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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第一百十九章 女媧-6
楚環沉默地注視著司徒啟明,半晌後說:「你知道,你困不住我。」
「是嗎?」司徒啟明微微一笑。
楚環一凜,隨即感覺到腦中深處傳出一股尖銳的疼痛。疼痛一閃而過,但是所有的感知變得遲鈍,連身體機能都被這一股強勁的磁場打亂。
她雙膝一軟,朝地面跌去。
「當心!」司徒啟明一把將她扶起來,摟在臂彎裡,「言臨清說第一次啟動,你會覺得很不適,不過後面就會好很多。」
楚環無力地靠在男人懷裡,額頭後背滲著細汗,呼吸急促。
確實,最初的失控過去,力氣逐漸回到了她的身體裡。可她感覺像是被籠罩在了一個無形的磁場隔絕罩中,一股有心無力的感覺將她從雲端打回了地面。
屬於光明嚮導的感知能力依舊敏銳,但是她的控制能力卻大大縮減,侷限在了局部範圍之內。
「只是一個小小的膠囊,注射在你皮膚下。這個磁場裝置不會傷害你的身體,只會抑制你的性能——生物電腦,終究是一台電腦。只要讓電腦不能正常運作,那麼,裝載了再強大的系統又如何?」
司徒啟明是個標準的紳士,溫柔體貼地扶著她,撩開她臉頰邊凌亂的髮絲。
楚環恢復了力氣,從他懷中直起身,將他推開。
「言家從白帝那裡吸取了不少經驗。」她冷笑,「這樣就能讓我跑不掉了?」
「而你又能去哪裡呢?」司徒啟明抄手笑問,「星域遼闊,你打算去哪裡落腳?才驅逐了白帝的波提亞不會歡迎一個更加強大的AI生物電腦。四國之中,哪裡又有屬於你的淨土?李承欽早就證明自己不是個可靠的男人,蒼國也必有自己的盤算。楚國?」
司徒啟明輕笑:「你自己也肯定在想,為什麼建陽公主會被培育出來,作為私生女卻被當作公主在王室中長大?這究竟是跨越血緣的親情,還是一場有預謀的計畫?而你迷戀的楚淵,他又真的那麼無辜嗎?他是執政太子。楚王能把建陽公主培育出來,抱回家養大,楚淵作為他唯一的繼承人,又會什麼都不知道嗎?」
說到後面,司徒啟明話語凌厲,近乎質問。
楚環抿著唇。走廊燈光驟然熄滅,緊接著,整棟大樓電力中斷。
迦樓羅飛出,撲扇著翅膀,發出尖銳不悅的鳴叫。司徒啟明全身戒備,魂獸巨猿也隨之放了出來。巨猿卻有些畏懼那隻白色鳳鳥,伏低身子後退了半步。
樓層各處傳出人們驚慌的詢問聲。
幸好數秒後,燈光重新亮起,大樓恢復了供電。
警衛匆匆而來。司徒啟明抬起手,將他們打發離去。
「我知道你一時難以接受這些,小王不。」司徒啟明冷漠地看著女孩,「你需要時間來適應,不用急。你已經昏睡了一天兩夜,肯定很餓了。來吧,我們去用餐。我已經為你點的小羊排選了幾瓶紅酒,希望你能喜歡。」
司徒啟明風度翩翩地帶著楚環朝升降梯走去。
楚環心不在焉地撫著迦樓羅的羽毛,目光落在跟在司徒啟明身後的巨猿上。
都說魂獸是主人精神內心的化身。司徒啟明的魂獸是一頭威風凜凜,有著王者風範的巨猿。
楚環曾極喜歡它銀灰色散髮絲般光澤的長毛,像個小女孩一樣和它打鬧玩耍,和司徒啟明一起靠在它柔軟的腹部聊天。那時候的司徒啟明也確實給她一種溫柔的守護者的感覺。
此刻,巨猿也同他主人的冷硬無情不同,望著楚環的目光濕潤而溫暖,飽含著豐富的情緒。
楚環在它的眼中讀出了思念和感動。
楚環微微一愣,伸出手,摸了摸猿腦袋上柔軟的毛髮。
魂獸被觸動讓司徒啟明驚訝地回頭,隨即怔了一下。
