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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暖床萬福妻(金烏藏嬌之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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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4 00:00:2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千尋 - 暖床萬福妻(金烏藏嬌之五)

后羿射日後,墜凡的金烏化悲憤為力量,將太陽特性變成異能──
金烏屬性:旺盛陽氣   追愛技能:驅鬼、暖床兩相宜~

出身堪輿世家,他打小便得天獨厚,連皇帝都要賣他賀家面子,
就只有隔壁那瘦巴巴的矮丫頭不長眼,一見他便像耗子遇到貓,
說什麼他兇巴巴嚇跑了一堆鬼,又說他笑得像狐狸沒安好心眼,
呿!這丫頭也不想想,家裡開棺財鋪的她一堆鬼纏身,
還被斷定活不過十五,他好心替她驅鬼卻被罵,早知不幫她了,
偏偏,每回看見她四肢僵冷、臉色發青,他就是沒辦法不管她,
為討好她、讓她信任他,他助她哥哥們事業、仕途一路旺,
也逮住機會就纏她、黏她,夜裡更天天偷渡到她床上抱著她睡,
當然了,這麼做,驅鬼是次要、為她「暖床」偷福利才是首要!
誰教他陽氣無敵旺盛又怕熱,配上她這天然小涼蓆恰恰好,
從此兩人各取所需,就這麼一睡睡了近十年、也睡出了感情,
兩人說好,等他高中狀元、她過了及筓禮後便迎她過門,
哪知卻有人從中作梗,最後,她竟上了別人家的花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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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4 00:00:49 |只看該作者
緣起

    據傳東方大海的扶桑樹上住著十隻金烏,他們都是天帝的兒子,自混沌以來便輪流由他們的母親羲和駕車載著,途經眾多古山到天上值班照耀大地,年復一年,數萬年的光陰就這麼流逝而去,開始感到無聊的金烏們於是起了貪玩之心,瞞著母親同時一起上天,未料此舉竟造成大地乾裂、河水乾涸、蒼生受難。

    得知此事的天帝便將有神力的箭和弓交給神射手後羿,並交代他適度的給予金烏們警告,沒想到後羿看到百姓民不聊生的景象,一時氣憤便把九隻金烏給射了下來。

    此後,盡管萬民百姓都十分感謝後羿,但他一連射傷了九個天帝之子的行為卻惹得天帝震怒,而另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也就從此拉開了序幕——

    “大膽後羿!我不是交代你嚇唬嚇唬他們?你看看你做了什麼”恢宏大殿上,天帝渾厚的質問聲挾帶怒氣,回蕩在天宮內久久。

    雙膝跪地的後羿,眼神閃過一抹無奈,雖然自己一連射下九隻金烏的確是思慮不周,太過沖動行事,但再怎麼說,今日局面完全是金烏們太過貪玩、咎由自取造成的。

    “回天帝,小的本來只是要讓他們受點輕傷得到教訓,無奈刀劍不長眼,九隻金烏竟先後墜地,其中過當之處小的自然無法推責,但若不是金烏們有錯在先造成百姓民不聊生,今日之事也不會發生,還望天帝明察。”他解釋著,不過心中卻連連叫苦,明明是天帝自個兒教子無方,連要教訓孩子都派別人出馬,這下出了事又全怪罪到他身上,唉……

    “還敢找理由推託!”天帝氣得吹鬍子瞪眼楮。當初就交代過他嚇唬兒子們就好,哪知後羿竟會幹出這種事!

    其實他也心知肚明這一切都怪自己太寵那十個兒子,養成他們驕傲自恃的性格,才會無法感同身受凡間眾生的痛苦,徑自以自個兒的娛樂為優先,他雖打算要教訓那幾個兒子,但又各個都是心頭肉,只好讓後羿拿著神弓前去,本想以他神射手之名絕對能順利達成警告作用,如今他竟讓他的寶貝兒子們出這種事,這口氣他就是無法吞下。

    大殿上兩名男子相互瞪視,雖然都心知自己亦有過失,但皆因對方的態度不佳而上火,一時間各持立場的兩人誰也無法先拉下臉認錯。

    “好了,你們都別吵了。”見兩人對峙不下,羲和忍不住跳出來說話。“金烏乃是天帝之子,就算是拿了神弓射中他們也傷不致死,天帝您也明知道兒子們只是墜入了輪回池,您就別再氣了,依我看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呀。”

    “墜入輪回池?我記得當時他們明明墜落大地後,隨即消失不見了呀……”後羿一愣。那為何自從那日起,天上就只剩下一顆太陽?他一直以為金烏們神形俱滅了,難道神族子弟也會輪回轉世嗎?

    像是洞悉他的疑問,羲和溫柔的為他解答,“我那群兒子八成是玩瘋了,太過輕敵,一時不察才會被你嚇了一跳,應該只是受了點小傷又誤打誤撞跌入輪回池,不要緊的。”

    後羿微瞠大眼。原來金烏們明明就沒事,那天帝如此生氣又是在演哪出,未免也太寵兒子了吧!

    “他們就是因為無法苦民所苦才會引發此次事件,既然他們墜入了輪回池那正好,我覺得應該讓他們去人間歷練一番,體驗人生百態,甚至接受人類最珍貴的資產,也就是愛情的考驗,從中學習如何珍惜重視一個人,如此一來,他們才能夠真正明白自己當初犯下多大的錯,也才能以此為鑒。”羲和是個嚴母,對於兒子們擅自出動在人間闖下大禍一事,她心知自己絕不能再任由夫君縱容他們了。

    “他們都已經被神箭所傷又墜落了,應該都已受到驚嚇,若再懲罰他們豈不是太說不過去,我倒覺得那小子才該好好嚴辦……”天帝不舍的開口,說到一半又睨了後羿一眼,意圖非常明顯。

    “不行,這是個難得的機會,你別再寵著兒子們了,我已經決定要讓他們去歷練一番了……只不過那幾個孩子也真夠令人擔心的,若有人能在旁協助輔佐他們就好了。”羲和堅持道,不過最終仍忍不住有些擔憂,畢竟身為母親,她還是會放不下。

    “既然如此,不如讓小的來吧!金烏們遇到此事我也責無旁貸,若能盡到一份力量彌補,小的定會全力以赴。”自請重任的後羿,其實也是很有責任感的。

    “那就讓他先下凡去等著吧,不然要是跟不上咱們兒子出生的時間,就算是特別選了哪一個也沒用,這事我自有安排。”

    語落,天帝不等身邊兩人發表意見,隨即甩袍一揮,萬道燦金光芒霎時包圍了後羿,將他形成一道金圈,接著在嗖嗖聲中又分裂成九束光箭,以驚人疾速四散俯沖進了雲霄。

    羲和見到這一幕,以奇怪的眼神盯著自己的夫君,“天帝,您這是做什麼?”

    “嘿嘿嘿,這小子嚇著了我兒子又頂撞我,要是不整整他我這個天帝的臉要往哪擺,既然他都自願要去輔佐兒子們了,那只要讓他多幾個分身一起下凡,就可以同時讓後羿那小子輔助九個兒子呀,哈哈哈——”

    隨著天帝的笑聲,即將墜至人間的後羿莫名感到全身一陣惡寒,他倏地睜開了眼,卻發現四周一片無止境的白,什麼都沒有,只有他獨自一人處在這異度空間,而手中還拿著一張紙條。

    奇怪,我哪時拿著這個的?後羿納悶的定楮一看,上頭寫著——

    債留子孫。

    忽然間,天帝邪惡的笑聲似乎又傳進了後羿耳裡,他不自主的渾身一顫,背脊發寒,接著,不知是誰平空從後頭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後羿全身打了一個激靈,頓時忘了之前發生的事,腦海裡只隱隱約約的剩下一個念頭︰我必須快點趕到金烏身邊才行……金烏……誰呢?我好像要去尋覓誰……

    就這樣,後羿迷迷糊糊的踏上了尋找金烏的旅途,而早已落入凡間的頑劣金烏也將遇上能克制他的天敵,讓他學會愛的對象,一段段愛情考驗就此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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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4 00:01:0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鞭炮聲響,轎夫們一聲齊喝,將大紅花轎給扛了起來,圍觀的人們笑得闔不攏嘴,指指點點地討論著花轎後頭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妝。

    臨州也只有後家有這等實力,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傢俱全是用上好的金絲楠木制的,金銀財寶、頭面飾物不說,光是那幾間陪嫁的棺材鋪子,不曉得每年要替新娘掙得多少家私呢。

    除了嫁妝,後家嫁女兒可以談論的話題可不少。

    過去一年,後家同人議親不下三十次,可回回都沒成,且每次都鬧騰得人盡皆知,還以為後家姑娘這輩子是嫁不出去啦,沒想到,還是有那些個愛錢不愛命的男人上門。

    所以這位新姑爺,眾人也只能祝他……唉,長命百歲。

    因為那今兒個頭一回上花轎的後家姑娘簡直有克夫命,而這似乎和她家背景相關。

    話說,後記棺材鋪可不是一般般的棺材鋪子,它的生意做得可大的呢,在大周王朝裡,百姓提起棺材,第一個聯想到的就是後記棺材鋪,規模大是一個原因,在全國各地有大大小小三十幾家分店也是一個原因。

    至於它是怎麼發達的,應該從二十幾年前說起。

    後老爺子姓後名羿,小時候家境不好,六歲就被送進了棺材鋪當學徒,熬到他二十二、三歲上頭,攢了點銀子,興起開棺材鋪的念頭。

    於是帶著銀子到處尋找店面,看看哪裡有好鋪子可以盤下來,一日經過市集,卻看見人口牙子當街在賣人,十來個男男女女,雖然有點狼狽,但每個看起來都頭腳整齊、氣度不壞,說穿啦,有幾個還比自己稱頭呢。

    後羿找人探聽,方才曉得,這賣的全是孫家的奴僕。孫家主子是個巡撫,在臨州當了好幾年的官,官譽挺不錯的,沒想到前兒個不知怎地、犯了事兒,孫府上下的男人問斬,女子沒入官妓,奴僕發賣。

    後羿心想,自個兒都二十二歲啦,家裡沒個媳婦暖床、娘生病也沒人照看,而孫家是詩書禮儀之家,連下人也與外頭的人不一般,不如買個便宜丫頭回去,日後棺材鋪開起來,也有個人可以幫忙打理。

    於是他在心底盤算又盤算,選了個又黑又醜又瘦的丫頭買下。

    會挑上醜丫頭,便宜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他挺喜歡她那雙眼楮,閃亮亮的,像會發光的星子似地,阿爹教過他,人的眼楮不會說謊,有一雙幹淨眼楮的人,往往有一顆幹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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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後羿把人領回家、洗淨頭腳後,露出一身皎白皮膚。他才發現什麼醜丫頭啊,人家活脫脫是一個大美人,只不過是受了苦,神情憔悴了些,他著臉,問清楚後,才曉得自己娶的哪裡是丫頭,而是個不想被沒入官妓,冒充下人身分、被牙子發賣的主子小姐。

     人家讀的書比他做過的棺材還多,會作詩、會畫畫,還有一手好刺繡,這可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啊。可他心底一方喜、一方憂,喜的是自己能娶得這樣的美貌賢慧、有才有德的妻子,憂的是妻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自己手中又沒有餘錢可以再買一個回來當幫手,往後日子該怎麼過,他是個粗人,總不能成天吟詩作詞過日子吧。

     然而短短幾日過去,那小姐表現得令人驚訝,她紆尊降貴,什麼都學,不到一個月時日,做飯洗衣,料理家事、照顧阿娘,樣樣件件都做得令人滿意。看人家嬌滴滴的小姐被折磨得兩手起泡長繭,後羿心底過意不去,心底一個激動,握住人家的手、掏心掏肺說︰“沅沅,我發誓,日後定讓你過上富貴日子,再不令你做這等粗活兒。”

    話很簡單,沒什麼華麗的詞藻,但後羿憨厚的笑容裡有十足的真誠,於是孫沅沅從了他。後羿的好運道便從這天開始!弊材鋪開張後,孫沅沅從他身上學會棺材的大小學問後,便開始負責招呼上門的客人。人家說︰女要俏、一身孝。孫沅沅本就年輕貌美,成天又穿著素白衣裳在棺材鋪裡走來走去,上門的大老爺見狀,心底已經興起了幾分憐惜,生意怎可能還會溜走,再加上後羿本就是一身好手藝,兩、三年下來,家底越來越豐厚,日子過得好不順心。後羿娶了孫沅沅之後,她的肚子也是爭氣,一年一個,生下五兒一女,她忙著照顧孩子,倒也不再往前頭棺材鋪照料生意。

    雖然沒有孫沅沅出面招呼生意,但後記棺材鋪的名號漸漸打響出去,一年到頭倒也賺得不少,後家至此,雖然談不上富室卻也是小康。後羿買來兩個僕婢照料家事,孫沅沅便專心教孩子念書,夜裡後羿再給孩子講講自己的工作、棺材鋪的營生,偶爾也會帶兒子到店裡去見識見識。

    至於鋪子會越開越大、越開越多,得從最小的女兒後予月三歲那年說起。某日清晨,後羿早起晨練,發覺女兒竟然沒睡覺,守在自己門外,他見狀心疼不已,他就這麼個閨女,平日裡當成心肝寶貝寵的,見她全身冰涼,連忙把人抱進懷裡焐熱。予月仰起臉,愛嬌地笑說︰“阿爹,你可不可以幫女兒一件事兒?”

    “別說一件事兒,便是十件、百件,只要咱們家小予月說的,阿爹都做。”他笑著,用額頭頂上女兒的額頭蹭了蹭。“義莊裡有個姊姊死半個多月啦,還沒有棺材下葬,阿爹可不可以送姊姊一副棺材?”這算什麼破事兒,不過就是一副棺材罷了,家裡什麼不多,就是棺材多……呸呸呸,他在講啥。後羿想也不想就應下,舍了棺材還付銀子買塊地,把人給安葬。人嘛,入土為安是要事。

     當時,他並沒有多想什麼,還以為女兒是聽見下人碎嘴,才會央求起自己做這件事。幾天後,後羿把鋪子留給兩個夥計,要帶著一家老小去廟裡上香。

     臨出門前,予月卻拉起阿爹的衣擺,拗著性子,不準他上車,還說道︰“阿爹今兒個不能出門,得到鋪子裡做營生。”後羿弄不懂女兒意思,還解釋說︰“小予月啊,阿爹不是貪懶,今兒個是廟裡的神佛誕辰,待阿爹領你們去上過香後,立刻回鋪子賺錢給咱們家丫頭買新衣裳,好不?”可她不依,怎麼都不讓他上馬車,一家子就僵在那裡。

    孫沅沅見狀,上前抱起女兒柔聲問︰“予月說個理由來聽聽,為啥阿爹今兒個非進鋪子不可?”予月說︰“前些天阿爹幫忙、施棺葬下的姊姊,昨晚來找予月,說是交到幾個新朋友,姊姊熱心、給新朋友介紹,說阿爹做的棺木又舒服又好,她的新朋友們給家裡托了夢,今兒個就要上門來訂棺材。”女兒看得見……那個?這訊息,讓後家夫婦嚇得臉色煞白,像是被一根悶棍給打著似地。

     回過神,孫沅沅連忙安慰丈夫,興許是女兒胡說八道,後羿卻急著要妻子帶女兒去見見高僧,看有沒有化解的法子,他自己則進棺材鋪裡,印證女兒所言是真是假。

     這天,後羿賣了七具棺木,而且,都是他們過世的家人所囑。就這樣,死人托夢、指定用後家棺木的事兒傳開,附近幾個村鎮的人全知道,後家的棺木作料好、作工實在,躺過的都說好,從此生意蒸蒸日上,店面連續擴充幾回,比原來的大上十倍。

     兩年後,他家丫頭又說話。“阿爹,清縣發生瘟疫,死去近百人,阿爹可不可以舍百口薄弊,將那些人給安葬?”這回後羿想也不想,讓鋪裡的工人日夜趕工,分批將棺木給送到清縣,為無人安葬的亡者收屍埋骨,此事驚動地方官,地方官上報朝廷,皇上賜下牌匾︰天下第一棺。

    從此,後家棺材鋪開始開設分店,一家一家、在全國各地,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這是好事,但壞消息是——女兒雙目能見鬼一事,隨著年齡增長越來越嚴重,她經常被那些死狀淒慘的鬼給嚇得哇哇大叫,夜不成寐。

    然而這些內情,外人自然不清楚,只聽說後家女兒及笄後不久病餅一場,然後後老爺子便到處托媒說親,好像非得在短時間內把女兒嫁出去不可。

     有人說,後家姑娘沒幾年好活,後老爺子想快點把女兒嫁出門,免得日後女兒變成孤魂野鬼,沒有香火可受。也有人說,後老爺子聽信相師所言,女兒十六歲之前得出嫁,否則將會禍害娘家。也不知哪句話是真、哪句話為假,但後老爺子的確是想盡辦法,企圖把女兒給嫁出去。

     只不過,每回總有“人”出頭,把好事變成壞事。最常發生的情況,便是合完庚帖的那戶人家死了人,或是長輩、或是平輩,總之,就是會死那麼一個,於是婚事告吹。慢慢地,也不知打哪兒傳出來的謠言,說後家姑娘命格太硬,未出嫁就先克夫家人,此話一出,想招親就更難上加難了。

    不過看在後家出手的禮金豐厚分上,還是有不少媒婆肯擔下此事。這回,不就讓張媒婆給找到鄰縣的王秀才?王秀才無父無母、無兄無弟、家徒四壁,孓然一身,還怕什麼剋星,何況讀書人不言怪力亂神,哪會信那些命啊運的無稽之談。後老爺子見過對方後、一拍即合。

     親事方定下,後羿就想辦法盡早讓女兒早點過門,免得夜長夢多,而王秀才看在嫁妝豐厚的分上,也沒有二話,於是兩個月功夫,後家姑娘便坐上大紅喜轎,嫁往王家。

     喜轎搖搖晃晃的,說不上舒服,但待嫁女兒心,忐忑不安,予月想著那個素未謀面的男人,想著娘親教導的新婚夜,想著未來的日子,一顆心揣測不定,哪會在乎喜轎是否舒服。

     這門親事什麼都好,獨獨離家太遠,出縣城還得走上兩、三個時辰,才能到王秀才家。阿爹說他秀朗英俊,說他滿腹詩書,日後定是要飛黃騰達的。

    對于阿爹的話,她心底存疑,這樣好的夫君,哪個女子不想要?怎就輪到她這個“克夫女子”頭上?何況二十五歲,整整大自己九歲呵……阿爹說,年紀大的男人才懂得疼女人。

     阿娘和哥哥們雖不滿意,可家裡大事全是阿爹作主,再不樂意,也得點頭。阿爹還說,出嫁時間緊迫,還沒同女婿好好談談,她嫁進王家後,會再找機會與女婿聊聊,如果他願意,後家很樂意出銀子,在城裡給他們置辦一座新宅院。

     阿娘則叮嚀又叮嚀,說讀書人都有那麼點兒風骨,她問那話時,千萬要注意口氣,別讓王秀才覺得後家財大氣粗,想拿銀子壓人。她認真記下,並且在腦子裡復習過好幾遍。突然一張七孔流血的臉張揚在眼前,予月嚇得差點兒尖叫出聲,她猛地往後一仰,後腦勾撞上轎邊。

    下一瞬,那張七孔流血的臉變成一張嬌顏巧笑的臉蛋,“她”笑開、往予月身邊坐下,說︰“怎麼看那麼多年啦,還是會被嚇?真沒膽量。”予月掀開紅蓋頭,扁嘴道︰“早說好的,要怎樣出現都成,就是別弄那種恐怖的血臉嚇我,今兒個還是我的好日子呢。”

     “行行行,予月妹子別惱,姊姊是過來送妹妹一程的。”文婉笑靠在她肩膀。“我全身穿紅的呢,你怎麼敢來?”她橫了文婉一眼。還以為自己可以清靜一天,不必和好兄弟們面對面,誰曉得……唉,她可憐的輕薄短小的八字命。

      “我又不是年獸,還怕紅色、怕火、怕鞭炮咧。”手指戳上予月的額頭,卻穿過她的額頭直進腦子。“可別的鬼都怕呀,就你奇怪,不怕紅、不怕喜、不怕太陽,你到底是鬼不是鬼啊。”

      “人分三六九等,鬼也分階級的,我前輩子好事做盡,死後當鬼,階級自然得比別的鬼高些。”予月笑望文婉。別的鬼來找她,不是心願未了,就是有冤無處訴,這些年她幫過一個又一個,技術越來越嫻熟輕巧,唯有文婉,從不提事兒,初初認識時,她問過好幾遍,文婉總笑道︰“放心,早晚有一天要你出手相助的,只不過現在你的力量太小,還不行。”她並不知道文婉有怎樣的冤屈,而自己需要怎樣的力量,才幫得了忙。不過,一年年過去,兩個人就這樣,友誼越來越深厚,感情越來越濃,連心事也能說得上。

    都說人鬼殊途,爹娘不是沒想過辦法,可不管廟裡大師給她多少加持,讓她讀多少佛經,她房間貼多少符紙,還是擋不住陰間好兄弟們對她的厚愛與熱情。

     阿爹可是煩惱得不得了,她猜,這大概是阿爹急著把她嫁出門,最主要的理由吧——找個八字重的男人往她身上壓一壓,好兄弟不敢近身,她才能長命百歲。其實阿爹、阿娘操心也沒用,如果這是她這輩子必須背負的使命,躲也躲不開的話,與其每天憂心忡忡、自己嚇自己,不如當成積德,歡喜做、歡喜受。從小,她便與鬼魂經常接觸,因此一年到頭手冷腳冷,每寸皮膚都像泡過冷水似地。

      小時候,夏天時,幾個哥哥最愛輪流抱她,她得一邊忍受著汗臭味、一邊聽他們說話,睡個覺醒來,往往發覺自己不是在阿爹懷裡,就是在哥哥們懷裡,若不是年紀大了,男女有別,說不定這種事還得經常發生。冬天,她的情況就更嚴重了,屋裡燃幾個炭爐都不夠用,阿娘要她同鬼兄弟們商量,可不可以定個日期,比方說三天一回、或五天一晤,別天天上門來吵人。

    話說得容易,人與人之間還有契約可以打,鬼哪裡肯同人定契,他們還是喜歡隨意順心,時時想來、便時時來。她很少出門,曾有廟裡師父對她說︰ 予月姑娘積下的陰德無數,方能助後家發達,日後定也福蔭夫家,只是身子要多注意些,別沾染太多陰氣。

     可是與鬼稱兄道弟的她,怎麼可能不沾染陰氣?“他們今天不會來鬧場吧?”予月試探地問。文婉表現出一臉傷心欲絕的誇張表情,“怎麼這樣說話,我們家予月要成親,誰敢鬧?”“沒有嗎?姓馬的才收下我的庚帖,立刻上吐下瀉,大夫換過一個又一個,怎麼都醫不好,可庚帖還回後家,他的病立刻不藥而愈。”予月比出食指,舉例一。

    她大大的眼珠子對上文婉的目光,意思很明白︰千萬別說謊,若說這事兒和那群“好兄弟們”沒關系,才真的有鬼。“他自己腸胃不好,還賴到了妹妹頭上,說你克夫,這種沒擔當的男人不嫁也罷。”文婉輕嗤一聲。那個姓馬的身子板單薄,哪點像個男人?“李家托媒人上我家,媒人前腳才走,他家就立刻辦喪事?”她再加上中指一隻,舉例二。

    予月皮笑肉不笑,盯得文婉豎寒毛。“李家的老太太老早病入膏肓,不過是剩下一口氣,早死早解脫唄。”好兄弟們心地善良,捨不得老太太吃苦當吃補,才早早通知牛頭馬面,這是助人一臂,幫她早些超生,瞧瞧、瞧瞧,怎地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啦。哼哼!予月冷笑兩聲,再把無名指翹起來,例證三。

     “陳家公子找人送來聘禮,回程就摔了馬、昏睡不醒,非要我們家退聘禮,他方得清醒。”這件事太蹊蹺,連阿爹都認定“鬼兄弟”在裡頭大做文章,何況本就心存懷疑的她。文婉無奈地聳聳肩、攤開手。

     “予月妹妹,你怎麼事事件件全記得清清楚楚,真要說是咱們在背後動手腳,目的還不是為了你好?那些個男人太爛,一個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有的一臉短命刻薄相,有的閃個眼神就知道他一事無成、好色貪婪……若不是妹妹幫好兄弟們這麼多,誰吃飽了撐著,為你的婚事這般上心。”若不是王秀才那個已死的阿爹是狠角色,打得想替這樁婚事“出點力氣”的鬼兄弟們抱頭鼠竄,予月怎會坐進花轎,往王秀才家裡抬。

    說起那個王秀才啊……唉,真不曉得那後羿的腦子是不是被大便給填了,怎就看不出自己的女兒有多珍貴,配那等下流人品簡直是糟蹋!還是王秀才的阿爹聰明,知道把予月娶進王家門,日後,王家定要大發特發。“說來說去竟是為我好?”予月斜眼向文婉瞥去,她連忙點頭不止。

     “可現在臨州城裡人人都在傳說後家姑娘命底硬,是個克夫的命,好門好戶的人家,全怕被我克死,誰敢上門提親?”“現在不就有一個不怕死的王秀才嗎?”文婉嘲笑。

     既知阻止不了,她只好悄悄去翻王秀才的命格,這人說不上好、也談不上壞,命中無功名,只能當個一輩子的教書匠,命中有一妻、一外室,子嗣不多,富貴沒有,卻能平安活到八十幾,是個長壽的。反正後家財大業大,幾個哥哥又寵妹妹寵得緊,斷不會眼睜睜看她生活不下去。只是啊,好好的女孩嫁給那種人,不舍呀!

    不過、幸好……她悄悄地瞄了一眼大紅色的轎簾。“誰知道你們會不會突然‘善心大發’,又幫上妹妹一把。”那麼這下子定要鬧得滿城風雨,聽說已有人下注,賭她這個親事結不結得成,而認為“結不成”的,佔了七成。

    “放心,這傢伙後台硬,沒人能輕易動得了他。”“所以我今天定能嫁得成?”予月想笑。若是再沒嫁成,日後想找門親事,恐怕是難上加難嘍。

     “你說呢?”文婉狡黠一笑,拍拍她的肩頭說︰“今兒個是妹妹的好日子,姊姊就不打擾你,接下來……妹妹自求多福嘍。”自求多福?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又有鬼禍?還是指嫁給王秀才本身,就是一件大禍事?她瞠大雙目,一臉茫然。

     文婉方才消失,予月立即聽見馬車前頭一陣吵嚷,緊接著是王秀才揚聲怒責的聲音。還以為他是個溫和性子呢,沒想到罵起人來,情緒會這麼激動。

     因為嫁妝多、陪嫁丫頭長工多、送嫁的人又多,因此予月離在隊伍前頭的新郎官有點遠,聽不到他們的說話內容。

    她考慮要不要下花轎,弄清楚發生什麼事,喜娘比她更快一步、走到喜轎旁,低聲說道︰“姑娘,糟了,咱們得往回程走。” 往回程走?怎麼會,她都穿上大紅嫁衣了,依然嫁不得?霜打茄子似地,她蔫了臉,滿臉的不敢置信,也沒見過哪家姑娘成親,像她這般一波三折。“是強盜阻路嗎?”予月考慮著,有沒有可能花銀子解決,但喜娘回道︰“看那模樣,應該不是強盜。”天底下有那麼好看的強盜嗎?如果有的話,怕是姑娘們都不介意上山落草,當一回押寨夫人了。

    “來的人很多嗎?”予月再問。

    “沒有,只有兩位年輕公子。”她本想說其他的不提,充瞧那個穿著打扮、非富即貴,再沒眼色的人也可以看出來他們是從京城裡來的貴人,但予月搶快一步說話。

    “既然只有兩個人,讓陪嫁長工和小廝將他們打發便是,快點,可別耽誤了吉時。”她不信,都到這等程度了,自己還嫁不掉。

    “姑娘,可人家手上有聖旨啊,聖旨上說,不準姑娘嫁給姑爺。”她可是在貴人身邊蹭了好一會兒,才聽來的消息。

    聖旨?!皇帝住海邊的嗎,管得這麼寬,連她嫁不嫁人都要下聖旨?這個喜娘也未免太寶,話不一次說透徹,非要她問一句才答一句。

    予月還想問,喜娘卻像看見天大的事兒似地,拔高嗓音,大聲尖呀,“啊……姑娘,姑爺他、他走了。”

    什麼?王秀才就這樣把自己給撇下?!自己可是他未過門的妻子耶!予月有說不出口的震驚,她重重的喘息,忍不住了,想掀簾子下轎,去同那個‘聖旨”理論一番。

    可下一刻,花轎又被人給抬起來,繞一大圈,他們轉換方向,往城裡走去。

    予月慌亂得緊,卻不曉得外頭發生什麼事,她敲著轎壁,沒人理她,她大喊喜娘,喜娘也不知道往哪裡跑了。

    她身子虛弱,平日裡又少鍛煉,怎麼也不敢掀開轎簾往下跳,萬一被後頭的人給踢上、踏上,不死也要丟半條命的。

    這會兒,她真心盼望好兄弟們跳出來鬧場,可……全到哪裡去了啊?

    拉開旁邊的轎簾,予月試著向外頭求救,卻沒想到轎簾掀開,一個俊朗無比的男子直沖著她笑。

    他的眼晴很亮,好似裡頭瓖了寶石似地,閃閃發光,他的鼻子很挺,紅紅的雙唇一下子便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那是張讓人百看不膩的臉,予月不得不承認,和這樣的男子站在一起,她會自慚形穢。

    看見她,男子滿足地嘆口氣,“予月,謝天謝地,我終於趕上了。”

    予月認真地望住他,半句話都不講,然後……在沉默得有些尷尬時,她終於放大膽量問︰“這位會子,我們認識嗎?”

    他不是鬼,但她從沒見過有人臉色可以變得像鬼那樣快的人,一個踉蹌,男子沒抓緊韁繩,從馬上滾下地,揚起漫天厭塵,迷糊了她的視線。

    後羿人生的前半段非常非常辛苦,孤兒寡毋受盡世人嘲笑,但後羿是個負貴任的男子,他沒有花太多的時間哀悼自己的命運,反而一步一腳印,磨練自己。

    不知道是他的態度性格使然,還是孫沅沅有幫夫運,自從在人口販子手中買下妻子後,他的人生大翻轉,從做棺材的夥計變成老闆,從小老闆再變成大老闆,他的棺材鋪子一天比一天進益,如今他在全國各地,已經有大大小小十幾間鋪子。

    每逢過年前,各地的管事都會聚到總店,將一年的帳薄送上,並且報告營收狀況。

    然後羿擅長的是做棺材,這兩年帶徒弟也帶得頗有心得,至於和管事們周旋、議事,研計新的經營法子,他實在不上手,幸好他有妻子相幫襯。

    孫沅沅是個大家閨秀,除讀書、學習琴棋書畫外,理家也是大戶人家必須在女兒出嫁前,好生指導的功課之一。孫沅沅的阿爹、阿娘在這方面教得可認真了,從十二、三歲起,她就得幫著家裡管理下人雜務,因此拿捏幾個管事,于她而言,並無困難。

    因此,自從生下後予祥後,已經鮮少到前頭棺材鋪打理生意的孫沅沅,在每年年末皆會到棺材鋪裡待著,以便接待從各地而來的管事們。

    後記棺材鋪坐落在臨州城郊,離城區不過是半個時辰功夫,至於當初怎麼沒把鋪子開在人口聚集的城裡,原因有兩個。一、初開店時,手邊現銀不多,頂不到好店面;二、多數人不喜歡和棺材鋪比鄰而居,心裡總是想著忌諱。

    偏偏每個人走到底,都得上棺材鋪當一回客人,因此就算再不喜歡,也不能阻著棺材鋪子開張。

    後羿倒是乖覺,他知道別人心底想法,也不想與人為惡,所以在城郊買了一小塊地,做起營生,後來生意越做越大,地越買越大塊,前頭開鋪子、後面蓋宅院,中問只隔了座天井,他每天進出鋪子很方便,連他幾個兒子,也常常窩在棺材鋪裡刻刻雕雕,擺弄些新鮮玩意兒。

    這天一大早,後羿在鋪子外頭來來回回走著,整個人繃得很緊,好似誰走過來、往他肩磅一搭,他就會跳起來似地。他不時深吸氣,不時捶捶胸口,看得鋪子裡頭的夥計工匠們,忍不住暗地發笑。

    終於後家的馬車在鋪子門口停下,他上前、一把掀開車市子,看見大兒子後予祥和老二後予恩滿臉笑意,他這才鬆口氣。

    “阿爹,我和哥哥都上榜了。”予恩跳下車,對父親說。

    “好樣的!”大掌一前一後落在兩個兒子肩磅,他滿臉欣慰。

    “快進去同你們祖母和娘說說,哦、對了!還得上炷香跟後家的列祖列宗們稟報。”

    後羿說著,有個擅長察言觀色的夥計立即從裡頭跑出來,拿著預先準備好的鞭炮大喊,“讓讓、讓讓,這麼大的喜事兒得慶賀。”

    這當然是天大地大的事,秀才雖然是科考當中最底下的一關,卻也沒有那麼好考,城裡許多孩子一路考到二、三十歲,還上不了榜的大有人在,而後家兩個兒子才十二、三歲居然齊齊考中,這種事情,自然要慶祝一番。

    鞭炮燃起,劈哩啪啦一陣熱鬧,人人都向老闆恭賀一番,後羿心情大悅,拿出錢袋,一人五兩銀子,每個夥計工匠都賞,賞得人人眉開眼笑。

    後宅裡,拜過祖先,後老夫人拉著孫沅沅笑道︰“媳婦,咱們上市場去,挑一頭乳豬、幾只雞,回來辦個宴席,請請鋪子裡的夥計。”

    孫沅沅應下,讓人套好馬車,打算上市場,沒料到出門前,平縣的吳管事就帶著帳本進門了,她只好讓幾個丫頭、嬤嬤陪婆婆上市場,自己留在鋪子裡頭接見吳管事。

    阿娘出門、妻子接待管事,後羿想拉著人樂呵,也沒人能肯陪他,只好在外頭盯著夥計做棺材。

    予祥、予恩兩人互視一眼,湊到老爹跟前,笑道︰“阿爹,我們想到一門好生意,想同您商量商量。”

    “什麼生意?”後羿皺眉頭地問。他就是不想兒子做生意,才花大把銀子讓他們上學堂念書,現在居然同他說起生意?

