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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店休時間已到,穆熙春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正打算暫時把店門關上。
突然,幾聲熟悉的吠聲傳來。
「齁!齁!」
她循著聲音望去,只見后一正奔過來,而在牠身後不遠處跟著的是孫不凡。
她微怔,狐疑的看著他們。而這時,后一已經跑到她跟前搖著尾巴。
「后一,你做什麼?」她皺了皺眉頭,疑惑的看著牠。
「齁!」
看見后一咧著嘴,像是在笑,而且笑得既諂媚又討好,她不知怎地竟開始覺得牠其實還挺可愛的。
「你該不是又想來吃免錢的吧?」她笑著摸了摸牠的頭。
孫不凡走到她面前,有一點尷尬也有一點心慌,但他掩飾得極好。
「店休了吧?」他若無其事地開口。
「嗯。」她點頭,「正要關門。」
「喔。」孫不凡隱藏著情緒,淡淡道:「走吧后一,別勞煩小春姑娘了。」
「喂。」穆熙春喚住他。
他微頓,疑惑的看著她。
「進來吧,柴火沒熄,我替你跟后一弄點吃的。」她說完,轉身便走進裡面。
后一興高采烈的尾隨進去,丟下孫不凡一個人呆杵在原地,怔愣了好一會兒。
她為什麼願意對他及后一好?對她來說,他應該是千方百計想要穆家麵館搬遷的壞蛋吧?可為何她對壞蛋及壞蛋養的醜狗竟是如此的友善?
這一際,他的心不知怎地竟激動起來,沸騰起來……
「喂,髒東西,你還愣著做什麼?」穆熙春探出頭來喊他。
他回過神,臉上有一絲懊惱,「別叫我髒東西,好嗎?」
穆熙春瞥了他一眼,「沒辦法呀,那天的事至今還深深的印在我腦子裡呢。」
他知道她說的是那天撞見他在山洞裡脫光衣服的事,想起那事,他忍不住又想捉弄她。
「呵,」他狡黯一笑,一臉壞心眼,「原來我的身子教你那麼難忘啊。」
此話一出,穆熙春立刻羞紅了臉,生氣的瞪著他,「你、你別胡說!」她哼了一聲,掉頭往裡面走。
看著她那嬌羞的模樣,孫不凡心頭一悸。
可伴隨著悸動而來的,卻是更多更深的混亂及懊惱。
他這是在做什麼?跟她……調情嗎?老天爺,他糊塗啦?他跟她之間是有利害關係的,絕不能夾雜任何一絲絲不該存在的感情及糾纏。
孫不凡努力鎮定心神,佯裝若無其事的走進店裡。
這時,穆熙春已站在煮麵的臺子後,而后一則坐在臺子前,仰頭期待著。
她不經意的抬眸瞥了他一眼,又急忙的將視線移開。
見狀,他猜想,許是他剛才那句稍嫌輕佻的話語已讓她感到不自在。
她會覺得他在言語輕薄她嗎?不成,他可不能讓她對他有這樣的壞印象,否則這樁買賣就更甭談了。
「這店裡就你一個人?」神情一肅,他正經八百地問:「我聽說你還有爹娘,不是嗎?」
「我爹一直病著,所以我娘得照顧他。」她說。
「怎麼不請人幫忙?」
「不成。」她老實的回答他的問題,「穆家麵館的客人都不是手頭充裕的人,我爹娘為了讓老客人都能沒負擔的填飽肚子,這二十年來從沒漲過價。」
「你一個人怎麼忙得來?」
「是累了一點,但還可以。」她一邊說著,一邊手腳俐落的下著麵條。
「你今年多大歲數?」
「二十。」
「不嫁人?」他問。
「不嫁。」她毫不遲疑的回答,「我爹娘對我有恩,我會待在他們身邊侍奉他們,替他們守著這間店。」
「有恩?」他狐疑的看著她。
這話聽起來,像是她爹娘是她的恩人,而不是親人。
「我不是我爹娘親生的女兒,他們沒有子女。」她臉上帶著恬淡的笑,輕描淡寫地解釋,「我出生不久便沒了爹,家族長輩為了爭產便強逼我娘親改嫁,從此我就在姑母家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十歲那年,姑母把我賣了,我現在的爹娘經人介紹買下了我,可他們不是要我當奴婢,而是要我當他們的女兒……」
她撈起麵條,動作熟雅,猶如行雲流水般的盛裝進碗,「我生父生母給了我生命,但現在的爹娘才是真正養育我長大的恩人……」說著,她舀入一兩瓢熱湯,把碗擱在他面前。
知道她的身世之後,他總算能夠明白她為何如此執著的守著這間麵館了。
「嗚嗚~」看孫不凡已經有得吃,后一發出哀怨的低嗚。
穆熙春失聲一笑,哄著牠,「等等,馬上好。」說著,她又繼續做牠的午餐。
不一會兒,她將后一的碗遞給孫不凡,他再將碗擺在地上。
她坐在臺子後,啃著她稍早前烘的餅。
「你就吃那個?」
「很飽的。「她說:「我可不像你會糟蹋自己的身子……對了。」
她忽地想起什麼,好氣又好笑的瞪著他,「你是不是把什麼落在我這裡了?」
「嗯?」孫不凡微怔。
他落了什麼在這兒?有嗎?