灰猿縮小了體形,溫順地用腦袋拱著少女的手掌,喉嚨中發出親暱的呼呼聲。少女噗哧一笑,魂獸的愉悅傳遞到了司徒啟明識海裡,令他心跳一陣失速。
他已很多很多年不曾允許自己出現過這樣的失控狀況了。
「走吧。」楚環在他走神中已收回了手,走進了升降梯,「對了,我還邀請了子彥和我們一同用午餐。你不介意吧?」
司徒啟明定了定神,將失落的魂獸收回識海,從容一笑。
「你們本來就是老同學。我也想著讓他多陪陪你,免得你一個人無聊。」
***
司徒子彥已經等候在餐廳。隨著楚環他們走進來,他起身相迎,同楚環的目光交接。
一看到這個清俊標緻的年輕人,楚環胸中忍不住一陣激盪。那種混合著酸澀和溫暖的感覺自胸口蔓延向渾身,令她自己都不由得吃了一驚。
這是小楚王不的感受。是她見到心愛的男孩子時才產生的激動。
司徒啟明說的不錯,這具身體裡確實保留著小楚王不的記憶和人格。如今這一份人格已和楚環的人格融合在了一起,強勢的人格佔據了主導,但是小楚王不依舊保留了屬於自己的痕跡。
而嚮導心動之後都會散發出濃鬱的資訊素。一個光明嚮導,本身氣息就極其清冽誘人,剛才那一瞬間的動情,更是讓楚環身上散出幾乎會令低階哨兵失控的資訊素。
司徒父子頓時變色。司徒子彥窘迫地低下頭,手用力地扣著椅背。而司徒啟明深深地看了楚環一眼。
楚環控制住了情緒。她也正在學著掌控這具身體。如同黑暗哨兵能夠隱藏自己的等階一樣,光明嚮導也可以停止散發資訊素,偽裝成一個普通人。
司徒子彥拉開了椅子。楚環從善如流,走過去坐下。
今日這頓午飯只有主賓三人,在一旁上菜和服侍的,都是低等的機械侍。
炭火烤小羊排的火候掌握得十分精妙,羊排表皮酥脆,內裡鮮嫩多汁,散發著羊肉特有的鮮香。新鮮清甜的時蔬配上濃香的海鮮湯,解了羊肉的膩味。而司徒啟明專程自己自己家中取來的紅酒更是帶給人一場味蕾盛宴。
楚環品著酒,眼睛微眯了一下,說:「這是你家在石泉谷的酒莊裡出的酒吧,味道有些像。」
司徒子彥一愣。司徒啟明目光深邃,猶如幽幽蕩漾的深淵:「是的。是十年份的。」
楚環點了點頭。司徒家有先祖愛酒,修建了好幾處酒莊。楚環早年拜訪司徒家的時候,隨司徒啟明在他家中酒窖裡品嚐過他家出產的幾種有名的紅酒。石泉谷的酒莊出品的酒帶著一股淡淡的柑橘氣息,留給楚環深刻的印象。
「子彥,」楚環切著牛排,忽然問道,「學校怎麼樣了?」
「暫時停課修整。」司徒子彥回過了神,「校舍和教學樓損傷嚴重,正在緊急搶修,這學期恐怕是沒法再復課了。」
「很多師生受傷吧?」楚環問。
司徒子彥點頭:「光是體育場裡,就有二十多名學生在踩踏中遇難……」
餐桌上氣氛一時有些低落。
「我想為他們做點什麼。」楚環說。
「也許你可以。」司徒啟明說,「過幾日,我們會再啟程去朝歌。」
他頓了一下,說:「去參加建陽公主的逝世二十週年祭。」
「啊。」楚環輕嘆一聲,「廿年之約就要到期了。白帝已不構成威脅的情況下,局面重新回到起點。而楚國已崛起,再不需要其他三國的退讓憐憫。你們還有什麼打算?對了,應該讓天子退位了吧?」
司徒啟明晃著杯中紅酒,緩聲道:「天子會在主持完建陽公主的祭祀活動後,擇一吉日,宣佈退位。朝歌星成為自治的自由貿易區。屆時,四國將舉行諸侯盟會,商討下一步該怎麼走。」
「比如,誰會是下一個諸侯國中的老大?」楚環輕笑,「對了,啟明,還有一點我也很好奇。你這個攝政王,要做到什麼時候?」
這句話讓餐桌上的氣氛再降了幾度。
華國就像是個縮小的大周朝。王室衰敗,王族子弟多懦弱無能。如今的王是先王眾多兒女中,唯一一個哨兵。雖然只是最低級的A階,也足夠脫穎而出,繼承了王位。