    聽阿爹這樣問,予祥連松從書袋子裡拿出筆盒,那個盒子是兩兄弟聯手做出來的,可以用來收放毛筆。

    “爹,你看看這個。”

    那東西他老早見過,也不覺得稀奇,別的人對棺材忌諱,他們靠做棺材起家的人,哪裡會在意這種事兒。

    “不就是筆盒?”後羿說。

    予恩解釋著,“之前我們帶這個筆盒上學堂,被同學大大潮笑了春,大哥靈機一動,神神秘秘對他們說——猜猜,我們沒事做啥帶個小弊材在身旁?因為啊,它代表升‘棺’發財,讀書人弄一個擺在身邊是再好不過的。

“同學們不肯相信,卻也不再嘲笑咱們,結果,今兒個成績出來,整個學堂裡就我和大哥考上秀才,同學們滿臉羨慕,還有人偷偷湊到咱們身邊,問我們要到哪裡才能買到‘升官發財’呢。”

    予祥接話,“阿爹,咱們把做棺木剩下的木頭拿來制筆盒,一來,作料不需要成本,只需多聘幾個工人;二來,這是獨門獨行的生意,旁人沒有的,咱們可以趁此賺上一筆;三來,若是經營得好,咱們後記棺材鋪,往後又多一條新路子。這是三好的事兒,得快馬加鞭、趕緊著手。”

    後羿看向神采奕奕的兒子們,一張臉不禁冷了下來。談到營生比他們考上秀才還樂,這是怎麼回事?

    予恩說得興起,沒注意到阿爹已經變臉色,也不曉得適時閉嘴,再接再厲企圖說服父親。

    “阿爹,可不可以打個商量,這門生意就讓給咱們哥兒倆試試手?”

    這下子,後羿火大,再控制不住怒氣,一掌重重往棺木上拍去,驚得予祥、予恩瞠目結舌,不敢再多言。

    “生意、生意,滿嘴的生意經,我想盡辦法要讓你們讀書、當大官,結果你們的腦子裡卻只想著生意,你們是打算氣死我嗎?不許!都給老子好好念書去,隔兩年給我拿個舉人回來才是正經。”

    “舉人哪有那麼好考,反正得花好幾年功夫,爹爹不如就當我們閑暇時,打發時間用。”予恩不放棄,還想說服老爹。

    “閑?你們還有閑時間,那好,以後每天背幾篇文章來給阿爹聽聽。”

    “阿爹這是整咱們兄弟,還是整您自己啊?您又聽不懂、看不懂,我們胡背一通,阿爹又知道了?”

    案子仨爭論著,誰也不肯讓誰,卻沒發現一名三十幾歲的男子,領著一個和予恩、予祥年紀差不多的男孩進門。

    後羿見狀,狠狠瞪了兒子一眼,連忙起身迎容,不同他們爭論。

    他上前,目光在男人和男孩身上溜轉一圈,兩父子都是好看人物,一派的溫文爾難、氣度不凡。瞧那穿著打扮,不是臨州這小地方有的,他們定是從京城裡來的貴客,他啊,一輩子拼命賺錢,不就是想把兒子也變成這樣的人物嗎?

    唉,天底下當兒子的,都不知阿爹心頭苦。

    不想了,反正兒子想營商,沒門兒,念書正經、當官正經,要當後家子孫,就得遂他的心意。

    後羿揚起笑臉。

    “這位老爺是當官的吧。”

    對方略略點頭,微笑道︰“在下賀秦,這是小犬賀擎曦。”

    “賀老爺好,今兒個過來,應該是想挑口……福壽棺?”

    弊材分兩種,一種是人死後、殮葬用的,另一種是晚輩為家中長輩祈福求長壽用的,許多富貴人家,家中太爺、太扔扔年紀大時,都會提早準備一口壽棺擺在家裡,意思在於替長輩求壽,待他日長者仙逝,便以此棺入葬。

    後羿見這對父子臉上並無哀容,且身上衣服光鮮亮麗,應該不是家中有人生病或過世,便做此猜想。

    “老闆好眼色,我的確是想過來替家中太爺挑選一口壽棺。”賀秦回道。

    “賀老爺,請往這裡來,讓我來替您介紹介紹。”

    後羿和賀秦離開後,賀擎曦並沒有跟著父親一起,他沖著予祥、予恩一笑,說道︰“方才我聽見你們同父親說的話了,我倒是覺得這是個好點子,若是能把這門生意做到京城裡,保證日進鬥金。”

    一個笑容拉近三個男孩的距離,予恩拍上擎曦的肩磅,笑問︰“你覺得咱們哥兒倆的點子不壞?”

    “做生意的和當官的。”予恩想也不想便回答。

    “沒錯,但不管是生意人或當官的,凡口袋裡有幾個錢,都會想盡法子把兒孫送進學堂,好準備日後科考,你這個‘升棺發財’,不管是念書的、當官的或做生意的,肯定都會感到興趣。”

    “你說得有道理!那麼除了筆盒之外,還可以做成放官印的印章盒、放銅錢的錢筒,好分別賣給讀書人、官員和生意人。”予祥越想越興奮。

    擎曦笑道︰“若不是很快要回京城,我倒是很樂意與你們合夥。”

    “真可惜。”予恩拉著他往小登子一坐,捧著下巴、滿臉苦惱地說︰“阿爹一心一意要我們做官,我倒是對做生意更有興趣些。”

    “兩者又不違背。”擎曦淺淺一笑,自信自若的態度,讓予祥、予恩像在黑暗中看見光芒似地。

    “不違背,怎麼可能,分明就是兩條路子啊?”

    “我阿爹和祖父也是一門心思要我考功名,長者命、不可違,此路不通只好另闢他徑,這些年,我在京城裡倒是做了點小生意,家人還不知曉。”說到他陽奉陰違的功夫,那可是連宮裡的幾個皇子都要甘拜下風的。

    “你一邊念書、一邊做生意,還能瞞得密不透風?”予祥緊盯住擎曦。他這手功夫若能學起來,還怕他們的‘升棺發財店’做不起來?

    “你是怎麼辦到的?”

    “我先聘下兩名管事,做生意的事由他們出面,我只出點子、出銀子,等生意漸漸上軌道之後,再當個甩手掌拒。”話說得輕易,但看人、用人是一門大功夫,在這裡說破嘴也沒用,他們得親自看、親自學才成。

    “你都做些什麼生意?”

    “剛開始,我賣些學堂裡男孩子喜歡玩的物件,你們也知道,成天關在學堂裡聽老夫子講那些之乎者也、聖言賢語的,著實太沉悶,我便弄來一些新鮮玩意兒賣給他們,幫他們排遣排遣,我順道賺點零花銀子。”

    “生意好不好?”

    這個點子他們曾經想過,只不過他們見過的世面太少、人脈不廣,根本別說什麼培養人手、尋找貨源的。

    “唉,你要是不回京就好了。”予祥勾起擎曦的肩膀說道。

    予恩也搭上擎曦的肩,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三個小夥子一下就熱絡起來,兩兄弟纏著他說京城裡的生活,他們也告訴他臨州可玩可看的好去處。

    另一頭,後羿也同賀秦介紹壽棺介紹得口沫橫飛,別的東西不成,棺材可是他摸過一輩子的老朋發。

    “賀老爺,您要不要進屋子坐坐,裡頭還有幾個不同的款式可以讓您挑挑。”

    講到這裡,後羿忍不住驕傲。這可是別家棺材店沒有的東西,是他家沅沅的主意,沅沅說︰“你的想法這麼多,又做過許多旁人沒有做過的棺木,何不尋人一一畫下來,下回有客人上門,你就拿著冊子讓客人們挑選、量身打造。

    瞧,他的沅沅是不是挺厲害的,所以說吶,會認字讀書的人就是不同,那個腦子賊精賊精的,平常人哪裡及得上,偏偏他們家那兩只大的,唉……

    不想、不想,先打起精神做成這筆生意,回頭再去修理那兩只。

    “好啊,勞煩後老闆帶路。”

    賀秦沒有拒絕,隨著後羿進入屋內。

    他方進屋,恰恰踫到才談好事、送吳管事出門的孫沅沅,兩人相對一眼,突然間定住身,像被武林高手點穴般,動彈不得。

    他們不敢置信地盯住彼此,想從對方的面容上尋找當年痕跡似地,孫沅沅說不出話,賀秦亦是一陣沉默,只見雙方胸口喘息不定,視線交錯間,沒有人解釋得出那是怎樣一分心情。

    後羿發覺情況不對,連忙把吳管事送出門,理也不理三個坐在棺材旁,聊得正起勁的小夥子,接著提起下擺,慌慌張張進屋。

    再進屋時,他看見他的沅沅拭了拭了淚水,柔聲問︰“阿秦哥哥,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賀秦沒回答她的話,上前一步,只差沒握住她的手,激動道︰“沅妹,那年我聽聞孫家出事,急匆匆自京裡返回,一進家門,看見阿爹、阿娘已是急成一鍋粥,他們抓住我就急急地說他們使了人、花下大把銀子想把你給贖回來,可不管怎麼探聽,都探聽不到你的下落。

    “後來探聽到了,卻是探得你已經去世的消息,我不放棄地四處尋訪,好不容易找到你阿娘,我們將她贖回來時,她的精神已經不太正常,她滿口胡話,卻是斬釘截鐵地告訴我,你早就死了,在抄家那日就橫死在官兵的刀下,直到那時我這才死了心,沒想到你、你……”

    “我阿娘在哪裡?”聽見母親的消息,孫沅沅急急問道。

    “對不住,救回她後,她的身子已經不太好,我送她進京、延請無數太醫,卻也沒有辦法讓她的身子痊癒,太醫說她一心求死,再高明的大夫也醫不好她。三年後,她過世,我將她送回臨州,與你阿爹和哥哥們合葬。”

    話聽至此,孫沅沅心底明白,賀家於孫家有太多恩情,當年孫家落難,他們非但沒有落井下石,反而四處奔波、想辦法,若不是用上心思,他們怎麼可能找到爹爹、哥哥的屍身為他們安葬,又怎能找到阿娘?

    “那婉姊呢,你有沒有試著尋找婉姊?”她明白自己的要求太過分,但她是自己的親人吶。

    “沅妹,對不住,我找不到,消息在她因不從而惹惱縣官又被轉賣進青樓後斷掉,我曾經問遍京城各青樓都沒尋到她的下落,不過我還沒放棄,派人在大周王朝境內一省一省、一州一州,各處尋訪,我相信皇天不負苦心人,總有一天會找到她的。”賀秦滿臉誠摯道。

    “阿秦哥哥,謝謝你。”她真心感激。

    這些年,她不敢回首過往,連行經賀家都低著頭、不敢多看那兩扇熱悉的門,沒想到……她怎麼都沒想到,賀家從沒嫌棄過她。

    是她錯想了,若是當年被後羿買下後苦苦哀求,依他的性子定會讓她回賀家,那麼,如今際遇是否全然不同?她不該被自卑蒙蔽雙眼……

    賀秦口氣略略急迫,問道︰“別急著謝,先告訴我,你是怎麼逃過一劫的?為什麼你阿娘一口咬定,你已經離世?”

    孫沅沅嘆息。她的問題是自卑蒙蔽眼楮,還是陰錯陽差的命運?她不確定,唯一能確定的是,再多的懊悔都改變不了既定的現實。

    “阿秦哥哥,你記不記得我的貼身婢女小玲?”

    “我記得,她有一對很深的酒窩。”

    “沒錯,當時官兵沖進屋裡時,她為了保護我、不教我受官兵所辱,挺身檔在前頭,被兵刃誤殺,阿娘靈機一動,抱住她哭喊,“沅沅,我可憐的女兒。”

    “就這樣,我從抄家冊子裡被消籍,之後我便頂替小玲的身分,讓人口販子賣出去。當時,我家官人半路經過買下我,兩人便一路扶持到今日。”

    後羿拉直了粗眉。什麼,講到他只有兩句話?

    他們可是同床共枕、同甘共苦、同舟共濟、同……反正就是同住在屋簷下十幾年的人呢。

    這會兒,他滿肚子不樂意,又自卑又厭膩,怨沅沅讓他背成語,自己怎不用心些,才擠出幾個就沒下文,他滿肚子草包,哪像人家賀秦,怎麼看都是鶴立雞群、豐神俊朗、卓爾不凡,風度翩翩的男子。

    他不開心,卻捨不得對沅沅發作,只好一雙眼珠子死命瞪住她的阿秦哥哥,越瞪越覺得礙眼。

    瞧,那眼楮賊亮賊亮的,也不想想自己盯的是別人的娘子,讀書人居心不正,枉費聖賢書讀過那麼多本。瞧,他那張愛笑不笑的臉,一看就是心機深、城府多,成天到晚在算計別人,若讀書會讀成這樣,倒不如別讓兒子進學堂…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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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4 00:01: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後羿氣得滿肚子胡話,卻不知這等胡話若是被那兩只大的聽到,心裡會有多快活。

    “沅妹,你受苦了。”賀秦心疼道。

    她微微一笑。

    “不苦,相公待我很好。”

    又是兩句話,還是一樣短,但這回後羿不自卑自厭,反倒信心滿載。

    是咩,好歹這些年在沅沅身邊的人是他,雖然剛開始日子過得緊了些,但這些年他也很努力啊,努力讓她當富貴夫人。

    “賀老爺,聽你們所說的話,想來過去內子受您照顧頗多,我在這裡給您道謝了。”他這話酸得很,字面上聽起來沒什麼,但口氣酸、表情酸,連眼光都酸得讓人咬牙。

    賀秦沒同他計較,只是笑著回道︰“知道沅妹過得好,我便放心。”

    之後,他們又腳過好一陣,兩個人都不想歇口似地,氣得後羿在一旁頻插話,孫沅沅只好先推薦壽棺,賀秦付下定銀、領著兒子離開,相約日後再訪。

    這約定讓後羿心情不爽利,但比不爽更不爽的是……

    夜裡,他與妻子躺在床上,問了問兩人過去是什麼關系後,孫沅沅毫不隱瞞的回答,“我們是訂下婚約的青梅竹馬。”

    這句話,讓後羿從深夜睜眼到天亮。

    大樹下、台階旁,予月捂著眼楮、跺起腳,一臉氣急敗壞。

    又來了!最近她不知道打哪裡惹來一群愛欺負人的討厭鬼,成天在她身邊曉不停,嚇得她哇哇大叫。

    他們一下子撞在樹幹上,血噴灑出來,滿地的血漫過她的鞋子、噴得她滿頭滿臉,她幾乎可以聞到那股惡心的血腥味。予月嚇得背過身、別開臉,又對上一張慘白的、七孔流血的鬼臉,她眼睜睜看著對方,兩顆眼珠子骨碌骨碌從眼眶裡頭滾下來。

    她想躲,可不管躲到哪裡,都有慘烈畫面等著自己,他們日裡來、夜裡來,想要尋開心時就跳出來整她,見她嚇得哇哇呀,他們就會興奮得意。

    就像現在,又來!

    他們對著她的脖子猛吹陰風,她已經夠怕冷的,被他們這樣吹著,全身雞皮疙瘩更是爭先恐後冒不停。

    她雖然脾氣隨和,可幾天幾夜沒睡好覺,整個人都快冒火了。

    生氣了!

    予月用力放開捂住雙眼的手,張開眼,兩三個鬼兄弟不懷好意地把她圍在圈圈裡,他們拿把刀子同時往自己胸膛剖去,把裡頭的心給掏挖出來,當著她的面,將心髒切成一瓣瓣,像吃橘子似地放進嘴裡咀嚼。

    真惡心,她好想吐,可她通自己兩手叉腰,張揚怒容,打算用一陣大吼大叫把鬼給嚇走,可是……咻地!他們通通不見了!

    發生什麼事,有人在灑黑狗血嗎?還是廚娘剁公雞頭,他們聞到血腥味,一古腦兒給嚇跑?

    但菜飯都要上桌了,現在才剁雞,容人要吃什麼?

    予月想不出個所以然時,便聽見大哥、二哥的聲音從門口處傳來,轉身,她看向門口。

    予祥、予恩領著擎曦進門,他們勻肩搭臂的,嘰嘰喳喳不知在聊些什麼,但看來聊得挺高興契合。

    難道那些鬼害怕的是……不,絕對不是大哥、二哥,上回哥哥們在,他們一樣在自己身邊囂張,所以……是他?

    予月瞠著大眼蜻,盯位擎曦不放。為什麼鬼害怕他,是不是他在身上戴什麼高僧的加持物?不對啊,阿爹、阿娘在她身上戴了一堆,哪個有用?

    擎曦本來沒注意到小丫頭,不過被人盯著看,還看得那麼專注,再沒感覺,神經未免太粗,他抬頭看了眼,這一眼,讓他忍不住笑開。

    因為她的眼晴又圓又大,像兩顆大鈕扣瓖在布娃娃臉上,她的臉很蒼白,白得像生病似地,可是嘴唇卻紅得嬌艷欲滴,看起來很健康,真是奇特的組合。

    說她可愛嗎?瘦巴巴的丫頭,想捏捏臉頰都找不到肉,怎麼可愛得起來,說她漂亮嘛,他在京城裡見過的美女如雲,她就是想插隊也排不上名,何況是身量眉目都還未長開。

    但她很耐看,讓人看過一眼後,還想再看,看得視線捨不得離開,尤其是那雙烏溜溜的眼珠子,透露出一股不似她這個年齡的聰明靈氣。

    予恩注意到兩人對祝,笑著對妹妹招呼,“予月,過來。”

    她乖乖走到哥哥們身邊。

    “他是賀擎曦,打京城裡來的,他很聰明喲,也見識過許多咱們沒見識過的東西,有什麼事你盡可以問他。”

    “擎曦哥哥好。”

    予月一笑,莫名其妙地,擎曦感覺自己整穎心都甜了起來,他不明白發生什麼事兒,就是看著她、轉不開眼晴。

    她也在看他,但必須仰起頭才看得著,他很高、眉毛很濃、眼晴很黑很深,像不見底的井水似地,他的鼻子很挺、嘴巴很好看,他是個比哥哥們還要好看很多很多的大哥哥,他總是在笑。

    她抿起嘴,偷偷竊笑,因為她覺得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像……壞狐狸。

    擎曦不明白她的笑,只是摸摸她的頭。她真的很小,都八歲了,個子才長到自己的腰。

    “予月,初次見面,這送給你。”

    他從懷裡掏出玉佩遞給她,不是什麼昂貴東西,他喜歡的是它的質地和雕刻,這塊玉雕成太陽的形狀,而太陽裡頭卻雕起一個彎彎的月牙兒。

    “謝謝擎曦哥哥。”

    予月收下禮,把玉戴上、擺進衣領裡頭,玉剛從他懷裡掏出來,貼在她胸口,暖暖的,很舒服。

    四個孩子還在階前說話,後羿已領著賀秦和賀老太爺進門。

    他沒想到賀家會這麼快就遞帖子拜訪,更沒想到看到賀家老太爺的名號,阿娘會樂得闔不攏嘴,不但催促下人把屋子裡外徹底打掃一遍,還忙著張羅菜色,準備辦一桌豐盛菜肴請賀家祖孫。

    是啦,看過名帖後,他也明白阿娘的行為並不奇怪,這賀老太爺別說在他們臨州,就是在全大周王朝都有名得很,之前,他還當過司天監的大人呢。

    聽說當年,幾個皇子相爭帝位,還是賀家老太爺觀天象、幫助當今皇上一把,才讓皇上的龍椅給坐穩當,這些年皇帝南巡,哪一次不是住到賀府裡。

    賀老太爺雖然已經從官場退下來,但大兒子賀章還留在司夭監,三子賀秦又是朝中二品大員,留在臨州老家的二子賀銘、四子賀謹都是赫赫有名的相師,再沒見過世面的人也曉得,想請賀府的爺們看風水,可不光是銀子的問題。

    賀老太爺走進內院,一眼就瞧見予月,他向前幾步、彎下腰細細審視她的五官眉眼,久久不發一語。

    賀家盛名在外,後羿見老太爺這般瞧著自己閨女。難不成他瞧得出女兒的八字命理與旁人不同?他靜靜站在一旁,不多言語。

    “小丫頭長得真好。”好半晌,賀老太爺直起身,對後羿說︰“能不能把丫頭的八字給老夫瞧瞧。”

    能得賀家老太爺這句話,可是千金難求的啊,盡避他對賀秦不滿,卻也是滿臉笑容,把人給迎進去。

    接下來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大人一桌,幾個小孩也一桌,用過飯後,孩子們散了,撤下席面,大人們端著一盞茶慢慢聊著。

    後羿的阿娘入座,笑盈盈說︰“賀老太爺,您大駕光臨,實在給足我這老太婆面子。”

    他也是滿面笑意,回道︰“老夫人說什麼呢,後家是良善積福之家,能導與你們交上情誼,老夫求之不得。”

    賀老太爺這般人物,說話竟然如此親切謙遜,逗得後老夫人笑得闔不攏嘴。

    “老太爺是何等身分,是咱們高攀了。”

    “老夫今日既然都來了,不如多言幾句,老夫人聽聽、做些參考,好不?”

    求之不得呢,她還不曉得怎麼開口,問問她幾個孫子的未來,沒想到人家居然肯說,哪有什麼好不,自然是點頭道好。

    “還望賀老太爺多說上幾句。”

    “實話說,幾年前老夫就見過後老闆,依照後老闆這樣的面相與脾氣,應是夫妻緣薄,怕妻子娶過門不足五年便要早逝的,能得一子已屬難得,並且,此生頂多能開間鋪子、勉強圖個溫飽,再多的恐怕不成。

    “可既是如此,為什麼後老闆的生意會越做越大,妻賢子孝、福德國滿?此事令老夫著實不解,後來從兒子口中尋知沅沅嫁進後府,這才憂然大悟。

    “賀孫兩家是故交,沅沅打一出生,我就為她批過八字,她的名字還是老夫取的,她的命格中有貴夫、貴子,是個極有幫夫運的女子,可老夫不解的是……依後老闆的運道,怎麼能娶到沅沅?還望後老闆別見怪,可否告知老夫,在踫見沅沅之前有否做過什麼好事?”

    後羿和母親相視一眼,驚訝於賀老太爺的功力。外傳之事半點不誇張,賀家老爺們果然各個身懷本領。

    才說了那年後羿辭工返家,準備好好合計怎麼開間鋪子當老闆,沒想到在路上踫到一個餓死的乞丐,往來過路的人多,卻沒人停下腳步看看,頂多是一句穢氣便擰著鼻子走開。

    他見了著實不忍,買張草蔗把屍體給帶回家,又連夜砍樹、制口新棺,把人給葬下,才過幾日,就踫到人口販子在賣孫府丫頭。

    後老夫人把當年事給說了一遍,賀老太爺連連點頭。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的例證吶!那時他不就是看準了沅沅的命格,早早就給她和秦兒訂下娃娃親,誰曉得孫家會遭禍天門,他使盡法子四處尋人卻總是陰錯陽差。

    一個好端端的準媳婦卻嫁進棺材店,人吶,枉他有千百謀算,卻算不贏老天大筆一揮。

    命由天定,運隨心轉,一個善意念頭,扭轉了後羿一生的際遇。

    “這就是了,好人總能得到好報應,若我沒猜錯,這幾年後老闆的生意能做得這般大紅,定與你的小女兒脫不了關系。”

    賀老太爺出言,又讓後家人一驚。

    女兒能見鬼的事兒,他們瞞得嚴嚴實實,這些年幫女兒到死者家裡帶信,也不敢用後家棺材鋪的名義,沒想到,人家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想瞞也瞞不過去。

    沒把話說開,賀老太爺只是笑笑說︰“令千金的命格是好的,只不過八字輕、身子又與常人不同,日後得找個八字重、命中帶火的丈夫才能鎮壓得住,否則不是夫死便是家敗,因此日後選婿,後老闆要特別注意。”

    “是。可這樣的人多嗎?”孫沅沅急問。

    “不多,老夫看過的生辰八宇數萬份,只瞅見一個。”

    “誰?”後羿直覺問。不會是個八、九十歲的老頭子吧,等他家女兒長大,對方不早成白骨一堆。

    “你們方才瞧見的,我的孫子賀擎曦,他一出生便全身通紅,從頭頂到腳底心處處發熱,嚇得產婆大叫不好,老夫對照他的八宇命格掐指一算,算出來那傢伙前世是顆太陽,也不知道是惹了誰的眼,居然被一箭射下來。”他意有所指地向後羿瞟去一眼。

    後羿沒聽過這個傳說,孫沅沅倒是在書上讀過。但……有這麼巧合嗎?

    當初她聽聞丈夫姓名時,心裡只覺好笑,還想著那位替丈夫取名字的相士真是戲弄人,卻怎麼都沒想過他與那個傳說有關。

    難不成,前世丈夫害了擎曦一命,此生便得還人家一個女兒?

    孫沅沅從小時候起便與賀老太爺感情好,她深知老太爺的脾氣性格,是寧可不說也絕不胡說的。所以擎曦……高舉朝陽,是這個意思嗎?

後羿不懂賀老太爺的意有所指,卻道賀家當年運氣不濟、搶輸了媳婦,想從他女兒身上找補。

    這個啊,想都別想!女兒可是他的命根子,若他們家有孫女想嫁進後家,還有得談,反正他兒子多嘛,但前提是——不是賀秦生的。

    他壓下滿心不悅,強笑道︰“予月丫頭年紀尚小,先不談這個。”

    賀老太爺覷了後羿一眼,還能不明白這男人在吃醋,吃他娘子和秦兒的醋。

    怎會這麼小心眼?

    他與沅沅已經成親多年,況男有婚、女已嫁,兩人都是書香門第、禮儀之家,再怎樣,也不可能弄出驚人動靜吶。

    丙然是心小眼小的“後羿”,難怪嫦娥寧可碧海青天夜夜心,也不教這男的長命百歲、永世不滅。

    賀老太爺笑笑,也不多勉強,反正時日方長,總有一天會見真章。

    轉開話題,他問︰“方才後老闆提及,想讓兒子當官?”

    “是啊,我們老大、老二機靈得很,念書又挺有一套,前幾日放榜,兩人都高中秀才,我想讓他們從仕途,不知道成不成?”

    賀老太爺心底暗自嘆氣。秀才沒有人會用“高中”來形容的,又不是進士,不過由此可見,後羿對這兩個兒子的重視,日後得讓擎曦與他們多走動,熱絡熱絡彼此感情。

    “走仕途未必比營商強,不過後老闆有這層想法的話,不如考慮把後家老太爺的墳給遷葬到孫老太爺一家人旁邊,那塊地,是我花了好一段時日才相中的風水寶地,能教子孫代代出狀元,只不過如今孫家沒了,老太爺若是願意,過繼一個孩子給孫家,我想兩家老太爺都會好好庇佑自家子孫。”他沉吟半晌後,說道。

    這天,幾個大人在屋子裡談很久,直到天快暗下,賀家人才返回府宅。

    後羿、孫沅沅和幾個孩子送賀老太爺祖孫上了馬車,想起擎曦不久後就要回京城,予祥、予恩有幾分依依不捨,約定這兩日有空再見上一面。

    在馬車上,賀老太爺做出讓人大吃一驚的兩個決定—一是賀家將舉家搬遷到後家隔壁。二是過完年,賀秦領著妻子和幾個小的回京,將擎曦留在臨州,常侍祖父膝下。

    沒人能理解賀老太爺怎會做出這等決定,直到賀家大爺、二爺和四爺陸續到後家拜訪過後方才明白。

    孫沅沅還真不是普通的幫夫吶,分明不懂半點命理風水,後家竟然能找到這塊好地理來蓋房建鋪,難怪生意興隆、鴻圖大展,孩子生得比旁人多,且一個比一個貴氣。

    也幸好後家人不懂風水,否則他們若是挑上隔壁那塊比後記棺材鋪更好上幾分的土地,賀家哪有機會搬過來與他們為鄰。至於擎曦,連想都不必多想,夭底下哪還能找到比予月丫頭更適合他的?

    他們兩人吶,一金烏一皎月,日天天追著月跑,不管月圓月缺,心不轉、情不變,生生世世、矢志不移……

    餅年快到,家家戶戶都忙得不得了,祭祖先、備新衣、做年菜、大掃除……但是再忙,後羿還是相托賀家老太爺看個好日子,為自家阿爹遷墳。

    這日,賀老太爺與擎曦陪著後家來辦這件事。

    堡匠手腳俐落,不多久,就將後家老太爺葬入孫家墳旁。

    在後家老太爺落葬、祭拜過後,後羿領著妻子、孩子一字排開。

    他們站在孫家雙親墳前,焚香禱告,孫沅沅低頭啜泣著,哭得後羿心情亂七八糟,手足無措。

    她定眼望住親人的墓碑,心中感慨萬千。多年過去,她沒想到有這麼一天,自己能夠站在父母兄弟墳前傾訴心聲,對於賀家恩情,她這輩子就算肝腦塗地也無法報答於萬一。

    後羿握住妻子的手,指著前面一排六個孩子,說︰“阿爹、阿娘,我是沅沅的夫婿、叫做後羿。謝謝你們把沅沅教的那樣好,沅沅嫁給我後,操持家計、生兒育女,如今咱們的日子能過成這般,全是沅沅的功勞。

    “前面這幾個小的,是您們的孫子,予祥、予恩、予廷、予博、予青和予月,我和沅沅商量過”,決定把小五予青過姓給孫家,為孫家傳承一脈香火,請岳父岳母在天之靈,庇佑這些孩子……”

    後羿又叨絮半天,直到妻子恢復過來,才把香給插上。

    賀老太爺待後家人祭拜過,也領著擎曦給孫家夫妻上香。

    予月側臉望向擎曦。好怪,他到底是哪裡與旁人不同?為什麼他每次出現,鬼族的哥姊叔伯咻一下,通通不見了?討厭,她和三舅話還沒說完呢。

    發覺她在看自己,擎曦轉頭,沖著她一笑。

    他笑,是因為她老是偷偷注視他,也是因為她很誇張,天氣又沒那麼冷,她整個人卻裹得像穎小圓球似地,若是不小心絆倒,肯定會從山頂一路滾到山腳下,光想到她滾山路的模樣,就夠好笑了。

    予月嘟起嘴。他又在笑,他長得好看得不得了,但每次笑起來,就讓人覺得他不懷好意、在心底算計人似地,是不是該提醒提醒他,以後沒事別亂笑?

    退開兩步,她可不想被他算計,沒想到擎曦一把香插上,就走到她面前,問︰“暖玉有沒有戴在身上?”

    她點頭。那玉好得很,初初以為是從他身上解下、帶了他的溫度,才會那樣暖暖、熱熱的,原來那是暖玉啊,難怪有它貼胸口,像在懷裡揣了個小暖爐。

    “等哥哥賺大錢,買一袋暖玉給你串成衣服,你就不必包成小肉球了。”

    丙然,就知道他的笑不懷好心眼,原來是想嘲笑她啊。別開臉,予月雖然是小丫頭,也有脾氣的。

    擎曦見狀,笑得更狐狸了,想起那日祖父說起他和予月的親事。在京城裡,因為賀家和阿爹的名頭太大,許多皇親貴族都想把親事算計到他頭上,他煩不勝煩,每每聽到都要惱上一惱,撂下話說︰“我的妻子要自己挑!!”

    可這回祖父的說法……怪了,他竟然不排斥,予月只是個小丫頭,又不是個多漂亮的丫頭,可他光是聽著、想著,整個感覺就像唱上一杯冰涼清爽的蜜茶似地,全身上下都舒爽。

    予月對擎曦的目光視若無賭,轉到母親身邊,扯扯她的衣袖。

    “阿娘,三舅舅問你,還喜不喜歡桂花?”

