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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露露 -【露水冤家(醉花蔭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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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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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露 - 露水冤家(醉花蔭之二)

為了尋找「血罌粟」替嫂嫂治病,
身為風雲莊三少的他,不得不放下身段,
到這烏龜不下蛋的荒島來取藥,
誰知一上船就出了槌,遇到了暴風雨,
好在他命大,還「隨波逐流」到遠目的地,
雖然被當成「浮屍」一具,
但卻幸運的遇到知道取藥地點的她……
瞧她明明長得一副天仙可人的模樣,
怎會如此伶牙俐齒的像個「母夜叉」?
他可是好心出手替她捉拿殺父仇人耶!
她……她竟將他誤會為殺人兇手?!
不過,看在她知道事實後那般誠心的道歉,
他也不介意讓她好好的賠罪賠罪,
如果「她」就是那個「賠罪禮」,最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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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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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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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 00:05: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聲激越的叱喝驚起棲在高枝上的寒鴉,競相振翅飛入西天的暮色裡,而群鴉聒噪的爭鳴,仍然掩不住陣陣清揚的馬蹄聲。

時序正值隆冬,南方卻是一路無雪,目斷古道盡處,皆是紅衰綠減、漫黃流金,滾滾綿延至天邊,恰與暮天一色,有別於江南脈脈銀白,另有一番景致。

馬上乘客卻無心流覽美景,只是急急催馬而行,他擔心錯過了這個宿頭,使得要露宿荒野,雖然自己年輕力壯,可以熬個幾宿不寐,但又心疼他的愛駒,不忍牠在星夜耗力賓士,因此在馬上縱目遠眺,逼尋山林間有無可借宿的民居野店,或是古寺破廟。

這騎士滿臉濃髯,膚色黝黑,鼻如懸瞻,眼似銅鈴,兩道劍眉斜刺入雲鬢,雄姿煥發英氣勃勃,一身棕色長袍,夕陽將他的影子投射在鋪滿枯葉的山道上,更顯得他身形的挺拔不凡。

他俯身彎腰,將嘴唇湊到座騎耳邊,輕聲說道:「赤花鷹啊赤花鷹!辛苦了,我們要儘快找到血罌粟,嫂嫂正等著我們取藥回去呢!」

他便是江南風雲莊、辜家三少中年紀最小的辜慎思,為了嫂嫂曲沁的病,自願代替大哥到東南的島上捉回傅說中的怪魚「血罌粟」。

「人人皆稱『蜀道難』,依我看,這閩道更難!」他嘴裡咕噥著,由風雲莊經浙入閩,算一算離家也有半個月了,一路往南行來,居然至今都未曾嗅到一絲海洋的氣息。

如今他單人獨騎馳騁在閩中的古道上,婉蜒的道路與家鄉的山垂平野闊大相逕庭,有時遠遠望去明明在山腰間有道炊煙,但是七轉八轉,那煙又忽然溜到身後。

這種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情形早巳將他繞得暈頭轉向,只想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雖然他策馬縱飛,直到天邊的缺月已然懸掛疏桐,仍是尋不到可以暫時棲身之處,沒奈何,只好按轡徐行,緩和一下座騎的腳力。

「嫂嫂現今不知是否安好?」

他心裡記掛著嫂嫂曲沁,雖說曲沁的年紀還小於他,但長嫂如母,他十分敬重這個嫂嫂,平時曲沁對他也是關懷備至、噓寒問暖,再加上他與大哥雋永的手足情深,他心中早就將這個曾經揚起辜家一陣風波的長嫂,視為自己的至親了。

他又想起二哥睿哲,同樣也是為了嫂嫂的病而遠赴東北取藥,二人分道揚鑣已過半個月,算算時間,二哥這時應該已過了冀州,進入更加嚴寒的北地了,而他卻仍在這崇山峻嶺中團團轉。

縱使他心中焦急萬分,無奈月色愈來愈暗,窄小的山道漸漸消失在眼簾中,只好翻身下馬,尋了一處較為空曠的地方,生起一堆火,坐在火旁,將頭窩在兩膝之間,沉沉睡去。


在閩中的山道裡走了五天,他總算又見到熟悉的平原,約略地估計時間,應該已是十一月的中旬,他不敢再有耽擱,急急地找到一個較大的市鎮,詢問有無那個東南小島的訊息。

然而最麻煩的卻是語言,閩南話詰屈聱牙,十句倒有十一句聽個懂,他接連問了幾個人,都是一臉迷茫的大搖其頭,口中還嚷著:「莫宰羊!莫宰羊!」

可是他舉目四顧,連牛也不見到一隻,更別說是「宰羊」了,真不明白為何每個人都叫他不要宰羊,莫非他的裝扮看起來像個殺羊的屠夫?

好不容易來到了靠近海邊的一家客棧,掌櫃的操著一口不甚標準的官話對他說:「這位客倌,你素想氣那個『海上仙島』素嗎?你不用問啦!沒有倫敢載你氣的啦!」

他努力地在腦中將掌櫃的話翻譯了一遍,才瞭解他所表達的意思,也頭一次聽到「海上仙島」這個名字,只是他仍不明白為何沒人肯去。

「掌櫃的,為什麽你說沒有人會去呢?」

「太危險了啊!一個哄浪打來,再大的船都會給吞進氣喂姨--客倌,啊你到底住不住店啊?如狗不住店,就不要在這裡黃害偶奏生意!」掌櫃的似乎嫌他麻煩,不願再相他交談。

「我一定要到那個海上仙島,掌櫃的,能不能請你幫我找艘船,我願意出一千兩銀子。」他塞了一錠小銀到掌櫃的手中。

其實以他在家鄉的脾氣,這掌櫃的如此出言不遜,不早被他一掌打到海裡「喂姨氣啦」,但現在關乎到嫂嫂的性命,他不得不低聲下氣地懇求。

掌櫃的接過銀錠,聽到他出一千兩銀子的賞格,雙眼一亮,嘴大張著闔不攏來,「一……一千兩銀卒……客倌,你素不素開玩笑啊?」

慎思一言不發,逕自往懷中一摸,掏出一個小包,「當」的一響擲在桌上,「這裡是五十兩的金葉子,不多不少,恰合一千兩白銀,掌櫃的,你若找到船可以載我去那個海上仙島,我另外有賞。」說完,便將那小包打開,只見金光燦爛,閃得那掌櫃的兩眼生疼。

「好……好……」掌櫃的強自咽下一口唾沫,擔心眼前這個闊氣的外地人突然變卦,立刻就說:「大……大爺,你在這裡等我,我『上馬』回來。」

他將「馬上」說成「上馬」,慎思聽了差點連牙都笑掉了,瞧見掌櫃這種前倨後恭的姿態,也不禁感慨人情炎涼。

這東南的小島既已有了下落,慎思也就不再著急,他喚來小二,先要了一斤牛肉,再打二斤白酒,又扔了些碎銀給小二,叫他好好地照料赤花鷹,便自斟自飲,在客棧裡等著掌櫃的回來。

只一頓飯時辰,掌櫃的便領了一個頭髮花白、身材乾瘦的老頭子來了。

「大爺,這位是林伯,也會說一點官話,他可以帶你到那個海上仙島。」掌櫃的為他介紹來人,一眼又瞄到桌上的金子,忍不住地又吞了一口唾沫。

慎思慷慨地甩了五十兩銀子給他,又另外拿出一錠一百兩的大銀,吩咐他一定要細心餵養好赤花鷹,便攜著林伯,快步地走出客棧。

對付這種見錢眼開的人,出手大方就是唯一宗旨,為了白花花的銀子,這掌櫃的必然會像侍奉祖宗似的對待他的赤花鷹。

他心中明白,這一趟海上行程不會很愉快,是否會葬身魚腹都由天定,所以寧可他的愛駒換個新主人,也不願牠陪著一起冒險。

已經在陸路上浪費太多時間了,他一刻也不願再耽擱,待林伯準備好一切航行的事物,便立即將金子交給他,並要求他馬上啟程。

前三天的旅途可真是折磨死他了,儘管家就住在江邊,也不是頭一回坐船,但江上的細風微浪又如何能和海上的狂風巨浪相提並論。

慎思吐得眼冒金星、腳步虛浮,打小就勤修苦練的輕功一遇上-個又一個的濤天大浪,真成了名副其實的「輕」功,讓他輕如鵝毛地被風浪玩弄著,一忽兒拋上、一忽兒拋下,五臟六腑在體內翻騰的移了位,他便如同斷了絲的傀儡,被嬉戲的頑童任意扭曲,雙手雙腳幾乎要交纏成一個漂亮的中國結。

最慘的要數第二天的夜裡,他正在酣眠中,突地一個浪頭襲來,將他高高地擲入無垠的夜空,他嚇得睜眼一看,繁星點點近在眼前,他覺得自己差點撞上其中一顆,連忙伸手想攀住一旁的月牙兒,卻什麽也抓不著,倏地又往下急墜,直挺挺的一個倒栽蔥,把腦袋撞進甲板中,所幸他內功精湛,只是一陣暈眩,急急將手撐在甲板上,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拔出來。

那一夜驚魂過後,他睡覺前總要用兩條粗麻繩將自己固定在船上,還將沉重的鐵錨綁在腰際,細心檢查一遍之後才敢入夢。

林伯駕著這一葉孤舟,不斷向東駛去,每天總是看著太陽在前方昇起,在後方落下,直駛到第七天,才遠遠地望見遼闊的汪洋中,有塊微微的青綠逐漸顯現。

「大爺,前面就素了。」林伯操著閩南口音的官話,手指著遠方那一點不同於四周一片湛藍的微綠,表示目的地已出現在眼前。

慎思極目遠眺,才望見那塊只有綠豆大小的靛青色,那細小的一點像極了靜靜躺在藍絲絨中的翡翠,晶瑩地放出誘人的微光。

他開心地縱聲歡呼,要不是仍在海上,他真想翻幾個筋斗來表示心中的喜悅。

離家將近一個月了,終於讓他看見神醫所說的小島,雖然他並不知道這個小島是否就是產有血罌粟的那座島,更不知道上岸以後該何去何從,但在他心底隱隱有個意念不斷地支援著他。

船又航行了幾個時辰,那海島卻只是變大了一丁點。

「老頭,我們還有多久才會到?」慎思有些急躁,忙喚林伯來詢問。

林伯仰著頭看天,嘴裡默數了幾聲,又屈著指頭算了一下,才回答:「大耶在明日的寅末卯初吧!」

「還要大半天!老頭,你不會搞錯吧?」一想到還得在這船上過上一夜,慎思整個頭皮都發麻了。

「大爺,搜句不中聽的話,偶會開船的叔候,你還沒有出生呢!」老人微微一笑,「相信偶啦!你再等幾個叔辰吧!」

慎思無奈,只好回到船艙中,將自己綁好後,躲在被窩裡悶頭大睡。

當天夜裡,即使在睡夢中的慎思,也聽得見浪潮衝擊船身的聲音有些異樣,依他聽了七天的經驗,海浪總是一陣大一陣小,夾雜而來,而今夜竟是轟然有如雷鳴,震得耳際嗡嗡作響。

他想跳起身來,才記起自己被綁在甲板上,急忙解開繩結,縱出艙外,恰好一個浪頭打來,只覺得船身急速傾斜,一堵水牆結結實實地將他擊倒在艙板上,耳中聽見一聲慘叫,待他揉去眼中的海水,定神-看,已不見林伯蹤影。

無主的船舵隨著巨風而搖擺著,船體也跟著左歪右斜,將他晃得猶如貴妃醉酒,只好抓住船舷,一步一步地往前移動,好不容易才搶到舵前,緊緊地掌握著。

強烈的疾風由四面八方刮來,三桅大帆吃足了風,顛狂地舞動起來;狂風所激起的驚濤駭浪,恰似千軍萬馬般不斷湧上艙板。

陡然一波巨浪洶湧而至,整艘船被拋離水面數丈,慎思一顆心已然跳至喉頭,他緊咬牙關,防著心臟脫口而出,船體又突地猛然落下,狠狠地砸在一處暗礁之上,只聽得喀喇一聲脆響,整艘船已是分了家,連他手中緊握的舵桿,也僅剩短短的一截,整個人瞬間被海水吞沒。

他撇開手中短棍,奮力地浮出海面,覷著離自己最近的一塊船板,趕緊抱住,腳下忽然一緊,將他連同那塊船板一起址入海中--

原來他急迫問忘了解開腳上系著船錨的麻繩,此時沉重的鐵錨不斷地往下沉,他也跟著被拉下去,本是用來救命的道具,如今竟成了置他於死地的武器。

慎思放開船板,屏住呼吸,彎身去解開繩索,無奈當時唯恐不慎鬆開,綁得十分紮實,一時竟無法打開;海底的暗流一波又一波地撲向他,胸口也因為長時間的閉息而劇烈疼痛。

他不由得張嘴換氣,又腥又鹹的海水一下子灌進他的口中,他忍著愈來愈漲的胃痛,抓住繩索,使出他全身僅剩的氣力,雙手一分,繩索終於被他扯斷,接著又是一大口海水湧入喉中,他只覺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這是哪裡?是天堂還是地獄?是陰問還是陽間?

他只覺一顆頭顱不斷地漲大、漲大,腦中卻是空蕩蕩地,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無數根針不停地穿刺著他身上的每一處肌膚,還拚命地鑽入他的體內,殘忍地翻攪著他的經絡,他痛的想開口大喊,然而上下嘴唇好像被縫合住了,無論他如何用力也張不開來,耳中不斷聽到悶雷一般的沉響,直傳人空曠的大腦裡。

慎思努力地想張開眼睛,可是原本聽話的眼皮此時竟然六親不認,對他的指揮不理不睬,氣得他在心中大罵--他嗎的,等老子醒來一定要把你給剝了!

在他罵了第一千零八十一聲之後,眼皮才不情不願地逐漸開啟,第一道光線迅速射入他的眼簾,一陣燒灼的刺痛讓他不由得又閉上了眼睛,但這道光線亦像是給了他活動全身的力量,他感到身上每根骨骼、每塊肌肉已經慢慢地蘇醒過來,不約而同地打了一個呵欠、伸了一個懶腰,然後才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開始負責各自的任務。

慎思仍是閉著雙眼,他靜靜地聆聽,海浪擊打著岸邊的礁石,激蕩著綿亙了千萬年的驚歎;那陣陣海浪輕輕拍在他身上,冰冷的海水浸得他半身又冷又麻。這是陽間!這是陽間!我還活著!我還活著!

那夜裡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幾乎要斷送他的性命,他知道自己已是死裡逃生,正覺慶倖,卻聽得遠遠的有人大聲地說著。

「爹,你看,那兒好像有具浮屍。」

聽聲音像是個妙齡姑娘,但那口音不像是來自於中原,那姑娘雖是揚聲說話,但她的聲音聽起來輕輕柔柔、又甜又粘的,讓他想起小時候母親常買給他吃的棉絮糖,一時將他浸浴在甜水中,渾然忘了自己仍有半身淹在水裡。

他倏地張開眼睛,勉力將頭扭向聲音來源,不客氣地回道:「誰說我死了,我這不是好好的活著嗎?」被人無端端地指為屍體,這種情況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姑娘霎時像是嚇了一跳,愕著忘了回答,過了一會兒,才咭咭地笑了起來。

「我可沒說你死了,我只是說有具浮屍,也不一定就是指你:就算是指你,我只是說『好像有具浮屍』,也不代表你就定死了;就算是真的以為你死了,那也是因為你的外表看起來就像是死了;所以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讓我說出那句話的原因是你自己造成的,可不能怪我。」

她一口氣不問斷地說完這一長串的話,倒讓尚未完全清醒的慎思聽得一團迷糊,只是聽著她抑揚頓挫的說話聲,字與字之間隱隱有著糖絲的連系,快而不亂、快而不斷,間夾著她那似箏音清越的笑聲,倒像是用仙樂和著歌聲,讓慎思竟覺得自己並非身在人間,瞪大了眼睛望著那漸漸走來的綠色身影。

只是那姑娘逐漸走近,另外還有個一身灰衣的老年人,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那姑娘直來到他跟前笑吟吟地看著他,口中還是調侃著,「怎麽不說話了,該不會真的被我給說死了吧?」

慎思癡癡地盯著這姑娘,才發覺她居然是如此地美麗。

兩彎纖眉細而長,如層巒疊翠;一點絛唇薄而小,似薔薇含蕊;粉頰蘋紅,霧迷煙荷;星眸漫藍,月映寒江;海風揚起她未挽的雲發,幾綹黛絲如雨,迤邐在如雪的額上,她隨意地用春筍般的玉指撥弄著,衣袖如柳,拂過-窪春水,漾起陣陣漣漪。

他整個人都呆住了,不相信這世間竟會有這般天仙似的女子,只能凝眸注視著她,千言萬語恰如千絲萬縷,千頭萬緒地撩撥著他的咽喉,他口唇欲動,卻說不出話來。

這少女讓他瞅得有些羞赧,臉一紅,轉頭對著身後的老人說:「爹,你看這人,好像是個呆了呢!」

「端端,不得無禮!」這老人板著臉訓斥少女,然後對著慎思問道:「這位壯士,你還好吧?你怎麽會漂流到這孤島上來?」慎思此時才從老人口中得知,這少女原來名喚「端端」,正自想出了神,聞得老人見問,忙想起身回話,身體才撐起一半,兩腿一軟,又坐了下來。

「別忙別忙!你身體還虛弱得很,先坐一會兒再說。」老人擺了擺手,又轉身對少女說:「端端,把乾糧拿出來,這位壯士一定是餓了。」

慎思原想客氣地推辭,正要開口,肚腹卻搶先一步,發出一陣極響的蛙鳴,在場的三個人都怔了片刻,又一起笑了起來。


慎思坐在沙灘上,身體偎在熊熊的柴火旁,小口小口的嚼著乾糧,這輩子他從來沒有如此拘束過,以往總是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大聲談笑,但此時在端端面前,雙手雙腳好像擺在哪兒都不對勁,想到方才居然肆無忌憚地直盯著她看,心中更是懊悔自己怎會像個輕薄的登徒子。

「老朽姓秦,這是小女端端,不知這位壯士尊姓大名?」老人說道。

原來她姓秦!原來她叫秦瑞端!慎思心神一蕩,幾乎忘了要回話。

他忙將乾糧放下,正襟危坐地回答,「敝姓辜,草字慎思。」

秦老漢微一點頭,接著問道:「辜兄弟,剛才老朽聽你口音,似是江南一帶人氏,怎會流落到這島上來呢?」

「前輩好耳力,晚輩家就在無錫,是為了幫病危的大嫂取藥才到這裡。」

「取藥?」秦老漢愣了一下,「取什麽藥?能否說給老朽聽聽,或許還能稍盡棉薄之力。」

慎思心中一喜,正愁沒人引路,如果這秦老漢真能幫他找到血罌粟,那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他又覺得,內心那種喜悅還不只是為了取得靈藥而歡喜,似乎還有著另-種莫名的情愫,這情愫隱隱約約、斷斷續續,如微雨,似柳絮,卻是絲絲點點都圍繞著那位清麗脫俗的端端。

倘若這秦老漢真的知道血罌粟的下落,說不定端端也會隨父親帶著他去找血罌粟,如此一來,他就有更多的機會可以去親近她了?

只是現在自己一身狼狽,七分不像人,三分倒像鬼,在端端眼中或許只是個窮途末路的淪落人,也不知能否得到她的芳心。

想著想著,他黯然地搖了搖頭,長歎了一口氣。

耳中聽得一聲輕嗤,他猛地抬起頭來,瞧見端端正掩嘴而笑,慎思一驚神,才知道自己又在端端面前失態了,臉上-熱,-口乾糧噎在喉中差點咽不下去。

「辜兄弟是否有什麽難言之隱,若不方便說,老朽也就不再問了。」秦老漢看他臉上轉過無數神色,又是欣喜又是迷惘,疑惑地望著他。

「沒有!沒什麽難言之隱!」他連忙擺手否認,「晚輩是聽得一位神醫言道,這島上有種叫血罌粟的怪魚……」

一聽見「血罌粟」三個字,秦老漢及端端兩人對望了一眼,驚詫不巳。

「你要來這島上找血罌粟?」秦老漢似乎無法置信。

慎思眼見兩人神色有異,忙問道:「莫非前輩知道哪裡有血罌粟?若真如此,能否請前輩告知在下?」他滿臉誠摯,盼能由秦老漢口中得到一點線索。

秦老漢沉吟了一會兒,才對著慎思說道:「沒錯,我知道哪兒有血罌粟,不過,你要想得到牠,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慎思聽得秦老漢佑道血罌粟的消息,急忙求道:「這血罌粟對我來說十分重要,求前輩指點迷津,在下感激不盡。」

秦老漢搖搖頭,口中不斷說道:「這太難了!實在是太難了!」

「只求前輩告訴我哪裡可以找到牠。」慎思急得滿頭大汗,「這血罌粟關係到我嫂嫂的性命,無論多難我都要試一試。」

秦老漢還是搖搖頭,無言地望著天邊。

慎思轉頭望著端端,眼中淨是懇求,「秦姑娘,你一定也知道血罌粟的下落,是不是?求求你告訴我,嫂嫂正等著牠救命呢!」

端端無聲地歎了一口氣,「不是我們下願告訴你,只是這過程驚險萬分,稍有不慎,恐怕連你都會喪命。」

「不要緊!只要有一絲希望,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慎思堅定地說。

「辜兄弟,不是老朽不說,而是這其中根本連一絲希望都沒有。」秦老漢仍是堅持不說。

慎思騰身躍起,對秦老漢一個抱拳,「只求前輩告知血罌粟的所在,至於此行是生是死,在下絕無怨言。」

秦老漢還是擺手搖頭,「辜兄弟,很抱歉,我實在是愛莫能助。」

老人頑固的拒絕已讓慎思僅有的耐性消磨殆盡,他瞪大牛眼,真想不通怎會有如此不近情理之人,他幾乎就要揚起拳頭直飛過去,看到端端在一旁直瞅著他,一句粗話剛湧上喉頭,就被他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前輩……」

「我爹都這麽說了,你就別再為難我們了。」端端不耐煩慎思這種死纏爛打的個性:心下微有恚意。慎思一接觸到端端的眼神,心中一凜,默不作聲。

秦老漢見慎思不再追問,遂指著不遠處的小山丘,「辜兄弟,往前五裡之地,就是寒舍,要是你不嫌粗陋,不妨到捨下略作歇息。」

「既然前輩不願透露血罌粟的訊息,在下也不敢叨擾前輩。」其實他真想多接近端端,不過遇到秦老漢這種固執的老人,他還是想擁有一點自己的骨氣。

「你簡直是不識抬舉!」端端沒想到爹的一片好意會遭到拒絕,不禁大怒,「想露宿沙灘,那也由得你,我看你身強體壯,想來凍上一夜也不會有事。」

慎思沒有理會端端,只是向秦老漢躬身,開口問道:「不知前輩可否告訴在下,這附近何處有客棧可以暫住一宿?」秦老漢尚未回答,端端已是嗤之以鼻,「哼!你以為這是哪裡?客棧?你不如跳人海裡,去向海龍王借龍宮來住吧!」

「端端!」秦老漢嚴肅地看了女兒一眼,接著又對慎思說:「辜兄弟,方圓十裡之內,你絕對找不到客棧,這沙灘上夜風凜寒,你身上的衣服也還沒有乾透,我看你還是聽老朽的話,到捨下住上一宿吧!」

「前輩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不過誠如令嬡所言,在下身強體壯,這一點點寒風是凍不死我的。」慎思也不知哪來的牛脾氣,一心想和端端倔下去。

秦老漢無奈,只好旋身就走。

端端對慎思做了一個鬼臉,隨著父親身後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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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慎思望著秦家父女倆離去,心中陡然升起一絲不舍,獨自佇立在海邊,目送著那蔥綠色身影漸漸變小,終至消失不見。

他長歎了一聲,頹然低頭,開始悔恨方才自己怎會做出那些無謂的行動,這可好了,惹怒了佳人,連血罌粟的下落也同時斷了線。

有千百個念頭在心中紛呈雜現,像是同時有無數個自己在不斷地爭執著……

他真的不是有意要說那些氣話的,可是一看到端端那種挑釁的眼神,情緒卻會不自覺地隨著她起舞。

他一向是很理智、很能控制自己的,當初父母將自己取名「慎思」,想必一定知道他這個優點。

雖然這純粹只是一己的看法,但風雲莊上上下下一百多人,從來沒有人對他這個看法有過任何意見,雖不知他們是真的同意還是不敢不同意,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自己一定是屬於沉著冷靜、處變不驚、慎謀能斷的那種人就是了。

唉!怎又用上那小呢子說話的語氣呢?什麽「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這不是那母夜叉剛剛所用的辭嗎?

