳慎思緩緩坐下,雙眼眨也不眨地瞅著梁歌雅。原先打定的封賞,如今卻在他胸口處盤桓著。

  「皇上,何不讓她進宮?」皇后提議。

  話出瞬間,梁歌雅驚詫抬眼,不懂皇后為何向皇上進此言。

  當初,她進宮敬茶時就察覺皇上將對她娘的感情沒射在她身上。當時,她已是太子妃,就算皇上懷有什麼心思,也不可能將她強佔,但現在的她什麼都不是。

  事實上,不只有梁歌雅無法接受,孔貴妃也有所不滿的瞪向晏皇后。

  這是怎麼回事?替皇上選秀女不成?!

  「我說皇后娘娘,皇上早在多年前就不選秀女了,姊姊這建議豈不是違背皇上之意?」孔貴妃笑意極冷道。

  皇后淡淡晚她一眼。

  「貴妃說到哪去了?我說的進宮是指東宮。皇上,這不就是你原本的打算嗎?」迂迴繞了一圈,不過是要提醒皇上心思勿動,順便搶在孔貴妃之前將人定下罷了。

  巳慎思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朕確實是如此打算……」

  「護國公之女,又救災有功,冊封為太子妃,應該說得過去,對不對,皇上?」皇后不鹹不淡道,但鍥而不捨的討要答案卻是不難看出她的堅持。

  巳慎思眉頭微皺,終究還是點了頭。

  「梁歌雅,朕將你指給太子為妃,擇日冊封行禮成親。」

  梁歌雅呆了呆,被峰迴路轉的狀祝搞得有些一頭霧水,直到崔南瑩在身後輕推,她才趕緊叩首。

  「謝皇上思典。」

  「朕為王朝有兩位心繫天下百姓的皇子,深感欣慰。」巳慎思收斂心神,看向七子,啟口道:「七皇子封為慶王,賜良田五百畝,王府一座,執掌宮中軍務,鎮守京哉。」

  巳太一上前一步,抱拳單膝跪下。

  「兒臣叩謝父皇。」

  「太子六月命林御史揭發濟仙河水利工程弊案,如今再加上映春城救災有功,今後太子追查任何弊案,六部皆得聽從。」

  巳九蓮聞言,藏住喜色,上前道:「兒臣必定鞠躬盡瘁,以回報父皇。」

  「想回報朕,那就善待護國公之女。」巳慎思毫不避諱地道出他看重梁歌雅的事實。

  此話一出,大臣面面相盤,最終目光一致沒在梁歌雅身上。

  「排宴。」巳慎思道。

  「排宴。」扶貴高聲一喊,殿外宮女隨即端菜入內。

  所有人皆入了席,面前小几擱上珍送美撰,伴隨樂師奏響的絲竹聲,舞伶身繫六尺綵帶,飛天般地在殿中央翩然起舞。

  梁歌雅和巳九蓮分坐兩頭,彷彿牛郎織女之間隔著銀河,只能從舞伶舞過的縫隙裡,偷偷捕捉對方的身影。

  巳慎思卻端了酒,朝她走來。

  陰影遮覆,梁歌雅微愕抬眼。

  「皇上?」

  「小歌雅。」他笑著,褪去帝王霸氣,像個鄰家長輩似的叫喚她。

  她不禁揚笑。

  「皇上。」

  「你啊,像極了你娘,不管是外貌還是性情……竟隻身跑回映春城祭莫,你該不是忘了自己是個姑娘家,就不怕路上會遭遇危險?」巳慎思乾脆在她面前盤膽而坐。

  這舉措看在其他大臣眼裡,無不惶恐,好比身旁的崔南瑩,坐也不是跪也不是。

  反觀梁歌雅從容自若,落落大方。

  「皇上治理的天下,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我怕什麼?」

  這話說進巳慎思的心坎裡。他一心為民,才會幾番御駕親征,就是要讓鄰國不敢小顧金烏,然而,他卻無法好生打理後宮嬪妃。

  「小歌雅,可會怪朕要你進宮?如果可以,朕並不希望讓那些權勢鬥爭剝奪了你的快樂,甚至危及到你的生命。」

  宮中險惡更勝宮外,能坐上這個位置,他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即使他已經貴為一朝天子,仍有無能為力之事,眼見兒女逐一調零,如今只剩兩位皇子,他豈會不知後宮如牢籠,會讓每個情妍的女子變得可怕殘酷。