    聽見女兒的問題,孫沅沅臉上滿是驚喜。桂花是她和三哥哥最喜歡的啊,從小她就和三哥哥親,常有人說他們長得很像……彎下身,她兩手壓在女兒肩磅,柔聲地問︰“你看見你三舅舅了?他好不好?”

    她認真回答,“三舅舅知道阿爹待你好,笑得很開心,說如果你還喜歡桂花,是不是可以在他墳邊種上一些。”

    後羿抓抓頭,滿臉懊惱。成親這麼多年,他竟然不知道妻子喜歡桂花,該死!

    他對沅沅太不上心。

    拉起女兒,他說︰“予月,你告訴三舅舅,趕明兒個,阿爹就找人來這裡種上一大片。”

    “擎曦哥哥過來,三舅舅就不見了。”她埋怨地往擎曦瞥去一眼。

    孫沅沅有些失望,卻還是說道︰“沒關系,你三舅舅會看到的。”

    她走到三哥墳前,合掌,閉眼同三哥說話。

    擎曦聽見予月同她阿娘的對話,皺起眉頭,笑意驅逐。這丫頭有陰陽眼,還能同鬼魂對話?這種能力對鬼、對旁人都是好事,她可以兩邊相幫,可對她……心情不自覺悶下。

    雖沒學過五行八卦、風水命理,可是擎曦從小在這樣的家庭裡長大,多少也涉獵一些,他眼底不自覺流霖出來的同情,看進賀老太爺眼底,很滿意。這孩子心眼多、城府深,看的事情、見過的世面又比一般孩子來得多,因此從小心腸就比旁人硬,沒想到他會憐惜予月。

    回程,起風了,天有些冷,幾個孩子卻不肯上馬車,賀老太爺自願留下來,陪孩子們下山,鋪子裡忙,便讓後羿和孫沅沅搭上馬車先回去。

    幾個男孩子走在前頭,嘻嘻哈哈一路玩鬧下山,賀老太爺牽著予月走在後頭,他時不時間她幾句話,她對答如流,閃著智慧的眸子閃閃發亮,他看了也心疼,明白那是因為予月見識過太多生死,才會比一般孩子早熟。

    行經山下一戶人家時,予月突然停下腳步。

    她愣愣看向屋前,賀老太爺發現她不對勁也跟著停下,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只見一個穿著青布長袍的年輕男子,在屋外滿臉焦急地來回踱步,他的腳步又急又快,透愈出焦鬱的心境。

    予月偏過頭,視線定在男子的身後,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裸掉光葉子的枯樹,但她卻看得十分專注,賀老太爺閉了閉眼,手指輕輕按在自己額頭,念一串咒語後,再張開眼,他看見予月所看見的。

    那是個穿著白衣的女子,她滿頭散發、涕淚縱橫,身子下方沾滿猩紅鮮血,身後有牛頭馬面用鎖鏈拘著她,不準她向男子靠近。

    她喃喃地說著話,好像怎麼講都講不完。

    不多久,一名老嫗佝僂著背,雙手抱住新生娃兒,腳步蹣跚從屋裡走出,她低聲對男子說了幾句話,只見男子放聲痛哭,連孩子也不肯多看一眼便沖進屋裡。

    那白衣女子見此,哭倒在地,她伸手朝向屋子,神情哀傷不已,賀老太爺聽不見她在說些什麼,但顯然予月聽見了,她定眼望向那名女鬼,目不轉楮,眼眶微微泛紅。

    擎曦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轉回來,他停在予月身邊,望向那戶人家,老嫗抱著小孩痛哭,他再順著予月的視線,轉向那塊沒有人的樹下。

    她在看什麼,又看到人眼看不到的東西啦?不會吧,那麼容易見鬼,她是什麼做的,鬼磁石嗎?往哪邊一待,鬼就會成群結隊集體來?

    他瞄了一眼她要哭不哭的表情,心更悶了。小孩子學什麼哀傷,不由分說地,他握住她的手,口氣不善道︰“如果看見不想看的東西,你就這樣、用辦瞪它,它就不敢留下。”他不光說,還親身示範。

    擎曦雙眼瞠大,牛頭馬面似乎發現有人在瞪他們,轉過身朝予月這邊看過來,視線接觸到擎曦的目光,像被什麼嚇到似地,滿面驚訝、雙肩微抖,伸手將鎖鏈重重扯過,下一瞬,連同那名剛死的女魂魄,一起消失不見。

    連鬼差伯伯都怕他?予月不敢置信地望向擎曦。為什麼啊?如果是普通小表也罷,他、他只是個少年啊。

    她滿眼疑惑,賀老太爺一哂卻不為她解答,予月低下頭,心想︰他果然不是好人,連鬼都怕他呢,她應該聽阿爹的話,離他遠一些,可是……他的手很暖和,她冷得像冰塊的手心被他握住,整個人便熱起來了,他比夏天的太陽還好用。

    “怎樣,那東西走了嗎?”擎曦問。

    “走了。”予月回答。

    “所以嘍,以後再踫到那些骯髒東西,別怕,你只要比它凶就行了。”

    她皺皺鼻子,不以力然。那是他,她就算凶成瘋婆子,也沒用的。

    見她不說話,擎曦拉著她繼續往前行,她搖頭,不同他一起。

    “怎麼了,你還有事?”他不解。

    “我有話要跟叔叔說。”

    予月有點害怕,不知該怎麼面對哀傷的大人,不曉得人家會不會對她發脾氣、罵她胡說八道。以前“他們”有事托她,她從沒親自去傳過話,但……咬住下唇,她看著老婆婆懷裡的娃娃,哭得那麼凶,是不是也知道自己沒娘了,

    如果阿爹再不理他,他不是很可憐?

心沉沉的、七上八下,予月很緊張,但她還是決定帶話。

    松開他的手,鼓足勇氣、下定決心,她往那問小屋撒腿跑去。

    擎曦不明白她要做啥,轉眼望向祖父,祖父點點頭鼓勵他追過去,他跑上幾步追上她,靠近後又握上她的手。

    她本來是害怕的,可不明白為啥,手一被他握住,就不怕了,是不是因為他很覽?予月沒時間想太多,兩個人一下子就來到小屋前,在老婦詫異的眼光中,他們進屋。

    屋子很小,沒有外堂內屋,進門就看見一張床靠在裡面,床上的女子已悄無生息,蒼白的手臂垂在男子身側,他緊緊抱住女子,哭求著她醒來。

    予月怯怯地走到他身邊,男子太傷心了,根本沒看見他們,擎曦雙手壓在她肩磅,無聲鼓勵。

    她與擎曦視線相對,他朝她微點頭,她這才向前兩步,說道︰“叔叔,嬸嬸已經走了,她有話來不及對你說。”

    男子聽見聲音,緩緩轉過臉,凝睇眼前的小丫頭,她只是個丫頭,但漆黑的雙瞳流露出一股不同于孩子的智慧,他沒開口相詢,只是靜靜等待,等著她說話。

    叔叔沒生氣啊……

    予月鬆口氣,續道︰“坤嬸說,莫把麼弦撥,怨極弦能說。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夜過也,東窗未白孤燈滅。嬸嬸要您別忘記那日蒼狼山下誓約,要您把來不及待她的好,給你們的孩兒。”

    一首詩,一句蒼狼山下誓約,男子猛地心頭一驚。他比誰都清楚,這些話絕不是出自一個小女孩的嘴裡,那是他的愛妻、他一生永恆愛戀的女子……

    他目光灼灼,心急如焚,拉起她的手,哀求問︰“雁兒還說什麼?”

    嬸嬸並沒有說太多啊,擎曦目光一瞪,就把鬼給嚇跑了!

    予月擰眉想半天,好不容易想起一段,“嬸嬸說,甘曾淪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叔叔別慌,嬸嬸心中只有你,她要叔叔好好過完此生,歷經紅塵數劫,她會在奈何橋下安心相候,待他日執手畫眉、雨中相伴。”

    男子喟然一笑,隨著昧眼,一串淚水沿著他雙頰滑下。是的,那是雁兒會說的話,她愛雨的朦朧,他們便在雨中相擁,在雨中歡唱,讓天地驗證他們不悔愛情,她與他約定過下一世畫眉樂,約定年年簷下待雙燕。

    還以為魂已斷、空有夢相隨,還以為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原來身不在、魂魄在,他們的情愛未曾章斷曲滅……於是,他冰冷的心再度溫暖。

    “孩子,你還會再見到嬸嬸嗎?”他溫和問,盡避眼底滿蒼涼。

    予月不確定,她搖頭,“我不知道。”

    “可不可以,若是再見到她,替叔叔轉告兩句話?”

    “好。”

    “你告訴嬸嬸,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予月應下,看見叔叔收拾哀傷,把嬸嬸安放在床上,開始力她整理遺容,這才松下胸口的緊張。人吶,還是要有點盼望才好。

    擎曦握起予月的手走出門外,心略有所感。對於鬼魂,他一向把它們歸類在妖魔那塊,沒想到,它們也有情、也有愛,也有千絲萬縷割捨不去的牽絆。

    想起已死女子所言,曾經淪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待他日執手畫眉、雨中相伴。想起男人析說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他沒想過,人世間有這般深刻的情愛,堅硬的心出現一方柔軟。

    “予月,你不怕嗎?”他不笑了,眼底裝的是憂心。

    明明笑比難過好,快樂比憂傷棒,可他沒了狐狸笑靨、換上一臉優鬱,反而讓她看見真誠,真是奇怪。

    她笑著回道︰“怕啊,尤其是看到七孔流血、面目猙獰的。”

    “他們經常來找你嗎?”

    她笑笑。

    “幾乎每一天都來。”

    “這樣,對你的身子不好。”她是女子,女體本就偏陰,再加上長期和鬼魂打交道,不會長壽的。

    “沒關系啦,我喜歡做好事。”她笑著,像是從雲端透出來的陽光,染出她滿臉的璀燦。

    這回擎曦沒應話一雙眉卻打上結,沉默……

    三月中,賀家的新宅院落成了,他們不忌諱鄰居是棺材鋪子,只隔一道牆,就將屋子建在棺材鋪旁邊,此事傳出去後,人人爭相購買後記棺材鋪附近的土地建新宅,於是,突然間後家多了許多新鄰居。

    怎會這樣?有人想不透的,旁人便給個提醒,賀家是做什麼的?

    眾人當下就頓悟了,人家可是風水世家,他們敢挑在那裡蓋房子,擺明那裡就是塊吉地,難怪後家在那裡開下棺材鋪子後,生意會好到這等程度。

    新居落成那日,賀家擺酒請客,後家大大小小全數受邀,後羿本來是滿肚子不歡喜,可吃過酒後,心情稍霽,因為在酒宴上,他才知道與妻子有婚約的賀秦在京城任職,一年到頭頂多會在年底回鄉過年,平日裡很少待在臨州,這讓他鬆口氣。

    妻子笑他心眼小,可……他哪是心眼小,賀秦是當官的,他只是棺材鋪老闆,賺再多錢,還不就是個賣棺材的,何況人家氣度翩翩,能詩會文,那雙眼晴比娘兒們更好看,不像他整個人長得粗粗黑黑的,筆劃多一點的字,還得認上半天,唉,他就是個做粗工的咩。

    他啊,不是小心眼,是自卑。

    可略過賀秦不提,賀府上下對他們家倒是挺幫忙的,別的不說,光是那五個小子的學業就讓人家幫上大忙。

    賀府延聘幾位師父在家裡教導賀家小孩念書,那些師父可不是普通人,聽說當中有兩、三位,還曾經在朝廷裡當過大官、見過皇帝面的呢。

    賀老太爺一句話,他們家予祥、予恩、予廷、予博、予青,連小丫頭予月都能過府念書,這等恩惠,讓他怎麼還吶?

    孩子的課業有賀家幫忙,沅沅便謄得出手幫他打理棺材店,而且聽孩子回來說賀家小子、丫頭家教好得不得了,非但不會拜高踩低、看不起棺材鋪的孩子,還親切熱絡得很,於是一群十幾個孩子經常玩在一起,兩家大人都安心。

    這天下學後,幾個小子回到家裡,予祥、予恩拉起妹妹,對後羿說︰“阿爹,予月不知道是怎麼搞的,紙筆用得凶,每回總搶擎曦的用,咱們都看不過眼了,我們帶予月上街,多買些回來,好不?”

    聽見這個,他連忙說︰“去、去、去,多買一些,把以前欠的全給還清,咱們家予月可不能欠賀擎曦。”

    後羿會說這話,其來有因。

    他就這麼一個閨女,平日裡是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疼入心的,可這賀擎曦也不知怎麼回事,老是上門尋他們家予月做東做西,他看不過眼。

    他打心底發嘔,找娘子商量,看能不能想辦法將兩個孩子給隔開,沒想到她居然說︰“那是你欠人家的,得還。”

    孫沅沅的意思是︰你前輩子把擎曦給射下來,那一箭之仇,人家沒向你討肉討血討性命就不錯了,還敢話多。

    可後羿又沒讀過什麼書,哪裡知道“後羿射日”的傳說,就算知道,頂多也只會想著姓名巧合,哪肯相信自己果真欠下擎曦什麼。

    因此,他誤解娘子口中的“欠”,以為她的意思是他欠賀秦一個妻,自然得用女兒來還,這個誤解讓他可不爽快極了。

    他臉臭、心憋,對娘子惡氣相向,而孫沅沅弄明白他的誤解後,氣得接連三天不同他說話,每回視線相對就把眼晴別開。

    她仍舊打理家務,孩子還是照顧,連婆婆都伺候得舒舒坦坦,獨獨不理會他後羿,夜裡,她寧可與女兒同床,也不肯回主屋。

    這會兒可把後羿給嚇著了,他軟聲央求娘子回房,孫沅沅卻說︰“既然你不信我,老要喝那壇陳年醋,不如再去物色幾個小妾進門,讓她們來伺候後老爺。”

    聞言,他把頭搖得像波浪鼓,急得口擊不清,“我、我哪裡要什麼小妾啊,我就要我的沅沅,你別氣我、嘔我,我就是討厭賀秦嘛,誰讓他比我高、比我聰明、比我能幹、皮相又比我好?

    “如果我是沅沅,定是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他喊沅妹的聲音那麼好聽,連我聽了心都要發軟……我就是怕嘛,怕予月再同他們家小子牽扯,你每天看著親家,會越看越覺得我面目可憎……”

    後羿說了一大串又一大串,都不讓她插口,孫沅沅卻東拼西湊,拼湊出他的自卑。這個男人啊,從外表看起來是大老粗一個,誰知心細至此。

    她握上丈夫的手,像哄孩子似地,耐著性子對他說道︰“我與賀秦自然有童年情誼,可嫁給你這些年,咱們相扶相持才走到今日局面,你是怎樣的人、我又是怎樣的人,難道還不清楚?”

    “多年夫妻,你我何曾同床異夢,況且患難見真情,那年是你把我從人口販子手中救下,照顧我、陪伴我,夜裡夢中驚醒,是你用手掌輕拍我的背,安撫我再度入睡,這些恩、這些情,早已把你我之間密密串起,旁人便是再高、再聰朋、再能幹、皮相再比你好,終究不是你、不是我孫沅沅的良人啊。”

    “我看上擎曦這孩子,是因為他命中火旺,而咱們家予月八字輕,又日日有鬼魂相隨,怕不是多福多壽命,你難道甘心女兒年紀輕輕就夭折?”

    “你不也聽予月說過,擎曦很凶,有他在,“好兄弟”們都不敢來?助鬼是好事,若不是予月幫助那麼多鬼魂,咱們家生意哪會如此興旺,但要拿女兒的命去換後家的興旺,當母親的終究不舍。”

    孫沅沅不提“後羿射日”,是認定丈夫壓根兒不會相信自己與那個射太陽的男人有任何關系。但她相信,因為她信任賀家老太爺,更信任他的預側。

    當年,賀老太爺曾勸她阿爹從官場上退下,以保家族興盛,但阿爹一句“讀聖賢書者,不言怪力亂神。”便將賀老太爺的話給拋諸腦後。

    短短十年,阿爹受朋黨所害,死於非命,孫家競是連一個男丁都沒存留下來。

    妻子這番話,雖讓後羿對賀秦釋懷,但女兒終究年紀小,他光想到以後她要嫁人,心裡終究糾結,何況他不信天底下命中帶火的男人只有一個賀擎曦,所以盡避表面上不阻止予月與那小子玩在一起,可背地裡,還是經常拉著女兒說他的壞話。

    孫沅沅心知肚明,卻是睜一眼閉一眼。

    她心想,反正女兒年紀小,往後日子還長得很,何況命中泣定這等事,人辦根本無法扭轉,丈夫動再多手腳也沒用。

    因此,聽兒子這麼一提,後羿連忙將身上的荷包解下,遞到予恩手中,裡面的銀子大約可以把整間鋪子的紙筆全給搬進賀家庫房了,但他不介意銀子,比較介意女兒被人佔走。

    “阿爹,不必這麼多的。”老二予恩不解父親的反應。

    “你們幾只全在賀家念書,賀老太爺又不收咱們的銀予,以後紙筆桌椅全由咱們家出,這樣比較公平。”

    鮑平?這叫掩耳盜鈴吧。予恩想。

    予祥聳聳肩,心忖著,這是哪門子公平啊,別說聘那幾位師父所費不貲,那還得賣上多少人情面子,才能把人迎進府裡,一點紙筆就想攤得公平兩字,簡言是說笑。

    可他不同阿爹爭辮,拉起予恩、予月就往外跑,買紙筆只是籍口,今兒個,他們有更重要的事做。

    他們快步往賀家走去,剛接近賀府大門就看見馬車等在那裡,車簾掀開,擎曦的笑臉從裡頭露出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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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4 00:02: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快上車。”

    “好。”予祥、予恩讓予月先爬進車廂,兩人再輪流上車,車廂很大,裡頭鋪著軟軟的毯子,還擺上好幾個軟墊。

    予月上車後,擎曦先用墊子鋪上一層,讓她往裡頭坐,待坐德,再往她懷裡塞進食盒,他笑著揉揉她的頭說︰“吃吧,是你最喜歡的芝麻糕。”

    望了一眼他。說實話,她覺得他凶,也覺得他笑起來像孤狸。

    她曾見過他同旁人說話,他想要什麼,別人非做到不可,若是做不到,他也不會罵人,但是眼光一掃,就讓人感覺一股寒氣透進骨頭裡。

    她不喜歡這樣,讓旁人害怕自己有什麼好,但哥哥們羨慕死了,還說那是什麼天生威儀。威不威儀的她不懂,她只知道,他那麼凶,好兄弟們怕他,她也會怕。

    可擎曦待自己挺好的,好吃的給她留一份,好玩的不會漏下她,他比哥哥們還細心,連阿娘也說他好。所以他……真的好?

    看見擎曦又給予月帶東西,予恩笑問︰“予月,擎曦哥哥待你這麼好,以後長大給他當媳婦兒,好不好?”

    予月歪歪頭,認真想半晌後回答,“不成的。”

    她才說三個字,擎曦的眉頭立即皺起來,淩厲的眼光直視不知好歹的她,臉孔瞬間變得寒冽。

    瞧!他這樣是不是很嚇人?

    予月下意識縮縮身子,將自己整個縮進軟墊裡,好像這樣做,擎曦就看不見,不會怒極氣極,一把將她拋下車去。

    哼!以為他喜歡哦,要不是祖父說話,要不是看她可憐,他哪會待她特別好?

    誰讓她老是被鬼纏,一年到頭手腳冷冰冰,像剛從井裡撈起來似地,還有啊,明明就是人鬼殊途,還說什麼喜歡做好事,她都不知道,他問過四叔了,四叔說,這丫頭再這樣下去,定活不過十五歲。

    一個短命丫頭,還不肯嫁給他?哈!她想嫁,他還不見得想娶呢!

    擎曦的驕傲被踩了,像被踩住尾巴的小獸一樣,呲牙咧嘴、意圖同人咆哮。

    “予月,為什麼不成,擎曦哥哥不好嗎?”予恩又問。

    “有位、鬼、爺爺說,我、不、能嫁、人。”

    她被擎曦嚇著了,剛才那口芝麻糕卡在喉呢口,吞半天沒咽下去,擎曦急忙倒杯水,喂到她嘴邊。

    悄悄覷了擎曦一眼。他不生氣了嗎?好像是吧,她合作地喝了口他遞來的“善心茶水”,把芝麻糕給送進肚子。

    “為啥不能嫁?”予祥問。

    “因玲我活不太久呀。”

    予月笑了笑,才八歲,笑容裡竟然帶上幾分淡淡的憂鬱。

    擎曦剛壓下去的大氣再度張揚。

    她知道,她居然知道!那個該死的鬼爺爺連這種事都告訴她,就沒想想她才八歲,每天見證這麼多的生生死死已經夠可憐,竟還說這等話來嚇她,太可惡了,太過分了。

    他捏緊拳頭。若不是看不見那個世界,他定要把那個鬼爺爺抓起來痛打一頓。

    他終於理解,為什麼她黑得像黑珍珠的眼晴裡,總是截著一股意味不明的哀傷與看透。

    “鬼爺爺在哪裡?他現在在嗚?在哪個方向!”他怒氣沖沖,自己被踩的尾巴不痛了,他現在心疼的是她的尾巴。

    擎曦很少發怒的,因力光是一個視線,他就會把人給嚇跑,這回他火氣大了,為著鬼爺爺那番混帳話。

    “放心,我說你可以話到一百歲,你別聽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來叮自己。”他緊緊握上她冷冰冰的手。

    “沒錯,誰不知道我們家予月人見人愛,鬼見鬼歡,鬼先生、鬼姑娘想把予月拉過去和他們在一塊兒,想都別想!得先問問咱們肯不肯。”

    予恩也大大,生氣那群恩將仇報的鬼魂。予月幫他們做那麼多事,他們居然還說這等話來嚇她。

    “是啊,予月別怕,你有哥哥呢,再不濟還有擎曦哥哥,誰敢害你,咱們就讓他“魂飛魄散。”予祥一把將妹妹攬進胸口。

    她笑了笑,事情不是這樣的,可是看他們這麼生氣,她不多話,拿起芝麻糕繼續往嘴裡塞。

    大家為她不平呢,她居然沒心沒肺地吃起東西來!予祥連忙轉開話題,胡亂找句話問︰“還多久才到啊?”

    這段日子,他和予恩已經對擎曦崇拜得五體投地,擎曦說自己在做點小生意,掙掙零花錢,雖不知那個零花錢有多少,但可以眉頭皺也不皺就掏銀子買下一塊地皮、蓋廠房、聘工匠、請管事,開始生產他們的棺木筆盒、印章盒、錢筒,可見那個零花錢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上回,三人一起去見雲管事,他們聽擎曦和管事的對話,敬佩之心油然而生,那怎是個十二歲少年會說的話,字字清晰、條條有理,他家阿爹做生意,腦子都沒他行。

    直到那天,他和予恩才曉得,做生意—他們該學的事還多著呢,如今生意的事由擎曦一手打理,他們只能傳授手藝給工匠們,讓他們做出各款成品。

    今天是雲管事求見他們,他已經將過去三個月的帳給做出來,要請少年老闆過目,他們不確定東西賣得怎樣,只曉得上回整整拉了三大車子進京城,也不曉得銷不銷得出去。

    堡廠離家並不遠,但為了帶予月過來,擎曦才決定坐馬牟。

    下了車,擎曦牽著予月走進屋裡,雲管事已經等在裡頭,一見他們到便起身打過招呼,幾人分別入座。

    廠裡簡陋,屋中只有一張四方桌和四條板凳,四個男人各坐一邊,擎曦拉了予月坐到自己身旁,管做飯的大嬸送來茶點後,他們就開始談生意。

    予月聽不懂,先是撥著花生米,一顆顆往嘴裡塞,後來吃飽喝足,昏昏欲睡,頭不時點著,擎曦見狀好笑,手一兜,將她攬進懷裡。只是下意識動作,他倒也沒多想什麼,但當她小小的身子入了懷中,胸口竟然滋出一股淡淡的幸福感……

    忍不住唇角往旁邊拉起,濃濃的凶眉變得婉順,寬寬的凶唇出現柔軟弧線,他低頭看過幾眼,心想,誰說不能嫁的,他能娶、她就得嫁。

    這個男子很惡霸,但他眼角的寵溺會教人遊不上岸。

    予月有些擔心,昨兒個不該貪玩的,天都陰了,她還磨著哥哥出門,阿爹向來疼她,她說什麼都允,於是他們出門,和擎曦一起。

    他們騎著馬在草原奔跑,追逐野兔,小蟲從草叢裡跳出來,一蹦一蹦的,生命才盎然,他們的笑聲穿過天際雲霄,仿佛串串銀鈴在風中敲響。

    扮哥們說她有副好歌喉,於是鬧著她唱歌,一曲接過一曲,唱得眾人心花朵朵開,擎曦並沒有誇獎她,但他拿出笛與她的歌聲相和,眼光始終沒離開過她身上。

    他還是很凶,尤其是兩道濃眉聚在一起的時候,別說鬼族的叔伯哥嫂,就是她也害怕,可他確實待她很好,比待賀家的姊姊妹妹們都要好。

    阿爹說擎曦脾氣不好、心計深,這種人性格矛盾,別同他深交。

    阿娘卻說,擎曦這孩子有能力、有擔當,是個足以依靠的人。

    予祥哥哥也說︰“擎曦待你這麼好,哥哥教過你,身為人應該懂得回報。”

    予恩哥哥則握住她的肩膀,很認真說︰“你是二哥最疼愛的人,所以二哥很高興,以後有擎曦幫著二哥疼你。”

    她搞不懂,為什麼人人都在她面前提擎曦,但確定的是,擎曦什麼都不要,只想牽著她的手。

    昨天回程,天終于落下大雨,他知道她怕冷,打開自己的衣服,把她密密實實地包在懷裡。

    他的身子很大,俯著身,替她遮去風雨,他的胸口很熱,抱著他,她像拖住一個大暖爐。

    道到抵達家門時,她發覺自己沒淋到太多雨水,但他已渾身濕透,一串串水滴沿著他的臉頰滑下,她定定看住他,他在笑,點點晶瑩讓他全身像瓖滿寶石似地,晶亮晶亮,閃得她張不開眼晴。

    她一直知道,他長得很好看,卻從來沒像昨兒個那樣,看他看得別不開眼。

    後來雨越下越大,嘩啦啦的,好像神仙打翻了水盆子,一盆盆水往人間倒下。

    整整下過一天一夜,雨勢才逐漸轉小,阿爹早晨起床,擔心雨若繼續下,怕有地方要發大水。

    雨很大,哥哥們還是想到隔壁賀府上課,阿爹感動到不行,親自撐傘送幾個哥哥過去,可是沒多久功夫,他們就回到家裡。

    “今天師父不上課嗎?”予月轉頭急問。

    她本來也要上課的,可是雨這麼大、天這麼陰,她冷得受不了,只想窩在大爐邊取暖。

    “擎曦生病,大夥兒全沒了興致上課。”

    說也怪,擎曦不是幾個男孩子當中年紀最大的,而且搬至臨州才短短幾個月時間,可一轉眼,他就變成孩子王,他做啥大夥兒便跟著做啥,好像非得他在,事情才做得成似地。

    “生病?”予月心急。不會是昨兒個護她,自己給淋壞了吧。

    “是啊,他全身發熱,大夫用藥也不見退燒,屋裡的丫頭輪流用帕子幫他擦身子,聽說那水沒幾下功夫就變熱了。”予樣皺眉說道。

    他們幾個一起上課的,本約齊了想進屋裡探探,可賀家二嬸和四嬸把他們擋在門外,說是怕過了病氣,一個還沒好一個又病倒,可怎麼辦才好。

    “怎麼這樣嚴重?”予月憂心。

    “我也擔心,會不會是昨兒個淋了那場雨的關系。”予祥後悔,不該把妹妹給寵上天的。這下子,擎曦生病,予月心底肯定也不舒服。

    予恩望一眼妹妹,輕聲道︰“以前咱們幾個發燒,全身熱得受不了,只要抱抱予月,隔天就會退燒,不如予月去幫幫擎曦?”

    她想也不想就點頭,拉起二哥道往外走。

    予祥眼見急得往外追上幾步,予恩拉回予月,先叮囑大哥幾句,“千萬別跟阿爹說實話,就說予月到隔壁同賀家嬸嬸學繡花。”

    他們都知道阿爹的心頭病,雖然不贊同阿爹對擎曦的偏見,卻也拿他沒辦法,這時刻不騙著瞞著,若是讓阿爹知道他們把予月送去讓擎曦抱幾下,不被阿爹拿木棍揍死才怪。

    “知道、知道,我會處理的,你們快去。”予祥揮揮手,趕緊把人給送走。

    雨小了許多,細如鵝毛的雨絲濕不了人。

    他們飛快走進賀家大門,穿過小院、行經回廊,奔過好幾個亭子樓閣,才進入擎曦所住的精誠居,說穿了,翻過精誠居那道牆,就是予月和三哥、四哥住的小院落。

    擎曦常常笑道,等他武功再練得好一點,就可以施展輕功,雙腳一躍,跳到予月的屋頂上。

    賀二嬸和大丫頭彩玉在屋裡照料擎曦,賀老太爺和大夫在外堂說話,他們都有些愁眉,不明白身子骨一向硬朗的擎曦,怎會突然間燒得這麼厲害。

    賀老太爺轉過頭,看見予月同時展眉,連忙笑著招呼她。

    “賀爺爺,我來看擎曦哥哥。”

    “好啊,爺爺陪你進去。”賀老太爺起身,一手拉住予月、一手牽著予恩,三人一起進內屋。

    看見擎曦汗水淋灕的臉龐,予月差點兒哭了出來。都是她害的吧,如果她不貪玩,他怎會病得這麼厲害。

    他全身像被火燒著似地,頭臉手腳,每寸露在外頭的皮膚都是紅通通的,他的身子不斷淌出水珠子,才剛用帕子拭去,又密密麻麻冒出來。

二嬸嬸說,擎曦衣裳都換過好幾遍了,他還是這個樣子,全身熱得像烙鐵,一踫就紮人掌心。

    予月不是大夫,可她知道,若是汗一直往外流,擎曦會病得更嚴重,於是她走到桌邊、倒滿一杯茶水。

    她回床邊,彩玉見狀,幫她把茶接過手,她使勁兒扶起擎曦,輕聲在他耳畔說道︰“擎曦哥哥,你喝點水,好不好?”

    他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只覺得一塊冰冰涼涼的冷玉在自己身旁,真……舒服,他下意識朝寒玉靠過去。

    “擎曦哥哥,喝點水好不,喝了水,很快就會好起來。”

    她在他耳邊哄著,像小扮哥予音生病時那樣,她不斷重復說著同樣的話,好不容易,他聽進去了,擎曦舔舔嘴唇,彩玉見狀,連忙把水給遞上。

    在第一口水滾進喉嚨時,他像是在沙漠中尋到甘泉似地,咕嚕咕嚕,一口接一口把水喝進去,一杯不夠再一杯,

    就這樣,他把整壺茶全給灌進肚子後,眉頭才稍稍舒展。

    可他依然貪戀予月身上的涼意,勾住她的腰,捨不得讓寒玉離開自己。

    見狀,眾人皆是驚異不已。擎曦的身子熱得燙人,幾個丫頭得輪流替手才能幫他把濕衣服給換下,可他賴在予月身上那麼久,予月竟然不見半分力難,她都不怕燙的嗎?

    賀老太爺想到什麼似地,先讓丫頭們替擎曦換上幹衣服後,便把所有人全趕出屋外,獨獨留下予月。

    他摸摸她的頭說︰“予月,你留在這裡照顧擎曦哥哥好不?”

    予月婉順地點了點頭。本就是她任性耍賴犯下的錯,如果不讓她做點事彌補,她晚上會連曦都睡不安的。

    “你阿爹、阿娘那邊,我會過去說說,你就安心待下。”

    “謝謝賀爺爺。”

    “好孩子,是爺爺該謝謝你,擎曦是個好孩子,他只是脾氣有些硬、有幾分霸氣,不過他私底下偷偷做生意,早晚他會學得商人的圓滑性情,如果他欺負你了,你別生氣,來跟爺爺告狀,爺爺幫你罵他,好不?”

    “擎曦哥哥從不欺負我的,他待我很好。”她言覺回答。

    賀老太爺聞言,眉開眼笑。果然,姻緣天註定。

    想同擎曦訂親的姑娘一大堆,他誰也不理會,有時候她們把他盯得太緊,擎曦一個惱怒,欺負起人來,何只是言詞刻薄,還滿腦子壞計謀,所以……他獨獨對予月不同,是不是代表他也極喜歡這丫頭的!