說她是「母夜叉」,天底下還真找不出比她更美的母夜叉了,那新月般的眉、那緊星般的眼、那流雲般的發……

一個人長得美又有什麽用呢?她雖美若天仙,卻心若蛇蠍,居然敢叫他辜三少跳海住龍宮,就算是他親娘也從來不這麽說……

慎思已經搞不清楚腦中到底哪個才是自己真正的聲音了,他未曾有過如此複雜的情感,甜蜜、酸楚、苦澀,全混成一鍋大雜燴,一古腦兒地往他口中灌了進去。

想到「大雜燴」,才意識到自己餓了,他摸摸乾扁的肚子,秦家父女所給的乾糧根本沒有進到腹中,只不過是略塞牙縫罷了,還真後悔剛才沒再多要一些,而今舉目四顧,眼裡除了沙灘之外就是大海,完全沒有食物的蹤影。

這可把堂堂的辜家三少給難住了,習慣了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一頓得吃下一大鍋飯,外帶一隻雞二斤肉三壺酒,現在要他自己去找食物,還不如叫他盛碗沙子拌著海水吃算了。

他拖著腳步,不由自主地往秦家父女離去的方向踱了幾步,又走了回來,用力敲了一下腦袋,埋怨自己這麽沒出息,居然會為了食物而去向那蛇蠍美人示弱,這不是擺明瞭俯首稱臣嗎?

想著食物愁上加愁,忽然間他心一橫,猛吸一口氣,縱身跳人海裡,至少海中還有些可供他食用的魚蝦,總比站在岸上乾瞪眼的好。

正如他所料,這片淺海人跡罕至,海水清澈見底,魚群在他身旁穿梭,他猶如看見了一盤盤的佳餚,紅燒黃魚、清蒸石斑、豆豉白鯧、乾煎鯛魚……淨在他眼前游來遊去。

他相中了一尾行動看起來較為遲緩的石斑,施展家傳的「盤絲擒拿手」,一招「蒼鷹搏兔」,右臂微屈,在身前拐了一個小彎,然後迅速地往魚尾抓去,小指才剛觸碰到尾鰭,那條魚竟像是背後長了眼似的,一個「神龍擺尾」,瞬間便已在三尺之外。

他雙手用力一劃,分水而進,沖到那魚的身後,左手再一招「惡虎撲羊」,五爪箕張,快如閃電般地直奔魚腹,無奈他快魚更快,這次連魚皮都沒碰到,魚兒已一溜煙地游到一個石洞中躲了起來。

更可恨的是,那條魚居然還從洞中轉過身來瞅著他,魚嘴一張一闔,彷彿在嘲笑他:你追不到我!你追不到我!

這可把他給氣得七竅生煙,一句「xxx」只罵了一半,鹹澀的海水便已沖口而入,嗆得他直咳,急忙浮上海面,略做換氣後,才將那句「xxx」完完整整地罵了出來。

剛罵完,心中稍微暢快,又轉念一想,這條魚想必連牠媽是誰都不知道,何況牠還在水中,根本聽不到自己的怒駡,他等於是白罵了,想他辜三少除了十五歲那年罵過路旁一坨不小心被他踩扁的狗屎之外,何時遇過這種被罵的東西卻不知自己被罵的情況,這豈不是吃了悶虧?

一股拗勁由心而生,又吸了一口氣,翻身鑽入水中,打算再尋那條魚。

他全然不管眼前其他的大魚,一心只想找到那條笑他的石斑,想著一會兒捉到之後該如何來料理牠,才能一洩心頭之恨,舉目四顧,那條魚早巳沒了蹤影,而且海中的魚成千上萬,魚兒身上又沒寫上名字,更不可能一條條地游來向他報上名號,他瞎忙了半天,連跟那條魚長得像的都見不著。

足足折騰了一個多時辰,直至夕陽已經漸漸西沉,海水由淺藍慢慢轉為深藍,他這才想起當初是為了填飽肚子才躍入海中,但海中視線昏暗不明,這時別說是抓魚了,連自己的手都看不清楚,他接連撞了好幾次的礁石,手上、臉上傷痕累累,身子又累又餓,逼不得已,只好遊回沙灘。甫一上岸,就見到端端站在火堆之旁,微笑地看著他。

「癩蝦蟆!」端端朝著他喚了一聲,「是不是捉不到魚啊?」

慎思一愕,原本還弄不清楚她這句「癩蝦蟆」叫的是誰,一看到她臉上滿是嘲弄的神色,立刻就明白了,這惡女人居然在這時候還來踩他的痛腳。

「你說誰是癩蝦蟆?!」他怒氣攻心,大聲咆哮著。

「誰從水裡爬上岸,誰就是癩蝦蟆!」端端不甘示弱,以同樣的聲調回答。

他大吼一聲,三步並作兩步跳到端端身前,右手高高舉起,眼看著端瑞雪白的臉上就要多個粉紅的掌印,她不僅不閃躲,反而將臉迎了上去,一副有種你就打下去的架勢。兩個人四目相對,眼露凶光,都像是恨不得把對方一口吞了進去;一個是高舉右手,面目猙獰,一個是雙手叉腰,咬牙切齒,就這麽對峙僵持著,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最後兩人都不禁噗哧一聲,同時笑了出來。

「瞧你那瞪眼凸肚的樣子,難道不像只癩蝦蟆?」端瑞一手掩著口,一手撫著腹,笑得花枝亂顫。

慎思也笑得直打跌,只差沒有笑出眼淚,「你還不是鼓著腮幫子,鼻孔大得可以跑馬了,還說我是癩蝦蟆。」

兩人一笑泯恩仇,原有的那一點嫌隙頓時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端端看見他臉上被海底礁石割破的傷痕還不斷地滲出血:心中不忍,掏出系在腰間的白色手絹,細心地為他拭去臉上的鮮血,皺眉說道:「你看你,這麽大的人了,連照顧自己都不會,原本就長得像只癩蝦蟆,現在連癩蝦蟆都不如了。」

他耳中聽著她碎碎叨叨地念著,臉頰卻感到有陣溫煦的暖流柔柔拂過,傷口原有的微微刺痛在她這一撫之下,竟像海底的魚兒見到他一般,在瞬間逃得無影無蹤,反而洋溢著一種幸福感受,他甚至聽得見身上其他沒有受傷的肌膚在對他大聲抗議著,要求能受到同樣公平的待遇。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受傷也能是如此美好的事,後悔方才怎麽不一頭往礁石上撞去,只要能看見端端如此蹙著眉頭撫慰自己,就算是撞得面目全非,撞得連父母都認不出來,那也是值得的。

端瑞仔細地為他擦拭著血跡,一抬頭,卻看到他臉上竟有著陶醉的神情,不禁感到有些羞赧,頓時又童心大起,使勁地在他臉上扭了一把。

「哎喲!你幹嘛捏我?」慎思大聲呼疼,搞不清楚為何溫和的暖流會突然變為劇痛的灼熱。

「誰叫你一點都不專心!」她瞪了他一眼,將手絹朝他扔過去,「不管你了,你自己擦吧!」

慎思接住她丟過來的手絹,一絲微細芬香飄入他的鼻端,他口中小聲地嘟嚷著:「誰說我不專心了?我是專心過頭了!」

「你說什麽?」端端沒聽見他嘴裡抱怨些什麽,出言質問。

他連忙擺手,「沒什麽!沒什麽!我只是怪自己為何不專心。」

端端沒再理他,拿出懷裡另-條手絹,放在地上整整齊齊地鋪平了,然後屈膝坐在手絹上,拎過放在一旁的竹籃。

「快來吃吧!我爹知道你一定餓了,要我帶這些食物來給你。」她一邊說,一邊掀開蓋著竹籃的紅布,從籃中拿出一隻燒雞、一盤鹵肉、三個饅頭,還有一小壺酒。

慎思早巳餓得七葷八素,又聞到那濃濃的酒香,也不跟端端客氣,直接坐在沙灘上,隨意道了聲謝,一手抓起燒雞便往嘴裡送。

瑞端看他狼吞虎嚥吃得十分香:心中也高興,只見他兩隻手及一張嘴忙個不停,有如風捲殘雲,不到片刻,所有食物都巳消失。

慎思滿意地拍拍肚子,嘴裡還啃著一隻雞腿骨,彷彿還在留戀雞肉的美味,口中不斷地贊道:「真是太好吃了!我從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雞肉,秦姑娘的手藝比起我們風雲客棧的大廚,一點也不遜色。」

「那是因為你餓了,吃什麽都香,才不是我的手藝好呢!」端端抿嘴淺笑。

慎思一臉鄭重地舉起右手,「我辜慎思對天發誓,這燒雞、鹵肉,呃!還有那些饅頭,真的是比禦膳房做得還要好吃,如果我說的話有半句違心之言,叫我……叫我……叫我連餓三天三夜,再也吃不到這麽好吃的食物!」

他思索了好半天,實在想不出該詛咒自己什麽才好,最後終於想出這「連餓三天三夜」的毒誓,因為「餓」對他來說,是比任何酷刑都更難忍受的折磨。

端端瞧他說得慎重:心中也頗為感動,口中卻還是微有薄怒地嗔怪著,「你這發誓說的根本就不對,什麽『比禦膳房做得還要好吃』,難道你吃過禦廚煮的菜?

你說你沒有『半句』違心之言,是因為你『一整句』都是違背良心的話!還有,你說你再也吃不到這麽好吃的食物,你本來就不會長久待在這裡,以後當然再也吃不到了……」她連珠炮似地發出一堆質疑。

慎思沒想到自己的一個誓言竟被她抓了三個錯誤,尤其最後一點,隱隱還有不忍分離的意味。

「我……我一定會留下來!」他心中一動,不禁沖口而出。

此話一出,瑞端暫態紅了臉,不勝嬌羞地低著頭:心不在焉地撩弄著衣角,細如蚊鳴地囁嚅著,「誰要你留下來,我才不希罕呢!」

他知道自己失言了,又擔心如此直接的言語是否會輕薄了她,但一時也想不出什麽話來解釋,只是愣愣地望著紅著臉的端端。

尷尬的氛圍凝在雙方之間,突然,一陣海風像是要解開兩人的心鎖,拂起端端如瀑的烏絲,最後一道夕暉將金粉灑落在她清秀的臉龐,她像個美麗無倫的天女,閃耀著高貴聖潔的光輝……

慎思不由得看呆了,他從不相信世間有天神的存在,但此時他幾乎要跪下來感謝上天讓他漂流到此地,讓他認識了她。

端端柔柔地撥開吻臉的發絲,一眼瞥見慎思正睜著大眼看她,含羞一嗔,「呆子,你在看什麽啊!」

慎思恍然回神,才發現端端原來是在叫他,不禁覺得有些赧然,幸好那密密麻麻的落腮胡幫他遮住滿臉的通紅。

「我……我沒看你!」他結結巴巴地趕緊解釋。

這完全是欲蓋彌彰、此地無銀,端端聽了一笑,心中竊想,這傢伙只會用拳頭來嚇唬人,其實他根本是個傻大個兒。她決定饒了他,不再用伶牙俐齒來捉弄他。

「辜……辜大哥,你知不知道我爹為什麽不把血罌粟的下落告訴你?」她換了一個話題,以化解彼此間的不自然。

慎思聽得端端稱他一聲「辜大哥」,分明是把他當成自己人,心底泛起一絲甜蜜,又聽到血罌粟三個字,連忙鎮攝欲飛的魂魄,拱手說道:「倘若端端姑娘肯將實情說明白,在下願聞其詳。」

「別來這種客套話,我是鄉野俗人,不習慣這些。」慎思突然和她鬧起虛文來,端瑞聽了反倒覺得彆扭。

「行!我改。」他立刻將臉拉下,換了一種口氣,「喂!姓秦的小妞,快將事情源源本本的說出來,要不然……哩哩哩……」

慎思裝出一副窮兇極惡的土匪樣,和剛才那個彬彬有禮的君子判若兩人,把端端逗笑了,「你看你這樣子,不像壞人,倒像只攔路的惡狗。」

「什麽?你說我是狗!」他齜牙咧嘴,像是一口就要將端端吞進肚,「好,你就看這條狗怎麽吃了你!」

端端聽他自認是狗,更是樂不可支,笑得幾乎要趴在沙灘之上,「好啊!乖狗兒,來啃骨頭吧!」她把一根剛剛他吃剩的雞腿骨朝他扔了過去。

「汪!汪汪!汪汪汪!」慎思張口對著掉在地上的骨頭狂吠,「我不要吃骨頭,我要咬人肉。」

「哎喲!這只狗還會說人話,哈哈哈……」端端笑著說。

這一陣笑鬧又把他倆的距離拉近不少,慎思看她笑得快要岔了氣,忙開口道:「夠了夠了,你再笑就要斷氣了!趁著斷氣之前快告訴我吧!」

端端邊笑邊抹著淚,又過了片刻才恢復常態。

「這件事可說來話長呢!」她喘著氣,先說了一個開場白,待氣息完全平復之後,接著說:「其實我爹是有苦衷的。」

「有何苦衷?能說給我聽嗎?」慎思並不是個好聽眾,她才說了一句,他便迫不及待地問了兩句。

她斜睨了他一眼,「瞧你急的,我現在不正要告訴你嗎?」語畢,她緩緩地仰頭看著漸漸由黃轉黑的天空。

慎思看著她忽然又沉默不語,彷彿在思索著什麽,他不敢再打擾她,靜靜地待在一旁等著她開口。

端端想了很久,才歎了口氣,娓娓道來:「十年前,我和爹娘住在眉山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落裡,爹爹原是武林中人,可是我娘卻是一點武功也不會,爹爹娶了我娘後,就決定退出武林,想就此平靜地過著晴耕雨織的生活。」

她胸口因為過於激動而急劇起伏著,雙瞳裡閃著微微晶瑩,看了慎思一眼,見他仍專心聽自己敍說著往事,於是接著道:「那年,我才七歲,許多回憶都是斷斷續續,記不清楚了,可是那幕景象卻永遠印在我腦中,縱使過了十年,還是那麽清楚的時時浮現。」

兩串淚水緩緩地從她臉頰滑落,她緊閉雙目,臉上充滿著哀戚的表情,慎思於心不忍,柔聲安慰她說:「若是提到往事會讓你覺得痛苦,那就不要說了,血罌粟我會自己想辦法的。」

驀然,她睜開雙眼,眉間輕顰,「沒關係,只不過一時又想起我娘,她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我相信!令堂一定是個待人很和善的人。」慎思也誠摯地點頭。

端端看見慎思同意她的話,報以一個感激的笑,「謝謝你,可惜我娘不在了,否則她一定會很喜歡你。」

「令堂她……」慎思吃了一驚,回思她方才的語意,才意識到端端她娘已經過世了,不覺對端瑞感到十分抱歉,又不知該如何表示,於是用力打了一下後腦勺,口中罵著,「打你這個糊塗的呆子。」

見到他這個傻樣,端端也覺好笑,「不知者無罪,我也沒有怪你的意思。」

「可是我無法原諒自己啊!」慎思一本正經地說道。

她淺淺一笑,拾起身旁的一根枯枝,撥弄著熊熊燃燒的柴火,過了一會兒,想起該告訴慎思的事還沒說完,陡然開口:「啊!我還沒說完呢!都是你害的,我都忘了我說到哪兒了!」

「對不起!」慎思急忙道歉,「你說到十年前有一幕難忘的往事。」

她點點頭,算是感謝他的提醒。

「嗯!十年前的那一天,恰好是我娘的生辰,爹爹出門去村裡買些殺好的雞鴨,打算幫我娘過生日;其實家裡也養了些牲畜,你知道的,我娘心地非常善良,她不敢殺,也不准我爹殺,我爹只能聽我娘的話,所以我家的牲畜都得以善終。」

慎思口唇動了動,本想對她那句「你知道的」提出意見,話到嘴邊又忍了下來,心裡嘀咕著:這女人真不是個說書的料。

端端說這:「那天,我在門外的花園裡和大黃玩--喔!忘了告訴你,大黃是我爹養的狗,不過牠也死了,要不然牠也會很喜歡你的--你放心,這不關你的事,你不用再打自己的後腦袋。」

慎思一聽,倒覺得莫名其妙,他們家大黃死了本就不關他的事,心中暗自為自己抱屈,臉上卻不動聲色,還是裝作很認真的傾聽。

天邊掛著一彎新月,身旁還伴著稀疏的幾顆星星,她又抬起頭來,想了一陣子,才又接著說:「那時,門口來了一個女人,那女人長得真可怕,臉上坑坑洞洞的淨是傷疤,但她的聲音卻是柔柔細細的,她先問我這是不是秦宇的家--秦宇就是我爹的名字,我說是的,突然問眼前一道烏光閃過,我只覺得胸口一痛,就失去知覺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全身都不能動彈,只看見爹爹抱著我娘和我痛哭,原來我和娘都中了劇毒,幸好當時有個神醫經過,先讓我們服了一種藥,阻止劇毒的蔓延,又給了我爹-帖藥方,說是東南有個荒島,島上有種叫血罌粟的怪魚,可以治好我娘和我,所以我爹才帶著我和娘來到這裡。」

她不間斷地說完這-長串的話,才無聲地松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一件沉重的負擔,一陣夜風吹來,她感到有些微寒,身子瑟縮著往柴火又挪近了些。

等了好長一段時間,慎思這才聽到有關血罌粟的重點,看見端端略微顫抖的模樣,忙將身上的長袍脫了下來,溫柔地為她披上。

「後來呢?」他坐回原位,出聲問道。

端端似乎能感受到從長袍上傳來他的體溫,雙手輕輕拉住衣襟,讓長袍將自己裹的更密實了些。

「後來,我爹真的在這島上找到了血罌粟,但他卻遭到一群怪人的圍攻,自己也中了劇毒,他逃回來後,用血罌粟逼出了我娘及我身上的毒,可是我娘……我娘卻為了將爹爹身上的毒吸出來,反倒喪失了性命……」

慎思眼前彷彿看到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一個俠客為了拯救妻子,孤身犯險;一位女子為了挽回丈夫的生命,奮不顧身,這兩者都需要多大的勇氣啊!他捫心自問,若是自己遭遇到同樣的情形,他做得到嗎?

他偷偷瞧著端端,心下暗想,若有一天必須為了端端而犧牲自己,他一定會義無反顧的勇往直前。

其實他自己也很疑惑,為何對她會有如此強烈的愛意,今天才是認識她的第一天,而一天之內也不過見了兩次面,可是為什麽心中總覺得彷彿在許多許多年以前,或許是前世,或許是前世的前世,更或許是前世的前世的前世,甚至……是早在盤古開天闢地女媧煉石補天那時,就已經愛上她了,也有可能,他就是盤古,而她就是女媧,不管遠古時代盤古興女媧是否曾經相愛,反正一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一,遠古時期只有這一男一女,只要湊在一起,就難保沒事發生,就好比在這個荒島上,如果只有他和她,那他倆就一定會相愛。

慎思並不曉得,與她相處也不過短短的幾個時辰,他的思考方式就已受到端瑞的潛移默化,連端端說話的辭語都原封不動的移植過來。

端端並沒注意到慎思已神遊物外,還是自顧自地說著這個故事的結尾。

「我爹復原之後,身上仍有殘留的餘毒,因此他武功全失,無法回到中原為我娘報仇,我們父女只好在這島上住了下來。所以說,我爹是為了你的安全,才不把血罌粟的下落告訴你:「喂!你在發什麽呆啊?!」她驀然發現,慎思的臉上有著古怪的笑容,不悅地喊了他一聲。

「呃……沒有!我沒有發呆啊!」他笨拙地為自己辯解,還不識趣地問了句:「那後來呢?」

「什麽後來?我已經說完了呀!」端端白了他一眼,「你瞧你,人家要把真相告訴你,你反而漫不經心,一點都不懂得尊重人家。」

他又習慣性地摸了一下後腦勺,一臉尷尬的笑,「你這故事說的真好,我聽得太仔細,所以入迷了。」

「你騙人!」端端對他做了一個可愛的鬼臉。

慎思再次舉起手來對天發誓,「我辜慎思對天發誓,如果我沒有很仔細地聽端端姑娘說故事,叫我……叫我永遠不能再聽端端姑娘說故事。」

「好!你說你很仔細的在聽,那我就來考考你,」看他一副如臨大敵如履薄冰的表情,端端臉上浮起一絲狡黠的笑容,「嗯……我問你,我剛剛所說的話中第三十五個字是什麽?」

慎思一怔,這是什麽怪問題,有誰會無聊到去數對方說話的字數?還真是答不上來,但她既然劃下道兒來,自己當然也不能就此認輸,於是隨口答道:「你說的第三十五個字是『窩』!」

這回換端瑞愣了一下,其實她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說的第三十五個字是什麽,一時也被慎思那胸有成竹的模樣給唬住了。

只聽得慎思還繼續說道:「我還知道,你說的第三十六個字是個『事』字,第三十七個字是個『珠』字……」

「……『窩』……『事』……『珠』……」端端也不由自主地隨著他念著,「窩事珠?窩事珠?這些字是什麽意思?」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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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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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 00:06: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她很認真地斜著腦袋思索著,而慎思則在一旁偷笑,笑到肚皮抽筋,幾乎要受到內傷。

除了笑之外,他的眼睛倒也沒閑著,趁她專心思考之際,目光貪婪地享受著他一生中僅見的美麗。

她微蹙著眉,嘟著小嘴,一手托腮,另一手在沙上寫下慎思所說的三個字,反覆念了幾次。

慎思迷醉了,他羨慕起在她身旁的一切事物,被她用手指劃過的沙,偷偷地吻著她的夜風、悄悄地攀上她臉龐的秀髮,甚至是綴在她裙尾的絲絲流蘇……

他相信,倘若這些事物都是有生命的,那麼一定是上輩子造橋修路,天天燒香,才能求得這一世如此令人魂夢俱醉的幸福。

陡然間,端端雙瞳精光一閃,跳了起來,兩眼一瞪,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慎思的鼻子,惡狠狠地對他大罵:「好啊!我送飯給你,你居然恩將仇報,敢罵我是豬!看我敢不敢拆了你!」說罷,整個人做勢要向慎思撲過去。

「且慢且慢!」慎思急急揮動雙手,「你可要講理啊!是你自己承認是豬的,完全不關我的事!」

「還說不關你的事,要不是你設下圈套,我怎麼可能會說出這三個字?」

「哪三個字?」慎思問了一句。

「就是『我是豬』這三……」端端一個不留神,又被他擺了一道。

「你看,還說不是你自己承認的。」慎思撫掌大笑。

「你……你……」

端端氣呼呼的鼓著腮幫子,怒氣顯現在嬌俏的臉龐上,宛如撲上兩朵紅雲,令她更加嬌美動人。

慎思心裡怦然一跳,看她一副欲將他除之而後快的神態,他居然興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想法,將臉自動地湊過去,勉強說道:「好吧!如果你認為是我的錯,那你就打吧!」

端端走上前去,也學著他先前的動作,將右手高高舉起,卻看見慎思閉緊雙目,皺著眉頭,又是期待,又怕受傷害,她心中暗笑,便只是用手指在慎思臉上輕輕地刮了一下。

一道麻癢劃過臉頰,這是他與她之間第一次的肌膚接觸,有種異樣的情愫在慎思心海裡翻攪著,他睜開眼,兩人面對面的距離不過盈尺,彼此都將對方呼出的灼熱氣息又吸入自己體內,像是交換著一件永恆不朽的信物。

端端見到他那種充滿渴望的目光,脈搏不由自主地加快,那眼神裡竟彙聚著亙古綿恆的相思,好似一點細微的星火,在轉瞬間便燎燒了長久荒蕪的草原。

猝然間,慎思竟情不自禁地將端端緊緊擁入懷中,用他滿布髭須的臉輕柔地蹭著她的扮腮,與她共同分享發自內心底層的溫度。

端端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暖暖地包容著,慎思強而有力的臂膀像個靜謐無浪的港灣,讓她安穩地停泊著,她彷彿還能從兩人肌膚的交會處聽見對方深深戀慕的愛情宣言,有如三月和諧的春風煦煦吹拂著她的心靈,她只想一生一世都沉溺在其中,幾乎便要將自己的一顆心完完整整地交給他--這個只初識一天只知道姓名只可能是個過客的異鄉人。

遠處忽然傳來夜梟尖銳的哀啼,淒厲的叫聲無情地劃破她的美夢,驚醒她殘存在心裡的矜持與理智,她猛力將慎思推開,還順手甩了他一個老大的耳刮子,然後快步地退回那方舖在地上,代表著她依然純潔無瑕的白色手絹,迅速地建立起一座防衛自己的城堡。

她這一掌力道不小,慎思只感到一陣火辣由臉頰上急速地渲染開來,一波波地傳遍全身,但這一巴掌無疑是對他欲焚的心靈潑上一盆冰冷的海水。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緊抱在懷中的軟玉溫香突然離去,他不覺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懊悔填滿了內心,他恨自己如此魯莽,居然壓抑不住澎湃的情緒,以至於侵犯了她。

端端不答,只是含羞地看著地上。

沉默有如漣漪一般,在兩人之間慢慢地泛開,一刹那,風也靜了,浪也靜了,只聽見彼此怦然不已的心跳聲。

良久,端端抬起頭來偷偷瞧了慎思一眼,看見他臉上殷紅的手印:心下歉然,柔聲說道:「對不起……我打痛你了。」

「不不!不痛不痛,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他撫著她掌心殘留的余溫,連忙搖手,其實說不痛是騙人的,他痛得淚水都已在眼眶打轉,但為了安慰她,還是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

「是我不好,是我一時情不自禁,還希望你能原諒。」

聽到慎思的告白,她臉上更是嬌紅欲滴,別過頭,不敢再和他正眼相對,低聲地說:「沒關係……我不怪你。」

一句「我不怪你」讓慎思喜出望外,他好擔心端端會就此轉身而去,那真會令他悔恨終生,沒想到她卻是如此輕易地原諒了他。

面對她的寬容,他不知道是該歌頌她的慈悲心腸,還是咒駡自己的輕薄行徑?這也不對那也不好,他躊躇不定,只是任由另一波沉默將兩人再次淹沒。

雙方都等待著對方開口說話,也沉吟著該用什麼話來打破這令人難堪的僵局,幾乎過了有一炷香的時間,兩人竟都同時出聲。

「你……」

「你……」

彼此都愣了一下。

「你先說。」

「不不不,你先說。」

「還是你先說吧!」

「我想說的事無關緊要,還是你先吧!」

兩人互相推讓著,誰也不肯搶在前面。

「大丈夫一馬當『先』,該是你先說才對。」

慎思臉上出現不可置信的表情,這成語還有這種解法,要比耍嘴皮子,他當真是鬥不過端端,無奈,只好先開口。

「這個……嗯……我只是想問你,你到底知不知道哪兒有血罌粟?」他摸摸後腦勺,感到不好意思,但畢竟這是一條線索,不能就此放棄。

「這麼巧,我想說的也與血罌粟有關呢!」

要不就是都不開口,要不就是一開口都和血罌粟有關,慎思聽她如此說,心中一詫,莫非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否則怎會連想的事情都一模一樣?