  沒想到他會向自己道出這番話,梁歌雅微愕地看著他。

  當初,他壓根不管後宮,彷彿不在意嬪妃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殺伐、鬥爭,甚至傷害皇網,她以為他是無情的,但如今看來,他並非無動於衷。

  「你是敘雅和吟歌的女兒,朕也算是看著你成長的,多少知道你的性子不愛拘束,但一旦進宮……你會成了籠中鳥。」

  「那就把宮中變成映春城吧。」她笑道。

  「把宮中變成映春城?」

  「皇上曾在映春待了極長一段時日,深知那裡的百姓天性樂觀熱情,要是能把宮中變得和映春城一樣,又哪會發生你所擔心的事。」她笑瞇眼道:「天地如此之大,為何偏要拘束己心呢?只要心是自由的,不管身處何方,都是自由的。」

  看著她半晌,巳慎思笑柔稍嫌銳利的眸。

  「原來你已心繫太子了。」要不是如此,她又豈會甘心進入這座牢籠。

  一如當年吟歌戀上敘雅,為愛奔走千里,明知沙場上刀劍無眼,卻從不曾阻止敘雅保家衛國。

  梁歌雅有些羞澀地垂著眼,算是默認了。

  「太子要是膽敢欺你,儘管告訴朕,朕會替你主持公道。」

  「他不會,他要是會欺我,就不會追著我到映春城了。」

  巳慎思放聲大笑。

  「好,說得好。」他就喜歡她聽似溫柔又藏著霸氣的口吻。

  滿殿上,無人注意舞伶,雙眼直盯著許久不曾放聲大笑的皇上,拉長的耳朵也不是在欣賞絲竹天籟,而是聆聽兩人的對話,可惜絲竹聲壓過兩人刻意壓低音量的對談聲,唯獨只聽得到皇上的笑聲。

  「當初朕要是能拋下一切,及時趕到映春,也許……」說起往事,巳慎思面容轉為惆悵。

  如果他並非皇族,可以為吟歌拋下一切,甚至追到映春城去,她可會為他停下腳步?

  而他是否就可以得到那一朵解語花了?

  「沒有如果,皇上就是皇上,人的心不會因為身份不同而情生意改。」她笑著和他話當年。

  「我娘倒是說過,皇上如果不是皇上,肯定會是個好知己。」

  「知己?」

  「嗯。」像怕他不信,她用力地點著頭。

  巳慎思笑瞇眼,好似這一刻終於得到令他放下的答案。

  「歌雅,你娘恨不恨朕?」

  「不恨,我娘很清楚我爹身為邊防將軍,終有一日會為國捐軀,更何祝是為護皇上而沒,畢竟皇上在,金烏就可以永保太平,用我爹換皇上之命,替百姓造福,我娘可是非常引以為榮,何來的恨?」

