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嗜酒態睡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千尋 -【暖床萬福妻(金烏藏嬌之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23-1-4 00:03:5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被人強搶的姑娘同時拉下人皮,露出真面目,她是李媚君,還沉浸在為擎曦所救的甜蜜裡。

    他的武功真高強,三兩下就解決掉那群地痞無賴,而且……他說話的聲音竟然那般溫柔,她的心軟了、甜了,像被工匠彈過的棉花,光是為這樣一分溫柔,為他養蠱放血已是值得。

    “情蠱種下了?她以高高在上的尊貴態度問話。

    玉鳳凰眼底閃過陰霾,但嘴角卻向上揚起。

    “稟郡主,已經種下,接下來郡主就等著與他‘不期而遇’吧,我敢保證,那一眼相對,將會教他永世難忘,真切明白,誰才是他此生最好的伴侶。

    “你說種下情蠱之人,並不會失去任何記憶,甚至性格脾氣、行事作為都不會有半分改變?

    “是的。”玉鳳凰對自己的毒物有信心得很。情蠱,以情為名,只會在情字上吐絲盤結,其餘的不影響半分。

    “他身邊的家人朋友以及他自己,都不會感覺奇怪嗎?之前,他分明就不喜歡我,怎會突然問就喜歡上了,他們定會心存猜疑吧。”

    “請郡主放心,情蠱力量大得很,不管是賀擎曦心思動搖或身旁的人起懷疑,只要一察覺有異,情蠱便會使勁兒吐絲,催促賀擎曦找到足夠的話來說服別人也說服自己,他喜歡你。

    “所以他對我,這輩子再不會改變心意?不管我做任何事?

    “郡主就等著看吧,終會讓您心想事成的。”

    李媚君笑逐顏開,美艷絕倫的臉龐瞬地透出誘人光答,只不過,她身上那股血腥氣息益發濃烈……

    一盞茶功夫過後,擎曦終於想起是哪裡不對勁了,他隱約記得那個茶棚的老闆是一對五、六十歲的老夫婦,不是年輕母女,何況那只持菜刀的手……長期操勞的婦人,不會有那樣一雙細膩的手。

    策馬回轉,他飛馬回到茶棚前,那裡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人。

    那對母女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要演那出戲?他細細檢查茶棚每個角落,尋不出可疑痕跡,只好先行離開。

    他是個謹慎之人,回家後立刻請來大夫檢查傷口,大失說只是普通的刀傷,未有異狀。

    擎曦不死心,繪下那對母女和領頭男子的長相。

    幾天後,陳二、董辦來享,人已經找到。

    之前予恩還擔心自己招了批牛鬼蛇神來幫忙自己,他們沒想到痞子有痞子的用處,他們不但找到帶頭的男子,還把其他人全找齊了,一個都沒落下。

    只不過,反復詰問下亦得不到半點線索,他們只是拿銀子辦事。

    這件事隨著時日過去,擎曦漸漸放下。

    兩片破敗的門扇上,有著石頭破過的痕跡,還有小孩子拿瓦片在上頭劃下的刻記,官府的封條已經被蝕腐,一塊歪歪料斜、寫著孫府的牌匾還掛在門上頭,附近的人都說,這裡鬧鬼,夜裡經常聽見有女人在裡頭哭泣的聲音。

    這裡是孫睿圖的故宅,他不是臨州人,但被派至臨州,擔任巡撫一職。

    於是帶著子女妻兒在此處落居,聽說孫睿圖的嫡妻喜歡安靜,因此宅子沒買在人來人往的大街旁,反而買在不顯眼的地方,宅子相當大,用來住一家十幾口人,著實大得有點誇張。

    孫睿圖,孫沅沅的親生父親。

    予月知道這個名字,並不是從外祖父的墓碑上看見,因為墓碑不敢刻上真名,只用了外祖的字號孫耘。

    阿娘從不與阿爹或孩子們談論娘家事,她很擔心當年的禍事會牽連到夫家與子女,而長年與之相交的朋友鄰居,

    連她姓孫都不曉得,阿娘把娘家事瞞得緊緊,因為皇權如天,她害怕家人再一次慘遭橫禍。

    那日,她闖進阿娘屋裡,發現阿娘在掉淚,她磨著、纏著,非要阿娘與自己吐露心聲,阿娘才說出這段陳年往事,並且在白紙上寫下外祖父的名宇—孫睿圖。

    阿娘說,外祖父絕對是受人所汙,他一生為官清廉,哪有貪瀆之事,偏朝黨政敵舉出事證無數,一口咬定他貪汙,那根本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當年,賀老太爺曾經預言,可惜外祖父不肯聽他規勸,趁早從仕途上抽身,若是那時肯聽,或許孫家不會慘遭天門禍事。

    事實經過如何,阿娘並不清楚,只曉得當年外祖父曾經提及藏寶圖一事,她認為,禍事應該與此有關,可阿娘說到藏寶圖時,嘴角街起一絲譏誚。她說︰“倘若孫家真有寶物可藏,何至於過得安賀清苦?”

    阿娘說,孫家雖是官戶,可奴婢僕役還不如現在後家裡使喚的多。

    阿娘還說,外祖父一生不收賄賂,經常教導子女,財富榮華皆是雲煙一場,倘若家中真有寶截,他肯定會將它們交出去,換得一家子的活命。

    那天,阿娘把當年孫家的天門慘禍對她說過一遍,還提及捨身救下自己的稗女小玲。

    當時府裡的下人被綁成一串,要賣給人口牙子,沒想到小玲的母親發瘋似地要闖進已經被貼上封條的孫府,官兵發狠,競拿起石頭往她後腦一雄,活生生把人給當街砸死,全然不管或許……她只是想再看看女兒小玲死去的地方。

    那些慘事,道至今日仍讓阿娘傷心不已。

    最後阿娘叮嚀她,萬萬不可讓人知道,自己是孫睿圖的孫女兒。

    這件事,她很想同擎曦商量,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變得很忙,已經接連幾日沒過府看她了,也不常待在家裡。

    聽賀爺爺說,京城裡頭似乎發生大事情,賀三叔經常捎信回家,而這陣子擎曦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他猜,事情並不簡單。

    擎曦不來,好兄弟們便出現了。

    “你們知道孫睿圖孫巡撫之事嗎?”

    怎麼會不知道?當年孫家上下被押赴刑場就地正法的事兒,幾位鬼叔叔、伯伯記憶猶新,他們常常在描繪當年慘事後,接上這樣一句—孫巡撫可是個好官兒吶,那年頭,朝廷殺了不少好官,可見世道不好,便是連當官的也難自保。

    她無法從他們身上得到太多訊息,直到文婉姊姊出現,她問起此事,文婉姊姊遲疑半響後,問道︰“你想去孫巡撫的故居看看嗎?

    就這樣,她們搭著馬車來了,為了怕行跡洩露,在距離孫府一條街遠處,予月便打發車離開,由文婉姊姊一路陪著她走到孫府故居前,方離開。

    人人都怕鬼,便是白日、陽光普照的時辰,也鮮少有人敢從此處經過。

    予月不怕,她和鬼打交道已有數年歷史,她甚至希望能遇上幾位過世的親人、找到一些蛛絲馬跡,證朋外祖父的清白。

    推門進入,裡頭是一片蕭瑟破落景象,頹敗的門戶、破爛的屋子,階前長滿青苔,厚厚的一層落葉鋪在地上,雜草有半人高。

    院子裡有個池塘,塘裡荷花已殘、雜亂的水草取而代之,還有不少活魚在裡頭徜徉,可見此塘是引活水注入,並非一汪死水。

    前廳、院落佔地不廣,倒是後園的密林很大一片,予月沒有半分遲疑,快步走進林子裡,可惜,她沒遇見鬼,只看到林子裡頭一個個被掘開的泥洞痕。

    當真有人不怕鬼魂,進來此處挖寶?

    人為財死呵,一份不知道是否真實存在的寶藏,已讓孫家上下十幾口人陪葬,卻還是有人不死心。

    離開林子,予月回到前院,在她打算離開時,有一道影子自眼前閃過。那不是人、是鬼!她很確定。

    予月下意識追著那個影子跑去,道追到一間低矮的屋子前頭,方不見人影。

    她沒有半分遲疑,推開門,這裡是廚房,有灶有鍋,還有幾根柴大堆在角落,她四處看去,發現柴火旁邊有一個水缸,憑著直覺,她向前,把壓在水缸上的木蓋掀開。

    扒子很重,予月花了大把才氣才將它推開,然後……她看見那個“人影”。

    他是個男孩,很小,約莫五、六歲左右,他屈膝蹲著,把頭埋入膝問,兩只瘦巴巴的手臂抱住腿,全身蜷縮成成團。

    “弟弟,你還好嗎?”

    聽見聲音,男孩緩緩抬頭一雙驚異的眸子對上她的視線。

    予月對他一笑,問他要不要出來,他想了半天,點點頭,從缸裡飄出來。

    男孩離開水缸後,她便看清楚,裡頭有一副小孩子的骨架,她看著他骨碌碌的眼晴、靦腆的表情,或許……或許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

    “弟弟,你呀什麼名字?”

    “我葉小良。”

    “小良,你怎怎麼會在這裡?你阿爹、阿娘呢?”

    小良沮喪地搖了搖頭。

    予月再問︰“是誰把你藏在水缸裡的?”

    “是我阿娘。”男孩口齒清晰說道。

    “為什麼呢?”

    “有壞人來啊,他們拿刀子沖進來,一下子就把老爺、少爺、夫人……通通抓起來,壞人想欺負小姐,小姐哭慘了。

    “我的姊姊最疼小姐了,她護在小姐身前,結果壞人把刀子剎進她的肚子,阿娘瞧見嚇死了,趕緊把我藏到水缸裡,要我乖乖的、別說話,等壞人離開就會把我放出未,可是小良等好久,阿娘都不回來。”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掩面哭泣。

    所以小良是小玲的親弟弟?

    予月終於明白,小玲的阿娘為什麼發了狠、要沖回孫府內宅,因為,這裡還有來不及逃出去的兒子呀!

    小良的阿娘死了,她無法回來,無法把兒子從缸裡救出去,而水缸的蓋子太重了,一個五、六歲的孩子根本推不開,最終,他餓死在這裡。

    他的身子無法離開、魂魄被困,多年過去,他還沒理解自己發生什麼事,予月眼眶發紅,鼻子酸得緊。

    “姊姊,你可不可以帶我去找阿娘?”

    她屈下身子,對他說︰“小良,明兒個我找人來幫忙,帶你離開好不?”

    “好……”他揚起甜甜的笑容,可下一刻又皺起眉頭說道︰“可是,我不能離開啊。”

    “為什麼不能?”

    “因為老爺還沒有回來。”

    “你想等老爺回來,為什麼?”

    “阿娘幫老爺藏了東西,小良得告訴老爺,東西藏在哪裡。”

    東西?什麼重要的東西,外祖父會交給一個下人保管?是情勢太急迫、無從選擇嗎?

    “小良告訴姊姊吧,姊姊把東西找出來,再轉交給老爺,你說,好不好?”

    可以嗎?”小良面露猶豫。

    “當然可以。”予月澄澈的雙眼望向他,用誠懇說動他,自己值得信任。

    小良點點頭,指向大灶。

    “東西埋在灶灰裡。”

    灶灰裡?她彎下身子,不顧骯髒,找一根薪柴撥開灶灰,她挖了很久,而小良站在一旁,睜著大眼晴看她,她弄得滿頭滿臉的灰,才從裡面找到一個小匣子。

    當著小良的面,她打開匣子,裡面有一張皮革制的地圖,以及一封信。

    難不成,這就是阿娘口裡的藏寶圖?既然外祖父真的有藏寶圖,為什麼不肯交出來,為什麼肯用一家十幾口的性命去交換這份花不到的財產?她想不透徹,只能暫且擱下。

    眼看天色快黑,予月把匣子收進懷裡,眼對眼、眉對眉,再對小良重申一次。

    “明天、明天姊姊一定帶小良出去找阿娘和姊姊,好不?

    小男孩笑開懷,缺了門牙的笑容分外天真善良。

    予月離開時,他還站在廚房門口,不停地對她揮著手。

    “明天,姊姊要記著明天哦。

    她鄭重點頭,對他說︰“就是明天!連一天,她都不願意教他多等。

    快步往前院走去,予月卻隱約聽見腳步聲。難道還有被困住的鬼魂?

  不,不是鬼,鬼不會弄出這樣的聲響,她閃身蹲在樹後,打算等來人離開才從樹後現身,可她沒想到,來人武功高強,而自己的呼吸聲洩露了自己的所在處。

    一隻爪子似的手掌箍住她的脖頤,她一顆心提到喉嚨口,幾乎無法呼吸,感覺那只手掌漸漸給緊,她鼓起勇氣、猛然轉頭,當視線接觸到身後的男子時,她那股憋起來的氣瞬問松開。

    “擎曦哥哥,你怎怎麼會在這裡?”

    她拉開笑番,多日不見,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

    “予月?”擎曦鬆手,退開兩步,問︰“你怎怎麼會在這裡?

    雖然覺得他拉開距離的動作奇怪又突兀,但她還是向前兩步,拉起他的手。

    她有很多話要對他說,關于她的外祖父,以及她藏在懷裡的藏寶圖,還有多日不見的想念,以及……她收斂心緒,先回答他的問題。

    “是文婉姊姊領我來的。”

    “那個鬼女子?

    下意識,他抽回自己的手,不喜歡被她踫觸。

    擎曦的動作令予月錯愕。怎麼了?多日不見,他不是應該一見面就將她接在懷裡,要不就捏捏她的臉、揉揉她的頭,要不就拉拉她的手,理怨她“怎麼手又冰了?還真是不能一天不抱著你睡!”的嗎?

    “擎曦哥哥……”她不理解他的舉止,變起柳眉,疑惑地望向他。

    “這裡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快回去!!”他別開臉,望向即將西下的紅太陽。

    予月滿肚子疑惑,試探性地問上一句,“那你要不要送我回去?”

    “沒有鬼帶路,你就不知道路嗎?”他直覺回應。

    短短一個問句,她明白他的意思。他真有那麼忙?忙到連送她的時間都沒有?

    她不死心,再次握住他的手,想問問清楚,為什麼他突然變得冷淡?

    沒想到,她話還沒出口,他已經皺了眉頭,冷漠的瞳仁中閃過一分明明白白、真真確確的厭惡。

    “自重!他直覺回應她的動作。

    他竟然要她……自重?

    心發朦,他這是怎麼了?予月咬住下唇,強忍著尷尬,假裝沒聽見他的怪異言語,追問︰“過兩天,便是我的及笄禮,你要送我什麼東西?”

    這回更明顯了,不耐煩填滿他的臉龐,他甩開她的手、接連往後退開幾步,眼光中帶著冷列。

    怎怎麼會這樣子?才短短幾天時間,他就變得……不像賀擎曦?

    是他不只一次說︰“真是的,你怎麼不快點長大,我迫不及待想娶你回家。”

    是他不只一回埋怨道︰“不管,如果你阿爹還是堅持不給嫁,待你及笄禮過後我們就私奔,等你肚子有娃娃,再不樂意,這個虧,你阿爹都得吞。”

    猶言在耳,怎地他的心情大轉變?

    一片迷霧在眼底浮起,歪著頭,予月強忍住哀傷。也許……是她聽錯他的話。

    於是,她非常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容,問︰“那麼,及笄禮過後,你還要上門向我阿爹提親嗎?”

    強壓下胸口怒大,擎曦的濃眉向中問聚攏,此事讓他心煩。

    在家裡,祖父已經不只一次提及,他根本連回應都懶,沒想到,連後予月也要追著他問,煩!

    但她選速泛紅的眼眶更讓他的胸口發悶,板起臉孔,他寒聲問︰“你就這麼想嫁給我?”

    不是他這麼想娶她,而是她這麼想嫁給他?!

    予月再也忍控不住,脫口而出,“是你想要去我的,是你嫌我太小、不能早一點嫁,是你時時允諾,成親後要讓我過好日子,是你口口聲聲說,我們是天地問最契合的男女。”

    他有這樣說過嗎?擎曦試著回想,卻只想起一些模糊場景……該不是她會錯意了吧?

    “我知道,家裡認定我誇你的八宇契合,若能成親必成佳偶、一世興隆,而我原先也覺得,順著長輩的心意準沒錯。他話語稍頓。

    “但是,對不住,這幾日我想清楚了,我導你之間只是兄妹情誼,並無男女之愛,成親後或許可以富貴繁榮,卻無法相愛一生。以前你小,我可以用你尚未及笄為由推託婚姻,但就如你所說的,再過幾日……

    他搖搖頭,望向她的眉眼,企圖說服,“我想,也許是該把話攤開說明白的時候。予月,我不想娶你為妻,不想和你共處一世,我和予祥、予恩一樣,只當你是妹妹,過去如果我曾經說過、做過任何讓你誤解的事,真的很抱歉,

    你希望我怎樣彌補,盡量提出來,我一定會傾全辦去做,只是……我沒辦法娶你。”

    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那些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全是作假?意思是他對她的寵愛疼惜,只是為了敷衍長輩?意思是他從未把她放在心上,他拿她當妹妹……怎怎麼會變這樣?

    她不懂,半點都不懂,她承認人會改、心會變,但她不認為這種改變會在短短幾天之內發生。

    除非他中毒了,中了一種讓人失去記憶的毒。

    可是,並沒有啊,他還記得過去的事,記得她是後予月,記得兩人八字契合,若能成親必成佳偶、一世興隆。

    所以不是遺忘、不是中毒,他的改變源自於她的及笄禮將要來臨?

    換言之,過去種種只是演戲,演一齣讓長輩心情歡喜的戲?

    是啊,她怎怎麼會忘記,他是孤狸,他最擅長的是陽奉陰違,他若想整人,會整得讓人心甘情願,所以他的心裡……從來沒有一個後予月?

    形容不出那是什麼感覺,予月像是胸口被大石磨給碾碎,也像被鋒利匕首挑斷了每一分知覺。

    她想追著他問的,問他既然無心,為什麼夜夜跳上她的床?既然無意,為什麼要給她無數承諾?既然只是演戲,為什麼要演得那麼真、那麼誠,那麼讓她深信不疑?

    但,望住他的眉眼,雙唇翕動了下,終究沒敢問出口,最後一刻,她退縮了,她害怕聽見更多的傷人言語從他嘴裡出現。

    心陣陣發疼,身子越來越寒冷,大暖爐分明就在身邊,她卻沒有半分溫暖的感覺。

    咬著牙、垂下頭,予月靜靜轉身,背過他時,她輕輕說出一句,“我明白了,你不必為難,過去的……就當沒存在過。”

    她緩緩吐氣,踩著蹣跚步伐,離開他的視線。

    心,狠狠地抽一下,擎曦不明白她落寞的背影,為什怎麼會引發他的心痛,但是他確定,她不是他愛的女人。

    而他,從不委屈自己的心。

    悄悄地,予月讓人收拾了小良的屍骨,她沒驚動任何人,用自己的私房銀子買一塊地,將人葬下,後弈早已習慣女兒的施棺行為,並沒有過問什麼。

    昨夜,她央求鬼姊妹幫忙尋找阮小玲的魂魄,今晨,她站在墳前,一勝清香,默默禱告。

    她但願小良能找到阿娘和姊姊,但願下一世重生時,能投到好人定裡,過過這輩子來不及過的好日子。

    匣子裡的東西她反復看過幾次,越看越是心驚,因為事情太大、牽扯的對象太位高權重,那是阿爹、阿娘根本無法面對的人物,所以,她才決定不將小良的事會開。

    小良交給她的東西,就是阿娘不相信其存在的藏寶圖,而最教人無奈的是,那些寶物沒有藏在別的地方,就藏在孫府裡的池塘。

    池塘底下有間密室,上面覆以鐵板、石塊,再砌上一堵厚厚的牆,上面引活水養魚養花,難怪那些人所有地方都掘遍了,就是挖不出心念中的寶藏,誰想得到,池塘底下別有洞天?