「這麼說,你知道哪兒能找到血罌粟羅?」他大喜,這一趟可算是得來全不費工夫,才上岸不到一天,就掌握了血罌粟的線索。只見端端連連搖頭,「我只知道大概的方向,詳細的位置只有我爹才知道,我是想問你,你要血罌粟做什麼?真值得你冒著生命危險去找嗎?」

他略感失望,轉念一思,說不定將嫂嫂的事情對端端坦白,她會去求她爹幫忙,於是便一五一十地把曲沁病危,極需血罌粟來救命的情形告訴了她。

果不其然,女人的心都是水做的,他還沒說完,端端的淚水已如三月的春雨綿綿落下,她一邊拭淚,一邊哽咽說道:「你嫂嫂……嗚嗚……你嫂嫂真是太可憐了……嗚嗚……你大哥對她真是太好了……嗚嗚……叫我好感動喔……嗚嗚……」

慎思見她哭了出來,也陪著掉了幾滴英雄淚,希望能藉此喚起她內心深處的同情,但瑞端卻是愈哭愈上癮,似乎欲罷不能,從稀疏小雨變成滂沱大雨,從潺湲細流轉為激湍洪流,而且瞧她哭泣的架勢,有轉變為狂風暴雨的潛力。

慎思見狀,擔心會被她的淚雨所造成的土石流給淹沒,急忙出言安慰,「別哭別哭,你只要求你爹告訴我血罌粟的所在,我那可憐嫂嫂的命就有救了。」

端端聞言,才漸漸止住了啼哭,卻還是微微地啜泣,「嗯!我們這就回我家,我一定求我爹告訴你。」

「謝謝你,我也代我嫂嫂謝謝你,你真是她的救命恩人。」他滿懷感激地望著她,要不是方才衝動的冒犯了她,他真想將她抱起來轉圈。

她拎起地上的竹籃,又拾起手絹,催著慎思,「別再婆婆媽媽了,事不宜遲,快跟我走吧!」說完也不待慎思回答,撩起裙角,旋身就跑。

看著她快步離去的背影,前所未有的困惑陡然自心底攀升,秦端端,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女子?那清麗絕俗的美貌底下,有一顆毫不虛偽造作的心靈,她的喜怒哀樂,總是如此不加隱瞞地呈現,她的一顰一笑,總是牽動著他的情緒,與他過去所認識的女子回然不同,完全異於江南女子含蓄的另一種自然與純真。

「呆子,你還愣在那裡做什麼?快走呀!」端端大聲喚他。

他回過神來,見她已有一箭之遙,原來她的武功造詣竟然不低,立即施展輕功,踏著她留在沙灘上的足跡,飛奔而去。

辜家的輕功確是武林一絕,只兩個起落,便已經趕上端端,他雖然未盡全力,但速度已是飛快,端端卻也能與他並肩而行,他不由得發出讚歎,「端端姑娘,沒想到你的武功居然如此高強。」

「我爹雖然因為中毒而功力盡失,可是他一樣可以用口述的方法將武功一項一項的傳授給我。」她簡單的解釋了她學武的經過,又轉言啐道:「哎呀!你怎麼廢話這麼多,我們現在正趕時間,這些話能不能晚點兒再說。」

有道是正主兒不急,急死搖旗呐喊的,其實或遲或早根本不差在這一刻,況且天色已晚,最快也是明天才能出發,不過瞧她神色慌張,倒像是比自己還在意嫂嫂的安危,他頗為感動,於是悶不吭聲,隨著她往前疾行。

才翮過一個小丘,便可看見不遠處疏疏的幾點星火,藉著微弱的月光,他才看清楚是一戶戶錯落的人家,沒想到這島上居然還住了這麼多人,他正想發問,一想到這一定又會挨她的罵,話到嘴邊又被他吞了進去。

她來到家門前,不及打開屋外的柴扉,一個縱躍,便跳入院子,又沖入廳內,開口便嚷著:「爹!快出來救人命羅!」

慎思見她如此不拘,也跟著她一起跳了進去。她喊了幾聲,才看見秦老漢從內室裡走出來,皺著眉頭,一臉不悅地斥著她:「端端,爹告訴過你幾次了,要有女孩子的樣子,你還是這麼粗枝大葉,這麼大聲嚷嚷,也不怕吵了左鄰右舍!」

才剛念完端瑞,一瞥見慎思正由門外進來,轉身又對他點頭致意,客氣道:「辜兄弟,老朽這個劣女從小就疏於管教,真是讓你見笑了。」

慎思正欲抱拳回話,端端卻一陣搶白,「爹,你管他做什麼--呃!不對,你得好好管管他,你若不管他的話,保管會出人命了!」

「什麼管不管的,爹聽不懂你的繞口令,有什麼事先坐下來再說。」秦老漢板著臉孔教訓女兒,然後又轉頭對慎思說道,「辜兄弟,寒舍敝陋,千萬不要見怪,來,請坐。」

慎思拱手一揖,在身旁的籐椅上坐了下來,「前輩客氣了,你叫我慎思就行了,晚輩只是個不速之客,如此叨擾已是於心有愧,前輩遺令嬡送來食物,又讓我借宿,讓我免受凍餒之苦,晚輩應該要多謝前輩才是。」難得他辜家三少的嘴居然會這麼甜,除了有求於人外,大部分也是看在端端的面子上。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再這麼客套了。」端端從中插話,接著對秦老漢說:「爹,你快說哪裡可以找到血罌粟吧!辜大哥他嫂嫂等著牠救命呢!」

她將慎思告訴她有關曲沁命在旦夕的事,全部轉述給秦老漢聽,偶爾還會加上一些自己的感受,彷彿這些都是她親眼所見、親耳所聽。

秦老漢聽完之後,還是一言不發,低頭沉思。

「前輩,家嫂病重,正等著我取藥回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求前輩告知。」慎思也在一旁懇求。

「不是我不肯說,只是……只是血罌粟根本是不可能得到的。」秦老漢回想起十年前的往事,臉上肌肉還是忍不住抽搐著,可以想見,那恐怖的過程十年來無時不在摧磨著他,「如果你不去,或許只是喪失令嫂的性命,要是你去了,恐怕你和令嫂的生命都會不保。」

「可是前輩不也取回來了嗎?可見這事不是沒有可能。」慎思提出質疑。他此言一出,秦老漢便知女兒已將過去的事情都告訴慎思了,他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是的,我是逃回來了,但我也失去了最愛的人,還有四十多個寒暑苦練的武功;而且那次是我運氣太好,恰好碰上他們的祭典,他們疏於防範,才讓我有機可乘,可是經過那次之後,恐怕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他的親身體驗並沒有嚇著慎思,「前輩,求你告訴我吧!只要那地方確實有血罌粟,就算是龍潭虎穴,我也要去闖一闖。」

秦老漢仍是搖頭,他不願這個年輕人也受到與他相同的傷害,那九死一生的經歷已在他心裡烙下深刻的印象,如果上天能給人一個機會去遺忘某一天,他一定毫不猶豫選擇將那驚恐懼駭的一頁永遠自心中刨除。

慎思見這老人真是出奇的固執,心頭火起,大手一揚,便要往茶幾上拍落,瞥眼見到端端對他連使眼色,他才又忍了下來。

「爹,你就幫幫辜大哥嘛!」端端在一旁幫腔。

「我不告訴他,就是幫他。」

「爹……」

「別再說了!我累了,我想先進屋休息。」秦老漢斷然阻止女兒的哀求,起身向慎思點個頭,說道:「辜兄弟,請恕老朽年老力衰,精神不濟,不能再陪你了。若不嫌捨下簡陋,今晚就在這住下吧!」

也沒等慎思回答,他掉頭便往內室走去,慎思的情緒卻已瀕臨爆發邊緣,要不是端端在場,他道地的江南粗話便會連串地罵出來。

端端見他額上青筋暴現,兩眼瞪得赤紅,趕緊出言勸慰,「辜大哥,你先別生氣,明早我再求我爹。」

「要是他仍不答應呢?」慎思反問。

「若我爹還是不肯說,我就陪你去找!」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她竟然義無反顧地說出這樣的話。

慎思一怔,沒想到她居然肯陪他一起去冒這個險,不禁大受感動,抬頭看了她一眼,端瑞也疑眸望著他,兩人的眼波在頃刻間交流了無數的言語。

他心想,如果自己真的因為取藥而亡,死前有她陪著,也不枉來世上走這一遭了。但如果是她遭遇不測呢?她會不會也有著同樣的想法?

不行,無論如何,縱使拚掉自己的生命,也要護得她的周全,絕不能讓她受到絲毫的傷害。

他心中轉瞬間升起許多無法捉摸的念頭,既希望這一路上有她陪伴,又擔心她遇到危險,思緒紛亂交纏,自己也無法理清。

「辜大哥,你在想些什麼?」她瞧他神情古怪,開口問道。

「我……我沒想什麼!」慎思撒了一個謊,臉上一燙,趕緊轉移她的注意,「端端姑娘,你想你爹明天會告訴我嗎?」

「坦白說,我爹是個很有原則的人,一向說一不二的,不過,事到如今,我們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她並不想給慎思太多的希望,很直率的說出自己的看法。

慎思聽她如此說,頓時愁眉不展,靠著海難來到此地,明明知道這島上就有他需要的東西,卻不知道牠確實在何處,就算知道了,以秦老漢的說法,要得到牠又是千難萬難,甚至還會丟了性命……

倘若換個角度想,在海上遇上暴風雨,居然大難不死活了下來,而且還陰錯陽差的被海浪送來目的地,才上岸沒多久,就遇上握有血罌粟線索的秦家父女,冥冥中幸運之神還是一直眷顧著他的。

以現在的情況來說,不知道這座島有多大,若無法從秦老漢口中得知血罌粟的位置,著急也是沒剛的,只能聽從端端所說,走一步算一步了。

「好吧!眼前也只有這條路了。」他點點頭,贊同端端所說。

「辜大哥,我家平時也沒什麼客人,所以沒有多餘的房間及被褥,今晚只得委屈你在前屋暫宿了。」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

慎思環顧廳內,先拉過兩張長凳並在一起,又拿下掛在牆上的蓑衣,對端端笑了笑,以化解她的難堪。

「我又不是什麼嬌生慣養的闊少,這一路上多少都有露宿荒野的經驗,今天能有這四面牆為我擋風,有長凳為床,蓑衣為被,已經勝過沙灘不知凡幾,怎能算是委屈呢?」

聽見他貼心的言語,端端心頭安妥了些,向慎思福了一福,便轉身走入房內。


端端翻來覆去,一直不能入夢,腦海中所現的淨是沙灘上慎思緊摟著她的那一幕--他火熱的頰炙著她的臉,也熨燙著她的心;口中所呼出的氣息,溫柔地搔刮著她敏感的耳垂;壯實的胸膛,讓人感覺有如磐石一般的可靠;他的斯文,他的粗魯、他的幽默、他的體貼,如同一首旋律動人的樂曲,一音一韻都有著自然狂放的情致。

並不是沒有接觸過其他男子,雖然居處僻壤,然不遠的一個小市鎮中也有好幾個和她算是青悔竹馬的兒時玩伴,但她對於男女之事似懂非懂,也未曾加以措意,可是……

可是這海神送來的異鄉遊子,怎會和她過去所認識的男子都不一樣呢?他的一舉一動都若有似無地牽動著她脈搏的跳動,即使與他鬥嘴爭吵,心中居然也是感到無限的喜樂。

她不瞭解為何心中仍然維持著當時的悸動,僅僅只是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擁抱嗎?還是對他有了感情?

若果真如此,那麼當他抱著自己時,為何還要將他推開呢?是因為兩人只認識了一天,故對他不信任?還是基於少女的矜持,不願意如此輕易地解放自己?抑或是擔心他只是出現在她生命路程中那道雨後彩虹,很快就會離去?

紛紛亂亂的念頭雜遝而來,每一個念頭對她來說都是道無解的難題,她勉力的讓自己不再去想,可是這些難解的問題總在她精神稍一鬆懈,便又如同雨後春筍般一個個自動冒出。

輾轉反側直至中夜,仍是無法安眠,她索性睜開雙眼,望著一片漆黑的室內,聆聽屋外海風呼呼吹過的聲音,靜靜地等待曙光的到來。

突然間,海風刮來一聲淒絕的慘叫,有如臨死的狼嚎,在闐寂的黑夜裡聽來令人毛骨悚然,她仔細分辨其聲,竟是來自於爹爹的房間,急忙跳下床去,隨手披了一件外衣,飛快跑向爹爹的臥房。

經過前屋時,長板凳上也沒了慎思的蹤影,她心知不妙,擔心慎思會為了逼問出血罌粟的下落而對她爹下毒手,立刻加快腳步,才踏進她爹的房門,就看見慎思那寬闊的背影,正擋在爹爹的臥床之前,而爹爹則是平躺在床上,兩眼翻白,臉色發黑,嘴角還汩汩地流著血,看上去生死未蔔。

「休傷了我爹!」她大喊一聲,人隨聲起,一招「西施浣紗」,拍向慎思背心正中的神道穴--

慎思忽聞耳後風聲有異,不及轉身,左手橫腰回到身後,平貼於背,擋了她這招,隨即翻掌為抓,握住端端的手。

「端端姑娘,你誤會了……」他回過身來,匆忙想解釋,但端端卻不容他有喘息的機會。

她的右手被慎思抓住,急切一抽,卻沒抽出來,又接著一招「昭君出塞」,飛起右腳,襲向慎思膝蓋關節處,豈料她快慎思更快,他右腳微微提起,腳尖正好對著端端的足底,如果她這一腳踢的實在,倒是將自己足底的湧泉穴暴露給對方。

這時她救父心切,眼看連下兩招致命招,都被慎思輕易化解,左手立即伸入懷內,取出貼身而藏的分水蛾眉刺,施展家傳的點穴心法,招招不離慎思身上的幾處大穴,無奈他的武功實在高出她太多,任憑她猶如狂風暴雨般的攻勢,仍未能傷到慎思分毫。

此時慎思心底卻是暗暗叫苦,他原是睡在前屋,忽聽得院子附近有不尋常的動靜,像是有什麼人摸進了屋內,正想跳起身來探個究竟,就聽到秦老漢的一聲慘叫,他也不過早了端端幾步進房,就見到秦老漢已然中毒躺在床上,才俯身想察看他的傷勢,竟被端端誤認為兇手,這下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幾次出言想解釋,端端卻是恍若未聞,一心只想置他於死地,雖然以他的武功來對付端端,還是行有餘力,但他深知真正的兇手一定是躲在暗處伺機而動,隨時都可能會出手,屆時自己會不會有危險,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如果兇手是針對秦家父女而來,那麼端端便可能會受到傷害。

這些念頭飛快地在他腦子裡轉了一圈,為了保護端端的安全,迫不得已,只好點了她的穴道。

端端一被制住,手上的娥眉刺也「當」一聲掉到地上,全身動彈不得,不過她的啞穴並沒有被封,她恨得咬牙切齒,破口大駡,「辜慎思,你真是狼子野心,我們父女倆給你食物,還讓你借宿,沒想到你居然只因為我爹不肯將血罌粟的線索告訴你,就下此毒手,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端端姑娘,你聽我說……」他急於說明目前兩人正身處險境,敵人隨時都有可能趁機偷襲。

端端根本不肯冷靜聽他的話,「我不要聽,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有膽你連我也一起殺了,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他知道若是不把真凶揪出來,那麼他這一輩子就永遠成了端端的殺父仇人,他不甘心就此含冤莫白,又缺乏洗脫他罪名的證據,不得已,只好再點了她的啞穴,道了聲「得罪了」,便將她橫抱起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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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 00:06: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端端眼睜睜地看著他點了自己的穴道,卻一點辦法也沒有,又見他將自己抱起,只能張著一雙美目瞪著他,眼中帶著七分的憤怒,以及三分的恐懼。

沒想到慎思只是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在秦老漢身旁,然後對她說道:「端端姑娘,真凶另有其人,眼前我雖無線索,但我一定會為你爹報仇的。」

他拉過秦老漢身上的被子,輕輕地蓋在她身上,她躺在爹爹的身旁,凝神一聽,卻聽不見她爹的呼吸聲,這時才確定世上唯一的親人已經被害死了,心裡又悲又怒,一口氣換不上來,眼前一黑,昏厥了過去。

慎思一見到她忽然失去知覺,也是一驚,趕緊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鼻息,雖然微弱,卻是綿而不絕,心下略慰,於是用力掐了她的人中,不久,便聽見端端嚶嚀一聲,醒了過來。

端端緩緩地睜開眼睛,眼前出現慎思魁梧的身影,距她不過二尺,不由得雙眼圓睜、怒目而視,恨不得跳起來將他碎屍萬段,但慎思仍是滿臉真誠的望著她,眼光中找不出絲毫虛偽。

慎思見她口唇欲動,似乎有話要說,雖知她想說的不外乎是一些責駡他的言語,又擔心她憋著滿腹的怨氣傷了身子,還是出手拍開了她的啞穴。

「你……你……你真的殺了我爹!」幾個時辰前還流連在旖旎美夢之中,如今她那滿心懷想的男子,居然成了她的殺父仇人,她根本無法承受這個事實。

慎思還想開口再作解釋,突然聽見一聲輕響,一件細小的微物破空而來,他轉身伸出右手,兩指一夾,原來是一根兩頭尖銳、發著烏光的細針。

「哈哈哈……」一聲刺耳笑聲自窗外傳來,那聲音聽起來猶如地獄裡的鬼哭,教人不禁毛骨悚然。

只見一個披頭散髮、一身白衣的女子,彷彿足不點地的飄入房內,慎思下意識用身軀擋住了端端,正欲質問,夾著細針的兩指陡然感到一陣麻癢,頃刻問,整只右手手掌完全不聽使喚。

「毒針!」他驚叫一聲,手臂一甩,將細針直插在地上,但那陣麻癢卻慢慢地沿著手上的經絡朝心臟而去,他心知已著了對方的道兒,卻不顧自己的安危,反過身去,以左手迅速解開端端身上的穴道,口中大喊:「端端姑娘,你快走,這裡有我擋著!」

端端雖沒看清來人的長相,卻也被那駭人的笑聲給驚住了,之後慎思每個動作都看在她的眼裡,她這才相信慎思對她實在是沒有惡意,而這位天外飛來的不速之客,或許便是真正的殺父仇人!對於慎思如此奮不顧身地保護她,她心中不免感到愧疚,更懊悔為何沒聽他的解釋,以至於讓慎思中了對方的毒針。

這些念頭在她心中飛轉而過,一個鯉魚打挺,躍起身來,跳過身前的慎思,她飛快地俯身拾起地上的娥眉剌,縱身往來人撲去。

慎思從敵人發射暗器的手勁,便已得知對方的功力並不在他之下,一個箭步沖到端端面前,阻止她形同自殺的行動。

「端端姑娘,你不是她的對手,你快走吧!報仇並不急在一時。」

他平時看來雖是粗獷豪邁,但也不是一味的有勇無謀,衡量眼前的情勢,自己雖有把握攔住對方,卻不敢保證能保護端端不受毒針的暗算,眼看這毒針的毒性如此劇烈,自己不過是伸手接過,便已半個身子麻癢難當,想必秦老漢也是中了此針的荼毒,現下除了制住此人,還真想不出其他法子可以救命了。

但端端哪會聽他的話,此時她心裡唯有為父報仇一念,即使知道慎思所言非虛,也不願就此退卻,她沉聲說道:「辜大哥,我爹一定是這個人殺的,你走開,我一定要替我爹報仇!」

他面對著敵人,將身體擋在端端與對方之間,生怕端端躲不過那迅捷的毒針,眼睛不離對方的兩隻手,「端端姑娘,你的仇我會幫你報,你還是快走吧!」

「不用再你推我讓了,今天你們一個都走不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冷冷傳出。來人將長髮往後一甩,露出一張滿是傷痕的臉來,那是一張叫人看了一輩子都會作惡夢的臉!