  巳慎思低低笑著,大手托著臉,偷偷抹去眼角的淚。

  「歌雅,朕允諾你一個願望,不管什麼事,朕都會幫你實現。」他端起酒杯敬她。

  「就當是朕,代替你父母寵你。」

  「多謝皇上。」

  眾人觀望著,看著皇上大笑過後托腮不語,最終再見兩人端起酒杯對飲,無不私下議論著。

  巳九蓮神色自若地用膳,一邊與身旁官員談笑風生,無人能看透他,眼波流轉時,他的目光總是稍稍停留在她身上,看著她臉上甜漾笑意,他也被感染喜悅,只不過……

  唉,如此接近又如此遙遠,他好想快快擁她入懷。

  六年前,來到鎮朝侯府時,她並不覺日子有何不同,就算無人為伴,她一樣可以快樂度日。

  然而如今,她只覺得自己耳朵快要長繭,尤其皇上賜婚之後,她突然覺得情靜的日子離自己好遠好遠。

  舅舅並未怪她不告而別,更沒問她為何回映春城,把滿心注意力擺在她和九蓮身上——

  「歌雅,你得好生把握,如今是太子妃,他日便是皇后,母儀天下,所以你得……」

  「舅舅,皇上還在,你這話要是被皇上聽到,恐怕……」她懶懶地提醒他。

  聞言,崔南瑩左看右看,乍見一抹人影出現,嚇得他險些驚叫出聲,直到定睛一看,發現原來是女兒,這才鬆了口氣。

  「雲良,你站在那兒做什麼?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他沒好氣地罵道。

  「還不趕緊去廚房看看那糕餅到底好了沒?」

  「爹,我是你女兒,不是翼。」崔雲良惱火道。

  「我知道,不過是要你去看一下,犯得著這般生氣?你要想想,你就要嫁進慶王府了,這脾氣得收斂些才行。」

  「爹,你真的好偏心,反正我不過是慶王側妃,比不上她太子妃的身份尊貴!」崔雲良氣得跺腳離開。

  「你這丫頭!」崔南瑩氣得低罵,但望向外甥女時,又立即擺上笑臉。

  「歌雅別惱,你也知道雲良被我和她姨娘給寵得無法無天,她那只是一時的氣話,你別擱在心上。」

  梁歌雅勉為其難地揚笑習對。

  一直以來,她也認為雲良不過是被寵壞,刁蠻了些,驕縱了些,本性並不壞,但誰想得到她竟狠得殺了蘇璘,甚至還置她於死地。

  日前,雲良被指給巳太一當側妃,給她一種繞了一圈還是跳脫不開宿命的感覺。

  付著,她輕柔揚笑。

  不,如果他倆可以同心協力讓映春城百姓避開地動災害,還有什麼是改變不了的?

  是非成效,最終取決於人心。

  可是雲良……她會盡可能地避開她,絕不與她獨處。

  打定主意,她在鎮朝侯府裡閒散度日,享受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住的更不再是像僕房般的小院落,而是和雲良比鄰而居的逍遙窩。

  直到九月冊封大典,如同上回出閣時,蘇璘到來,當她是人偶擺弄妝點一番,搭著皇葷進宮。

  但這一回有些不同。

  「側妃?」她吶吶問著。

  剛剛在光華殿上,他始終沒牽她的手,她以為是大慶之禮,直到進入玉輝殿,才從蘇璘口中得知他竟同時迎了側妃。

  「所以,殿下今晚要待在玉哀殿,還請太子妃早點歇息。」蘇璘琢磨著字句,不住地打量著她。

  之前她特地進鎮朝侯府教導太子妃,第一眼,便覺太子妃沒有半點架子,更是笑臉迎人,無形中增添不少好感。

  聽說殿下和太子妃早在映春城時便已熟識,甚至一起幫助當地百姓避險,所以她以為新婚之夜殿下應該會和太子妃過,豈料竟是選擇了孔側妃。

  「太子吩咐的?」垂斂著長睫,她淡聲問。

  「是。」儘管瞧她沒太大反應,但蘇璘說起話來還是特別挑文揀字,就怕她心底難受。

  「殿下傳話,今日冊封大典,太子妃必定痰憊不已,所以要奴婢伺候太子妃早點歇息。」

  一旦踏進宮中,誰不渴望夫君憐寵,況且,這裡可是東宮,有朝一日太子會成為九五至尊,身旁的妃子也立即躍升為后妃,身份不可同日而語。

  瞧她不知想什麼,逕自想得出神,蘇璘忍不住安慰,「其實太子妃也不需要想太多,畢竟太子身為儲君,總要雨露均拈,好讓皇家開杖散葉,所以就算孔側妃在新婚之夜撥得頭籌,也不代表她真能拴住殿下的心。」

  梁歌雅哭笑不得。

  撥得頭籌……真是教她無言,不過——「孔側妃?」

  「是,孔側妃乃是內閣副首輔孔朗星之女,亦是孔貴妃的侄女,孔沛兒。」

  怎會如此?梁歌雅不禁一愣。

  「是皇上賜婚的?」

  光是他無端多了個側妃已夠她意外的,竟還是孔家人?

  蘇璘眼神飄移了下。

  「可以這麼說。」

  聽出端倪,梁歌雅無奈地撇撇唇。看來是他自己求的了。

  他到底想做什麼?臨行前,他曾說過,要她什麼都別多想,只要相信他便成,可如此安排……他是想要替她找個替死鬼嗎?