「是陸大夫開給你的藥。」她搖頭一嘆,那眼神像在說《你真是迷糊》。「我已經替你把藥煎好了,你先吃了麵,我再幫你把湯藥熱一熱。」
他怔住,木木然的望著她。
她還幫他煎藥?她是菩薩嗎?居然對他有這等善心?
「反正我也要替我爹煎藥嘛,就順道把你的藥也煎了。」她說。
「有道是禮多必有詐,你……」
話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
他說這是什麼沒良心的話?人家如此善待他,他居然還……
「喂,」穆熙春秀眉一擰,嚴正否認,「我可不是在討好你,想以此讓你改變心意,你若不想放棄,我也攔不了你。」
她目光一凝的直視著他,語氣堅定的又說:「不過我告訴你,我跟我爹娘的心意是不會變的,你恐怕是白走這一趟了。」
「你跟你爹娘真的不再多考慮嗎?」他直截了當的說:「只要你們開個數,我會……」
「人的感情及回憶是再多的金錢也買不到的。」她搖頭,「我爹娘對這兒有感情,那些客人對這兒也有感情,我在這兒的十年,全是些美好的記憶,一旦這屋子沒了,那些也都沒了」
「難道你爹娘真願意為了這麵館而誤了你的一生?」孫不凡問。
「我從不覺得這間麵館誤了我什麼。」她目光清澄的看著他,「總之,不管你開出什麼樣驚人的價錢,我們都不會動搖的。」
「我也是。」他那專注而銳利的黑眸鎖住了她,「為了京城分館,我已投入太多的人力、物力及財力,而且已收購了你家之外的所有鋪子,就差那麼一步,我便要抵達終點,斷然沒有在此時回頭的道理。」
迎上他的目光,她不知怎地心頭一緊。
「城南是京城發展得最慢的地方,饕餮一旦在此地開了分館,必定能帶動城南的發展及進步,你為何不樂見呢?」
穆熙春眼瞼低垂,沒有說話。
「饕餮在這兒開設分館後,必然需要極多的人力,到時便可提供許多人工作的機會。」他續道:「饕餮的生意好,不會搶了周遭店家的生意,反倒是雨露均沾的互惠之效,你何樂而不為?」
他說的是有道理,可她也有她的堅持及立場。
「饕餮不是想毀了舊有的店家,而是要製造更多的收益及機會。」他試著說服她,語氣誠懇,「過去幾年來,饕餮已經在好幾個地方這麼做,而事實證明不管是饕餮還是被收購的店家都從中獲得了利益,我認為……」
「請不要再說了。」穆熙春抬起眼瞼,目光凌厲而悍然的直視著他。
她不想再聽,因為他所說的話,她都無從反駁,可是她不能認同他,也絕不能動搖心意。
「你吃飽的話,就趕快離開吧。」她站了起來,「以後,不要再來了。」
她絕不會退讓,而他也不打算放棄。
看來,各有自己立場的他們不論如何都得槓上了。
既然這樣,她不想跟他有太多的接觸,包括他的狗。
孫不凡帶著后一離開後,穆熙春一個人坐在臺子後發愣。
「小春……」不知何時,穆大娘下樓來了。
「娘……」她回過神,「怎麼?爹睡了?」
「嗯。」穆大娘走過來坐在她身邊,把手伸向她,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小春,你辛苦了。」
迎上養母那憐惜的、溫柔的、慈愛的目光,穆熙春微怔,「娘?」
穆大娘幽幽長嘆,「小春,他說的也有道理。」
聞言,穆熙春一震。他?娘指的是孫不凡?她聽見孫不凡說的話了?