那臉色宛若枯黃的樹幹,臉上皮膚也找不出任何一處是光潔無痕的,慎思只看了一眼,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是你!」端端從慎思身後望去,發出一聲驚叫,「是你殺了我娘!你就是那個讓我娘和我中毒的女人!」

來人一愕,定神瞧了端端一眼,隨即大笑,「不錯,連你爹也是我殺的,原來你就是晉如宣那個賤人的女兒,那年你中了我的毒針,竟還能活到現在?我找了你們十年,沒想到你們居然跑到這荒島上躲起來。」

「不准你罵我娘!」端端怒火沖天,那人的話讓她的思緒又回到十年前,娘慘死的情景歷歷在目,對她當時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很大的打擊,而現在,連爹爹也離她而去了,「你為什麼要殺我娘和我爹?你對我們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

「哼!你那無情的爹沒告訴你嗎?好,今天我就說給你知道,也讓你死的瞑目些!」那女人目露凶光,牙關咬得吱吱嘎響。

端瑞將身子探出慎思背後,希望能聽得仔細點,但慎思仍專注地盯著敵人的一畢一動,稍微挪了位置,還是將端端護在身後。

「放心,你們還有些時辰可活,事情沒說完我是不會動手的。」對方察覺慎思的意圖,臉上一副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頓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十五年前,武林中誰不知道我『孔雀公主』孔嘉的名號,當時追求我的人遍及五湖四海各大門派,你那個喪盡天良的爹也是其中之一……」

「你胡說,我爹這輩子只愛我娘一人!」端端大聲抗議。

「是不是胡說,待你到了地獄問你爹,就會知道了。」孔嘉對端端的反應嗤之以鼻,又接著說道:「也怪我自己有眼無珠,全天下那麼多俊傑,我只對你爹青睞有加,原已論及婚嫁,卻在我們要拜堂的前一個月,晉如宣這個賤婢主動投懷送抱,色誘了他!」

「你竟敢這樣說我娘!我饒不了你!」端端再也忍不住了,奮力推開擋在身前的慎思,一手持著娥眉刺朝孔嘉刺了過去。

慎思一個踉蹌,跌開數步,立即又飛身過去,拉住端端的右手,「端端姑娘,這女人碰不得!」

端端被他拉得往後退了數尺,表情一愣,開口問道:「為什麼碰不得?」

「她全身上下都是毒,即使你刺傷了她,毒性也可能會隨著兵刀反蝕自己。」他著急地解釋著。

他在端端與孔嘉對話時,就看出對方衣衫邊緣隱隱泛著青光,顯示她身上佈滿了劇毒,所以才會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真是好眼力!你這麼聰明,殺了倒是有點可惜。」孔嘉對慎思嘖嘖稱讚,轉頭又對端端說道:「你一定不知道吧!你娘本來就是我身旁使喚的婢女,要不是如此,她又怎會有機會勾引上你爹呢?我為了挽回你爹的心,不惜自毀容貌,變成今天這個怪樣,還對他發誓永遠不會愛上別人,但你爹竟帶著你娘遠走高飛,扔下我獨自一人忍受世間所有人的恥笑。從那一刻起,我就對天發誓,我一定要殺了你們全家!現在你爹已死,你就下地獄去陪他吧!」

她的聲調愈來愈淒厲,話才說完,眼中殺機乍現,右手無聲地朝著瑞瑞擺動了一下。

「小心!」

慎思早在一旁專注地瞧著她,卻沒想到她出手居然如此之快,心頭一凜,一聲虎吼,危急中也不及省思,左唧飛起,將身旁一張藤桌踢到端端跟前,「篤、篤、篤」三聲輕響,孔嘉所發射的三支毒針盡數被藤桌接了過去。

孔嘉沒想到她向來百發百中的毒針竟被這少年輕易化解了,臉色一變,枯黃裡暗暗蘊著紫青,面目更加猙獰兇狠。

「好小子!你竟敢為她出頭?讓我先殺了你!」她十指箕張,指甲淨是黑色,猛然往慎思喉嚨插去。

此時慎思的右半身已全然沒有知覺,眼看毒氣即將侵人心臟,但他不傀是武功高手,膝蓋不彎,兩足足尖一運勁,人已騰在半空,躲過了孔嘉致命的一擊,接著左手五指連點,封住右半身的幾處大穴,暫時阻止毒氣攻心,左手再一個盤旋,讓衣袖裹住手掌,奮力往敵人的天靈蓋擊去。

慎思手掌末到,掌風已炙得孔嘉臉上肌膚灼然生疼,這時她才知道自己低估了這個看來不起眼的少年,一個前翻,身子滾倒在地,末及站穩,三支毒針又是連發射出。

突然間一個龐然大物橫空而來,將那三支毒針又接了過去,原來是端端眼看慎思已處劣勢,迅速將方才慎思救她的藤桌又擲了過來,恰好擋在慎思與孔嘉之間。

慎思一看機不可失,身軀在空中一扭,左腳仃藤桌用力一踹,所幸這古藤性本堅韌,受了他這一腳沒有碎裂,朝著孔嘉直飛了過去。

孔嘉微一疏神,碩大的藤桌已是迎面而來,不及閃躲,只好雙掌一挺,將藤桌猛地推開。

「哎喲!」只聽見孔嘉一個驚呼,臉上出現不可置信的表情,接著軟倒在地,雙手使勁往懷裡伸采,像是要拿出什麼東西來,口中卻瘖啞地喊著:「這……這怎麼可能?」

慎思和端端看到這突來的變故,一時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以為孔嘉又在施展什麼奇怪的武功,直到慎思也頹然地倒在地上,端端才驟然明白,朝孔嘉奔了過去。

「你不能現在就死啊!解藥呢?這毒針的解藥呢?快拿出來,我可以救你一命。」端端失聲地問著。

她瞥見那張被孔嘉推至一旁的藤桌,上頭這插了幾支毒針,才想到孔嘉必然是在雙手擋住藤桌之際,剛好被釘在桌上的毒針刺入掌心,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但慎思也中了這毒,所以端端急著想要取藥解毒,甚至不惜饒了殺父仇人的性命。

孔嘉躺在地上,只因平時與劇毒之物浸淫日久,血液中帶白某些抗毒的物質,所以沒有馬上斃命,卻也無力取出懷裡的解藥,只是喃喃地念著:「報應……這是報應啊……」

「快!告訴我解藥在哪裡,我來救你!」端端擔心她一死,慎思也會跟著陪葬,迫切地詢問著。

孔嘉臉上露出一個慘然的笑,「我……我是來不及了……已經太遲了……如果你想救他的命……就答應我一件事……」「什麼事?你說!」

「我死後……將我和你爹……葬……葬在一起……我要和他……永不分開……」孔嘉斷斷續續地說出她生命中最後一個要求。

端端一聽,心中大怒,爹與娘都是被這女人害死的,如今要她答應讓這女人與爹爹合葬,那豈不是對不起她慘死的娘,正欲拂袖而去,一轉身,又見到躺在地上的慎思,已是臉色發黑,出氣多而進氣少,轉眼間也會喪命,那畢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啊!

情感與理智不斷地在內心掙扎交戰,她躊躇著,不知是否該答應這個條件,轉念又想到慎思身上還背負著另一條人命,若是他無法取藥回江南,那麼他大嫂性命也算是她害的了。一思及此,她只好咬牙說道:「好!我答應你!不過你要是敢給我假的解藥,我一定將你的屍體扔到海裡喂魚!」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信不信由你……」孔嘉命懸一線,聲音微弱幾不可辨,「解藥在……在我懷裡……紫色瓷瓶……內服……青色瓷瓶……外敷……每日寅……午……戌……三個時辰……給他冶療……連續七日……毒性自解……」

端端聞言便要伸手取藥,孔嘉卻又急急出言制止。

「且慢……我渾身是毒……你爹和他……也是……切不可空手觸碰……」孔嘉為了死後能與愛人合葬,竟關心起端端的生死來。

端瑞立即撕下一旁的床幃,包著手,小心翼翼地伸到孔嘉懷裡,不一會兒,掏出大大小小將近十個瓷瓶,她挑出其中紫色及青色的兩個瓶子,用眼神徵詢著孔嘉。

孔嘉勉力地點點頭,吸了最後一口氣,出言道:「我,我的後事……謝謝……謝謝你的……成全……宇……我來陪你了……」說罷,她吐盡胸中之氣,彷彿這一生中再也沒有任何可以掛念的事,帶著笑容離開了人世。

不知為何,端端心中陡然對孔嘉有種憐憫的感覺,縱使她因愛生恨,殺了自己的父母,但到頭來,看破了生死,卻還是看不破情關。

為人之悲哀也莫過於此,雖然她最後得以和所愛的人合葬,但端端心裡明白,就算是人死後仍有另一個世界,孔嘉還是得不到爹爹的真愛。

她陷入沉思中,直到窗外傳來一聲喚曉的雞啼,她才矍然驚起,原來寅時已到,忙將解藥依孔嘉吩咐,為慎思敷上,又趕到前屋倒了一杯水,然後將另一種藥倒入慎思口中,和著水讓他服下。

她坐在慎思身旁,仔細端詳著慎思臉上的變化,但黑血還是不停地由他嘴角流出,她有點慌了手腳,不知是否是自己記錯了程式,還是孔嘉存心騙她,但孔嘉已死,她實在想不出其他法子來救慎思的性命,眼見黑血愈嘔愈多,她跪在慎思跟前,掏出手絹為他擦了又擦,一條手絹已從雪白變成了烏黑,慎思還是不見好轉。

「辜大哥,你千萬不能死啊!」經過一夜的驚魂,爹爹猝然而逝,她心中早將慎思當成了自己至親的人,倘若慎思也跟著走了,那麼她就真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遊魂了。

漸漸地,清晨第一道曙光悄悄地走入屋內,黑暗一步步地退卻,端端看到原在慎思臉上盤踞的黑氣已慢慢消失,嘔出的黑血愈來愈少,終至不再嘔血。她心中一喜,幾乎要忘情地撲在慎思懷裡,隨即又想起他身上餘毒未了,才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動作。此時她心中所想的並不是擔心自己會不會中毒,而是害怕如果自己中了慎思身上的餘毒而死,那麼這七天就沒有人可以照顧他了。

慎思渙散的雙瞳也緩緩地恢復了神采,他只看見眼前有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依稀還聽得見那人叫著自己的聲音。

「你終於醒了!」

那歡欣雀躍的聲音是端端的,還略帶著些微哭音,原來是端端見他沒事,激動得喜極而泣。

「我……我……我沒死嗎?」他覺得全身無力、頭痛欲裂、耳中嗡嗡作響,彷如四肢百骸的經脈都被抽定了,只剩一張嘴能動,卻也是口乾舌燥,「水……我好渴……給我水……」

「我這就去拿。」端端臉龐綻出笑容,想起身為慎思馭水,稍一移動,雙腿居然麻的發疼,彷如有千萬根尖刺前僕後繼地紮著腿上的每寸肌膚,她這才發覺自己已跪坐了將近一個時辰。慎思此時已可以清晰分辨出端端的模樣,看到她一臉痛苦,忙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哪兒受傷了?」

「沒有……只不過是兩腿感到有點麻。」端端苦笑,用手輕輕地揉著雙腿,直至麻癢漸退,才起身走到前屋。

她倒了一杯水,遞給慎思,然後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將一大杯水飲盡。

「端端姑娘,謝謝你。」慎思喝完水,體力漸複,掙扎著想站起來,但雙腳仍是支撐不了他的重量,又跌坐在地上。

「小心!」端端驚叫一聲,差點忘了孔嘉臨死的告誡,想去扶他一把,又倏地將手縮回來,任由慎思倒下,「你……你摔痛了嗎?」

他對端端伸出手又縮回去的舉動感到莫名其妙,隨即想起自己中了毒,忙問道:「我身上的毒……沒救了嗎?」

「不不不!」端端趕忙澄清,「只不過你餘毒未解,七天後就沒事了。」

慎思舒了口氣,想起秦老漢及孔嘉中毒後那張扭曲的臉,仍心有餘悸,雖然當時他一心只想著救端端,並沒有考慮到自己的生死,但他著實也不願成為客死異鄉的遊魂,何況他身上還負有另一個重要任務。

「那惡女人死了吧?」他又想起那毒辣的女人,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端端點點頭,想起孔嘉死前對她爹仍是余情未了,也不免欷歔,抬眼望著屋內的兩具屍體,不禁感歎一段交纏了二十多年的情愛糾葛,從今以後,都將是黃土一抔……

這世間的變化,永遠都不是凡人所能預測的,就像慎思的出現,若不是上天刻意的安排,兩人遠隔重洋,又怎會有相遇的一天呢?

她站了起來,緩緩地走到爹爹屍身旁邊,跪了下來,心中默默地祝禱著,眼淚也不自覺地滑了下來,「爹,請原諒女兒的不孝,答應了那個惡女人與您合葬,但辜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他要去救他嫂嫂,希望爹爹在天之靈保佑我們一路上平平安安,順利取得血罌粟。」

在她心中,早就抱定了要和慎思一起去尋找血罌粟的決心,只是還來不及告訴她爹,就發生了這個意外,現在爹爹已死,這世上她再也沒有任何親人了,想到這裡,一種無依無靠的心傷又讓她開始掉淚。

坐在地上的慎思看她的眼淚猶如斷了線的珍珠,不禁慌了手腳,偏恨自己仍是站不起來,只能著急地出言安慰,「端端姑娘,人死不能複生,你就節哀順變吧!」

「我……我沒有爹爹了……」端端愈想愈是難過,原只是微微的啜泣,到後來竟然一發不可收拾。

任憑慎思苦口婆心的哄勸,幾乎說破了嘴皮,她還是一個勁兒地哭,足足哭了有半個時辰,哭得慎思一顆心就像麻花卷兒似地揪了起來,卻也想不出任何辦法能夠讓她停止哭泣。

想他辜三少在江南可說是呼風喚雨、只手遮天,所說出來的話雖然不是聖旨,卻也相差無幾,活了二十一年,還真沒遇過如此令他手足無措的事。

只見他一手揩去滿頭大汗,一手想過去拍拍端端的肩但又縮了回來,臉上神色就如同被人塞了滿門的黃連,卻又不敢吐出來。

他輕聲地哄、細氣地勸、溫言地說,柔語地騙,她依然恍若未聞,猶如要哭盡全天下所有的悲哀,愈哭愈是起勁。

慎思真的是無計可施了,他寧可再去找什麼血罌粟、血蓮花之類的怪東西,也不顯眼睜睜看著端端在他面前掉淚,平時自己也算是「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的一條漢子,今日竟對一個弱質女流束手無策,碰也碰不得,吼也不敢吼,連他最拿手的「xxx」都被貼上了封條。

看著瑞端有如帶雨梨花,臉上滾著成串淚珠,那淒絕的美麗讓他又是憐惜又是著急,他試著將自己那已似半殘廢的身體給撐了起來,小心地扶著身旁的一張籐椅,搖搖晃晃的往端端那兒行去。

他儘量讓自己的臉看起來柔和誠懇一些,小心地安慰著,「端端姑娘,你再這麼哭下去,一定會傷了身子,相信令尊在九泉之下也不願看你為他而難過……」

還欲往下說去,那張被他當作臨時拐杖的籐椅,卻不小心勾到一旁的另一張籐椅,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便向端端身上跌了過去--

就在他快要碰到她的前一刻,想到自己身上還帶著毒,幸好左手還挾著那張籐椅,急忙用力往地上一蹬,頓時往後飛去,腦袋卻重重地撞上屋中的樑柱,接著反彈回來,摔了個狗吃屎,兩顆門牙將地上的泥土啃出一個洞來。

「辜大哥!」端端見到這突來的變故,驚叫一聲,奔了過去,「你摔傷了嗎,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的!」

他覺得滿天的星星都像是同時飛到眼裡來過冬,後腦上還腫了個鵝蛋大的包,一口的鮮血,吐也不是吞也不是,滿眼星光中,忽然瞥見端端臉上的表情,又浮現那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徵兆,嚇得他連聲說道:「不礙事!不礙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和你無關,只求你別再哭了!」

端端聞言,立即將斷斷續續的抽泣停了下來,但還是滿臉憂色地望著慎思,「辜大哥,你一定很痛吧?都怪我害你摔得這麼重。」

「你千萬別這麼說,這只能怪我自己。」其實他心裡想著,用後腦的一個腫包及兩顆搖晃的門牙,換來她的停止哭泣,這買賣值得,何況所得的利潤還有她接續而來的關心與照顧。

不過為了防止她自責過深,引發下一波的暴雨,他得趕緊找些事讓她做,以分散她的注意力,「端端姑娘,坦白說,我後腦雖疼,但肚子裡疼得更是厲害……能麻煩你弄些吃的來嗎?」

端端一愕,隨即忙不迭地說:「啊!你不說我都忘了,我這就去準備。」說完便轉身出屋。

不到片刻,只見她抱了一個枕頭及一疊棉被又走進屋內,慎思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她已開口說道:「辜大哥,得先委屈你在這躺一會兒了,不過這地上太涼,而我爹爹的被上可能已經沾滿了毒,你就先蓋著我的被褥吧!」

他沒想到眼前這自然率真的女子,竟也有心細如發的一面,一股暖流徐徐地環心而過,霎時只覺得全身的疼痛都已不藥而癒。

「這……這怎麼好呢!那你不是沒有被子可蓋了?我看我還是就這麼躺著吧!」

「你是病人,還是蓋著吧!來,乖乖聽話。」她像是哄著一個小孩子,小心地讓他橫躺著,將枕頭墊在他腦袋下方,再把一床厚厚的棉被將他蓋得密密實寶地,然後才滿意地點點頭,「瞧,你這樣不是舒服多了?」

慎思半眯著雙眼,細細品味著那被褥柔柔的觸感,雖然不論在花樣、質料或者是繡工方面,與他們江南辜家的織品都有著天壤之別,但它曾經緊緊地擁抱著端端,如今又是如此安穩地將他環圍著,他聞著那微微的馨香,一顆心飄飄蕩蕩,整個人渾似被柔雲層層裹著,隨著煦風飛揚在半空之中。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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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依稀中只見端端窕窈的背影走了出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又見她端了一個託盤進來,直來到他面前,滿臉驚恐地望著他。

端端瞧他一臉魂夢俱醉,神遊物外的模樣,還以為他身上的毒性已蔓延至腦,不禁大吃一驚,心神大亂,險些將託盤給甩了,遂急急問道,「辜大哥!你……你……」

慎思將他的大腦袋微微地晃了晃,過了片刻才驟然醒覺,「啊!端端姑娘,你回來了。」

「……你沒事吧?」她好不容易將想問的話說出口。

「我……我怎麼了?」他還是一副癡模傻樣,像是不明白他方才幾乎讓端端嚇得連魂都飛了,一眼瞥見端端手中託盤上仍冒著熱氣的食物,才又點點頭,若有所悟地說:「對了,我是肚子餓了。」

端端聞言,差點沒當場昏倒,她為了他擔心的手足無措、心慌意亂,而他卻像個沒事人似的,還理直氣壯的說肚子餓了,她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只好立刻將託盤放在地上,拿出白絹在一盆熱水裡浸濕,再將它擰乾,摺成四四方方的,然後溫柔地敷在慎思後腦摔腫的血塊上。

慎思納悶地看著她的舉動,直到她將溫熱的手絹輕輕敷上自己的腦後,立刻覺得心底一陣熨貼,原本後腦微微的刺痛頓時都消失於無形。

接著又看著她盛了一碗熱騰騰的白粥,一口一口慢慢的吹涼了,再加上些許細碎的醃蘿蔔,才小心地喂到他的嘴裡。

即使只是一碗最普通的白粥,他還是吃得津津有味,口中不斷地發出嘖嘖的讚歎聲,彷彿那就是王母娘娘瑤池宴上的美味珍饈,他一連喝了三大碗,這才暢快的拍拍肚腹,心滿意足向端端道了聲謝。

「啊!真是沒想到,連最平常的白粥你都能熬得這麼好吃,真希望以後可以天天吃到你熬的粥。」他舒了口氣,發自內心的渴望著。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一句話讓她霎時嬌紅了臉,低著頭默默的不言聲。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慎思意會到自己話語表白得太過顯露了。

自從和她見面之後,他老是重複上演著說錯話、表錯情的戲碼,一時間也不知如何解釋,兩人就這麼一個看地、一個望天,思索著各自的心事。

良久,端端抬起頭來,正色地看著慎思,彷彿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辜大哥,我爹爹已經過世了,血罌粟的線索也就此而斷,現在你有什麼打算?」

慎思無聲地透了一口氣,望著端端,又覺得自己躺著和她說話,似乎有點不太禮貌,於是慢慢地將身子支撐起來,半坐著,沉聲說道:「只要是血罌粟確實在這座島上,即使將整座島給翻過來,我也要將牠找到!」

「好!我一定會幫你完成這個願望。」她也堅決地說道。

兩人對望了一眼,在目光交會的那一刻,心中竟都同時浮現一種難以言喻的依賴感,彷彿他們早就註定了今生將會相依為命,要攜手走向一個遙不可知的未來。不管前面的路會是荊棘密佈,有著重重險阻,只要對方在自己身旁,再難走的路也都將會是灑滿陽光的坦途。

吃了端端為他所熬的粥之後,或許是由於心理上的欣喜與滿足,慎思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巳然逐漸恢復,便緩緩地站了起來,凝重地盯著她看,像是下定了決心開口說道:「端端姑娘,眼前還是將令尊的後事先處理好,我們再來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走,你看如何?」提到爹爹,端端又是一陣撕心的痛,她強忍著欲墜的珠淚,沉默地點了點頭。除此之外,她真的不明白接下來該做些什麼。

她緩步走到爹爹屍身之前,再一次好好地端詳著她爹,秦老漢的嘴微張,好似還有些什麼話想要告訴她,可是,縱然有千言萬語,她卻再也聽不到了。

她閉緊眼睛,眼簾中閃過的淨是孩提時期的回憶,娘親溫煦的笑容、爹爹親切的呼喚,不斷地在她腦海中翻攪著,她沉緬於昔日承歡雙親膝下的景象,久久不能自已,不知何時,幾顆晶瑩的淚珠已然滴落在被褥上。

慎思無聲地走到她身後,正想出言安慰,端端卻先開口,語氣平靜的如同一汪無波的澄湖。

「辜大哥,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他愣了一下,立即回復過來,「什麼事?我一定盡力去做。」

「待會兒,請你幫我將那女人葬了。」雖是被迫要讓仇人和爹爹葬在一起,但在心中她仍是無法完全釋懷,「就……就葬在我爹爹旁邊。」

雖說巳親口答應了孔嘉,但她仍是不願意親手來做這件違背自己良心與原則的事,明知慎思還拖著病體,卻也只有硬著頭皮求他幫忙。

「好!這件事我來辦。」他點點頭,算是答應了,心下著實佩服端端是個提得起放得下的女中豪傑,要換作是他,早就將這個殺父殺母的仇人給碎屍萬段,丟到海裡喂王八了!