    既然寶藏真實存在,為什麼外祖父寧可賠上一家子的性命,也不願將東西交出去?

    任誰也想不到,那個理由竟然是—忠君愛國!

    外祖父讀了一輩子的聖賢書,教會他愛朝廷、愛百姓,他不願因為帝位相爭,導致千戈起、百姓屠戮,於是決定隱瞞這份財富。

    這是一段被掩蓋的過往。

    寶親王的母妃姓陳,娘家父親名葉陳序東、哥哥陳尚禮,兩人在朝為官,斂財斂得極兇狠。

    事實上,當時做官的,貪贓枉法者不在少數。

    先帝幼年即位,權勢由輔國大臣把持,因此百官貪漬、吏治不清的情況嚴重,而陳序東、陳尚禮不過比旁人膽子更肥些,再仗恃著宮裡有個受寵愛的貴妃妹妹,便什麼錢都敢拿了。

    盎戶、官員的孝敬,徵收入朝的稅銀,販災的糧米,甚至是要送往邊關的軍餉都要刮下一層油。

    他們不收銀票,只要黃澄澄的金條,因為那時百姓民生蕭條,許多錢莊說倒就倒,就這樣,他們日夜搜剎成了暴富

    後來他們離京、修一座墳,墳裡設機關若干,再將斂得的財富理在裡頭,並繪制藏寶機關圖,那座墳,就在她外祖父的屋宅附近。

    那年邊關戰役大敗,皇帝痛定思痛,殺掉幾個輔國大臣,將帝權逐一收回,他決心改革,而改革的首要之務便是清吏治、除貪汙。

    陳序東、陳尚禮被言官盯上了,在那種敏感時刻,寶藏變成燙手山芋,若是它們被找出來,便是落實了兩父子貪瀆罪名,於是他們決定先將藏寶圖藏起,待事過境遷,再將藏寶圖尋回。

    陳序東最終選擇把圖藏在孫睿圖家裡,是因為孫家與陳家有姻親關系。

    孫家姑姑嫁給陳序東,生下陳尚禮及皇貴紀,日子越過越逍遙,但娘家卻是一日比一日破落。

    孫睿圖的父親死後,家中便仰仗姑姑和姑丈施捨,孤兒寡母才能活下來,姑姑待孫睿圖極親,盼著他長進,供他念書,甚至還買了間屋子給他,而孫睿圖也是個有出息長進的,不論是學問品性都是萬中選一。

    當時陳序東便是看中這點,心知就算孫睿圖發現這筆財富,也絕不會將寶藏給吞掉,再加上他的屋子,房契握在自己手上,才會決定悄悄地將藏寶圖藏在孫睿圖家中屋樑上。

    他們打好算盤,卻沒想到皇帝雷厲風行,盡避找不到財寶,在人證物證俱全之下,還是誅其九族,滅陳氏一門。

    死前,陳氏父子與皇貴妃在牢裡見了最後一面,陳序東告訴女兒,寶藏就在臨州,以及藏寶圖的所在位置,他們要她去將圖找回來,待二皇子長大,為他們父子報仇,殺死當今皇帝、奪權、登上龍位。

    至於孫睿圖會得到藏寶圖,實屬意外。

    當年地牛翻身,他正在睡覺,藏寶圖從屋樑掉下來,硬到了他頭上,他沒注意什麼東西砸了自己,只是下意識一抓,便扶著母親跑出了屋外,誰知道,才出了大門三五步,轟地,回頭一看,屋子垮了。

    那天,正是陳序東、陳尚禮伏法之日。

    人算究竟敵不過天算,皇貴紀派人到孫家時,看到的是一片殘垣斷瓦,要往哪裡去找藏寶圖。

    家沒了,陳家滿門抄斬,孫睿圖無人依恃,只好帶著母親離開。

    當他看清楚手中之物是藏寶圖時,他大受震撼,明白此事一個沒處理好,便是害命大禍,於是將圖藏著拽著,連母親都瞞住。

    孫睿圖心性耿直,不動不義之財,他憑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上政治舞臺。

    他盡心傾力為朝廷辦事,頗受先帝看重,當時朝中皇子黨派之爭昭然若揭,皇貴妃和如今的寶親王、當時的二皇子便找上他。

    他們不確定藏寶圖是否在他手上,只能多方試探,企圖探得幾分消息,但他日子過得清賀,著實不像身懷拒富,漸漸地,便放下那份心思。

不過二皇子認定,憑藉著兩人間的姻親關系,孫睿圖就該站到自己這一方。

    但孫睿圖心底很清楚,比起大皇子,二皇子心胸狹險、性格殘暴,此人若為帝君,非大周之福,他著實不願支持二皇子,但又禁不起他苦苦相通,為避禍事,他刻意犯錯,皇帝貶他至臨州成為巡撫。

    到了臨州,他才又想起那張藏寶圖。

    孫睿圖琢磨著,若是讓野心勃勃的二皇子得到這筆寶藏,他定會以此買人心、養軍隊、抗朝廷,屆時戰事起,百姓民不聊生,皇上費盡心辦、整治好的朝廷又將陷入一片紛亂。

    因為並不確定有沒有第二張藏寶圖存在,他只能心存僥幸。

    他照著藏寶圖所繪的地方尋去,找到墳墓,打開機關那刻,他看見那筆驚人財富時,大受驚叮,那是朝廷近五年的稅收啊,他慌了,也更加確定,這筆錢絕對不能落入二皇子手中。

    於是他以妻子喜愛安靜為由,在郊區買地造屋,蓋起大密室,連夜顧人將金條埋進密室裡,並在上頭引水、放魚,親手燒毀藏寶圖。

    兩年後,他發現自己的書房被人翻過,徹查家裡上下,卻發覺沒有丟失任何物品,這種事,三春兩次發生,他隱約猜出端倪,便畫了假藏寶圖散發出去,並雇人造謠,陳序東的寶藏理在深山裡。

    然而這個動作恰恰是欲蓋彌彰了,本來二皇子還不敢確定他手中握有藏寶圖,畢竟那年的地牛翻身毀去太多東西。

    但就在他幾次派密探搜索後,寶藏謠言竟然又傳開,這反而讓疑心重的他將目標鎖在孫睿圖身上。

    當然,最重要的是,母妃曾經告訴他,寶藏就在臨州,而孫睿圖哪裡不去就被貶到臨州,這當中能沒有半點陰謀。

    就這樣,二皇子三番兩次試探,而孫睿圖為人耿道並不擅長隱瞞,於是他更加確定孫睿圖拿走寶藏,只要東西在,他就不信挖不出來。

    但孫睿圖嘴巴硬,怎麼都敲不開,盡避被栽贓了罪名,也沒讓他低頭。

    就這樣孫家慘遭滅門,線索再次斷掉。

    這幾年,過去的二皇子、如今的寶親王,沒放棄在孫家老宅挖掘寶藏,卻始終沒找到寶截下落,誰想得到,這筆財富競會落在她手上。

    這些事情一一寫在外祖父留下的那封信裡,予月明白了事情始末。

    她不能告訴阿娘,因為阿娘沒辦法處理,目睹此物只會哀泣親人,而阿爹脾氣躁,誰曉得會鬧出什麼事,如果大哥、二哥在的話,她還有個人可以商量,如今,她能指望的只有擎曦,可那日之事……她已經不確定,他還願不願意是她的依靠。

    緩聲輕嘆。她還指望什麼呢?他已經把話說分明了呀!

    予月將香插進土中,抬眉,看見小良在對她笑,他旁邊站著一位婦人及一名年約十五、六歲丫頭打扮的女子,她猜,那是小良的阿娘以及捨身救下母親的小玲。

    “謝謝你救了我阿娘,謝謝你們為孫家所做的,千恩萬謝,皆道不盡。

    予月伏地跪謝,他們沒說話,只是揮手同她道別,慢慢地,他們的身影淡去。

    她又跪了好一陣子才起身,往馬車處走去。

    千思萬慮在胸口盤踞,她終究不相信,擎曦會在短短數日內改變,他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嗎?

    馬車上的她一下一下咬著手背,心底掙紮,她鼓吹自己,再見他一面吧,將所有的事從頭到尾全數談開……可那天,他的話已經講成那樣,難道還不夠明白,還不算談開?

    予月左右為難,既不甘心、又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好看的眉形緊擰,眼底滿是憂鬱。

    “再試一次吧,如果不行,就放棄。

    溫柔聲音在耳畔響起,無須抬頭,她知道,那是文婉姊姊。

    看見她,淚水清下,終於有人可以傾訴心聲。

    “文婉姊姊,我很難過。”

    “難過什麼呢,男女之間,本就沒有永恆不變的感情,在意那些,只是欺負自己。文婉幽幽嘆息。

    “可擎曦哥哥待我,真的很好……”可惜,那個“好”字當中,虛偽成分太濃。

    今天好,明天就非得好嗎?明天好,後天就一定會好?予月,人只能把握當下,過去的,只能緬懷,不能強留。

    “真的不能強留嗎?”

    “除非你想讓他恨你。”

    馬車裡一片靜謐,她並不想……不想他恨自己,也不想只能緬懷、不能留……

    幽幽一聲嘆息後,文婉再度開口。

    “我本是知書達禮的官家千金,阿爹教養我所費的心血,不比哥哥弟弟們少,十五歲,家裡為我定下一門親事,可惜來不及成親,家中便慘透橫禍,家毀了,爹娘兄弟全死了,而我被賣入青樓。”

    “你的未婚夫婿沒有試圖尋你?”

    她想起阿娘和賀叔叔,當年,賀叔叔矢志不移、四處尋覓,若非陰錯陽差,賀叔叔誤以為阿娘已死,他不會擇妻另娶,那些年賀家為孫家做的事,仁至義盡、無可挑別。

    “沒有,但我遇上他了,他與朋友到青樓玩樂,一眼認出我,他急急別過身去不願相認,我不依,拽著他的衣袖問他有沒有試著尋我。”

    “他怎麼說?”

    “他欲甩開髒東西似地,急著撇清道︰‘姑娘千萬別胡說,在下已有妻室,夫妻恩愛、鶼鰈情深。”哼!夫妻情深,還要上青樓找女人?他在妓女身上狂歡,卻又嫌棄她們骯髒,那是怎樣心口不一的男人……看清他的真面目,我松開手,只是不舍自己一顆心錯付良人。

    “後來呢?”

    “沒有後來,他是我最後一分希冀,他的話掐死我卑微的盼望,沒了盼頭,死就不遠了,我開始生病、然後死亡。”

    “為了一個薄幸男子,值得嗎?”

    “的確不值,所以,再去見賀擎曦一次,再確定一回,如果他所言為真,那麼你就死心,徹底忘記他、忘記過去。

    文婉的話鼓舞了予月。是的,再為自己爭取一回吧,倘若不成,她便死心!

    是意外,予月並沒想到會在賀家大門外遇見擎曦以及李媚君,她與他手牽手,像過去他對自己做的那樣,他們親熱地交談著,一句接過一句,好像每句話都很有趣,他在笑、她也笑,是那種真心無偽的笑意。

    那樣的笑,是偽裝不出來的,予月直覺想離開,但是……不甘心吶,文婉姊姊的話言猶在耳。

    於是她告訴自己︰好!就成全自己一回,如果不成,那麼就成全他一遍。

    咬下舌頭,她用舌尖上的疼痛未壓抑胸口的鬱悶。

    深吸口氣,她走到兩人身邊,不約而同地,他們停下臉上的笑顏。這麼有默契啊?她的心發緊。

    “擎曦哥哥,我可以同你談談嗎?”予月努力著,不教自己的口氣出現半分卑微。

    她以為李媚君會挺身反對,沒想到她大方讓出位”,笑著對擎曦說︰“曦,不可以心軟峨,該說明白的就說明白,別讓她存著不該有的想像,那樣對予月妹妹可不是好事。”

    擎曦點頭,回給李媚君一個可掬笑容,李媚君俐落轉身,頭也不回,很放心似地,那得要多大的自信,才能夠做出來的娶態呀。

    予月更迷糊了。倘若旁人,她還能夠多少理解,為什麼偏偏是李媚君?曾經,他為教她死心,還同阿儒演上一場戲,為什麼現在兩人會是這樣一幅場景?

    “你在懷疑?”他一眼看透她的心思。

    “的確懷疑,你並不喜歡她,為什麼待她情深意濃,難道是為了把我逼退?”

    擎曦仰頭大笑,仿佛她說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予月,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所以,他與李媚君不是演戲,而是真心真意?

    “沒錯,媚兒是有些任性驕橫,那是因為她從小被嬌寬呵護、不知民問疾苦,她告訴我,她會改、為我而改變。

    當初,她不懂得怎樣表達對我的喜愛,只好用甩馬鞭來引起我的注意,說穿了,她就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我喜歡她的單純。”

    天真爛漫?單純?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嗎?

    予月不苟同的表情,引得擎曦蹙眉,他沒給她時間說話,便自顧自地把話接下去。

    “你想指控你在寶親王府發生的事?不管你信不信,但並不是她做的,車夫綁加木你,是有人為了嫁禍於媚兒所設下的陷阱,她沒放媚藥、更沒有什麼薰香,我清楚你打心底不喜歡媚兒,但是造出這等謠言,後予月,你不厚道。”

    她不厚道?指鹿為馬!他太過分了,她的每句話,都有人為她作證啊!

    心像被什麼東西給割了,不是淩厲的一刀,而是慢慢磨、慢慢切,每來回鋸上一次,她便疼痛一分的割法。

    “我承認剛開始自己並不喜歡她,但越是與她接觸,便越是多愛她一分,我們把話談開了,瞭解她的真心、明白她的感情,我們越走越近,再三考量後,我決定進京,請求皇上為我們賜婚。

    “也許這話傷人,但是,予月,我實實在在告訴你吧,我絕不會同意祖父的要求,我不會上後家提親,不會迎娶你為妻,就算要因此背負上不孝罪名,因為,媚兒是我此生唯一想要的女子。”

    所以……不算數了?他在她耳邊的私語,他的承諾,他的保證,通通不算數?

    “既然如此,過去……”

    他阻下她的話。

    “我很抱歉!餅去,我真的認為男子志在四方,有沒有愛情都無所謂,我相信比起愛情,男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追求。你是個好女孩,也將是個賢內助,你會持家、會讓我無後顧之憂,尤其是我們那兩份註定成為天作之合的好八字,但是,對不起,我弄錯了,在踫見媚兒之後,我想要一份真實的愛情。”

    閉上眼晴,予月不爭氣的淚珠子摔下。夠明白了吧、夠清楚了吧,他的言語不留半分餘地,確確實實地剖析了自己的心,也……剖了她的心。

    是啊,向來是這樣的,他做事精準犀利,想要的,相準目標往前追尋,不想要的,絕不遲疑回顧。

    那時,他不喜歡李媚君,便作戲、斷絕她的、也念,如今……呵……角色易位,難堪的角色由自己擔綱演出。

    多好笑啊,她還以為自己的愛情很真實,沒想到在他眼底虛偽得緊,她以為自己是他真心想要的女子,沒想到與她一起,只是因為他認為“沒有愛情沒關系”,他這不是編了她一巴掌,而是倒下烈油,把她的心、把她的骨血一起給入鍋烹了。

    “予月,放手吧,你會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我還是會把你當成妹妹,將來你出嫁,我必定奉上豐厚的嫁妝。”

    她斂眉不語。妹妹……她本來也只想當他妹妹的,是他的寵愛、他的溫柔、他的霍氣、他的自作主張,搶劫了她的愛情,現在卻回過來,說︰當她是妹妹。

    真是可笑!如果不是太傷心,她絕對會笑出來的。

    她倔強地抹去眼角淚水,倔強地回望他的眉眼,無言的控訴,無言地扯亂了他的心思。

    擎曦皺眉。

    “予月,別這樣,你一向講道理。這些話,我沒辦法對祖父說,但是我相信,你可以講得通,放開我,去找一個真正喜歡你的男子、真正屬於你的幸福。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23-1-4 00:04:0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原來他還記得她講道理?怎麼講道理的女人,一沾上李媚君,便不厚道了?

    淒涼一笑,她在他面前伸出兩根食指相接。

    擎曦記得,那是他們小時候玩過的遊戲,每回他惹惱她,她便通著他兩根食指相接,她則用手指從中問切斷,嚷嚷道︰“切了、切了,切八段,我再不跟擎曦哥哥好了。”

    他看著她,緩緩舉起手往下切開,她的食指分開、她把手藏在背後,凝聲說︰“好了,我們已經斷了,我會去找一個真正喜歡我的男子,你也不必擔心賀爺爺,因為,不管是我阿爹還是我,都不會同意這門親事。”

    轉身,她斷然離去,他看見她兩只手在身後扭麻花,他知道,她又犯別扭了,但是這回他沒追上去,沒有圈住她的身子哄她、寵她,像過去做的那樣。

    只不過,心發緊,一股不知道打哪裡來的恐慌升起。

    予月的及笄禮,擎曦沒有來,她明明白白告訴爹娘,自己絕對不嫁給賀攀曦,這正是後羿想要的,但確定這件事,他並不開心,至於為什麼,他自己也不是太清楚。

    予月變得少話,經常關在屋裡就是一整天,她經常仰望天空,經常發呆,經常做一些她從來不做的事。

    後羿和孫沅沅明白,女兒需要時間恢復,所以不勉強她,由著她繼續發傻。

    偶爾,她會聽見嘴碎的下人在討論,擎曦少爺和郡主出雙入對……擎曦少爺經常往返寶親王府……擎曦少爺進京了,聽說是要求得皇帝踢婚……擎曦少爺要打造一個黃金花轎迎娶郡主……皇帝下旨,讓寶親王領郡主進京完婚……

    在最後一個“聽說”之後,予月終于再也支撐不住,病了。

    她不想生病的,但頭痛得無法下床,她覺得天地在眼前關上門,害得她舉目張望,只看得見一片黑。

    她聽見母親在床邊嘆息,她努力揚起一臉輕松說︰“阿娘,我沒關系,休息幾天就會好。”

    但,她不曉得,她的笑容比哭臉更醜陋。

    阿爹氣壞了,跑到她床邊,抱著她說︰“予月,你快點好起來,阿爹帶你進京去,把丈夫給搶回來。

    他一向反對擎眼,但女兒的傷心,讓他無條件投降。

    聽著阿爹的話,予月哭笑不得。搶回人、搶不回心,她要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做什麼?她不夠尊貴、不夠好,更不是什麼郡主,但她也有自尊心,也有自負與驕傲。

    她不是死纏爛打的女子,過去,就當作一場誤會,是她誤解他的假意是真心,誤會他真的對她有愛情。

    既然是誤會,解釋開了,也就罷了,何必苦苦糾纏?

    她輕聲緩道︰“阿爹,不是賀擎曦不要我,是我不要他,他、不值得我要。

    後羿抱緊她,既心疼又不舍,卻還是豪氣萬千地說︰“講得好,這才是我的女兒,你快點好起來,阿爹給你招女婿,定要招個比賀擎曦好一百倍的男人給你。

    予月搖頭,“我不要比賀擎曦好的男人,我只要專心待我的男人,像阿爹待阿娘那樣。

    她的話甜了後弈的心。女兒這樣懂事,都病了還想著安慰爹娘,這種好孩子,賀擎曦竟然不懂得珍惜,他的眼晴給老鷹啄瞎了!

