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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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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絹 -【癡閻王(霸道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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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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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00:06:5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大寒月前夕,貴媛安歸國。如鄭參事所猜想的,他這次的出使當然沒有表面上的單純。

強硬地拔除一個任職三衙高層的侯爵,使他在朝中的聲望大減,他不得不低下頭、伸出手,向那牡國當權者求取外援,並讓朝中人士產生這樣的幻覺--如果沒有貴都堂,就沒有安分的牡國。這可以使他在朝廷的腳步站得更穩。

但是,他卻得付出不少代價。本握在他手裡的禁國,已經像沙子一樣,逐漸地流失,、被吸進了牡國那貪婪的饕餮胃裡。

這讓他暴躁不安,他是個高傲的人,這樣的代價讓他覺得深受奇恥大辱。

他想自立為王,然後用自己的理念、善意與堅持,將這國家領往遠古聖人所謂的治世去,他深信自己的才能一定可以做到!

可前提是--等他當王了,這個國家必須是要在他手上的!

暴躁、焦慮、忐忑,在回程的路途上侵蝕著他。等回到穰原之後,他已經虛乏無力了,而在踏進宅邸後,多福院緊閉的院門出現在他眼前時,他更是感受到漫無邊際的空虛。

他的貴蔚,還是不肯見他嗎?為何不肯出來,笑著對他說一聲歡迎回家呢?

到頭來,他到底掌握了什麼?擁有了什麼?

貴媛安冷著臉,回到了多子院,讓婢女們為他沐浴梳洗。

  ※    ※    ※

鄭參事聽聞貴媛安回府,依然維持他那謹慎、守本分的模樣,候在屏風外頭,向更衣的貴媛安報備一日吉忌,以及朝中、府中各個大小事宜。

他忍得很吃力,不讓那即將被滿足的貪婪所帶來的興奮給掌控住,以免壞了這得來不易的時機。

其實,在貴媛安頻頻與牡國官方有公文上的接觸時,他便嗅到了一絲不對勁。私底下,他便透過了許多管道,才挖掘出貴媛安正在進行這麼驚天動地的事。

他被貴媛安訓練出來的精明頭腦告訴他,這是個升官發財的絕佳機會。想想,不論是士侯派還是武侯派的人馬,誰都想搞垮他!只要他握上這白紙黑字的證據,他就可以向任何一方索求這一世都享用不盡的功名利祿!

為了等候這時機,他任勞任怨地待在這傲慢的濤瀾侯身邊多少年了?為了營造這時機,他這兩個月強顏歡笑地對那嬌弱的小姐又演了多少戲?

他的付出,全為了這一刻!

他多想、多想馬上沖進那多福院,提醒那只棋子,趕緊照著他們的計畫行動。當然,他都忍住了。他貪,可不傻,他觀察了這麼多年,怎會不知道這濤瀾侯有多重視這個女人,他絕不容許有其他男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靠近她,他甚至連一個親近他妹妹的女人都會嫉妒得抄了她全家--他可不會那麼愚蠢地妄動。

「鄭參事。」報備完所有事宜後,貴媛安問:「多福院的婢女有說什麼嗎?」

鄭參事理理思緒,答:「聽說小姐在冬至月初時,生了一場病。」也就是貴蔚在于萊坊昏厥的那一日。

衣衫不整的貴媛安慌急地走出屏風,瞪著鄭參事問:「什麼病?多嚴重?現在怎麼樣?」

「是傷寒。前些時候,挺嚴重的,四肢僵冷,吐瀉不止,時常暈睡……」他邊說邊觀察著貴媛安的反應。「不過,已用回陽湯止住了,侯爺。」

貴媛安鬆了口氣,但臉色依然透著擔憂與掙扎。

鄭參事趁機多問:「侯爺,您……一會兒要去探望小姐嗎?」

要是平日的貴媛安,一定會覺察出這話問得逾矩且多餘。但此刻疲憊的貴媛安只是搖搖頭,慢緩緩地跺回屏風後。

鄭參事有些失望。

此時,貴媛安又說:「你,去問小姐。」

鄭參事抖擻著精神聽。

「如果她願意讓我去探她。」貴媛安的聲音幽幽響起。「我便去探她。不願,我也不會打擾她。」

鄭參事的眼高興地發著光。「好的,侯爺,我這就過去。」

多難得,以往的貴媛安絕不會在外人面前現出這疲弱、猶豫的模樣。這給了他大好的機會。他本來還擔心,這兄妹倆前陣子趨冷的關係,會讓這計畫產生變數。但現在看來,貴媛安還是渴望著那女人的。

原來,精明的惡狼,也有軟弱的時候,可以任人宰割。

而那個要宰割他的人,很諷刺的,竟是他曾經細心呵護疼寵的心肝肉!