  「太子妃不用多想,奴婢替你卸下喜服。」怕她胡思亂想,蘇璘手一擺,後頭幾個宮女隨即入內幫忙。

  梁歌雅一抬眼,瞧見招玉和琳琅,不由分說地道:「蘇璘,那兩個宮女我不要。」

  「太子妃?」蘇璘微愣。

  「這些宮女都是奴婢一手調教的,手腳伶俐,而且知進退,太子妃……」

  「我不要。」她神色一漂。

  光是經過曲廊蓮池,她便渾身不住地顫抖,如今再見這兩名宮女,更教她心悸難休。

  她不願再見她們。

  蘇璘沒轍,手一擺,招玉和琳琅隨即退出殿外,由其他宮女替代。

  「奴婢就在殿外暖房,要是太子妃有何吩咐,只要搖響繫在床邊的鈴即可。」退下之前,蘇璘恭聲道。

  卸除一身沉重首飾,梁歌雅點了點頭,待所有人離開寢殿,她才真正地鬆了口氣。

  走到錦榻邊,推開窗棍,看著天際昏黃的月牙,她幽然一歎。

  九月了,她一個多月沒見到他……總算明白為何臨行前他硬是巴著她不放,是說,此刻他真在玉哀殿裡?

  他真擁著那位孔側妃入懷?

  他可還記得誓言?她,絕不與人共侍一夫,他還記得吧?

  梁歌雅整晚毫無睡意,天亮時,蘇璘再次進了她的房,待她簡單用過早膳,又開始替她著裝,準備進宮敬茶。

  她想,待會她應該可以見著他。

  她倒要好好地瞧瞧,他葫蘆裡在賣什麼藥。

  但一到內苑花園,卻不見他的蹤影,石亭裡只有皇上、皇后、巳太一、崔雲良和孔貴妃。

  她如同當初一樣的敬茶,而就在她敬完茶,巳慎思還沒未得及和她說上幾句體已話時,巳九蓮挽著一名情艷的女子出現了。

  兩人含情脈脈對視,不知道他在她耳邊說了什麼,那女子羞澀嬌笑著。

  這一幕似刃般剮進她的心裡,可她卻不能喊痛。

  這就是回宮的代價,她很情楚,可心無法不難受。

  「父皇,母后。」巳九蓮走上前問安。

  「父皇,母后。」孔沛兒嬌羞地喊道。

  蘇璘立刻利落地端上描金蟠龍茶盤,讓孔沛兒可以——敬茶。

  梁歌雅睇著巳九蓮,但他卻從頭到尾沒有看她一眼……他連一點餘光都不給,彷彿在他眼裡,她是不存在的。她深吸口氣,強迫自己若無其事地垂下眼。

  向來,他是個擅長作戲的人,眼前是戲,肯定是戲……她不需要為一齣戲介懷。如果她幫不了他,至少也不該扯他後腿。

  「好好。」巳慎思龍心大悅地點頭,眼角餘光卻瞥見梁歌雅臉色蒼白,不由得關切。

  「歌雅,身子不適嗎?」

  「不,只是昨兒個沒睡好。」她回神淡笑。

  她話一出口,巳慎思隨即看向巳九蓮。

  「太子可別冷落了太子妃。」

  「兒臣知道。」

  「這可奇了,本宮聽慶王說,太子和太子妃在映春城時形影不離,像是早已許諾彼此,怎麼一回宮就變了樣?」孔貴妃狀似關心,但唇角那抹唯恐天下不亂的笑綴滿挑撥離間的壞心思。