    一顆心扭出死結,他緊緊抱住女兒,不斷在她耳邊說︰“不怕,予月有阿爹和阿娘,我們家予月一定會是全天底下最受寵、最幸福的女子。”

    然後,後羿開始蓋房子,買下隔壁的一塊地,用大把大把銀子蓋出一座江南園林,那屋子比寶親王府更高、更大、更漂亮,用的木料更高級、更珍稀,他要在園子裡養鴛鴦、養魚養鳥,養一堆會逗女兒開心的動物。

    他說︰“我的女兒就是要過得比李媚君更好。”

    孫沅沅沒辦法阻止後羿,只好由著他去鬧,予月卻打從心底明白,阿爹是想讓她離開這個房問,這個……以前夜夜都會有人偷溜進來,抱著她睡覺的房問。

    阿娘問她想不想到梁州走走,去跟二哥住一段時間,聽說那裡風景很不錯,那裡的土地很養人。

    她明白阿娘熱讓自己從傷心的環境中離開。

    她笑著說沒關系,不管是對誰,她都說上這樣一句,認真相信講過一百次就會真的沒關系。

    所以她不去想擎曦,不去踫觸過去,所以她的動作比記憶更快、下刀更狠絕,她切斷、割捨,把不想留下的記憶,亂刀砍除。

    她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不了,頂多不和他走過一生,頂多她的世界少了一盆火爐,頂說少去幾分寵溺,頂多……頂多思念成災……

    沒關系的,時間會讓深刻變得淡薄,光陰會稀釋曾有的濃烈……

    文婉姊姊在她耳邊說著安慰言語,她說︰“賀家老太爺不是說過,賀擎曦這兩年有劫數,果然應劫了吧,娶李媚君就是他人生最大的劫數。”

    予月在笑,卻是笑得滿臉淚。她還以為擎曦娶李媚君是她的劫數,原來不是,是他的。

    賀家老太爺、二夫人、思芹都來過,但阿爹、阿娘不讓他們進屋,怕又惹得女兒一陣傷心,他們理解,卻也深感抱歉。

    就這樣,她在床上躺了近月,才能下床。

    身子痊癒後,她總是在笑,沒啥好笑的事,她還是笑得滿臉開心,她用笑容來告訴親人、告訴自己,她很好。

    她瘦了一大圈,看在父母親眼底盡是疼惜,但她知道,自己終究會好起來的。

    換上衣服,予月才發覺衣服松得厲害,拿起針線縫縫補補,好不容易穿在身上勉強像個樣子。

    強自振作後,她從櫃子裡尋出幾套衣服,也照著前頭的尺寸縫縫補補,整理好後,尋出一塊包袱布,將衣服收進去。

    予月從櫃中找出外祖父留下的藏寶圖和信箋,再看一次。

    她明白,這件事不能一直擱著,大哥、二哥在朝為官,不知道什麼時候身分會被挖出來,到時,寶親王會不會對他們下手?後家會不會再一次遇上外祖父當年的慘事?

    她不知道,卻也不敢賭。

    以前,她會直覺找擎曦商量,直覺他會幫自己把這件事處理好,但現在……

    搖搖頭。不成的,他將成為寶親王的女婚,這東西交給他等同於落入寶親王手裡,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進京找大哥吧,二哥營商比大哥在行,但在仕途官場上,大哥比二哥對政治風向更加敏感。

    做下決定,予月把東西收齊,轉過身,看見文婉就站在牆邊,對著她微笑,那笑容裡帶著一絲欣賞。

    “不害怕嗎?”文婉問。

    她明白文婉姊姊在問什麼。

    “我怎麼能夠害怕,外祖父就是太害怕才會造成後來的憾事,如果當時外祖父不害怕讓皇上知道孫家導陳序東有姻親關系,不害怕皇上懷疑他藏著那筆銀子是存有異心,道接把東西呈給皇上,也許狀況會有所不同。

    “也許你外祖父還惦記著陳家給的那點恩惠。

    “或許吧,但力了後家,這等忘恩負義的事,我得做上一回。”

    “你很好,我陪你走一趟吧。”她的口氣帶著幾分贊許。

    自從寶親王府的事情過後,予月越來越依賴文婉,知道文婉願意陪自己,她松了口氣。

    文婉聽見她的嘆息,心有不舍。她那股子勇氣啊,全是強撐出來的。

    馬車轆轆行走,予月坐在車廂裡頭,心裡百思萬緒,紛擾不清。

    阿爹聽說她不想到梁州卻要上京城,還以為她放不下擎曦,信了她幾日,在阿娘的勸說下,才勉強放行。

    她放不下擎曦嗎?

    是的,即使理智告訴自己早該放下,即使她明白越是緊握、越是掙紮,但……

    扁陰造就的記憶,想抹滅,談何容易。

    “在想什麼?”文婉問。

    予月望向她,她淡淡笑著,不明所以地,她的笑總能教人安心。

    “我在想,如果人可以選擇記住想記的、忘記不想記的,是不是會活得比較幸福。

    “跌倒不好受,但沒有跌過,怎麼能夠學會爬起來?”那些不想記住的,往往才能夠提醒人們要小心翼翼、別重蹈履撤。”文婉說道。

    予月同意,雖然那些不願記、不想記的事兒,傷人太多。

    “小姐,大少爺的宅子到了。”小廝在馬車外頭享報。

    “知道了。”

    車子停下,總管領著兩個丫頭等在門前,丫頭上前扶予月下車。

    走進大哥置下的宅院,房子並不大,只是間三進屋宅,有兩個院子,前院種著花樹,後院開碎出幾畦菜園。

    予祥不在家,他到街門裡當差,總管說他要到未時才會回來。

    點點頭,予月隨著下人走進備下的屋子,丫頭想接手整理行李,她拒絕了,讓婢女下去備水後,便關起房門。

    這屋子分成前後兩間,前面那間,擺著一張幾案,上頭有文房四寶,臨窗處有張軟榻,和擺上花瓶的小拒子,後面屋子隔出一處做為淨房,另一邊則放著簡單的臥榻和拒子。

    予月打開包袱,先將藏寶圖匣子收進拒子最裡端,再將帶來的衣物一層層鋪疊上去,收拾好後,婢女已經把熱水給準備好。

    洗過身子、將頭發擦千,見時候還早,她上床微寐。

    幾日的舟車勞頓,她幾乎是頭一沾枕便沉沉入睡。

    夢裡,她追著擎曦往前跑,他跑得飛快、她跟得緊迫,她追得上氣不接下氣,齊齊來到童時經常一起玩耍的綠草地,春天來臨,紅的、粉的、紫的,草原上開出一片五顏六色的花毯。

    遠遠地,她終於看見擎曦停下腳步,當她撫撫胸、順過氣,想提起腳步再往前奔時,一抹艷麗的鮮紅身影,投進他懷裡。

    她遲疑、擾豫,不確定自己該不該上覺去,可下一瞬,她發覺,自己已經站在他們身邊。

    下意識地,她張口,輕輕喚了一聲,“擎曦”。

    他和女子同時轉頭,倏地,她的心被鐵槌狠狠擊中。

    是李媚君!

    然後,所有的事像潮水似地,一波波湧進她腦海,她想起來了。

    他對她只是兄妹情誼,沒有男女關系,李媚君才是他真心喜愛的女子,她的苦苦糾纏讓他不時煩,他說她不厚道

    想起來了!

    她滿面驚惶,懊惱自己為什麼要追著他往前,退開兩步、再退兩步,李媚君笑著看她退後,淩厲隱在那笑容的背後,說︰“從來,只有我不要的,沒有我要不到的,認輸了吧……”

    突地,李媚君頭上長出兩只角,眼晴往外拉長,紅紅的嘴巴吐出長長的蛇信,全身長滿青鱗。

    她害怕極了,又接連往後退幾步,卻不知道踩到什麼,一個踉蹌往後墜去。

    風在她耳邊呼呼穿過,她的身子無止境地往下墜落,她被恐懼包圍,她不知道自己會跌到哪裡去。

    下一刻,疼痛自身後侵襲,身子重擊過水面後,她沉入深深的潭底,像冰似的水從她眼耳鼻口灌了進去,冷……瞬間麻痹了她的四肢、身子,凍結了她的心肝腸肺……好冷,噬骨的冷、冷得她動彈不得……冷……

    “予月!”

    男子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是誰?她咬牙,通自己睜開雙眼,可是她辦不到……

    好冷,冷得她牙關打顫、全身僵硬……

    然後,她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裡,那個溫暖融化了她的僵硬,終於,緩緩地舒了口氣,清醒。

    “大哥。”

    熟悉的氣味沖進鼻息間,予月抬頭,恰恰與予樣的視線相接。

    “身子這麼冷,為什麼不帶著那個暖玉枕?”

  話甫出口,他立刻發覺自己講錯話,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他接到爹娘的來信,而皇上將李媚君踢婚給擎曦的消息,已經傳連整個京城,他以為妹妹會晚兩天才到的,沒想到……

    注意到大哥懊惱的神情,予月笑了,她環住大哥的腰,把頭埋進他懷裡,說︰“沒關系的,暖玉枕已經被阿爹扔掉。”

    “當初,是大哥的錯。”早知道擎曦這麼混帳,就不該拉攏他和妹妹在一起。

    “這種事沒有誰對誰錯,包括我和他。”也許就是在某個瞬問,他突然發覺,自己不是他喜歡的那個女人,也許驀然回首,發現那年的心疼已經不在,寵溺煙消雲散。

    “晚上,我讓人在屋裡多加幾個炭盆子。”予祥轉開話題,不願意妹妹再想起擎曦。

    “好。”

    “怎麼想來找大哥?我還以為你和予恩比較要好。”

    “說什麼呢,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一樣好。”

    “什麼?我這樣疼你,只落得跟予博、予青一樣等級。”他誇張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

    予月笑著膩進大哥懷裡,她何嘗不知道,大哥是為了逗她開心。

    “阿爹、阿娘要我來問一句,大哥什麼時候才要給咱們家添個大嫂?”

    “小丫頭擔心那麼多做啥。”

    “阿娘說,大哥年紀不小了。”她追上一句,擺明不是小丫頭的擔心,而是阿娘的憂慮。

    “知道啦,大哥會盡快物色,你別嘮嘮叨叨像個老太婆。說實話吧,你來京城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大哥,對不?”

    予月點點頭,望向予祥。當初一心想找大哥商量,可現在想想,大哥不過是個七品官,根本見不著皇上,而這種事,若是透過層層官員往上頭報,誰曉得,證據會不會落在有心人手上。

    找大哥商量這件事,是有些莽撞了。

    “大哥,對于外祖父的事,你知道多少?”

    “在進京任職前一晚,阿娘避開阿爹,讓我和予恩進屋,悄悄地說了些。”

    “那……你有什麼看法?”

    “我認為阿娘的作法很正確,藏著、瞞著、假裝不知道,阿娘在官府名冊中登記的是阮小玲,目前只有後家和賀家知道阿娘的真實身分。”

    “大哥擔不擔心,倘若此事傳揚出去……”

    “怎麼會傳……”話說一豐,予祥想起什麼似地,低頭望住妹妹,“你擔心的是賀擎曦?”

    沒錯,她是擔心,她不知道是什麼迷住擎曦的眼晴,那樣聰明卻看不透李媚君的惡毒本心,如果不是他神智太清楚,如果不是他還記得兩人之間的過去,她真的要相信,擎曦被人用藥物控制了心。

    “你怕李媚君會為了報復你,讓我們背上罪臣之後的聲名?”予祥眉頭益發沉重。

    予月的擔心並非無原由,如果當年事被挖出來,本該成為官妓的阿娘頂替了別人的身分,這葉做欺君。欺君之事可大可小,也許皇上不會追究,也許會讓阿爹交上一筆銀子充盈國庫了事。

    但此事一旦傳揚開來,他和予恩變成罪臣之後,別說仕途晉升有困難,若是再受政敵以此挑撥,官場……怕不是後家兄弟安身立命的好地方。

    予月知道大哥擔心的與自己不一樣,可是,連阿娘都不知道自己與寶親王有姻親關系,大哥又怎怎麼會知道?

    事實上,她擔心“孫睿圖”三個字傳出去,沒得到寶藏的寶親王會從哥哥們身上下手,真正教她害怕的,是下一次的天門慘禍。

    想想,她需要再想想,原訂的計劃根本行不通,大哥再聰明能幹,官太小是個改交不了的事實,而這種事,多一人知道便多承擔一分風險,她不敢賭。

    瞧著予月的憂心仲仲,予祥的眉心也跟著打結。這丫頭心思太多,定是突然想起什麼,便急得上京來告訴自己。

    拍拍她的手背,他低聲道︰“別擔心,事情沒那麼嚴重,頂多不當官,咱們後記棺材鋪名滿天下,養得起你一群哥哥們。”

    予月苦笑,腦子裡卻是一團混亂糾結。

    “行了,別再胡思亂想,晚膳已經做好,跟哥哥好好喝兩杯?”

    “好。”

    “明兒個大哥得當差,你在家裡好好歇歇,大哥會向衙門請幾天假,帶你四處走走。”

    “不要,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哥的火還沒燒旺呢,就貪懶請假,也不怕旁人說話。”她搖搖頭。

    “有什麼辦法,我們家最寶貝的丫頭上京,做哥哥的自然要陪。”

    “大哥,我是說真的,不用了,若我悶了,就讓總管派人陪我去逛逛街,等到大哥休沐時,再帶我去看看哥哥們的祥恩商鋪。”她堅持。

    “好,全依你。”

    予祥拉起她的手,帶她下床,看見她消瘦的小臉已是不忍,拉開棉被,又發現她連身子都小了一圈。那個心疼吶,難怪阿爹要寫信抱怨,要他在京裡有機會就鬧得擎曦沒臉。

    就當兩人沒緣分吧,只不過事情發展至此,賀擎曦這個朋友,他不要了。

    “動作快點,今晚有你最喜歡的粉蒸肉,涼了就不好吃。他攬過妹妹瘦削的肩磅”又是一陣一陣發疼。

    “什麼我最喜歡,明明是大哥最喜歡。她撅嘴撒嬌,像小時候一樣,她想,自己非常非常幸運,至少在委屈的時候,有哥哥、有家人,可以撒嬌耍賴。

    “你不喜歡,為什麼每回都同哥哥搶?”

    “哥哥碗裡的才好吃嘛。”

    他溺愛地握緊予月的手掌心,在此發誓,他會傾盡能辦,再不讓妹子受委屈。

    昨兒個又睡不好了,大哥一大早就出門當差,予月百般無聊,便讓丫頭陪著上街,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只是單純想要晃晃,順便買點東西回去考敬阿爹、阿娘和祖母。

    阿爹說了大話,喜歡什麼盡量買,再貴的東西,阿爹都付得起,說實了,阿爹比那個寶親王,還富上好幾倍。

    她明白,阿爹真正想說的是——“女兒,你有權利過得比李媚君更幸福。”

    她不確定別人有沒有見過有人賣棺材,賣得這麼囂張的?她有,她家阿爹是一個。

    阿娘說到京城後,別悶在屋裡,多走走逛逛,人嘛,眼界放寬,心也就敞了。

    她理解阿娘的心思,她啊,是想女兒多見識見識,便會明白世間的好男人如過江之鯽,不是只有一個賀擎曦。

    所以,她真的只是想走走逛逛,並沒有多餘想頭。

    只是她沒想到方走過東大街不久,就讓一隊兵馬給攔下來,不知道是哪個皇親貴冑娶親,讓官府替他們開道?

    予月皺起眉頭,和百姓們擠到一旁,靜待迎親隊伍過去。

    “一個堂堂的寶親王,居然只備下六十四抬嫁妝?未免太不給閨女長臉,前幾天李大戶嫁女兒,人家無官無職,卻足足備下一百二十八抬嫁妝呢,代表房產莊園的磚頭,我數了數,有十二處。”一個穿著青衣錦袍的男子說。

    “你懂什麼?日後賀大人是要住到寶親王家的,今天的婚禮不過是過個場,嫁妝搬來搬去的,不嫌累?約莫早就送進寶親王老宅了。”留著小鬍子的中年男子道。

    “什麼賀大人要住到寶親王家裡,那不是招贅嗎?一個前途光明的狀元郎,怎麼會落到這個下場?”錦袍男嘖嘖兩聲,滿臉的不屑。

    “狀元郎再強也不過是個七品官,日後仕途如何還不好說,寶親王可是個王爺吶,又只有這麼個女兒,說不準兒,將來他們的孩子能夠襲爵。”

    “聽說賀大人用黃金打造花轎,迎娶郡主呢。”

    “黃金花轎?那得花多少銀子啊,賀大人定是中意極了這個婚事。”

    耳語紛紛,予月聽了聽,這才明白,自己竟會撞上擎曦的婚禮,難怪昨兒個大哥叮嚀,讓她在家裡休息。

    心一揪一揪的,像是有只大掌捏著她的心,一下緊一下松,痛得她擰眉,壓著胸口等待那陣疼痛過去,她不知道自己還要痛上多久才能夠忘記自己曾經深深愛過擎曦,只希望,這個痛別太難熬,熬得她形銷骨立。

    遠遠地,迎親隊伍走近,馬背上那個俊朗身影吸引她析有注意力,那是將近兩個月沒見面的擎曦……他神采飛揚、春風得意,眼角眉梢帶著濃濃的幸福,那樣明擺著的快樂,她還能夠想像娶李媚君為妻,不是他的希冀?還能夠欺騙自己,他有言不由衷的理由及原因?

    迎親隊伍緩緩從面前經過,滿眼的失意落寞,滿面的哀愁痛楚,她緊咬發白的唇瓣。

    這時,一雙灼灼的目光與她對上,並且定在她身上、直勾勾地。

    那是個漂亮到有點不真實的男子,他的眼楮燦亮,五官美得近乎張揚,若是打扮成女子,怕也是美得讓人驚艷贊嘆,嘴角一個似笑非笑,睥睨天下似的高傲,他全身上下散發出尊貴的王者威勢,身分定是非同一般。

    他與擎曦並肩騎在馬背上,在迎親隊伍成為另一個令人注目的對象。

    “是太子!”身邊民眾輕呼,“連太子也來了。”

    “有什麼奇怪的?這婚是皇上親賜的,宮裡自然得出個人,給賀府、寶親王府添添顏面。”

    太子?她並不認識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注視自己?可予月沒花太多心思去追究原因,只一心想著,待迎親隊伍過去,自己就可以轉身,徹底背過這段感情,並且徹底……死心。

    偏過頭,偏過太子的注視,她輕輕告訴自己,其實她並不心痛,分明知道,這種謊言無法說服自己,但除此之外,她還能做什麼。

    終於,花轎經過予月眼前,那是傳說中用黃金打造的花轎,花轎出現,更多人開始討論,所有討論全指向一個結果——賀大人愛慘了郡主,否則怎捨得這麼大手筆迎娶。

    是啊,他愛慘李媚君了,以前,她還誤以為他愛慘的是自己,原來錯誤的認知會帶給人無盡的痛苦。

    隊伍終於過去了,官兵散開,予月又可以自由前進,她踱步緩行,身後跟著婢女,婢女見她心情不好,也不敢上前說話,走到兩條街交會處,她停下腳步,看看左邊、看看右邊,又看了眼前方,心一陣茫茫。

    疑問浮上心頭,背過擎曦後呢,她該往哪個方向走?