  ※    ※    ※

沐浴完的貴媛安,依然留在浴房內,躺在黃花梨的躺椅上,讓長髮流浸在盛滿清水的石槽裡。那水裡還加了些香花、香枝,清淨他那沾染旅途風塵與汗水的發。

躺椅旁擺了一座幾子,上頭有一把香爐,正熏著冉遺煙。還有一隻盛著溫酒的銅梅瓶,跟一盞青釉的小酒杯。

他已經好久沒碰這些玩意兒了。

現在不碰不行。他好想逼著自己入睡,什麼也不要再想了。

他閉著眼,等著睡意眷顧。

此時,有人輕悄地推開門,掀了簾子,走了進來。

貴媛安沒有氣力起身,等那腳步聲靠近了,他才冷冷地開口。「誰?」

來人吸了口氣,說:「是我,大哥。」

貴媛安渾身一震。

他猛地坐起身,石槽裡的水因他的激動而濺了出來,濕髮黏了他一身,但不以為意,則是毫不保留地用貪戀的眼光,緊緊鎖住眼前這被燭光暈得暖黃的小身影。

「蔚蔚,蔚蔚……」貴媛安想伸手抱住那人兒,可又有些害怕。

他怕她還是不肯同他說話、心裡還是沒能原諒他。

更怕這只是他自作多情而生出的幻影。

所以,他只能這樣一聲又一聲地呼喚,將自己眷戀她、思念她的心情,全注入在這沙啞的嗓音裡,取代擁抱與親吻。

他屏息地等待著貴蔚接下來的話,同時也好想看清,她那背光的臉上,此刻是用什麼表情在面對他的。

可貴蔚沒有給他機會。她很快地繞到他身後,用指梳理他的長髮,然後極輕柔地壓著他的肩,讓他的長髮再回到石槽裡浸泡著。

「蔚蔚。」貴媛安仰著臉,求道:「妳過來,哥哥看不到妳,讓我看看妳,好嗎?蔚蔚。」

「大哥,你別動。」貴蔚的聲音有些生硬。「歡迎你回來。辛苦了。」

貴媛安喟歎一聲,上天垂憐,這句話還是讓他等到了。他滿足了。

他向後方的人兒伸出手,說:「蔚蔚,牽著哥哥的手。哥哥能摸摸妳嗎?」

後方靜了會兒,貴蔚才答:「好,大哥。」她的小手顫顫地放進他的大掌裡,任他輕輕地牽拉。然後,她突然這麼問--

「大哥,我可以,抱你嗎?」

貴媛安現在是卑微的,只求貴蔚能夠理會他,她的語氣如何、她的態度如何,他一切都不在乎。更不用說她這反常的主動,讓他有多麼歡喜,根本不疑有他。

「好,蔚蔚。」他只能感動。「哥哥讓妳抱,妳抱。」

貴蔚很快地爬上躺椅,小身子整個偎進貴媛安懷裡,雙手緊擁他寬闊的胸,臉則順勢地埋在他溫暖的頸項,久久沒有抬起。

「蔚蔚。妳感覺到了嗎?」貴媛安輕輕地將她的身子壓緊,讓兩人之間完全沒有隔閡。「哥哥為妳而激動的心跳,感覺到了嗎?」

「有,大哥。」貴蔚好久才答話。

「妳終於願意和哥哥說話了,蔚蔚。我很高興,很高興。」貴媛安好直白地袒露著自己的心情。

可貴蔚卻顫了一下。之後她欲蓋彌彰地說:「嗯,大哥,我,我也是。」

貴媛安摸撫著貴蔚的背脊,柔聲問:「蔚蔚,現在身體怎麼樣了?嗯?」

「很好,大哥。」貴蔚不熱絡地答:「沒事。」

「妳怎麼會生病呢?」貴媛安繼續關心。「這讓哥哥好心疼,蔚蔚。」

「對不起。」貴蔚不知要怎麼回應這關心,只能悶悶地說:「我會注意。」

貴媛安這時才發現,貴蔚客套得有些詭異。這種疏離的感覺,讓他心慌。

「蔚蔚。」他輕搖她,在她耳邊說:「抬頭,看哥哥。」

貴蔚沒有動靜。

「蔚蔚,看哥哥。」他再求。

貴蔚卻將臉埋得更深。

「蔚蔚!」他急了。

「大哥。」貴蔚說:「我想待在這裡,這裡很、很溫暖,我不想離開。」

這種解釋,非常拙劣。可是,也只有貴媛安會接受這種解釋,因為這是貴蔚說的,他便相信,相信這真是她始終不肯抬頭正眼瞧他的原因。

「好,沒關係。」他又示弱了。「妳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好嗎?可哥哥想和妳聊天,可以嗎?」

貴蔚點點頭。

「蔚蔚這四個月,過得好嗎?」

「很好,大哥。」

「飯與藥,有好好吃嗎?」

「有,大哥。」

「平時都在做些什麼?捏陶?」

「對,大哥。」

「哥哥……不讓妳出門,妳有生氣嗎?蔚蔚。」

貴蔚怔愣了一下,才答:「沒,沒有。」她頓一下,好像在思量什麼,又說:「只是,有些悶。捏陶捏累了,不知道,要做什麼才好。」

貴媛安收緊手臂,好真誠地對她道歉。「對不起,蔚蔚,哥哥只是怕,回來之後,會看不到妳。」他不希望她對他生疏的態度與簡短的應答,是出自這個原因。

這時,貴蔚馬上接話。「不會,大哥。」她說:「不過,我有一個,請求。」

貴媛安心裡有點忐忑,但還是平靜地問:「妳說說看。」

「大哥可以讓我進去你的書庫嗎?」

「書庫?」

「嗯,大哥的書庫。我可以進去嗎?」

他鬆口氣,看來,她已不再執意要離開這個家了。

只要不是這個要求,其他的,他什麼都答應、什麼都允許。

「當然可以,蔚蔚。」不過,他還是好奇。「可妳要做什麼?」

貴蔚抽了口氣,僵硬地說出理由。「那個,我想,看看書。大哥的書庫裡,應該,應該很多書。」

貴媛安笑了一聲。「對,很多書,可以讓貴蔚看一生一世。」

不過,他同時想到,書庫最底邊,有幾隻架子,藏了許多機密的文契借帖與書信手本,這些重要東西他從不讓外人處理,總是自個兒進去擺放好,有些甚至還會再上一層鎖保護。所以書庫的鑰匙也保管甚嚴,要有他親筆的手諭,才能從鎖匙房取得鑰匙進入。

但這只是一個飄忽過去的念頭罷了,他根本不在意。他只希望這個答允,可以讓貴蔚快活一陣子。

「沒問題,蔚蔚。」他答應了。「哥哥一會兒就寫手諭,妳讓鄭參事去取鑰匙給妳。」

等到他的答覆,貴蔚像完成了什麼艱巨工作似的,呼了一口氣。

然後,他聽到貴蔚沙啞地說:「謝謝你,大哥。」

他疑惑,為什麼他答應了她的請求,這聲音還是這麼的……沉重?

他想聽到的,是貴蔚歡快開朗的聲音。這聲音,他曾經在汝音的房間聽到過,可那不屬於他。他想聽到的,是因他而起的,是他為她帶來的。

這霸道的心性一起,他便想逗弄逗弄她。

「蔚蔚,哥哥不要這種道謝。」貴媛安想引她遐想。「妳應該知道,哥哥想要哪一種道謝。妳已經,好久沒給哥哥了,不是嗎?」

貴蔚一聽,緊張的喘息。但她沒瞥扭太久,很快答應了。

「好,大哥。」她略過了害羞、膽怯的反應,小手馬上移到貴媛安薄衣的衣結上,要去解他的衣。

貴媛安靜靜地看著在他身上蠕動的貴蔚,心中有一陣說不出的怪異。

他的蔚蔚,乖巧順從得讓他感到不安。好像,她這樣臣服他、曲順他,是為了達到她心中的某個……目的。

目的?這個詞真是刺眼,但是,如果,如果……

如果,她真有個目的,那會是什麼目的?

他突然聯想到那書庫。

貴蔚為什麼突然想要進他的書庫?真的,只是看書嗎?

可那書庫裡還藏著--

想到這兒,貴媛安緊閉上眼,他用一聲綿長飽滿的粗吟,打散自己的注意,打住自己的疑心!

多疑,是他這幾十年來得以自保的秘訣,但他怎能將這心眼使在貴蔚身上?

那是他的心肝,如果連自己的心肝都不相信的話,那他的人生還剩下什麼?

他想要溫暖,他想要快樂,他想要愛--

「啊……蔚蔚……嗯呃……」貴媛安緊攬住貴蔚,弓起腰肢,呻吟出這深藏的欲望。他叫得毫無保留,妄想覆蓋住他心頭那些髒汙的疑心。

貴蔚的唇也已從他的胸腹,轉移他那極敏感的腰腹陣地,她輕輕地啄咬著,讓那糾結的肌肉泛出熱汗,縮緊得更為繃硬。

「嗯哼……用力點,啊……再用力點,蔚蔚!」但貴媛安仍是不滿足,他希望貴蔚給他的欲望可以更多更多,讓他得花更大的氣力與心思去壓制那即將爆發的痛苦,而顧及不得那些他防備人、警戒人、懷疑人的骯髒心思。

他相信貴蔚,相信貴蔚永遠會像他愛她一樣,深深地愛著他的--

「讓哥哥痛,讓哥哥疼……」他低嘎的喘叫著:「讓哥哥知道妳愛我,很愛、很愛我……」

貴蔚的身子一僵,緊接著,她突地竄了起來,粗魯地捧住他的臉,用吻去堵他火燙的唇,她也學會了霸道的技法,不讓他吐出那些愛語。同時小手也用那眷戀的力道,不停的揉弄、摩挲等著他的痣,用這酥骨的愛撫分散他的注意,使他的唇舌笨拙,疏於回應,只能任她擺弄。

貴媛安好歡喜這熱情的主動,他想沉醉、他想不顧一切墜人下去,可是……

他的臉頰上一片濕涼。

他張開眼,驚訝地看著貴蔚,看著那閉著眼、一直流著眼淚的貴蔚。

她在做什麼?她為什麼哭?