  「貴妃娘娘此言差矣,對歌雅,我還是一往情深。」巳九蓮一派溫潤笑容。

  「既是一往情深,又怎會主動向皇上要求賜婚,說你對沛兒早已心儀許久?」她可不是無風起很,說的全有真憑實據。

  梁歌雅若無其事地看向外頭。

  她不看不聽,寧可把心思都用來想他就好。

  「該怎麼說呢,許是不願辜負沛兒的一片癡心,我才會向父皇請求賜婚。」他笑容可掏。

  孔沛兒不住地扯著他,嬌羞小女人的姿態,顯見兩人的感情並非只有表面。

  深知侄女驕蠻性子的孔貴妃,一眼就看出侄女已經被整治得服服帖帖,而這絕不是好現象。

  忖了下,她揚眉輕撣繡袍,似笑非笑道:「還是說太子妃是皇后屬意的人選,所以殿下就算喜歡,卻也不打算拈染?」

  巳九蓮噙笑看著她。

  巳慎思隨即出聲道:「好了,胡扯些什麼。」

  「臣妾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沒有別的意思。」孔貴妃揚了揚眉。

  「全都坐下吧。」皇后淡聲道。

  幾人圍桌而坐,宮人立刻上菜。

  今日因為巳慎思的精神極好,所以特地設了一頓團圓飯,算是迎接三位皇家新成員。

  巳慎思被一後一妃包圍,巳九蓮自然是坐在晏皇后這一頭,坐在孔沛兒和梁歌雅之間,巳太一自然是坐在孔貴妃身旁。

  一頓飯吃得安靜,但席間還是會有低微的交談聲,好比談論著菜色,而孔貴妃會替巳太一布菜,反觀皇后和巳九蓮互動冷淡,別說布菜,就連交談或對看一眼都沒有。

  孔沛兒就積極多了,般勤地替巳九蓮布菜,還附在他耳邊低語,不知道說了什麼,竟惹得他笑聲連連,後來再換他附在她耳邊,只見她聽得滿臉羞紅,不住嬌慎地扯著他。

  梁歌雅一筷子的菜驀地掉落桌面。

  坐在身旁的崔雲良見狀,笑瞇眼將那菜給撥到地上。

  「滿桌菜色如此多,有新歡亦有舊愛,愛上新口味,這舊滋味自然是會被拋在一旁,歌雅,你可別放在心上。」

  她淺淺漾笑。

  「可不是,還盼雲良表妹這道新口味,拴得住慶王的心。」

  「那當然,我又不是你。」崔雲良笑得艷眸生光,彷彿瞧她被冷落,心裡不知道有多痛快。

  「歌雅,如今的你就像是被掃到桌底,沒人要品嚐的菜色,和我這熱騰騰剛端上桌的哪能相比。」

  她笑了笑,選擇沉默。她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低調無聲地吃著飯,然而山珍海味嚼在嘴裡,竟只嘗到滿嘴苦澀。

  如果可以,她寧願一個人用膳,也比一票人各懷心思地坐在一塊吃飯來得快活。

  「欽,這是什麼?」孔沛兒纖手抓著他繫在腰問的乞巧娃娃。

  「不就是個娃娃。」巳九蓮笑道。

  「繡工不怎麼好,布料也不是上等……真醜,拿掉吧,你要真愛繡娃,改明兒個我替你繡上一個。」孔沛兒硬是要將乞巧娃娃取下。

  「沛兒,那可是映春城七夕時應景的乞巧娃娃,不知道是誰送給太子的,太子要不是喜愛得緊,又怎會繫在身上,你就別使性子,順著太子就好。」巳太一淡聲啟口,狀似勸阻,其實是在煽風點火。

  一席話落,這乞巧娃娃到底是誰送的,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孔沛兒微揚起眉,橫晚了梁歌雅一眼,悶聲地鬆開乞巧娃娃。

  「這般看來,是本宮誤解太子了,太子的心依舊是在太子妃身上呢。」一逮著機會,孔貴妃又開始興風作很。

  因為沛兒成了太子側妃,她和兄長鬧得不愉快,這口氣要是不稍解,這頓飯她是要怎麼吃得下。

  巳九蓮笑而不語,反倒是巳慎思不耐道:「不過想要和氣吃頓團圓飯,就非要惹得朕吃不下?」

  不想逞一時之快,惹得龍心不悅,孔貴妃抿抿唇,乖乖地閉上嘴。

  不一會,孔沛兒擱下碗筷,幽然起身。

  「臣媳身子有些不適,容臣媳先告退。」

  巳慎思點點頭,孔沛兒便在幾個宮女的擁簇下離去,沒一會,巳九蓮也找了個借口先行離去。

  梁歌雅眉眼不動地用瞎,好不容易一頓飯吃完,起身告退,才剛踏離亭子,身後便傳來孔貴妃虛情假意的聲音。

  「可憐,明明是受盡皇上疼愛的護國公之女,卻因為皇后,就算成了太子妃,也只是個冷宮太子妃。」

  梁歌雅停下腳步,等著她走到面前,朝她福身問安。

  「貴妃娘娘。」

  「理應受盡萬般寵愛,如今卻備受冷落,你要怪就怪皇后吧,誰要她好事央求皇上把你指給太子。」瞧她面無表情,孔貴妃不禁哼笑了聲。不管她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她就是要讓她明白自身處境。