司徒家自曾祖父輩開始就操縱華國政權,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司徒啟明就血統而言,是在位這位華王的表兄。
當年楚環和司徒啟明戀愛的時候,楚王還有些顧慮。他覺得司徒家數代把持朝政,篡位幾乎已成定局,名聲不會很好,不樂意把女兒嫁過去。後來兩人分手,楚王還鬆了一口氣。
楚環見過這位華王數次,是個空有哨兵體魄,性格卻十分軟和,甚至有些多愁善感的年輕人。他少年即位,楚環上一世死的時候,還是個未成年的少年。二十年過去,華王依舊未婚,自然也沒有子嗣。
外界對此,一直說司徒啟明掌控華王,有意不讓他留下子嗣,以便於自己將來篡位。司徒啟明似乎也已接受了世人對自己的奸臣人設,並不解釋。
「說到王,」司徒啟明圓滑地避開了楚環的刁難,「若你身體好些了,他想請你去王宮一敘。」
「你敢放我出這個研究所?」楚環挑眉,「就不怕外面有人正等著來把我搶走?」
「我自然會保護好你。」司徒啟明朝她溫和而優雅地微笑,「沒有任何人,能在我們華國的土地上,劫持你這樣重要的公民。」
一頓飯就在這樣詭異僵硬的氣氛中吃完。司徒啟明政務纏身,又匆匆離去,卻將司徒子彥留了下來。
楚環如今住在研究所大樓的高處。這裡最高的五層都是絕密區,且佈置有舒適的公寓和休閒區。
「我就像童話裡住在高塔上的公主。」楚環笑著對司徒子彥說,「你爸就是鎮守我的龍。不知道誰會是來救走我的王子。」
司徒子彥臉色很難看。
他終究只是個二十歲的年輕人,閱歷不深,還沒有練就其父的老辣和厚顏。楚環又自帶一種年長者控盤的磁場,一旦不再掩飾自己的身份,氣場上就強壓他一頭。
她不僅是一國公主,還是個沙場成名的女武將。
「李鳳笙這兩日一直在追問你情況。」司徒子彥找了個輕鬆點的話題,「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為你接通他。」
楚環想起自己的夢,噗哧笑了,說:「都是那位言小姐幹的好事。她哄我說,如果我能和李鳳笙交往一個月,你就能做我的男朋友。我那時候……很喜歡你,又傻,容易被人糊弄。」
司徒子彥眼神一閃:「你都記起來了?」
楚環嗯了一聲,隨手拿了一本古董紙質書翻著:「子彥,你是怎麼看我的?」
司徒子彥坐在對面沙發裡,放出了魂獸雪狼,摸著魂獸厚實的毛髮。
「你是想問,我將你當作誰?是我的朋友楚王不,還是楚國的建陽公主。」
楚環笑著:「你有你的立場,我不是在試圖拉攏你。我只是想知道旁人都是怎麼看我的。」
「你是我的……朋友。」司徒子彥望著楚環,「你曾以兩種人格和我相處,而我們一直相處愉快。所以不論你是楚王不,還是建陽公主。我都對你……對你……」
一貫才思敏捷的年輕人艱難地斟酌著詞句。有一些話彷彿要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而他在極力壓抑著。
「謝謝!」楚環恰到好處地接過了司徒子彥的話,「你和你父親很不同。但是我覺得這樣的你更好。不要去模仿他,不要去追逐他的腳步。子彥,做你自己。」
這日,司徒啟明如往常一樣,忙到深夜才回到端王府。
司徒子彥也沒睡,正在書房裡翻資料寫論文。學校的課雖然停了,但是他不會浪費時間,另外拜了導師跟著學習,晚上還要做實驗寫論文。
「怎麼樣?」司徒啟明將外套丟給機械侍,坐進高背沙發裡,長吁了一口氣。每日裡也只有這個時候,他平靜無波的臉上才會浮現出疲憊之色。
「她很平靜。」司徒子彥體貼地倒了一杯酒,給父親遞過去。