他焦急的抓住她的雙肩,將她撐離自己。

「蔚蔚!為什麼,為什麼要哭?嗯?」他深入地注視她。這次,他一定要看清她的表情還有眼神。

可貴蔚卻在逃避,她撇開頭,眼睛還是閉著,眼淚流不停。

「蔚蔚!蔚蔚!」那些眼淚讓他好心急、好心痛,他竟然找不到止住它們的辦法。「妳到底怎麼了?妳跟哥哥說,好不好?不要哭,不要用哭來懲罰我……」

不安再度抓攫他,他多疑的心掙脫而出。他胡亂地想著,會不會,會不會她知道了什麼?知道了清穆侯的事,知道了什麼他極不願讓她知道的事……

他竟怕得牙齒都在打著顫。

貴蔚掙開了他,爬下躺椅,背著他用衣袖擦著眼淚。

「蔚蔚……」他坐起身,虛弱的說:「看著哥哥,和哥哥說話好嗎?好嗎?」

他這才驚覺,從頭到尾,貴蔚都不讓他正視她的臉、她的眼睛。

貴蔚平復了好久,才肯出聲。「沒事的,大哥。」

「蔚蔚……」她一點也不像沒事。

貴蔚打斷他。「我只是,因為太久沒看到大哥,大哥回來了,我們又像從前那樣了,我感到,感到很開心,所以就哭了。我生病之後,就變得很愛哭。對不起,大哥,你不要操心。」

是真的嗎?真的是這樣嗎?貴媛安好想打破她的謊言。

貴蔚掀開簾子,依然背對著貴媛安,強笑著說:「我剛剛請人準備了晚餐,大哥,是康州都慶的家鄉菜。我們好久沒一起吃晚餐了,我們一起吃吧!」

貴媛安好久才說:「好,一起吃。」

「那我先出去,等哥哥。」說完,她就要走。

「蔚蔚,等一下。」貴媛安叫住她,並走到角落,那裡有一張條案,條案上一直都備著紙筆與墨瓶,以便急用。

他飛快地在上頭寫道:「書庫 貳拾捌號全串 可 癸亥 小寒廿貳」。

然後,他趕緊交給貴蔚。「妳讓鄭參事一會兒就給妳取鎖匙來,想看什麼書,都拿去看,好嗎?」他頓一下,再說:「還是蔚蔚想要一些陶俑的圖冊,哥哥差人給妳買,要不哥哥有空,一塊跟妳去歌賦街看,都可以。妳說好嗎?」

他說得好急切,說得百般討好。

貴蔚轉身,低著頭接過。她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匆匆的說:「謝謝大哥。」便離開了。

貴媛安像個木頭一般,愣愣站在原地,直到婢女進來服侍他穿衣,他才醒神。

貴蔚,依然不肯抬頭,看他的眼。

為什麼,他會有種再也抓不回她的感覺?

  ※    ※    ※

那一日,知道所有真相之後,貴蔚大病一場,關在房裡足足有一個多月。

這一個多月,在她醒著的時候,她想了很多、很多。

貴媛安為了她,逼瘋了朱麗氏,毒殺了德清氏。為了她,他硬生生地抄了三司使全家。為了她,他殘忍無情地誅滅了清穆侯一家。為了她,他甚至背棄了忠誠,向貪婪的牡國俯首稱臣。可是,為了她,他卻願意拋下一切他在外人擺開的架子、高傲的身段、冰冷的嘴臉,不斷用微笑、用軟語來屈就她、討好她……

她到底要怎麼看待他?她到底要怎麼和他相處下去?在她知道一切之後。

這一切,甚至都是因她而起的。貴媛安曾經好激烈地阻止她,用罪人這樣的詞來形容彼此的感情。然而如今,貴蔚只能讓自己披上這罪人的外衣,才敢用銅鏡照看自己,面對自己。

最後,她決定了。她這個罪人,想要贖罪。所以,那天,在鄭參事隨同大夫進入多褔院探望她時,她答應了他之前向她提起的計畫--

拿到證據!舉發貴媛安與牡國勾結的事實!

她要阻止貴媛安,阻止那雙她曾經好喜歡親近的手,再染上那些骯髒的血污。至於一切都揭發之後,她要何去何從……她淒涼地想,大慨,也只有那條路了……

她取得書庫鑰匙之後,總在貴媛安上朝、人不在府邸的時候進入。

書庫裡,置放書盒的檀木栗子都是一樣規格的,站在前頭,這樣放眼望去,這條架子路齊整得讓人覺得好像沒有盡頭似的。而這屋的末端,另置一排紅木架子,上頭擺放的便不是書,而是大大小小的漆盒、木盒。她記得鄭參事的吩咐,要先從這架子上找。他雖沒進來過,但偶爾會聽貴媛安提起,有這麼一個置放文契借帖、信劄手本的地方。

她從一大早用完早膳後,便待在這裡,仔細地翻查這架子上每一盒文契手本,直到貴媛安下朝的時辰,她又趕緊出來,不讓貴媛安心生懷疑。

每天晚餐時,貴媛安都會微笑地問她:「蔚蔚,今天在書庫做了什麼?」

她總是戰戰兢兢地回他一兩個書名,敷衍帶過。貴媛安也不強迫她多說什麼,只要她願意笑著對他說話,他就滿足了。因此,他依然讓那串鑰匙放在她身上,隨她任意進出。貴蔚就這樣老老實實地找了一個月,卻只搜完一座書架。

那日午後,貴蔚對這無止盡、沒有半點可靠蹤跡的搜尋感到疲乏無力。她坐在地上,看著外頭的天光,估計該是酉時,貴媛安快回府了,得趕緊結束。

正要起身時,貴蔚忽然注意到旁邊置書的木架子中間,有一塊黑色的影子。由於這些木架子之間沒有隔板,因此可以看透書盒後面的情況。

貴蔚來到那座架子前,將書盒搬開,找到了那黑木箱子。

那黑木箱子很厚實,貴蔚搬不出它,她便趴在地上,研究這箱子。

這箱子上有兩副鎖孔,鎖孔上頭右邊的機關上環繞著二十四節氣的字樣,左邊的則依序刻著天干地支的配對。貴蔚將那串鑰匙拿出,試出了兩支合適的,並發現必須用鑰匙轉動那機關上的指標,指標轉對了地方,那鎖孔才會打開。

她想,這節氣與天平地支的字樣,是要讓人去轉什麼特別的日子嗎?她用鑰匙分別將那兩副指針轉向「立冬」與「甲申」的字樣。那是貴媛安的生辰,這麼重要的東西,或許會用對自己重要的日子來作這關號。