於是兩人各自忙著,一個是一宿未眠,一個是體力方複,直折騰到天色將黑,才將秦老漢和孔嘉的身後之事處理完畢。


其後六天,端端每日的寅、午、戌三個時辰都細心地為慎思換藥、喂藥,噓寒問暖、關懷備至,而慎思也聽話地躺在原先端端所睡的床鋪上,端端則移到秦老漢原先的居室,只是隨便擺了個地鋪,反倒讓他感到十分過意不去。

端端除了妥善為他準備好三餐之外,又怕他長時間躺在床上容易悶,總會抽空來到他身邊陪他聊天,當慎思說到江南的湖光山色、煙波垂楊,她常常聽得入迷,不相信世上竟然會有這麼美的地方,眼裡綻露出無限的憧憬與渴望。

這是慎思從小到大感覺最幸福的時光,就算是皇帝想要和他換個位子坐坐,他也絕對不會答應的。

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慎思只覺自己的功力一天天的恢復,欣喜之餘,不免存有些許遺憾,過了這麼多天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驟然又將失去,他真恨一天只有十二個時辰,若是一天有二十四個時辰、三十六個時辰,四十八個時辰,那不知該有多好,如今他傷勢已癒,不知何年何月何日能再有這樣的待遇了。

不過,那最重要的任務他依然不敢忘記,在他沉溺於端端的親切可人之餘,心中念茲在茲的還是家裡望眼欲穿等著他回去的大哥與大嫂。

終於還是到了他不希望面對的第八天,慎思一早醒來,自覺功力已是全然復原了,便起身盤坐,閉目冥思,讓真氣在體內周身穴道緩緩地繞行三匝,逐漸入定之時,門口傳來一陣輕微卻十分熟悉的腳步聲,他睜開雙眼,正是端端手捧了早膳盈盈地走了進來。

「你醒了!」端端一身縞素,更襯得她柔膚似雪,「昨晚服了最後一帖藥後,你體內的毒應該是全清了,你現在感覺怎樣?」

他滿意地點點頭,雙臂前後地轉了轉,一副精神飽滿的模樣,「那解藥還真靈,現在就像是從沒中過毒似的。不過,最應該感謝的還是端端姑娘你,如果沒有你精心烹煮的那些佳餚,我也不會恢復得那麼快,說不定早就餓死了,哪能像如今這般地生龍活虎。」

端端嫣然一笑,這淺淺的笑容猶如冬日的太陽一綻即隱,可是這已足夠讓慎思的脈搏在不知不覺間加快了一倍,因為自從她父親過世後,他還是頭一回看見她的嘴角漾起不同的弧度。

「辜大哥,若是你完全康復了,我看我們是不是該儘快出發,好早日找到血罌粟,以免令嫂的病情有變。」

這便是端端善解人意之處了,她明白慎思表面上看來雖是十分的直率豪爽,不過他還是會顧忌著她的感受,所以絕不會開口催她上路,只會在內心暗自著急,即因如此,所以她體貼地主動要求,避免他欲言又止的難堪。

慎思聞言,心下大受感動,他外表雖然粗獷傲岸,但其實是個明白人,三言兩語就能體會端端的用心良苦,一時也不知該尋些什麼話來感謝端端,只是用感激的眼神看著她。

「坦白說,我心裡也實在記掛著大哥大嫂,離開家已經一個多月了,也不知他們是否安好……」他抬起頭來望著窗外的遠方,彷彿希望肉身能超脫時空的限制,回到熟悉的故鄉,凝目移時後,他才收回遠放的視線,望著眼前的麗人兒,「就依端端姑娘所言,我們即刻出發!」

「既是如此,用過早飯後我們就動身。」她點頭表示同意,「不過,我們必須先到鎮上去買些藥品,森林裡毒蛇猛獸不計其數,還是小心點兒好。」

慎思見她事事想得周到,心下頗為佩服,但有個疑問仍是哽在心頭,遂開口問道:「但是這一片崇山峻嶺,我們又該如何找起?」

端端側著頭想了一下,似乎在捕捉著久遠的回憶,「還記得小時候聽我爹提起過,那地方是在小鎮東北方的森林裡,至於確切的位置,我也不知道。」

「看樣子我們得在濃密的森林裡摸索尋找了。」慎思抿著嘴,無可奈何的說。

端端點點頭,輕咬著下唇,「我看也只有如此了。」

她口中說著,手上也沒閑著,轉身從桌上端了一碗還冒著熱氣的香粳米粥,然後用小勺子舀了上端比較不燙的米粥,還是不放心地放在嘴邊仔細吹溫,柔柔婉婉地便要往慎思口裡送,「來,辜大哥,快趁熱喝了吧!t

慎思卻不張口,嘴角噙著一抹揉合了感謝與尷尬的笑意,深情地注視著她,「端端姑娘,我早就復原了,怎好意思再讓你來喂我呢?」

「啊!我倒忘了!」端端自知失態地一笑,已經連續好幾天都是由她來喂他,一時居然忘了慎思早就可以自理了。

「沒關係,讓我自己來吧!」

他伸出雙手,打算接過那碗粥,手指卻不經意地觸碰到端端的指尖,一種微妙的刺激頓時透過肌膚的交會處傳遍彼此全身,兩人都不由自主地一顫,同時鬆開了手,耳中只聽得一陣清脆的響聲,一碗粥已是跌了個滿地開花。

「哎啃!是不是燙著你了?要不要緊?有沒有受傷?」端端緊張地連聲問著,也不管那湯湯水水已徑潑灑了自己半身。

慎思那廂更是著急,看到那碗粥有一大半都噴在端端素白的裙擺上,留下斑斑點點的污漬,他卻是揩也不是,不揩也不是,只是猛力地敲了自己的後腦勺,一個勁兒地責怪自己,「我沒事!我沒事!是我太笨了,竟然連個碗都捧不住,白白浪費了這碗好粥。」

「沒關係,鍋裡還有呢!只不過你得要少吃一口了。」

她看慎思沒事,提得老高的心才放了下來,見慎思居然只在意那碗粥,不覺莞爾,忙又旋身出屋另拿了一個碗,再為他盛了碗粥,然後安坐在椅子上,靜靜地望著慎思曦哩呼嚕地將那大半鍋香粳米粥吃了個鍋底朝天,還意猶未盡地咂咂舌頭,彷如吃得仍不過癮,大有再來一鍋也不嫌多的樣子。


用過早膳,兩人大致整理了一下行李,便一同往鎮上走去,臨行前,端端依然不舍地來到爹爹新起的墳前,望著墓碑,兩行清淚忍不住滑了下來。

「爹爹,請恕女兒不孝,還是一意孤行地要幫辜大哥去找尋血罌粟。」她雙掌百十,閉目默禱著,「女兒相信,爹爹在天之靈一定會庇護女兒及辜大哥平平安安,也『順便』保佑辜大哥的大嫂能夠逢凶化吉,無病無災。」

其實,她心中已將慎思視為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甚至愛屋及烏地也關心起慎思的家人,卻不自知那份潛在內心河流最底層的情感,在不知不覺間自然地流露出來。

慎思站在一旁也沒閑著,他同樣是合掌默念著,只不過禱辭有些不一樣。

「前輩,您放心地走吧!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端端,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另外,如果前輩允許的話,我想……我想……我想帶端端回江南去,不知前輩您意下如何?」

冥思至此,他心虛地偷偷半眯著一眼瞄著端端,見她並沒察覺自己的異樣,才又放心地繼續著他的「陰謀」。

「若前輩您同意了,就麻煩您顯靈告訴我--啊!不不不!我說錯了,前輩您千萬別在夜裡出現,晚輩可禁不起嚇,最好是您能吹起一陣風,讓端端的衣帶稍微揚起那麼一丁點兒,晚輩便知道您的意思了。」

在他的印象中,鬼魂出現時總會陰風陣陣,他認為端端的爹爹也應該離不開這樣的出場模武,因此他睜大雙眼專注地瞅著端端身後的衣帶,生怕它還是那麼服服貼貼地偎在端端的裙子上。

他盯得兩眼發酸,那衣帶竟沒有一絲飄起的訊息,這可讓他泛愁了,縱使身在隆冬,他還是緊張地汗涔涔,他幾乎想用力吹口氣,看看是不是能將那不聽話的衣帶吹動起來。

皇天不負苦心人,也不知是他粗重的呼吸影響了風的流動,抑或是秦老漢真的受到他的感動而同意了,端端的大帶終於飄起那難以察覺的少許,要不是他兩眼一直盯著看,又加上他曾受過多年的暗器瞄準訓練,一般人還真不會注意到那微微的晃動,但這已足以讓他心花怒放,得意地笑出聲來。

端瑞突聞身後傳來一陣低聲的竊笑,轉頭看著慎思,卻見到一個七尺大漢獨自在那兒樂著。

「辜大哥,你在笑什麼?」端端不解地問道。

「我在笑你爹爹……」話說了一半,才發現竟然得意到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所幸他及時驚醒,立即將後頭末出口的話吞進肚子裡。

這話不吞倒還沒事,吞了後反而惹來端端的怒目相視,他原只是想說「我在笑你爹爹已經答應了我的要求」,如今後半截不見了,卻變咬了在嘲笑端端她爹,這一下梁子可結得夠深了。

「辜慎思!」她圓睜雙目,怒氣衝天地瞪著慎思,「你這個人也太沒有良心了,我爹爹都死了,你居然還笑得出來?虧我那麼好心的幫你!」

接觸到端瑞那幾乎可以置人於死地的眼神,慎思不禁打了個冷顫,「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結結巴巴的想解釋,卻又是有口難言,只能期期艾艾地擠出這麼一句力量薄弱的辯辭。

「不是這個意思?你自己明明就說你是在笑我爹,現在還不承認,辜慎思,我算是認清你的為人了!」

說罷,她氣籲呼地轉頭就走,扔下慎思一人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端端已經消失在遠處,他才意識到自己該把事情澄清,否則端端又怎會和他一起回江南呢。

意想至此,他立刻朝著秦老漢的墳墓躬身一揖,道了聲謝,便提氣跨步,飛快地追著端端而去。

不過幾個縱躍,便看到端端嫋娜的身影正在前方踽踽獨行,他急忙加快了腳步,直到快追上端端時,突然揚起他的嗓子大喊:「端端姑娘、端端姑娘,你真的誤會了,你聽我解釋啊!」

在這個原本就人煙稀少的島上荒村裡,他這個舉動引起不少人的側目,一來是由於他面生,二來是因為他的聲音實在人到足以喚醒樹林裡冬眠的野熊,所以不管是路上行走的人,田裡耕作的人、林間采樵的人,全都放下了手邊的工作,駐足揚耳、屏息注目,都想知道這個外來的二楞子到底想玩些什麼把戲。

看到這冒失鬼無端引來那麼多人的注意,讓她十分的困窘,因為在一旁看好戲的觀眾十有八九都是她認識的鄉親,他這麼一喊,倒讓她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點,不得已,只好停步轉身,雙手叉腰地站在道路當口,攔住往前急奔的慎思。

「算我服了你了,辜太少爺,有什麼事請快說吧!」她口上客氣,其實心裡正在咬牙切齒地詛咒著--你這江南無賴、中原癟三,讓我在眾人前出糗,老天一定會讓你頭上長瘡腳底流膿,吃飯噎著喝水嗆著,走路被狗咬身上長跳蚤。

所有人都像是等著好戲上演似地,一致將目光轉到慎思身上。

慎思不自覺地又打了自己的後腦,急急說道:「端端姑娘……這……這都是誤會,你聽我解釋好嗎?」

眾人又將目光全轉到端端身上。

「有事快說,我可沒有時間和你在這裡瞎扯。」她十分不耐煩的催促著他。

大家轉頭看著慎思,瞧他如何解釋。

「其實我剛剛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我是……」他頓了一下,先喘了口氣,想著該如何措辭。

見到他一時辭窮,所有人都像是十分清楚,知道這一廂暫時是沒有辭了,於是同時轉頭望著端端。

端端果然也不負眾望,立即追加一句,「你一個堂堂的男子漢,說話婆婆媽媽的,也不怕人笑話。」

大家對她的這句辭兒都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又轉頭看看男方該怎麼接。

慎思此時也感受到來自於周圍眾人關切中帶著質疑的眼神,看樣子自己已身在四面楚歌之中,若不拿出魄力來是不行的了。終於,他咬了咬牙,把心一橫,彷如發自丹田地大聲說出:「我剛才是在笑你爹爹已經答應我讓我帶你回江南!」

這一句話也不過二十一個字,但他說來一氣呵成、絕無停滯,字字如閃電橫空、如流星飛馳;聲聲如驚濤裂岸,如火山爆發,眾人只感受到一陣強烈的震撼力直接撞擊心靈深處,有人聽得瞠目結舌,有人聽得鼓掌叫好,而那些心腸較軟的三姨五姑七嫂等婦道人家,早已是感動得淚流滿面,久久不能自持。

端端卻是聽得一頭霧水,猶如泥塑木雕般愣住了,口中不由自主地喃喃念著:「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

「我說,」慎思猛吸-口氣,「你爹答應我讓我帶你回江南了!」

端端將每個字在心裡咀嚼了一遍,證實了第一次她所聽的,的確就是這個意思,這才又回過神來,不解地問道:「我爹什麼時候答應你的,我怎麼不知道?」

「你剛剛在你爹墳前默禱的時候,我就暗暗的問你爹,而他也答應了。」慎思往前跨了一步,伸出-雙大手握住端端的纖纖素手,眼瞳中閃爍著傾慕渴望的光采,「端端,你也答應我吧!雖然不知道我們此行是生是死,不過,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一定會用生命來保護你這一輩子的平安幸福!」

即使端端還是聽不太懂前半段有關於爹爹答應他的話,可是其後的每一個字,卻都有如驚雷般地敲入她的心坎裡,她完全沒有料到慎思居然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表露情感,霎時她覺腦中只剩下慎思對她說的那些話在顛狂的跳動著。

其實她早就隱約感受到,他與她之間存在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愫,但是彼此之間還是隔著一層微妙的白紗,總等著某個人能夠主動去揭開它,如今慎思已經撥開了重重的雲霧,卻反而讓她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回應。

她咽了一口唾沫,感覺到兩團火在臉頰上狠狠地燃燒,雙唇微微地哆嗦著,卻還是欲言又止,而圍觀的眾人也都識趣地靜觀其變,等待著這出戲最高潮的來臨,所有人緊張的連呼吸也不敢透出聲來。

忽然,端端猛地掙開慎思緊握的手,右腳在地上用力的跺了一下,口中嬌嗔著:「你好討厭喔!」語音未斷,人已是旋身往村口急奔而去。

慎思怔怔望著端端愈跑愈遠,竟不知是否該追去,這時,終於有人忍不住地出言催促。

「小夥子,你還愣在這裡做什麼?快追上去啊!」

「追上去?」慎思有點猶豫,「可是剛才她那麼生氣……」

眾人看他還傻呼呼的沒有動作,頓時像炸開了鍋子似的,紛紛提供自己的意見。

「女孩家臉皮兒薄,你當著這麼多人面前對她說這些話,她當然會不好意思了,快趕上去私下再對她說一次吧!」

「是啊!傻小子,你沒瞧出她對你挺有情的嗎?否則她剛剛那一跺就是落在你腳上了!」

「人家說打是情罵是愛嘛!你聽她那聲『你好討厭喔』說得多麼含情脈脈,聽得我這把老骨頭都不禁要酥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愈說愈是起勁,根本就忘了慎思的存在。

他鶴立雞群地站在群眾之間,對於身旁吵雜的喧囂充耳未聞,只是沉醉在方才端端那欲羞還嗔的迷人神情,他試圖去解讀那深蘊於端端內心底層的語言,卻是愈想愈迷糊,儘管他的功夫已稱得上是一流高手,但是對於少女心事,他只不過還是個剛入門的小學徒。

「端端!」

沉默栘時,他突然發了一聲喊,騰身而飛,朝著端端離開的方向奔去,只見他身後揚起一陣滾滾煙塵,不到片刻,便已然杳如黃鶴。

此時,意猶未盡的眾人才三三兩兩地各自散開,但口中討論的仍是他們的發展,只聽得下遠處還盲人大聲喊著:「小六子,去告訴你娘不用來了,好戲已經散場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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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慎思猶似足不點地的往前飛馳,他估計以他的速度應該早就追上端端了,可是眼前仍不見那熟悉的背影,不禁懷疑自己是否錯過了哪條叉路,看著眼前的路愈走愈窄,兩旁淨是高聳蓊郁的樹木,他開始擔心起端端的安危。

又往前直奔了半個時辰,已是進入林間深處,他緩下腳步,調勻自己急促的氣息,冬日的豔陽穿過層層未枯的樹葉,篩成點點滴滴的溫暖,也讓原本陰沉闃靜的森林充滿了生命的光采,若非此時急於找尋端瑞的下落,他真想停下來好好欣賞這不同於江南的冬景。

四周靜到了極處,除了偶爾微風吹過,樹葉訴說著沙沙的歡迎辭,就只剩下他踩著枯葉所發出的陣陣輕響。

驟然,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呼,聽起來像是端端的聲音,他立即縱上樹梢,循著聲音的來源追去。

躍過兩叢樹冠,便見到端端素白的衣衫飄在樹海中:心頭一喜,正想上前招呼,卻聽得她開口叱道:「你想把我的魂兒嚇掉啊!不聲不響的躲在人家背後,還扮鬼來嚇人,從小到大你就只學了這招老把戲,一點兒也沒有長進。」

慎思一愕,什麼「躲在人家背後」、什麼「扮鬼嚇人」、什麼「從小到大只學了這招」,他是一句也聽不懂,正自孤疑,忽然聽見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雖是老把戲,還不是一樣能把妳嚇得驚聲尖叫,魂飛魄散,可見妳也是沒什麼『長進』嘛!」

沒想到端端竟不是對著自己說話,而是另有他人,那男子雖被一棵大樹擋著,但從他的口氣聽來,似乎和端端是舊識,而且還是非常熟的那一種,慎思立即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排山倒海而來,幾乎要窒住了他的呼吸。

急促的警鐘既已響起,他要是再不出面,後果可就不堪設想,略一省思,已有了主意,於是他無聲地落在地面,輕咳了一聲,以表示自己並沒有在偷聽,接著又故作從容的從樹後緩步走到兩人面前。

「端端,這位是妳的朋女嗎?怎麼沒聽妳提起過?』他面帶微笑的問道,只是頭一回直呼端端的名字,他還是有些心虛。

不過這真可說是一個先發制人的高招,趁著端端與那人還在怔仲之間,他先對敵人來個下馬威,語氣裡明白表示他和端端已是很親密的朋友,而且還暗指對方在端端心目中,根本就是無足輕重的小角色。

端端一顆心玲瓏剔透,又怎會聽不出他隱含的話意,轉頭白了他一眼,也同樣是語帶玄機地說道:「他是我幼時的玩伴--羅亦飛;亦飛,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江南風雲莊的辜慎思辜三少爺。」她特意在「辜三少爺」這四個字上加了重音,狠狠地將慎思揶揄了一頓。

這幾句話一說,連站在一旁的羅亦飛都聽出其中的弦外之音,對自己是親切的直呼名字,對於這位「辜三少爺」卻是鄭重的連名帶姓的叫喚,這遠近親疏一下子就分辨出來。

羅亦飛樂得臉上放光,瞧著慎思氣餒的神情,他也來個趁火打劫,「閣下就是辜三少爺,久仰了,在下羅亦飛,和端端是『青梅竹馬』的朋友。」說著,對慎思抱拳拱手,客氣萬分,不過口頭上可是毫不放鬆的強調他和端端的關係。

慎思微微一哂,望瞭望這個與端端是「青梅竹馬」的幼時玩伴,只瞅這麼一眼他就放心了,這羅什麼飛的年紀約莫與端端相仿,身著天青長袍,玄色束腰,手中還搖著一把摺扇,看上去與普通江南人家的富家子弟沒什麼兩樣,與自己的玉樹臨風、氣質非凡相比,根本就是判若雲泥。

他心中還暗自品評著:以身材而論,個頭也算不矮,只可惜略有駝背,又太過單薄,右手好像還比左手短些,可右腳又比左腳長;若以長相而論,也算臉若冠玉,只是頰上長了幾顆麻了,鼻頭太塌,眼角下垂,雙耳還有點招風,最看不過的是那一口牙,活像是兩排熟透了的玉蜀黍……

而這邊羅亦飛也是裝作不經意的一瞥:心頭一塊大石砰地落了地,悄悄地暗喜著--瞧這五大三粗的「人熊」,還真像是戲園裡跑出來的活張飛,一把大鬍子比路旁的雜草還亂,也不怕吃飯時沾著了飯粒;再說說那塊頭,和隔壁家劉老頭養的牛也相差無幾,倒是耕田的一塊好料,當個人實在是太可惜了……

只不過一眨眼的時間,兩個人都不知道對方心裡其實早巳拐了這麼多個彎,還是和藹可親的彼此對望著。

慎思咧開大嘴,呵呵而笑:「原來羅兄對我已經『久仰』了,不知羅兄這個『仰』到底有多『久』,又是『久仰』在下哪一方面,可否請教?」

他平時粗豪歸粗豪,若是與人抬起槓來,同樣也是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恰好敵手又一個疏忽,給他抓住了破綻,他當然是不能放過這個進攻的大好機會。

羅亦飛頓了一下,心知自己失言,表面上仍是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笑著說道:「小弟是瞧閣下一表人才、器宇軒昂,想必在江南也是位響噹噹的人物,這才一時口快,辜兄也忒認真了。」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是小弟錯怪了。」慎思無聲的一笑,朝端瑞瞄了一眼,目光中蘊藏著無限的深意,「因為我一向是有啥說啥-對於不實在的事,是絕對不會不經大腦就脫口而出的。」

此話一出,羅亦飛的臉色變得鐵青,話中含義根本就是直指他是個沒有大腦的人,甚至還懷疑「青梅竹馬」這四個字的分量。

「這麼說來,辜兄是不相信在下的話了?」羅亦飛臉上掛滿寒霜,冰冷的語氣與方才的熱絡回然不同。

慎思不答,只是微微的勾起嘴角,打算給他來個默認。

他輕蔑的神情立刻惹惱了羅亦飛,礙於端端在場,一時也無法發作,只好忍著一肚子的火,輕輕地擺擺摺扇,咬著牙說道:「辜兄遠來是客,可否讓小弟做個東道,與辜兄大醉三日方休,順便讓小弟請教辜兄,什麼是實在的事?」說罷,兩眼中還露出挑釁的神氣。

所謂宴無好宴,羅亦飛想搞啥陰謀,慎思豈有不知之理,對方既已劃下道兒來了,若以他過去的脾氣,不僅是立即點頭答應,而且還會讓對方一輩子都忘不了自己的手段,不過這當兒可不是尋釁鬧事的時候,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去做。

慎思雙手一拱,「羅兄的盛情,在下感激不盡,只是小弟仍有要事在身,恐怕得辜負羅兄的這番好意了。」

「哦……原來辜兄有要事在身……」羅亦飛特意將語氣拉長,還裝出一副若有所悟的表情,「不知辜兄這件事是不是實在的事呢?」這傢伙居然以為我怕了他!慎思一陣心頭火起,直沖腦門,一句粗話正想出口,眼角恰好瞥到站在一旁一臉漠然的端端,心念一轉,馬上改口說道:「羅兄若是不信,不妨向你『青梅竹馬』的朋友求證,這件要事還是我要和她一起去辦的呢!」

一句話說得羅亦飛像是炸了舌頭似的,一張嘴久久闔不上來,他偏過頭去,帶著質疑的眼神望著端端,「端端,他說的是真的嗎?」

「辜慎思,你……」

她完全想不到,慎思竟然把這件事拿來說嘴,她幾乎想反悔曾答應過的事,可是這又是明擺在眼前的事實,不管是基於人情,或是基於天理,甚或基於兩人這段時間相處以來那絲若即若離的情愫,她都沒有理由不幫慎思。萬般無奈,她還是勉強的點了點頭。

「什麼事?真的這麼重要?非要你去辦不可?」羅亦飛一連來了三個問號,似乎根本不相信這是事實。

端瑞猶豫了一下,又狠狠地斜睨了一眼正洋洋得意的慎思,才吞吞吐吐地說道:「嗯……我答應要和他一起去找血罌粟……」

此言一出,羅亦飛兩眼瞪的比嘴巴還大,彷彿將他這輩子所有的驚訝都在這一次用完了,他誇張的掏掏耳朵,晃晃腦袋、舔舔嘴唇,又強咽了一口唾沫,用著微微顫抖的聲音問道:「妳是說……血罌粟……你們要去……」

「沒錯,我們要去找血罌粟的下落,莫非羅兄有這方面的線索?」

慎思用果決的回答來打斷羅亦飛的語無倫次,不過既然他也知道血罌粟這種魚,慎思便馬上換了一種求教的口氣。

羅亦飛並沒理會他,還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端端,「妳明知道,這根本就是白白去送死而已,還沒有人能從他們手中得到這種怪魚……」

「有!我爹爹就曾經成功過。」端端不服氣的頂了他一句。

「可是,秦伯伯也因此而中了毒,不是嗎?」

羅亦飛回想起十年前,秦宇身中劇毒逃回村裡,當時全村的人那副驚恐的臉色,猶如大難將會降臨到每個人頭上一般,雖然那時他也不過是個髫齡小童,但是那可怕的景象卻一直殘留在他腦海徘徊不去。

其實端端又何嘗不知此行的危險,只不過她面對慎思的懇求,以及自己良心的驅使,她還是毅然選擇了這條路。

「我只知道,如果我不去,就一定會有人喪生;如果我去了,或許天亦憐我,曾讓我們平安的回來。」她平靜地說出自己的決定。

「端端……」

一旁的慎思從羅亦飛眼中見到了超乎尋常的恐懼,但聽到端端仍是義無反顧的要陪著他走,一陣熱血湧上心頭。

此時羅亦飛也明白了,端端會如此不顧自己安危的去冒這個險,始作俑者便是眼前這個辜家三少爺,他倏地揮起右手,甩了慎思一個耳光。

「姓辜的,是好漢就別拖人下水,要尋死你自個兒去就好了,為何還要拉著端端和你一起去,你簡直比畜牲還不如!」

其實以慎思的武功,這-掌絕對可以躲得過,只是那時他眼中只有端端-人,才被摑了這一巴掌。

他撫著發燙的臉頰,片刻才反應過來,心下不禁大怒,舉起手想回敬一掌,卻被端端一手架住。

「辜大哥,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吧!」她搖搖頭,婉言勸著他,「他是情緒一時激動,我代他向你道歉。」

「道歉!有啥好道歉的?」羅亦飛仍然怒氣衝衝,還想沖過去咬死眼前這個外來的不速之客,「這一掌我還嫌少呢!」

「無論如何,這都是我自己的決定,任何人也不能改變。」端端將身子橫在兩人之問,並用眼神制止蠢蠢欲動的羅亦飛,又回頭對慎思說:「辜大哥,我們走吧!」

說著,她不再望羅亦飛一眼,逕自的走了。

看著羅亦飛痛苦而沉重的表情,慎思也恍然瞭解到他是真的很在乎端端的安危,一種惺惺相惜的情感油然而生,原本他就是個豁達大量的人,對於剛才的那一掌,他已經毫不掛懷。

他慢慢地走到羅亦飛跟前,沉聲地說:「你放心,我辜慎思並不是你所想的那種人,我可以用我的生命保證,我寧可自己死了,也絕不會讓端端受到半點傷害。」

「哼!誰管你死不死。」羅亦飛惡狠狠地瞟著慎思,「姓辜的,我告訴你,我一定會阻止端端去冒這個險,你等著瞧吧!」

羅亦飛如此不友善的態度,也讓慎思十分不快,要不是念在他同樣也是關心著端端,醋缽大的拳頭還不馬上飛過去。

慎思也不再和羅亦飛多說什麼,只是聳了聳肩,莫可奈何的隨著端端的腳步,頭也不回地走了。

密林中,樹蔭下,望著慎思絕塵而去的背影,羅亦飛的雙眸中閃著幽幽的綠光,他的聲音像是從齒縫裡硬擠出來的,「辜慎思,我會讓你知道,你要為你的愚蠢付出多大的代價!」


慎思三步並作兩步的追上端端,卻沒有同她比肩而行,而是不疾不徐的緊隨在她身後,彼此默不言聲的趕了一段路。

一路上,端端既沒回頭向他看上一眼,慎思也是低著頭走著,苦苦的思索著最困擾他的一件事。

這件事在慎思心中漸漸浮現,起先只是針尖似的一點,而後卻有如漣漪般的一圈圈慢慢擴大、成形、清晰……

真的該讓端端陪他去嗎?倘若秦老爹及羅亦飛所言為實,那麼這趟行程不啻是他這一生中離死亡最近的時刻,既是如此,他有什麼資格要求端端和他一起去接受死神的挑戰呢?不過,端端已經親口答應他了,即使沒有明說,他也知道她是絕對會和他同生死、共進退的,而且,端端的爹也承諾要讓他照顧她一輩子。

話雖如此,畢竟陰陽相隔,秦老爹的承諾根本就沒個準兒,又焉知那不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就算端端真的答應要與他同生共死,他又怎能眼睜睜看著她遭受死亡的威脅?