「娘,你……」
她頷首,淡淡一笑,「你跟他說話的時候,我就在樓梯上頭,你們說的每一字每一句,娘都聽見了。」
穆熙春眉心一蹙,「娘,他……他只是話術高明。」
「不,小春。」穆大娘把她的手緊緊捏著,「你知道他說的沒錯。」
「……」她眉頭一鎖,神情懊惱。
穆大娘輕嘆,無奈的一笑,「這城南自我跟你爹落腳至今,一直沒有什麼改變及發展,若能有饕餮這樣名聲響亮的茶樓進駐,必然能給城南帶來一番新氣象。再說,饕餮茶樓那麼大,到時一定需要很多人力,廚子、雜役、洗碗、跑堂的……你想有多少人能因此得到工作呢?」
穆大娘頓了一下,又說:「我看他是不會放棄的,孫家已收購了所有的鋪子,若因為咱們的麵館而中止計劃,那得損失多少啊。」
「投資本來就有風險,難道他饕餮做的全是穩賺不賠的生意嗎?」
「話是不錯,不過……若不是你爹堅持著,我還真想把店賣給他。」
穆熙春瞪大了眼睛,「娘,千萬不行!」
穆大娘嘆道:「你爹如今已做不動了,娘體力也大不如前,難道真要絆著你,耽誤你的終身嗎?」
「娘,我說過多少次了?」穆熙春堅定得猶如屹立不搖的泰山般,「我不嫁,我要一輩子待在你們的身邊。」
她毅然決然的說道,就差沒發誓了。
「小春,娘知道你孝順,不過……」
「娘,」她打斷了穆大娘,露出堅定而樂觀的笑容,「不管是看得見、摸得到,還是看不到、摸不著的,只要是爹想守護的,我都不會放手。」
「你這孩子真是……」
穆熙春反手握住穆大娘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娘,你別老是擔心我的終身大事了,我現在的日子不知多快活自在,才不想被綁著呢。」
穆大娘無奈笑嘆,「娘總說不過你。」
她咧嘴一笑,「那是因為女兒說的也是道理呀。」
* * *
三天了。
孫不凡打長記性以來,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失落,而這一切全因穆熙春的一句話……你不要再來了。
這也不是她第一次對他說類似的話,可為何這一次竟教他如此難以放下?
「后一啊后一,」他摸了摸趴在腳邊的后一,「你說我該拿她怎麼辦呢?」
牠懶懶的白了他一眼。
唉,明明是神子降凡,應該有過人智慧,怎麼他卻是個十足十的呆瓜?
他還不明白嗎?不只是他的胃,就連他的心都被那《小春姑娘》摟住了。不過話說回來,穆熙春既然是天帝所挑中的媳婦,又巧妙安排出現在孫不凡的生命中,為什麼還要讓他們兩個是《冤家》呢?
一個是拚了命的要保住自己家的麵館,一個則是不論如何都要得到她家鋪子以開設茶樓分館,天帝就不能讓他們兩個順利一點嗎?
雖說努力耕耘灌溉過後得到的果實最是甜美,但這樣的考驗對孫不凡來說,未免也太……咦?慢著,難道說,這不是對孫不凡的考驗,而是對牠的?!