不過,她猜錯了。貴蔚再想了幾組與貴媛安有切身關係的日子,試了一回又一回。天色越來越暗,貴蔚急了。她要趕在貴媛安回府前,趕緊出去。

重要的東西、重要的日子……她的腦子飛抉地轉著。

她決定再試最後一組。這是她在衝動之下,胡想出來的。她讓那兩副指針,轉向「春分」與「戊戌」。那是她的生辰。

右邊的指標轉定時,貴蔚聽到「卡」的一聲,發現那箱子的門動了一邊。

不會吧……她既期待又害怕地想。

她再去轉動左邊的指針,來到「戊戌」時,又是「卡」的一聲。

如此,那箱門終於被打開了。原來這關號,就是她的生辰。

貴蔚低下頭,心頭好麻,隱隱的,還有些痛。

她顫著手,打開箱門,裡頭只擺了一隻皮匣。那皮匣外,雕著她不識得的他國文字,以及繁麗碩大到令人感到眩目的牡丹花葉。

她打開匣子,取出裡頭用大紅大紫的錦繡織成的奏夾。奏夾裡頭裱著黃紙,上頭寫有兩款文字。一款文字,與皮匣外的文字雷同,貴蔚不懂,也無暇顧及。

因為,她完全被另一邊的文字給引去了注意。那是禁國的文字。

她欲哭無淚。那上頭寫著,都堂大宰相貴媛安,願受大牡寶慶皇帝之冊封,為「禁奉外王」。文末,有貴媛安的親筆簽名與用印。

她找到了,找到了。貴蔚痛苦地俯在膝上,久久不起。

但是,為什麼要讓她找到?她矛盾地想。

  ※    ※    ※

貴蔚將奏夾藏在衣內,擦乾眼淚,走出書庫。她鎖好了門,轉身要走出長廊,忽然,她瞪眼屏息,緊張得差點站不穩身子。

長廊盡頭,貴媛安正倚在一把長椅上,賞玩著花幾上的黃菊。

他仍一身朝服,看來是剛回府,就來到這裡等她。

西邊的暮光兜照在他身上,使他沉靜的表情添了一股教人看不透的森然。

他牢牢地盯著她,眼神更有一種詭異的濃烈。

見她出來,他沒說話,只是微笑,笑得神秘。

貴蔚便頂著這令她感到恐怖的眼神,強笑著走向貴媛安。她想,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突然,她覺得衣裡的東西好炙人,灼燙得幾乎令她發狂。

「大哥。」她感覺自己的笑有些抖。「你回來啦?」

貴媛安還是笑得眼彎彎,沒說話。他伸出手,示意貴蔚走快點,他要牽她。

貴蔚為了不讓他起疑,大著膽,聽話地加快腳步,伸出小手讓他握著。

貴媛安將她拉過來,使兩人鼻尖對著鼻尖地親近,大手也好自然地攬上貴蔚的細腰,然後眷戀地上下撫著。

貴蔚一震,渾身冷汗。她嚇死了,他是在探摸什麼嗎?

她下意識地縮起手臂,護住藏著東西的胸前。

「蔚蔚.哥哥不知道,妳都在這裡待這麼晚。」貴媛安低低地說,並拉住她的手臂,讓她坐在他的腿上。

他拉她手臂的那瞬間,貴蔚差點尖叫出聲。

「之後,不要這樣。知道嗎?」貴媛安的唇鼻貼進貴蔚的頸項裡,吹著氣,挑逗她。「這樣眼睛會害病的。」

貴蔚咬著牙,免得牙齒打顫的聲音被他聽到。

「蔚蔚?」貴媛安沒得到回應,又喚了聲。

「好的,大哥。」貴蔚努力地答。她感覺得到,貴媛安的眼神又再纏繞她、深入她,想把她給看得透徹,她只能低頭避開。

「蔚蔚。」貴媛安說:「哥哥有個驚喜給妳。」

貴蔚心一繃。「什麼……驚喜?」

為什麼貴媛安的聲音中有一股歡快?為什麼這歡快聽起來是這麼的別有心機?貴蔚的心裡轉過好幾個不安的想法。

貴媛安將她扶到椅上,讓她坐著,自己則蹲跪在她面前。這位置,他可以將她低著的表情看個清楚,讓她無從躲去。

貴蔚也放棄躲藏了,她鬥不過她的大哥。

如果,如果他真的發現了什麼,就讓他發現吧!反正,她已經背叛他了,這個污痕是怎麼也藏不了的。

她揮著手,戰戰兢兢地等待,等待貴媛安從腰上解下一隻繡袋,等待他將裡頭的東西掏出來,等待他將那冰涼的東西套在自己的指上……

等待他……

對自己露出一抹好溫暖、好深情、好期待的微笑。

貴蔚呆愣地舉起手,看著那戴在拇指上的東西。

是一隻碧綠透徹的翡翠玉扳指。

貴媛安伸出自己的手,讓她的眼裡同時映入這兩款玉扳指。

樣式是一模一樣的,但貴媛安的顯得陽剛,貴蔚的則是小小巧巧的。

貴蔚的視線模糊了。

這代表什麼?

「喜歡嗎?蔚蔚。」貴媛安笑著說:「這個,是哥哥先送給自己新娘子的,納吉禮。」

貴蔚深吸口氣,點點頭。「喜歡,大哥。」這是真心話。「這個綠,好翠,好美麗。」即使被淚水糊了視線,那翠還是如此的清晰。

「這是康州都慶的習俗。蔚蔚。」貴媛安柔柔地摩挲她的指。「兩家訂盟,男女雙方都要戴上這款式一致的玉扳指。」

貴蔚又點頭,一不小心,掉出眼淚。

「現在不是要哭,蔚蔚。」貴媛安輕輕地抹掉她臉上的水珠,笑說:「哥哥現在在和妳求親,妳知道該說什麼嗎?」

貴蔚癟著嘴,強忍著不哭出聲音,可是眼淚卻一直掉。

看著那眼淚,貴媛安急了,他沙啞地說:「說願意啊!蔚蔚。說願意啊!」

其實,他沒有表面上那麼歡快,那波濤洶湧的不安,是他用笑容,硬壓下的。自從他歸國後,他便覺得貴蔚離他越來越遠了,他越來越抓不到她了。他厭惡這段日子的交惡,他害怕貴蔚那疏離的表情。他想要抓回貴蔚,他想要重新開始。

一個新的名分,就是這開始的第一步。

他給她的名分,就是妻子,陪伴他終身、得以分享他的玉心的妻子。

本來,他是想在他的新地位一切穩固後,才向貴蔚提親。

可是他等不及了。他現在就想給,他現在就要她成為他的妻子,將她永遠鎖靠在身邊。因為他是那麼愛她,愛到甚至甘願背叛自己的良心,背叛自己的盟友,背叛這信任他可以帶國家走上正途的人民百姓--