    既是如此,他只要小心注意,別讓意外壞了兩人命數,他們應該會在此生圓滿吧。

    順順鬍子,賀老太爺心滿意足地又摸了摸予月的頭,說︰“別聽信那個鬼爺爺的話,你是個福澤綿長、敦厚善良的孩子,好心終會得到好報應,爺爺保證,予月會吉星高照、福氣迎祥,祿財豐裕、百事遂心的。”

    “多謝爺爺吉言。”

    “你好好照顧擎曦吧,爺爺先出去。”

    “好。”

    賀老太爺走後,屋裡只剩下予月和擎曦,她像哥哥生病時那樣,躺在他身邊。

    她沒想錯,生病的人都特別喜歡小涼席,才一下子功夫,他就把她勾進懷裡。

    擎曦的身子很熱,比昨天窩在他衣服裡時感覺更熱,好像有火焰要從皮膚裡燒出來,他肯定很不舒服吧。

    她由著他抱,好半晌,才抬手觸觸他的額頭。幸好,他不出汗了。

    予月被他抱在懷裡,很熱,但也很舒服。

    她從不知道什麼叫做熱,在夏季,人人熱得全身冒汗,恨不得能跳進河裡泡涼時,她卻感覺不到溫暖,頂多覺得不冷、舒服。

    冬天,別人是手腳冰冷,她卻是從頭到腳、從骨頭到皮膚,每一處都冷,所以她極喜歡被擎曦牽著手,有他握住的地方,就有股麻麻癢癢的暖,一路透上來。

    熱呼呼的,予月第一次覺得熱,自己好像是躺在蒸籠裡的包子,熱熱的蒸氣供得她整個人軟軟的、漲漲的,真舒服。

    實在太舒服了,以至於她忘記自己的工作是照顧病人,不知不覺間,競窩進他懷裡,手腳並用地抱住他,熟睡。

    夢裡,她和擎曦又騎馬來到大草原,綠色的草地鋪成毯,紅紅黃黃粉粉的小花一叢叢茂盛地開著,迎面吹來的風,暖得讓她想把它們全給吸進肚子裡,讓她的腸肺肝腎一起享受溫暖滋味。

    他開心,她也高興,他們從馬背跳下來,在草地上翻過好幾圈,她躺在他臂彎裡不停笑著,突然間,他問︰“予月,給我當媳婦兒好不好?”

    她知道自己不能當人家的媳婦兒的,可是啊,他的笑臉很燦爛,看起來不像狐狸了,他的眼晴很黑,油亮油亮的,像泡在水裡的籽兒,讓她腦子犯了迷糊,再加上他暖得誘人的臂彎,讓她想一輩子窩上。

    於是她點頭,說︰“好。”

    他笑開眉,把她抱得更緊,而她……

    這個白天加上夜晚,沒有鬼魂到她床邊傾訴冤情,也沒有惡靈跑來打擾她的睡眠,她睡得相當好,這是自從她懂事後,第一次睡過的安穩覺。

    擎曦異常勤奮地練起武藝,於是短短幾年間,橫在精誠居和予月院落間的那道牆,再不需要靠梯子相幫,他輕輕一躍,就能精準落在她屋門前。

    師父驚訝他的武功精進、一日千里,直誇他天生奇才、是練武的好材料,他露出狐狸似的笑意,啥話都不多說,由著師父去驚嚇。

    餅去他總是覺得燥熱,就算冬天也沒辦法蓋上薄被,否則會滿頭大汗,在半夜被熱醒,非得泡泡冷水才受得住,

    這是冬天,而夏天情況只會更糟。

    偏生他睡不飽又有起床氣,嚇得下人們不敢喚少爺起床。

    可自從他愉渡到予月屋裡後,摟過她、往枕頭裡靠去,就是一覺到天明,早上醒來,神清氣爽、精神奕奕。

    不只擎曦有好處,予月也跟著受益,當過擎曦幾個月的小涼席後,她再不覺得寒冷,而且那些經常來尋她的好兄弟們也鮮少見到面,更別說那些並不想求幫忙,只想欺負她的惡鬼。

    於是他們在一起,每個白天再加上每個黑夜,六年過去,予月長成十四歲的小泵娘,擎曦也成為十八歲的偉岸青年。

    人人都說他們是一對兒,就這樣人雲亦雲、半推半就,他們真的成了一對兒,除後家阿爹對此頗有微詞外,其他人都這般認定。

    至於予月,她習慣擎曦在自己身旁,他一天不來她的床榻邊,她會感覺奇怪。

    而且他寵人,寵得很徹底、寵得很專心,讓她常誤以為,他的眼裡只看得見自己。

    她理智分析,能夠和這樣的男人成為夫妻,應該是件幸運的事情。可這就是書上說的那種不離不棄、天長地久的愛情?予月並不確定。

    前兩年,擎曦和予祥、予恩一起參加鄉試,三人全中舉人,擎曦甚至一舉拿下解元,而予廷、予博、予青也在這些年陸續參加童試,取得秀才資格。

    這下子,後羿走路有風了,他不再只是“棺材店老闆”,還是“舉人阿爹”。

    每回自己的兒子考出成就,孫沅沅就在耳邊提醒他一回,“若非賀老太爺建議遷祖墳,幾個孩子又受賀家裁培,否則他們哪有今日成就?”

    妻子所言不容否認,但後羿心底依然不是滋味,尤其他對擎曦,總有那麼一股說不明、解不開的怪異感覺。

    說不清楚是討厭還是害怕,就是、就是……想離他遠些,好像他再靠得近些,自己性命就會飽受成脅。

    這天,擎曦又在予月的床上醒來。

    他伸伸徽腰,笑得滿臉饜足,側身,她還在睡,小臉壓得紅撲撲的,長長的睫毛在眼晴下麵畫出一道陰影,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得讓人心疼的臉,讓他想要捧在掌心不放,當然,他還是最喜歡她的眼楮,幽幽深深的,像看透人間多少紅塵俗事。

    祖父說了,“待予月及笄,咱們就上門提親吧。”

    兩句話,讓他樂上半天。

    他與她越來越有默契,往往她眼皮子一掀,他就知道她在想什麼,這種不必靠嘴巴就可以溝通的默契,讓他很滿意。

    惡作劇念頭興起,他用食指戳戳她的臉,她被幹擾了、不開心,扭扭頭,往他懷裡蹭進去,他笑,笑得像偷吃到魚的壞貓。

    圈住她的身子,說不出滿懷的愜意。

    擎曦知道,她總黨得他不是好人,說他凶、對無助的鬼魂態度可惡,說他總是臭著一張臉,好像所有人都對他不住,還說他笑起來像狐狸,滿眼壞、滿臉賊,一天到晚想算計人。

    他承認,她看他,看得透徹。

    餅去,他的脾氣確實不好,老覺得心底有一把火時時竄燒,但現在有她這張小涼席,他的性情越見修養,便是心煩意亂想找個人來惡整一番時,想起予月,再大的大氣都能被鎮壓下去。

    但他城府深是真的,不是刻意、沒有被逼迫,他就是天生自然的老狐狸,外公說他適合在爾虞我詐的官場裡頭謀生計,但他覺得自己更適合當奸商。

    可不是嗎?才幾年功夫,說他富可敵國不敢當,但如果有富人排行榜,前五名肯定跑不掉,上回太子要賑災,還得從他錢袋裡借銀子呢。

    擎曦縮縮身子、低下頭,望著懷裡睡得正香甜的丫頭,紅紅菱嘴唇帶著談淡笑意,忍不住心癢,他俯過身,在上頭親一口。

    她嘟起嘴,可愛的模樣惹得他心頭上那個癢癢啊,越來越嚴重。

    再次低頭,這次才不是淺啄輕吻,他封住她的口,施了力道,輾轉流連,吻得她氣息紊亂。

    這樣還能睡得著,那就不是普通凡人了,予月睜開眼楮、清醒,兩顆黑瞳無辜地看向擎曦,望得他發笑。

    “擎曦哥哥……”

    她的聲音帶著軟軟的嬌吟,這讓他怎麼受得住?於是,又是一頓瘋狂親吻,把青澀小丙吻成熱透果實。

    “今天哪兒都不去,陪我!”擎曦說得霸道。

    “為什麼?”她腦子還有些混沌,就被下達命令。

    “過兩天,我要進京參加會試,這一次回去,可能要兩、三個月才回得來。”

    “哦。”

    予月想起來了。這兩年,京城裡動蕩頗大,去年舊帝駕崩、新帝登基,聽說京城裡還起了干戈,皇子間為爭奪皇位,鬧上一大場,擎曦的阿爹擔心京城不安全,特意把妻子和幾個兒女給送回臨州。

    之後新帝順利登基,幾個皇子被分封到各地,其中二皇子寶親王就被送到臨州落居,這在臨州可是大事兒,是人人茶餘飯後的新話題。

    新帝上位,雷要大量人才並建立自己的新勢力,於是在今春開科考,大哥、二哥、擎曦和賀家幾位哥哥要一起進京赴考,到了京城後,自有擎曦的阿爹、阿娘照應。

    “若是會試通過,恐怕要待在京城裡等殿試過後才能回來。予月,你想不想同我一起進京?”

    話問出,她粉粉的臉更加紅透。講什麼嘛,她又不是他的誰,跟著進京,豈不是要讓人說笑話。

    “不成的。”她搖搖頭,滿眼羞澀。

    “怎麼不成?待你及笄後,賀家馬上要下聘,你不想當我的媳婦兒嗎?]

    予月垂下頭,悄悄笑開唇。都當人家小涼席那麼久,能說不嗎?況且,上回她說不,他氣急敗壞,把她的臉捏出一片通紅,罵她出爾反爾、食言而肥。

  哪裡出爾反爾啊?她想破頭,想不出原由,他則笑得滿臉狡猾,說︰“你有,那年我生病你照顧我,你睡著了,我悄悄在你耳邊問︰‘予月,給我當媳婦兒好不好?’是你親口允諾下的。”

    啥,睡著時的夢話也能作數?可以見得,這人有多霸道。

    當然,哥哥們的看法與她不同,哥哥說︰“那哪是靂道,那叫做有定見、有自信、有主意,這樣的男人才會飛黃騰達。”

    在哥哥們眼裡,他是十全十美的人物,流汗是珍珠、大便是黃金,便是噴口水恐怕也會被看成玉璧。有時候她想,若是男人可以嫁男人,幾個哥哥們肯定會爭相報名當他的妻妾。

    “擎曦哥哥,若皇帝留你在京城裡當官,那可怎麼辦才好?”

    “放心,四叔算出來這兩年我命中有劫難,最好能夠留在臨州避難,若是殿試通過,阿爹定會想盡辦法動用關系,讓我回臨州任職。”

    阿爹、阿娘眼看予月逐漸長成標致佳人,心底歡喜得緊,阿爹曾私下說,希望他能留在臨州和予月多相處,別像自己,無緣無由地弄丟了個媳婦兒,何況後叔叔還不樂意他接近予月呢,若是趁他不在,將予月許給旁人,他豈不冤枉。

    擎曦讓予月靠在自己胸口,握起她的手,把玩她一根根小指頭,她的指頭細細的、柔柔的,卻能做很多事,她會畫畫兒、會刺繡、會做衣服,還會教幾個小佷子讀書,她很有耐心,比起師父們,佷子們更愛聽她講課。

    這樣啊……”這樣最好。

    “阿爹正在替大哥、二哥尋親事,若他們順利考取進士,家裡恐怕要趕著幫他們辦喜事,不知道新嫂嫂嫁進門,家裡會變得怎樣?”

    她已經很習慣了,習慣窩在擎曦懷裡講些瑣碎雜事,喜歡兩人有一句沒一句搭著話,更喜歡他講話時,自己貼在他胸口的那側臉頰,能感受到的微微震動。

    “你怕被嫂嫂欺負嗎?”

    “怎麼會,只不過家裡多了人,也不知道好不好相處。”

    “放心,你那脾氣連鬼都能相處,人有什麼難拿捏的。”

    “什麼拿捏,講得好像我是壞小泵似地。”

    “予月怎會是壞小泵?天底下再找不到比我們家予月更好的女子了。”他笑著又將她摟緊幾分。

    “若是你的哥哥們被派到外地當官,少年夫妻,你嫂嫂勢必得跟著走,到時家裡人口變少,你阿爹、阿娘得靠你多安慰。”

    “我明白。”

    “不過……予月大可不必擔。”

    他莫名其妙插進來一句,有什麼好擔心的啊?她滿頭霧水地問︰“我該擔心什麼?”

    “我阿爹、阿娘和弟弟、妹妹都喜歡予月,日後嫁進我家裡,絕對沒有人會排擠你。”

    她終於聽明白了,臉紅透,卻不知該怎麼回應。而他壞,半句話都不說,刻意低下頭,盯上她的每分表情。

    予月本想講兩句話來打破尷尬,可腦子卻像灌進漿糊似地,找不出半句話來答腔,於是兩個人僵在那裡。

    這時候,門被打開,予月的脾女芯鵑從屋外進來,他們這才發覺今兒個已經睡遲,又多腳上幾句,時辰已是晚了

    精糕!擎曦猛地一驚,急著從床上下來……

    但更不幸的事發生──後羿跟在芯鵑身後進屋,看見擎曦在女兒床上,瞬間兩眼發直,嘴巴張大,額頭接連爆出幾顆大栗子。這個天殺的混小子,他家女兒那麼嫩,居然、居然、居然……就給吃幹抹淨了!

    如果他手上有箭,賀擎曦已經被插成刺蝟,如果他身上有火油,賀擎曦早就被挫骨揚灰,與天地同塵!

    後羿重重踩著大步向前,一步一步猶如地震似地,震得予月一顆心快要跳出胸腔,擎曦該害怕的,可他想也不想就把予月護在身後,兩眼直勾勾盯住後羿,沒說話,可表情上寫得明明白白︰請、不、要、嚇、我、家、予、月!

    哇例,是誰的姦情被抓到?他居然還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態度。

    這世道是怎樣?天翻了嗎?地轉了嗎?臣不臣、子不子、父不父,道德淪喪、天地顛覆了嗎?

    看著並肩坐在床緣的兩人,後羿額頭浮起青筋,拳頭握得死緊,目光熱情……

    呃,不是,是熱辣辣地燒在擎曦臉上,他猛地喘息,一吸一吐、胸口起伏不定。

    予月從沒見過怒火中燒的父親,嚇得她緊緊捧住擎曦的衣服。

    看見女兒向擎曦尋求安全依靠的景象,轟地,三寸火苗迅速向上竄燒成三丈。

    最心愛的女兒被搶走,後羿殺人的欲望比火苗生長的速度更飛漲,苦酸辣澀各種滋味在心口。

    想想啊……想當初自己是怎麼捏捏捏,一點一寸把女兒給捏大的;想女兒半夜被鬼嚇得啼哭不已,他是怎麼用棉被把女兒卷在懷裡,抱著她、哄著她、不斷走來走去,言到東方天色漸明;想女兒生病時,一邊吃藥、一邊哭,他是怎麼心疼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把女兒蛤扛在肩膀上,唱著五音不全的歌兒逗她笑。

    曾經……嗚,曾經自己是女兒生命最重要的人啊,如今、如今“姦夫”擋在他這個“正室”面前,還一臉的大義凜然,好像他會傷害自己的女兒似地,他真、真、真是太傷心啦。

    氣死他了,簡直要把他給活活氣死!

    不成!後羿下定決心。欠賀家的,他便是肝腦塗地也會想出辦法清還,但絕對不用女兒來還,賀擎曦不是他要的女婿。

    可賀擎曦不是,誰是?予月馬上就要及笄,再不議親就晚了。

    嘿嘿,他心中早有定見,他要挑一個女兒喜歡他、不會超過喜歡阿爹,愛他、不會超過阿爹,想他、不會超過阿爹,總之,會讓女兒心目中的“阿爹”遠遠勝過“丈夫”的那種男人!

    而那個男人,就是陳山伯。

    下定決心,心頭上的大氣略略收斂,後羿寒著一張臉盯住他們還算整齊的衣服,吸氣。他相信,以賀家的家教,擎曦不至於那麼囂張大膽,敢做什麼出格事兒。

    咽下火氣,捨不得女兒眼底的驚慌,後羿凝聲道︰“予月,好好打扮打扮,陳叔叔帶山伯來家裡,你到前頭去幫阿娘招呼容人。”

    阿爹說完話,予月偷偷瞧向擎曦,見他眉頭深鎖,滿臉的不開心。

    阿爹喜歡陳叔叔的兒子,陳叔叔是阿爹的大掌拒,挺有能力的一個人,陳山伯從去年開始也在後記棺材鋪裡頭幫忙,做得有聲有色,挺讓人稱贊。

    聽說阿爹曾拿陳山伯的八字去給廟裡的師父看過,師父說陳哥哥命中帶大,八字很重,阿爹便暗暗湊和起兩人。

    此事,所有人全知道,只是沒挑明講,即便是……擎曦也曉得的,背地裡,哥哥和擎曦都沒拿他當一回事兒,可阿爹這態度,很顯然地,要化暗為明瞭。

    予月憂心忡忡,可見阿爹那樣火大,哪還敢違迍他,只好乖巧地點點頭,應了聲“好”。

    聽見她的應聲,擎曦倏地拉直眉頭,臉臭的程度不下於後羿,予月左右為難,不知該怎麼辦。

    “你,賀家小予,跟我出去,咱們談談。”後羿手指向擎曦,“談談”兩字,講得咬牙切齒。

    後羿出門,擎曦也跟著起身,予月連忙裸足下床,在擎曦出門前,從後面拉住他的手,他回頭、她一個帶著求饒的巴結微笑,只是很輕淺的一個笑意,他的火氣莫名其妙便消退。

    揉揉她的頭,擎曦臉不臭了,他想,她的生肖大概是屬水龍的,自己一生火,她三兩下就能滅掉。

    “我在哥哥的廠裡等你,很快就過去。”

    雖沒明說,但意思夠清楚了,她壓根沒打算和“陳哥哥”周旋太久。

    擎曦嘴角拉出一個讓她安心的笑意,予月推推他,低聲道︰“快去吧,否則阿爹又要為難你。”

    為難?擎曦張揚地勾了勾眉毛,他還沒這等本事。

    跨開大步、挺直背脊,分明是偷闖女子香閨、做錯事的小夥子,可他那表情態度,卻像剛立下豐功偉業的大將軍似地。

    予月客客氣氣同陳叔叔和陳山伯打過招呼,略略聊了幾句後,她低聲在母親耳邊說話,母親拍拍她的手背,說︰“讓你哥哥陪著去。”

    能夠去廠裡,予祥、予恩樂得很,他們一左一右陪著予月出門,出門時,門房的說︰“擎曦少爺才剛離開。”

    予祥予恩的工廠越擴越大,生意遍佈整個大周王朝,他們現在不只做“升棺發財系列”,隨著招幕進來的工匠越來越多,也開始涉足女子妝奩、珠寶盒、木雕小物……等等。

    因為雕工精細、設計新穎,短短兩年已經打響名號,民間甚至傳出“嫁要進樣恩,死得找後記”這類的話。

    在“祥恩商號”開始大筆大筆將銀子賺進門後,擎曦就從中退下股份,他當初就只是想幫兩個有志向的兄弟一把,並沒打算從中間獲利,他的生意已經夠大,不差這一塊。

    這點讓予樣、予恩對擎曦更加死心塌地。

    如果自家妹子沒心思就算了,可如今,怎麼看都是郎才女貌、珠聯璧合的兩個人,因此拼著挨阿爹板子的風險,他們都要促成這對好男好女。

    他們到的時候,擎曦已經等在門口,他的臉色有點黑,但眼底笑意透露出一抹狡黠,那副模樣,予月一見便能猜得出來,方才他肯定被阿爹削得很難看,不過,終究達成他的目的。

    看見擎曦,予恩笑著推妹子一把,“快去、快去,明兒個就見不著面啦,把握時間好好相處,今天哥哥會在這裡待到很晚,你什麼時候回來都沒關系。”

    予月臉紅紅的,蹭到擎曦身邊。

    擎曦先讓她上車,他用拳頭捶兩下肩,再比比予祥、予恩,兩兄弟回給他一個相同的手勢和燦爛笑容,這麼多年下來,他們早就是換帖的鐵哥兒們。

    馬車啟動,擎曦向她湊近,一把將她攬在懷裡。

    “阿爹修理你了嗎?阿爹嗓門大,生起氣來沒分寸,你別放在心上。”

    “別胡思亂想,你阿爹哪會修理我?”

    後羿不過是只紙老虎,若不是為了保住未來岳父在予月面前的形象,他老早就拆穿,他會凶、會怒、會火大,但只要不隨著他的情緒波動,再送給他兩個冷冽清寒的目光,他就會發傻,至於是不是嚇傻的,那倒不好說。

    總之呢,在他發傻期間,不管旁人說什麼,他十有八九會應下。

    “不然,你們講些什麼?”

    “我們做出約定。”

    “約定”是修飾過的說法,正確的形容應該是,後羿在冰天雪地、寒意滲骨、腦漿成凍、狀似發呆時,擎曦開出條件、而他點頭。

    至於後羿有沒有把話聽懂、理解再消化過,那就不確定了。

    “約定?”

    “嗯,我拿到狀元,他就讓你嫁給我。”

    “狀元哪有那麼容易拿?”

    予月覷他一眼,講得好像有考有獎,光是進京,不管肚子裡頭裝的是書是屎,都能拿個狀元回家顯擺。

    “擔心我考不上狀元,不能把我們家予月娶回來?放一百個心吧,那是我的囊中之物。”

    他口氣篤定,予月真不曉得他哪裡來的滿滿自信,不過,她喜歡他說“我們家予月”的口氣,好像她真是他的。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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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4 00:02:3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自信是好事,自誇就不是嘍。”

    “再等幾個月,我是自信還是自誇,便見真章。”他不同她辯解,但這輩子,他只做有把握的事、說有把握的話

    “行李都收拾妥當了嗎?”

    “哪需要收拾什麼,京城裡,阿娘早早備下。”

    三嬸天天與阿娘膩在一起,兩人感情好的像姐妹。

    那時,三嬸就對阿娘保證,“沅沅,你放心,我會把予月當成女兒看待。”

    事後阿娘抱著她,滿心歡喜說道︰“有這樣的婆婆是予月最大的福氣,擎曦又是個有主意、會疼惜人的,予月的未來,阿娘再不必操心啦。”

    予月推開他,仰頭望上,眼底有幾分不舍。

    “擎曦哥哥,不管考不考得上,可不可以都請你早一點回來?”

    尚未離開,她心口已經有些發緊,她不確定那是不是呀做思念,只是……只是酸酸的、澀澀的,感覺不好受。

    他喜歡她的不舍,捧住她的臉,他笑得很孤狸。

    “沒問題,一考完我立刻快馬加鞭趕回臨州,不過有幾件事,你得先應下。”

    “什麼事?”

    “我會托人送信回來,你可以放心把信交給送信人,讓他帶回京城。”

    “好。”

    “不管是什麼陳山伯、王山伯、李山伯…………誰來找你,你都躲著、藏著,別理會他們。”他的濃眉彎成扭曲蟲子,說有多醜就有多醜。

    那是吃醋的表情嗎?分明醜得緊,她卻覺得再沒有比這個更順眼的了。

    “好。”

    “還有啊,要是我不在,那些惡鬼又來煩你,就去找我家二伯或四叔叔,他們會幫你。”

    予月失笑。他還真是操心吶,怕活人騷擾,又怕死人搗亂,心這樣擔憂著她,怎麼能專心考試?

    “別操心,我沒事的。”她拉起他的手,扳動他的手指頭,憨憨笑著。

    “最好是沒事,若是我回來,發現你半根頭發受到損傷,惡話說在前頭,我是見人打人、見鬼揍鬼,不會手下留情半分。”

    哪有人這樣恐嚇的啊?她嬌笑兩聲、圈起嘴巴,對著車頂道︰“聽見沒,鬼哥哥、鬼叔叔、鬼爺爺、鬼嬸嬸……我們家擎曦哥哥很凶的,你們不能趁他不在家欺負我哦,否則後果自擔。”

    她只是開玩笑,但收到指令的鐘馗大叔眉毛抖了抖,連忙吩咐身邊小表,“最近沒事多巡邏,別讓孤魂野鬼作怪,不然……金烏哪是好惹的角色?”

    擎曦說著,“我命人用暖玉做了個枕頭,夜裡抱著睡,會比較不冷。”

    予月才要答好,但馬車突然重重一頓,若不是他伸手將她抓住,她就要撞上車廂了,擎曦斂起雙眉,怒不可遏,

    眼看就要發作時,聽見車外傳來一聲嬌斥,“你瞎了眼晴嗎?是怎麼駕的車?沖撞本姑娘,你賠得起?”

    接著是鞭子揚起的聲音,咻咻兩聲,駕車的車夫一聲哀嚎,他挨打了。

    哪裡來的驕蠻姑娘,這般魯莽?

    擎曦牽住她的手下車,走到車子前頭,一個漂女子叉著腰,眼楮對上他們。

    天吶,真美!予月從沒見過這樣美麗的姑娘,微揚的鳳眼、菱角似的紅唇,窈窕的身段,那張臉生動得像幅名畫,讓人想要一看再看……

    一雙掐金挖銀紅香繡花鞋,一襲同花紋水紅絲綢曳地長裙,一身紅得讓人雙眼發亮的錦袍,流蘇珠翠、環佩叮當,予月沒見過能把紅穿得這般美麗、不俗艷的女子。

    對方柳眉微微挑著,她望向擎曦,本是張揚憤怒的容頗,在看清楚他後,她微微露出幾分靦,把手中的鞭子往後一收,滿面笑容。

    她上前幾步,走到擎曦面前,仰起頭,說道︰“我是寶親王的獨生女李媚君,你是誰?”

    擎曦下意識拉起予月退開步,討厭她身上濃烈的薰香味。

    他望一眼車夫,見他傷得不厲害,才回過眼。

    予月細細審視著她的眉眼鼻唇。原來她就是寶親王的獨生女?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寶親王李競才搬到臨州不久,便有許多關于李媚君的風聲傳出,有人說她潑辣卻潑辣得很可愛,被她那雙美目瞪住,男人不會生氣,只會發覺自己一顆心酥麻不止。

    以前人人都贊美後家的獨生女兒長得好,可是見過李媚君之後,她馬上取代後家姑娘,成力臨州第一美女。

    予月初初聽見時,雖不介意什麼第一不第一美女的,只覺得言者誇大,哪有女子潑辣還會讓人覺得可愛?

    可如今一見,倒覺得那些話無半分虛假,李媚君的確美麗,美得讓人打心底贊嘆,打出生後,她還沒見過如此讓人目不轉晴的女子。

    心眼小了,予月悄悄地偏過頭看一眼擎曦。幸好……擎曦表情並無不同,連半點驚艷目光都沒出現。鬆口氣,她緊了緊兩人交握的手掌心。

    “喂,我在問你話,你是誰啊?”李媚君再向前靠近。

    她一靠近,予月下意識皺眉,她臉上擦著厚厚一層香粉,衣服也薰上濃香,可是,卻聞到淡淡的血腥味。

    擎曦不動,卻用冷眼嚇人,但李媚君不怕,又更靠近幾分,身子幾乎踫上他,這下子,予月甚至感受到一股冷冷的陰氣。

    直覺地,她退開一小步,旁人沒發覺,擎曦發現了,他扣住她的腰,低下頭來親昵地問︰“怎麼啦,不舒服嗎?

    不舒服?看他接住那女人腰肢的手掌,她李媚君才不舒服呢!不知道打哪裡來的嫉妒湧上,李媚君視予月芳仇敵

    ,像射刀子似地,向她射去兩道淩厲目光。

    予月一陣頭皮發麻,只想盡快把她給打發掉。

    “我們的馬車驚擾了姑娘,還望姑娘見諒。”

    但她哪有那麼容易被打發?”

    李媚君橫眉怒目,看著擎曦目不轉楮,心底更加不是滋味。

    她打小任性驕縱、不肯服輸,從來都是眾人眼底的珍珠,不管她在哪裡出現,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迅速集中在她身上。

    李媚君瞄一眼予月,臉上出現鄙夷。她的娶容分明及不上自己,為什麼那男子視她如珍寶,卻棄自己如敝展。

    抬高下巴,她滿臉驕傲,斥唱,“閉嘴!我有同你說話嗎?什麼下作身分,也敢在本郡主面前開口。”

    擎曦不看李媚君半眼,他心底明白,徹底的漠視傷人更深,尤其是一個自視甚高的女人。

    他不想與她打交道、不想與她作對,只想……傷人不見血。

    他對予月說︰“既然郡主不想同咱們平民百姓說話,咱們上車吧。”

    李媚君被他氣得內傷,她胸口快速起伏,鼻息發出嘶嘶聲,握住鞭子的手顫抖不已。

    他到底是誰啊!憑她這般嬌艷容貌、高貴身分,他競連一個眼神都不給,而他身旁那個,又瘦又孬,他卻對她小心翼翼、呵護備至?

    沖動搶上前,李媚君不避諱男女之別,在大街上一把拽住擎曦的手臂,怒不可遏地說︰“我不準你走!!”

    她不準他走,他就不能走?哼!擎曦在心底冷笑。

    她阿爹又沒當上皇帝,她還當真以為自己是公主不成?就是真公主,也沒這副驕蠻樣的,丟人現眼!寶親王一路從京城丟人丟到臨州來了。

    擎曦一把甩開她,和予月兩手交握,就要離開。

    李媚君手抓長鞭,怒指他後背,厲聲斥唱,“來人,把他們給我攔下。”

    命令一出,寶親王府的幾名侍衛上前,強將擎曦和予月圍在中間。

    他冷眼向他們逐一掃去,各個都是身懷武藝的高手,寶親王什麼時候與江湖人士聯絡上了?濃眉一緊……心思浮動……

    “告訴我,你呀什麼名字?”李媚君推開侍衛,擠進他身前。

    眼看周遭聚攏的人越來越多,予月只想快點離開,擎曦明白她的心思,冷冷丟下話。

    “賀府,賀擎曦。”

    “賀府?就是專門幫人家看風水算命的賀府!那可好,這幾日我爹爹正想去賀府走走,我便隨他去一趟,屆時,你得好好招待我。”

    終算自報身分了,她就不信有男人不在自己面前認輸的!李媚君得意一笑。這人還有點眼色,懂得識時務。

    等等……賀擎曦?是賀秦的兒子,那個受皇帝看重、在宮裡頗有人脈地位的賀擎曦?

    話說得大剌剌,這樣的話從女孩子家嘴裡說出來,予月聽進耳裡、臉紅不已。

    擎曦懶得理她,拉起予月準備上馬車,可她不依不饒,擋在前頭,說︰“我沒讓你走,誰說你可以離開?”

    她到底要怎樣?予月蹙眉。

    “小女子向姑娘道歉,我們還有事待辦,還望姑娘…………l

    予月話沒說完,李媚君冷哼一聲,截下她的話,“我有說你不能離開嗎?你走啊,我只要賀擎曦留下。”

    “你果真是寶親王的嫡女、惠平郡主?”再也忍受不住,天底下競有此般厚顏無恥的女子,好得很,他總算見識一回。

    “我是啊。”

    聽見他對自己說話,李媚君笑逐顏開,一笑開眉,如春風拂過,在場的男子明知道她是朵刺玫瑰,還是忍不住春心蕩漾。

    “不盡然,寶親王好歹是皇室中人,怎麼可能養出這樣沒家教的女兒,別是冒名頂替的吧。”冷冷丟下話,擎曦拉住予月就走。

    “你!”

    李媚君這輩子沒這般受人羞辱過,她臉色青白交加,怒極氣極,怨恨自心底升起。沒有人可以這般待她,就算是她喜歡的男子也不行!

    揚鞭,她把所有的帳全算在予月頭上。

    擎曦聞風辨位,頭也不轉,手一揚,便拉住鞭子尾端,一個施力,李媚君抓拉不住、幾乎要撤鞭。

    但她個性何等倔強,她是寧可受傷也不願松鞭子的,於是她順著擎曦的力道靠上他手臂,媚眼一轉,她臉紅心跳松開手中的鞭子,卻抱住他的臂膀,嬌笑倩兮,低聲道︰“你想要我的鞭子,給你就是,幹嘛用搶的。”

    擎曦頭痛不已。他這是招惹上哪家的牛鬼蛇神?

    飛快出指封住她的穴道,將自己的臂膀從她手中抽出,當著她的面,抓起鞭子用力狠狠一扯,瓖滿全石的鞭子瞬地斷成兩截,他冷笑一聲,將鞭子損在地上。

    “你還是少帶鞭子上街為妙,免得走到哪兒都有人吃虧。”

    李媚君氣鼓雙頰,只恨雙腳不能重重跺下,從沒人敢這樣給她沒臉,她咬牙切擊、滿面睜獰,對著他道︰“賀擎曦,我定要你為今日的無禮付出代價!”

    他才不理會她的恐嚇,帶著予月上車。

    予月滿眼抑鬱。這樣好嗎?那是寶親王的嫡女,聽說寶親王極寵愛這個女兒,今日之事,會不會給擎曦種下禍根?