換個角度來想,和端端一起去找血罌粟算是一舉兩得,一方面要由她領路,才能早點找到血罌粟;另一方面,不趁著這段路和端端培養感情,又怎能讓她答應與自己一起回江南?反正就是多費點心去照顧她就是了。

但是,作這樣的決定未免也太自私了,若是真愛端端,就應該以她的安危為第一考量,怎麼可以只站在自己的立場去想?

理智與情感在內心掙扎交戰,雙方各執一辭,擾嚷不休,吵得慎思一顆腦袋幾乎分成了兩個。

到後來,理智漸漸的占了上風,他也著實不忍心看著端端與他一起深入叢林,去走這趟或許沒有回程的路,至於培養感情,這倒可以慢慢再說,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心念已定,他反倒覺得輕鬆多了,於是一個跨步,追上前方的端端。

「端端,妳聽我說。」

「什麼事?」端端並末停步,依舊是朝前走著。

慎思頓了一下,這才開口說這:「我剛剛仔細的考慮過了,或許誠如羅兄所說,這是條有去無回的絕路,我並不希望妳為了我,去冒這麼大的風險……」

「誰說我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我自己。」端端一陣搶白,打斷慎思的話。

「為了妳自己?」他愕了一下,滿臉迷惘的望著她。

「我說過了,我決定的事,沒有人可以改變。」她目不斜視往前走著,彷彿與她對話的人就在眼前。

「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這可是攸關生死的大事啊!」慎思並不死心,仍然苦口婆心的勸著她。

「我沒有意氣用事,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她十分平靜地回他一句。慎思口唇欲動,一句話在舌尖繞了一圈,考慮著該如何將它說出來,經過了短暫的躊躇與思量,終於還是開口了。

「端端……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妳,妳肯聽我說嗎?」

「說!」她回答倒也乾脆,只是又附加了一個限制,「不過,如果你是想叫我別去,那麼我勸你還是免了吧!」

他搖搖頭,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說出他潛藏在心底的話。

「我只想讓妳知道,妳的安全才是我最在意的事,如果這一路上妳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也是……也是無法獨自苟活了。」

每一個字就猶如一個霹靂,在端端耳膜中不斷地迴響,蕩漾,雖說早先在許多鄉親面前,便已聽過他深情的表白,但她卻萬萬沒想到,慎思對自己用情之深,竟已是如此不顧一切的生死相許。

她猛地停下腳步,緊握著雙手,眼神裡堆積著懷疑與困惑,似乎無法相信方才慎思所說的話是個事實。

慎思見她停步,也跟著停了下來,轉頭面對著端端,不敢再發一言,生怕她一時無法接受自己所說的話。

端端揚起頭來,望著一臉誠摯的慎思,縱使沒有任何語言的溝通,她依然輕易地在他眼中讀到了無盡的愛憐與思慕。

是真的!他說的都是真的!她在心裡大聲喊著,不知不覺中,眼瞳裡竟盈滿了晶瑩的淚?其實慎思已下是第一次對她傾訴滿腔的情意,只不過沒有這次來的那麼令她震撼,雖然她也知道自己對於慎思存著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可是她並不知道那就是所謂的愛情。

想起頭一回慎思當著那麼多人面前對她的表白,那時的心跳與呼吸便已經完全失控,她甚全擔心自己會在眾人面前昏厥過去,因此她選擇了遠遠的逃離,然而這一次她再也逃不開了,更何況她也不想逃,只想安詳地沉浸在這濃濃暖暖的甜美氛圍中,讓他將自己緊緊的包容起來,一生一世都不想離開了。

是了,這就是愛情,她確定這就是愛情了,這就是千古以來所有人都讚頌的愛情了,原來這愛情的滋味竟是這麼的美好,那絲絲的悸動、那隱隱的回音、那微微的浪潮,竟幻化為一曲動人的美妙樂章,撥弄著她的心弦,她感激地闔上雙眼,淚如三月春雨,沾濕她杏花般的臉龐。

慎思一見她的眼淚又無聲地滑了下來,頓時嚇慌了手腳,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忙不迭的連聲道歉,「端端,妳別哭,別哭,是我不好、我不對、我錯了,我該打,該打……」他一邊說著,還一邊猛力的敲著自己的腦袋。

「別這樣!」她忙舉手擋住慎思的自虐,語音發顫地說道:「辜大哥……你這是何苦呢?」

「因為我害妳哭了。都怪我,沒來由的說些瘋話。」慎思還是很自責,看著端端掉淚,比在他身上剜肉還讓他難以忍受。

「可是我沒怪你呀!」端端臉上揚起淺淺的微笑,須臾,又彷如不勝嬌羞的嚶嚀,「而且……我很喜歡聽你說。」

雖然聲細如蚊蚋,慎思還是聽見了,轉瞬間,慎思真想大聲的呼喊,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是古往今來所有人裡最幸福的-個。

「端端……」他努力的調勻內息,卻還是發現自己說話的聲音都變了。

「嗯。」她含羞斂眉,低著頭小聲的應答著。

「端端……」

「嗯。」

「我……我……愛妳……」這聲音更是走樣,不僅顫抖,還兼咬字不清,連他都聽下出來是發自於自己口中。

「嗯。」端端也沒好到哪兒去,她只覺得一陣陣暈眩,雙腳發軟,而且還很清楚的聽見自己怦然的心跳聲。

「妳……妳也……也愛我嗎?」

「……嗯。」

聽到心上人如此肯定的回答,一陣狂喜如同他渡海時所遭遇到的波濤,一下子全湧進了他心中,他感到自己的胸口已被歡愉給填滿,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他趕緊來幾個深呼吸,好應付那接踵而來的快活。

「願意……和我一起回江南嗎?」

「嗯。」

「走吧!」他輕輕地牽著她的手,像捧起天底下最最名貴的珍寶,接著轉身便要往來時的路走去。

「嗯。」

端端那花瓣般嬌嫩的柔荑被他的大手小心地握著,迷迷糊糊地跟著他往回走,移動了幾步,她才乍然記起還有事必須去辦,立即拉住慎思。

「辜大哥,我們還得去取血罌粟呢!」

慎思恍然回神,又打了一下腦袋,「嘎!妳不說我都忘了。」

回頭再往鎮上走去,又想到自己剛剛的決定,不應該帶著端端前去涉險,急忙站住了腳步,正想再次勸說,沒想到端端居然先開了口--

「辜大哥,別再叫我離開了,我希望能陪在你身邊。」

「可是,那隨時都有可能喪命的。」端端咬了咬下唇,雖是輕聲細語,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堅決,「辜大哥,如果換作是你有什麼三長兩短,你說我就能獨自的活下去嗎?」

「可是……」

「不用再可是了!」她截斷慎思想說的話,「反正我已經決定,要活,一起活,要死,就死在一塊!」

「端端……」他已無話好說,只是將端端的手,又握緊了一些。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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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 00:07: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到了城裡,慎思才發現原來這個「荒島」上竟然住了這麼多人,來往的行賈、旅人,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其繁華景象,此江南也差不了多少,慎思看了咋舌不已,嘖嘖稱奇。

「怎樣?這是島上最大的一個城市,不比你們江南差吧?」端端笑著詢問,又接著為他解釋,「據我所知,島上的居民大多是過去為了躲避兵燹之災而逃來這裡的,也有些武林人士害怕仇家報復,舉家飄洋過海來到這裡,久而久之世就定居在此,不願再回去中原了。」

慎思一邊點著頭,一邊流覽著有別於家鄉的另一番升平氣象。

由於已過午時,兩人尋了家客棧,簡單的點了幾道菜,便開始準備些必須的行李;直忙到日落西山,才又回到客棧,打算歇息一宿,養足了精神後再出發。

用過了晚飯,慎思喚來小二,塞了一錠小銀在小二手中,吩咐他清理好兩間上房,又親自將端喘送進屋後,才回到自己的臥房。

端端見他如此以禮自持,並沒有因為已經互許終生,而對自己提出過分的要求,心下頗為贊許,卻也有著淡淡的失落感。

梳洗罷,她和衣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心裡想著今天所發生的事,對她來說,一切都像是個無可捉摸的夢境,她只覺自己好似身處天際,腳下踩的是綿軟的遊雲,生怕一個失足,就將跌落無盡的深淵。

她愈是要自己不去想,那些景象就愈是浮上心頭,百般思索,仍是無計可消除,只能任其盤旋著、縈繞著,那滋味像是盡飲了-盅醇酒,陶然欲醉,卻又清晰可見,如在眼前,直到三更鼓響,她才在朦蒙朧朧中睡去。

在另一間客房的慎思,與端端分開還不到一刻,便已經有了相思之苦,千方百計的想尋個藉口過去和端端說上幾句話,想出了幾個又都被自己推翻,反倒搔斷了不少根頭髮。

他躍起身來,打了幾趟拳術,練了幾套腿法,卻發現出拳愈來愈弱,連蚊子都打不死,踢腿也愈來愈低,只對螞蟻構成威脅,不禁頹然地坐回床前,倚著床柱,托著落腮,長呼短歎,一下子埋怨月兒太亮、一下子又說星星太多,說到底還是責怪長夜漫漫,不知何時天明。

愈想愈是心煩,雖是嚴冬,他還是無端感到一身的燥熱,又是槌胸又是頓足,還是無法揮去心頭的那個人影。他忽然想起師父親傳的一套口訣,那是助他練功前收攝心神的,幸好沒忘,於是他爬上床去,盤腿而坐,眼觀鼻、鼻觀心,默默地念了起來。

「……心存陰陽,氣散洪荒,無物無我,盡斂鋒芒……」

起初他還能規規矩矩地照著帥父所傳授的誦念,也不知經過了多久,他赫然發現自己所念的口訣竟都變了個樣。

「只要是她一面,純粹只是和她說幾句話-就這麼簡單-就這麼簡單……」他閉緊雙眼,喃喃自語地說服著自己。

這幾句也把他自己給嚇了一跳,沒想到過去屢試不爽的口訣,在這當兒也失靈了,他才知道自己已然控制不了自己。

終於,他還是站起身來,大踏步走到門前,兩手一分,房門應聲而開,望著對面的屋裡,燭光隱約還亮著,於是鼓起勇氣,大口一張,喊了出來--

「端……」

才喚了一個字,就見到店小二正站在走廊上,用著奇怪的眼神直瞅著他看,他一著慌:心虛不已,像是被人撞破了自己隱私,原本想好的辭兒一下子忘的精光,他對著小二乾笑了幾聲,立刻接上與劇本不符的臺詞。

「端壺酒上來,再切二斤牛肉!」

「馬上來,客倌。」

小二前腳剛離,慎思也快步的退回自己的臥房,關上房門,鼓足的氣已經全洩了,心中還怨歎自個兒命運多舛,一場旖旎美夢被店小二這個程咬金給抹得一乾二淨,連個可供留念的片段都見不著。

不一會兒,突聞門外腳步聲輕響:心中一喜,還以為是對門的端端同他一樣想見個面說兩句知心話,忙縱到門口,奮力地開了門,迎向前去,卻差點和正要敲門的店小二撞個滿懷。

「客倌……你……你要的酒和牛肉來了……」

他喜上眉梢的表情竟被小二曲解成了滿臉猙獰,那小二嚇得牙關喀喀直響,忙將手上託盤往他手中一塞,連滾帶爬地落荒而逃,口中觀世音玉皇大帝如來佛祖的叫個不休,連賞錢也不敢要了。

慎思傻愣愣的捧著託盤,一顆盈滿熱血的心驟然沉到穀底,漸漸的被四周蜂擁而上的失望所淹沒。

他搖搖頭,長歎一聲,才拖著千斤的腳步慢慢踱回房內,將自己重重地摔在椅子上,肉也不吃了,一手把起酒瓶,直接往嘴裡猛栽進去。


冬天的太陽總是起的比較晚,直到雞都已經叫啞了嗓子,才見它心不甘情不願的稍微露出半張睡眼惺忪的臉。

慎思卻早在天色才濛濛亮時,便已經醒了。

剛睜開雙眼,就發現自己竟然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趴在桌上睡了一夜,腰也酸背也痛,腦袋裡還下著大雷雨,轟隆的雷響敲得他頭痛欲裂。

他定了定神,回想昨晚所發生的事,依稀記得自己是一口氣喝了一壺酒,接著就再也沒有任何印象了,可是他的酒量他十分清楚,如果他是排第二,就不敢有人自稱是第一,怎麼可能單單一瓶燒刀子就能讓他不省人事,莫非……言念及此,他竦然一驚,想到自己是住進了黑店,著了人家的道兒了。

還來不及將「xxx」三個字給祭出來,第一個反應便是衝出門房,急起一掌拍開端端的房門,裡頭竟是半個人也沒有,他迅速在房裡四處梭巡了一遍,也找不出什麼蛛絲馬跡,連端端隨身的行李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真沒想到自稱是老江湖的他,竟會在這裡翻了船,甚至連自己最愛的人都保護不了,這一回可真是栽到家了。一刻也沒耽擱,他急如星火地沖到客棧的大廳,只見掌櫃的迎面定了過來,口裡還客氣地招呼著:「客倌,你早啊!」

「xxx,你把端端藏去哪兒了?」手隨聲動,他揮起巨靈大掌,根狠地往掌櫃的臉上摑了過去。

掌櫃的不防有這麼一著,被他一掌打得直飛到三丈外,一時爬不起身來,慎思也不就此饒了他,一個飛身過去,右腳踩在掌櫃的臉上。

「你再不快說,看我不一腳踩爛你!」

「客……倌……饒命啊!」沒想到向人打招呼會招來橫禍,掌櫃的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地,除了求饒還是求饒。慎思問了老半天,還是問個出端端的下落,心頭火起,一陣亂打,把整個客棧內可以砸的東西全都打丁個稀巴瀾,還無法解恨,正打算再把掌櫃的痛揍一頓,忽然一眼瞥見店小二正瑟縮在櫃檯一角,嚇得直打哆嗦,他縱身過去,一把拎起店小二,活像拎超一隻小雞。

「xxx,就是你在搞鬼,說,是誰叫你在我酒裡下迷藥的?」他知道以店小二的膽量,絕對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背後肯定有人指使。

店小二渾身抖的猶似篩糠,支支吾吾的說道:「大……爺……不關我的事啊!昨晚我正要拿酒上去給你,有位客倌過來和我說了幾句話,又把酒壺拿過去聞了一下,還說那酒真香,可能就是他下的毒……」

「那人長的什麼樣子?」

「呃……約莫二十歲上下,瘦瘦高高的,臉上還長了一些麻子,眼角下垂,耳朵有點招風……」店小二側著腦袋,回憶起那人的長相。

「這……這不就是羅亦飛嗎?」

慎思恍然大悟,原來是羅亦飛這小子搞的鬼,一定是他想來阻止端端去找血罌粟,趁機在酒裡下了迷藥,還把端端給綁走了。

既然不關店家的事,也不好再為難他們,右手一甩,將店小二丟到一邊去,轉頭問著還趴在地上站不起來的掌櫃:「知不知道羅亦飛這個人?」

「大……爺……我……見過這個人……」掌櫃的驚魂未定,還是大著舌頭,說了幾句後才逐漸恢復過來,「他好像就住在城東的柳花胡同,只要到那兒找個人問一問就知道了。」

慎思點點頭,順手從懷裡摸出-錠大銀,扔在櫃檯上,權充賠償損失的費用,也不再和他們囉嗦,直接就往城東奔去。


到了城東,隨便找個路人一問,羅亦飛果真是住在這裡。他逕自走到那人所指的一處大宅院,原想一腳踹開大門,直接找羅亦飛興師問罪,轉念一想,如果就這麼破門而入,打草驚蛇,不知道他又會將端端藏到何處,於是繞過大門,走到圍牆盡處,輕輕一躍,落在院裡。

他跳進去的地方正是羅家花園一隅,穿過幾處假山及花叢,來到一處廂房,裡頭傳出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他縮著身子,躲在窗邊,小心翼翼的不發出任何聲響,想聽聽能否從這兩個人口中探知端端的下落。

「阿三,你飯菜準備好沒有?還不快送去給少爺!」一個蒼老的聲音催促著。

「好了好了,這不是正在弄了嗎?」屋裡傳來一陣炒菜的聲音,只聽得另一個聲音說道:「少爺也真奇怪,平白無故要多準備一人份的飯菜,也不知是來了什麼朋友,神神秘秘的。」

較年長的那個人像是敲了阿三一個響頭,口中叱道:「叫你做就做,廢話那麼多幹什麼,要是讓少爺發了脾氣,我可不管你。」

慎思心知這多出來的一份飯菜鐵定是為端端準備的,他慶倖自己沒走冤枉路,端端果真被羅亦飛這敗類藏起來了,落實了這點,他的心倒放下了一半,只要找得到欠債的人,還怕要不回來。

他仔細留意裡頭的一舉一動,知道只要跟著阿三,就可以找到端端被藏匿的地點。

不一會兒,聽到一陣開門的聲音,他閃身躲在柱子後面,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隨著阿三來到院裡的另一處廂房。

阿三端著託盤,在房門口喊著:「少爺,您要的飯菜送來了。」

「進來吧!」

沒錯,慎思聽得出那就是羅亦飛的聲音,他躡手躡腳地繞到那間廂房的另一邊,挨著窗,傾聽屋內的動靜。

「端端,妳吃點東西好不好?」

「妳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我也是為了妳好啊!」

「……」

「妳明知這一去就是死路一條,我實在不願看到妳跟著那個畜牲一起去送死啊!」

「我不准你罵他,你自己才是人面獸心的畜牲!」

聽到端端如此維護著自己,慎思心裡一陣感動,他再也忍不住激動的情緒,整個人飛身而起,撞破窗格,沖進屋去。

「辜大哥!」端端一見是慎思來了,歡喜驚呼。

「端端,妳別怕,我來救妳了。」慎思也不管一旁愕然而立的羅亦飛,走到端端身前,輕柔地牽起她的手,「我們走吧!」

「辜大哥,我被點穴了。」端端並沒有站起來,突然盯著慎思身後,出言警示,「小心1」

慎思忽聞腦後風響,料得是羅亦飛偷襲,當下也不回身,一個鑽心腿往後踹去,就聽得一聲慘叫,接著喀喇數響,便知他已壓垮了桌椅。

「哼!這種三腳貓功夫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慎思轉頭瞪著羅亦飛,對他嗤之以鼻,「看你一副斯文模樣,竟然會用迷藥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不用說,你也用同一招把端端給擄來的,是吧?」

只一招就讓羅亦飛成了名副其實的「一飛」,他清楚的知道,這樣的功夫比之於端端還差那麼-截,根本不可能挾持得了端端,可想而知,一定也是用了迷藥或迷香等這種鑽牆角的招數了。

他猜得沒錯,羅亦飛的確足等到端端入睡之後,用迷香熏昏了她,又將她帶到這裡來,點了她的穴道,希望能阻止她去找血罌粟,但是端端又怎麼可能答應,於是就產生了慎思所看到的一幕。

羅亦飛撫著胸口,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吐出一口鮮血,「姓辜的,算你狠!不過我警告你,這才剛開始,我會用盡一切辦法來阻止端端跟你走。」

慎思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淡淡的說:「悉聽尊便。」

他拍開端端身上的穴道,牽著她的手,又拎起一旁端端的行李,昂首闊步的走出房門,羅家院裡有許多人已經聞聲而至,但慎思根本不在乎眾人驚詫的眼光,挽著端端,旁若無人的離開了羅家。

甫出羅家大門,慎思使立刻關心起端端,只見他柔聲的問著:「端端,妳還好吧!他有沒有欺負妳?」

「我沒事,他只是點了我的穴道,我讓你擔心了吧?」端端微微的搖搖頭,望見慎思滿臉憐惜的神情,心中洋溢著一份幸福的喜悅。

「都怪我,沒有好好的保護妳。」說著,他又要用手打自己。

端端一見他舉起手來,就知道他的下一個動作是什麼,忙出言阻止:「別這樣!辜大哥,我一點都沒有怪你的意思。」「可是……」

「不要緊的,我們現在不都好好的嗎?」端端揚起她的笑臉,「走吧!我們還得趕快出發呢!」

於是兩人又回到投宿的客店,那掌櫃的見他又回來了,忙不迭的躬身相迎,其實心裡頭卻暗暗叫苦。

端端見到客棧裡頭一團亂的樣子,正自狐疑,又見到掌櫃的臉漲得比饅頭還大,不禁問道:「掌櫃的,這是怎麼回事?」

掌櫃的偷瞄了慎思一眼,發現慎思睜著大眼瞪著他看,哪敢多話,只好滿臉堆笑的說:「沒什麼,沒什麼,我自個兒不小心跌了一跤……」

慎思見她還想再問:心想再問下去這掌櫃的一定會把自己給抖出來,忙開口說道:「端端,我們快定吧!這點小事,我們管他做什麼?」

「是是是!這點小事,實在不敢勞煩姑娘掛懷。」掌櫃的也趕緊撇清。

慎思也不知他多話,擺了擺手,問道:「掌櫃的,我放在房間裡的行李呢?」

「還在!還在!我這就叫人去取。」掌櫃的轉身大呼,「土蛋,快把天字二號房那位大爺的行李給拿下來。」

不一會兒,店小二拿了行李過來,一見是慎思這個兇神惡煞,嚇得倒退了幾步,雙腿完全不聽使喚的軟了下來。

慎思只是-笑,自己走過去把行李拎了,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塞在小二手中,俯在他耳邊對他小聲說道:「謝了,小兄弟,這點小意思給你壓壓驚。」