他無法收手了!只有婚姻,只有這神聖的盟約,可以容納下他爆發的欲望與私心。

這刻,換他等待。他像個容易受傷害的孩子一樣,眼巴巴地等待貴蔚的答覆。

只見貴蔚抽噎了一聲,說:「大哥,我,我很高興。」她勉強的微笑,表示她的快樂。「謝謝大哥。」

他愣愣地看著她,不懂,怎麼想都不懂,她為何不說願意。

他忽地緊緊握住貴蔚的小手。

「該改稱呼了,蔚蔚。」他邊笑,邊說得急切。「其實,我還有一個名字,是父親取給的。妳知道嗎?」

貴蔚默默地搖頭。

「是樂安,蔚蔚。貴樂安。」他的心好緊繃,所以話說得更喘了。「妳知道這是什麼用意嗎?父親其實是希望哥哥,可以一輩子活得平和安樂的。」

貴蔚注視著他,心生悲哀。但她仍笑說:「很好的名字,大哥……」

「是嗎?」貴媛安眉開眼笑。「可是哥哥必須得到蔚蔚後,才能平和安樂。」他說:「之後,我想要恢復這個名字,我希望蔚蔚可以這樣喚我,我更想要和妳生活一輩子,所以,蔚蔚……」

貴媛安呼了口氣,緊張地說:「妳答應我,好嗎?好嗎……」

貴蔚癡癡地看著貴媛安笑得不安的臉。

她想,如果大哥這一生,都是用這個美麗的名字的話,他現在會不會是一個樂觀開朗、心地正直良善的好人?如果他不是一個那麼寂寞的人的話,他給她的愛會不會少一點,讓他不致做盡這些萬惡的歹事?

可如果他是貴樂安,那她貴蔚的一生,便不會因為這樣深刻的在乎,而發覺自身的價值,更不會因為這被重視的價值,而覺得這一生過的是有意義的、是讓人快樂的。

她忽然慶幸,命運並沒有因貴樂安這名字,敦大哥遺棄她,卻又哀痛因為這名字的消失,使得她必須面臨這樣絕望的抉擇,這矛盾紮得她心頭好痛。

此刻,其實她更想說的是,她很想謝謝他,這麼、這麼的愛她的……

然而,她卻選擇走上這條路。

她什麼也不能答應,只能將這份愛他、想回報他的心意,寄託到來生。

她猛地一把抱住貴媛安,將他的哀求鎖在她馨暖的懷抱裡。

貴媛安一愣,想輕輕掙開她,因為這不是他要的答案。

不要給他這樣的答案,不要用這讓他舒服平靜的誘惑來敷衍他。

貴蔚難得強硬的,不但縮緊手臂,甚至在他的頸窩裡吮咬一陣,引得貴媛安虛軟的吟叫了一聲,高大的他只能像個無措的孩子,癱在他最心愛的女人懷抱裡。

「我……我很愛你,大哥。真的,很愛你。」

最後,貴蔚靠在他耳邊,這樣告訴他。那是她最真誠的回復。

貴媛安高興,卻又難過,他閉上眼,也將她的小身子擁得死緊。

「蔚蔚,為什麼……」他哽咽地說:「妳每次,每次都要這樣回答哥哥。」

貴蔚不說話,他只好將這沉默的擁抱,當成一句願意,珍藏在空虛的心裡面。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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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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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00:07: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立春月即將到來,官府公署都已停止辦公,準備迎接新春的到來。

大寒月最後一天的清晨,貴媛安更衣梳洗時,發現平時應該要候在身旁的鄭參事,竟反常的沒有出現。

他問婢女。「鄭參事去哪了?」

婢女答:「鄭參事昨晚說他在家鄉的老母得了重病,深更便離開府邸了。」

貴媛安沉默不語,婢女以為他生氣了,趕緊再說:「這樣不知會您一聲,擅自離去,鄭參事自知不該。他有請小的向侯爺告罪。」

貴媛安擺手。「小事,不必如此。」他平靜地說:「新春來了,早該放他回鄉過節的。」

婢女有些驚訝貴媛安的反應,照平常,他一定要求嚴厲地懲罰這樣失禮的事。

可此刻,他只是淡淡地要婢女拿來他的黃曆,由她念今日的吉忌給他聽。

僅識得幾個字的婢女緊張地念著。「今宜開土、修造、裁衣、祭記、會親友、養父母。今不宜入宅、開市、嫁娶、六禮……」

聽到不宜的忌事,他皺著眉,冷笑道:「論婚是這麼喜氣的事,怎會不宜。」

婢女有些尷尬,不知還要不要念下去。

貴媛安不理會了,逕自走出房裡,到餐室與已候著他的貴蔚用餐。

貴蔚依然如故,與他道早一聲後,便安靜地吃早粥。

用餐時,貴媛安笑問貴蔚。「蔚蔚,妳熟六禮的備辦嗎?」

他會這麼問,是由於人們認為,一場婚禮的籌畫與準備,是一名婦人治家必須具備的能力。

貴蔚愣愣地看著他。「不熟,大哥。」她只是個年輕的女子。

貴媛安笑得諒解,他已漸漸習慣貴蔚簡短的回應方式。

「沒關係,教一個新娘子備辦自己的婚嫁,也不討喜。」他轉而問列在一旁的婢女們。「妳們,家裡有誰是從事媒妁的?」

在場眾人都一驚,因為非必要,侯爺從不和這些下人對話的。

所以一時間,沒人敢說話。

貴媛安又說:「不必多心,我只是想請人幫忙。」

貴蔚看著他難得放下身段、對下人綻出的善意微笑,完全無法感到開心。

他為了那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婚禮而這麼做,只是加重她的愧疚。

她環顧餐室,發現鄭參事已不在了。她的手在發抖,在冒著冷汗。

她想,已得到那只奏夾的他,現在正在進行什麼事?

此時,一個婢女的聲音中斷了她的不安。

「侯爺。」她說:「小的母親,在城外的春鹿鎮上,是做媒妁的。除了替人作媒,如果有必要,她也會幫著那些家人們備辦整場婚禮。」

貴媛安聽得很認真。「包括六禮整套程式?」

「是的。」

「那太好了。」貴媛安開朗地笑著,看著那婢女,又看看貴蔚。「我一個大男人,不懂這些繁瑣,能請妳母親進城幫這忙嗎?」

婢女受寵若驚地答:「當然可以,侯爺。不過,侯爺是要……」她偷偷看著貴蔚,小心地問:「備辦誰的婚禮?」

貴媛安笑著問:「妳想,我還會與誰結婚?」

一旁眾婢女,各個訝得瞠目結舌。不但是因為侯爺這玩笑似的輕快語調,更因為這話裡的消息。

他們是兄妹?當真要結婚?而且,她們一點也不覺得在一旁靜默的小姐,有任何做新嫁娘的喜悅與害羞。她們甚至發現,侯爺說得越歡快,小姐的頭垂得更低,連一聲腔也不搭,全是侯爺在演獨腳戲。

說話的婢女也察覺這怪異,不過她還是討好地說:「好的,侯爺,小的今天就寫家書,請母親進城。再請問侯爺,您要擇什麼時候的吉日?」

「這立春月過完後,越快越好。」貴媛安握住貴蔚的手,摸著她指上的翡翠扳指,笑問:「蔚蔚,妳說好不好?」

貴蔚揚著嘴角。「大哥說好,就好。」

貴媛安看著她這強加上去的笑驗,難過、酸澀都吞在心裡。他只能安慰自己,或許兩人結婚後,有了正式的名分,貴蔚便不會再與他這樣生疏了。

於是,他又打起精神,交代那婢女說:「另外,請妳轉告妳母親,我們只需四禮即可。納采、問名與女方娘家那些禮數,可以省略。」

「好的,侯爺。」那婢女想了一會兒,又問:「那侯爺的宴席,會在宜國堂辦嗎?還是采家宴的方式?」

「自家就好。」貴媛安說。

「好的,小的母親認識些棚鋪與跑大棚的廚行,可以協助在家舉辦大宴……」

「不,也不需要那些了」貴媛安打斷說:「我並不打算宴客。」那樣大舉地宴客,貴蔚會感到不自在的,他也不要她受驚。

婢女便不多說了。她想,這可能是她母親備辦過最詭異的婚禮吧?