「沒有要求聯絡楚國?」
「沒有。」司徒子彥對此也有點困惑,「我告訴她李鳳笙想聯絡她,她也沒回應。她看起來對自己的身份還有疑慮。」
司徒啟明揉著眉心:「這一代的女媧的狀況,是最棘手的。過去的女媧都是執政者下令培育出來,在特定的環境下長大。她們接觸社會不多,除了會和哨兵相愛外,沒有太多人類的感情。但是第十代擁有了建陽公主的記憶和人格認知。建陽公主她……」
司徒啟明往喉嚨裡灌了一口酒,陷入沉思。
「爸,」司徒子彥輕聲道,「你對建陽公主還有感情,是吧?」
司徒啟明沉默地凝視了兒子良久,終於說:「她是我的初戀。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
司徒子彥擰著眉:「那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
「她已經死了。」司徒啟明冷靜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楚王不和建陽公主擁有一樣的基因、記憶和人格認知。但是她們依舊是不同的個體。這天下沒有兩滴完全相同的水珠,複製人也代替不了正主。我已經接受了建陽公主已死,我只能活在對她的愧疚和懷念中這個事實。我不需要像楚太子那樣自欺欺人。」
司徒子彥低頭沉默。
司徒啟明眉頭緊鎖地望著兒子。司徒子彥這個姿態像足了自己年輕的時候,那種陷入愛河無力自拔的樣子。
是的,他也曾年輕而容易被感情超控,也曾為了愛情忍不住偷偷笑,會在和她吵架了後獨自生悶氣和發愁。
「你喜歡她,是吧?」司徒啟明問,「那個叫楚王不的女孩。」
「我不知道。」司徒子彥困惑地說。
司徒啟明說:「就算不是女媧,她憑藉光明嚮導這個身份,恐怕就不好追求……」
「不是的,父親。」司徒子彥冷聲道,「我想我愛上的,是楚王不身體裡,建陽公主的人格。」
司徒啟明第一次被兒子的話震住,怔怔地注視著眼前這個面容還帶著稚嫩痕跡,卻已和自己一樣高大的年輕人。
「所以,」司徒子彥把手一攤,無奈,卻也無畏地看著父親,「所以按照你的理論,我愛的是小王不。可我覺得,我或許愛的其實是那個已經逝去了二十年的女人。」
「我喜歡她!」同一樣的時間,不同的地點。李鳳笙正高聲對他的父王宣佈自己的戀情。
「我確定自己愛上她了。我坦然面對!」
「你面對個屁!」李承欽一臉紫紅,咆哮如雷,「她是我前妻,你名義上的嫡母!」
「建陽公主已經去世了。現在這個女孩叫楚王不。」李鳳笙理直氣壯,「她或許和建陽公主擁有一樣的基因,但是她們不是同一個人。我不認為這其中存在倫理問題。」
李承欽氣得簡直要原地爆炸。宮人早就做鳥獸散,偌大宮殿就只剩父子倆對峙。
「我不同意!」李承欽粗聲道,「全天下那麼多女人,你偏偏要選她?況且她是女媧……」
「我要能娶到女媧為妻,這對唐國來說豈不是絕妙好事?」李鳳笙反道,「現在華國扣著她不放,難道真因為她是華國公民?還不是因為司徒父子想要操控她罷了。」
「女媧若是那麼容易被控制住,還叫女媧?」李承欽冷嘲,「她還不是前代那種被圈養得傻乎乎,任由人類屠宰的小白兔。她擁有建陽公主的人格。建陽公主是誰?她是女戰神!」
「女戰神也被你劈腿了呀。」李鳳笙往親爹心口插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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