    予月突然發覺,過去幾年,總是他牽著她的手,引領她的方向,有他在,她從未懷疑過,前方道路是否平坦,而現在……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她的手己經不被另一隻手牽引……

    “予月,你怎麼進京了?”一聲叫喚,她轉過頭,婢女飛快上前,擋在前頭。

    是那個美到讓人難以形容的太子,她不認得他啊,只是,他的雙眸給了她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他不客氣地推開婢女,站到她跟前,手指往她額上一戳,笑得滿臉燦亮。

    “換張臉就想不起來?虧擎曦還老誇你聰明。”

    他的口氣,予月認出來了。

    “你是尹泰哥哥?”

    “沒錯。”

    尹泰望住她瘦削的臉頗,有一點心疼,幾分憐惜。不久前她在擎曦身旁,小鳥依人的慧黠模樣,再對照今日的失魂……他不明白擎曦的改變,但他們是知交,是死黨,即便他不贊同這樁婚事,卻也沒辦法阻止。

尹泰哥哥是太子,是皇帝最看重的兒子,那麼是不是代表著,外祖父家的事兒有解了?暫且拋開心痛感覺,她帶著一臉期盼,仰頭問道︰“尹泰哥哥,你當時為什麼……”

    他沒等予月問完,直接回話,“我在臨州有差事兒,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她點點頭,心想,太子隻身在外,的確得顧慮安全。

    上前一步,她放低聲音,不讓旁人聽見。

    “尹泰哥哥,你有空嗎?我能不能同你談談?”

    雖然她聲音很小,但尹泰聽出來了。她很緊張、很害怕,緊攥的小手甚至在發抖,不會是自己的真實身分嚇著她吧?

    “有何不可?要去哪裡,我請你上酒樓。”

    不,這種事不能在外頭談。

    “我大哥的宅子就在附近,能不能……能不能……”請太子上自己家門,會不會太不敬?她不懂宮廷規矩,不曉得會不會犯了什麼忌諱。

    “有什麼不能的,早就說啦,你是我妹子,大丈夫一言九鼎,這句話永遠不會變。”他豪氣一笑,拉起予月的手腕問︰“往哪兒走?”

    不到半個時辰,他們雙雙坐定,總管上前奉茶後、退出門外,予月摸著剛翻出來的匣子,猶豫再三。

    “我還以為你是個有話暢快說的女子,怎麼吞吞吐吐的,一點都不像你。”

    “尹泰哥哥,我可以問,寶親王是怎樣的人嗎?求求你,對我說實話,因為這對我真的很重要。”她覆在匣子上的手露出青筋,驚惶表情讓人一覽無遺。

    事到臨頭,她又猶豫,就像對大哥那樣,一路迢迢來到京城,見了面、話又出不了口,她真是性格怯儒啊,可……這事太嚴重,一個處理不好便是滿門抄斬,她不能不萬分謹鎮。

    尹泰本以為她在意的是擎曦、與寶親王結成親家的擎曦,可瞧見她表情那樣凝重,他懷疑事情不如想像中那樣簡單。

    “你知道多少?”他猜,擎曦也許曾經對她透露幾分。

    “寶親王爭儲手段凶殘,曾設計了冤案,荼害朝中一干大臣。當今皇上忍氣吞聲,暗暗搜集寶親王設計冤案、殘害忠良的罪證,甘冒危險交給先帝,先帝方知此事始末,皇上登基後,寶親王被送到臨州,實為削減權力、令其遠離朝堂中心。”

    “你知道的已經不少。”尹泰說道。

    擎曦還真是什麼都沒瞞她,只不過,他亦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兩人之間會突然出現變化?

    “我必須知道更多,才能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予月咬緊牙關道。

    下一步?難不成一個弱女子想對杭權高位重的寶親王?她在想什麼?是不甘願擎曦迎娶李媚君,要採取報復行動?不可能,她不是個笨丫頭,怎會不知道,一個沒弄好,會禍延家人,所以那個“下一步”……

    尹泰猜不透她的心思,但予月堅定的表情態度吸引了他。

    “你還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皇上的真正態度,他會不會對寶親王開刀?會不會為被他害死的臣子雪冤?還是會像先帝那樣,因著血緣,對寶親王所做的壞事,視而不見。”

    她想知道這個,難不成她握有證據,能為百官昭雪?

    予月的話引人疑竇,不過尹泰也聽明白了,她心中藏的那件事很大,並且要引出她的話,自己就得據實相告。

    “寶殺王是個野心勃勃的男人,妄想龍椅的心思沒有斷絕過,他做下許多不可饒恕之事,皇上絕不會為私忘公,百官的仇遲早要報,只是尚未水到渠成,消息不能走漏半分,我們正在四下搜巡罪證。”

    所以皇上對寶親王心有猜忌?外祖父的擔心並非無原由?

    “這樣的話,擎曦哥哥娶李媚君,日後會不會被牽連?”她直覺問。

    擎曦都娶別人了,她還在為他擔心?她那顆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幫人幫鬼,天地間任何委屈都想出一分力?她還真以為自己是神仙?尹泰嘆息。

    “放心,追查寶親王的罪證,擎曦也參上一腳,皇上是知道的,在他向皇上求旨賜婚時,皇上已經同意,寶親王的罪,絕對禍延不到李媚君及賀家的頭上。”

    他為了李媚君向皇上求情?

    看來他對她,的確不是普通喜愛,在黃金打造的花轎之後,又有了新事證,證朋兩人情比金堅。

    眼色黯然,予月緊了緊拳頭,把木匣子往尹泰面前推去,起身、在他身前夥地跪下。

    “尹泰哥哥,我把後家上下幾十口人的性命全交給你了,求求你,幫我們渡過此劫。”

    他嚇一大跳,連忙將她扶起。

    “你在做什麼?快起來。”

    她搖頭,說道︰“尹泰哥哥先看完木匣子裡的東西,再說。”

    尹泰依言,飛快把孫睿圖的信以及藏寶圖看過一遙,心裡頭除了驚訝、更多的是狂喜。寶親王找了那麼多年的東西,竟然會落在予月手裡,沒有這筆銀子,寶親王想要成事,是不可能的啊。

    “快起來,跟我把事情講清楚。”他扶起予月,讓她與自己面對面坐下。

    “我的阿娘葉做孫沅沅,孫睿圖是我的外祖父……”她解釋了當年阮小玲如何為了保護阿娘,被抄家的官兵殺死,外祖母如何保下她阿娘這條命,她講起後家的發跡,賀老太爺為後家做的事……一路說到發現藏寶圖的經過。

    尹泰知道她看得見鬼魂,但從沒想過,“天下第一棺”的發跡竟然導她特殊的體質有關系,更沒想過,孫睿圖還有後人留下來。

    “寶藏被挖走了嗎?”

    她搖頭回道︰“我回到孫家故宅時,發現林子裡、院子裡,甚至是主屋都被挖得淩亂不堪,獨獨池塘沒有人動過。”

    尹泰失笑。命吶,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若是寶親王知道這批財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不知道要怎樣的悔恨交加。

    “予月,你聽我說,寶親王還不能動,所以這件事就算到父皇那裡,還是得壓著,不過你放心,尹泰哥哥保證,總有一天,孫家的冤情終會真相大白昭告天下,朝廷會還孫家一個公道。”

    “我不敢想像公道,只希望大哥、二哥甚至是整個後家,不要再踫到同樣的慘事。”

    “你放心,這點我可以同你保證。”

    事情終于解決,予月鬆口氣。合該是孫家要沉冤昭雪,否則她怎會認識太子,又怎會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認。

    心中重石落下,這趟京城行比她預期中更早達到目的,想起擎曦,她嘆息,心想,過兩天就回去吧。

    只是計劃永遠無法如意,予月沒有想到,後頭還有一場劫難在等著自己。

    在大哥的強留下,予月還是在京城裡多住上幾日,直到他休沐那日到來。

    大清早,予祥就吵醒她,領著她到京城最有名的弄波湖去覽勝。

    湖邊有許多商家,賣著各式各樣的吃食以及小玩意兒,祥恩商鋪在京城已經拓展出三家分店,其中一家就在弄波湖邊。

    祥恩商鋪的生意很好,人來人往的好不熱鬧,予祥驕傲得意道︰“信不信,再過幾年,祥恩商鋪就會開得比後記棺材鋪還多?”

    予月望著大哥洋洋得意的表情,心想,若是阿爹知道他們暗地做生意,不氣得拿掃帚打人才怪!想像穿著官服的大哥、二哥被阿爹追著打,她忍不住發笑,他們家阿爹的脾氣還真是讓人不敢恭維。

    終於笑了,來京城多日,予月眉目不展,予祥憂心忡忡卻無法為她排解,如今看著她發自內心的笑容,他松一口氣。傷心……總會過去的。

    “要不要進去挑點喜歡的?”

    “不要了,夥計都在忙呢,大老闆出現,他們還得分神招呼,何況上回大哥送我那個雕花木盒的事兒,阿爹還沒氣消呢。”

    予祥微笑。沒錯,阿爹是氣極了。

    予月非常喜歡那個木盒,時時把玩,阿爹見著,隨口一句道︰“不過是小玩意兒,有什麼好的?咱們鋪子裡的工匠,隨便做的都比這個好。”

    予恩哥哥不服氣,說︰“你讓他們來做看看。”

    拜託,他為了重金禮聘這位雕花師父,還三顧茅廬呢,花了大半年功夫,好不容易師父訓練出一批學徒,商品才能上市,事情哪有阿爹說的那麼容易。

    阿爹不服氣,開出重賞,要工匠做出比那個好的木盒子,結果如何,便可想而知,阿爹面子下不來,那段時日,都沒給哥哥好臉色。

    弄波湖很美,期心有一座小島,島中有座樓,可以登高望眺。

    湖邊停著許多舟子,小船上面有長相美麗的船娘,付一點銀子,船家就會駕著小舟,把客人送到湖心小島,這一路上,船娘會準備簡單的吃食,並為客人獻曲,自是一番風情。

    予祥先帶予月逛完附近的鋪子後,買了許多用得上、用不上的東西,讓小廝放進馬車裡,再帶著她坐上小舟,聽著從來沒聽過的小調歌曲。

    予月不覺心曠神怡,徐徐的暖風陣陣吹來,她忍不住苞著船娘輕哼,看著遠山近水,心事不知不覺間放下。

    他們登上小島,原想去登樓的,沒想到,方上岸就遇見擎曦和李媚君,予祥直覺想避開,但李媚君看見予月,哪裡肯讓他們過關。

    她笑臉盈盈地朝予月走近,在她耳呼低聲問︰“後姑娘瘦了不少呵,不會是為情所傷吧?”

    予月不想回應,只是別開頭。

    “後姑娘這態度,擺明不把本郡主看在眼裡嗎?”

    李媚君的聲音很小,擎眼和予祥都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只能看見兩人親昵地手勾著手,仿佛交情多好似地。

    予月想退開,李媚君卻步步進逼,予祥要過去阻止,卻讓擎曦給攔下未,拍著他的肩磅,笑道︰“放心,媚兒知道我們兩家是世交,想要和予月做對好姊妹。倒是你,這麼好的兄弟,我大婚竟然沒到。”

    予祥冷冷向他投去一眼,寒聲說︰“也只有你會相信李媚君的鬼話,她是個怎樣的惡毒女人你會不知道?娶她,你要的是什麼,權位,還是名利?”

    擎曦擰眉,口氣不善,“予祥,我們是好朋友,我不準你這樣批評媚兒。”

    “朋友?不必了……”

    他話才說一半,就聽見一陣撲通聲,兩人齊齊轉頭,發現予月落水。

    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一抽,擎曦痛得說不出口,他不明白自己怎會這樣心痛,只是……想也不想,他躍下湖中救人,而下一刻予祥也跳入湖中。

    在一陣忙亂後,予月被救了上來,本就怕冷的她,整個人像冰塊似地,她臉色慘白、雙眼緊閉,幸而還有微弱的呼吸,予祥緊緊將她擁在懷裡,連聲高呼,載他們過來的船娘見狀,連忙把舟子駛來,送他們過岸。

    所有的事情,像飛馳的風景,在擎曦心湖間投下漣漪,他不理解胸口的疼痛,不明白心中那股濃濃的哀愁,予月緊閉雙眼的憔悴小臉,一再一再敲擊他的心。

    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他雙眼一眨也不眨,此時李媚君款款走來,勾住他的手臂,對情蠱的辦量自信滿滿。

    她故作委屈道︰“我不明白,予月妹妹為什麼會這樣激動,居然自己跳進了湖中,她……是想得到你的憐惜吧?”

    轉過頭,擎曦的目光裡閃過一絲寒冽,疑惑興起……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23-1-4 00:04: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予月回到家後,大夫連忙灌藥施針,全府上下忙得足不點地。

    屋子裡燃起一個又一個火爐,照顧的人已是汗流不止,唯予月仍然全身冰冷,予祥把她抱在懷裡,再用厚厚的棉被裹緊,他試圖將自己全身的熱氣,全送進妹妹的身子裡。

    他抱著她,一天、一夜、再一天、再一夜,終於,在眾人的殷殷期盼下,予月清醒了。

    予祥激動地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救回來了,幸好救回來了,她可是後家的心肝寶貝啊。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予月會用陌生的眼光看住自己,會遲疑地問他一句—

    “請問,你是哪位?”

    “花轎回來了!老爺、老爺,花轎又轉回來了!”一個陪嫁小廝滿臉汗水,飛快跑進後記棺材鋪。

    聞言,後羿、孫沅沅和幾個兒子全從屋裡沖出來。

    “你說什麼?!”他怒道。

    好不容易,他才把女兒給嫁出門,怎地花轎又被抬回來?

    這一年裡,從與陳山伯交換庚帖,他卻重病不起、拒絕婚事後,他們不知道議合過多少親事,回回都出狀況,臨州甚至傳出謠言,說予月克夫,他心急火燎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八字重的,能鎮壓得住那群阻撓作怪的“好兄弟”,沒想到花轎已經出門,卻又轉回來。

    難道是王秀才臨時悔婚?他敢!沒有後記棺材鋪送出去的田產嫁妝,他還不活活俄死,上他們這裡當一回客戶?

    “快說啊,到底發生什麼事?”他滿肚子火氣無處發泄,怒目一瞠、手一指,小廝嚇得站不穩腳步。

    “稟、稟老爺,花橋出了臨州,一切都挺順利的,沒想到,賀家少爺和一位年輕公子領著士兵,檔在花轎前頭,他們當著新姑爺的面宣讀聖旨,小的……小的聽不大懂那個聖旨在講什麼,不過有兩句是明白的,聖旨說,要咱們小姐嫁給賀家少爺!

    “新姑爺聽完聖旨,本不打算遵命,可賀家少爺問他要不要把方寡婦給請來,讓大家來議議,小姐能不能嫁給他這等人品?

    “聽完這話兒,新姑爺臉色鐵青、頭也不回地跑啦,然後賀家少爺一聲令下,花轎往回頭走,小的看得心裡道打鼓,趁方才賀家讓擎曦少爺和小姐拜堂的時候,奴才悄悄脫隊,溜回來向老爺享事。”

    拜堂?!賀擎曦、好敢!後羿怒急攻心,一時間,竟然頭暈、站立不穩,予恩連忙過來攙扶。

    他氣得道喘息。誰說賀擎曦可以和予月拜堂的?他這個當爹的又沒點頭答應,誰能娶他的女兒?就算是皇帝,難不成還能強搶民女!

    懊死的,若不是多年來,幾個兒子仰仗了賀家栽培,賀擎曦那事兒早就讓他翻臉了,沒想到他不追究,賀家竟然得寸進尺。

    “這門親事我不允,打死都不允!”後羿手臂一甩,予恩差點兒就受了內傷。

    “去,去把予月給我帶回來。”

    “阿爹,您別生氣,我馬上過去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予祥說道。

    “去!予恩、予廷、予博、予青通通去。把我的話帶給賀老太爺,就說我們後家女兒是寶貝、是珍珠,絕對沒有嫁人當妾的道理,想娶予月,叫賀擎曦去作他的白日夢!”

    阿爹發話,幾個兒子一起出門,孫沅沅不安地向丈夫望去一眼。她明白丈夫心裡的難受,這一年,對他、對予月、對整個後家都不容易過。

    婆婆去世,予月失憶,最親的兩個人分別出事,而賀家分明於後家有恩,卻必須做出一刀兩斷的決定,唉……

    孫沅沅想起予祥剛把失憶的予月給帶回來那天,丈夫暴跳如雷,扛了幾箱黃金往賀家送去,他咬牙切齒,對賀老太爺說到︰“老太爺對後家的恩惠,後羿這輩子是還不了了,幾箱黃金聊表心意,若是還不夠,下輩子做牛做馬,後羿親自還上。”

    三個叩首後,他把正在上學的予廷、予博、予青給領回家。

    他關起門來、嚴令警告,後家人不得與賀家人聯絡,路上踫面,也不得交談,若是予月失憶的事情傳出去,五個兒子全罰,一人五十大板,若是打殘了,就當命定。

    她和婆婆明知道,擎曦的事怨不到整個賀府頭上,但丈夫那麼生氣,誰敢勸?

    何況女兒還病著呢,家裡都沒時間應付了,哪還有心思挑惹他。

    就這樣,後羿想盡辦法把予月嫁出去。

    婚事並不順利,但他越戰越勇,一次比一次更積極,他說服她,說予月嫁人之後,心思自然會放在丈夫身上,日後再生下幾個孩子,就算哪天想起過去的事兒,也不至於太傷心。

    這說法對不對,她沒有太大把握,但回想女兒失憶前的傷心、消瘦,她的確捨不得,於是勉強同意丈夫的作法。

    上個月,婆婆過世,才看好予月和王秀才的八字,丈夫就急著讓女兒在百日內出嫁,明知道王秀才肯同意這門親事,與他們給予月的嫁妝多寡有關系,但他就是迫不及待。

    後羿在廳裡走來走去,像無頭蒼繩似地急得團團轉,但轉沒幾圈,他便等不及了,一甩袖,就要往賀府去找人。

    孫沅沅攔在前頭,對他說︰“你先別心急,幾個孩子都大了,他們會把事情處理好的,何況賀家是怎樣的門風,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相信,他們不會做什麼出格的事來,放心,予祥他們一定會把予月給帶回家的。”

    “你確定賀擎曦不會做出格事?那年,他口口聲聲要娶咱們家予月,還同我約定,考上狀元便上咱們家提親,結果咧,他轉眼跑去求聖旨、娶郡主,他還敢嫌人家王秀才的人品差?他自己的人品又好到哪裡去!!”他暴跳如雷,每個句子都轟得她耳膜轟轟作響。

    她嘆了口氣,倒了杯茶遞給後羿。

    “你先平心靜氣,聽我分析分析,若是我說得沒道理,你再反駁我,若是我講得有理,你且聽聽。

    “當初,我讓你派人探聽那個王秀才,你也不肯,只一心急著在阿娘百日內把予月給嫁出去,還說人家有功名在身,是個有腦子的,不會壞到哪裡去,可……如果他不是作賊心虛,憑什麼擎曦幾句話,就能教他知難而退?他定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把柄,怕被人知道。”

    孫沅沅句句在理,堵得後羿無話可駁。

    見丈夫不語,她續道︰“你老說讀書人和你這種大老粗不一樣,可哪裡不一樣啊?在我看來,你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你心有正義、有憐憫,你知廉尚恥,崇禮重義,你比從小在書堆裡長大的寶親王,不曉得好上幾百倍。”

    妻子的誇贊,梳順了他的毛,唱口茶,後羿壓下心中怒氣。

    孫沅沅見狀,繼續往下說︰“我也氣惱擎曦,想當初,他是怎麼待咱們家予月的,怎地就翻臉不認人了?別說你不肯把予月嫁進賀家,即便是我,他要是拿不出好說法,你以為我就肯嗎?錯!我寧可進京告禦狀,也絕對不把女兒的幸福當成遊戲耍。”

    後羿點頭,眼角微彎。很好,沅沅是站在他這邊的。

    “你常常對我說,當今皇上是如何如何的好,我一個婦道人家,哪懂得朝堂之事,可既然皇上是個明理人,自然不會糊裡糊塗頒聖旨、亂點鴛鴦譜,男婚女嫁這種事,關乎著兩個男女的一生,何況咱們家予月又不是什麼郡主公主的,怎麼就入了皇上的法眼,你不覺得其中有異嗎?”