他又拿出一錠銀子,扔給掌櫃的,笑道:「酒菜錢、房錢,不用找了。」說罷,便攜著端端的手,走出客棧。

兩人辨明方向,便踏上尋找血罌粟的旅途,一路上慎思談笑風生,端端也是妙語如珠,全然忘了這次的行程上可能會遇到的危險。


到了中午,慎思怕端端累著了,找了一處樹蔭,拿出乾糧,與端端一起吃了起來,兩人邊吃邊聊,雖不是好菜,也沒有好酒,但彼此說說笑笑,倒也其樂融融。

吃到一半,端端陡然想起一件事,開口問道:「辜大哥,客棧裡的一切,是你的傑作吧?」

他愣了一下,才不好意思的回答:「妳真聰明,怎麼猜到是我呢?」

「這還不簡單,瞧那店小二看到你的表情,比見了鬼還可怕,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有這種本事呢?」端端笑著解釋。

慎思也跟著傻笑幾聲,「那時我找不到妳,懷疑是他們搞的鬼,又氣又急,出手重一點也是有的,可是後來我有給他們補償了。」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她忽然正色的說道:「辜大哥,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可是接下來我們要面對的敵人,可不像客棧裡那些不懂武功的人一樣,或許是比孔嘉還要兇狠、比羅亦飛還要狡猾的人,你千萬不可以為了我,不顧自己的安危。」

慎思聽著端端的告誡,默默的點頭,但他心裡可不這麼想。

「我知道你不贊成我的話。」端端察言觀色,也明白慎思對她所說的不以為然,「不過你得要記得,你嫂嫂還等著你拿藥去救;況且,我只是希望你先冷靜的思考一下,不要衝動行事。」

這時他才體會到端端的苦心,原來端端是勸他要以大局為重,那種維護關懷的心思在言語中表露無遺,慎思心頭也感到一股暖意。

他知道自己有時是衝動了點,經端端這麼一說,他才意識到要隨時警惕著自己。

「我會把這些話牢牢地記在心裡的,妳放心。」慎思一改平日的玩世不恭,發自內心的認同端端的話。端瑞一見自己的話把整個氣氛弄得這麼僵,也覺得不好意思,想著該如何補救,忽然間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望著她沒來由的笑了起來,慎思頗感不解,卻見到端端掩口笑著說道:「我是想到掌櫃的那張臉,又紅又鼓的,活像是一塊砧板上貼了一斤豬肉……」

慎思回想那幅景象,也不禁大笑。

經過昨夜的小小波折,再加上現在的相視而笑,彼此之間的感情,又有了進一步的昇華。


在密林裡走了三天,周圍已是不見人跡,雖然這段路走來都是太平無事,但兩人也隱約感覺到,更大的危險還在後頭等著他們。

只是兩人生性豁達,如今又正處情投意合之際,天大的事也都甩在腦後,反正最壞的打算就是「死」,能與最愛的人死在一起,也比天底下其餘得不到真愛的人要幸運多了。

就是這個想法,讓彼此都貪戀著或許是這一生中最後的幾天,他們努力的要將點點滴滴的回憶都刻劃在心底,因此誰也不曾再開口談起任何不愉快的事,端端收斂起她的驕蠻,慎思也一改乎日的魯莽,他們把握著稍縱即逝的光陰,去享受過去從未有過的幸福。

這一天,他們來到了一處山谷,四周林木緊密,十分謐靜,只有樹上的鳥兒啁啾的歡鳴聲,像是在歌頌著這處仙境的美好。

「辜大哥,你聽,那是什麼聲音?」端端忽聞串串輕響,忙招呼慎思一同豎起耳朵來聽。

兩人循聲探查,撥開一叢灌木,竟見到一條潺潺小溪,水流清澈見底,難得的是水中游魚可數,而且每一尾都又大又肥,他們歡呼一聲,齊奔向前去,各自掬飲了一口溪水,那水猶如一道清涼的蜜汁,芳醇甘美,沁人心脾。

吃了三天的乾糧,如今見到一道道美味的珍饈在水裡遊著,怎可輕易放過,於是端端負責撿枯枝生火,慎思則是施展他的擒拿手,負責捉魚。

他脫了鞋子,撩起褲管,穩穩的站在水中,水深不過及膝,幾尾大魚就在腳邊緩緩遊過,一招「雙管齊下」,已是緊緊的抓住了兩條魚。

「端端,晚飯有著落了。」慎思笑吟吟的抓著魚走上岸來,「這裡的魚可比海中的魚好捉多了。」

端端想到他剛到島上的第一天,為了捉魚弄得自己狼狽不堪,也跟著笑了起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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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3 00:07:4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兩人將乾糧就著烤魚吃了個飽,慎思掰了根魚刺剔著牙,口中還嘟嚷著:「真是美味啊!這時要是有瓶陳年老酒,那該有多好。」

「你是得隴望蜀、人心不足。」端端用著揶揄的口氣說道:「要不要再給你一張香軟的床鋪,好讓你可以躺若作夢呀?」

慎思哈哈大笑,「好啊!這也不錯,最好是還有人在一旁唱個小曲兒。」

「你別妄想了!」端端做了個鬼臉取笑他,「我可沒你這麼會享受,我現在只想……只想……」

「想什麼?」慎思見她欲言又止,開口問道。

端端赧然一笑,「辜大哥,能不能請你去林子裡逛一逛,等我喊你時你再回來?」

「什麼事這麼神秘啊?」他口中說著,卻還是起了身,往森林裡走去。

看著慎思的身影掩沒在樹叢之中,她還不放心的喊了句:「我沒有喊你,你絕對不能過來喔!」

「知道啦!」慎思大聲的答道。

確定慎思真是走遠了,端端又望瞭望周圍,這才選了一處草木較為茂密之處,輕解羅裳,只留下貼身小衣,又把衣服披在矮灌木叢上,赤足走進溪水中,將手絹沾濕,擦拭著她粉白的藕臂。

她生性愛潔,三天沒有沐浴,就覺得整個人都無精打采,又擔心慎思會嫌她蓬頭垢面,現在剛好有個機會,當然要趁機好好的梳理一番。

慎思哪會知道這小妮子的心思,他在林間閑踱著,天色已是漸漸的由白轉灰,望著這一片幽靜的美景,他也想不出什麼詩,於是挑了一個較平坦的地方,躺了下來,將兩手枕在腦後,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啊!」

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天際,也將慎思從睡夢中驚醒。

「是端端!」他心知必有狀況發生,也不管端端之前的囑咐,拔腿便往溪邊狂奔而去。

才到溪邊,一道黑影猛地向他撲了過來,他尚未反應,黑影已先叫了出來。

「辜大哥,有蛇!」她嚇得花容失色,連聲音也變了樣,只是舉著右手指向身後的樹叢,

慎思將她護在懷裡,往端端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見到一條手臂般粗的蛇,盤踞在樹枝間,其色如血,頭呈三角,紅的發紫的蛇信一吞一吐,嘶嘶作響,似乎在宣告牠的地盤不容外人侵略。

他只望了一眼,心就涼了半截,那是條見血封喉的「雪裡紅」,毒性最是猛烈,且生性兇殘,只要是在牠眼前會動的東西,牠一樣也不放過,即使遇到同類,也會互相咬噬,不到一方慘死,決不鬆口。

他連忙伸手入懷,掏出一枚銅錢,指間一運力,朝蛇口飛擲過去,只見金光一閃,那條雪裡紅已是身首分離。

「端端,你哪兒受傷了,快讓我看看。」他緊張的語音發顫,擔心端端已是中了毒,急忙扶住端端雙肩,仔細的檢視著端端身上有無傷口。

他直到這時才驟然發現,端端全身只著片縷,貼身的小衣已然被水沾濕了,緊緊的貼在她身上,胸脯隨著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律動著誘人的節奏,幾綹雲發散亂的披在臉上,眼眶中盈盈含淚,鼻端上沁著晶瑩的香汗,豔紅的雙唇輕啟,不斷地呼出一陣陣暖香。

「我……我沒有受傷……」她兩頰潮紅,秀眉微蹙,瞧著慎思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看,也不禁嬌媚的低首,對著慎思半嗔帶羞的一啐,想把他推開,然而慎思的雙手卻還是牢牢的箝著她細嫩的雙肩。

「端端……你真美!」他發自內心由衷的讚歎。

她宛若一朵嫋娜的出水芙蓉,羞怯的花瓣上還帶著些許水珠,柔軟的嬌軀因為太過緊張而微微顫動,兩頰酡紅燦若彤雲,妙目星然,纖長的睫羽忙碌的眨動著,卻是一眼都不敢向慎思望去,只是低著頭,像是要數盡地上的每一顆沙礫,平日的俏皮灑脫,已全然被激情與不安所侵略,心裡更有如窩了一隻躁動的兔子,左蹦右跳地敲動她每一根心弦。這一切來得太快了,她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心理準備,雖然早就打定主意,慎思便是她將要託付終身的人,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刻這個地點率先發難,在蒙朦朧朧之中,她恍如身處夢境。

慎思身上特有的男人氣息讓她有點暈陶陶的,全身上下的力氣彷彿都集中到了左胸那顆狂跳不已的心,她不由自主地軟倒在慎思懷裡,有如翠巒被山嵐所擁抱那股的自然,她灼然的香腮緊緊地偎著慎思廣闊的胸瞠,也聽見了一陣與她相同拍子的心跳聲,忘情地唱和著、吟詠著。

慎思兩臂猶如鐵箍,放肆地將她摟在熊熊的火焰之中,端端只覺得自己就快化了,全身軟融融地似一團燭淚,任由慎思粗壯的雙手將她攬在懷裡恣意地摩挲著。感覺到他的兩隻手掌就像是燒紅了的烙鐵,炙燙著她的每一寸肌膚。

慎思也難以自己了,人世間的禮教與束縛,此時都已遠離,他心中僅存著一個強烈的慾望,希望能將端端永遠的佔有。

他彎下身子,以自己火熱的雙唇去探索端端的每一處完美,他早忘了他師父曾說過,練武之人隨時都要「勁貫雙臂」,反倒是以最輕最柔的力道悠遊在端端身上,每一步都是那麼地恰到好處,像是撥動著琴弦,讓端端不禁吟出最醉人的呢喃。

他原本光會使劍的右手如今卻變得靈巧起來,伶俐地避開端端身上最後一道的防線,直接攻進她潛藏了一十七年的柔軟。

「慎哥哥……我……我伯……」

端端感覺到一團火驟然地攫獲了她左胸前的豐潤,同時也燃燒了她的心,她有點透不過氣來,難耐地微張唇瓣。

慎思放慢了他的攻擊速度,僅是將食指指尖佔據了豐潤的最高峰,溫言地安慰道:「別怕,我會很溫柔的。」

他的唇已是貼著她的耳,說話時呵出的熱氣輕輕地搔著端端的耳膜,也在瞬間抽去了她全身上下所有骨骼,讓她渾如一團棉花,軟在慎思的雙臂之間。

她無意識地囈語著,眼眸中淨是迷蒙與不解,她根本不知道慎思下一步的動作會是什麼,只是任憑慎思顫抖的左手解開系在她身後的束縛。

突然間,她感到胸前一涼,上身唯一的包裹也被慎思蠻橫地扯開了,山野裡的冷空氣激得她渾身一顫,神智也清醒了許多。

「不……不要……」

她意識到自己忽然沒有了依靠,緊張地叫了起來,豈料慎思卻飛快地用他火燙的雙唇封住了她的口,他的舌撬開她緊閉的牙關,狂暴地沖進她呐喊的深處。

她再一次喪失了意志,淩亂的騷動化成一道道烈焰,流竄在她的四肢百骸,方才那微有的寒意已被體內無以名狀的煩躁所取代,她只想吐出鬱在胸口的濁氣,自然而然地挺起她的丁香小舌,勇敢地與慎思的入侵搏鬥。

慎思被她這突來的反抗整得有些措手不及,不得不退守到自己的城池裡,含混不清地說道:「對,就是這樣……」

他吸吮著端端舌蕊上的蜜汁,兩手滑到她的下半身,探入那未曾有人到訪的神秘領域,他的左手在幽靜的後山遊走著,揉擰著她的圓挺,而他的右手則忙亂地探尋著傳說中的那一道潺潺溪谷,像是個在沙漠中尋找綠洲的旅人,直到他撥開那濃密的草叢……

他戲謔地以他的食指輕觸那塊神聖的處女地,感覺到一股晶盈的泉水已然泛監成災,他逆流而上,試著去深入那更隱密的花徑。

「好痛……」

端端驚呼一聲,劇烈的撕裂感使她的嬌軀蜷縮起來,一隻藕臂頓時變得僵硬,只想將慎思推開,然而他仍是霸道地又將她摟緊了些,雙手的動作卻暫時遲緩下來,以一種試探的姿態去撩撥著端端最敏感的地帶。

「別緊張……我會輕輕的……」

他的唇沿著端端的粉頸滑溜而下,頰下的濃髯掃過她幼嫩的肌膚,令她含羞地扭動著身軀,心底升起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觸。

慎思覷准那豐潤上充盈著快感的紅潤,毫不遲疑地啄了下去,

一陣酥麻猶如狂風暴雨般在暫態佈滿全身,她仰起臉,半眯著眼,似乎要對著天際傾吐出心中無限的歡愉。她感受到慎思正輕輕咬囓著她胸前的城堡,已是攻陷了一道缺口,成千上萬的兵卒從缺口湧入她的體內,毫不留情地撩弄著她每一處神經。

她已瀕臨崩潰的邊緣,心底殘存的理智早就棄械投降,沒有任何的抵抗能力了。

慎思在百忙之中空出右手來,剝下自己上身多餘的衣物,將它扔在腳下,接著順勢一推,兩人便一起倒在如絲緞般的綠茵上。

他沒有因為姿勢的變換而放棄了進攻,反倒是變本加厲地大張旗鼓;他的唇來回穿梭在兩座山峰之間,品嘗著紅梅的甘甜;他的手則靈巧地馳騁在她略微顫慄的身上,享受著侵略者的快感。狂亂的閃電從端端與他的每個交會處傳遍她的全身,震懾她早巳迷惘的心靈,她不自覺地拱起上半身,去承接落在酥胸上的每一滴雨露。

慎思見她也漸漸有了反應,如同一個受到鼓舞的戰士,更加奮勇地進行著肆虐與挑釁,他一把解除端瑞僅剩的武裝,像展開了一幅工筆的明山秀水,她已是沒有任何隱瞞地呈現在他眼前了。

她全身泛著瑰麗的桃紅色,有如一朵初春的花苞,等待著陽光的照拂,慎思忽地看傻了眼,他停下了一切的動作,直盯著這朵即將為他而開的花。

「你……你別再看了!」端端發覺灑在身上的那陣驟雨疾風忽然都停歇了,好奇地睜開雙眸,赫然見到慎思正目不轉睛地瞧著她,蜜桃般的臉龐在轉瞬間變得更加嬌豔欲滴.忙將手遮住身上絕妙的勝景,口中半羞半怒地嗔道。

但她致纖的素手又怎能掩蓋得住她得天獨厚的豐盈,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在慎思的慾火上又澆了一勺油,讓它燃燒的更加熾烈。

猛然,慎思喉嚨裡發出一陣低沉的吼聲,他再也無法抵受內心情慾的煎熬,奮力扒開自己身上的累贅,又粗暴地撥開端端的雙手,朝她身上撲了過去。

他將端端的雙手握在她髮鬢兩側,讓她無法動彈,火熱的唇再度找到她口中的花蕊,而他厚實的胸膛卻壓在她胸前的蓓蕾上,兩把烈火就在臘月的荒野裡交纏著、燃燒著。

端端覺得有一股熱氣直逼她涓流的溪穀,她心中開始有了一絲絲的懼意,她並不知道他的下一步會是什麼,但此時她已無法反抗,更何況她也不想反抗,反而是帶著些微的期待,期待著與慎恩更進一步的接觸。

慎思剛膝蓋頂開端端玉白的腿,然後徐徐地向前推進,直到他找到一個最佳的進攻位置。

「端端……要開始了……」他體貼的提醒她。

「嗯……」端端閉起雙眼,無意識地應答著,她知道他已然來到門外,正在輕輕地叩著她的門,只等著她作最後的準備。

看到端端如此陶醉的神情,慎思心底一陣亢奮,他揮舞著神奇的魔杖,身子一挺,長驅直人。

一陣撕心的痛自她的花徑傳到全身,如同有人拿著利刀在淩遲著她最稚嫩的地帶,她幾乎要暈了過去,兩手極力想掙開慎思的掌握,手腕卻被他緊緊箍著,根本就沒法掙脫,成串的淚珠頓時奪眶而出。

慎思一見端端掉了淚,趕緊停止自己的魯莽,口中柔聲地撫慰著她:「對不起,是我太急了……」

「沒關係……」

端端眼裡含著淚,嫣紅的唇瓣上有著鮮明的齒印,那是她忍著痛不叫出聲來的痕跡,從來沒有人告訴她,男女之間的交歡竟是由最深切的痛苦開始,她緊皺著眉頭,一張粉臉變得煞白,細如米粒的汗珠悄悄在額端出現。

慎思溫柔地噙去她臉上的淚水,兩手不再控制著端瑞,愛昵地為她拭去額上的汗滴,過了片刻,看到她眉頭的結緩緩地舒解開來,才將壯碩的身軀再向前慢慢挺進,直到她完全包容了他。

此時端端的疼痛已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異樣的渴望,那是來自於溪穀的源流,和心靈最底層的悸動,一同衝擊著她每一處神經,她不禁舉起她的玉臂,環上慎思的頸項,將他緊緊地摟住。

而慎思這次不敢再造次了,他輕柔地挽著端端纖細的腰,朝後退了退,只見端端眉心微微一蹙,似乎在訴說著他離去所留下的空虛,於是他又再次進入,如此反覆的躑躅,直到端端的呻吟由細如蚊蚋變成清晰可聞,他才放膽的全力而為。

四周都靜了下來,所有的來賓都回避了,蒼穹成為兩人的洞房,大地就是他們的喜床,曠野中只聽見慎思逐漸粗重的喘息及端端放縱的吟聲,猶如驚濤裂岸中的百鳥爭鳴,唱和著亙古未有的一曲樂章。

端端的聲音愈拉愈高,感覺到自己已經是站在雲朵的最頂端,而慎思如狂潮般的推送,又將她拋向更高的雲層,她的十指在慎思寬廣的背脊上劃出一道又一道的抓痕,像是記錄著她所攀升的高度。

慎思旋磨的速度愈來愈快,似乎宣告著這次的升天之路即將到達目的地,終於,他虎吼一聲,將所有精力盡情地釋放出來,而端端所吟唱的歌曲,也到了最終的尾聲,兩人就這麼彼此擁抱著直到了天堂。

在迷夢銷魂之後,一切都歸於平靜,端端才感到周圍的冷空氣又眾攏了過來,她睜開眼眸,卻望見慎思正瞧著她笑,連忙別過頭去,口中嗔道:「你怎麼這樣瞧著人家……」

慎思只笑了笑,沒有回答,他輕巧的一個翻身,側著躺在端端身邊,將右膀枕在她腦後,左手仍舊是依戀地在她身上漫步著。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問道:「端端,你……後悔嗎?」

「後悔什麼?」端端還低回在方才的激情之中,不明白慎思為何有此一問。

慎思遲疑了一下,說道:「後悔……後悔剛剛發生的事,後悔將你的一生交在我這個魯男子的手上,後悔……」

他還要接著說下去,一隻小手卻遮住他的嘴。

「傻哥哥,你別說這話。」她明快地打斷他的質疑,反身開口問道:「難道你後悔了嗎?」

「不不不!我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後悔。」慎思一顆大腦袋搖得像波浪鼓,表示著他的喜悅與堅決。

端端見狀,笑著說:「那就對了,我也是和你一樣的。」

這句話已清楚讓慎思明白,剛才的事件並不是端端一時的忘情,而是她以身相許的承諾,他心中大受感動,執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左心房,「端端,我要你永遠住在這裡。」

她用力的點點頭,走入他的生命中,儘管前途可能充斥著重重困難險阻,但她已有了這水恆的居所,再也不怕任何的大風大浪了。

慎思對著她心滿意足的一笑,隨即將她摟在懷裡,安安穩穩的睡了。

望著睡在身旁的男人,一份沛然的甜蜜充盈於心,她悄悄地起身,穿好衣裳,又為他披上隨身帶著的薄被,她知道自己此生就將和這個粗獷的男人一同廝守,嘴角漸漸漾起一絲笑意,仰臉望天,星兒也笑了,月兒也笑了,連路過的風也都笑了。

她在慎思身側躺了下來,閉上眼睛,擁抱著自己一生的幸福,安然地進入了夢鄉。


端端醒來時,天已經微亮了,晨風柔柔吹來,伴著身旁流水清脆的銀鈴聲,令她感到十分清爽。

憶起昨天一幕冪的旖旎景致,臉上仍殘留著餘熱,轉頭看慎思時,他還睡得真甜,嘴角略略地上揚,彷彿還帶著笑,端端忍不住低頭想在他臉上香一下。

隔著密密麻麻有如亂草的鬍子,要找到一個可以不受干擾的地方還真難,端端皺了皺眉頭,左看右看,就是沒有可以留下印記之處。

忽然,她童心大起,無聲的溜了起來,摸出隨身的分水娥眉刺,又輕手輕腳地來到慎思身邊,輕輕用尖銳的一端在他臉上紮了一下。

「啪!」

慎恩打了自個兒一個耳光,又換了個姿勢,繼續睡他的,原來他睡得實,只當是野蚊作怪,哪知道瑞端心中樂得很,正準備進行一個大陰謀。

她強忍住笑,先將娥眉刺的刀面慢慢地靠上慎思的臉,小心翼翼的剔了幾根鬍子,見他依然毫無知覺,這才放膽地大刮特刮。

由於她下手拿捏的准,竟然沒有驚醒慎思,花了半個時辰功夫,慎思那留了好多年的落腮胡終於離家出走。

端端得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擺了擺頭,覺得還是稍有不足,本想連他兩道臥蠶眉也乾脆讓它隨風而逝算了,這時慎思卻陡然翻了個身,把端端嚇得一時忘了呼吸,也幸好這一個翻身,否則除了眉毛之外,恐怕他一頭的亂髮都得分家。

沒有了那一層鬍子的阻隔,慎思那張隱藏了多年的臉龐終是重見天日,端端又沉思移時,才拾起身旁的手絹,走到溪邊,將手緝沾濕了,又走回慎思跟前,輕柔地用手絹清理著他臉上余留的胡渣。

此時,陽光透過林間的葉縫落了下來,流金似地灑在慎思臉上,端端在一旁看的分明,內心不由得直跳。

讓端端意想不到的是,沒有了鬍子的慎思,廣額闊穎,英氣勃勃,一管鼻樑似挺直參天的古松,嘴唇下厚不薄,剛毅堅實地緊緊抿著,清晨的第一道曙光照在他古銅色的臉頰上,映射出陣陣燦爛奪目的光彩。

「原來他長得如此之俊!」

端端感到有點暈眩,忙定了定神,眼前這個人,居然便是與她死生相守的那個人,她已經有點認不出來了。

她就這麼呆坐著,癡癡望著猶在睡夢中的美男子,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情不自禁地在他唇上留下了深深的一吻。

慎思緩緩的睜開眼睛,首先投射在他眼簾的,就是端端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你起的真早啊!」他揉揉惺松的雙眼,就發現端端的異樣,「端端,你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不對勁嗎?」