又確定了幾個事項後,貴媛安客氣地結束了談話。「那便麻煩了。」

「不會的,侯爺。」

之後,他就開始用早茶與點心,不再與那婢女對話。

而貴蔚依然心不在焉的,偶爾出神,偶爾又看了看外面,好像在等什麼動靜。

貴媛安一直在注意她。他歎了口氣。為何對於這門關係彼此的親事,她一點也不積極?為何他做出了承諾,她依然是這樣若即若離的,讓他抓不牢?

他什麼都做了,為什麼……還是有這種守不住她的感覺?

「蔚蔚,妳……」他的手緊張地握牢貴蔚。

「大哥?」貴蔚震了下,對上他那焦慮疲憊的眼神。

到底在想什麼?他正要衝口而出--

此時,門上突然響起急切的剝啄聲。

被打斷的貴媛安,非常不悅。他粗聲問:「是誰?」

婢女應門,來人是外頭的門房。他跑得急,氣仍喘著。「侯、侯爺,有人……找您呢!」

貴媛安不耐地皺眉。「我沒收到任何拜帖。不見。」

門房慌了。「侯爺,可他們好像急著見您,而且,人好多啊!」他從衣袖裡掏出一隻精緻的漆片,上前要遞給貴媛安。「這是領頭的人的名刺,請俟爺過目。」

貴媛安沒接過,只是斜著眼看了一下。他瞠著眼冷笑道:「哼,真是稀客。」

他站起身,甩著袍襬,就要出去。

忽然,他的衣袖被拉住。他轉頭一看,看到貴蔚紅著眼眶,害怕地看著他。

「蔚蔚?」他不解她那眼神。「怎麼了?」

「大哥,你……」貴蔚好想告訴他,不要去……可最後她只說:「要好好招待客人。」

貴媛安盯著她看,好久。

他曾經以為,他倆已經心靈相遍,無論何時,他都能看得懂她的眼神。

可現在,他沮喪地發現,他再也看不透這個女孩的心思了。

他落寞的笑。「嗯,我會。」

他便出了多福院,跟著門房往前院招待客人用的大堂走去。

  ※    ※    ※

來訪的客人,是士侯派那一票高階京宮。他們全是士侯派的權力核心。

他們自動環坐在大堂四周,這圍剿的態勢,好像是想審問逼供那坐在主位上的人。貴媛安不屑地冷哼一聲,高傲地穿過他們,從容坐上那危如針氈的主位。

見下人備茶給客人,他喝:「不必了,他們不是來喝茶。」接著,他皮笑肉不笑地說:「今日是除夕,官署不辦公,諸位老大人們應當不是為拜節而來的?」

「當然不是。」眾人中年歲最高,資歷最深,卻屈居在貴媛安之下的副宰相,首先發難。「老夫是為了這個而來,貴都堂。」

老人站起來,一邊向貴媛安走去,一邊將手上的包袱解開。

裡頭露出了一隻皮匣。那皮匣很眼熟。上頭還雕著繁複重迭的牡丹花辦。

貴媛安暗暗地吸了口氣,緊咬著牙,讓臉上的笑容維持。

「認得嗎?貴都堂。」老人得意地笑著,然後翻開皮匣,拿出裡頭大紅大紫的錦織奏夾,打了開,忽然戲劇化地驚呼一聲。「唷?禁奉外王?這是什麼?還是大牡的寶慶皇帝給的。多諷刺的封號,這王,可是用禁國這樣大的酬金換來的。貴都堂這般精明,應當知道這到底是不是一筆劃算的生意?怎麼還會這樣糊塗,在上頭親自簽章呢?」說完,他便攤開這奏夾,給貴媛安看。

貴媛安斜著眼,泠冷地看著。

的確,是那一份他藏於書庫的正本,並非這些人偽造的。況且這牡國朝廷內專用的機密文契,從不對外流通,這些剛愎孤陋的老人也不可能偽造得出。

他藏得好好的。他藏在書庫,該藏得好好的?!根本不可能給這些人機會,來這裡堂而皇之地污辱他--突然,貴媛安一愣,笑得有些僵了。書庫?書庫?!

大哥可以讓我進去你的書庫嗎?

那個,我想,看看書。大哥的書庫裡,應該,應該很多書。

貴媛安鎮靜的面具破裂了--原來,她都知道了。

他痛苦地閉上眼,用力地咬著牙,才能止住那從心裡爆發出的哀號。

「人證物證俱在,休得狡辯!」席中,有人趁機大聲嚷嚷。還有人這樣譏諷:「一顆痣長在那兒,不男不女的,終究會因色犯難。」眾人目睹了他的表情,都以為他們終於打敗了他。這些在官場上吃過他虧的人,都想看看他跪伏在地上,像乞丐討飯一樣,向他們求饒。

為首的老人更是期待,他又說:「要不是太后有令,除夕絕不得傳遞奏報,否則今日來的便不是老夫,或是審刑院那班被你收買的監兵,而是全婺州的軍團!他們都會自願將矛頭指向你,因為--這是如此無恥的重罪啊!貴都堂。」

面對這些嘲罵,貴媛安並沒有動怒。他睜開眼,瞪著老人,揮笑。「是鄭參事吧?」他的聲音十分平靜。「你們士侯派給了他多豐厚的好處,讓他甘願冒著生命危險,敢在我身邊做這種事?」那句眾叛親離,讓他很快地聯想到離開府邸的鄭參事。除了他之外,也沒有任何外人可以在多福院裡進出。

老人冷嗤一聲,不屑道:「天要亡你,你還要怪罪他人?」

「沒錯,今天,是天要亡我,而非我不能。」貴媛安的狂傲,讓眾人驚怒。

老人卻笑得更得意。「笑話,小子,你難道都不知道,自家養了一隻毒蠍嗎?你今回栽了跟斗,便是被這毒蠍反咬一口。你正是中了你眼角那顆痣的魔道!」

貴媛安一震。「你說什麼?」毒蠍?他們敢用毒蠍這樣的詞來污辱她?