    “說不定是賀擎曦去求來的。”他回道。

    “那不就更奇怪了?當初予月想嫁給他、他不願意,才短短一年時間,他又去求來聖旨,那不是多事嗎?

    “如果說擎曦是個傻子,我還相信他會做這種出爾反爾的事,可他偏偏是個聰明、精於謀劃的人,你前幾日不是才忿忿不平,說他一個嘴上無毛的傢伙,憑什麼被封為天下第一商?那名號可不是他自己封的,若沒有幾分能才,百姓會這般看得起他?所以這樣的人會做這等蠢事,你難道不好奇,背後有什麼原因?”

    孫沅沅的話說動後羿了,他平息下胸中債慨。

    營商多年,再不濟他也學得幾分商人精練,他定下心,細細尋思妻子的話,試著找到合理解釋。

    聖旨在手中翻來履去,予月讀過好幾遍。

    看著眼前的男子,她還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嫁給他?

    她同意,他長得很好看,是個豐神俊朗、俊逸非凡的男子,他的氣度不同於一般,並且能讓皇上為他下旨賜婚,他定然不是個普通男子,以世俗眼光而言,嫁給這樣的男人絕對比嫁給王秀才要好上許多倍,只是她不明所以地……心慌。

    說不清楚心底那股騷動,她分明不認識他,可就是對他感覺熟悉,仿佛他們真的曾經在一起。

    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那個車她有婚約的王秀才,竟連半句話都沒留,就將她拋下,讓她連喊冤都沒機會。

    忍不住地,予月看看“賀大人”再看看“太子哥哥”,然後問第十三遍,“我們……真的認識?”

    “何只認識,我們從小就約定好,長大後要成親的!”擎曦急急回道。

    他真的不知道予月會將他忘掉,二伯說予月從京城裡回臨州後,後老爺抬來幾箱黃金,對祖父叩頭後,兩家再無聯系。

    二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他卻是心知肚明,他以為予月生氣了,決定斷絕兩人關系,卻沒想到,她竟是失憶。

    “你沒有說謊嗎?”

    尹泰擠過來擂話道︰“這點我可以作證,予月妹妹,那個時候擎曦提起你時,滿臉的幸福,你靠在他身邊小鳥依人,你喜歡他、他喜歡你,他一心一意在等你長大。”

    “既然如此,過去一年,你在哪裡?”予月一句話,問得擎曦語塞無法回答。

    尹泰無奈地朝他搖頭。這人明明比誰都精的,怎麼會打從知道予月失憶那一刻起,整個人就傻得嚴重。

    “不就是被壞人給抓住了嗎?他分不出身來找你,你阿爹不明就裡,誤以為他拋棄你了,就四處替你尋親事兒。”

    “是啊、是啊,予月姊姊,你阿爹氣恨我們,我想上門尋你說話兒,後老爺都不肯。”思芹接住她的肩膀解釋。

    “沒關系,總算是好事多磨,你們能夠在一起,是再好不過了。”賀二夫人握起她的手,眼底盡是感動。

    “姨,你都不來,我們好想聽你說故事。”

    “姨,你不想媛媛嗎?緩媛好想你。”幾個四、五歲的小孩子圍在她身邊,拉著她的大紅嫁裳。

    “丫頭,過來爺爺這裡。”

    賀老太爺向予月招手,她下意識走近那位看起來很親切的爺爺,他上上下下打量她,眼底閃閃地、泛起可疑的紅光。

    “好丫頭,總算是雨過天晴了,記不記得,有一回你說你不嫁擎曦,爺爺惱了你好久,你又急又擔心地直跳腳,逼著擎曦替你想法子逗我笑?”

    她搖搖頭,不記得。

    “爺爺明白你阿爹心中有氣,可那些全是誤會,你阿爹脾氣硬,定還要信上好一段時日,問題是你祖母的百日轉眼就到,若是你不快點和擎曦成親,就得再等上三年。

    “擎曦從你八歲起就開始等,到現在已經等過八個年頭,你不心疼他,可不可以心疼心疼爺爺,若是爺爺兩眼一閉、雙腳一瞪,心裡不知道有多少遺憾。

    “予月,你同擎曦拜堂吧,爺爺在這裡立誓,日後擎曦若敢做出半分對不起你的事情,爺爺死了,不上西天入地獄,爺爺給予月贖罪去。”

那道聖旨沒本事壓迫她拜堂,但她被這一大家子人給合力感動、說服了。

    於是,予月重新掩上紅蓋頭,在禮官的唱和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後,送入洞房。

    彩玉在精誠居裡,笑臉盈盈地等著予月。

    予月姑娘是賀府早就認定的媳婦,只是誰也沒想到少爺會演上那樣一出,當初聽見她落水的消息,賀府上下多心疼難過啊,如今吶,總算是撥雲見日。

    彩玉笑得闔不攏嘴,若不是身會有別,她早就上前重重地抱上予月。

    “予月姑娘,不、不,我該喊您一聲少夫人了!真好啊,打您小時候起,咱們就等著這一天,若不是出了些波折,說不定,您早就替擎曦少爺生下小主子了。”

    “你也認得我?”予月訝異。

    “認得、認得,自然認得,你小時候天天往賀府跑,與咱們擎曦少爺出雙入對的,滿府下人瞧在眼裡,都想著這樣一對璧人,就該成就好事。”

    予月確定再確定,擎曦並沒有欺騙自己。

    突地,腦子裡閃過她在花轎裡,問他“這位會子,我們認識嗎?”時,他一個踉蹌,從馬背上摔下地,揚起漫天灰塵的清景,她就忍不住發笑。那時,他是怎樣的心焦吶。

    “少夫人,您先換下衣服,擎曦少爺等著帶你回門,向後老爺告罪呢。”

    憂了憂眉目。阿爹、阿娘若是知道花轎又折回來,定是要擔心的吧!點點頭,她讓彩玉服侍自己將嫁衣換下。

    彩玉打開衣拒,予月看見滿櫃的衣服。

    “這些衣服是……”

    看彩玉從中取出一套上窄下寬銀月色曳地長裙,舒廣袖,長裙膝蓋以下繡滿怒放新梅,腰帶綴著琥珀,她從沒見過這樣華麗精緻的衣衫。

    “一個月前,擎曦少爺寫信回臨州,提及向皇上求取賜婚之事,府裡便開始張羅少爺和少夫人的婚事,傢俱都是現成的,只有您的衣裳是命繡娘連夜趕出未的,頭面配飾也做了些,不過我手上拿的這套,原是少爺為您及笄禮時給備下的。”

    在彩玉的服侍下,予月換好衣服,打開門時,看見擎曦等在外頭。

    他進屋、兩眼緊緊盯住她不放,他一笑再笑、笑不止,笑得她尷尬不已,可是他滿足,因為他的小涼席又回到自己身邊。

    “過來。”

    他朝予月伸手,她猶豫地望著那只手。

    是害怕嗎?擎曦心疼,走上前,一把將她攬進懷裡。歷經那樣的事兒,任誰都要害怕的。

    被他抱進懷裡,一股暖意襲入四肢百骸,真是……舒服呵,她老是發冷,老是在夜裡被凍醒,屋裡燃再多的爐火都消不去那股寒意,可在他胸膛前,她居然……不冷了?

    她驚訝、更詫異一而他,緩緩地深呼口氣。回來了,夢裡想過千百連的事終於在現實裡完成,說不出口的感慨萬千,他只但願、但願兩人一世相欠糾結。

    “我們回你家,好不好?”

    “嗯。”予月點點頭,這回,她毫不遲疑地把自己的手給交上去。

    兩人手牽手,走往前廳,祖父說要與他們同行,免得後老爺太暴力。

    可他們才走進大廳,一個拳頭便迎面襲未,擎曦下意識閃躲,他可以閃過的,但他閃開、予月便要遭殃,於是他硬生生停住、受下這一拳,只不過,他的手握住予月的,一個沖力襲來,她差點兒就摔倒了,他連忙穩住身子,把她拉進自己的懷中。

    見狀,出拳的予博再也打不下手,因為……這賀擎曦是寧願自己受傷,也不讓予月傷著半分啊。

    驚魂甫定,她抬眉一看,發現是自家哥哥,連忙道︰“四哥,你別沖動,有話好好說。”

    “予月,過來,咱們回家。”予祥朝她伸手。

    她有幾分遲疑,但她知道不該遲疑的,畢竟她與擎曦真的很不熟,只是……她才退開擎曦的懷抱,一股說不上來的失落感,便快速湧入胸懷。

    抬起頭,她眼底充滿歉意,擎曦卻對著她微笑,好像在同她說︰沒關系。

    擎曦並沒有松開予月的手,他看了眼後家一字排開、站定的五個少爺,對她說道︰“我讓二嬸她們陪你,你以前最喜歡同思芹聊天的,你們到後面吃點東西,好不?”

    她想點頭,卻又擔心地看哥哥們一眼。

    “沒事的,我保證!”他舉起五指。

    予月想了想,對哥哥們說︰“哥哥,給他一個機會吧,聽聽他有什麼話,如果他說服不了你們,我就跟你們回家。”

    此話,她已是擺明態度,幾個哥哥從沒違逆過她的心意,這次,也不例外。

    擎曦把予月交給二嬸,二嬸給了她一個溫和笑顏,“別擔心,擎曦會把事情處理好的。”

    說完,帶著她往大廳後頭的屋子走去。

    賀老太爺和二兒子賀銘,也起身離開,他們都相信擎曦有足夠的能力,把誤會給解釋開,於是廳裡只剩下後家五位少爺、擎曦以及尹泰。

    予祥雖是一臉平和,但心底忿忿,去年予月墜湖之事,他尚且記在心底。

    擎曦對他微微點頭,開口道︰“給我一個時辰,如果一個時辰過後,我還說服不了你們,那我親自帶著聖旨去向皇上領罪,請求皇上退回賜婚,絕對不會牽連後家的。”

    方才太激動,他們竟然忘記聖旨之事,沒錯,陪嫁小廝的確有提到聖旨。

    所以那道聖旨當中,主要旨意是賜婚?

    予月只是臨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她的婚事為什麼請得動皇帝?疑問在後家兄弟腦中成形,但擎曦不說,他們想破頭,也想不出原由。

    擎曦拉過尹泰,後家兄弟直到此刻方注意到這個眉目清朗,俊美得讓人別不開眼晴的男子。

    “我先向大家介紹,這位是當今太子李尹泰。”

    連太子都請動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後家兄弟雖然滿腹疑問,卻也不得不先向他行禮。

    尹泰倒是一派的親切態度,招呼道︰“坐坐坐,大家坐著講,故事長得很,站著會腿酸。”

    說著,他先行坐下,眾人依他所言,一一入座。

    這一坐,氣氛緩和許多,再不似方才的劍拔弩張,待下人再送來茶水果點,那氣氛就更好了。

    擎曦先低頭道歉,“過去我做了許多讓你們無法理解的事,很抱歉,我傷害了予月,也讓你們很難受。”

    “你以為我們需要你的歉意?”予廷口氣不善。

    “你們是不需要,但我必須把事情解釋清楚,因為這關系著予月的將來。”他一貫的沉穩若定,就像他們以前認識的那樣。

    “你也會在乎予月的將來?”予博嘲諷。

    “我在乎。”這話,擎曦答得毫不擾豫。

    “如果在乎,為什麼把予月的花橋給攔下來,你不知道今天是她大婚的日子嗎?”予青根本不管什麼太子、賀大人的,他只管自己的妹妹好不好。

    “嫁給王秀才不是好選擇。”

    “難不成嫁你為妾才是好選擇?”予廷冷笑。誰不知道去年他已經用那黃金花轎,風風光光把郡主娶進了賀家大門。

    “放心,予月不是妾,而那位王秀才,你們並沒有探聽清楚,他和一名寡婦暗通款曲,那名寡婦已為他生下了兩個孩子,那樣的人品,不值得你們將予月託付給他。”

    “你不要信口雌黃。”聽見擎曦這樣說,予青不服氣,那是他們找了又找的男人,他不信王秀才會這麼差。

    “我有足夠的人證、物證,只要你們願意,我會把證據送進後府。”

    “王秀才值不值得託付,與你無關,你沒有任何立場資格說話,因力你已經與李媚君成親,這件事,整個京城和臨州百姓都知道,就算你想以平妻之禮娶予月,我們也不會同意。”予祥說道。

    那李媚君是怎樣的女人,他賀擎曦看不清楚,他們後家人可是清楚得很。

    予恩與擎曦最臭氣相投,加上京城那段,他並未在場,依他對擎曦的瞭解,明白他是再自負不過的人,若不是篤定今日之事他能交代得過去,他絕不會是這樣的態度。

    於是,他挺身道︰“大哥,三弟、四弟、五弟,咱們別插話,讓他從頭到尾說清楚,看他哪裡值得原諒。”

    擎曦點頭說︰“請太子在此為證,倘若我有半句虛言,必教我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下這麼重的誓言,後家兄弟動了心思,莫非他真有苦衷?

    “你們可知道,為什麼一心一意等待予月及笄之禮後,讓祖父上後家提親的我會在短短時間內改變心意、決定娶李媚君為妻?那是因為,我中了情蠱。”

    “情蠱?”予青不解,“那是什麼東西?”

    “那是一種會讓人遺忘真心,迷戀下蠱之人的蠱蟲,去年太子來到臨州,他易容、改變身份,暗地搜查寶親王的罪證,但因為皇上病重,不得不離開臨州回京,太子把這個任務轉交到我手上,可是在我返家途中,遇見……”

    擎曦將遇襲、中蠱之事娓蠅道來。

    他記得生活中每件事,卻獨獨想不起自己與予月的感情,他發了瘋似地喜歡上李媚君,不管祖父、雙親反對,硬是請求皇上為兩人賜婚。

    他告訴予月,自己只當她是妹妹,他為李媚君打造黃金花轎,他自願“嫁入”寶親王府,他做出一堆讓人無法理解的事,直到那日,予月落水,他心中第一次興起懷疑。

    他分明不喜歡予月的,為什麼見她落水,他會心痛難耐?他明明痛恨有人輕賤生命,為什麼李媚君的陰毒手段,卻沒讓他對她起厭惡?

    他仔仔細細地將這一年中發生的事,全數說清楚,後家兄弟聽著動容,雖然明白他的身不由己,卻無法不心疼自己的妹妹。

    “你知道嗎?予月曾經大病一場,躺在床上近個把月。”

    “我知道。後來太子查出皇上的病以及我身上的蠱毒,是玉鳳凰下的手,他以利誘之,讓玉鳳凰棄暗投明。我在解除蠱毒之後,便開始與祖父互通書信,那時,祖父才告訴我,予月生病之事。這段日子,祖父不斷將予月的消息傳進京城,我曉得後叔叔一道找人幫予月說親,我雖心急,卻沒辦法脫身。

    “一來,我必須留在京城的王府裡,找到寶親王的罪證;二來,寶親王眼線眾多,我擔心後家受牽連,更擔心李媚君對予月下毒手,所以根本不敢回臨州,把事情向你們攤明。

    “第三,我們都太低佑寶親王的野心,之前,我們以為他聯絡江湖人士,只要能找到陳序東所藏的全藏,便能招兵買馬、叛逆篡位。可那筆寶藏,已經籍由予月之手交到皇上手中,寶親王再無半分勝算,因此我們掉以輕心,沒想到寶親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居然聯絡北方蠻狄,企圖利用戰爭來奪位,當時事態緊急,根本無法脫身,所以,我很抱歉。”

    一時之問,眾人無語,看來是認下了擎曦的身不由己。

    予恩問︰“什麼叫做那筆寶藏,已經籍由予月之手交到皇上手中?”

    尹泰笑著接話,“予月失去記憶,恐怕你們無法從她口中得知這段故事的始末了,就由我來補齊吧。”

    “予月到京城原想找予祥商量的,可臨時退縮了,她並沒有考慮錯誤,這種事,一個小小的七品官幫不了任何忙。”

    “後來她遇見我,我向她坦承身分,而她選擇信任我,便將藏寶圖和你們外祖父留下的信交給我,我將此物轉呈給父皇,只不過當時,寶親王的罪證尚未搜集齊全,尚不能對他動手,才將此事暫且按下。”

   予祥終於理解,為何當時予月吞吞吐吐,原來他們誤會她了,誤以為她進京,是因為對擎曦無法忘情。

    這丫頭,心裡壓著這麼大的事兒,怎麼能不生病。

    “因為予月,孫家的沉冤得以昭雪,而寶親王得不到這筆寶藏,不得不改弦易轍轉向北方蠻狄投誠,尋求合作,而解除蠱毒的擎曦隱忍多時,終於在王府中,找到寶親王的印信及通敵罪證,讓百姓免除一場戰爭、免除流離失所之苦。”

    寶親王很聰朋,印信沒放在臨州卻藏在京城,若大事不成,府兵絕對無法在臨州搜出任何界證,就算在京城老宅被搜到,他也可以辯稱有人惡意栽贓,因為他根本不在京裡。

    擎曦機警,找到罪證後,並未立時取走,反而埋伏在暗處,等待拿著罪證進京藏匿的王府總管江平。江平被拷,大內高手易容成江平、成為寶親王的親信,留在他身邊監督,並且搜集訊息。

    他父皇一方面導北方蠻狄周旋,一方面牽制寶親王,也是寶親王大意輕敵,不曉得玉鳳凰早已被他這太子收買,且父皇身上的毒早已清除,才會一步錯步步錯,走至今日。

    尹泰續道︰“今日,我奉聖諭、帶著聖旨前來,旨意有二,一是為予月妹妹和擎曦賜婚;二是孫家冤情昭雪,此事得公告天下,百姓必須明白孫睿圖為朝廷、為國家做出何等偉大的犧牲。而臨州是孫睿圖的埋骨所在,父皇派我到此,為他建一座忠烈祠,並封過繼給孫家的孫予青為平安侯,賜良田千畝,黃金萬兩,食朝廷體祿、爵位世襲。”

    予青聞言,搶著開口,尹泰還以為他要問忠烈祠和爵位之事,沒想到他問的卻是——

    “可我聽說,寶親王之事並未牽連到李媚君,如此一來,予月嫁過去,不是要成為小妾?”