    寶親王財大勢大,萬一針對上賀家……她猶豫著該不該同她致歉,一回眸,本是想看向李媚君的,可她卻被李媚君身後一名女子……不,不是女子,而是……女鬼吸引住目光。

    那女鬼不像鬼,一身淡綠色長袍,袍子下頭繡著幾竿翠竹,很少女子會在衣服上繡竹的,不是繡梅繡牡丹繡一些粉粉紅紅的花兒,就是繡雲紋、繡些柔和線條。

    她頭上綴著幾朵鮮嫩的白色茉莉花,她離予月有段距離,但予月幾乎聞得到茉莉花香,發現予月在看她,她朝予月微笑點頭,淡淡的笑,讓人感覺很舒服。

    這是第一個讓她感覺舒服的鬼,也是第一個擎曦在,還敢出現的鬼。她不確定李媚君身上的血腥味,和她有沒有關系。

  予月的目光並無挑畔之意,但李媚君望見她落在自己身後的視線,就是覺得被挑畔到了,深吸氣,淩厲眼神狠狠錐刺著她,予月驀然一驚,飛快別開眼。

    李媚君雙眼一轉,府上侍衛連忙上前,為主子解穴。

    照理說主子受制,他們早該跳出來解圍,只不過這位郡主的脾氣太大,若沒得到她的指示隨便出手,怕是會馬屁拍到馬腿上,怎麼被治死的都不知道。

    李媚君身邊的丫頭小紅湊上前,見她氣得厲害,連忙小心巴結道︰“郡主別生氣,咱們回去同王爺說說,讓王爺把這個無禮小子的頭給砍下來,也不想咱們郡主是誰啊,京城裡多少名門公子想同郡主多說一句話都還盼不到呢,他居然敢這般囂張…………”

    忽然,拍一聲,一個結結實實的巴掌甩過去,小紅半邊臉頰瞬間腫脹不已。

    小紅閉上嘴,臉火熱火熱地疼著,卻不敢伸手捂。跟在李媚君身邊多年,自然瞭解她是看上那位公子了,可人家態度擺明就是瞧不上她啊!小紅提醒自己,接下來幾日少往郡主身邊蹭,郡主的火氣定要找人發泄的。

    李媚君定定望向馬車駛離的方向,她對自己發誓,賀擎曦她要定了,不管用什麼手段,她都要嫁進賀家與他舉案齊眉,至於那個醜女,若不教她身敗名裂,她誓不為人!

    另外一邊,予月自從上車後,眸光就定定落在擎曦身上,臉上有著說不出的憂慮。

    “怎麼啦?千嘛這樣看我。”他一勾手,將她擁進懷裡。

    “那位李姑娘…………”

    “怕我瞧上人家?”擎曦玩笑道。

    他何嘗不知道自己招惹上麻煩了,這段日子,他刻意低調回避不教寶親王發現自己,就是怕出現糾葛,沒想到,該來的還是躲不開。

    不過這種事不需要讓予月知道,她幫不上忙,只會瞎擔心,他寧可她開開心心的,啥事都不怕。

    予月因為他的話失笑不已。如果他那副模樣叫做“瞧上”,那“瞧不上“的表現肯定很嚇人。

    “我在擔心,你馬上要進京赴考,今日得罪她……她阿爹是寶親王啊。”皇帝的親兄弟,也是平民百姓可以隨意招惹的?

    望向予月,濃眉微聚,擎曦在心底盤算著。若是讓她知道某些事,她是不是就能放心,否則他進京,她會不會成天自己嚇自己?

    “別擔心,你猜猜,方才李媚君說了,寶親王要到賀家拜訪,為什麼?”

    擎曦拋出問題,予月想半天才回答,對於朝堂風向、皇親貴冑,她是半點都不明白的。

    “賀家是臨州的大戶,初來乍到,禮貌性拜訪一下,也無可厚非。”

    “才不是,寶親王要祖父和叔叔、伯伯幫他看一塊風水寶地,寶親王可不是傻子,才不會在這當頭惹我們賀家。”

    寶親王若當真招惹上,那塊風水寶地還寶不寶,就不是那麼確定了。

    “哦。”她聽明白了,只要賀爺爺肯出手,寶親王只有巴結的分,哪敢仗勢欺人。

    “就算李媚君到賀家也沒用,明兒個一大早我就進京城,她想踫上我、找我麻煩,沒那麼簡單。”

    “會不會他們逼迫主考官…………”

    她才短短一句話,擎曦便猜出全文。

    “放心,當今的皇上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無能,他任命的主考官,若是連威武不能屈都辦不到,這回科考如何能擢拔出真正能做事的人才?”

    他見予月沉默不語,顯然自己並未真正說服她。

    “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嚴重,你以為堂堂的寶親王,為什麼會被送到臨州這個鄉下地方?”

    “不知道。”她緩緩搖頭。

    “前幾年先帝還在的時候,幾個皇子為皇位爭得厲害,當中,以這位寶親王的手段最為凶殘。他和當今皇上並非同母所出,他不斷打壓幾個受先帝看重的皇子,甚至以骯髒手段讓支持那些皇子的官員再不敢於朝堂上表態。

    “當時,還是皇子的皇上因為仁慈、禮賢下士,許多官員不受威脅,明裡暗地幫著他在朝堂上鞏固地位,寶親王李競竟然心生歹毒,設計一個天衣無縫的冤案荼害朝中一干大臣。”

    “死了很多人嗎?”

    “相當多,若不是當今皇上接連三天三夜跪在先帝面前,懇求先帝饒過那些臣子的家人,死的人數恐怕會多上數十倍。那幾年,皇上忍氣吞聲,暗暗搜集寶親王設計冤案、殘害忠良的罪證,冒著若干危險親手交給先帝,先帝方知此事始末,後悔當年下令屠戮百官。

    “可惜先帝年事已高,看事已不若年輕時那般,他想,李競終究是自己親生的兒子,不忍心下重手,便隱瞞此事。但這件事也在先帝心底造成影響,他清楚寶親王把自己的權利看得比國家朝堂還重,看出他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於是聖旨頒下,封當今皇上為東宮太子。”

    “可是寶親王野心這麼大,他豈能吞下這口氣?”

    “不吞也得吞,在爭儲之戰中輸一回,在先帝駕崩、新帝登基時,又輸一回,他已無力起死回生。

    “為什麼寶親王會被送到臨州,說得好聽呀做分封邑地,實為削減權力遠離朝堂中心。寶親王一走,朝廷風向確立,那些有異心的大臣們歸順的歸順、通退的通退,屆時,他再想興風作浪也難成。

    “皇上以仁德為政,自然是不會做那些殘害手足之事,也許還會充些無關緊要的賞賜給寶親王添添門面,至於其他的,他是想也別多想了。”

    “你的意思是讓我別煩心,寶親王並不受皇帝待見?”

    “沒錯。”擎曦贊許地摸摸她的頭發。

    “可他總是皇親責族,能別得罪就別得罪吧。”

    “你啊,說你膽子小,卻連鬼都不怕,說你膽子大,卻是怕東怕西,連個小丫頭都可以嚇著你。”

    “誰說我不怕鬼的,我還挺怕那種面目睜獰、喜歡嚇人的惡鬼。不過,人本來就比鬼可怕,人的心計太多、防不勝防,不像鬼,頂多擺張惡心的鬼臉嚇唬人,那位李姑娘……不只是表面看起來那樣。”

    “她還能怎樣?了不起就是個粗野、沒家教、沒腦子的丫頭。”

    想起她身上的血腥味,予月搖搖頭。

    “我也說不準,但心底明白,她不像表面上那樣簡單。”

    “好,以後咱們見著她便躲得遠遠,不惹、不挑,不讓她沾上便是。”

    “嗯,現在我們去哪裡?”

    “本想帶你去吃一頓好的,被她一擾,也沒了興致。走吧,我帶你去見一個朋友。”

    擎曦嘴上說得輕松,但眼底掛上沉重。他怎不明白,李媚君並非簡單人物,虎狼窩裡還能養出小白兔?所以……之前沒撞上她便罷,如今他得多做些準備,才能走得安心。

    “什麼朋友?”

    “見了面,你就知道。”

    擎曦帶她去見的那名男子,年紀在二十歲上下,個頭比他略小一些,看起來斯文有禮、溫和毅厚,長相不起眼,

    但笑起來眉頭彎彎、連眼晴也眯成彎月亮,讓人感覺親切,是個隨和的男子。

    看見擎曦,他一掌推過,擎曦笑著伸手去擋,兩人一來一往就在屋子裡頭過起招,予月由此見得,兩人交情不是一般。

    他停手,轉頭望向予月,這一眼,便定了位置,再轉不開。

    她是個奇妙的姑娘,身量分明還沒長開,可笑容溫婉、眼神睿智,半點不像個小泵娘,他知道她是誰,因為每回見面擎曦總要提提人家,然後眉開眼笑,幸福得不得了。

    還以力是什麼國色天香呢,京城裡,再美、再媚的姑娘都入不了擎曦的眼,沒想到喜歡的競是這番模樣,說她美嘛……比起京城裡擅長打扮的姑娘還差上一截,但她眼晴黑得發亮,嘴唇也紅得讓人易生幻想,她的長相不會讓人驚艷,卻會讓人想一看再看。

    他笑道︰“著實是個讓人舒坦的好姑娘,姑娘尊姓大名?”

    “我姓後名予月,不嫌棄的話,也同擎曦哥哥喊我予月吧。”她大方回答。

    “後家?是那個天下第一棺的後家嗎?”他覷了擎曦一眼。這傢伙,這麼重要的事竟然沒說,後家可是先帝瞧上眼的。

    “是,後羿是我阿爹。”

    “我沒見過你爹,不過他到處施棺的事跡倒是聽過幾回,祖父曾經說過,如果所有的百姓都如後羿這般人饑己饑、人溺己溺,那坐在龍椅上的,就可以啥事都不做,唾手而治了。”

    她笑著接受對方的誇贊。

    “我叫尹泰,和擎曦一般大,你可以喊我一聲尹泰哥哥。”

    “甭,她的哥哥已經夠多,你喊他阿尹就成了。”不等人招呼,擎曦拉著予月坐下,逕自倒杯茶喝。

    尹泰也跟著入座,笑問︰“不是說好,不讓人知道我在這裡,怎麼今天還帶人上門?”

    “帶她來是讓你幫忙看顧,明兒個我就要進京赴考,反正你還要在這裡留個兩三個月,在我回來之前注意一下,別讓寶親王家那個李媚君欺負到她頭上。”

    “她又怎麼了?”提起李媚君,尹泰眉間流過一道怒火,眼神瞬地淩厲。

    “方才我們的馬車與李媚君的馬差點撞上,誰對誰錯不知道,她一味的胡攪蠻纏,予月啥話也沒說就惹來一鞭子,我怕我離開,她又來整予月。”

    “知道了,這回我絕不教她得逞。”這話,尹泰講得咬牙切齒,好像與李媚君有什麼深仇大恨似地。

    “你放心去吧,如果去見我阿爹,記得幫忙同他說一聲,我在這裡一切安好,如果可以的話,讓我在這裡多留幾個月。”

    “你到底想做啥?”

    “自然有要事待查。”後面兩個字,尹泰咬音特別重,引得予月多看他幾眼。

    “發現不尋常的事兒?”

    他冷冷一笑。

    “眼下還看不出是不是不正常,但諸多小心沒壞處。”

    “嗯。”擎曦若有所思道︰“我發現他網羅不少江湖人士。”

    “你也注意到了?”

    尹泰的問句擺明他也注意上了,那就好,人在異鄉,處處小心、步步為營才是首要。

    “那就好,你有沒有信要我轉交。”

    尹泰沖著他笑,“你還真懂我,不過,我不曉得你會來,還以為你今兒個一整天都要拿來陪伴佳人,所以已經派人送去賀府。”

    “我會把信收妥。”

    予月靜靜聽著兩人對話,心底猜側這尹泰身分必定不凡,否則擎曦沒把寶親王看在眼底已是托大了,他競也一樣?

    他們兩人柳上好一會兒,她都沒有括話,貞德姻靜的模樣看得尹泰發笑,忍不住問︰“予月,你真的只有十四歲?”

    她不明所以,點頭。

    “怎麼你坐在那裡,看起來和宮中三、四十歲娘娘一模一樣。”

    她尷尬一笑,著實不曉得該怎麼回話,卻又不甘心被笑,只好頂了句,“能和娘娘一樣,是予月的福分。”

    尹泰聞言,哈哈大笑。

    “還以力是個乖順小貓,原來也是有爪子的。”

    “所以啊,你少惹她。她不亮爪子,我還有獠牙呢。”擎曦以保護者娶態,把予月攬進懷裡。

    “知道、知道,小貓不能惹、老虎不敢惹,成了吧。”他攤攤手,滿臉無奈。

    離開尹泰的屋子後,予月問︰“尹泰是宮裡的人嗎?”

    “怎麼猜出來的?”

  他拉過她的手,緊緊交纏上,想起未來幾個月不能抱她入睡,不知道到時候,胸口的火氣會不會又竄燒?會不會又忍不住想找人發飆?

    “他看起來和咱們不太一樣。”予月回話。

    “我還以為你要說他提到了宮裡娘娘,如果是因為他外表長相的話,那麼你被騙了,那不是他的真面目。”

    “那張臉是假的?”她訝異,那張臉半分破綻都沒有啊。

    “對,他戴著人皮面具。”

    “為什麼要戴面具?”

    “當然是不想讓旁人認出他。”

    “他在這裡有仇家嗎?”她好奇豈心起,一再追問。

    不想予月知道太多、不想危險找上門,擎曦刻意擰眉,警告似地瞪向她。

    “你會不會對別的男人太感興趣了些?”

    好吧,是她的錯,不問了!她拉趁笑臉,轉換話題,“我可以寫信給你嗎?”

    “可以。”這話他老早就叮囑過,他明白,她是沒話找話說。

    “那你會給我回信嗎?”

    她的聲音裡有幾分害羞,臉上帶著小女人的靦,這倒讓他挺滿意的,他總覺得她太小,小到無法理解男女之情,她還是快點長大的好,大到懂得喜歡和愛之間的分別。

    “你說呢?自然是有時間便回,沒時間便不回。”

    “那你會很忙嗎?”她的問句裡帶著幾分期待,滿足了他的男人心態。

    “我會盡量抽出時間……”

    話題被轉開,予月忘記自己想問的那句話,那句話是︰尹秦和李媚君之間是不是有仇?

    予月猜想,擎曦大約托了全臨州的人來照看她。

    一大清早,她收到哥哥鋪子裡的管事送來銀票,說是讓她身邊多留些銀子,臨時要用才不至於困窘,她很想笑,阿爹那樣寵她,她幾時缺過銀兩?

    午未至,賣花的小泵娘送來一大把鮮花,還問她心情好不好,沒事兒做時,可上她家坐坐,她的點心做得還不錯。

    飯吃一半,賣魚的阿江上門來,送來兩條活蹦亂跳的鮮魚,那是她最喜歡的草魚。阿江說多吃點魚,腦子才會好。那個口吻,和擎曦一模一樣。

    同桌的予廷、予博、予青哥哥見著,嘲笑她,惹得她一張粉臉紅透。

    但是阿爹臉色不好看,悶著頭吃飯,半句話不肯說,予月巴結的眼光投向他。

    後羿悶悶地說了句,“你以為狀元有那麼好考?”

    別人不知道阿爹在講什麼,她怎會不知道?予月嘆氣。她真不明白,阿爹是哪裡不滿意擎曦?

    中午小憩過後,她往賀家走去。

    擎曦有幾個堂哥堂姊已經成親生子,賀家門風以書香傳家,因此把幾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子聚在一起請老師父上課,可是才幾歲的孩子哪能耐著性子,乖乖坐著聽師父講一堆經國治世的大道理。

    因此每回她接手,師父們就會松一口大氣,樂得休息去。

    她很喜歡同孩子們玩耍、講故事,看著他們天真爛漫的神情,會讓她一整天心情愉悅。

    今兒個賀家大門口,停著一輛華麗馬車,予月多看兩眼,便往裡頭走去。

    她成日在賀家進進出出,門房見著她,根本不必往裡頭通報,頂多打聲招呼就讓人進門,她沒打算往正廳走,想直接到孩子們念書的翰院走去,沒想到才三、五步,擎曦身邊的丫頭彩玉眼尖看見她,加快腳步朝她跑來。

    “予月姑娘,你來得正好,四夫人才讓我過去找你呢?”

    “四嬸嬸找我有事?”

    “可不就是家裡來了客人,可那客人……唉,總之老太爺快發脾氣啦,四爺還在同客人周旋,予月姑娘,你快過去吧。”彩玉說得不清不楚,但臉上的緊張倒是明明白白。

    賀家來客人為什麼要她過去?予月不懂,但她清楚,每回老太爺發脾氣,只有她鎮壓得下來。

    她隨著彩玉走進大廳,方到廳門口,就聽見擎曦的四叔賀謹陪笑道︰“不是賀家不肯幫忙,寶親王,咱們做這行的跟和尚一樣,不打誑語的,否則我們隨便找一塊地欺騙您這就是龍穴,您又不知道是真是假,對不?”

    “賀家幾代人在臨州生活紮根,臨州每寸土地幾乎都踏遍了,是真的沒見過什麼龍穴,不錯的風水地是有的,要不要在下領寶親王過去看看。”

    寶親王想找龍穴?有沒有搞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把自己想當皇帝的野心晾出來,他就不怕招禍?難道,他吃準賀家不敢把這件事給傳出去,還是單純籍口想找賀家人麻煩?

    “聽說,龍穴可由人造,是不?”寶親王凝聲問。

    “那可是大工程。”賀謹猶豫道。

    “本王不怕花銀子,難不成賀家還怕賺本王的錢?”寶親王睨他一眼。

    “既然如此,還請寶親王再多寬延些時間,讓在下到處再多勘查幾回。

    “我能等,也不知老太妃的身子能不能等……”這話擺明是為難人,然而他頓了頓,繼而出口,“總之,還請賀四爺多費心。”

    待他們的交談告個段落,予月才與彩玉一起進屋,前腳踏進門檻,四嬸嬸看見她,連忙笑臉迎上,對她招招手,臉上盡是舒了氣的鬆懈。

    “予月,快點過來。”四嬸嬸說道。

    予月看見坐在一旁的賀老太爺滿臉黑,他抿緊雙唇、半句話不說,顯然是氣得很厲害,而賀謹臉上的笑容勉強而僵硬,若不是對方身分擺在那裡,恐怕早就端茶送客。

    她在門外聽見寶親王與賀四叔的對話,這才明白李媚君的脾氣是從誰身上學來的,一對父女同樣強勢、同樣霸道、同樣不覺得欺淩別人是種錯誤行為,這種人當王爺都已是百姓之福了,若真讓他當上皇帝,能不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予月的視線對上寶親王,以及他身後的李媚君。

    寶親王長得不壞,方方的臉上帶著幾分戒嚴,那是皇家子弟從小培養出來的氣質,但一道扭曲的傷疤從印堂橫至鬢角,破壞他的整體美感,他的眼晴斜長,正帶著研判意味的目光望向她。

    李競比李媚君更嚴重,尚未走近,予月已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腐敗氣味。他到底害過多少人,以至於冤靈的怨氣在他身上集結,久久不散?

    予月走到四夫人身邊,四夫人親親熱熱地拉起她的手,同寶親王說道︰“方才同王爺所言並無虛假,她叫後予月,從小和擎曦一起讀書、一起長大的,待擎曦回臨州,咱們立刻要上後家提親。”

    她聲音輕柔委婉,臉上的笑容不敢放鬆半分,實心實意介紹、態度誠摯,就怕寶親王一怒,降罪賀後兩家。

    “賀家的意思是,我寶親王的女兒比不上一個賣棺材人家的女兒。”他冷冷一笑,視線追逐予月的眼光,讓她全身上下不舒服。

    耳聞寶親王的話,賀老太爺更是氣得胸口起伏不止。這叫什麼?叫做仗勢淩人吶!他這是欺負賀家沒人了嗎?

    若不是擎曦出門前一再叮濘,寶親王雖失龍心,但此人險惡多詐,殘暴不仁,要他們切記萬不可與寶親王正面沖突,凡事待他回臨州後再從長計議,否則哪能強忍下這滿肚子氣?

    予月心頭一凜。什麼叫做我寶親王的女兒比不上一個買棺材人家的女兒?

    難道昨兒個一面,李媚君已經看上了擎曦,想要委身下嫁?婚事是兩廂情願的事,怎可強娶強嫁?

    才一天的功夫,寶親王連她家裡是做什麼的,都已經調查出來,如果他非要蠻幹到底,她和擎曦……還能順利?

    四夫人一面安撫著公公,一面笑道︰“寶親王您這說的什麼話呀,咱們賀家在地方上,以信用最為百姓們稱道,若出爾反爾,日後誰還會相信賀家?寶親王這不是要斷咱們的活路嗎?”

    比起二夫人,四夫人是那種巧笑倩兮、八面玲瓏的人物,今兒個原本也輪不到她到廳上待客,可李媚君是一個理由,寶親王那種人不能硬著對付也是理由,這種難纏卻又不能得罪的人物,賀家只有她能出面擺平。

    寶親王冷冷一笑。沒見過這般給臉不要臉的。

    “男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四夫人不過是個小嬸嬸,竟然越俎代庖了起來?”

    “寶親王這話可就誤會人了,什麼越俎代庖呀,民婦豈能夠擅自替佷子定下親事?實話說了唄,擎曦和予月從小就親近,兩家父母看見也是滿心喜歡,於是賀後兩家打他們小時候就給定下娃娃親,不就是予月年紀小嘛,否則早就嫁進賀家大門,成了賀家婦。”

    四夫人臉上的笑容差點兒掛不住。這哪是皇親貴族,根本是土匪頭子在搶押寨夫人嘛。

    “四夫人睜眼說瞎話的功夫還真是不得了,你以為我們啥事都不知道就上門提親?後姑娘的父親可還沒答應這門親事。”李媚君插話道。爹爹做事可縝密的呢,一大早就派人過去同後老闆套過話,任憑賀擎曦再好,賣棺材的也沒打算把女兒嫁給他,這啊,就叫青菜豆腐各有喜好。

    李媚君一言,堵得四夫人無話可應。

    長輩在,予月實在不願意多話,尤其是在李媚君面前出頭,她那動不動就甩人鞭子的習慣,著實驚人。但狀況至此,再不開口,怕是老太爺就要甩桌砸杯了,顧不得其他,她淡聲接話。

    “郡主不知道打哪裡來的消息,若是王府派人去探聽探出這等話,那麼王府下人定是沒把話給問清楚。”

    “什麼叫做沒問清楚?”李媚君怒言,鞭子指向她面前。

    予月有點害怕,但眼前情景由不得她退縮。

    “郡主可能不朋白,阿爹原是好意想要激勵擎曦上進,才會撂下狠話,若擎曦沒考上進士就不準他上門提親。事實上,阿爹並非反對這門親事,若郡主不信,可以現在就去請我爹娘過府,把話從頭再問上一遍。”

    她留了個心眼,刻意把狀元改成進士,並非不信任擎曦的能才,而是擔心寶親王從中插上一腳,壞人好事。

    不讓擎曦當狀元不難,寶親王只要與皇上通個氣兒,誰第一、誰第二,不過是皇上一時高興的事兒,皇上應該不至於在這種小事上頭與寶親王對峙,但若想阻止擎曦考上進士,那就不容易了。

    聽說試卷是密封的,為防止考官作弊,考生連名字都不得留在卷子上頭,幾千份卷子裡,他還能正確找到擎曦的卷子,讓他名落孫山?

    李媚君本想說好,就去把人給叫來對質,可看著予月氣定神閑的模樣,又轉念想,後予月敢讓她父母來對質,定是有十足把握的,於是拋開此念頭說︰“好吧,既然賀家與後家有約在先,我便退讓一步,同意賀擎曦在娶本郡主過門之後,再以平妻之禮迎你進門。”

    什麼?李媚君這還對她施恩了?予月心底很不舒服。

    李媚君那個非嫁不可的強勢,分明無禮突兀、寡廉鮮恥,可她一時竟找不到話回答,她沒辦法像李媚君那樣撒潑,更沒辦法粗魯、失家教地諷剎︰搶男人搶到這等程度,郡主還真是教人大開眼界!

    四夫人聞言至此,再也忍不住脾氣。就不信賀家不娶,李媚君還能硬嫁進門,皇上嫁公主還得駙馬爺同意呢。她當自己是太後娘娘啊,連皇上都得聽她的話?

    “郡主這話可說差啦,婚事總要你情我願的,怎能強迫娶嫁?”

    “你情我願?要不要請皇帝伯伯下道賜婚聖旨,讓你們知道這婚事,究竟是賀府說了算,還是咱們王府說了算!”她往桌上重重一拍,怒視四夫人,不顧長幼尊卑。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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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4 00:02:5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李媚君的狠話讓予月聯想起擎曦說過的—當今皇上以仁德為政,自然是不會做那些殘害手足之事,也許還會允些無關緊要的賞踢給寶親王添添門面……

    於皇上而言,一門婚事,會不會歸類於“無關緊要的賞賜”那部分。

    “王府肯結這門親事,是給賀府長顏面,千萬別給臉不要臉,老爺子還是在賀擎曦回臨州之前好好合計合計,到底是敬酒好喝,或是罰酒滋味夠。”寶親王撂下話,銳利眼光射向予月,像錐子似地。

    賀老太爺一怒起身,賀四爺連忙阻在前面,說道︰“王爺說的極是,但婚事還得看孩子的意思,待擎曦回臨州,我們會將王爺的美意轉告給他。”

    寶親王冷冷一笑。權力好不好用?當然好用,看見沒,有權有勢,天底下便沒有辦不了的事。

    “那就麻煩賀四爺,媚兒,咱們回去,靜待佳音。”

    他們方出門,賀老太爺氣急攻心,重重一掌打在桌上。

    “我活到這麼老,還沒見過那麼厚顏無恥的女人,賀家若娶李媚君進門,還怕不滅族。”

    四夫人憂心仲仲地望向予月,她心底亦是沉重。皇上會插手這等事嗎?誰也不敢下定論。

    擎曦離開後,久違的鬼兄弟們又回來了,紛紛擠在予月身邊發出不平之鳴。

    “沒見過那麼黏人的,又不是他家媳婦,日也纏夜也纏,把人家姑娘的名聲當成啥?”不平的鬼大嬸怨聲載道。

    “予月姑娘,賀擎曦那種霸道男子,你若是嫁進了門,還不知道要怎麼被欺負呢。”斯斯文文的鬼哥哥站在窗邊頗有玉樹臨風的味道。

    “我有多少話要同你說啊,偏偏那人天天在,真是礙眼。”瘦小的鬼弟弟抱住予月的腿說話。

    看來,不樂見她和擎曦在一起的鬼還真不少。

    “他又不是天天在,偶爾也會出門辦事幾天,那空檔你們自可以尋來啊。”予月小小聲幫擎曦說話。

    “何況你們幹嘛這麼怕他?他又看不見你們,不能對你們怎樣。”

    “你有沒有說錯話啊,你知道他是誰,是顆大太陽呀,誰敢惹他?他一個發威就能把土地秧苗、數千萬生靈給活活烤死,招惹他,我們還要不要投胎轉世?”

    太陽?擎曦前世竟然是顆太陽,難怪他全身熱烘烘的,脾氣躁得很。

    “行了,有什麼事找我幫忙的,一個一個說吧。”

    聽予月開口,大夥兒全樂了,老規矩,排成一行,像學生要到師父面前背書似地,她拿起紙筆,一個個登記。

    表大嬸要告訴她媳婦,金子她縫在小丫頭那件碎花棉襖裡頭,拆開就會找到,地契她怕人偷,用油紙包裹好,塞在床底下的牆縫裡。

    表哥哥始終記不起來,他考上舉人的那篇文章寫著什麼了,希望家人能在祭日時,連同冥紙一起燒給他。

    表弟弟捨不得阿娘,想問問阿娘,能不能再把他生回來,如果可以的話,他要趕緊去排隊投胎。

    她忙活好一陣子,將每個人的住處、家裡有什麼人問個清楚,再問一件旁人不知道的私密事兒,好取信他們的家人,再把信一封封整理好、打發他們離開後,起身準備拿到前頭,請阿爹派人幫忙。

    可是……一抬頭,她看見那位姑娘了,那位是鬼卻不像鬼的姑娘,一身淡綠色長袍,但袍子上沒有任何繡飾,不過她這回靠得夠近,清楚看見那腰間的爾玉,那是塊被一分為二的玉玨。姑娘似乎很喜歡茉莉花似地,發間還是綴著幾朵雪白。

    “姑娘,你有事想讓我幫忙嗎?”予月主動上前。

    “是,只不過現在你的力量太小……”她搖搖頭回答,“我呀文婉,十七歲,比你大一些,你可以喊我文婉姊姊。”她在笑,笑得溫婉可人,讓人不由自主地想隨她一起開心,只不過……都當鬼了,還能有什麼開心事兒。

    “喊你文婉姊姊?”她出聲問。

    “是啊。”

    很少鬼是純粹來同她套交情的,阿娘說人鬼殊途,不應該走得太近,可她老想著,能幫便多幫幾分,有什麼關系。

    可是文婉姊姊……既然自己力量太小,她為什麼不去尋別人,難道說,自己的猜測並非無稽之談?

    輕咬下唇,予月脫口問︰“你的死和李媚君或寶親王府有關系嗎?”

    所以文婉姊姊才會說她的力量太小吧,確實,別說對付李媚君,她只要不被李媚君對付就阿彌陀佛了,哪有什麼能力幫她。

    文婉詫異於她的觀察力,不過詫異只是一瞬間,她很快便恢復正常。

    “你怎麼會這樣想?”

    “那天,我見你跟在她身後。”

    她點點頭,問道︰“你得李媚君是個怎樣的人?”

    “強勢、潑辣、任性、驕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似地。”

    聽著予月的評語,文婉失笑,問︰“除此之外呢?你喜歡這個人嗎?”

    “不喜歡。”

    “因為她想嫁給你的擎曦哥哥?”

    “你知道?”

    “你都說了,我跟在她後頭,能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所以她真的看上擎曦哥哥?”

    “賀擎曦一表人材、卓然有成,你只知道他是個舉子、會做點生意,卻不曉得他在京城裡是多少女子夢想中的丈夫。”

    “他很厲害嗎?”擎曦很少在她面前提及京城事。

    “用厲害兩個字哪能解釋得清楚,你心裡得有點底,他不是你想像中那種平凡男子,喜歡他的女人多得是。”

    “之前李媚君沒把賀擎曦看在眼裡,一是因為他出生不高,二是他未有功名份身,三是因為兩人從未見過面。如今李媚君親眼瞧見,發現賀擎曦比傳聞中更吸引人,豈能放過他?何況,李媚君自視甚高,怎麼能容許他看重你這只醜小鴨,勝過她那只天鵝。”

    呵呵,在李媚君眼裡,她競成了醜鴨子,也是啊,自己的容貌確實不及人家。

    “她一向……想要的東西,都能心想事成嗎?”予月發愁問。

    “以情敵而言,她的確是個不好應付的對手。”文婉點點頭,語重心長道。如果不是擔心嚇壞予月,她會形容得更真確些,比方,想搶她的男人,你九條命都不夠用。

    “她是怎麼想的,明明知道擎曦已有婚配,卻還是……”

    “李媚君驕縱慣了,向來眼高於頂,再加上她是寶親王的獨苗,除了她之外,滿府的妻妾沒有人為寶親王生下任何孩子,因此她從小就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性子,哪能容許旁人對她不敬?”

    “那日賀擎曦沒把她看在眼裡,鞭子揮過,他又露出一手硬功夫,要知道,這世間可從來沒有人敢給她排頭吃,像賀擎曦這麼‘與眾不同’的男人,她還能不瞧上眼?”

    “沒有辦法化解嗎?”她敲敲腦子,企圖敲出一個讓李媚君放棄擎曦的法子,可是……真是高難度挑戰吶……

    文婉見她滿臉的愁雲慘霧,轉開話題,問︰“你靠近李媚君時,有沒有發覺什麼異樣?”

    “你指的是血腥味?”

    “原來你聞得到?”

    “那是怎麼回事?”

    “她年紀輕輕,手中已是握了不少性命,被她打死、打殘的丫頭下人,算一算也有幾十條,那些死去的人或許已經重新投胎轉世,但怨念早已深深烙在她身上無法消除,於是她成天背著血債到處跑。”

    “她竟這般輕殘人命?”

    “可不是嗎?”

    “她這樣的人是會……”予月止住話,“不得善終”四個字,終究沒有出口。

    “怕是……賀擎曦逃不過這場情劫。”文婉輕吐氣,望向她的目光中帶著淡淡的悲憫。

    “我今日過來,是想提醒你離李媚君遠一點,免得惹禍上身。”

    予月點頭,咬緊下唇。自己可以離她遠一點,那擎曦呢?是不是逃不過去?是不是真會有一道聖旨,阻斷他們的感情?

    見她滿目陰霾,文婉拍拍她的肩頭,柔聲安慰道︰“別太擔心,他們不是告訴過你,賀擎曦是顆太陽,太陽照耀萬物,會把所有陰邪的、晦暗的、齷齪的事兒全給消滅,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李媚君想吞了他,可不容易。”

    予月依然愁眉不展,她但願自己能夠多信任擎曦幾分。

    母親在屋外輕喚,她匆匆走近、打開門。

    “阿娘,有事找我?”