沒錯!那愛子心切的天帝一定是為了懲罰自己對金烏不敬,害他們接連降凡,才會想出這種法子來惡整牠。
沒關系!牠可是禁得起考驗的獵艷高手,絕不會讓天帝給整倒。
想當年,嫦娥是一海票男人競相追逐的絕世美女,可牠還是擊敗各路好手,成功擄獲美人心。
如今別說孫不凡他們只是因為一家麵館而交惡,就算孫不凡是穆熙春的殺父仇人,牠都有辦法助他將穆熙春手到擒來。
天帝,你等著瞧吧!牠在心裡想著。
「后一,其實我我還挺喜歡她的,她是個善良又有趣的女孩。」
「嗚~」真是可喜可賀,這呆瓜神子終於開竅啦。
「可是她無論如何都要守著那家麵館,而我無論如何都要買下她家鋪子……」
孫不凡逸出苦笑,「看來,我跟她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齁!」不會的,牠一定會不負天帝所望,把他跟穆熙春攬在一起的。
「你說她為什麼不肯接受我的條件呢?那兒只剩下她穆家一間店,她還堅持什麼?」他自顧自的說著,「感情跟回憶當然是金錢換不到的,不過搬個地方,感情跟回憶就會消失嗎?她怎麼那麼頑固?」
說著說著,孫不凡驚覺到自己在自言自語,不禁略顯懊惱。
這時,門外傳來夥計的聲音。「孫公子,攬月閣的柳老闆派人捎來口信……」
孫不凡微怔。柳朝曦?她派人帶來什麼口信?
「請說。」
「柳老闆想請公子今晚到攬月閣一趟。」夥計隔著門壓低音量稟報,「為了何事,來傳口信的人說他也不清楚。」
「唔,我知道了。」他沉默了一下,「你去回了他,說我晚上會赴會。」
「明白。」夥計應了一聲,立刻前去回覆。
一聽孫不凡又要去攬月閣,后一霎時一震。
從穆熙春上回的反應看來,她非常不喜歡他去那種地方。為免孫不凡變成她不喜歡的男人,牠無論如何都得阻止他。
欸?慢……穆熙春為什麼不喜歡他去那種地方?如果他對她來說就只是不相干的阿貓阿狗,她怎麼會在乎他去了什麼鬼地方,沾了什麼脂粉味呢?莫非……突然,牠靈光一閃。
哎呀,牠真是糊塗,原來心被摟住的不只是孫不凡一個人啊!
哈哈哈,難怪她願意收留牠這隻醜狗,願意拉著胃疼的孫不凡去就醫,願意替他及牠下麵……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這樣簡單的道理,牠居然到了這一刻才恍然大悟。
郎有情,妹有意,看來……這事有譜了!
「齁!齁!」牠朝他吠著,然後咬住他的褲管,不讓他去攬月閣。
「想跟?」孫不凡濃眉一擰,「不行,是正事。」
雖然不知道柳朝曦要他赴約為的是哪樁,但他知道柳朝曦不會單純只是要他去捧場。
「嗚~」牠不放。
不管他為的是什麼了不起的正事,牠都不能讓他去。
雖說不一定那麼巧,但人們因心存僥幸而以為不會發生的倒霉事,可是層出不窮,要是他去攬月閣時被誰撞見,然後跑到穆熙春面前嚼舌根,她一定會認為他根本是個貪色的登徒子。
到時,就算她對他有意,也會因此而嫌惡他。
追求女人就是要投其所好。她不愛的,一樣都不能做;她愛的,上天下地都得辦到。
「后一。」孫不凡目光一凝,微露怒色的命令,「快放開,柳老闆找我一定是有要事。」
「嗚~」
凶牠?牠可是為了他好,這不知好歹的笨蛋神子。
「后一。」孫不凡聲線一沉,伸手掰開牠的嘴,語帶警告,「給我乖乖在這見待著,別再像上次一樣亂跑,聽見沒?」
迎上他的目光,后一眉頭一皺。
牠感覺得到他是真的不高興了。也是,他再怎麼疼牠、縱容牠,也不會容許牠逾越分際。
牠雖受命擔任他的守護者,但在他眼前,牠畢竟還是一隻狗。
「嗚~」雖不甘願,牠也只能無奈的退到一旁。
掌燈時分,孫不凡先沐浴更衣,然後陪后一吃了一點東西。
為了預防后一又破窗脫逃,這次他先將牠上了鍊子,再交給客棧的夥計照顧,然後才放心的前往攬月閣赴會。
來到攬月閣,柳朝曦已派人在門口候著他,見他來了,立刻將他領至樓上廂房。
進到廂房,只見裡頭除了柳朝曦、歌妓及舞妓數名外,還有三也不曾謀面的男人。
「孫公子,你可來了。」柳朝曦起身相迎。
「柳老闆,」孫不凡拱手一揖,「在下來晚了。」
「不晚。」她一笑,「倪爺也剛到不久,來,我替你引薦引薦。」說著,她伸手輕輕拉住他的手腕。
坐在那兒的男人約莫三十上下,有著一對斜飛的劍眉跟一雙細長的眼。他身著上好錦緞縫製而成、樣式豪奢的袍子,看來不是尋常人家的子弟。
「久仰大名,孫公子。」男人起身。
「孫公子,這位是提督大人的親侄兒,倪開鋒倪爺。」
「在下孫不凡,見過倪爺。」孫不凡態度不卑不亢,拘謹有禮。
原來此人是提督的侄兒,柳老闆為何替他引薦此人?