    尹泰心底有著淡淡的感動。他關心妹妹甚于自己的爵位,後家父母是怎麼教育孩子的,怎麼能教出這樣的手足情深?在宮中,這樣的感情……並不多見……

    “你猜,為什麼李媚君未獲罪?”他不答反問。

    “因為賀擎曦?”予青直覺問答。

    “不是,是因為她在寶親王獲罪的前幾天就暴斃了。”

    “死了?!為什麼!賀擎曦動的手?”不會吧,她是女人欸,想要謀朝篡位的又不是她。

    “當然不是。起初,她聽信玉鳳凰的話,用自己的鮮血喂養情蠱,又相信玉鳳凰的論調,要留住男人心,就得把男人留在床上,因此與玉鳳凰最疼愛的小倌鳳雨共習男女之術。

    “可惜婚後,她遲遲無法近擎曦之身,卻又忍不住男女需求,便強搶鳳雨成力自己的禁臠,玉鳳凰原是將人借給她,怎知她專制蠻橫,玉鳳凰不甘心,卻又迫于寶親王的權勢不敢聲張,便暗地在鳳雨身上下毒,李媚君導鳳雨夜夜春宵,短短不到一年期問,便香消玉殞。”

    李媚君是自作自受,即便想同情,也無從下手。

    予博退疑問︰“為什麼李媚君退返無法接近擎曦?”

    “因為擎曦體質比旁人不同,像顆太陽似地,情欲催動時,身上發熱,燙得李媚君滿身水泡,怎麼能享受魚水之歡?因此她與擎曦,是有名無實的夫妻。你們大可放心,予月妹子吃不了虧的,李媚君活的時候,沒能成為擎曦真正的妻子,死後也沒進賀家祠堂,這是父皇親口給的恩典。”

    尹泰解釋時,擎曦滿面通紅,但他的話解除了後家兄弟的疑惑。

    “你現在打算怎麼做?”予祥轉頭問擎曦。

    “我不打算告訴予月這些事,我擔心李媚君會成力她心頭上的陰影,所以,忘記便忘記了吧,我會疼她、愛她、惜她、憐她,重新再愛她一次,也讓她重新再接納我一回。”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拜堂成親?”

    “我和予月已經拜堂了。”擎曦實話實說。

    已經拜堂?這傢伙,動作還真快。

    予祥放下恩怨瞅他一眼,死黨當那麼多年,擎曦哪會不知道這一眼代表什麼,他明白,自己過關了。

    “什麼!你沒經過我阿爹、阿娘的同意就強搶了新娘,賀擎曦,你完了、你慘了,我阿爹打起人來,會讓人三天三夜下不了床。”予恩心情放下,又能同他開玩笑了。

    打人的予博面帶羞慚,吶吶地走到擎曦面前,想說一聲對不起,但擎曦先一步拍上他的肩磅,笑道︰“什麼都不必說,這段日子,大家心底都難受,謝謝你們這麼疼予月,若不是你們的支持和寬愛,她一定更難挨。”

    “說什麼話,擎曦哥,予月可是我們的妹妹。”予青說。這下子,他又是“擎曦哥”,不是“賀擎曦”了。

    “既然如此……”

    擎曦看向尹泰,尹泰明白他的意思,聳聳肩。好吧,這件事,是他們皇室欠她的。

    尹泰接話。

    “不如我先帶著聖旨,同各位走一趟後府,與後老爺把事情從頭到尾解說分明,免得後老爺發脾氣,把予月妹子給嚇壞。”

    予祥點頭贊成。

    “就這樣吧。”

    在尹泰與後家兄弟離開後,擎曦明白,所有麻煩終算過去,眼下,他最重要的工作是贏回予月的心。

    想起她在花轎裡問自己的那句話,想起她對自己的陌生,他的心隱隱作痛,他是寧願她恨他、怨他,也不願意她對自己陌生得一如初識。

    也罷,重頭來過,他會讓她愛上自己的。

    轉入內室,擎曦要去見予月,卻沒想到,門簾掀開,她竟然站在那裡,她……終究是不放心?

    餅去的她對他有十足的信心,凡是他出口的話,她每句都相信,沒想到伴隨著遺忘,她對他的信心也一並失去。

    二嬸對他輕輕搖頭,擎曦便明白了。

    看著予月發抖的身子,他心疼,原不想讓她知道太多事的,原想就讓她無憂無慮地享受自己的愛憐導疼惜,沒想到……

    再一次,計劃趕不上變化。

    多謝二嬸照顧予月。”

    “沒什麼。”她含笑向這對孩子投去一眼,轉身進入內室。

    擎曦上前,捧起她的臉,輕嘆道︰“害怕,對不?”

    “嗯。”

    “怕什麼,要不要同我說說。”

    抱著她,又是一陣心疼。才多久時間,她的身子又和冰塊一樣冷……不捨得,雙臂施加力氣,他想把全身的熱度全灌注到她身上去。

    “那個情蠱真的解除了嗎?以後你的心、你的感情,還會不會為人所困?你想的每件事情,都是你真心想要的嗎?”

    從情蠱那邊就開始偷聽?看來她根本沒進過內室,從大廳離開,就一路站在這裡,腿肯定酸了吧。

    拉起予月,走回大廳,擎曦坐進椅子裡,再把她拉進膝間,那是他們過去的習慣,也是他們的默契,他重新為她溫習。

    “玉鳳凰為我解除情蠱時,解釋過情蠱的成形,蠱蟲若無人喂養的話,比米粒還小,李媚君以鮮血和以水酒餵食,經歷三月,情蠱方成。

    “她在我手背上劃下一刀,順勢種入蠱蟲,情蠱聞到血腥立刻鑽入傷口中,沿著血脈一路爬往胸前,並且在那裡定居,從此我的心會因為情蠱身上散發出李媚君的氣息,而愛上她、無法自拔。

    “除了情愛之外,我對事情的判斷、觀察、理解與作法,與中蠱之前並無差異,所以我仍然知道寶親王的野心,知道表面上我是七品官,實際上卻是皇帝的親信,我必須繼續為皇上搜查寶親王的罪證。”他頓了頓,俯首看向她

    “你落水後,我心痛不已,那個感覺太強烈,強烈到我身不由己,我經常因為鎮壓不去的騷動,導致一顆心沸騰不已,我在夜半去尋找李媚君,卻發現她與鳳雨正在成就好事,可我不明白,為什麼朋明知道自己被妻子背叛,卻仍然愛她愛得發狂,不明白她手段殘暴,我為何還是無法不愛她?

    “我是個驕傲男子,這種事,我沒辦法向旁人開口,可是懷疑一日比一日深,我從來就沒有過無法掌控局面的感覺,那時,我深深地感到無力,只好硬著頭皮向尹泰求助。他結交的江湖人士不少,我的事與皇上的病讓他有了聯想,他四處去尋訪江湖朋發、找解答,終於找出答案—玉鳳凰。”擎曦收攏著圈住她的手臂,似是如此才有辦量支撐他說下去。

    “玉鳳凰這個人不愛權、不愛勢,更談不上什麼忠心、誠信,她愛的只有兩樣東西——男人和銀子。寶親王提供的銀子比不上尹泰,長相也不如他,再加上對李媚君的不滿,所以她選擇投靠我們。

    “她替皇上解毒,也為我解蠱,解蠱時,她說解除情蠱有兩種作法,第一種是從我胸口剖一刀,將情蠱取出,不過那刀得下得夠深,因為情蠱住的地方離心很近,至於會不會因此而喪命,誰也不敢保證。而第二種方法比較容易,也比較快速——殺死下蠱之人,蠱蟲自然無法活下去。

    “當時李媚君不能死,怕打草驚蛇,讓寶親王有所防備,於是我硬生生受下那一刀。在最痛苦、幾乎熬不下去的時候,我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經過這關,我又能夠想你、愛你,又能把你滿滿地裝進心底。於是,疼痛變得輕微了。

    “予月,對不起,對不起我讓你這麼傷心,我發誓,會用我的下半輩子來補償你,把我曾經做過的錯事、說過的錯話,通通彌平。”

    這樣一大篇掏心挖肺的話,誰聽了都要心酸不己,即便是予月想固執著不肯原諒他,也是困難重重,何況,身受蠱毒又不是他的錯。

    她淺淺一笑,雙臂圈住他的腰、投進他胸膛,她告訴自己,這個懷抱,將是她一輩子安身立命的窩巢。

    後家大廳,滿臉臭的後老爺當堂端坐,五子一女再加上一個不被承認的女婚,把整間屋子佔滿滿。

    後羿之所以不開心,是因為所有人都同意擎曦和他女兒的婚事,若非他是一家之主,權辦至高無上,這件事就算定下了,根本沒有人會坐在這裡聽訓。

    孫沅沅不和丈夫站同一邊了。她是個明理的女人,如果踫到相同事情,她不會表現得比擎曦高明幾分。

    “擎曦,既然皇上已不再追究孫家罪名,那我是不是可以大張旗鼓尋找我的姊姊?”

    “岳母還有姊姊?”

    “是,當年我的姊姊被轉賣進青樓,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她的消息。”

    “不必找了。”

    一道幽幽的嘆息聲響起,予月轉頭,望見淚流滿面的文婉姊姊,望著她阿娘的雙眼中,盛滿哀戚。

    “為什麼?”她下意識地問。

    予月是在問文婉,為什麼哭泣,擎曦卻以為她在問為什麼沒有消息。

    “可能當時造冊出了問題,我回一越京城……”他直覺回話,可是話說一半,才發現,予月的目光停駐在沒有人的角落,所以她是在同另一個眾人看不見的鬼魂說話。

    擎曦語頓,眾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向予月。

    半晌,她轉過身、問母親,“阿娘,姨母是不是喜歡穿綠色的衣襲,深綠、翠綠、淡綠……深深淺淺的綠?”

    “是。”孫沅沅也意識到女兒為什麼會這樣問,一顆心倏地發緊。

    “她是不是不喜歡金銀珠釵,只喜歡在發髻插上幾朵新鮮的茉莉花?”

    “是。”她幾乎可以確定,自己的姊姊就在這個屋子裡、就在那個角落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23-1-4 00:04: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所以、所以姊姊她已經……眼眶盈滿淚水,孫沅沅仰著頭,不教它們淌下。她怕,怕淚水一旦墜地,便落實了姊姊已死……

    “她的名字呀做文婉?”予月再問。

    “是!”再也不顧一切、奔向屋邊角落,她對著牆角哭喊,“姊姊,我想你,你還好嗎?你怎麼會死的,怎麼不等我找到你!”

    母親的哀傷,酸了孩子們的心,兒子們聚在她身邊,後羿也顧不得生氣,走到妻子身邊,攬住她的肩。

    “文婉姨母要阿娘別傷心,她現在很好,因為外祖父的棲牲,免除了一場生靈塗炭危機,所以外祖父、外祖母和幾位舅舅,都陸續投胎到福德綿長的好家庭,只有三舅舅沒投胎,他現在是城隍爺呢。文婉姨母也並非一縷無主孤魂,她是蓬萊仙島的仙子,已跳脫輪回、位列仙班。”

    這就是文婉不害怕擎曦,能在有擎曦的地方出現的原因。

    孫沅沅滿臉淚水,哭道︰“予月,幫忙問問姨母,她有什麼未完成的心願?”

    “姨母說,她很高興阿娘為孫家留下後代,很高興孫家的冤屈能夠洗刷,更高興阿爹疼愛阿娘,會照顧阿娘一生一世,如今,她的心願已了,要回蓬萊仙島。”

    “姊姊,不要走,我還有好多話要同你說……”孫沅沅對著空無一物的角落哭泣不止。

    予月走到阿娘面前,握住她的手說︰“阿娘、別哭,文婉姨母已經走了,她走的時候,輕松愉快,臉上帶著笑容,心底沒有任何憾事。”

    後羿把妻子摟在胸口,柔聲安撫,“是啊,沅沅應該高興,孫家的冤屈得以昭雪,何況你不也都親耳聽見,好人有好報,岳父、岳母和舅爺們都有了好去處,明兒個我帶你去城隍廟,咱們去給三舅爺上灶香。”

    “阿娘,您該高興,咱們的姨母成仙子,那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際遇。”

    大夥兒一陣勸說,才將孫沅沅給勸開。

    她走到擎曦面前,意有所指地瞟了丈夫一眼,拉高嗓音說道︰“擎曦,旁人認不認你,我無法作主,但我感激你推翻寶親王、為孫家洗刷冤情,你這個女婚,我認了,但日後要千萬小心,別再招惹李媚君那樣的女子,專心一意對待予月,她是我們後家的珍寶。”

    孫沅沅的話讓擎曦放下了憂慮,有岳母這些話作後盾,他腰桿挺直,因為心底明白,岳父那邊遲早要過關。

    “謝謝岳毋的承認,擎曦在此發誓,此生定不辜負予月,若有違此誓,教我天誅地滅。”

    “好,我收下這句誓言,留待他日臉證。”

    “是的,請岳母妥善收藏。”

    孫沅沅拍拍擎曦肩磅,再握趁予月的手,“女兒,事情已然解釋清楚,當初擎曦犯下的錯,實為身不由己。撇去那段而言,過去幾年,他待你的好,我們都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你遺忘過去那段傷心事也不算壞事,你只要記住日後與擎曦齊心協力、好好過日子。”

    “是,阿娘。”予月應下。

    即使孫沅沅已經放下話,後羿還是不準予月進賀家。

    他驕傲說道︰“後家的女兒沒那麼好娶。”

    於是,在幾個哥哥愛莫能助的眼光中,予月還是留在後定。

    白天,賀老太爺、賀大爺、賀二爺來了,沒能說動後羿;賀家嬸嬸和思芹、思芳、恩艾、思貞……來了,他照樣沒給人家好臉色。

    聽說,賀家三爺也要過來的,但孫沅沅讓賀三嬸回去傳話,怕是賀三爺來勸,會越勸會越精,不如暫且擱下。

    眼前明擺著,他連太子爺的面子都不給了,還會給誰面子?

    若非擎曦不想予月左右力難,一道聖旨大可以將她留下。

    後賀兩家子誰都沒想到後家老爺脾氣那麼硬,擎曦可是人見人愛,家家戶戶都想招進門的好女婚啊。

    夜裡,屋子燃上燭火,孫沅沅坐在丈夫身邊,無奈問︰“你到底在固執什麼?

    當年的事不都解釋清楚了,並不是擎曦負予月,實是迫於無奈啊。”

    “那又怎樣?就算過去沒發生這些事,我也不想把女兒嫁給他。

    “為什麼,難不成你還介意我與阿秦哥哥那段過去?”

    “那倒不是,你待我的心,這麼多年過去,我豈會看不清,你若有嫌棄之意,早就離開了,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孫沅沅追問。

    “賀擎曦越是長大,對他、我越……”

    “越怎樣?”她催促,丈夫是個豪氣漢子,說話從未如此吞吞吐吐。

    “越害怕。”他給了個出人意表的答案。

    害怕?他這輩子有害怕過任何人嗎?怎麼就害怕起擎曦來?

    “擎曦對你做了什麼,你為什麼怕他?”

    “就是沒有才可怕,我老覺得他對我步步進逼,覺得我非得對他做點……做點什麼壞事不可。但我哪裡能對他做壞事?賀家對咱們家有恩,賀老太爺找的好風水,讓咱們家予祥、予恩考中進士、當上官,又讓予青變成為世襲侯爺,這些恩惠,我點滴記在心口吶。所以啊,我最好離那個賀擎曦遠一點,免得我一個沖動,做下憾事。”

    孫沅沅聽著丈夫的苦惱,想起自己的推側。難不成賀老太爺真說對了?後羿射日,前世的記憶仍然存留他心底?

    看著他苦不堪言的表情,她不曉得該怎麼同他分解,若是講得不好,會不會反倒毀去擎曦和予月的感情線?

    也許該找個時間,與賀家老太爺談談,看看如何解開丈夫心中的結。

    “行了,先睡吧,再多的煩惱事,都留待明日再處理。”

    她勾起丈夫的手臂,後羿側過臉,看見妻子紅撲撲的臉,心一動,他打橫抱起他的沅沅。

    同樣的夜,擎曦迫於無奈,把予月留在後家。

    情蠱解除後,他夜夜在床上無法安眠,他想念他的小涼席,想念他的後予月,想過去他們在同一張床上說話聊天,想她埋在他懷中笑著、鬧著,那股……幸福感覺。

    他己經等得太久,好不容易等來今日,一道聖旨,讓予月成為自己的妻子,沒想到,唉……他怎麼就這麼不投岳父的緣?

    輾轉難眠,他受不了了!

    跳下床,走出精誠居、躍過那堵牆,熟門熟路的走向那個屋子、那張床上,擎曦越接近床緣,心越是怦怦跳,想到下一刻就可以擁她入懷,他嘴角樂得幾乎咧到後腦。

    予月又把棉被蓋的滿頭滿臉?肯定是冷到受不了,真是的,芯鵑在做什麼,怎麼沒在小姐屋裡多點上幾盆炭。

    坐到床邊,伸手扯開棉被,擎曦怎麼都沒想到,自己迎上的,居然是予恩的笑臉。

    “哼哼,受不住了吧。”予恩說得曖昧。

    “怎麼會是你?”他皺起濃眉。

    “我阿爹蓋了新宅院,予月去年就搬過去了,我知道今晚你一定會來這裡,坐吧!”

    予恩起身,拍拍床鋪,示意他坐下。

    擎曦坐下,兩人並肩靠著。

    還沒有開始說話,予恩就忍不住往床裡頭挪去,他皺眉頭說︰“這麼熱?你是吞下多少木炭,也只有我們家那顆小冰球才受得了你。”

    “什麼受得了,她享受得很。”

    “講什麼鬼話,我們家予月哪有這麼隨便。”

    予恩眼角在瞪他,卻不能不打從心底同意,過去夜夜被擎曦接在懷裡睡覺的時期,予月從不生病,身子強健得讓大夫們訝異。

    連那個說他們家予月無藥可治、活不過十五歲的“神醫”,也承認自己醫術太差,看走眼。

    結果呢,床上少了大火爐,短短一年內,扣掉落水那次不算,她大病小病接踵而來,躺在床上的對問比下床的時間多。

    擎曦莞爾,問︰“告訴我,這一年,予月過得真的很糟,對不?”

    當新娘子,她臉上塗滿厚厚的粉妝,卻也掩不住她滿臉的蒼白與憔悴。

    “是,她老是在生病,她雖然失去記憶,可我老覺得她沒有全然忘記,她總是無緣無故地哀傷落淚,眉宇間,總有一股說不清、分不明的憂鬱,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就是下意識地把自己欺負得形銷骨立。”

    他聽得濃眉緊蹙。這些事不是親人不會曉得,就算祖父多方探聽,也只能探得後家大門外的事。

    “我明白,過去一年對你而言並不容易,但予月也不舒坦,即使她忘記你。”

    “對不起。”

    “去年,我無時不刻想著你這句“對不起”,無時不刻想要得到你一份說明,我很想知道,我那個好兄弟是發生什麼意外,怎麼會突然從裡到外翻天覆地,變成一個我不認識的陌生人?好不容易得到答案,雖然我還是心疼妹妹,但,擎曦,我支持你。”

    門被打開,予祥、予廷、予博、予青走進屋子,他們直接走向床邊,予青一手拍上他的肩。

    “妹婿,我們認了你,但如果哪天你又讓我們的妹子不開心,我們是會翻臉不認人的。”

    擎曦笑開,他喜歡“妹婿”這個稱呼。

    “我發誓!”