    “寶親王府差人送來帖子,說是郡主要賀十六歲生辰,邀你過府赴宴。”

    腦子裡轟一聲,予月雙肩傾頹,只聽得文婉在她耳邊的嘆息說︰“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是啊,怕什麼來什麼,偏偏她又沒有兵來將檔、水來土掩的本事。

    “予月,怎不說話,你是怎麼認識這位郡主?”孫沅沅追問。

    予月雙手蒙住臉,無奈道︰“我但願從來沒有認識過她……”

    予月不能不赴宴。

    因為時間緊迫,她連找藉口回絕的機會都沒有,也因為寶親王府的人發話,說是隔日會讓馬車過來接後姑娘。

    這次的帖子也邀請了賀家,予月提起認識李媚君的經過後,孫沅沅立刻帶著她進賀府同二夫人和四夫人參詳,她們談老半天只得出一個結論——會無好會、宴無好宴,李媚君定是要籍此生事。

    明知事情不簡單,可又推託不得,寶親王府的邀宴,誰敢不去?那對父女的霸氣無理,她們是見識過的,再三思量,最後她們決定讓四夫人和擎曦的堂妹賀思芹一起進王府。

    棒天,王府的馬車果然出現在後記棺材鋪前。

    臨行,孫沅沅一再囑咐女兒,千萬不可以離開四夫人身邊。

    後羿心急得很,偏偏又不能跟著去。什麼鬼帖子嘛,竟指明女兒單獨赴約,捨不得請客就別下帖,下了帖還規定人數,這王府規矩導一般人家還真是大異其趣。

    “不行、不行,怎麼想都不放心,我還是跟著去。”他開口就要跳上馬車。

    “你別搗亂了,郡主生辰,邀的全是女眷,你一個大男人到王府門口,還不被檔下?”

    幸好賀府的帖子沒指定幾人赴約,四夫人性情圓滑,思芹姑娘也是個機智果敢的女子,有她們在,應該不至於出大事兒。

    “阿爹,您別擔心,女兒會事事謹慎、快去快回。”

    孫沅沅又是一番囑咐,予月才和貼身稗女芯鵑上車。

    兩人方坐穩,王府車夫即刻駕起車子往前行,賀府馬車跟隨在後。

    一路還算平順,芯鵑不時掀開車簾,確定賀府的馬車有跟上。

    予月略略放鬆,開始在心底盤算起待會兒見著李媚君該擺出怎樣的態度,沒想到不久後,車夫競瘋狂揮鞭、抽得馬匹嘶叫不已,馬兒狂奔、速度飛馳。

    車廂裡的予月和芯鵑被顛得東例西歪,不時沖撞車廂,全身骨頭幾要散架,予月驚疑不定,緊緊拽住視窗,不讓自己給甩飛出去,她將一手交給芯鵑,兩人用辦拉住彼此,誰也不敢鬆手。

    予月終于理解,李媚君是怎樣的“輕踐生命”法。她無法想像,世間竟有人這般惡毒、大膽!

    人人都曉得李媚君對擎曦的心思,大街上那一幕,與她結下樑子的事,早已傳遍臨州城,如今她又在王府馬車上出事,難道她李媚君就不怕悠悠之口,不怕輿論撻伐?

    看來李媚君從不把人情事理看在眼裡,她永遠隨心所欲,只求達到目的,哪在乎是否草管人命。她的性情已不是嬌縱蠻橫可以形容,對付那種人,一味服軟,只會把自己逼進絕境。

予月後悔了,她方才若是堅持搭賀家馬車,就不會發生這等事情。

    車子疾奔將近半灶香時辰,車夫倏地勒馬急停,因為沖力太大,她和芯鵑受不得沖力,兩人先是往前撞到車廂,再同時往後翻滾,這一滾,雙雙跌出馬車外。

    芯鵑塊頭大,她從頭到腳,緊緊將主子給護在懷裡,落地的剎那,予月聽見芯鴿悶哼一聲。

    兩人止不住巨大沖力,又朝後頭連連滾了幾圈才停下,而芯鵑再也支援不住、陷入昏迷。

    予月被撞得七葷八素、全身酸痛,勉強睜開眼晴,費了好半晌功夫,才弄清楚她們被帶到杳無人跡的密林裡面,車道上鋪著一層厚厚的落葉,由此可知,這裡不知道已經多久沒人經過。

    呼天不應、叫地不靈,在她眼前的是一條毫無疑問的死路。

    她勉力支撐起身子,搖晃已然昏厥的芯鵑,“芯鵑,你還好嗎?快點醒醒。”

    芯鵲一動不動,她死了嗎?

    念頭閃過,恐懼從皮膚往骨子裡頭滲透,她止不住全身顫栗,牙關頻頻震顫。

    不會的,芯鴿不會死,她只是昏迷……沒錯,就是昏迷。

    予月顫巍巍地將掌心伸往芯鴿鼻前,在探得她還有氣息那瞬間,予月大口大口吸氣,淚水不自禁淌下。

    咽下恐慌,她知道自己應該快點逃跑,眼光四下梭巡,是不是只要跑進林子深處,就不會被找到?但是……她沒辦法,沒辦法將芯鵑留在此地一人獨逃。

    此刻,車夫跳下車,逐步向她們逼近。

    奸惡的面孔、睜獰的笑容,狠狠地揪緊她的心口,教她無法喘息。

    盯住予月無助的眼神,車夫咯咯輕笑,帶著一絲輕挑,玩味似地從懷裡取出一柄匕首,在她面前站定、揮動。

    “你敢!”恨恨一咬牙,予月大罵,即使全身早已抖得無力支撐,她不充許自己怯懦,再提醒自己一回,對付李媚君那樣的人,怯儒無疑是自找死路。

    “我為啥不敢?”車夫狂笑,想起小姐允下自己的兩千兩,有那筆銀子,他哪還需要一輩子當個苦哈哈的車夫?

    “我是你們郡主的貴客。”

    明知此話毫無嚇阻力,予月還是得說,她必須拖延時間,就算自己沒了活路,也得讓芯鵑逃跑,她不斷搖晃芯鵑,企盼著,芯鵑能在自己同人周旋時清醒。

    “是嗎?可就是郡主讓我送姑娘上路的。後姑娘,你說,我該怎麼做?”

    望著兩個逃不掉的小泵娘,車夫放鬆心情,蹲到予月身旁,看著她滑嫩細膩的漂亮臉蛋,忍不住動手撫上。

    丙然啊,有錢人家的姑娘不必下田、不必操勞,皮膚柔軟細致,摸起來就像昂責的絲綢,他家裡的婆娘要怎麼同人家比?控不住淫邪笑意,他想像她在自己身下呻吟承歡的模樣,呼吸瞬地急促起來。

    予月躲開,他再次進逼,她怒瞪他,滿眼的恨意取代恐俱。

    “可惜啊,這麼美的姑娘就這樣死掉,若不沾上一沾,豈不太浪費,不如……咱們談個條件,姑娘從了爺,爺便不殺你,帶你離開臨州去過逍遙日子,好不?”

    她死命咬住下唇,強自壓抑胸口驚俱,提醒再提醒,除了冷靜沉著自己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她用眼角餘光四下梭巡,試圖找到逃命的法子。

    車夫見她不回應,還以為她怕死地允了,心一喜,急急忙忙地拉拉自己的褲腰帶、松開上衣。

    就在他朝予月撲上之際,予月已經早一步退開,飛快抓起不遠處的枯柴,高高舉起。

    “怎地,想同爺耍狠?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力氣。”他瞧著予月那兩條瘦巴巴的手臂嗤笑一聲。

    “你不要過來,你再敢過來一步,我不怕與你玉石俱焚。”

    “喲,拽文吶,千金小姐果真不一樣,享受起來,滋味肯定美妙。”他向前、她後退,直到背撞上樹幹,無路可逃。

    “唉,我的好姑娘啊,你就別再反抗了,這裡幾個月都不會出現半個人的,拖拖拉拉的,只是兩個人空耗時間,不如咱們手腳俐落些,快點把事情辦一辦。”

    予月倉皇焦鬱,卻不容許自己軟弱,她吞下口水,使盡全身力氣,抓緊手中木棒,向前重重朝他砸去。

    砰!車夫沒想到她真的敢動手,而那枯柴居然也敲中他的額頭,退了幾步。

    可惜予月的力氣不夠大,沒教他傷得太厲害,反倒是惹得他發起狠,一怒,他抓起匕首、高高舉起,咬牙恨道︰“也行,先奸後殺還是先殺後奸,不過時程式調了調,爺同樣爽快。”

    腳抬起,車夫踢中予月手腕,枯柴應聲落地,他手揚高,眼見匕首就要往她身上戳去,她見再無倖免的可能,下意識緊閉雙眼。

    這時,一支威力十足的羽箭射來,從她身側飛過,夾帶著淩厲風聲,車夫尚未反應過來,箭已經從他肩膀處穿入。

    而那股威勁未滅,車夫的身子被箭的力道往後托去,予月尚且不明白發生什麼事時,那支箭已經將車夫牢牢地打在樹幹上。

    血從他肩胛出汩汩流出,他未死,卻因為疼痛不斷哀嚎。

    予月驚呆了,只聽得一陣馬蹄聲響起,她猛地旋身,看見尹泰與幾名黑衣人躍下馬。

    呼……形容不出此刻的感覺,只覺得全身每一寸都鬆弛開,她……得救了……

    全身的力氣像在瞬間被人抽幹似地,她雙腳發軟,眼看就要癱倒在地,尹泰搶快一步,將她扶起,她努力半天,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的雙腳打直。

    “予月,你還好嗎?”

    她不好,半點都不好,如果擎曦在,她定要賴進他懷裡大哭一場,可他不是擎曦,再大的不好,也沒有人心疼。

    一道閃光劃過腦際,這一刻,她猛然發覺,原來自己已經開始挑剔,不是擎曦的疼惜她不要,不是擎曦的心疼她不想,千萬人群中,她不要別人,就只要一個賀擎曦……

    揉揉泛紅的眼晴,予月咽下委屈,強自鎮定。

    “謝謝尹泰哥哥,我的婢女……”

    尹泰望向芯鵑昏倒處,一名黑衣人上前回話,“稟主子,她沒事,只是撞斷了手臂。”

    “好,這裡交給你們處理,我送予月到賀家的馬車上。”

    “主子,那名車夫要怎麼處置?”

    “留他一條命,我要拿他當罪證。”尹泰眼底露出一抹肅厲。他就不信自己扳不倒這對父女。

    “是,主子。”

    尹泰將予月抱上馬後,策馬離去。

    咬住唇,她久久不發一語,擰起雙眉,問︰“我非進寶親王府嗎?”

    “對,你必須去。”

    “為什麼?”

    “你不去的話,方才的事將會流傳出去,後姑娘被車夫綁走——為什麼車夫會綁走後姑娘,難道是郎有情、妹有意,兩人籌劃已久的私奔?”

    “在李媚君刻意的推波助瀾下,謠言只會越擴越大。就算有熟識的人不相信你會做出這種事,但被土匪綁架,女子名譽蕩然無存,李媚君自然可以利用這點,讓你進不了賀家大門。”

    “她是步步都算計好了,讓你前進無門、退無路,你現在唯一能做的,是若無其事地搭上賀家馬車,前往寶親王府赴宴,給李媚君一個大驚喜。”

    見予月久久不發一語,尹泰嘆息問︰“予月,你嚇壞了嗎?”

    她深吸氣,低聲道︰“我不怕。”

    這話是對尹泰也是對自己所說,如果無論如何都必須面對李媚君,她就不能允許自己害怕。

    “很好,這樣才配得上擎曦。”尹泰在她身後一笑。

    予月也笑,雖然勉強,但她得用笑容激勵自己鼓起勇氣,用笑容提醒自己,再大的艱難也得橫越過去。對,她不、害、怕!就算李媚君是狠毒角色,她也不怕!

    “擎曦是個很了不起的男子。”尹泰刻意提起擎曦,這是他的體貼,明白踫到方才那種事情,沒有幾個女人能承受得住,這時候最能安慰她的,除擎曦之外,再沒有其他人。

    她回過神,卻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幸好,尹泰不指望她接話,自顧自地說道︰“他有滿腹經綸,卻不沽名釣譽,他俠義、他忠誠,他為朋友兩肋插刀,能與這樣的人相識一場,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慶幸。”

    丙然,予月松下緊繃的神經,甜甜一笑。擎曦真是有本事,似乎所有與他相交過的人提起他,都會豎起大拇指,贊聲不已。

    尹泰這樣,她家幾個哥哥是這樣,連臨州許多小人物也是這樣,這些天,因為擎曦的關系,她受到的“特別照顧”真不少,原來啊,不是所有的狐狸都惹人厭惡的。

    尹泰坐在她身後,說著擎曦的好話,一句一句、一串一串,那些話證實了文婉姊姊的說法,擎曦不是個用厲害就能輕易形容的男子。

    心,有些些動搖,這樣的他,自己能不能配得上?

    此時,耳邊傳來幾句若有似無的歌聲——

    日色欲盡花含煙,月明如素愁不眠。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此曲有意無人傳,願隨春風寄燕然。憶君迢迢隔青天,昔時橫波目,今作流淚泉。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

    她倏地轉頭,企圖找尋音源。

    “怎麼了?”尹泰發現她的異狀。

    “尹泰哥哥,你聽得見歌聲嗎?”

    “什麼歌聲?”他反問。

    予月回頭朝他望去一眼。

    擎曦說過,習武之人耳聰目明,視力、聽覺都會比尋常人好許多,那麼他聽不見,是不是代表……那歌曲不是人喝出來的?

    見她不回應,尹泰又催促一回,“你聽見什麼歌聲?在哪個方向?”

    “我不知道,那歌聲若有似無的,好像唱的是——日色欲盡花含煙,月明如素愁不眠。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

    話尚未說完,發覺他握住韁繩的手松開,她回頭,乍見他臉上一片蕭索瑟然,痛苦神色映入眼簾。

    難道,那個歌聲與他有關?

    閉上雙眼,予月在心底對著耳邊的歌聲說道︰如果你與尹泰哥哥是舊識,那麼請你出來,讓我見見你,我可以為你們傳達心音。

    可是歌聲驟停,她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四周只有風聲掠過,她四下張望,看不見她想找的身影。

    予月跟在四夫人和思芹身後下馬車,寶親王府下人引她們進入宴會廳後,李媚君在看見她的利那,飽奮笑意的臉龐瞬間變色。

    她悄悄地握緊拳頭,卻對著李媚君逸出滿臉燦爛笑容。

    尹泰是先踫到賀家馬車,才曉得予月出事,他讓四夫人在原地等待,領著一群武功高強的侍衛,快馬加鞭循著賀府車夫所指的方向找去救回予月,再把她送回賀家馬車。

    回到馬車後,四夫人取出思芹備用的衣囊讓予月換下,再為她重新梳理頭發,在前往寶親王府的途中,她將事情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這讓四夫人和思芹心生警惕,知道接下來要面對的關卡並不容易。

    下車前,四夫人再次叮嚀,要她們好好跟著自己,絕對不可以單獨行動。

    現在,李媚君隔著人群遠遠盯上予月,恨意充盈。不知道後予月怎會僥幸逃過一劫,但……她能有幾條命呢?就不信她今天有本事能夠平安返回家門。

    耙同她李媚君搶男人,心底就得有所準備,那年江晚晚不過是同她搶“京城第一美人”的名號,最後落了個什麼下場吶。

這世間,敢同她爭奪的人,膽子得夠肥!

    貝起柔媚靨,李媚君走到四夫人身前,拉起她的手說︰“賀夫人,我總算是把您給盼來了,怎地這麼晚?”

    這是套話?套套她們被什麼事情給耽擱?

    四夫人掀了掀眉尾,笑道︰“還不就是我這婆子毛病多,一早醒來,頭昏眼花的,讓丫頭煎藥喝了才敢出門,還連累予月等我,我們不敢讓王府馬車等太久,只好請他先回來。”

    她敢這麼講話,是因為確定那名車夫回不來。

    幾句話把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卻讓李媚君咬牙切擊,她恨惱車夫辦事不力,心底暗付,那種人留之無用,回頭讓人砍個兩刀、送到亂葬崗了事。

    “既然來了,就請往前面和我母親同席。”她要將四夫人和予月分開。

    “我不過是一介民婦,怎能與王妃同席,郡主別客氣,民婦有幸參加郡主的生辰宴已是莫大光榮,我和予月、思芹同席就成。”四夫笑著婉拒。

    想起那日李媚君在賀家的張揚,與今日的親切熱忱,她臉上有幾分尷尬。

    “四夫人說的是什麼話呢,您是長輩,理該坐首席,何況咱們馬上就是一家人了,日後好歹也得尊稱您一聲四嬸嬸,您自然是媚君的長輩。”

    又抓著那件事不放?八字還沒一橄呢,難不成寶親王真寫了摺子進京,要求皇上下旨賜婚?如果真是這樣……四夫人憂心仲仲地看予月一眼。她才是擎曦心尖上的人吶。

    四夫人笑得極其不自然,“郡主言重。”

    李媚君才不會在意旁人感受,她硬拉住四夫人,堅持說道︰“總之啊,今兒個我作壽、我最大,您呢,就與王妃、長輩們一起坐,您卡在這裡,我們姊妹們聊天言笑才不會不自在,小紅、小綠,請四夫人上座。”

    話已經說到這分上,四夫人不得不與予月、思芹分開,她遞了個眼神給女兒,思芹點頭明白,必須和予月寸步不離。

    席面開,杯盤交錯,也不知是刻意安排,還是與李媚君交往的都是和她同一款人,在這裡,沒有人講究行不言、食不語,反而各個歡聲笑語、把盞同樂,予月和思芹有幾分拘束,卻入境隨俗,頻頻導人點頭微笑。

    席到一半,李媚君起身到各桌面敬酒,走了一輪,來到予月這桌。

    她誰都不理,道往予月身邊靠,拿起酒壺,在無人注意時,悄悄輕旋了酒壺蓋子,然後往予月杯裡倒酒,例完後輕轉回來,也在自己杯中斟滿酒。

    她笑容可掬道︰“妹妹,這杯水酒你得同我幹,就當原諒姊姊那日無理。”

    那日,是指哪日?是拿鞭子想修理她那日,還是大喊“婚事是我王府說了算”那日?

    予月皺起眉頭,本想推拒,可李媚君哪是可以被拒絕之人?

    她再三考量,心想,酒是從同一壺裡倒出來的,應該沒問題,況且眾目睽睽,李媚君還能做出多出格的事?

    “謝謝郡主姊姊賞酒。”予月舉起酒杯道。

    李媚君滿意了,她媚眼如絲,仰頭將酒給唱下肚,翻轉酒杯,刻意讓予月看清楚,杯子裡頭一滴不剩。

    嘆氣,予月把酒杯放到嘴邊,這時一聲輕斥響起——

    “不能喝,酒裡頭有毒!”

    她心頭一驚,不敢轉頭,只能僵硬著脖子,悄悄地挪了挪眼珠子,在看見那抹熟悉的翠綠色身影時,她確定自己沒聽錯。

    那聲音是最近混得有點熟的文婉姊姊,文婉姊姊靠得很近,近到她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氣。

    文婉姊姊是個奇特的鬼,靠近她時,予月沒有鬼近身的陰冷感覺,反倒是花香陣陣,教人心曠神怡。

    問題是,酒已經到嘴邊,她怎能不喝,況且李媚君兩隻眼楮直勾勾瞪著她看。

    她做不來手腳,情急之下,只好假裝失手,一杯酒全往自己身上倒去。

    她的動作引來兩道刀子似的銳利目光,予月假裝沒發現,揚起頭,笑得眉彎彎、眼閃閃,說︰“郡主姊姊千萬別惱妹妹啊,妹妹是酒喝多了,手腳發軟呢。”

    思芹是個機靈丫頭,連忙拿帕子在她身上擦拭。

    “哎呀,予月姊姊,你這人酒量淺,跟人家逞什麼強呢,你是光聞酒味就要醉的吶。”她說得似怨似嗔。

    “郡主姊姊對不住啊,今兒個是姊姊的好日子,我罰,我自罰一杯。”予月拿起思芹的酒杯,仰頭飲盡。

    酒也唱了,予月笑望她的臉,看她還能怎樣挑畔。

    吞下氣焰,李媚君笑得尖苛地說︰“是姊姊不好,不知道予月妹妹不能喝酒,小紅!”她揚聲,貼身牌女小紅立刻上前。

    “你領後姑娘去換下髒衣服。”

    “不必麻煩了,反正時候不早,妹妹不如就此告辭。”予月出言。

    媚君咬牙切齒,死命盯住她。

    那日與賀擎曦在一起時,滿臉的溫柔乖巧模樣,什麼話都不敢多講,怎地,今兒個膽子大了不少,自己講一句,她應一聲?李媚君皮笑肉不笑道︰“妹妹,你這是什麼話,難不成要讓人在背後說嘴,說本郡主待客不周?”

    “民女不敢。”

    握了握拳,笑意凝在嘴邊,她靠近予月耳畔,低聲道︰“你最好是不敢。”

    李媚君退開兩步,朝小紅使眼色,小紅走來,在兩人錯身時,對著小紅耳畔輕言一句,她點頭、聽見了。

    小紅對予月施禮,“後姑娘,請隨我來。”

    思芹見狀急忙要跟上,李媚君笑著阻在她身前,“賀姑娘還是坐坐吧,予月妹妹很快就會回來。”

    她裝癡扮傻,壓了壓鬢邊穴位,笑著說︰“民女知道,只不過酒氣上來,頭有些發暈,既然予月姊姊要出去,我順道一起走走,散散酒氣。”

    思芹的話完全挑不出半點錯處,李媚君強忍胸口債懣,死命瞪住她,思芹害怕得緊,卻還是假裝沒發現李媚君的殺人目光,她牢牢地攥住予月的手心,擺朋了不離不棄。

    李媚君以為思芹會因力害怕而妥協,可她那副死活不改的態度,令李媚君怒火蹭地燒上腦門。

    她本來不想招惹賀家的,好歹賀思芹是賀擎曦的堂妹,她還盼著皇上的賜婚旨意呢,可這死丫頭天堂有路不肯走,地獄無門非硬闖,既然她自己要找死,也怨不得人。

    李媚君撇了撇嘴角,退開兩步、默不作聲,她盯住予月和思芹的背影,眼底閃過兩道冷光。

    予月和思芹隨著小紅進入後院,一路上兩人專心記路,不多交談,只是緊握的雙手透露出些許恐俱。

    走進院落,小紅領著兩人走至一處屋前,推開門、迎她們進入。這裡本來就是設計要讓後予月和劉先生玉成好事的地方。

    發現她沒死,郡主一計不成再起一計,本打算讓後予月唱下混入媚藥的酒,再以她不勝酒力為由扶至此處休息,然後,引來同樣喝下加料酒的劉先生到此,孤男寡女、乾柴烈火的,還能不發生點事兒?

    劉先生是王爺的幕僚,王爺對他很是倚重,皮相不壞,長得一派風流,只不過為人好色,經常出入青樓歌院,玩女人他是高手。

    小紅先取來一套幹淨衣服遞給予月,再走到香爐邊放入香料,引火。

    此刻,文婉悄然而至,她站到予月身側,一起看著小紅燃香。

    予月先是聞到茉莉花香,確定是文婉姊姊來了,一顆心才定下。

    文婉在她耳畔說道︰“那個香料有問題,看見幾邊的花瓶嗎?去拿起來,趁那丫頭不注意時敲昏她,記住,別敲得太用才,把人給敲死,可就沒好戲看了。”

    予月側過臉,望見文婉惡作劇的表情。

    好戲?她才不想看什麼好戲,只想盡快離開這個藏汙納垢的寶親王府。

    輕輕地,予月對思芹比了個噤聲動作,輕步娜到幾邊,抓起瓶子往小紅身後走去。

    香料燃起來了,小紅一面蓋上爐蓋一面說︰“姑娘不勝酒力,換好衣裳後,可以在此暫作休息,我會去回四夫人……”

    話未說完,方轉頭,看見一個花瓶當著自己的頭落下,一陣暈眩,她倒臥在地面。

    “予月姊姊,你在做啥?”思芹壓低聲音問。

    “快走!待會兒再同你解釋。”

    她拉起思芹飛快地出門,在文婉的帶領下,她們先找到一間沒人的屋子換下衣服,又等過了好一陣子,文婉才讓她們回大廳。

    她們回到宴容廳時,發現李媚君、王妃、四夫人以及大半的女客都不在位上,予月思索片刻,對其中幾名女客婉聲說︰“予月身子不適,還請姑娘向郡主代為轉達歉意,我們先離開一步。”

    語畢,她們走出寶親王府、回到馬車上,靜待四夫人返回。

    兩人等了將近一個時辰,才等來神色匆松的四夫人,看見予月和思芹沒事,她一張慘白的面容才漸漸緩和下來。

    思芹見母親這副表情,急忙問︰“發生什麼事,阿娘怎會如此驚嚇?”

    四夫人先吩咐車夫駕車離開,才低聲對她們道︰“李媚君說你們換個衣服怎麼換這麼久,之後,藉口後院春梅開得正好,不如接了你們一道賞梅。那時,我心裡便知有異,卻不得不跟上,李媚君領我們進到一座院落,方到門外就聽見……”

    她向兩個女孩看去一眼,隱晦地說︰“聽見不雅的聲音。我見李媚君揚起得意笑番,心頭大驚,本想阻止,她卻亮一步推門講入。

    “當眾人看清楚躺在地上,與男子做那等齷齪事的是王府裡的婢女,我那顆提了半天高的心才放下。李媚君氣急敗壞,哪還有賞梅的興致,我也不理會她們後來如何,獨自回到廳上,聽見你們對幾個女客的交代,便急急松松趕出來。”

    聽到此,思芹方有些後怕,她把換衣服的經過對母親大略說過一遍後,拉起予月的手問︰“予月姊姊,你怎麼知道不對勁?”

    她皺眉。總不能說是鬼姊姊來提醒的吧……她想過片刻,解釋道︰“我從小就對香氣很敏感,一聞便知那個薰香的味道不對勁,再加上李媚君又是那副作風,我不得不多生出幾分心眼、小心提防,沒想到,還真的出了事。”

    思芹搖頭,前思後想把事情一串,擺明瞭是李媚君的詭計,她輕拍胸口,嚇著了。天底下,怎會有這般可怕的女子!

    她哽咽道︰“如果不是予月姊姊機警,現在被敗壞名聲的就是咱們了,這個寶親王府,我再也不敢涉足。”

    四夫人怒不可遏,想不到李媚君手段這般兇狠惡毒。公公說得沒錯,這種女人若進賀家門,賀家早晚要遭受不幸。

    伸開兩手,她把兩個女孩緊緊抱在懷裡,咬牙恨道︰“咱們得想個辦法,斷了李媚君的想頭。”

    予月回府後就“生病”了,而且病得很厲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大夫進進出出、湯藥不斷,把她生病的名聲直往外傳。

    李媚君不相信,上門來探望一回。

    聽聞她要來,孫沅沅、賀家二夫人、四夫人、思芹、思為、思艾、思貞全來,滿滿一屋子都是女人,七雙眼晴道盯住李媚君,鎮防她有機會對予月下手。

    予月還怕戲演得不夠逼真,央求幾個鬼姊妹和鬼嬸嬸躺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腳、貼上她的眉眼,讓她顯露出一身病態。

    當李媚君看見她發青的臉色、濃濃的黑眼圈,又踫到她冷得像冰的雙手時,便相信予月被嚇得嚴重,命不久矣。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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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4 00:03: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臨去前,她湊近予月耳畔說道︰“你早點死也好,因為,賀擎曦我是要定了,世間只有我不要的男人,沒有我要不到的男人,所以……你不死,我還真的很困擾呢。”

    李媚君嬌聲軟語、笑逐顏開,美麗的容顏因力燦爛笑靨,變得更嬌妍欲滴,誰想得到這樣的表情,出口的話卻是如此驚世駭俗,不說予月膽顫心驚,便是躺在她身旁的鬼姊姊、阿姨、嬸嬸、妹妹也都嚇壞。

    予月害怕,但在李媚君退開時,她擠出了一絲笑容,淡聲回道︰“強扭的瓜不甜,便是強行摘到手中,也會失去其真滋味。”

    她的話讓李媚君臉色大變,目光淩厲地迫視她,予月同她相對望,幹淨清澈的眼神裡無一絲雜質,與她充滿暴戾兇狠的眼神有著天壤之別,那一刻,李媚君竟然覺得自己輸了。

    怎麼會輸?後予月不過是一個手無搏雞之才,沒有身分地位、什麼都不會的笨女人,何況又快死了,自己是絕絕對對的贏家啊,她在害怕什麼?

    從來沒有過的慌亂感,在李媚君心頭浮現,媚艷的雙眸裡出現一絲狼狽,她匆匆離開。

    李媚君離開後,鬼姊妹們急急抓住予月的手,一人一句輪番勸道。

    “那個賀擎曦再好也別嫁,你搶不贏這個女人。”

    “她的身上有一股鬼也害怕的邪惡氣息,你少靠近。”

    “她的話是真的,我看得見她那顆黑色的心……”

    她們急切的焦慮映入予月眼底,真心真意的勸說反而沉重了她的心情。

    接下來幾日,她吃不下、睡不好,心心念念著遠在京城的擎曦。他會是李媚君的對手嗎?會不會賜婚旨意一下,他便“身不由己”?

    內外憂俱的情況下,予月果真染上風寒,養過大半月才逐漸好轉。

    後羿把這筆帳算在擎曦頭上,認定是他犯桃花,讓女兒遭此橫禍。

    他每天在予月耳邊嘮叨著,“娶妻娶德,嫁夫圖的就是個吃穿,阿爹不缺你吃穿,只要找個平平凡凡、一心待你好的男人就行,賀擎曦再好,也不值得用命去換吶。”

    她仍然時心靜氣地等待,當然,她偶爾也會感到焦躁不安,擔心那個皇帝不會真的下了聖旨,把他和李媚君湊在一塊兒吧?

    如果是的話,擎曦會怎麼做?為前途著想,即便再討厭李媚君,還是咬牙忍痛把她娶進門?

    這個想像,像根銳針似地,直往她的胸口戳,糖兒、醋兒、醬兒全翻倒在一塊兒,她說不出是什麼味道,只覺得滿口苦澀。

    她一天想他十回、百回,思索十遍、百遍,終於讓她想出些許端倪。

    原來呵,自己對他的喜歡不是半推半就,不是人雲亦雲,而是真真實實的童史無欺,她盼望他在身旁,像過去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她等待他、等得心力交瘁,生怕那些“年月日”成了過往雲煙。

    她知道自己性格軟弱、膽小怕事,但為了擎曦,她不惜逼迫自己強硬與李媚君對抗。

    是的,她做下決定了,只要他堅持不娶李媚君,就算因此犯下逆旨大界,她願意陪同他一起扛、一起面對,天上人間,她願意李他攜手前往。

    是的,她再明白不過了,她愛上他,真真切切、無虛無偽。

    今兒個,阿爹又進屋裡嘮叨。

    “你知道那個李媚君做了什麼好事,她在外頭到處亂說,說你活不久啦。”

    予月無所謂,那本來就是她刻意做出的效果,只求李媚君不再時時盯住自己,她才能平安度日。

    “真想拿把針,把那女人的嘴巴縫起來,怎地那樣一副蛇蠍心腸的女人,卻長得貌美如花,把人迷得團團轉,她說什麼,那群笨蛋居然全數相信。”

    那又怎樣?只要賀後兩家人知道真相,其他人要怎麼傳、怎麼說,她根本就不在乎。

    她笑道︰“阿爹,你又不是不知道,越毒的蛇花紋越鮮艷美麗,能吃的菇其貌不揚。天地間,本就是這番道理。”

    “誰說的,後家夫人和小姐不也美得讓人別不開眼,可她們就是一副菩薩心腸,只想幫人、助人,才不想禍害人。”

    那些人的眼晴有問題,他怎麼看,自家娘子和女兒都比李媚君美得多了。

    “阿爹別生氣,那樣的人家咱們惹不起,躲著還不行?她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反正被瞎說個幾句,又不肉痛。”

    “可我就是氣不過,若是人人都聽信她的話,以為你是個病秧子,往後成不了親事,可怎麼辦才好?”

    那更好,她又不想與旁人結親。

    “阿爹氣不過能怎樣呢,人家是郡主啊,隨便開口就能拿王爺、皇帝壓得人低頭。”皇親國戚啊,如果所有的皇室人都是這副德性,在朝堂為官,也不是與豺狼虎豹為伍?

    “她這樣對我女兒,我就不信報復不到她。”

    “阿爹想怎麼報復她?”予月想想覺得好笑。

    “我等她死了,不給她做棺材。”

    予月捧腹。阿爹好大的志向,不給做棺材就當報復了?

    不過……阿娘愛的不就是阿爹這樣的憨厚性子,真的是什麼鍋配什麼蓋,像她啊,偏生不愛敦厚良善的,就愛心機重、城府深的狐狸爺。

    見女兒這樣,後羿嘆氣,拍拍她的手背。

    “女兒啊,不是說擎曦這孩子不好,可、可你也知道的,阿爹同賀家人有心結。”

    他說不出自己嫉妒女兒喜歡賀家小子比喜歡自己還多這種話,只好翻出幾百年前的舊帳來說嘴。

    “阿爹,您怎還惦記著那些,阿娘若聽見這話定要傷心的,這些年阿娘是怎地真心真意待您,您竟信不過她?”