「好說,來,坐下說話吧。」倪開鋒趨前,一把就勾住他的肩,好似他們已相識多年。
孫不凡初到京城,自然得盡量與人為善……雖然他一向不愛跟這些富家子弟攀親帶故套交情。
落坐之後,柳朝曦便要幾位姑娘們斟酒伺候。
孫不凡雖不解她為他引薦此人用意何在,但也沒明白的問。
「孫公子,在下兩年前曾在黛城去過饕餮,至今仍是難忘那桂花釀的好滋味呢。」倪開鋒說。
「承蒙倪爺不嫌棄。」
「聽說饕餮即將在京城開分館,我真是既高興又期待,不過……這事也拖了半年了吧?」倪開鋒皺皺眉頭,語帶試探,「之前一直有傳聞說,饕餮在京城開不了分館,可是遇上了什麼難題?」
孫不凡還沒說話,柳朝曦已開了口。
「倪爺,饕餮分館是開定了,只不過孫公子眼前遇到了一點阻撓……」
「噢?」他挑挑眉,「不妨說來聽聽,在下或許能略盡綿薄之力。」
柳朝曦給孫不凡使了個眼色,他已了然於心。
她知道他在收購城南的鋪子時,遇上了怎麼都不肯賣屋搬遷的釘子戶,於是替他引薦富家子弟。
倪開鋒既是權貴,必然有相當的勢力和能力。
正所謂民不與官鬥,只要他動用一點官家的人力及資源,必能教穆家屈服。
這是個一勞永逸且迅速確實的方法,可他從沒想過要用這法子去逼人賣屋。
若他真要用這方法,京城分館一事也不會拖了半年。
「只是個小問題,豈敢勞煩倪爺。」孫不凡客氣的一笑。
「說什麼勞煩,柳老闆的朋友就是我倪開鋒的朋友,朋友有困難,我當然是兩肋插刀,在所不辭了。」他拍拍胸輔,「那不肯搬遷的店鋪,只要本大爺出面,應該就會乖乖離開。」
「小弟一點都不懷疑倪爺的本事。」孫不凡從容又淡定,「不過孫家至今不管到哪裡開茶樓都不曾使過特殊手段,如今也不想破例。」
倪開鋒微頓,聽出他話中含意,臉上閃現一絲的不悅。
「這麼聽來,孫公子是不想交我這個朋友?」他語帶質問。
孫不凡不驚不惶,只是淡然一笑。
「倪爺真是言重了,在下不過是個普通的生意人,能與倪爺相交一場,那已算是抬舉了小弟,豈有不樂意與倪爺結交之意?」
倪開鋒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孫不凡從不怕得罪人,但也不會沒事去招惹人,尤其是像倪開鋒這樣的人。
對方仗著自己是提督親侄,尋常行徑必然是十分張狂,毫無忌憚。
開門做生意以和為貴,他就算不喜歡這個人,也不會與他為敵。
「倪爺,收購鋪子的事已差不多能解決了。」他說,「倪爺如此熱心,小弟在此先謝過了。」
柳朝曦眼睛亮得很,她看得出來孫不凡不想讓倪開鋒插手此事……不管是不想欠他人情,還是有其他考量。
她原是出於好意,不料忙沒幫上,還讓倪開鋒不高興了。
她挺著笑,安撫著他,「倪爺,你瞧這孫公子多客氣呢。」
倪開鋒沒有說話,只是板著臉。
「這都怪我不好,不知道孫公子已經解決了問題。」她舉起酒杯,「我沒事先弄清楚,是我不對,來,自罰三杯。」
說罷,她仰頭將酒飲盡,再斟再喝。
「露兒、寧兒,快,你們快給兩位爺兒唱首歌,跳支舞吧。」
「是的,柳姨。」露兒跟寧兒也是十分機靈的,看見倪開鋒一臉不悅,場面有點兒僵了,立刻起身表演助興娛人。