    “你要知道,予月是我們全家的寶,你絕對不可以對不起她半分,否則……”

    予博舉起拳頭,挑了挑眉,意思是——你知道的。

    “我不會給那個‘否則’機會,因為我怕痛。”擎曦的幽默惹笑了舅子們。

    “我阿爹那關可不好過,我們幾個兄弟商議過了,如果不造就事實,怕是你這輩子都別想讓予月過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阿爹財力雄厚,養一個女兒半點困難都沒有。”予廷說道。

    “你們的意思是……”

    “還要說得更清楚?”予青笑得很賊。

    想起李媚君被擎曦燙得滿身水泡的事兒,他就忍不住捧腹大笑。說透了,他們根本毋庸東叮囑西吩咐,這輩子,能讓賀擎曦抱在懷裡卻不受傷的女人,也只有他們家小妹了。

    “我不贊成,對予月而言,我還是個陌生人,我得讓她適應我、習慣我、愛上我,否則我不會對她……”雖然成過一次親,但他對男女情事仍然生澀,放在口頭討論,太陽很害羞。

    他的表白讓舅子們滿意到不行,一人一手搭上他的肩,笑道︰“去吧,她住在種滿茉莉花的院落。”

    “謝謝!”擎曦朝他們一點頭,轉身、走進夜幕。

    予月睡不著,雖然她真的累慘了,今天她踫上的事兒太多,多到她都數不清。

    天未亮被阿爹、阿娘挖起來,淨身、化妝、換嫁衣,她以為今晚將是自己的洞房花燭夜,她將導那位素未謀面,但聽說人品很好的王秀才成親。

    沒想到賀擎曦來了,帶著賜婚聖旨攔下迎親隊伍,她糊裡糊塗進到賀家、糊裡糊塗拜堂成親,她根本沒想到會牽扯出那麼多的前塵往事。

    多曲折離奇的故事呵,竟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真教人難以想像。

    她聽了、接受了,用很多時間去思考,企圖尋到一點點的蛛絲馬跡,可惜,她真的記不起來,自己曾經喜歡過賀擎曦。

    事實上,她是知道他的,臨州是個小地方,賀家又是地方上有聲望的大家族,除幾位賀家老爺、少爺在朝為官之外,他們堪輿相術都令人折服,想請得賀二爺或賀四爺指點迷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賀四爺這一年都不在府裡。

    即便賀家上下都是有能力、有名望的人,窗擎曦更是當中翹楚。

  尤其上個月消息傳回臨州,人人都曉得他在朝廷立下大功,皇上特意拔擢,他從個小小的七品縣官被提拔成為從三品大員,可以上朝、面見皇上,可以自由進入禦書房,這樣的人物遲早要入閣拜相,她怎麼可能沒聽說過。

    但是她與他……

    照理說,她既然明白這麼多事,連誤會也已經解說清楚,再加上賜婚聖旨,以及她與賀擎曦早已拜堂的事實,她就不應該留在後家。

    但阿爹的氣怒她看進眼裡,著實不忍心……

    左右為難時,幸而賀擎曦看穿她的心思,握住她的雙肩,柔聲道︰“你就留下來吧,總有一天,我會說服你阿爹。”

    他的理解與體貼,都讓她更深信了幾分,若不是曾經用過心,他怎能一眼看透自己。

    想起他,便聯想起他溫暖的懷抱,溫暖的手心,溫暖得像她掛在胸口的暖玉。

    予月淡淡的笑容揚起,她認為,也許自己應該敞開心。

    門輕輕地從外頭被打開,她以為是芯鵑進房來,轉過頭,卻看見眉彎眼笑的擎曦,他來了、站在門前,臉上盡是理所當然。

    這種時刻,男子進入女人閨房不是合宜事,他的理直氣壯、理所當然,不知道出自何處?

    雖說,他們已經拜堂成親,可阿爹還不承認女婿啊,能讓他進房嗎?矛盾在心底,予月苦笑不已。唉……這整天下來,教她矛盾的事情數不勝數,還真不差這一件。

    “怎麼還不睡?今兒個你已經夠累。”

    擎曦往她身邊走,不過是幾步距離,可他每親近一步,她的心便軟上一分,待他走到她身邊,硬硬的心化成軟軟的麥芽塘,只想圍著他、繞著他、靠著他。

    “我明白,可就是睡不著。”她低頭,閃避他灼熱眼光。

    “沒有我說故事,你哪裡睡得著。”他不允許她閃避開來,低下頭,追逐她的眼光。

    “說故事?”她不明白,眸子微抬,觸上他專注的視線。

    他點頭微哂。

    “那些年,你非得窩在我臂彎裡,聽我說故事才能入睡,把那些故事集合起來,大概可以堆出一座高山。”

    青梅竹馬的交情?是,大哥是這樣形容的,所以那座高山,是用光陰、用無數的相處給堆疊出來的?

    “換言之,你經常在深夜潛進我屋裡?”

    “不是經常,是天天,我只要在臨州,就會越過牆、來到你床邊。”

    “阿爹不知道嗎?他怎麼沒剝下你一層皮?”她好奇問。

    阿娘說,阿爹那態度不是一日兩日,他是打第一次見面就厭上人家,就算擎曦長得再英俊偉岸,就算他成就再非凡,阿爹就是帶著偏見。

    “我很厲害的,厲害到你阿爹想抓都抓不到。”

    “當樑上君子,竟然還用厲害來形容。”怪了,不過短短幾句對話,她竟然就同他熟稔起來。

    “不是樑上君子,是偷香賊。上床去,我給你說說那些年的趣事兒。”

    上床去!不會太快嗎?她蒼白的臉龐染上一抹紅暈。

    見她這樣,擎曦的心沾上她甜甜的麥芽塘。

    “我不會做什麼事,我只想當你的大火爐,溫著你的手腳身子,過去我們就是這樣,同床共枕了六年。”

    “什麼,六年?!那我的名節……”

    擎曦失笑。這麼多年過去,現在才想起名節問題?揉揉予月的頭發,像過去那樣,他安撫道︰“放心,名節還在、清白還在,你想要的東西都在。”

    哪有人這樣說話的!予月臉上那一抹排紅,瞬間擴大,暈染了整個臉龐。

    他拉起她的手,領著她到床邊。

    “上床吧。”

    分明覺得這樣不妥,可……都做過好幾年的事,現在說不,會不會太矯情?

    唉,今天真是矛盾又矛盾的一天!

    予月乖乖上床了,他躺在她身邊,怕她擔心,擎曦刻意拉出一點距離,身子不敢踫上她的,雙手支在腦後。

    他緩聲說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八歲,我十二,一個小到不行的瘦弱丫頭,怎麼就那麼能引人注意?尤其是你那雙眼晴,怎麼會那麼明、那麼亮,能看穿人似地,那次,我把戴在身上的暖玉送給你。”

    她從衣服里拉出暖玉。

    “是這個嗎?”

    “對,就是這個。”看見暖玉,擎曦很高興,這麼多年過去,暖玉還負責熨熱她的心。

    “第二次呢?”

    “第二次見到你,是在你和爹娘把祖父的墳墓遷到外祖父墓旁,那時我覺得奇怪,天又沒那麼冷,你幹嘛穿那麼多衣服,簡直就是個小圓球,要是一個沒站穩,就會從山上骨碌碌往下滾。

    “然後,我們在半路上遇見一戶人家,那戶人家的嬸坤因為難產而死,你看見嬸嬸的魂魄,我還以為你是害怕,便教你把鬼嚇走的方法,從此我在你心中留下凶惡形象。”

    “然後呢?”予月越聽越覺得有趣。他果然是說故事的個中好手,教她上癮。

    “我弄擰了你的意思,你根本不害怕,你是想把嬸嬸來不及對丈夫說的話,傳達給叔叔。”

    “我傳達什麼話?”

    擎曦回答,“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你說嬸嬸要叔叔別忘記那日蒼狼山下誓約,要叔叔把來不及待嬸嬸的好,給他們的孩兒。

    “我生長在這樣的家庭,雖然耳濡目染,卻討厭別人用八字、命中註定……這類說詞,強迫我接受我不樂意的事

    “教人難以置信地,哀莫大於心死的叔叔,眼底重新燃起光彩,於是我確定,他會好起來的,他會好好守護孩子長大,在最後那天來臨,與嬸嬸攜手、來世共結情緣。那是我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男女之間的情感。

    “我問你,是不是經常和鬼魂打交道?你回答是,我說這對你的身子不好,你卻毫不考慮地告訴我,‘沒關系,我喜歡做好事。’

    “那時,我眼裡看見的不是一個瘦小的八歲丫頭,而是一個散發光芒的勇敢女孩!予月,你的肩膀那麼小,為什麼能承擔那樣大的責任?”他忍不住贊嘆。

    聽見他的贊美,她心底有幾分微甜,卻不好意思地轉開話題,“然後呢?”

    “我們越來越熟,白天,你和哥哥們到我家一起上課,師傅休息的時候,你哥哥瞞著你阿爹把你帶出門,與我一起到郊外踏青遊戲。祖父常說你的八字與我再合不過,如果能娶你進門,是我的福氣。

    “我生長在這樣的家庭,雖然耳濡目染,卻討厭別人用八字、命中註定……這類說詞,強迫我接受我不樂意的事。

    “祖父說,我太驕傲、太自信也太自視甚高。我是那種相信人定勝天的男子,可那次、祖父說這話時,我非但不感覺厭煩,反而心底滲出一種類似滿足的感覺,那時我就明白,原來啊,我是願意的。”

    “那麼早,你就喜歡我了?可那時,我只是個小丫頭不是?”

    聽見自己被他喜歡著,氣息微微紊亂、心急促,這是不是代表,自己也是樂意被他所喜歡?不自覺地,予月向他偎近。

    “沒錯,還是個冷冰冰、瘦巴巴,小得讓人很心疼的小丫頭。而且最糟的是,我喜歡你,你卻不喜歡我。”

    “為什麼我不喜歡你?”

    “你認為我凶,我一出現,你那些鬼哥哥、鬼叔叔、鬼奶奶們全避著我。”

    “我這樣對你說的嗎?”

    “你沒直接對我說,但對予祥、予恩說了。”他垂下眉臉,眼底有一絲與他不相稱的哀怨,見他這表情,她滿懷抱歉。

    “你傷心了嗎?”她輕觸他的手,他想也不想,就將她的手握在掌心中。

    “我不傷心。”

    “為什麼?”

    “一來,你還太小,小到還不認識男女之間的喜歡是什麼;二來,我這種人不會把時間浪費在傷心上頭的,我只會把時間用來爭取你的喜歡。我寵你、疼你,我想,一年不成、兩年必定可以,兩年不行,我就往第三年努才,總有一天,你會喜歡上我,像我喜歡你那樣。”

    “後來,我果然喜歡上你了嗎?”

    “對,但當中發生一件很關鍵的事。”

    “什麼事?”

    “我病了,我全身發熱,大夫卻找不到藥來醫治,予祥、予恩靈機一動,想起每回他們生病發熱,只要把你抱在懷裡,很快就會痊癒。於是予恩瞞著你阿爹,把你帶到我屋裡,你喂我喝水、照顧我,還當我的小涼席,果然我的病很快就好起來了。之後,我便食髓知味。”

    “怎麼說?”

    “我天生體質燥熱,經常在夜半熱醒,便是冬天,也很難一覺到天明。我的精誠居與你的屋子只隔一片牆,開始,我搭梯子爬牆,只要鑽上你的床,抱著你,我就能安安穩穩睡到天亮,而你也不再在半夜裡被凍醒。

    “你阿爹一度以力,你長大了體質改變,不再總是手腳冰冷,卻不曉得是因為我這個大火爐的關系。

    “慢慢地,我的武功越練越好,再不需要梯子,輕輕一躍就能跳上你的屋頂,我並不確定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我只知道,我心底早有認定,而你,並不反對我的認定,於是我盼著你的及笄禮,盼著把你娶回家去……”

    他緩言細語,說著原本打算隱瞞的過去,她聽著聽著,情動、意動,一個、兩個隱隱約約的影子在腦中閃去,她不清楚自己捕抓到的是什麼,只曉得那個感覺不錯。

    慢慢地,她睡著了,他低頭望向她恬靜的容顏,心動。

    心隨意走,男子的欲望漸漸出籠。

    癌下身,他親吻她柔軟的唇辮,那個甜、甜進心坎,他的體溫一點一點逐漸攀升,那是讓李媚君燙得皮膚起水泡的溫度。

    擎曦心頭一驚,害怕傷了予月,急著想下床,卻沒想到這個小妮子像是舒服極了似地,偎得他更近。

    他呼吸喘促,欲望勃發,可她越來越過分,像是急欲汲取這份溫暖似地,抱住他的腰,臉貼上他的胸口,連腿都跨上他的腳。

    原來啊,別人遮之唯恐不及的熱度,恰恰是她最喜愛的溫暖。

    誰敢說,他和她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們的戀情在秘密進行中。

    擎曦托太子向皇上請假,發誓不把予月娶進門,絕不回京述職。

    予祥、予恩沒有一個可以說項的太子朋友,只好乖乖回任上當差,但有予廷、予博和予青幫松掩護,擎曦和予月,偷偷地談情說愛。

    太子跑一趟京城後、又轉回臨州,他帶來皇帝的賞賜,千畝良田,萬兩黃金,和一塊大大的金字招牌‘平安侯府’。

    後家不缺銀子,但也得忙著尋地、買地、蓋房子,這等風水大事,便是後羿再不樂意,還是得靠賀家人幫忙。

    後羿一忙,擎曦和予月相處的時間自然多了,日裡夜裡,兩人天天膩在一起,賞景聊天,下棋看書,就算啥事都沒做,只消一個眼神,看見對方在自己身邊,那個幸福愜意感便油然而生。

    今天,二爺賀銘看中一塊地,約後羿出門,趁這個機會,後家阿爹前腳走,擎曦後腳進門,拉著予月上馬車,“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事實上,他們並不是去一個“好地方”,而是回孫家故宅。

    下馬車,予月竟熟門熱路地跨進孫家院子。

“奇怪,門上的封條不見了。”她下意識說話,並未考慮太多。

    “予月,你想起什麼嗎?”擎曦拉起她的手。

    對哦,自己怎會這樣說話,真怪……她注視他的臉,想了半天,搖頭。

    “沒關系,別勉強自己,走,我們到園子裡。”

    她沒問為什麼要到園子裡,好像根本知道他要做什麼似地,她拉住他的手,一起前行。

    走過前面兩個院落,便聽到隱約傳來的嘈雜聲響,他們再往前行,不多久看到幾百名官兵圍著園子,不準閑雜人等進入。

    領頭的隊長認識擎曦,躬身放行,他帶著予月走進去,不過幾步功夫,就看見尹泰在指揮工人做事。

    池塘的水被抽幹,塘底的淤泥已經清理幹淨,幾名壯碩的工匠拿著錘子,一下一下敲著石板,把石板給敲碎了,再一簸箕、一簸箕運上來。

    尹泰看見擎曦和予月,快步向他們跑來。

    “怎麼想到帶予月過來?”

    “這裡是予月發現的,當然要帶她來看看,怎樣,挖得如何,裡面真的有藏東西?”

    “應該是吧,到目前為止,情況都和藏寶圖上標的一樣。”

    “不知道數量如何,希望夠多,能讓國庫充盈。”

    “父皇說了,這幾年風調百順,再加上肅貪有成,從那些貪官家裡搜刮出不少財富,若今天挖出來的東西能讓人滿意,下令免稅三年,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

    “真的?”予月驚訝問。

    “當然是真的,依你們後家的生意,免稅三年,多出來的銀子一定然可以把鋪子開到鄰近各國去。”

    “掙那麼多銀子做啥,人一生吃多少、用多少都有一定的數量,何必辛苦自己為錢汲汲營營。倒是我聽阿爹說過,他小時候家裡無錢無糧,很羨慕都居哥哥們可以上學堂,這些年,雖然在我阿娘的教導下讀了不少書,可他心底多少存著遺憾,便想在全國各處尋地蓋學堂、聘師父,不收學費,再提供一點銀子,讓有心念書的窮人家孩子有機會讀書。”

    “後家果然是積善之家。”

    “若不是做善事,阿爹也不會有如今的日子,我阿爹曾經替一個死在路邊的乞丐收屍理骨,不多久便踫到人販子,他從人販子手中買下我阿娘,後家才從此發達起來。我阿爹深信,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擎曦聞言,濃烈了眉眼,問︰“予月,這話你什麼時候聽來的?”

    “不就是賀爺爺第一次到我家裡作客,問阿爹是不是做了啥好事,否則怎能娶到……”

    話說到這裡,予月自己也驚訝了,捂住嘴巴。她竟然記得?

    見她這副表情,擎曦連忙把她軟軟的小手收進胸口,低聲安慰,“別害怕,這樣很好,一天一點、慢慢記、慢慢想,早晚你會想起來,你曾經很喜歡、很喜歡賀擎曦。”

    “挖到了!”工匠驀地一聲熱烈驚呼。

    尹泰和擎曦、予月猛然回頭看,石塊底下,的確有鐵板,見狀,眾多工匠急急松松去尋來繩子、將鐵板吊起,在鐵板底下,果然出現一個密室。

    “放梯子下去!”尹泰出聲,工匠們紛紛動起來。

    “殿下,梯子不夠長。”

    “去後頭林子,砍些竹子來用。”

    擎曦問她,“想不想下去看看?”

    “好。”

    予月點頭,擎曦攬住她的縴腰,一個縱身、施展輕功,飛下密室。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過去幾年,他能夜夜偷渡到自己床邊卻不教阿爹發現,他的輕功,還真的是一絕。

    “你還好嗎?有沒有嚇著?”雙足落在箱子上頭,擎曦問。

    “沒有。”有他在,哪裡有事情能嚇得著她。

    不多久,尹泰也飛身下來,他們並肩站著,擎曦沒松開予月的腰,他們四下探看。

    孫睿圖真的很聰明,池塘面積不大,誰都不會想到,下面能理多少東西,所以寶親王把整個府邸都給挖透、挖爛了,獨獨沒想過池塘。

    密室不大、卻很深,箱子一個一個堆疊,疊上好幾層,尹泰拍去箱子上頭的灰塵,打開鎖扣,裡面全是黃澄澄的金子。

    予月心有感嘆,當初若不是陳序東、陳尚禮父子貪財,怎會弄到滿門抄斬,害死他們的,是錢還是貪婪?

    他們並沒有在下麵待很久,擎曦便縱身抱著予月往上飛竄,下面的空氣不好,而且陰冷潮。

    “要不要四處走走?”他問。

    予月點頭同意,對這裡,她有一種莫名的熟悉。

    兩人離開挖掘之地,手牽手、悠哉悠哉、慢慢走,沒有目的、只是隨意,可予月還是下意識地挑了條自己感覺熟悉的小徑。

    半晌,他們走到一問低矮的屋子前頭。

    不明所以地、有幾分遲疑,可她還是決定伸手推開門。

    擎曦站在她身旁,靜靜觀察她每一分表情,門扇的後頭是間廚房,有灶有鍋,還有幾根柴火堆在角落。

    她進門後,直接走向柴火旁的水缸,企圖把壓在水缸上頭的木頭蓋子給掀開,那個蓋子很重,擎曦雖不明白她為什麼想這樣做,但他還是接手,把木蓋給搬到一旁。

    然後……

    “沒有!不見了?”這裡沒有她要找的東西,她又是驚訝、又是沮喪,說不出口的復雜感覺在心頭沖撞。

    “別急。”擎曦擁她入懷,在她耳畔輕道。

    “你想找什麼,我來幫你找。”

    她想找什麼?不確定啊,只是她的視線無法離開空落落的水缸。

    擎曦不打擾她,任由她在水缸前頭停頓,只是抱住予月、抱得很緊,他要把她所有的恐懼無助,全部驅逐出境。

    他是個男孩、很小,約莫五、六歲左右,他蹲著,整個頭理入膝問,兩手抱著腿,全身蜷給成團。她有問他叫什麼名字?他也回答了。

    “小良,你怎麼在這裡?你阿爹、阿娘呢?”