她無言的搖搖頭,還是直瞅著慎思的臉。慎思倒讓她這樣的眼光看的有點不好意思了,坐起身來正想說話,就發現脖頸、胸前、衣襟上,都是長長短短的胡渣。

他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下頷,竟是空空如也,光滑的猶似雞蛋,這一驚著實不小,以為來了外敵,立即跳了起來,機警地將端端拉到身後,又用腳尖挑起橫放地上的武器,手握寶劍,雙目如電地巡查著四周隱蔽的危機。

「我刮的。」端端突然說道。

「什麼?」慎思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大聲地問了一次。

「你的鬍子是我刮的。」

這次他可是聽的一清二楚,原來自己的鬍子是端端刮的,提的老高的一顆心好不容易放了下來,緊繃的情緒也鬆開了。

他轉頭望著端端,看她仍是那一副如癡如醉的神情,只好開口問道:「我這鬍子長的好好的,為什麼要刮了它呢?」口氣不軟不硬,只是覺得好奇。

端端卻沒有回他的話,自顧自的說:「想不到你長的這麼好看啊!」

聽到她說這話,慎思實在感到啼笑皆非,對於她刮了他的鬍子只是為了想看他長什麼樣子,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其實你可以不用這麼大費周章,若你真想看我的真面目,大可直接告訴我,就算沒有利刃,我也會用手將鬍子拔的乾乾淨淨的。」他誠懇的對著端端說。

端端揚起頭來望著他,滑下兩串感動的淚,她踮起腳尖,在慎思唇上輕輕啄了一下,「慎哥哥,你對我真好。」

「因為我愛你啊!」經過昨夜熱情的纏綿,他現在說這幾個字可順溜極了,好像是打小就開始練習那般的自然流暢,一點都不結巴。

他又將端端摟了過來,灼熱的唇烙在她嬌羞的粉腮上,發出一陣充滿著濃情蜜意的輕響。

少了胡髭的從中作梗,端端也感到舒服多了,不過她仍是跳離不開矜持的心態,稍微掙了一下,低聲說道:「慎哥哥,時候不早了呢!」

「嗯……」

慎思卻還膩在那芳馥的女兒香中,不僅沒放了她,反倒將她抱得更緊了點,並用牙齒輕輕囓著她的耳垂。

端端嚶嚀一聲,幾乎軟倒在慎思懷裡,總算她還比較把持的住,將他推開了些,口中吹氣如蘭,柔聲說道:「慎哥哥……只要你不嫌我……我們……我們……往後的時間……還……還長著呢……現在還是……正事要緊吧!」

她的聲音卻是愈說愈小,幾至不可聞,但慎思還是聽到了,他對端端如此的心思感到又敬又愛,也不由得放開了她。

「端端,我希望你知道,我辜慎思不是個始亂終棄的人,不管此行結果如何,我只想告訴你,這輩子永遠沒有人可以分開我倆,就如你曾說的,要活,一起活,要死,也要死在一塊兒。」他滿懷真心地說道。端端瞧他一臉的摯誠,心中頗感欣喜,也跟著點頭,「對,要活,一起活,要死,也要死在一塊兒!」

兩人對望了一眼,從彼此眼中都見到了永世不渝的承諾。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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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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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發表於 2023-1-23 00:08: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又過了兩天,這已是他們從城裡出發後的第五日,只見那叢林是愈來愈密,但除了偶有野獸的足跡之外,根本見不到一絲有關血罌粟的線索。

慎思固然著急,卻也沒有埋怨帶路的端端,倒是端端心裡頭愈來愈不踏實,總覺得自己耽誤了時間。

「慎哥哥,我怕……我怕我們是走錯路了。」她轉頭看了看四周的環境,和傳說中的野人居住之所相距甚大,不免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慎思望著她,嘴角銜著勸慰的笑意,「不要緊的,眼前除了繼續往前走之外,我們似乎也沒有第二條路了。」

「可是,我真怕誤了你嫂嫂的病。」見他如此的安撫,端端心下頓為感動,「我只是從幾個鄰居口中聽到了一些片段,唉1都怪我沒再好好地打聽打聽。」

提到曲沁,慎思腦海中又浮現大哥鬱鬱寡歡的愁容,眉頭也不禁糾結起來,他無聲地歎了口氣,「死生有命,或許……或許嫂嫂……」

他臉上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不敢再繼續往下想,只是搖了搖頭。

端端見他痛苦,知他必是憶起了在家枯等的大哥,默默地伸過手去,握住他的大手,柔聲說道:「慎哥哥,你別再想了,是我不該說這些喪氣話的,說不定翻過這個山頭,就是我們要找的地方了。」

「我也希望真如你所說的那樣,可是若翻過這座山之後,接著還有另一座山,甚至是兩座、三座山,那麼……」

他愈說愈是氣餒,前幾天的快樂心情一掃而盡,還想再繼續嘮叨,卻看到端端眼中放出兩道異樣的光芒,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遠處山邊居然有道濃煙緩緩地飄起。

「那是……」

他心中一喜,就想揚聲,卻被端端一把搗住了嘴,機靈地將他拉到樹後,在他耳邊沉聲說道:「已經這麼多天沒見到人跡了,前方很可能就是我們要找的目的地,從現在開始,我們都要小心行事。」

他後悔自己竟是如此的不持重,要真如端端所說,已經來到了野人的聚集地,以他方才的粗心,就算有十個辜慎思都不夠死。

眼前的濃煙看來確實是人的行蹤,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寧定下來,估量著敵我間的距離.斟酌片刻後,朝著端端使了個眼色,端端也點頭表示會意,於是慎思握著端端的手,輕輕一跳,便到了樹上,轉頭四處張望了一陣,確定並沒人發現他們的行蹤,才又躍向另一棵樹。

雖然還帶著端端,但他的輕功造詣著實不凡,不僅樹枝沒有任何晃動,連搖搖欲墜的枯葉也毫無一絲聲響。端瑞看在眼裡,卻是打從心底的佩服,這才翹道自己的武功與慎思相差太遠,要不是身處險地,她真想擊掌讚賞。

但慎思並沒留意端端的心思,只是專注著四周的動靜,時而目光敏銳如隼,時而行動迅捷如豹,一棵樹一棵樹地往前移動。

愈是接近那煙,他的心愈是提的老高,雖然神醫曾對他說過,野人們服的是英雄,敬的是好漢,自己是不是英雄好漢那自不待言,但此時帶著端端,在尚未摸清楚野人的脾氣之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所以他不時警惕著自己,任何一刻都有可能是生死關頭,無論如何也要護得懷裡的端端安全。

終於來到與那煙相距約有六七丈之處,他挑了株高聳濃密的榕樹停了下來,藉著樹影的掩蔽,仔細采查那些生火起煙的人,心中陡然喀登一響。

火旁共坐了三個人,瞧那裝束,分明與常人截然不同,知道真是碰到正主兒了,他更是一動也不動地穩立樹梢,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那三個人身披獸皮,每人身旁都放著一把小短弓,看上去應該是野人裡擔任狩獵工作的,或許還負有巡邏的責任;只聽三個嘰哩咕嚕地說了半天,慎思和端端面面相覷,竟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

野人們一邊高聲談笑著,一邊在火上烤著肉,待肉熟了後,三人分而食之,又都從懷裡掏出一個皮壺,將蓋子拔了,仰面痛飲。

兩人在樹上已躲了一個多時辰,早是又累又渴,見野人們又吃又喝的,不禁都吞了一大口唾沫,尤其那酒香-陣一陣地飄了過來,中人欲醉,倒真是難為慎思了。

好不容易又折騰了一個時辰,野人們酒足飯飽,各自尋了塊地方,倒頭睡下,直到三人皆發出震天鼾聲,慎思向端端使了個眼色,詢問她要不要擄了這幾個人,要他們帶路去找血罌粟。

端端正猶豫之間,突聞一陣急促的鼓響,把慎思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行蹤被人發現,正想躍下廝殺一番,卻被端端一把拉住,輕輕地搖搖頭,用眼神示意著前方還有來人。

果然,只見那三個已經睡倒的野人,一聽到鼓聲便跳了起來,不一會兒,又有七,八個人從另一方奔了過來,慎思心中大喊僥倖,要不是端端這麼一拉,自己這衝動性兒又不知要吃多大的虧,雖然仗恃著武功高強,但雙手難敵四手,更何況野人們還有個使毒的手段。

這群人聚集了之後,又東拉西扯了一陣,便都往同一個方向跑去,端端此時才在慎思耳邊低聲說道:「慎哥哥,看樣子他們是要回他們的老巢,我們在後面跟蹤,就能夠找到血罌粟了。」

他用著欽佩的目光看了端端一眼,如此一來既不用動武,也不會驚動其他人,倒不失為一條妙計,他對端揣點了點頭,等到野人們即將要消失正視線範圍內時,他才迅速地跟了上去。

他們二人在後面躲躲閃閃的緊緊跟著;太近了,怕行蹤敗露;太遠了,又怕野人跑得快,一不小心追丟了,所幸慎思的輕功卓絕,又有密林的掩蔽,一路平平安安地跟到了野人的居住地。

這是一個不小的部落,看來大約有四,五百戶人家,皆是割草為頂、堆土為牆,家家戶戶門口都還掛著一串串不明的物事,此時日頭逐漸西移,昏暗的天色裡,竟看不清那是什麼玩意兒,驟然間刮起一陣北風,將那串串奇怪的東西給揚了起來,光線雖然微弱,但兩人還是看得分明,那竟是一顆顆的頭顱,有的已成白骨,有的還黏著乾癟的皮肉,更有的五官清晰可辨,全都隨著風的吹拂而擺蕩旋轉著。

端端心裡一驚,險些叫出聲來,忙將雙眼閉上,可是她還是聞到陣陣腥臭,鑽過鼻子直竄腦門,嗆得她直作惡,還是慎思趕緊將手放在她背後,將自己的真氣傳過去,才將那陣嘔吐感給壓了下來。

雖是找到了日思夜想的地方,不過眼前的情景如此詭異,他們似乎都能聽見彼此怦然的心跳聲,端端向慎思努努嘴,表示先撤到安全的地方,慎思點頭同意,於是又領著她,悄悄的循著來時路退回去。

兩人直退了四、五平地才停下來,慎思在樹上東張西望,確定四處無人後,便與端端躍下樹來。

「呼……」端端先舒了長長的一口氣,又做了好幾次的呼吸吐納,才將體內的濁氣一掃而淨,「差點憋死我了,真是可怕的一幕。」

慎思看著臉色煞白的端端,料想自己也不會好看到哪兒去,不過,終究是來到野人的部落,這點驚嚇還真不算什麼。

「端端,真讓我們找到了。」他的語氣帶著興奮的顫抖,離家已接近兩個月,現在總算是找到目的地了。

看到慎思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端端也為他高興,「是啊!如此一來,你嫂嫂的病就有救了。」

「嗯!現在只要讓我們找到有著血罌粟的那個湖就行了。」他拉起端端的手,在自己的唇上觸了一下,「端端,謝謝你。」

端端臉上倏地由白轉紅,輕輕抽回如蔥的纖手,俯首低語道:「謝我什麼?我又沒幫上你的忙。」

「誰說沒有?」他忽然換上一副正經的表情,「要不是有你,這一路上誰陪我談天說地?悶也悶死我了!」

端端聞言,氣呼呼地嗔道:「好呀!原來我只是陪你談天說地,哼!從現在開始,我不理你了。」

「行,你不肯跟我說話,我就叫剛才那一大堆骷髏頭來陪你說話。」他嘴角噙著一抹促挾的笑容,蠻不在乎地說道。

端端聞言,雙眼瞪得比銅鈴還大,「辜慎思,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虧我對你那麼好,你竟敢這樣嚇我!」她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慎思,恨不得一口就將眼前這個可惡的傢伙吞進去。

看她一臉氣急敗壞的模樣,像極了一朵怒放的玫瑰,原想繼續逗著她玩,驟然聽見有人正迅速地接近,不及解釋,一個箭步沖到端端身旁,將她攔腰抱起,一個縱身,無聲地躍上樹顛。

「你……」

「噓……噤聲,有人來了。」他輕輕把右手按在她的嘴上。

端端正自狐疑,她可沒聽到任何動靜,一時以為又是慎思的惡作劇,使勁地想掙開他的懷抱,雙手卻被他緊緊地箍住了。

她嘴一張,猛力往他手上咬去,慎思正全神貫注地留意奔來的敵人,冷不防被她一口咬在手上,頓時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慎思僅是眉頭一皺,咬著牙關,一聲不吭地忍了下來,擺頭示意端端別再胡鬧。

端端見他滿手是血,一時也著了慌,原只是想嚇他一下,沒想到慎思竟是毫無防備地被她咬中,她急得想提起手來為他包紮,無奈慎思仍是將地擁著,讓她半分也動彈不得,正想發喊,耳中卻聽得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方知慎思所言非虛,忙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吞進去。

只聞那陣聲音愈來愈近,慎思將身子更加貼近樹幹,並將自己擋在端端之前,以免敵人突然爆起的攻擊而傷了她。

不到片刻,來人已走到他們藏身的樹下,慎思定晴一瞧,不禁嚇了一跳,只見來人中有個漢人裝束的年輕人,那人身著長袍,手執摺扇,分明就是羅亦飛,身旁還站著四五個野人,其中一人皓首長須,儼然是野人中的長老,正與羅亦飛用著十分純熟的漢語交談著。

「你說有兩個人要來盜取我們的血罌粟,此話當真?」那老者用著懷疑的語氣質問著羅亦飛。

「晚輩豈敢有半點虛言。」羅亦飛一臉恭謹,面對老者拱手回答,「這的確是我親耳所聽、親眼所見,因此才兼程趕來向烏木長老您報個警訊。」

烏木長老雙眸一翻,精光一閃即逝,斜睨著羅亦飛道:「你們漢人的話十句有九句是假的,要我如何相信?」

「長老十幾年前曾救過家父,此大恩大德家父一直銘記於心,也曾多次交代晚輩要找機會報答長老,晚輩無時不敢或忘,怎敢對長老有任何欺騙,況且這對晚輩來說並沒有半點好處,還請長老明察。」羅亦飛一臉諂笑地說道。

那烏木長老沉默著思量了片刻,忽然轉頭對身後的其他人交代了幾句話,只見那些人一同點頭,接著便齊向長老行禮,分向四面八方而去。

「好吧!我就相信你一次。」烏木長老點點頭,語氣卻絲毫沒有緩和,「不過,若是讓我查出你另有圖謀,可不要怨我心狠手辣,顧不得故人之情。」

羅亦飛向烏木長老一個抱拳,笑著說道:「長老所言極是,晚輩若有欺瞞之意,甘願領受長老責罰,那是晚輩咎山自取,家父也不會有任何怨怪的。」

烏木卻不理會他這一套.直接問道:「我們布魯族人恩怨分明,你幫我這個忙,我很感謝,說吧!你想要什麼?」

「晚輩怎敢向長老討賞。」羅亦飛神態十分敬畏,「只不過那兩個人中有一個晚輩新婚不久的妻子,肚子裡也已經懷了晚輩的骨肉,卻在前幾天不幸被另一個歹人擄來,還望長老到時能成全晚輩。」

長老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乎對這個要求感到滿意,「這個簡單,我已經交代手下要捉活的,保證傷不了令夫人。」

羅亦飛連忙躬身道謝,口中諛言不斷,像只狗似地搖著尾巴期待著主人的賞賜。

這些話全都聽在慎思與端端耳中,原來這傢伙早就知道血罌粟的下落,對他們又不敢明言,現在才跑到這兒來邀功,還把他們倆給賣了。

慎思雖然也鄙視羅亦飛的行徑,但他只注意身旁的一切動靜,對羅亦飛所說的話並沒放在心上,而端端卻是氣得渾身發顫,什麼「新婚不久的妻子」,什麼「懷了他的骨肉」,根本就是一派胡言,她恨不得立刻跳下去,一劍殺了這信口雌黃的小人。

直到樹下的兩人走遠,端端還是憤恨難消,回想過去竟還與這種人「青梅竹馬」,不由得一陣氣苦,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慎思一時沒留意端端的舉動,只是放眼四周,偵查著任何可能是危險的訊號,陡然聽見懷中傳來細微的啜泣聲,他低下頭來,疑惑地望著不斷掉淚的端端。

「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嗎?」他柔聲地關懷著。

「慎哥哥……他……他太可惡了……」她斷斷續續地抽泣著,珠淚成串地滾落,「他完全就是胡說八道!」

慎思輕拍著她的背,溫言地說道:「我知道,我知道,這種小人你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呢?」

「可是……可是他誣衊我啊!他說的根本不是實話。」

「沒關係,這些我都知道。」慎思微一抿嘴,淺淺一笑,「你說,我會相信那種人的話嗎?」

他誠懇的神色穩定了端端煩躁不安的心情,端端吸吸鼻子,停止了哭泣,回以一個感謝的笑容,不經意地瞥見慎思受傷的手,心中一跳,險些忘了他手上還有著因為自己的驕蠻所留下的成績。

「慎哥哥,你的手……還疼嗎?」她從懷裡掏出白絹及金創藥,小心地幫他包紮,「我真是笨,連敵人到了眼前都不知道,還把你的手咬成這樣……」

「這有什麼?以前在家天天和人打架,每天身上沒有八道十道口子還真睡不著覺呢!不信你再多咬幾口,看我晚上是不是能睡的舒服些。」他咧嘴一笑,表示這點傷只是小意思罷了?

端端也被他逗得一笑,捉起他的手作勢要咬,看他一副「不妨用力咬之」的神情,卻只是將他的手在自己唇上輕輕地點了一下。

雖然兩人都知道經過羅亦飛這-通風報信,要取得血罌粟的危險又高了許多,可是這也未嘗不是個好消息,至少讓他們瞭解目的地確實在此,而且說不定那些四處巡邏的野人還能將他們領到有著血罌粟的湖泊,這樣一來,又少了一番尋尋覓覓的工夫,更何況兩人藝高人膽大,對於這樣的險境一點兒都不放在心上,反而將它當成是堅定兩人感情的-種磨難。

也或許是死生相守的承諾讓他們將自己的安危早就不放在心上,反正生是在一起,死也同樣不孤單,既定如此,也沒其他事讓他們覺得可怕的了。

有著心愛的人為伴,慎思覺得心中安定多了,此時才意識到自己的腹中卻是空空如也,他撫著肚子,用著詢問的眼神望著端端。

「餓了是不是?」端端從隨身的兜裡取出乾糧來,分了一大部分給慎思,「好幾個時辰沒吃到一粒米,也真難為你這個『飯桶』了。」

「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端端也!」慎思接過乾糧,朝端端一個傻笑。

他們心知目前死神就在暗處虎視眈眈,也不敢生火煮飯,只將乾糧就著水囫圓地湊和一餐。

待兩人用餐完畢,天色也已暗了下來,四野茫茫,如濃墨一般的黑幕彷彿望不著邊際,將天地完全包容,偶爾傳來夜梟淒慘的哀鳴,一聲聲都像是用鋸子來回地撕裂著耳膜,激得人心裡一顫。

慎思憐愛地將端端摟在懷裡,他心中早就有數,這或許便是兩人此生最後的擁抱,他們沒有過多的激情,只是緊緊地依偎著,享受著暴風雨前的寧靜。

「端端,你睡一會兒吧!」他低下頭去輕輕地吻著端端的發們,「我們子末醜初出發,若我估計無誤,血罌粟應該就在附近,可以趁著天色未明之前將牠取到手,然後翻過前面那座山,約莫再過三、四天,我們就可以回到岸邊了。」

端端微微頷首,低低地「嗯」了一聲,經過這一整天精神上的折騰,她也實在是累了,更何況她已全心全意地相信慎恩會保護著她,不會讓她受到絲毫的傷害,因此過不了片刻,她就在他的懷裡沉沉地睡去。

慎思將她又摟緊了些,看著端端甜美的睡容,幸福的感受填滿了他廣闊的胸瞠,即使他在此刻死了,也是無憾的。

一種誠摯的感激油然發自內心,他感謝神醫所開的藥方,讓他得以到這個島上來,認識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他感謝將他指引到這兒來的林老漢,還有那個見錢眼開滿口福建土腔的掌櫃。

他也感謝曲沁,要不是她的病,他還無法認識端端;他也偷偷地感謝秦老漢,在冥冥之中答應了他可以將端端帶回江南:他甚至還感謝孔嘉及羅亦飛的攪局,讓他和端端的感情又更深了-層。

慎思由著自己的思緒神遊物外,絲絲縷縷都牽系在端端身上,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感覺到全身上下傳來一陣陣的麻木,這才意識到時間已是飛快地流逝了。

他瞥眼望著天上那輪明月,正高高地掛在天頂,看樣子已近丑時,可是端端睡得正香,實在是不忍吵醒她,思量了片刻,還是決定由著她繼續睡。

他稍稍移動一下身子,希望藉由變換姿勢來消除手腳的麻癢,沒想到只是微微一動,端端便驚醒了。「慎哥哥,我睡多久了?」她揉揉惺忪的雙眼,「丑時到了嗎?」

慎思微笑著,低聲說道:「你才睡了一個多時辰,再過一刻左右便是丑時了,不過如果你還累,就再睡一會兒吧!」

「不行!正事要緊呢!」端端甩甩頭,像是要甩掉滿臉的睡意,「等我跟你回去江南,再睡他個三天二夜。」

說著便從慎思懷裡站了起來,慎思見她如此為自己設想,對她更是又敬又愛,也趕緊撐起自己,不料才一站起,雙腿一軟,又倒了下去。

「慎哥哥!」端端見狀心頭一驚,以為來了外敵,忙縱身過來護著慎思,「你受傷了?傷在哪兒?要不要緊?」

慎思瞧她急得淚水已是懸在眼眶,擔心之情溢於言表,心中感到一陣溫暖,還夾雜著一絲絲的自豪與滿意,笑著說:「不打緊,只是腳底滑了一下。」

這樣的掩飾卻逃不過端端敏銳的觀察,她心知慎思肯定是因為抱著她,為了怕吵醒自己而不敢動,導致血路不暢,才會站起來又倒了下去。

她感激地看著慎思,卻只是無言地將他扶起來,為他拍去身上沾惹的塵土。

「慎哥哥,我們下一步該朝哪兒去找?」她讓慎思半倚著自己,邊幫他揉著發麻的腿邊問道。

慎思側著頭考慮了一會兒,將手指著野人聚落的方向,「要是我沒猜錯,養有血罌粟的那個湖現在應該是戒備森嚴,野人會將人部分的人力都集中在那兒,我們先到他們族裡去深個究竟,人愈多的地方就是我們的目標。」

說話間,他的腿也不麻了,於是攜著端端的手,無聲地躍到樹上,辨明瞭方向,便飛速地向野人聚落而去。

須臾,兩人來到距離聚落尚有半裡之地,果然見到村裡燈火通明,往來梭巡的人個個手持火把,刀出鞘、箭在弦,眼似銅鈴般地環顧著四周。

慎思和端端正樹上伏低了身子,瞧著這樣的陣仗,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雖然兩人已是有備而來,但野人們經過羅亦飛的示警,更是戰戰兢兢、如臨大敵。

「哼!看樣子我們還蠻受『歡迎』的。」端端此刻對羅亦飛更是恨之入骨,「這可惡的羅亦飛,居然幫著外人……」

「算了,這對我們來說未嘗不是件好事,正愁沒人帶路呢!你瞧。」慎思指著遠處的一條火龍,逶迤地游向黑暗的另一端,「這些人可能是要去換班的,我們只要跟上去,他們就會將我們領到那座湖畔。)

他牽著端端,沿著野人眾落的邊緣繞了個大圈,一邊要留意來往搜查的人,一邊還要注視著那群持著火把的人的去向,也多虧了慎思的輕功了得,在樹上縱躍如飛,不僅迅捷無倫,更是悄然無聲,那些守望的野人渾然不知他們所要對付的人已從身前如風似地掠過。

幸虧往湖邊去的那些人都握著火把,在黑暗中目標更是明顯,慎思追到與他們相距約有裡許時,便慢下了腳步,不緊不緩地跟隨其後。

如此走了十來裡地,忽地豁然開闊,一抹濃碧展在眼前,濃碧之中靜靜躺著閃閃晶光,偶有微風拂過,揚起陣陣波紋,彷彿揉碎了滿池的金粉,讓人眼睛一亮,兩人驚豔於眼前的美景,竟都屏住了呼吸,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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