坐了一個時辰,孫不凡藉故先行告辭。
柳朝曦將他送到樓下,悄聲的問著,「孫公子,你的問題真解決了?」
「實不相瞞,還沒。」他誠實以告。
她微頓,「既然如此,為何不讓倪爺幫個忙?」
「柳老闆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他淡然一笑,「倪爺貴為提督親侄,手下一定有能動用的資源跟人力,不過,我擔心的也是那個。」
她不解的看著他,「擔心?」
「正是。」他頷首道,「我雖與他初次見面,但不難看出他是個性情暴躁張狂之人,柳老闆想他會用什麼方法讓穆家麵館乖乖搬遷呢?」
柳朝曦微頓,似乎明白了他的考量。
「我孫家做的是正當生意,絕不恃強凌弱,遊走在犯罪邊緣。」他解釋,「讓倪爺出手固然可立見成效,但也會教饕餮留下話柄,再說,欠了倪爺這份人情,在下日後又得付出什麼代價呢?」
柳朝曦忖了一下,滿臉歉然,「孫公子考慮得極是,我真是糊塗呀。」
「不怪柳老闆。」孫不凡一揖,「柳老闆的心意,在下十分感激。」
她蹙眉一笑,「我給你添了亂,孫公子還感激我?」
「柳老闆言重了。」
「不過話說回來,」柳朝曦問道:「聽說穆家麵館至今還不肯接受孫公子開出的條件,不是嗎?」
他點頭。
「我聽說穆家面館的店東臥病已久,如今只靠他們的養女獨撐著……」她微皺眉頭,「這一個女人家,能堅持多久呢?」
柳朝曦一提起穆熙春,孫不凡腦海裡便浮現她的身影。
能堅持多久?他相信她可以撐很久。她雖是個女子,可她的決心卻比男人還要倔強。
「總之這件事,還是要多謝柳老闆的關心。」他說:「我將狗留在客棧裡,得趕緊回去看看,免得牠又作亂。」
「既然孫公子還有事,那就不拖著你了,你請慢走。」
孫不凡告別了柳朝曦,回頭就返回廣明客棧。
* * *
翌日一早,姜延秀前來與孫不凡商量穆家麵館的事,孫不凡要他再走一趟穆家麵館與穆熙春及她的養父母懇談。
於是,他隻身來到穆家面館。
店門開著,但還沒開始做生意,只見穆熙春一個人忙進忙出的,活像一只打轉的陀螺。
「穆姑娘。」他喊了她。
聞聲,穆熙春循著聲音看見了姜延秀。因為知道他所為何來,她表情自然不會好看。
「有何指教?」她抹著桌椅,看都不看他一眼。
「穆姑娘,你應該知道在下為何而來。」
「我知道,所以,」她轉頭瞪著他,目光一凝,「請你走吧。」
姜延秀陰沉的一笑,「姑娘,你這是何苦來哉?瞧你整天被這麵館綁著,多不自由……」
「干卿底事?」她冷冷的回他一句。一旦牽扯到她欲守護的人事物,她態度就會變得強硬。
「我是替你惋惜。」他說。「在下知道有位李公子十分傾慕姑娘,姑娘也是適婚的年紀了,為何要守著這麵館,耽誤自己的青春?」
穆熙春斜瞪了他一眼,「你說完了吧?說完的話就快走,別影響我開店。」
「姑娘,孫少爺既然開出了很好的條件,我勸你還是趁他尚未反悔前,拿錢走人吧。」
她怒目一膛,「我若不肯呢?」
「那我只能說你太不聰明,敬酒不吃吃罰酒。」姜延秀語帶警告。
聞言,穆熙春心頭一震。
敬酒不吃吃罰酒?這話……是孫不凡要他帶來給她的嗎?