「可悲啊!被你那心心念念的人背叛,都不自知啊!」

貴媛安的臉色更加陰沉,眼神還著狠毒的殺機。「你說誰是毒蠍?」

老人以為他是受不了真相,硬是要說,妄想逼他發瘋。「那隻毒--」

忽然,貴媛安徒手槌破身旁的大花瓶,再一個眨眼,已猛地攫住老人的喉頭,另一手更血淋淋地握著一塊鋒利的碎瓷,直逼老人的下頷。

「你再說一次。」貴媛安睜裂眼眶,齜著牙笑道。

老人啞叫著。「你,你……你膽敢……」

「說啊!」他猙獰著臉,又加重手勁,大吼:「不要命的話就說啊!再說,我先割了你這老賊的喉,讓你一輩子說不出話!」

眾人驚慌得紛紛起身,想上前阻止。可是貴媛安僅一個瞪視,就讓他們亂了分寸。他們怕逼急了,老人的命就完了。

貴媛安環顧這些窩囊的人,又笑,是失去理智的瘋笑。「我就要如你們所願去死了。」他說:「還怕多賠條骯髒的人命下去嗎?」

說著,他舉起那只碎片。眾人驚呼,眼睜睜地看他就要揮下去--

「大哥--」這聲呼喊,讓貴媛安怔住。他看向門邊。

貴蔚站在門遷,淚流滿面。她哽咽地說:「請你住手,不要這樣。」

然後,她笑。「他們,說得對,沒有錯。我,我是毒蠍。」

貴媛安怔愣了好久,好久。一醒神,他便將那瓷片摔個粉碎,將捏在手裡的老人給扔出去,其他人也被轟滾出屋。

在此刻,他的世界是靜默的,是死寂的,不在乎生死的。因此他壓根兒不理會那群老人的叫囂,不在意他們要派多少兵員來,抄他的家、滅他的族、殺他的人。

在他的世界中,他已經死了。

  ※    ※    ※

空曠的大堂上,沒有其他聲音。只有他們兩人長久寧靜的凝視。

貴媛安一直看著她,從她的眼,一路慢慢地往下看,看到了那雙顫抖不已的小腳,再一路緩緩地往上爬,眼神定在她那戴著翡翠扳指的手上,出了會兒神之後,又爬回了她的臉上。

這段凝視的旅程,終於讓他把這女孩近日的異常給想個通徹。

他堆起微笑,輕聲地問:「妳都知道了,蔚蔚?」

貴蔚吸口氣,佯裝穩篤,出聲答:「對。」

貴媛安呵笑一聲,再問:「那妳有什麼想法?嗯?」

貴蔚望著他,不說話。

「妳說話啊。」貴媛安沒了笑。「很失望嗎?」

貴蔚終究是靜默的。

「很失望嗎!」最後貴媛安失了控制,對她吼了起來。

貴蔚忽然轉身。

貴媛安一看,馬上大吼:「妳去哪裡?給我回來!」

貴蔚跑出了這間大廳,貴媛安也跨步追上去。

貴蔚一路逃到多福院的房間,鎖起了門,慌亂地在鬥櫃裡搜著。

她搜出了一個白紙藥包。她艱困地咽了口口水。

那是她偷偷從花房那兒弄來的,下人們都會將這藥粉灑在植物的根葉上,用作驅蟲。她將藥粉倒進杯子裡,沖了茶水。

此時,房門被猛烈地一撞,發出巨大的震響。

「貴蔚!」貴媛安在外頭像野獸一般地叫。「貴蔚--」

貴蔚哭了出來,顫抖地端起杯子,就要喝這毒水--

這便是她選擇的路!

打從她一開始選擇背叛貴媛安,她便決定走上這條死路。

他們都是罪人,她也要贖罪。她揭發了這等惡事,置他於死地,又怎能苟活?

忽然,房門被撞開了,貴媛安瞠裂著眼,看著她拿著杯子就要飲下的模樣。

那當然不是一杯普通的水,他怒不可遏,像猛虎一樣撲上去,打她的手。

那杯子碎了滿地,裡頭的水灑在地上,讓灰黑的地磚馬上變白。

「妳這是做什麼?」貴媛安悲痛地大叫:「我是做了什麼事,要妳用死來懲罰我?!」

貴蔚咬牙不答,躲開貴媛安的抓攫,又要去鬥櫃裡拿那藥包。這次,她竟直接要將那粉末倒進嘴裡。貴媛安追上去,憤怒地擒抱住她,把她的小手捏在掌裡。

「對!我是做錯了,我是做了萬惡的歹事!妳知道了,所以妳這樣揭發我,我認了,我很心甘情願地認了--」他痛心疾首地怒吼著:「既然我認了,妳為什麼還要這樣懲罰我?用死來懲罰我?妳萬萬不可用死來懲罰我啊!貴蔚--」

貴蔚哭喊著:「走開!走開--」

貴媛安更怒,加重力道,硬是將她揣得死緊,貴蔚哽了一聲,這擁抱讓她連呼息的空間都沒有。

貴媛安終於能好好跟她說話,但一開口,他的聲音哽咽得幹啞。只要一想到她要自絕,他就怕,怕得什麼都不想計較,怕得連他自身之後的境遇都顧不得了。

「我這麼做,不為別的。」他說:「我只是希望妳能過得自在,不必再怕什麼人。我當了王,妳便是這國家的王后!我們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以隨心所欲,妳為什麼不高興?妳為什麼不睜隻眼閉隻眼,放手讓我去做?為什麼?!」

「不!不要!你,你不是大哥!你不是!」貴蔚痛苦地大叫:「我喜歡的大哥不是這樣自私的人!我才不要做這自私的人的妻子!」

貴媛安的臉僵凝著,不可置信地對上貴蔚的瞪視。

之後,他卻笑了。「這是妳的答案嗎?蔚蔚。」

貴蔚皺眉,不懂他在說什麼。

「這就是妳的回復嗎?」他再說:「妳不想,當我的,妻子嗎?」

聽到這話,貴蔚的心扯裂著。

她緊緊地握著那只戴了翡翠扳指的手,好像怕人搶去她的寶物似的。

可她卻違背自己的心意,吼喊著:「對!不想!一點也不想--」

貴媛安粗魯地將貴蔚搬到條案上,引得她驚呼一聲。

「好啊,好啊。」貴媛安像只受傷的野獸,齜牙裂嘴地吶喊著:「那我也不必再忍了!不必再忍了!」

緊接著,他用力地扯著她的衣服,並撐開她的雙腿。「我現在就要妳!」

貴蔚尖叫,扭打著他,兩人的掙扎將案上的瓷瓶都給弄破了。

可貴媛安不為所動,甚至激動地壓住她,瘋狂地深吻她。即使貴蔚咬他,把他咬得滿嘴鮮血,他還是好堅持地吮吻下去--

貴蔚害怕地四處望著,看到桌上有碎瓷片,她摸到了一把,猛地就往貴媛安的背後刺。

貴媛安一震,他的攻勢停了片刻。

貴蔚以為他會罷手,不料他卻依然如故,甚至將她上身的衣物全扯光。之後,他也光裸著他健壯的身體,去緊貼壓撫著她每一寸敏感的肌膚。

一個男人即將爆發力量的身體,讓她恐懼極了。

這不是讓她逃戀依靠的貴媛安!她不要失身於這樣的貴媛安!

他明明答應過她,不會這樣對待她的!