  「你養在深閨,自然不知朝中大事,其實近來皇后之兄蒙太子追查弊案積極,已因貪污罪證確鑿成階下囚,也難怪皇后想利用你來拉近太子的心,誰知道太子偏不領情呢,要不是如此,太子又怎會主動請求皇上賜婚,迎娶側妃。」

  說這番話,無非是在挑撥她和皇后的婆媳關係,雖然依皇后那冷淡性子,她並不認為這兩人關係會多親密,但皇上看重梁歌雅是無庸置疑的,就算不能為己所用,至少不能讓她站到皇后的陣營。

  梁歌雅垂斂長睫,面色溫順,心裡另有一番想法。

  「貴妃娘娘,太子妃身子有所不適,請讓她先回東宮歇息。」蘇璘忍不住出言請求著。

  「皇后為了拉攏你和太子才促成這樁婚事,太子為穩固自己的地位,迎娶你,說到底,他們母子不過是把你成棋子?」瞧她還是不吭一聲,孔貴妃微惱地哼了聲。

  「本宮言盡於此,你自個兒好生想想。」

  恭敬地送走她,梁歌雅乏力地搖搖頭。回到玉輝殿,她靜默地坐在錦榻上不語。

  蘇璘一路上跟隨著她,大概猜得出她心底在想什麼。

  「太子妃不用心急,妃子受寵不過都是一時的,況且不管怎樣,她終究只是個側妃……」

  「蘇璘,我沒事。」梁歌雅淡笑著。

  她只是不想配合作戲,也不想知道他們在演哪出戲。

  蘇璘長歎口氣。任誰都看得出太子妃是個才德兼備之人,況且又得皇上疼愛,殿下若善待太子妃,絕對比寵愛孔側妃更加能夠穩固地位。孔氏一派還有個慶王在,誰會傻得胳臂往外彎,不挺慶王,反倒拐向太子這頭?

  「真不知道殿下在想什麼?」蘇璘咕哦著,身後傳來宮女忙亂的腳步聲,她不禁回頭低斥,「吵什麼?」

  「孔側妃說要給太子妃請安。」宮女急忙道。

  蘇璘微揚起眉,正要拒絕時,孔沛兒已經領著一票宮女,堂而皇之地踏進玉輝殿,還不住地打量四周。

  「側妃未經太子妃允准便擅闖玉輝殿,可是於禮不合。」蘇璘沉聲道。

  孔沛兒氣焰高張地冷晚她一眼。

  「你算什麼?不過是個奴婢,憑什麼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

  「奴婢是皇上軟封的東宮六品女官,饒是側妃,在奴婢面前也不得放肆!」蘇璘惱聲道:「側妃,退下!」

  孔沛兒長這麼大,何曾被人如此凶過,況且對方還不過是個有品階的奴婢罷了,氣得將拽在掌心的東西丟到梁歌雅面前。

  「真以為我愛來?不過是替太子送東西罷了。」

  梁歌雅垂眼望去,被丟在地上的,是她送給九蓮的乞巧娃娃。

  「姊姊,真是對不住,昨兒個新婚之夜,太子都在玉衰殿陪我,讓姊姊受了一夜孤寂,妹妹真是過意不去,可沒法子,太子一直纏著我,怎麼也不肯捎停,直到天亮才饒了我。」

  梁歌雅手一顫,剛拾起的七巧娃娃再次掉落地面。

  「我要太子到姊姊這裡,可太子就是不肯,所以……」

  「說完了沒?出去!」梁歌雅聲音平板無波道。

  孔沛兒揚高唇角,像個勝利者般,姿態高傲的扭頭而去。

  「太子妃。」蘇璘替她抬起乞巧娃娃。

  梁歌雅接過,緊握在手心,然而沒有表情的臉,讓人讀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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