這算什麼?軟的不成,現在來硬的了?他真以為她穆熙春是軟柿子,耐不住這麼一點點施壓?
「我若偏不吃敬酒,那孫不凡又奈我何?」她挑釁的直視著他。
姜延秀哼哼一記,「姑娘可不是一個人,你還有爹娘呢!難道……你也不在乎他們?」
「少嚇唬我!」穆熙春沉聲反駁了他的話,神情無所畏懼,「這天子腳下可是有法治的,饕餮再怎樣也不能隻手遮天、胡作非為。」
「你!」
姜延秀沒想到她一個弱質女流,竟有如此膽識,面對這樣的威脅恐嚇,居然毫無畏色。
「穆姑娘,我可是為了你好。」他續道:「孫少爺說了,穆家麵館他是誓在必得,就算得用非常手段,也……哎呀!」
他話未說完,穆熙春已將手中那擦桌椅的抹布朝他臉上丟去。
發現丟在自己臉上的居然是她原先捏在手裡的抹布,姜延秀頓時惱羞成怒。
「你這不知好歹的臭女人!」
穆熙春恨恨的直視著他,「回去告訴孫不凡,我穆熙春什麼都不怕,他有什麼下流的非常手段就盡管使出來吧!」
「你……」他怒不可遁的指著她的鼻子,撂下狠話,「走著瞧!」
說罷,姜延秀旋身走了出去。
而他走出去的同時,李牧正巧進來。一瞥見他,李牧馬上三步並作兩步的往裡面衝。
「小春,饕餮的人又來煩你?」
穆熙春無奈的輕嘆,沒說什麼。
李牧握著桌邊,憂心問著,「小春,他們在暗,你真能防得了嗎?」
「京城是講法理的地方,我不怕他們使手段。」
「可他們有錢有勢,就算做了什麼,只要拿錢疏通。」
「李公子,難道你要我向他們屈服,乖乖的交出穆家麵館嗎?」穆熙春抬起眼瞪,目光堅定看著他。
迎上她澄定的黑眸,李牧心頭倏然一悸。
「小春,其實……其實你不必非得守著這麵館的。」李牧結結巴巴地開口道,「你……你知道的,自你十、十六歲開始,我就……就喜歡著你,見你這麼辛苦,我真的、真的不忍心……」
「李公子,」她微蹙眉頭,「這件事……」
「你聽我說,我、我有個想法……」李牧吞咽了一下口水,接著又說:「你可憐我一片痴心,嫁給我好嗎?」
她一怔,眨了眨眼睛。
李牧一時忘情的抓住她的手,兩隻眼睛熱切的注視著她,「我會照顧你,也會照顧穆老爹跟穆大娘,你放心吧!」
穆熙春掙開他的手,語氣為難卻又堅定,「李公子,熙春謝過你的一片好意,不過我早已打定主意不嫁人。」
「小春……」
「爹娘對我恩重如山,我無論如何都要侍奉他們終老。」她說:「李公子,熙春配不上你,你還是別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了。」
「小春……」
他還想再說,穆熙春卻急忙的撇下他,「我還要忙著開店,不招呼你了。」說罷,她轉身走進臺子後方。
李牧木木然的愣在原地,臉上是彷彿快殺死他的落寞及沮喪。
李牧像隻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的離開了穆家麵館。
小春真的是因為要守著穆家麵館而不肯答應嫁他嗎?還是……真如那孫不凡所說,她看不上他的模樣?