    “也不是信不過,就是、就是……好吧,擎曦那孩子太厲害了,看到他,我就想到他那個了不起的爹,就想到你娘嫁給了我,心底不知道有多委屈,光想著你娘的委屈,我心底就有根刺,刺得我難受……好女兒,咱們不要賀擎曦,阿爹另外幫你物色個好男人好不?”說到最後,那個口氣簡直是苦苦哀求了。

    “阿爹心疼娘的委屈,就不心疼女兒的委屈嗎?”她幽幽問了句。

    後羿聞言,心揪成一團。已經喜歡成這樣了啊,喜歡到不和賀小子一起,就會難受委屈?他捨不得女兒傷心,可是……他濃濃的眉目糾成一團。

    “如果皇帝賜婚,逼他把李媚君一起娶進門,阿爹會擔心吶,那女人三番兩次害你不成,不曉得還有什麼更厲害的手段在後面等。”

    “擎曦哥哥不會肯的。”她告訴自己,必須對他有信心。

    “如果,他不能不肯呢?如果皇帝以賀家人的命做為要脅、挾制他前程呢?女兒啊,你不懂男人,男人為自己的未來,是可以做出許多犧牲的。阿爹那麼寵你,怎捨得你去拼一個危險的婚姻?”

    “如果真的走到那天……”

    予月抿緊雙唇。如果走到那天……她便能毅然決然轉過身嗎?她不知道。

    “不會有那天的!”

    一句斬打截鐵的聲音出現,予月和後羿齊齊看向門口。是擎曦!

    她從椅子上跳起來,沖到他跟前,看住他的眉、看住他的眼,看得滿心歡喜,忘記她是誰。

    予月的喜悅興奮全落入擎曦的眼裡,他拍拍她的肩膀、握上她的手,把自己的掌溫傳遞到她冰冷的小手上。

    轉過頭,他對後羿道︰“岳父,我照約定拿到一甲狀元,予月及笄禮那日,賀家定會央人上門提親”

    這麼快就叫岳父?他沒認呢!

    後羿怒眼瞪他,咬牙切齒道︰“還沒完,你最好先把李媚君的事給我處理得幹幹淨淨,一天沒處理好,予月就一天不進賀家門。”

    苞在擎曦身後進門的予祥、予恩見狀,連忙進屋拉開父親。

    “阿爹,大哥考上二甲十七名,我也上了三甲二十一名,我們要入朝當官了。祖母說,這等大事要趕快敬告祖先,阿娘要你到前頭,主持祭拜事宜……”

    予恩一面說一面把父親給拉出予月房間,予祥對擎曦使個眼色後,貼心地為他們關上門。

    門甫關起,擎曦一把將予月抱進懷裡,他滿足地深吸口氣,親吻她的發際。

    終于啊……終於擁她入懷、心落定。

    三個月時間,旁的沒學會,他倒是明白了一件事—相思真的很折磨人。

    捧起她的臉,擎曦有說不出的開心,教他開心的事很多,見到她、抱住她、親吻她……而最最令他開心的是,她說了︰阿爹心疼娘的委屈,就不心疼女兒的委屈嗎?

    不和他在一起,她便委屈了呢。

    還以為她是被幾個哥哥合力強迫,強迫和自己在一起,還以為她只不排斥他的寵愛疼惜,還以為她年紀小到無法理解“愛”是怎樣的東西。

    原來,他弄錯了,她只是不擅長表達心事,只是不曉得甜言蜜語、把愛掛在嘴碎,只是不曉得用手段來勻住男人心。

    滿足呵,他緊緊摟住她,片刻不肯鬆手。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賺錢的滿足、高中狀元的滿足、受皇帝重視的滿足,都遠遠比不過知道她愛他的滿足感。

    再次親親她的額頭、聞著她身上談淡的冷香,在滿足過後,他勻起予月的下巴嘆道︰“怎麼又變成小冰球了?果然,沒有我還是不行啊。”

    擎曦以為她要害羞地頂他兩句︰誰說沒有你不行,我不是挺好……沒想到,予月竟是環住他的腰,把頭埋進他胸口裡,悶悶地說了句,“是啊,沒有你,果然不行。”

    滿足再加上滿足,那個感覺是筆墨都無法形容的快樂呀。

    他再也忍控不住了,捧起予月的臉,俯下身把唇壓上,他重重地封住她柔嫩的唇瓣,吸吮著她的香甜、在她的柔軟間輾轉流連。

    這個吻帶著迫不及待的疼惜、帶著思念,也帶著濃濃的眷戀,他緊緊抱住她的身子,想把她揉進自己身體裡似地。

    纏綿、戀棧……他不知道自己吻了她多久,只知道再久都不夠用,他想她,想得心疼、頭疼、全身上下處處發疼。

    終於,擎曦松開她,把她重新壓回自己胸口,兩個人的喘息聲,此起彼落,兩顆緊緊相依的心宣佈了一件事——他愛她、她也愛他。不是單純的愛,不是單方面的喜歡。

    “說!想我不?”擎曦話問得霸道,可她不介意他的霸道。

    “想,很想。”她順著他的心、也順著自己的心意,實話實說。

    “什麼時候想?”

    “收到小泵娘送來的鮮花時,很想,想一個大男人,怎麼會想到送女人花兒?吃著阿江送來的魚時也想,若是腦子越補越好,會不會想你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抱著暖玉枕的時候也想,想著它再暖,也不會同我說說話,不會輕拍的我背、哄我入睡。看著院子裡那道牆時,更想、更想,想著什麼時候,你才會從那道牆後頭飛身過來見我。”

    她的想,讓他樂到不行,短短三個月,她變得多話了,而且出口的每一句,都帶著濃濃的甜蜜,誰敢說短暫分離不是幸福的前奏曲?誰說塞翁失馬非福氣?

    “誰教你不肯同我一起進京。”他出聲埋怨。

    予月失笑。這人啊,都已經贏了,還是忍不住要一路贏到底,真是霸氣的壞男人呵,真不曉得,他怎能在人前裝出滿臉的斯文有禮?若是教人知曉他的真性情,不知道有多少家女子要心碎一地。

    “要我說對不住嗎?”她軟聲問。

    “行,說兩句來聽聽。”

    得寸進尺!予月瞄他一眼,他也回望她一個視線。

    她瘦了,兩頰有些凹陷,眼眶下頭有著嘿嘿的烏雲,是想他的嘛?還是被李媚君嚇的?

    他嘆息,把她塞進懷裡。

    “對不住。”

    她在他懷裡笑出清脆聲音。

    “不是想聽我說兩句對不住?怎麼自己搶著說。”

    “尹泰寫信告訴我了,我知道李媚君對你做過什麼。”

    想起那驕蠻郡主,她嘆口氣,靠在他的身上,像被誰抽去全身力氣似地。她要求四嬸坤別將李媚君的事告訴擎曦,怕他考試分心,沒想到尹秦哥哥還是說了。

    “除開林子那一段,我也知道寶親王府裡發生的事,尹秦在寶親王府埋了許多眼線,如果你和思芹被薰香迷倒的話,會有人暗地把你們救出來的,當時,尹秦的人就在屋外。”

    知道此事,擎曦回臨州的第一個目的地不是後家,而是尹泰私設的地牢,他動手把那個車夫給狠狠修理一頓,若不是尹秦還要用他來當證據,他不會留給那人渣最後一口氣。

    予月舉目望他。原來,這就是他帶自己去見尹秦哥哥的目的,他事事都安排好了,想來,這段日子的擔心受怕,著實不必。

    “所以無論如何,我們都只會是虛驚一場?”她仰頭笑問。

    “對,不過你比我想像的更行,能夠把狀況應付得那麼好,不管是在寶親王府裡,還是返家之後。告訴我,你怎會那麼機警,知道酒和薰香有問題?”

    “是文婉姊姊提醒我的。”

    “文婉姊姊?是誰!”

    “是我最近認識的一個鬼姑娘,她人很好,這次就是她在緊迫時刻跳出來提醒我的。我猜,她的死和李媚君有關。”

    “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

    同樣的話,文婉姊姊也問過,不過話題被轉開了,她始終沒弄明白文婉姊姊和李媚君是否有關聯。

    “第一次見到她,她便是跟在李媚君身後,她告訴我,李媚君年紀雖輕,手上已經握有不少條人命,還說她從小就是要風得風、要西得西,不能容人對她有半分不敬。那日你沒把她瞧進眼裡,又拉斷她的鞭子,她自然會對這樣與眾不同的賀擎曦多上幾分注意力,然後……你的身世、你的能力、你的俊逸、你的……她不想上心都難。”

    “換言之,那天我做錯了,不該扛斷她的鞭子,而是該道接扛斷她的脖子。”

    話說得暴皮,若是李媚君聽見這麼不憐香惜玉的話,不知會不會像普通女子般斷心斷情斷意念?還是加倍倡狂,暗計盡出,把他給逼進洞房裡?

    “你若真的擰斷她的脖子,現在就不是一甲狀元郎,而是天牢階下囚了。”

    “你是太看得起她,還是太看不起我?”

    好大的口氣啊,怎麼是看不看得起的問題,那不光是一條人命,那條人命上頭還標注了“郡主”兩個字呢。想起文婉姊姊說過的話,想起尹泰哥哥所言的他,她開始懷疑,擎曦是不是真有那麼了不起,厲害到連皇帝都得讓他三分?

    “怎地這般看人?千萬別太迷戀,我承受不住的。”他同她玩笑。

    她沒有因為他的玩笑而露出笑顏,反而態度鎮重起來。

    “文婉姊姊還說……”

    “說什麼?”

    “說你不是普通人物……告訴我實話,你真的只是賀擎曦嗎?或者,你還有別的身分?”

    他手指戮向她匆頂,笑著捏捏她柔嫩的臉頰說︰“我不是賀擎曦是誰?”

    “比方是……皇帝的私生子?”

    “你在誣蔑我阿娘?這可不行,你不怕日後和婆婆處不好?”滿腦子胡思亂想!他捏她鼻子一把。

    “不然是,你手上握有皇帝的弱處?”

    “如果我有,早死過千百次了,有沒有聽過“殺人滅口”?這世上只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他轉開話題問︰“說,你多久沒睡好了?”

    “三個月吧,你不在,我就睡不好。”

    他滿臉寫著“我就知道”。擎曦拉過她、走到床邊,下達命令,“上床去。”

    “你還沒回賀家吧?賀爺爺還在等你的消息。”

    “放心,已經有小廝回去報訊,他們知道我來尋你。”

    擎曦彎下腰,一把抱起予月將她送上床,除去兩人的鞋子,拉過棉被、打橫一遮,摟她入懷,睡覺去。

    呼……一個深入骨子裡的滿足喟嘆。有小涼席在懷,這才是睡覺嘛,否則這麼熱的天候,教人怎麼安眠?

    “我還有話想問。”她推推他的胸口。

    “問吧。”他眼皮沉重、不想睜開,直想一路睡進周會家。

    “尹泰哥哥是不是同李媚君有仇?”

    他倏地睜開眼楮,低下頭,問懷問的那穎小頭顱,“尹秦對你說了什麼?”

    “你先說,我再把知道的告訴你。”

    居然學會談判?擎曦覷她一眼,懲罰性地吻住她的小紅唇,直到把她喻得氣息不穩,才松開她,輕聲說道。

    “尹秦曾經喜歡上一個青樓名妓江晚晚,家裡不贊成,他為此與家裡鬧僵。

    “尹泰家族在京裡是舉足輕重的,因此這件事在京城裡鬧得沸沸揚揚、掀起風雲,卻也把江晚晚的名聲給妙得響亮,許多男人捧上千金、爭相見她一面,甚至有人封她為京城第一美女。”

    “之前,那個封號是落在李媚君頭上的,聽聞此事,她心裡非常不服氣,將晚晚劫走,晚晚是清倌,她卻找來許多男人一起欺負她,事畢,還用利刃將她一張絕美的臉蛋毀去,懸吊於城門上。”

    “此事發生時,尹秦不在京城裡,當他回京時,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尹秦對晚晚不離不棄,因為一直以來,他喜歡的不是晚晚的臉,而是她的才情。但日日面對尹秦,晚晚心感漸愧自卑,最終選擇三尺白綾、懸梁自盡。”

    江晚晚的遭遇讓予月心疼不已。李媚君啊李媚君,她的心到底是用什麼做的?

    怎會這般狠絕!

    “故事說完了,尹泰告訴你什麼?”

    “他什麼都沒說,我也沒問。那日他在密林裡救下我時,我隱約聽見歌聲,我以為練武之人耳聰目明,我聽見,尹泰哥哥自然也聽見,可是他並沒有。我試著念出幾句歌詞,他聽見後,怔忡不已、神情落賓黯然。幾日後,那位晚晚姑娘找上了我,她希望我芳她傳話。”

    “她要你傳什麼話?”

    “她說,唯有尹秦哥哥過得好了,她的魂魄才能自由飛翔,她要尹泰哥哥忘記江晚晚,另外追尋一份真切的幸福,他們此生註定無緣無分,可她願在佛陀座前修身修性,修得來世與尹秦哥哥同船渡共枕眠,她發願,要與尹泰哥哥約定來生。”

    聞言,擎曦無語。

    予月見狀,輕輕推他。

    “擎曦哥哥,如果方便,你把話傳給尹秦哥哥吧?”

    “他不會相信的,他會以芳我刻意找話安慰他。”

    是因為這個啊,那她太有經驗了,要取信于人,自然要有私密事來鋪梗。

    “他會信的,只要你告訴他,埋在梅樹下的,不是紅豆而是晚晚的心,阿泰沒注意,它早已在春天發芽茁壯,長出一裸名為幸福的幸福樹。你告訴他,晚晚真心希望他幸福。”

    那是尹泰與晚晚之問的約定?擎曦懂了。

    “行了,我會告訴他,現在,睡覺!”連日奔波、他早已累壞。

    擎曦霸道的聲音在予月耳裡縈回,令她安全的男人回來,安全感也跟著回轉。

    閉上雙眼,她也累壞了……

    李媚君不只一次上賀家尋擎曦,卻總是相遇不到,最後她索性派了探子在賀後兩家門口候著。

    可她並不曉得兩家只隔一道牆,擎曦只要躍過牆就能和予月見面,更不知道為了運送木料方便,後府有一個很大的後門,可以方便車子進出,於是後府的牆和後門,成了擎曦和予月的進出點。

    擎曦相當松碌,朝廷派任尚未下來,他已經開始東奔西跑,予月不過問他官場之事,因此她並不真正確定他在忙什麼,不過一有空,他便讓她穿上男裝,帶著她到處跑。

    予月知道躲遮不是好辦法,同在臨州總會相遇得到,何況朝廷派令下來後,他這個地方官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早晚會被抓到,但擎曦胸有成竹似地,並不擔心。

    這天,他帶她到廟裡拜佛,禮佛後,雙雙進入廂房,她才發現尹泰早已經等在裡頭。

    透過擎曦的傳話,尹泰對她有了新看法。

    每回踫面,他都不斷追著予月問生死、問佛法、問一些連老人家都參悟不透的人生道理,直到擎曦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才閉上嘴巴。

    一壺清茶、兩三碟點心,他手邊一本青皮冊子,筆墨紙硯都準備好。

    看那情勢,予月直覺要退出廂房,擎曦拉住她,問︰“你要去哪裡?”

    “你們不是要談事情?”

    “我有說你得避著嗎?”他莞爾一笑,拉著她坐在自己身旁,方才坐定,他就搶先開口道︰“該說的說、不該問的別問,晚晚的事,予月全說完了,不會有更新的事。”

    予月點頭,認下擎曦的篤定。的確不可能有更新的事了,擎曦回來,孤魂野鬼再不敢近她的身。

    “知道了。”

    尹泰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把手邊的冊子往好友跟前推去。

    擎曦拿起來,翻一翻,快速看過幾頁後,凝聲問︰“沒有更直接的證據?”

    “有,聽說藏在他京城的府裡,我派幾批人夜探,但裡面埋夥不少高手,還有種種巧妙機關,我的人無功而返。”

    “阿飛呢?他也不行。”阿飛是機關專家,擎曦特為尹泰尋來的人,他布下不少機關,助尹泰的阿爹無數次選餅敵人暗算。

    “就是他也不行,我才著惱,想盡辦法也沒有進展。”

    “所以你想回京嗎?還是想繼續留在這裡?”

    “這裡有些事,我已經摸索出些許脈絡,就此放棄太可惜。”

    “你可以交給我。”

    “交給你?你能分得了身?再過幾日就要赴任,屆時,李媚君還不知道要怎麼讓你傷腦筋,再者,你的生意、你的予月和賀家,哪樣不需要你分心,算了,這種事,還是讓我這個王老五來盯著吧。”尹秦出聲揶揄。

    “幹嘛講得這麼可憐。我有個堂妹呀思芹,長得又溫柔又美麗,雖然不會彈琴喝曲兒,可女紅可是一流的。予月,你說對不對?”

    “思芹的好處才不只你說的這些。”予月笑臉盈盈回道。

    “怎麼,還有我不知道的?”擎曦接腔。

    “賀四叔和嬸坤,沒把思芹當女子教養,因此她不像一般閨閣女子軟弱好欺,她讀很多書,見識很廣,還有一副俠義心腸,果勇、聰明,不畏強權,雖然是身無武藝,可該做的事,即便知道危險,也要去做。”

    “我都不知道予月這麼擅長觀察人?”尹泰好笑問。

    “我經常導思芹聊天,互相推薦書冊,我發覺她書讀得很廣,幾乎什麼都有涉獵,況且小時候,我同思芹一起上學,師父經常誇贊她是才女呢。”

    “最最讓我吃驚的是,那天在寶親王府,李媚君都快把眼珠子給瞪出來了,她還堅持陪我一道去換衣服,她分明嚇得手腳冰冷、渾身顫抖,可看在旁人眼裡,她還是一副氣定神閑模樣。你別告訴我,面對李媚君那種強勢惡毒的目光,普通女子可以做到她那樣。”

“如果她像你說的那樣,下回倒是可以去瞧瞧,如果瞧得不錯……”

    “怎樣?動心思了?”擎曦接話。

    “不,可以認個妹子來玩玩。”有他這個“哥哥”在,賀思芹的身分可要攀貴上好幾等。

    “不必,賀府風水好、男子多,思芹的哥哥們排排站,一個廳堂站不完,她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哥哥。”

    兩人鬥過幾句,笑鬧一陣,尹泰方端起認真態度,問︰“擎曦,你打算躲李媚君躲到什麼時候?她可不是個會死心的女人,她要的東西,向來都會要到手。”

    “你以為我是“東西”?”擎曦惡起口氣。

    “行,我說錯、我道歉,你根本不是個東西!!”

    一句挑惹人的話,卻讓予月笑得悶不攏嘴,看見她的笑,擎曦失了計較心。

    他握起她的手,認真說︰“予月,你相信我,就算是皇上,也沒辦法逼我做不想做的事。”

    “所以如果哪天你娶李媚君進門,肯定是心甘情願嘍?”尹泰鬧他。

    尹泰這話,純粹是開玩笑,這時,他怎麼都沒有想到一句玩笑,會在擎曦和予月之間重重地劃下決裂的一刀。

    予月又笑開懷,看著擎曦那張踩到糞便似的臭臉,她心想,殺了李媚君大概會比讓他心甘情願迎娶郡主更容易。

    這天晚上,予月和擎曦並肩躺在床上。

    她問︰“你覺得,尹秦哥哥會忘記晚晚,重新愛上別人嗎?”

    他思索半晌,回道︰“我並不認芳尹泰對晚晚有那麼深刻的感情,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不過,晚晚對尹泰確實傾心。”

    擎曦的話讓予月芳晚晚難過。晚晚傾心,尹秦卻未必多情,聽起來,讓人有些傷感。

    “可尹泰哥哥力晚晚遲遲不肯成親,是明擺著的事實。”

    “尹秦的性子有些執拗,旁人越是勉強,他越是要逆著來,如果他家中雙親不那麼反對晚晚的話,也許他不會反抗得這樣強烈。”

    “其實他何嘗不朋白,晚晚那樣的身分根本進不了他家大門,又怎不清楚就算他真的排除萬難,把晚晚婁回家,依晚晚那副清高孤冷的性子,根本無法扮演一個好妻子、好媳婦。也許初時,彼此尚有幾分欣賞情誼,但到最後,恐怕兩人之間只會剩下無止境的爭吵而己。”

    “可我在他臉上真切看見落賓哀傷。”予月反駁。

    “我沒說尹泰不喜歡她,以晚晚的才情,心系於她的男子一大把,何況是從小便受詩詞文章薰陶的尹泰,然而他們兩人的性格相異太大,尹泰從小被人呵護服侍長大,早已習慣身邊人的順從,而晚晚雖出身青樓,性情卻頗為清高。”

    “初識那年,尹泰覺得晚晚的性子新鮮特殊,可之後,每每兩人想法相左、意見不合時,便會爭執不休,一次兩次,尹泰不再低頭,而被男人哄慣的晚晚,更學不來俯首。”

    “尹泰不雷要一個植詩懂詞、才情高超的妻子,需要的是能幫他安定後宅、順從父毋辱長心意的妻子,而晚晚畢競出身青樓,身分差距、觀念態度,都泣定他們無法得到完美結局。”

    予月問︰“難道你不相信,男女之間的感情可以打破門第、超越一切?”

    “你會這樣想,是因為你沒見識過真正的門戶隔閡。”攀曦道。

    “我見過許多女子原本是好的,卻因為嫁進錯誤家庭、踫上不喜歡自己的公婆雙親,而丈夫又不能給予太多的支持,為求在那樣的婚姻裡生存,慢慢地,她磨蝕自己美好的個性,變得刻薄多疑、滿腹心計。

    “這也是為什麼很多男人在得償所願,將心愛女子娶進門後三、五年,又沾上別的女人,那是因為他們發現枕邊人變了,再不是當年自己喜歡的那一個。”

    “你這樣說話不會平。如果女人可以保持原本的美好性格,就能得到和樂美滿的婚姻,誰捨得改變自己?是男人提供不起一個不教女人改變的環境,卻又怨恨女人的改變。”

    “我說這些並不是在撻伐女人,我只是在描述一種普連存在的現實狀況。”

    “可是,我不喜歡。”予月嘔了,背過他。

    攀曦的現實描述讓她害怕,如果這個狀況普遍存在,是不是代表,他早晚要沾上別的女人,因為她肯定會為生活而改變?

    “予月。”他戮戮她的後背。

    她沒理,兩手在胸前扭麻花,他知道,她心底犯別扭了。

    “予月,轉過身來。”

    她不聽話。

    他惱火,手臂一伸一縮,把她扭進自己的懷裡,重重的一個吩,吻得她昏天暗地,氣息不穩,腦袋成了一團漿糊

    擎曦松開她後,口氣仍帶著惱怒,“這是警告你,永遠不準背過我。”

    他有什麼資格生氣啊,該生氣的是她好不好!她坐起身,怒指他。

    “我不準背過你,那你呢,你就可以背過我嗎?而且,背過我的理由都已經找好——你變了,你磨蝕自己美好的個性,變得刻薄多疑、滿腹心計,所以,我理直氣壯背過你。”

    見她滿腹不平、氣鼓鼓的模樣,擎曦捧腹失笑。

    她居然是為了這個話在對他發脾氣,他不過是分析道理,並沒有說自己會這樣做啊。

    他也跟著坐起身,不顧她的意願,將她的手攥進自己懷裡。

    “你害怕了?害怕我去找別的女人。”

    “不怕。”不嫁給他就不怕。她在心底補上一句。

    “你知不知道賀家家訓是什麼?”

    “我又不是賀家人,怎麼知道。”她撇開臉。

    厚,還拿喬了?沒關系,先饒她一饒,待會兒再來算總帳。

    他勾住她的下巴、扳過她的臉。

    “賀家家訓是只能娶妻、不能迎妾,你見過賀家哪個男人有小妾、通房丫頭?你又不是沒親眼看見,祖父為了李媚君那句平妻,氣成什麼樣兒。”

    是嗎?賀家有這個家訓啊?予月抬眼望上,只見他笑逐頗開,彎彎的眉眼像壞心狐狸似地。

    擎曦放柔了嗓音,雙手圈緊她,把她箍在懷中,低聲道︰“放心,我不會再去看別的女人,她們再好都不是我的小予月,我的事業野心很大,但愛情野心很小,小到只能裝下一個女人,小到只想牽著她的手,平平安安走過一生。”

    她鬆口氣、笑開顏,因芳他幾句不像承諾的承諾。

    發覺予月的脾氣軟下,她的手圈回自己腰際,他惡意地在她耳邊問︰“你猜,如果我告訴祖父,說你不承認自己是賀家人,祖父會怎樣?”

    她猛然睦大雙眼。不能,絕對不能講!

    那年她還小,不過順口回答,“擎曦哥哥壞,我才不嫁給他呢。”

    只是兩句鬧脾氣的童言童語,賀爺爺就鬧上大豐個月,不給她半分好臉色,要不是擎曦領著她軟言好語央求多回,她懷疑,到現在說不定賀爺爺還不理睬自己。

    “求求你,別說、好不?”

    會怕啦?擎曦一笑,點了點自己的嘴唇道︰“不要說嗎?行,表現一下!”

    予月紅著臉,看住他的狐狸眉、孤狸眼,孤狸到很矯情的壞臉,將自己的小嘴輕輕湊上前……

    二伯賀銘端坐在正堂大廳,與四叔賀謹隔著桌案對望,幾個年長的兒孫坐在下首,擎曦也在其中,唯賀老太爺不在廳裡,這些年,家裡的事傳承給下一代,老人家已經鮮少管事。

    “擎曦,你怎麼看?”賀銘點名。

    他問道︰“二伯、四叔,以寶親王的面相來說,此人如何?”

    “鴻運既臨嘉瑞彰,災除厄消獻符祥,營謀百計皆如意,內外咸享福展將。以他的本相而言,倒是有相當不錯的運勢,若不是他十七歲那年破相,一道傷疤從印堂橫畫至鬢角,以及這些年戮殺忠良太多、目染凶光,面容異變,倒是皇帝、名將之相。”

    “所以現在呢?”

    “刑命連逢蜀道行,六親失義寒陰起,庶人口舌相殘害,利祿功名變化驚。如果我沒料錯的話,他的下場定是眾叛親離、死於非命,至於何時禍起,還得看他的機運。”

    “怎麼說?”

    “命是天定,但運由心轉,我見過一世碌碌的災星,對一人施善,恰恰那人是個偶遇災禍的福將,從此那個一世災星,命垣逢合四方祥,呈貴三台嘉瑞彰。若寶親王能受到得道高僧渡化或得貴人相幫,許會逢凶化吉、一世安康。可若他性格不改,便是高僧貴人依停,也無法改變他的運勢分毫。”

    擎曦不懂命數,但他懂人心。寶親王野心勃勃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若非如此,皇上怎會對他心生猜忌,何況從尹泰搜集到的罪證中,可嗅出些許端倪—他的篡位念頭,從未消退。

    猜忌之心已起,臥榻處豈容他人酣睡?依皇上的性子,怎會允皇權有半分的不確定?他猜瀏,這情況絕對不會太久,至多,也就這一、兩年的功夫。

    “既然如此,二伯、四叔,一個字,拖!”

    “拖?”賀銘問道。

    “對,可能要勞煩二伯或四叔離家一、兩年,對外就說聽聞外縣有一處龍穴,確切地點尚且不知,賀家為寶親王所托,派人前往勘查。賀家如此“盡心盡力”、“鞠躬盡瘁”,寶親王還能對賀家施展什麼強迫手段?所以不管出門的是二伯或四叔,這一、兩年就當遊山玩水,四處走走看看。”

    “擎曦,朝廷已經有風聲或動向是嗎?你怎麼敢確定寶親王在兩年內……”

    “我並不確定什麼,但皇上疑心已起,再加上些許推波助讕,就算寶親王兩年內不倒,他的勢辦必不再如同今日這般,能夠成脅到賀家。”

    “片刻後,賀銘沉吟道︰“既然擎曦這樣說,四弟,你備妥行李就準備出門吧,你不是從小就希望有機會能遊歷三川五嶽?恰恰趁此時機,領著四弟妹到處走走逛逛。”

    賀謹動容,他明白這是二哥一番成全之意。

    “若青為人處世玲瓏圓滑,不如,我把她留下來給二哥幫幫手。”

    賀銘輕拍弟弟的肩磅,溫和笑道︰“二哥知道你媳婦兒能千,留下她比留你二嫂有用得多,可我不幹離散人家夫妻之事,你還是帶她去吧,若是弟妹天天對著我哭鼻子,我還真不曉得應該拿她怎麼辦。”

    “二哥說什麼,孩子們都在呢。”賀謹面覜色。

    “我在說,你們夫妻一個形一個影兒,誰也離不了誰,我不為難你,你也別為難媳婦兒。”

    擎曦和幾個堂兄弟聽著叔伯問的對話,打心底羨慕他們的兄弟情誼,以及夫妻問的鶼鰈情深。

    想起那日予月生氣,平心而論,他挺感激賀家家規中有“賀家男子不許納妾”這條規定。

    多年來,他聽過、見過的事兒多了,許多家庭妻妾相爭、紛爭不停,說什麼多妻多子多福氣,可那往往是家敗現端倪。

    年輕時,妻妾爭夫婚,年老後,子女爭財產,人人懷私,以致手足不親、子孫不睦,哪像賀家,父親導兄弟皆為一母所出,彼此問相互扶持,加上夫妻沒有妻妾問題,進屋服侍的丫頭清楚賀家規定,誰也不會妄動亂七八精的心思,於是焉,家和萬事興。

    幾個計議後,大事底定。

    賀謹轉而問︰“擎曦,你四嬸被李郡主給嚇壞,她沒想過女人可以這麼大膽,不在乎人命、不在乎輿論,想要什麼,手段盡出,她這幾日同我合計著,咱們是不是先去向後家提親?反正予月丫頭再過幾個月就及笄,不差這些日子,先把人給定下,也好讓李郡主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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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4 00:03:3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李媚君沒那麼容易死心的,定下予月這件事,別說後叔叔不會同意,我也擔心李媚君會轉而對予月動手,這段日子予月裝病才將她的注意辦給移開,我不想讓予月再陷入危險。”

    “那你有更好的對策嗎?”

    “這件事四叔不必擔心,我有辦法的。”他微微一笑,自信篤定。

    賀銘、賀謹見狀,吞下定心丸。這孩子向來做事有分寸、有定見。

    “只要你有辦法就成,你祖父可是下達命令,只有予月能當他的孫媳婦。”賀銘道。

    想起予月的八字,他就忍不住嘆息,上蒼神妙,它造天必造地,造海川便造山嶽,兩兩相合相成,就像它造了擎曦,便也造出予月來車之相配。

    予月這麼輕、擺明沒福分的八字,卻導擎曦的八字如此契合。

    一個極陽、一個極陰,若是與旁人結親,擎曦會早年喪偶、予月則薄命早逝,若兩人相合,卻是鳳凰於飛,五世其昌,德望兼備,萬全集雲,家勢盛大,霜雪梅花、春來怒放、子孫興旺的天作之合。

    難怪當初,阿爹一眼便相中予月丫頭。

    “予月姑娘來了。”

    聽見下人來報,瞬地,擎曦的嘴角從臉頗兩側咧到後腦勾,叔伯兄弟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好笑。

    真是的,他們有什麼好擔心的,,瞧擎曦那態度,就算有人把公主塞給他當媳婦兒,他也是不要的。

    “二伯、四叔……”他起身,未開口,賀銘和賀謹就連連揮手。

    “去去去,沒人敢攔著你。”

    “是啊,攔了你、惹毛你,還得擔心,你要怎麼惡整咱們呢。”二堂兄說。

    “被惡整就算了,予月妹妹若是等急了,人家不曉得要怎麼難受呢。”七堂弟說

    擎曦不介意被眾人奚落,因為他們說的無半分錯,惹毛他的確會被惡整,予月等急了,他確實要難受。

    提起腳步往外奔走,出大廳三五步,便看見予月迎面而來的身影,這下子,嘴角直接定位在後腦勾,拉不回頗邊。

    他上前拉起人就走,一路快步回到自己的精誠居。

    屋裡下人眼色好,看見予月來訪,三兩下添上熱茶、擺起一堆點心,就默默退下。

    門方關上,擎曦想到什麼似地,對丫頭彩玉說︰“叫阿儒在門口候著,再汾咐門房一聲,若是李媚君上門,別攔著,放她過來找。”

    擎曦的汾咐,彩玉不解,予月也是滿頭霧水,待門關起,她便迫不及待地問︰“李媚君經常來找你嗎?”