    小男孩口擊清晰道︰“有壞人來啊,他們拿刀子沖進來,一下子就把老爺、少爺、夫人……通通抓起來……小玲姊姊想救小姐,壞人用刀子刺進她的肚子……姊姊,你可不可以帶我去找阿娘?”

    她屈下身子對他說︰“小良,明兒個我找人來幫忙,帶你離開好不?”

    “好……可小良得等老爺回來,告訴他,東西理在灶灰裡。”

    她彎下身子,找了根薪柴撥開灶灰,她挖很久,從裡面找到一個小匣子,裡面有一張皮革制的藏寶圖和信紙。

    她快步往前院走去,卻聽見腳步聲,她閃身避在樹後,沒想到來人武功高強,一隻爪子似的手掌箱住她的脖頸。

    是擎曦!

    他松開手,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是文婉姊姊領我來的。”她拉住他的手。

    “那個鬼女子?”他抽回自己的手,不喜歡被她踫觸。

    擎曦的動作令她錯愕,她蹙起柳眉,滿眼疑惑地看向他。

    她不明白他的冷淡,又握上他的手,他凝重了雙眉,冷摸的眼中閃過一分朋明白白、真真確確的厭惡。

    “自重!”他看住她的眼光帶著幾分冷列。

    一片迷霧在眼底浮起,她強忍哀傷,問︰“那麼,及笄禮過後,你還要上門向我阿爹提親嗎?”

    “家裡認定我與你的八字契合,若能成親必成佳偶……我與你之間只是兄妹情誼,並無男女之愛,成親後或許可以富貴繁榮,卻無法相愛一生……”

    淚水瞬間迷霧了予月的雙眼,她想起來了,丟掉的那一年重新回來了,那些哀愁、那些沉重,那些壓在胸口的陰鬱像被一把鑰匙打開,解套……淚水滑過臉頗,一滴滴跌入衣襟……

    擎曦明白這個表情,她想起來了,想起在這個孫家大宅裡,他對她的殘忍。

    握住她的雙肩,將她扳過身子,兩人面對面,他勾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對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為什麼說三次對不起?”

    予月知道自己哭得沒道理,知道不是他的錯,知道他受情蠱所控、身不由己,怎麼還是哭呢,不理智、無理取鬧,分明是她不好,他何必對她說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傷心,對不起說那些無情的話語,對不起在夜深人靜,沒有把你擁在懷裡,所以我發誓、發誓、發誓。”

    “又是三次?”她吸吸鼻子,忍不住展笑。

    “對!我發誓一心一意待你,發誓看重你甚於自己,發誓再不讓你流下淚滴,所以我要保證、保證、保證,保證你未來的每一天,只有快樂沒有哀愁,保證讓你成為世間最幸福的女子,保證我是你唯一的丈夫,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予月用才點頭,回答,“那麼我承諾、承諾再承諾。”

    “你想承諾什麼?”

    “承諾心底只裝著一個男人,他的名字叫做賀擎曦;承諾與你分享每一分幸福喜悅;承諾若是有女人再纏上你,我不會退卻,即便傷心,也要當個面目睜獰的開陋女,強硬把你拉回身邊。”

    “說得好?我的妻子就是要有這股銳不可當的勇氣。”擎曦兩手一圈,再度把她圈進自己懷裡。

    “我喜歡你的承諾,但是,我是個得寸進尺的男人,你可不可以為我,再多做幾個承諾?”

    “你還想要什麼?”

    “承諾你永遠不會變心,承諾你眼中只看得見賀擎曦,承諾你不只要我的一生一世,還要我的每個輪回。”

    所有的傷心過往,在這瞬間消彌,她在他懷裡笑得滿足,這個男人啊,還是一樣的惡霸,一樣的專制,不過,她就是喜歡上了,有什麼辦法?

    攬上他的腰,他的溫暖驅離了她的寒意,深吸氣,她閉上眼晴,想像著他與她的一生一世,想像他們的孩子,想像他們未來五十年的日子……

    夏天,悄悄地,腳步近了……

    孫沅沅醒得早,她側身看向躺在身旁的男人。

    曾經,她以為自己將一生順遂,快快樂樂長大、快快樂樂嫁給阿秦哥哥、快快樂樂一輩子生活著,沒想到世事不如所願。

    她也曾經恨過、怨過,埋怨命運為什麼待她如此刻薄?可惜世間事,並非件件有解,只能順心平意、接受下來,不肯接受的,只能一頭撞死或拿根繩子把自己給吊死罷了。

    說實話,嫁進後家,她當然會有不甘願,但小玲的死換得自己活下,她怎能辜負她?

    除了認命,孫沅沅別無選擇。

    身為一個女子,又是罪臣之女,能得一個棲身之所,已經是福德深厚。

    但婆婆惜她、憐她,丈夫敬她、愛她,把她當成掌中珍寶,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矢志不移,便是鐵石心腸也要感動的呀。

    所以她感動,所以她敞開心胸,所以她慢慢地欣賞他、愛上他,她與後羿的生命早已扭成一股繩,再也無法分開。

    後羿取代了她心中的阿秦哥哥,成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而她,她感激上蒼、感激命運把後羿送到自己身旁。

    柔軟的眼光活在他身上,孫沅沅輕輕撫摸他的臉龐。這個男人啊,她發誓,一生一世、與他共生死。

    突地,後羿蹙起濃眉,額角流下點點汗水。

    孫沅沅疑問。怎麼回事?作惡夢了嗎?

    她想下床找帕子為他拭去滿臉汗,沒想到他會突然張開雙眼、瞪得老大,她被他驚嚇了,可他一看見妻子,連忙抱住她的腰,把頭理進她腹前。

    後羿兩手緊扣住她的腰不放,她愛憐地順著他的長發,心疼他發間已經出現斑駁銀絲。歲月不饒人吶,一貶眼就是二十幾個年頭過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23-1-4 00:05:11 |只看該作者
終章

    “怎麼啦,這麼大還作惡夢?”

    “沅沅,我作了一個古怪的夢,那個夢真實得讓我害怕。”他的眼晴無辜得像個孩童。

    “你還記得那個夢嗎?”

    “記得。”

    “要不要說來聽聽,我很想知道,天底下有什麼事情,能嚇得著我們家後老爺。”她輕輕一笑,口氣像在哄小孩。

    “我夢見天上出現九顆太陽,把土地都烤裂了,河川也烤幹了,井裡掏不出半滴水,百姓一個接著一個倒下,我看在眼裡、氣不過,拿起天帝給我的神弓箭往天上射去。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太陽竟然被我給射下來,從高高的天空墜落,像只烏鴉似的。我快步跑向前,發現那只烏鴉居然全身長滿了金色羽毛,我正得意揚揚呢,那只烏鴉居然慢慢幻化成人形,腳長出來、手長出來、身子……到臉個都長出來時……天吶天吶,我快嚇死了,他居然是擎曦!

    “賀老太爺對咱們這麼好,我怎麼可以射死他孫子,九泉底下,他一定不會饒過我,我恩將仇報,我是壞人啊!

    “我後悔、我懊惱,可是,我又不能從頭來過,怎麼辦啊,我急得道跳腳,擎曦就快要死了。他眼底流出血淚,哭著對我說︰‘你把我射下來,我怎麼去追逐我的皎月,沒有我,她將孤獨千萬年啊,你讓我怎麼捨得……’

    “沅沅,那個夢好真實,直到現在,我還感受得到太陽照射在皮上的熱痛感,耳邊還聽見百姓的哀鳴,而賀擎曦的眼淚……”

    伸出手,後羿看看自己的掌心。那裡有兩穎血紅的朱砂痣,從小就有,那是賀擎曦的淚水嗎?

    聽著他心病與現實交雜的夢境,孫沅沅嘆息,此事她與賀老太爺深談過,已是證實心中所想。

    賀老太爺交給她一本冊子,裡面寫著“後羿射日”的故事,她考慮再三,始終沒把冊子交給丈夫,擔心丈夫那個執拗性子,會懷疑她聯手賀家人,逼他把予月嫁給擎曦。

    那天,她認下擎曦,他孩子脾氣似地,氣得好幾天不與她說話。

    “羿,你起來,我有書要給你看,等你看完,我們再談,好不?”

    看書?這個時候?

    後羿不解,有東西壓在胸口,沉甸甸的、不舒服,他只想讓沅沅抱著、哄著,才不要看什麼書。

    孫沅沅見他耍賴,笑著拍拍他的臉說︰“乖,起來,一下下就好。”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松開手,她下床取來賀老太爺給的青皮冊子,挪了挪位置,她讓丈夫靠在自己肩膀看書。

    後羿在看見書名——“後羿射日”四個字時,心陡然一驚,坐道身子,翻過書冊一頁一頁往下讀,他看得很認真,偶爾踫到不認識的字,也捨不得略過,非要向妻子給問清楚,直到書本翻到最後一頁時,他抬起頭看向妻子。

    孫沅沅解釋,“這個故事不是我編的,凡是喜歡雜記散文的人都看過,你五個兒子也全都讀過,那時他們還曾經背地裡取笑,說祖父取名字不用心,隨口找個旁人名字便用上了。

    “我曾經問婆婆,你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婆婆說你小時候原本不叫後羿,叫做後春旺,可打一出生就常常生病,公公婆婆怕你養不大,只好花銀子請算命先生幫忙看你的八字,算命先生幫你改名後羿。說也怪,從那以後,你不病不痛,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強壯,會會婆婆對那名算命先生感激得不得了。”

    “你的意思是,前輩子我真的把擎曦給射下來?”

    她沒回答,反問︰“記不記得,你老誇我學問好,五個兒子都讓我取名,獨獨予月剛生下來,你見是女兒便寵得不得了,說她比天上的月亮還美麗,就自作主張喊她予月?”

    “我記得。”沒錯,六個孩子,只有予月的名字是他取的。

    “記不記得賀老太爺第一次上咱們家,他介紹擎曦時說過,擎曦一出生便全身通紅,全身發熱,嚇得產婆大叫,老太爺對照他的八字命格掐指一算,算出來擎曦前世是顆太陽,也不知道是惹了誰的眼,居然被人一箭給射下來?”

    後羿點頭,他有印象。

    “記不記得小時候擎曦老愛和予月膩在一起,你看不過眼,找我商量,要把兩個孩子給隔開,我回答你,‘那是你欠人家的,得還。’”

    孫沅沅望向丈夫。他該明白了吧,事情一件扣著一件,沒人可以提前算計、謀略。

    原來沅沅說的“欠”,不是指他後羿搶走賀秦的未婚妻,而是指他上輩子造下冤孽,這輩子得把女兒賠出去?

    難怪他總有修理擎曦的欲望,原來打前輩子起,他就看擎曦不上眼。

    難怪賀老太爺第一次見到他時,上上下下打量老半天,眼底滿滿的像是懷疑、又像了然。

    低頭,再看一眼手中的“血淚”,夢中,他接上金烏的淚水,滾燙的感覺還在掌心中間……

    “金烏追皎月,追的是生生世世的愛戀,你心慈,憐惜百姓受的苦楚,卻斷送了他們的愛情。羿,你還打算繼續固執下去嗎?打算再阻他們一生、再斷送他們一世戀曲?”

    後羿嘆息。他終於明白了,天數如此,他何苦再造一回罪孽。

    何況,就算沒有這場夢,他也無法否認,予月和擎曦在一起,身子變好、心情變好,蕩在頰邊的笑意,看得他心疼。

    “沅沅,有空去找找賀老太爺,把賀擎曦和予月的婚事在阿娘的百日之前辦辦吧。處理好他們,咱們得開始操心兒子們的婚事。”

    孫沅沅嘆氣。早該如此的呀,好事多磨,終是讓這對小兒女磨出一世幸福。

    後家又嫁女兒了!

    這次嫁妝比上次更多,後家違了例制,足足通兩百五十六抬嫁妝,把賀家送的幾萬兩聘禮全擺進嫁妝,而且誇張的是,明明嫁的是隔壁鄰居,卻非要在臨州繞上一大圈。

    有人一開始懷疑,不怕被搶嗎?後來看了迎親盛況方知,當然不怕!

    有幾百名御前侍衛護著,還有太子爺在迎親隊伍裡面,給兩家添面子,臨州的大小闢員全來參加這場親事,熱熱鬧鬧地,說是要席開百桌,誰敢來鬧。

    而另一頭又有好事的百姓等著看熱鬧,後家女兒是否當真嫁得掉?這位賀會子八字是否夠重、命夠硬?

    因此,從親事發布那天開始,百姓交頭接耳,人人都在談論這件事。

    不久後有人設賭局,讓百姓下注,看這回後姑娘的花轎能不能平平安安抬進賀家大門。會不會繞街繞一半,又讓人給半途攔下,或者新郎這幾天,會不會,病不起,坐實了後予月克夫的名頭。

    有人說︰“應該不至於吧,上回的嫁妝不是已經進了賀家大院,若是有事,早就傳出來,這回親事,應該會成。”

    又有人說︰“若親事沒問題,上回花轎已經進賀家大門,聽說連天地都拜下,為啥後姑娘還沒當成賀家新婦?”

    還有人幫腔說︰“也許時辰不對吧,賀家做什麼,這種事兒肯定是小心謹慎。”

    然後,不知從哪裡有一個小道消息傳出,後姑娘有陰陽眼,身邊經常伴著冤死鬼魂,上回她才進了賀家大門,賀老太爺就接連生病三、五天,偏偏不孝子孫不信邪,非要把人給娶進門,從前兩日起,賀老太爺就病得下不了床,這婚事啊,怕是不成。

    小道消息一出現,百姓紛紛下注,賭這回的親事“不能成”。

    因此,今天賀家辦的明明是婚禮,又不是施粥放糧,可擠進賀家大院看熱鬧的百姓萬頭攢動,像成群結隊搬新家的螞蟻。

    但這對賀家而言,倒也不算壞事,想進門看熱鬧?行,可多少得備點禮、包點紅包,於是這天,賀家禮金收到手軟。

    像是刺探前方軍情似地,每隔一刻鐘,就有人飛馬快報︰報!花轎已經到了清水巷口。報!花轎已經到狗子胡同。報!花轎已經到……

    花轎越是接近賀家大門,下注的百姓越是心情激烈,下注不多的還好,就當沾沾喜氣,下注多的,連汗水都狂飆出來了。

    終於,花轎進門,大事底定。

    但還有些個不死心的,期待在後姑娘拜堂之前,從天降下一道驚雷,劈壞這次的婚事兒。

    誰知道,程式一道一道進行,不見半分阻礙,直到喜娘拉起喉嚨大喊,“送入洞房。”

    這下,確定沒戲可瞧了,百姓紛紛散去,予恩看他們的失望表情,心底有著報了一劍之仇的快意。

    說他們家予月克夫?說她會變成老姑娘?說她會帶衰夫家?好得很,就讓他們看看,他們家予月是怎麼好嫁,怎麼旺夫家!

    他低聲問弟弟,“予廷,這回賺了多少銀子。”

    “粗粗估計有十萬兩銀呢。”

    好啊,看衰他們家予月的人這麼多,日後就讓他們嚇掉大牙,不是他們這些當哥哥的愛說囂張話,而是他們家予月,就是天底下最好命的女人。

    “二哥,這事兒千萬別讓阿爹知道,否則肯定拿帚子打人。”予博接話。

    “放心,把這銀子拿來蓋私塾,招窮人念書,阿爹知道咱們替予月出口氣,又做善事,鐵定高興到說不出話。”予恩賊笑著。

    “予恩說的沒錯,行了,咱們去鬧鬧妹婿。妹婿這個詞兒我已經想很久了。”

    予祥大掌一拍,落在予恩肩磅,幾個兄弟樂呵呵地往後堂尋他們的妹婿去。

    賀家大宅另一邊,尹泰攔住一名粉衫女子,她長得很可愛,圓圓的眼晴骨碌碌轉不停,濃墨似的黑眉,襯得她滿臉英氣,她手裡拿著一盆新摘下的茉莉花,全身帶著淡談的清香。

    “太子爺,有事嗎?”她態度自然爽利,沒有小女子的嬌羞。

    “你認得我?”

    尹泰有趣地望住她,都知道他是太子爺,心底多少有幾分害怕吧,怎麼會是這副大方態度,好像他只是隔壁哥哥,沒啥大不了。這時候,他已經忘記自己把人家攔下來,是要做什麼。

    “你成日在賀家進進出出,誰不認得?太子爺沒事的話,我還得忙呢。”她一笑,舉了舉手中的茉莉花。

    堂哥擔心予月姊姊被那些香粉、薰香弄得頭昏腦脹,特地讓她去采茉莉花來放進新房呢,堂哥啊,真是把予月姊姊給疼入心坎裡了。

    她一笑,尹泰的心像被什麼給勾了似地,他傻傻地望著人家,第一次,答不出話。

    見他發怔,她聳聳肩、轉身離去,只是,走不了三、五步,就讓人給喊下。

    尹泰急急問︰“我是李尹泰,姑娘呀什麼名字?”

    她落落大方地回了句,“賀思芹。”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住她的背影,他想起一段話——

    賀四叔和嬸坤,沒把思芹當女子教養,因此她不像一般閨閣女子軟弱好欺,她讀很多書,見識很廣,還有一副俠義心腸,果勇、聰明,不畏強權,雖然是身無武藝,可該做的事,即便知道危險,也要去做……

    喜房裡,紅燭燃盡,交纏的身子映出一室旖旎。

    本該是好夢正酣,擎曦卻偏偏睡不著,夜裡接連醒過好幾次,每次都夢見予月從自己身旁消失。

    他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這般患得患失?難道是波折太多、幸福得來不易,自己才會如此擔心?

    低下頭,他的小涼席蜷著身子、給在自己懷裡,那樣密貼、那樣契合,他們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幸好,波折過去、幸福來臨,他將守著這份幸福,直到天長地久。

    親親她的額、親親她的唇,親親她濃密的睫羽,予月被擾醒了,看見擎曦,想起昨夜兩人的親密,她紅起雙頰,沒話找話問︰“天亮了?”

    “還沒有,你昨晚不是說,想要看太陽升起。”

    “嗯。”她喜歡看太陽初升的情景,新的一天、新的開始,有著嶄新的希望。

    “那得起床嘍。”

    身子雖然酸痛,予月還是下了床,略略梳洗、換上衣服,擎曦取來披風將她緊密裹起。

    走出精誠居,他環抱起她的腰,縱身一提,把她抱上屋頂。

    “冷嗎?”

    “不冷。”在他懷裡,她只會覺得溫暖。

    擎曦在她耳邊喁喁私語,是情人問的甜蜜對話,他說得心歡、她聽得意滿,這時,天空出現第一抹霓雲。

    太陽在雲間染出金黃橙橘,燦爛奪目的光芒,為天地帶來一片盎然生機。

    她喜歡看太陽升起,喜歡又是新的一天,所有的哀傷皆留在過去。

    予月滿足地伸伸懶腰,卻意外瞥見,天邊還有月亮的身影。

    她急急指著月亮的方向,說道︰“瞧,月亮還沒落下。”

    那嬌俏可愛的模樣,逗得擎曦發笑,他說︰“是啊,還沒落下,金烏追皎月,追過千百年,終是讓他給追上。”

    他望向予月,笑得一臉蜜,頭輕輕俯下,他封上她的唇、她的心,完封了他與她的愛情。

End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7 12:05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