下意識地,他低頭看著自己那圓滾滾的肚皮,不禁一嘆。
這下他更喪氣了,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走著走著,突然有人攔住他的去路……
「李公子。」
他抬起眼睛一看,只見姜延秀就站在他的面前。
因為他是饕餮的人,算起來是穆熙春的敵人,因此李牧自然也沒給他好臉色,「你想做什麼?」
姜延秀一笑,「李公子,在下有一事與李公子參詳。」
「我跟你有什麼好參詳的?」李牧哼了一聲,「你跟那個孫不凡都是小春的敵人,也就是我的敵人。」
他搖頭一嘆,「李公子,你誤會了,我只是……同情你。」
「什……」李牧疑惑的看著他,「同情我什麼?」
「李公子對穆姑娘一片痴心,只可惜流水無情,落花有意也是枉然。」姜延秀說著,又是了起長嘆。
李牧眉頭一皺,「你到底想說什麼?」
「李公子,你每天光顧穆家麵館,是為了穆姑娘的麵?還是為了穆姑娘呢?」
「當然是……都有。」他警覺地看著他,「你問這個做什麼?」
姜延秀一笑,「我這麼問,是因為我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聞言,李牧微頓,「什、什麼意思?」
撇唇一笑,姜延秀將他拉到一邊。
李牧雖不願意,還掙扎了一下,但最終仍是禁不住好奇心,隨他走到一旁的隱密處。
「你到底想做什麼?」
「李公子,你有多喜歡穆姑娘呢?」姜延秀語帶試探,「有喜歡到為了她,什麼都願意做的程度嗎?」
「那是當然!」李牧毫不猶豫的回答。
姜延秀唇口角一勾,笑得高深莫測,「那你希望她一輩子守著那穆家麵館,永遠不嫁嗎?」
他雖為難,但還是搖了搖頭。
「她根本不必守著穆家麵館,她若嫁給我,我不但養她,也養她爹娘。」
「李公子這片真心實在教在下動容。」姜延秀先是一臉敬佩,然後壓低聲音說:「其實在下有個方法能讓穆姑娘非嫁你不可,你想聽聽嗎?」
李牧微怔。讓小春嫁他的方法?他想聽,當然想聽!
「方法很簡單,就是讓她成為你的人。」姜延秀說。
聞言,他陡地一驚,「你、你說什麼?!」
「李公子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李牧漲紅著臉,「我、我才不會不會做那種事……」
姜延秀哼笑一記,「你是個男人吧?如此畏畏縮縮的,只怕最後會落得一切皆空的下場。」
「什……」
姜延秀看得出來李牧的心有所動搖,不然在聽見他如此提議之後,李牧就算不賞他一拳,也早該拂袖而去。
他向來以話術高明見長,替人買賣土地店面至今,靠的也就是這個本事。在京城混了這麼久,唯一讓他踢鐵板的就只有姓穆的一家人。
他已經不能也不想再跟他們耗了,為了他的金字招牌及孫家給的那大筆獎金,縱使此計缺德,他也勢在必行!
「李公子,你若真心憐惜她,怎會忍心看她將一生葬送在那家小麵館裡頭?她爹娘早晚會離她而去?到時她青春不再,只能孤獨終老,豈不是晚景凄涼?」姜延秀盡其所能的煽惑著他,「眼下,不管你多痴心長情,她都是不為所動的,與其傻傻的等待,還不如及早讓她變成你的人,你說是嗎?」
李牧皺著眉頭,神情苦惱。
是啊,他是多麼的喜歡小春呀,只可惜她為了守護穆家麵館,怎麼樣都不願意接受他或是任何人的追求,再這麼下去,她的大好青春就要……
「可是,」他一臉困惑,「我該如何讓她變成我的人?」
「這容易。」姜延秀神秘一笑,「只要一點點的粉末。」
「你要我對她下藥?!」李牧一驚。
「正是。」他悄聲道:「若李公子需要,明日我便將藥送到你手上。」
「不、不成啊!」李牧不安的搖了搖頭,「要是我對她下藥,她……她會恨我的。」
「李公子不必擔心。」姜延秀拍拍他的肩膀,「她再怎麼樣都是個女人,女人最重要的不就是貞節嗎?她起初或許會氣你,但生米都煮成熟飯了,她終究還是會順了你的。」
「這……」他滿臉潮紅,內心掙扎萬分。
「別可是了。」姜延秀目光一凝的直視著他,「你不下手,還有別人等著下手呢。」
李牧一震,「你是說」
「我沒說是誰,但你敢說沒人願意一試?」姜延秀連哄帶騙,「李公子,別再猶豫了,錯過了你可是會後悔一輩子的。」
他左思右想,越來越覺得這人說的極有道理。
於是,他把心一橫,「好,明日午時,我在這兒等你。」
見他終於上鉤,姜延秀露出安心且滿足的一笑,「不見不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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