    他笑著捏捏她的臉,滿腦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真酸,吃了什麼,鎮江醋嗎?快來唱點茶,漱漱嘴。”他拿起杯盞,把茶喂到她的嘴邊。

    予月滿臉沉重,緊閉嘴唇,眉問凝起一片憂心。面對那人,雖不能畏懼,卻也不該招惹,她是屬鰲的,一被咬上就不鬆口。

    他一下子就猜到她在想啥,拉過她坐在自己膝間,把她緊緊密密圈進懷裡。

    “李媚君的確經常來找,不過沒用,我永遠不在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我在家裡,聽見腳步聲,幾個橫步跳過牆,你家後門是我最好的出入便道。不過你來了,而且是從大門進來的,我沒佑錯的話,守在賀後兩府前的眼線很快就會往寶親王府回報,那麼要她不來都難,既是如此,就一次讓她徹底死心吧。”

    埋下頭,予月嘆氣,“是我魯莽了。”

    能見到她,他不在意她是否魯莽。

    “說吧,是什麼事讓你魯莽?”

    望住他的眉眼,她輕咬下唇,猶豫道︰“我作惡夢了。”

    若是旁人作惡夢,擎曦根本連在意都不會,但她的夢不同于一般常人,經常與事實有某些聯結,自從他們睡在同一張床上,好兄弟不能找上門,偶爾有想要報恩的,會借夢向她示警。

    好吧,連同上回寶親王那筆,他承認,鬼界兄弟不全是妖魔,也有心善、懂得回報的,也許他該同意她的提議,一個月當中,固定三天別見面,讓想找她的鬼兄弟們能夠上門一敘。

    可三天不見……那可是九秋、九個年頭,他怎麼熬得過?

    “夢見什麼?”

    “夢見你被下毒。”

    “什麼毒?”

    “不知道。”

    “然後呢?”

    “然後你當了大官,搬進京城,所有人都在奉承你,你的生意越做越大,皇上見你、太子見你,你在朝堂中呼風喚雨,你甚至……”

    予月深吸氣。她承認這個夢前後不連貫,下毒是壞事,可後頭所見,每一件全是好事,她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作這樣荒謬的夢?

    她只是在夢裡恐慌、害怕,她東奔西跑找不到方向,她明明看得見他,卻無法伸手觸摸到他,她放聲大喊,他卻視若無睹,只是笑著、周旋在一群她不認識的人當中。

    “我甚至怎樣?”

    “變成大周第一富豪。”

    所有人都在向他道喜,他的衣服紅得很艷麗,他在笑,但笑意凝結在眼角,她感受不到他的真心。

    聽至此,擎曦鬆口氣,又把她抱個滿懷滿心,輕笑說道︰“若是中了毒,又能當大官,又能成芳第一富豪,這種夢,可不能算惡夢。”

    “你說的沒錯。”大概作到這種“惡夢”的人,都會笑著清醒,只不過,那個說不出口的恐慌始終在心頭壓著、抽著,讓她喘不過氣。

    見她仍然效眉不喜,擎曦勾起她的下巴,讓她對上自己。

    “予祥、予恩的派令到了吧。”

    “嗯,大哥被派至京城裡,在兵部任個小職,二哥和你一樣當縣官,只不過是在梁州,那裡離家有點遠,這幾日家裡忙,阿爹、阿娘在幫哥哥們打點行裝,挑選合用的人手一起上任。”

    她心底清楚,如若不是賀三叔四處打點,往年的狀元是要留在京中翰林院的,而以他的能才,早晚會脫穎而出、入閣拜相。

    “回去告訴你大哥、二哥,我身邊有幾個得力人手,如果不嫌棄的話,我讓他們跟著予祥、予恩,他們都是老手,只是考運不佳,遲遲不能在官場上有所發揮,這些年在我身邊又多了些歷練,如果有問題,多個人商量總是好的。”

    “我代哥哥們謝謝你。”

    予月心知肚明,他說得簡單,事實上,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收服人家,二哥說過,擎曦最大的成功,是能夠讓人死心塌地力他賣命。

    “謝什麼,都是一家人。”

    真要說謝,他才該謝謝予祥、予恩,這些年來,若不是他們掩護,他和予月想要日日見面哪有那麼方便,當然,教他輕功的師父也該領點功勞。

    “他們有沒有告訴你,祥恩商鋪打算怎麼辦?收起來嗎?”

    “已經讓三哥、四哥、五哥接手了,說是生意越做越大,捨不得收掉,大哥在京城裡,恰恰可以照看那裡的生意,說不定還可以再多開幾家分店,二哥則說試試看,能不能把生意拓展到梁州去。”

    那兩個傢伙也是有生意腦筋的,可惜後家老爹腦子遷腐,非要兒子入仕當官。

    “這樣安排很好。”

    “二哥要我提醒你一聲,你四處招幕人手,要多留點神,陳二、董辦兩個居心不良,經常結交地痞流氓,你別為了招不足人,隨意放人進門。”

    “我知道予恩在擔心什麼,但那樣的痞子自然有他的用途,你哥哥還沒開始當官,不明白,當官的也有不為人知的黑暗面。當自己無法不涉足,卻又不甘心髒了一身時,就需要那樣的人幫忙出頭。”

    恰恰因為他們是痞子,說出來的話無人相信,只要用得當,他們將是不錯的助力。

    “你的意恩是……”

    “別擔心,你哥哥只是沒經驗,待真正踫上了,會知道該怎麼處理的,商場多年,可不是白混的。倒是你,接下來這段時問,我可能會有些忙,不能時時陪在你身邊,你有沒有打算做點什麼?”

    “阿娘把打理家裡的事慢慢交到我手上,她說我夠大了,得學習理家,外頭的事女人幫不了忙,至少能夠幫著把家照管好,別讓男人回家還得操心。”

    這話,他聽得明白,她定是在為予月出嫁做準備了,想至此,他滿眼樂。

    “沒關系,慢慢學就好,就算你做得不成,我也不會嫌棄你。”

    他在她臉上親一口,埋首在她頸窩問、聞著她淡淡發香,什麼雜七雜八的鬧心事,全放下了。

    你敢嫌棄,本姑娘就不嫁!心底雖這樣想著,予月嘴裡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說出口,就怕他還真的接出下一句“不嫁就不嫁,我娶別人去。”那她呢,她那顆心要怎麼擺平?

    “予月。”

    “嗯?”

    “我聽過一句話。”

    “說說。”

    “女人的溫柔鄉是男人的英雄塚,以前我不認同,現在,信了。”

    “為什麼?”

    “從前,不管是名利、錢財、權勢,我都想爭到手,想要讓你驕傲、榮耀,想要你穿金披銀,過得比別人家的女人好,想要那些女子看見你時,滿眼的羨慕導嫉妒。可現在不這樣想了。”

    “現在想什麼?”

    “現在想,不必金銀財富,只要有一畝三分地、生活無虞,我們生養幾個孩子,我可以日日陪在你身邊、看見你的笑臉,餘心滿足。”

    “說謊!你才不會滿足呢。做生意,你要的不是銀子,你要的是證朋自己的實辦;當官,你要的不是權勢,而是想試著一天比一天超越自己。你每天醒來第一個念頭是,我要做以前沒做過的事情,試試自己可以走到什麼地步。”

    擎曦驚訝問︰“你怎麼知道?是那些鬼兄弟們告訴你的?”

    這些念頭,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樣的“積極進取”,聽她這樣一說,他才理解,自己胸睦裡藏著的那顆心有多大。

    予月笑道︰“他們根本近不了你的身,想觀察你、窺探你,困難得很。”

    “所以你是怎麼知道的?”

    她得意笑開。

    怎麼知道的嗎?大約是從他的一舉一動當中,從他自信的笑容裡,從他偶爾提起的夢想,從他不需要別人贊賞的眼光……這樣多的點點滴滴累積,她自然能感覺到,他是那種與眾不同的男人。

    “直覺吧,直覺你是這樣的男人。”

    他胸口滿滿的,不知道被塞進了什麼,只覺得幸福得快要飛上天!他從不指望誰能夠瞭解自己,卻沒想到予月早已把他看透看清。

    “怎麼辦,這種男人不能一直被你拴在身邊,寂賓憑誰訴?”他眼中有憐惜。

    “是有點委屈啊,可既然喜歡上了,就得習慣。”她嘟嘴說道。

    第一次主動,她勾上他的脖子,親昵地貼上他的額頭。一次的離別,讓她認清許多事,她明白愛上他,已是義無反顧的事情。

    她的主動讓他樂上加樂,低下頭、封上她的唇。

    溫潤、柔軟、甜蜜,那是教他一嘗再嘗,嘗不膩的滋味,好幾次,他忍不住心底理怨,她怎麼不快快長大?

    緊抱住她,擎曦真想同予月繼續親昵下去,可惜……人來了。

    他嘆氣,卻不得不喊暫停,他泄債似地在予月頰邊重重親上一口,胸中氣息仍然不平,潮紅的臉色昭示著,他對她的激情。

    忍控住欲念,他拉起她,按下拒旁一個暗鈕,拒子翻過,裡頭有個暗室,他指指拒子上的小洞,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可以從這裡偷看,但是千萬別太激動、發出聲音。”

    偷看?要她偷看什麼啊?

    予月還沒弄清楚,就被擎曦推進密室裡,櫃子關起,他恨恨咬牙。李媚君那個沒眼色的蠢女人,早晚一天,他會從她身上加倍討回利息。

    “阿儒,進來。”他出聲喚人,阿儒很快進屋,他眉頭抬也不抬的,冷聲道︰“脫掉衣服!”

    “啥?!”

    以力自己聽錯,阿儒尚未反應過來,門外的腳步聲已近,擎曦沒有時問等他預作準備,一面拉掉自己的衣帶、一面快步上前,他抓住阿儒抵在桌前,一把扯下他的上衣,露出他白暫的上豐身。

    “主子、主子……不要啊,阿儒還想娶媳婦……”

    他的反應很真實,再加上方才擎曦在予月身上勾動的欲望尚未消平,兩個人都紅著臉、喘息不定,表現出的畫面更具說服力。

    “就一下、一下下就好。”

    擎曦的話引人遐想,阿儒嚇得更凶了,拉扯起嗓子更咽道︰“主子,求求你饒過阿儒……”

    他把頭理在阿儒頤側,一手拉扯起阿儒的褲腰帶,阿儒不斷掙紮,看起來比較像激情難耐。

    這時,砰!一響,門猛然被推開,李媚君怒氣沖沖奔進來,後頭還跟著彩玉。

    進門的李媚君怎麼都沒想到,自己會看見這場景,驚嚇得小嘴微張,說不出半句話。

    雖然她殺人不貶眼,雖然她看過不少殘暴場面,但她終究還是個未經男女情事的少女,何況那個把男人壓在身子底下的……是她魂縈夢系的男子。

    他竟然喜歡男人?!這怎麼可以、怎麼行、怎麼會!她掩上臉,背過身,說不出那股在胸臆問沖撞的,是怒氣還是傷心,她覺得有什麼東西劃過,把她的心剖成兩半了。

    她從來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男人,只是見上一面,她就日日夜夜想著,要鏟除所有阻礙,將他收芳己有。

    是啊,沒有人敢像賀擎曦那樣,對她不屑一顧,沒有人敢對她凶、對她冷淇、對她無視,甚至折斷她的鞭子,他對她那樣壞,可她的心就是不由自主愛上了,他回京趕考,她幾次想要潛回京城,若不是阿爹一再勸阻,她早就飛奔而去,她那麼那麼喜歡他,他怎麼可以……

    第一次,她有了傷心的感覺,第一次,她知道什麼叫做心碎,第一次,她沖動得想要流眼淚。

    他居然喜歡男人?怎麼可能,他不是和後家那個丫頭不清不楚,又怎麼會惹上男人?

    不,一定是假的!他肯定是在演戲,企圖要嚇退自己,探子分明說,後予月進了賀家大門,既然後予月來了,就算他再心動,也不會挑這種時候和男人……

    不對、不對,他又不知道自己要來,怎會臨時弄來一個男人,難不成他只是在利用後予月,來掩飾他好男風的真相?

    擎曦慢吞吞地整好自己的衣服,滿臉好事被破壞的不甘,他拉起一旁的阿儒,把他帶進內室,悄聲在他耳畔道︰“不想被怎樣的話,就乖乖待在這裡,否則,哼哼……”

    他揚起孤狸笑意,讓阿儒從頭到腳像被人潑了一捅冰水似地,全身發涼。

    緊接著,更嚇人的是,主子競然用那種柔到會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的嗓音說︰“你等等,我處理完事情,就進來。”

    於是,阿儒兩排牙齒開始打顫,拉直耳朵、細聽主子在外堂“處理事情”。

    予月和阿儒不同,她是睜大眼晴,看擎曦如何處理事情。

    他好整以暇地望著李媚君,臉上是一貫的淡淇,不帶任何表情。

    ““郡主來訪,有何要事?”

    她上上下下瞧他,想盡辦法說服自己,方才那個是假戲,但是……眼見為憑,她瞠大一雙美目,望向擎曦。

    不信,她不相信這樣的男子會好男風!李媚君吸氣朝他走去,靠在他身上,兩手勾向他的脖頸。

    她知道自己有多美麗,知道沒有男人可以禁得起她的勾引,她踮起腳尖,想靠近他的唇,他卻滿臉嫌惡地別開嘴,手一揮,害她差點兒站不穩、摔例在地。

    “郡主,請自重。”

    他那表情像看見骯髒蟲子似地,恨不得一腳給踩死。

    李媚君震怒。從來沒有男人這般待她,她只要稍稍假以辭色,哪個男人不是想盡辦法、路進王府大門,便是她要他們舔自己的腳指頭,定也是甘之如怡,可他居然、居然……滿臉嫌惡!

    “我自重?你把別的男人壓在下面,難道就自重了?”

    “郡主不顧名聲闖進男子寢居、試圖勾引,除了勸郡主自重,草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他與她對望,眼底沒有她熱悉的驚艷動心,有的只是一片死寂漠然,難道……

    難道他真的無法受女子吸引?

    她猛然搖頭。不會的,她不相信這件事,阿爹的奏摺已經送進京城裡,踢婚的摺子很快就會下來,如果他真的是……不會,絕對不可能。

    她咬緊紅唇,想方設法否決眼前所見,終於,她想起來了——

    “後予月人在哪裡?她是不是躲在屋裡哪個地方偷看?你們故意找個男的來氣我,以為這樣我就會被嚇退,對不?後予月,你給我出來,我知道你在,出來!”

    她到處亂翻亂找,企圖找出予月。

    李媚君的話驚醒夢中人,嚇得渾身發抖的阿儒這才想起,對鈞!他怎麼忘了,方才予月姑娘還在屋子裡頭的,難怪,他就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對咩,賀府上下都知道,寶親王動用權力,想逼迫擎曦少爺娶他們家的嬌蠻千金,是啦,驕蠻女是比予月姑娘漂亮許多,可是予月姑娘耐看啊,而且還越看越教人喜歡。

    哪像驕蠻女那樣,八字還沒一橄呢,競不顧顏面、天天上門找男人。把這種女人娶進門,不給擎曦少爺戴綠帽子才有鬼。

    想通了,阿儒挺挺腰背、不再害怕嗎,他拉分嘴角,在心底盤算,如果能幫主子將這件事給辦成……

    想通的阿儒,心底的怒氣不打一處來,一陣惱火,抓起桌邊的瓷杯便往他那張清秀的臉上去過去。

    他及時閃開,但還是讓杯緣擦過,一道紅痕留在頰邊。

    李媚君回外堂時,擎曦瞅準時機,撇撤嘴、開口問︰“彩玉,予月來了嗎?”

    彩玉低頭回道︰“稟主子,是的。”

    “怎麼沒人來告訴我?”

    “方才主子和阿儒……”她咬咬唇,為難續道︰“予月姑娘心底朋白,就往前頭去尋思芹小姐了。”

    那話說得隱晦,李媚君卻聽得朋白。這後予月知道賀擎曦好男風,可還是願意為他遮掩、嫁進賀家?!天底下竟有這種女人,她圖什麼啊!

    舉目一望,發現阿儒這時紅著一雙眼、委委屈屈走到擎曦身旁,頭微微側著、靠在擎曦肩頭,一臉的小鳥依人,

    他輕扛擎曦的衣袖,無聲訴委屈,而擎曦也沒多話,只是握了握他的手,給予安慰。

    “既然你喜歡男人,後予月是怎麼回事?”她怒指阿儒。

    “予月乖巧聽話,是我從小一手“訓練”出未的丫頭,她比多數女人更時得住寂賓。“話沒說明白,可意思清楚透了,李媚君自然聽懂。

    “聽聞郡主幾次上門,放話要嫁進賀家,如果郡主真有這番心思的話……能與王府聯姻,在下自然歡喜,只不過郡主得心有準備,在下是不踫女人的。”

    “力什麼?”

    “因為女人……很髒。”

    擎曦的話教李媚君瞠目結舌,但更教她難以接受的是,接下來阿儒一個大男人競然跺了跺腳,愛嬌不依地說︰“主子,人家不要郡主,她好凶啊,您還是娶予月姑娘嘛。”

    “放心,想嫁進賀府,自然得照著賀家的規矩來,我怎捨得讓你受委屈?”

    李媚君再也聽不下去了,她氣得將桌上杯具全數掃落地面,旋風似地轉身,重重瑞開門往外走去。

    直到她走遠,擎曦才打開拒子放予月出來。

    他笑得滿眼壞,從抽屜裡取出兩只金元全,賞給阿儒和彩玉,兩人喜孜孜地謝了賞,飛快收拾好滿屋子狼籍便出了房門。

    今天,他們學會一件事,跟著主子,腦子得伶俐些、靈活些。

    予月看著擎曦,不知道該開心還是憂心,仰起頭問︰“這樣子好嗎?你不怕明天全臨州的人都知道縣太爺好男風?”

    “放心,李媚君驕傲得很,她就算憋死在心底,也絕不教旁人知道,她向一個好男風的縣太爺通過婚。”

    她點點頭。這下子,李媚君總該死心了吧,她不棺驕傲如她,肯當別人的煙幕彈。

    李媚君怒發沖冠一路奔回寶親王府,滿肚子火氣無處消除,只能高舉鞭子見人就打、見東西就硬。擎曦說得對,她是個好顏面的,怎可能讓旁人知道,她喜歡的男子不愛女人愛男人,何況,阿爹的摺子已經遞上去,賜婚聖旨很快就會下來。

    這當頭,她要怎麼反悔?

    都是阿爹害的,是他說賀擎曦做官能力怎樣還不曉得,不過他掙銀子的功夫無人能及,阿爹要成大事得花銀子,招了只錢鼠往家裡擺,有好處無壞處。

    為銀子,他就把女兒給賣了!她不信阿爹不知道他好男風,男人與男人之問的應酬多,多少有風聲,他絕不會不知道。

    她一個勁兒就要去找阿爹理論,卻在阿爹寢屋外撞上一個奇裝異服的女人。

    李媚君知道她,她是個苗族女子,名葉玉鳳凰,擅長使毒,進王府為客已經半月有餘。她有半張臉是毀的,上頭凹凸不平,像是長出幾千幾百個小絆瘩,但未毀的那半張,嬌艷無比。

    她身後永遠跟著四個男人,四個男人都是數一數二的美男子,相貌不輸擎曦,真要說輸,也只是輸在那股英雄氣勢,輸在那頂天立地的自信。四個男子都是玉鳳凰的入幕之賓,對她忠心耿耿,眼底不時流露出濃濃的愛戀。

    她曾經聽玉鳳凰豪語道︰“天底下只有兩件事可以讓我動心,一是銀子、二是男人,身芳女人,有這兩樣東西,就等於有了無車倫比的幸運。”

    發現玉鳳凰在打量自己,李媚君本就滿心怒,揚起鞭子就往她的方向甩去。

    她嬌滴滴地伸出兩指,輕輕一夾,將鞭子夾在兩指中問,朝李媚君微微一笑,說道︰“郡主,誰惹你生這麼大的氣兒,女人生氣易老,要不,你從他們當中挑選一個,我讓他們給你消消火?”

    玉鳳凰的話讓她倏地臉紅不已。

    她層聽下人說玉鳳凰夜夜春宵,只要她看上的男人都會匍匐在她的玉足底下。

    有人說,那葉做采陽潤陰,玉鳳凰都已經年近四十,那豐張完好的容頗,看起來只有十七歲。

    “你是怎麼辦到的?”問這話令她困秀,但她真的想知道。

    “辦到什麼?”玉鳳凰嬌笑問。

    “讓所有的男人都對你死心塌地。”

    她咯咯輕笑,松開鞭子、走到李媚君身旁,一手勾住她的肩磅,“咱們小妹妹春心動啦,是不是你瞧上的男人瞧不上你?”

    “你只要好好回答我的話,做啥動手動腳!”她嫌惡地推開她的手。

    玉鳳凰眼神一凜,卻又立即恢復春風笑意。

    “小妹妹別害羞,要讓男人對你死心塌地的法子很多,今兒個晚上到我房裡吧,姊姊好好教教你……”

    臉紅成一片,李媚君卻還是強壓下尷尬,硬著脖子問道︰“就算很討厭你的男人,你也有辦法嗎?”

    “自然有。”她說得篤定而自信。

  李媚君看一眼她的長相。也是啊,她那副鬼樣子哪個男人不會心生僧惡?

    “知道了,晚上我去找你!”匆匆丟下話,她快步閃過她身邊,咬著牙,對自己發誓,她就不信,得不到賀擎曦

    玉鳳凰冷笑。她是何等人物、何等閱歷,也會不明白李媚君那一眼代表什麼?

    她呀,最是痛恨不攀重自己、嫌棄自己長相的人吶。這下可好,這驕蠻郡主的忙,是幫還是不幫?傷腦筋啊。

    燭光下,一張盛怒的絕艷臉龐上,那雙精亮雙眼中透露出一抹凶光,皇上寫給阿爹的書信,被她狠狠揉成一團。

    不願意?!一個小小的二品官,竟敢婉辭皇帝的美意?!

    賀秦,好大的膽子,他當自己是什麼人,給臉不要臉,她李媚君想嫁,哪能由得他說不!

    珠貝似的牙齒,在紅唇上烙下一排淺淺的印子,充滿恨怒的雙眸,帶著決裂的狠毒。好,你不仁我不義,既然賀家上下都排斥她,那麼她就讓賀家徹底失去賀擎曦。

    將信放在效大中問,看著信紙被燒成灰燼,她這種人,越是困難便越要得手,就算付出再大代價,也在所不惜。

    狠戾的笑意浮上粉頗,她看著跳躍的燭影,一眨也不眨。

    半餉後起身,李媚君從拒中取出竹制筒子,打開,裡頭的銀色小蟲已經破繭而出,像顆米粒似地,蟄夥不動。

    李媚君端起杯子,在裡頭例進八分清酒,從發問拔下替子,往指問一到,鮮紅的新血滲了出來,她將血擠進杯間,一滴、兩滴、三滴……清透的酒水染出鮮紅亮麗。

    她取毛筆,輕輕將竹筒裡的蟲子掃進杯中,那蟲子一踫到血酒,便拼命吸吮,像餓過許久似地,只見一個未拉大的小蟲瞬問漲大通紅,不到兩刻鐘功夫,那蟲已經將杯裡的血酒吸得一千二淨,靜靜地躺在杯中,一動不動。

    玉鳳凰的話在她耳邊響起,她說——用情蠱控制他的心,用情欲控制他的身,那麼這個男人,便是要導全世界對抗,也會一輩子待在你身旁。

    冷冷一笑,她將情蠱收回竹筒問,找出玉鳳凰給的冊子,細細地,將裡面每個畫面記入腦中,那是男女交媾的畫面,她看得臉紅欲滴,呼吸喘促,一顆心在胸膛中急速跳躍。

    “小綠!”李媚君揚聲高喚。

    小紅在上次的生辰宴中,計謀不成,讓後予月逃脫,害她在眾夫人面前失去顏臉,於是踢她五十杖,可小紅不耐打,還不到三十杖就死了。

    小綠也是自小在她身邊服侍的,可惜及不上小紅的伶俐聰明。

    “主子,奴牌在。”她低著頭,半句話不敢多說。

    “去喚鳳雨過來。”

    鳳雨是玉鳳凰的四個男侍之一,眼晴有幾分擎曦的味道,行房時,他動作細膩溫柔,每每能讓她得到極致的快樂。

    “是。”

    小綠退下。最近主子夜夜喚鳳雨伺候,這件事,該不該讓王爺知道?

    她怕不報,王爺會要了她的小命,又怕往上報,郡主一樣要她的命。細細的柳眉緊皺,她的手微微發抖,卻還是依郡主之命,去將人喚來。

    鳳雨來了,他進門,臉上帶著迷蒙笑意。

    李媚君輕輕解去衣帶,他湊近,柔笑道︰“媚兒,讓我來。”

    他的唇落在她的臉上,一路輕輕往下滑,唇至處,衣衫漸褪,鮮紅色抹胸在不知不覺間落地,她低咽著,“鳳雨,我冷……”

    他輕笑,張嘴含上她胸前紅嫩,含糊不清地問︰“這樣呢,還冷嗎?”

    她沒回答,卻是兩手一抱,將他壓進床枕間。

    她吻上他的額頭、他的眼,他的大手在她的裸背上遊移,緩緩往下,停在她挺翹的雙臀間,她與他唇擊交纏,一雙玉兔在他胸前磨蹭。

    他掌心緩緩落在她的秘密所在,那裡已是春潮潺潺,扶起她的腰,輕輕與自己貼合,他進入她的身子,無分毫障礙。

    “今晚,讓媚兒表現,可好?”他柔聲道。

    “好。”

    她坐在他身上,雙手壓住他胸口,身子飛快上下移動,隨著逐漸激烈的動作,她喉間發出低抑撕吼。

    最終,她趴在他身上,饜足笑著。

    “媚兒這樣就夠了嗎?”鳳雨低頭笑問,手在她身上輕輕滑過,帶起她一陣陣酥麻。

    “不夠,可是,沒有力氣了。”她輕啟紅唇,喻上他胸口的小紅點。

    “那讓鳳雨來服侍媚兒好不?”

    李媚君點頭,他翻身在上,下一波風西進港,他熟悉她身子每一寸地方,親吻舔吮,帶領她攀向另一回情潮……

    擎曦把仕途當成生意在經營,他招攬一批能人異士,將街日事務分層管理,他不在乎銀子,錢撒下去,就會有專業人才替自己辦事。

    三個月過去,他不但把街門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征稅之事辦得又快又好,頗得上司的贊賞。

    予月取笑他,不公平,若其他縣太爺也有這麼多人可以相幫,誰不會得到贊賞,只不過,他們多是寒畝苦讀、好不容易才考上進士的,家裡等著那點俸銀過日子呢,沒人可以像他這般揮霍。

    擎曦聳肩回答,“天底下不公平的事太多,如果非要把每個不同的人全弄成同一個樣兒,那才是真正的不會平。”

    予月撇嘴道︰“歪理。”

    他刻意挑起一邊眉毛,滿臉賊樣兒地說︰“我說的分明是正理,豈能容你信口雌黃。”

    她也學他,調皮地對他貶了貶眼睫。

    “既然你硬說是正理,那就講兩條來聽聽。”

    擎曦說︰“這世問,有人力氣大、有人頭腦好、有人專長於鑽營、有人喜歡樂音,若硬通他們做同樣的事,卻又要求做出同樣的結果,自然是不公道。”

    “比方要求粗手粗腳的大男人,把繡品織得和女人一樣強;比方叫體弱書生扛著鋤頭下田插秧,還得括得導農夫一樣好;比方要求工人坐在書桌前填詩作詞;比方要求商販彈琴高唱,你說,可不可憐?

    “所以啊,這天底下,有人窮、有人富,有人刻苦、有人優處,皆因為他們天生不同,沒什麼好比較。”

    沒想到幾句話竟引來他一篇道理,予月知道,自己輸定,誰讓人家書讀得多、心計又勝過老狐狸。

    不管怎樣,事實就是——擎曦是個很不錯的縣太爺,並且不必花太多力氣在民生事務上。

    這天擎曦和尹泰密商過後,在城外分手。

    擎曦放鬆緩繩,縱馬自行,心底不斷盤算著尹泰的話,企圖尋出些蛛絲馬跡。

    尹泰說,皇上本是偶染風寒,卻不知芳何太醫會診、日日換藥,病情卻益發嚴重。他經常頭痛難眠,全身骨節處像有千百支針在戮剎似地,聽說前幾日還在朝堂上昏厥。

    太不可思議,皇上正值盛年,身子骨向來強健,怎麼會一場風寒就讓他倒下?

    事情太嚴重,尹泰不得不回京城一趨,他把身邊追查到的訊息交給擎曦,讓他接手自己未完成的事。

    他確知,寶親王有異心,但目前還沒有足夠實力,雖然他招攬許多江湖人士,但成事需要銀子,寶親王還沒富有到這等田地,他也曾經考慮過,這點是不是寶親王贊同李媚君嫁給自己的重大原因?

    但父親已經拒絕賜婚旨意,寶親王根本沒有造反條件。

    就算那些江期人真能義氣相挺,不收寶親王半分好處,但寶親王坐上龍椅後,還真能仰仗那群江湖人治國?如今朝堂百官已漸漸讓皇上梳攏,在這個時候下手,不就等於給其他幾個王爺製造機會?

    如果不是寶親王,皇上的病是誰下的手,芳什麼宮裡太醫查不出病因?

    也許,他真該找時間到孫睿圖故宅走一趨。

    當年寶親王李競設謀,殘害忠臣數十名,只因為他們站在皇上這邊,支持他入主東宮,此事後為先帝所知,心痛李競為己之私,將國家朝廷置之腦後,於是做出讓當今皇上接位的決定。

    那些臣子當中,有一人並非皇上這派的官員,他葉做孫睿圖,他不只不是站在皇上這邊的黨臣,甚至與李競有遠親關系,且那些被殘害的官員只禍及己身並未牽累家人,但孫睿圖卻是遭受滿門抄斬之罪,這兩點,啟人疑竇。

    後宮曾有謠言,寶親王母妃的父兄為官貪贓枉法,在妹妹受皇帝寵愛的數年期間大辦斂財,將所得財寶盡藏於寶山之中,並繪制一張藏寶圖,交由寶親王母妃的娘家人保管。

    這只是傳言,卻在百姓中掀起一股尋寶熱潮,大周境內,有可能藏寶的大小山地全被挖追,依然沒有找到那批財寶的下落。

    於是尹泰在發覺寶親王時常前往孫睿圖故居,並尋出兩人之間的關系後,便大膽假設,那批財寶已經被找到,因此寶親王才敢對皇上下手。

    但他並不這樣認為,他想,如果那批財寶數量多到能夠支持寶親王起事,搬運財寶那麼大的動靜,尹泰絕對不可能察覺不到,他可是每天都派幾十個人盯住寶親王府的。

    所以,事情回到源頭,依舊讓人霧裡看花。

    “不要、不要……娘,救我!!”

    淒厲的喊叫聲傳來,打斷擎曦的沉思,他舉目遠眺,看見前方茶棚裡有幾個男人企圖強搶一名姑娘,旁邊的婦人狀似瘋狂,她哭喊、叫鬧,拿著菜刀對著惡人猛劈,豁出性命不要似地,那股氣勢太猛,那幾名男子竟然一時拿她莫可奈何,只能抓住泵娘、頻頻倒退。

    “你發什麼瘋啊,我們是帶你家閨女去享福,免得她這輩子在這個爛茶棚裡白白糟蹋,何況你女兒發達了,你不也跟著享福!!”男子一面閃一面狼狽地對著婦人喊,可婦人殺紅了眼,什麼話都聽不進去。

    擎曦停下馬,舉步往那群男子走去,他們身上並無武藝,不過是仗著幾分力氣在這裡欺負寡毋孤女。

    他縱步往前,一推、一抓,幾個男人沒幾下就被他撂倒,他們眼中閃過恐俱,摔在地上後頻頻向後挪移。

    擎曦把目光放在男人身上,一時大意沒發現婦人失心瘋了,競舉起菜刀砍向自己,倉促問,他側身閃過,然手背一痛,他還是中招。

    他退速退開兩步,低頭望向自己的手背,刀痕並不深,卻有股噬心疼痛,他沒時間細看,因為那名瘋婦還在舉刀亂揮亂砍,見狀,他搶身上前點住她的穴道,握住她的手搶下菜刀。

    熬人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幾名男子見他走近,連松跪地求饒。

    他冷眼掃過,淡淡喊一聲,“滾!

    男子們飛快搶奔,一下子便沒了蹤影。

    那名姑娘哭得梨花帶雨,匍匐在地,拼命磕頭謝恩。

    擎曦沒動手將她扶起,輕聲說︰“你扶你娘下去休息吧。”

    “謝謝公子仗義,奴家願為婢為奴報答公子恩情于萬一。

    她仰頭望住他,眼底有著款款深情,他並未深思,便道︰“不必,萍水相逢,就此別過。

    他縱身上馬,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卻又想不出哪裡怪異,拉起績繩,下意識又看自己手背一眼。傷口沒有紅腫發黑、他沒中毒,可方才那陣疼痛是怎地回事?調轉馬頭,他策馬離去。

    擎曦走後,被點穴的婦人站起身,巧手一拉,將臉上的人皮面具拉下,露出那張既美麗又醜陋的矛盾臉孔。

    她笑著對李媚君說道︰“郡主,這招你可得學學,凡是男人都有那麼點兒英雄氣概,見到弱女子落難,定要出手相援的。”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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