貴蔚失了理智,尖聲嘶叫,拔開那瓷片,又刺進去!一刺、再刺、一直刺--

可貴媛安卻像沒知覺一樣,還是妄想奪她的身體。

最後,貴蔚只好咬著牙,用力,將那瓷片往下劃--

貴媛安終於受不住,喉頭滾出低啞的痛吟。

他青白著臉,冒著冷汗,瞪著貴蔚,擁抱她的雙手在發抖。

「住手,大哥,住手……」貴蔚仰著臉絕望地哭泣。「你說過的,你說過的,你不會這樣對我的,可是、可是……」

見她哭得這般淒絕,貴媛安覺得,全身都在痛。而更痛的,不是背上那些令人怵目驚心的口子,而是他的心。

「妳知道嗎?蔚蔚。」貴媛安吞下疼痛,啞著聲說:「我多希望妳能刺死我,讓我不要去面對這一切。」

他痛苦地搖頭,紅著眼眶說:「可是不行,不行,這些傷口很快就會好,這就是我的身體。所以,所以……」

他吸口氣,再說:「哥哥才想要替妳扛下一切苦痛責難,即使是做那些歹事,罪孽也都由我擔下,因為我可以承受,我甘願承受。可是妳為什麼不要,為什麼不要……反而要離開我,讓自己痛苦……」

「我知道,這我都知道……可是,可是我們還是罪人,是罪人!」貴蔚丟下碎片,哭得更聲嘶力竭。自從背叛了貴媛安之後,那些愧疚、難過、自責,全部都湧了上來。「我從來不要大哥這麼做,我不要大哥讓人髮指,我喜歡的是善良正直的大哥,我不要大哥為了我而變得骯髒齷齪。我們把痛苦給了別人,我們害了別人,我們怎麼可以這樣下去!我不要,我什麼也不要……」

貴蔚的身子全鬆軟了,貴媛安將她擁得更深,借著這擁抱去忍著不斷泛起的心痛。他就知道,貴蔚總是這樣的想法,所以才不願讓她知道這一切。而即使她做了這個決定將他置於死地,他也不忍苛責她。

他愛得她多深多痛,他很早便知道,他會因為無法負荷這樣的愛而遭到滅亡。

但他從不後悔。

「蔚蔚。」他問:「那妳後悔了嗎?」

貴蔚一愣,遮著臉的小手在發抖。

「妳後悔愛上我嗎?」他再問:「妳後悔我們相愛嗎?」

那雙小手後面,又出現了嗚咽聲。然後,貴蔚搖頭,越搖越用力。

貴媛安笑了,笑得幸福又淒涼。

「我想愛妳。」他靠在她耳邊說:「最後一次的,愛妳。」

說完,他馬上扛起貴蔚,將她帶上那張小床,連給她喘息的空隙都沒有,他整個人霸道地壓上了她。

「感覺到了嗎?」他邪佞地抓她的手,往他身下探摸。「這是我的欲望,這是我一直想要愛妳的欲望。」

貴蔚羞怒地想抽手,貴媛安俯身,強硬地壓她壓得毫無縫隙,使她根本無法動彈,只能乖乖地看著他的表情,從那邪佞,又轉為一種如訣別般的淒然。

「我一直在忍著愛妳的欲望。」他深深地看著她,說:「我一直在等,等著妳成為我的妻子之後,才要好好愛妳,讓妳幸福快樂的接受。可是我現在才知道,這一切,這一切根本就不可能到來。那我忍得那麼辛苦,又有何用?」

這哀傷感染了貴蔚,使她少了頑固的掙抗。

沒錯,這或許,是他們最後一次的接觸了……

她開口,想告訴貴媛安,她不會獨活,她會和他一起面對審判,然後一起和他等待,等待漫長的下一世,到時,兩人再一起做夫妻。

可貴媛安不給她機會,熱烈地吻住她的小唇。

這一吻,一樣熱情,一樣霸道,卻多了溫柔的疼惜與顧及。

貴媛安知道,他們不會有明天。所以他瘋狂地要她,要了一回又一固。他覺得自己的欲望幾乎要壓壞她了,他心疼,可仍不願放過她。等那小人兒精疲力竭了,他依然領著她去攀那最高峰,讓她好好記住他愛她的方式與每個律動的深刻力道。

而整場情欲的纏綿中,他無時無刻都在觀察、都在記憶……

他要記得,他這愛人在接納他時,那畏怯、卻又嬌羞期待的表情。

他要記得,在他的欲望帶她攀上高潮時,那讓他酥骨愛憐的嚶嚀與低泣。

他要記得,當她虛軟地癱在他身下時,她的汗珠是如何滑過那片粉紅嬌嫩的肌膚,而那肌膚舔吮在他的舌尖裡,又是怎樣的誘人心神,想再一次的佔有……

他要記得她與他第一次的一切、一切。

好讓他帶到下一世,牢牢地記住,他曾經、曾經……

這麼的愛她。

  ※    ※    ※

天色暗了,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晦暗不明。

可貴媛安依然睜著眼,把熟睡的貴蔚看了一遍又一遍。

就像往常一樣,他還是這樣護抱著她,曲著身,躺在這張折騰人的小床上。但他一點也不想離開,他的欲望還留在這小人兒溫暖窄小的體內。他只想緊緊地夾著她的身體,感受那令人覺得安全舒適的熱度與柔軟。

他又躺了一陣,凝望著貴蔚的小臉。

他想著,被他用那些殘忍的方法對待的惡人;他想著,被他藉反叛罪名給除掉的裕子夫,還有他的家人;他想著,那些被默默地出賣,卻仍用崇仰、期盼的眼神眺望著求如山的人民百姓。

他想著,貴蔚曾經是怎麼看著他的……

他還想著,她喊念的那聲罪人。

他閉上了眼,將貴蔚擁得更緊。

對,是罪人。但有罪的人,只有他一個人。

沒有罪的人,他要她,活得好好的。

貴媛安呼了口氣,咬破手指,讓指上沾滿了血。

趁傷口還未癒合時,他在自己的與貴蔚的左胸上,畫了一個圈。

他再咬破,在彼此的圓圈上寫畫了形狀很像人的圖騰。那人生了一個猙獰長角的獸首,四肢張牙舞爪地張拔著。其實這是遠古的咒語文字,寫成了,卻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便是畫武羅,圖騰是武羅先祖的形象。這動作是承繼玉心的儀式,濤瀾侯家的長子一旦成年,都要從父親身上習會這方法。

他再深吸口氣,然後緩緩的,將自己胸上的血紋,靠上貴蔚的。

緊緊地貼著,緊到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生命的鼓動。

他開始有節奏的吸吐,待那巨大的痛楚一壓來,他憋住氣去承受忍耐。

接著,他們黏合的胸口處,散出了一陣陣青綠的光芒。

那顆玉心正被咒語的力量拉引出來,引渡到另一個主人身上。那是掏心挖肺的疼痛,是當你還活生生時,有人拿刀劍硬去挖你的心的龐大痛苦。

最後,連咬牙的力氣都用盡了,貴媛安張著口,痛到叫不出聲來,青筋暴露,全身泛著涔涔汗光。他的下肢用力頂著床板,一手扭緊著床被,還有用那對貴蔚的專注凝視,來發洩著身體對抗疼痛的掙扎。

可另一手,卻是再加重力勁的,讓貴蔚更緊密地靠著他。

他不願讓這劇痛使他退縮,不願讓這儀式有任何間隙,使他這最後一次的付出有什麼差錯。

他就這樣獨自忍著痛,將這半顆心交給了貴蔚。

而依然睡得很沉的貴蔚,就這樣靜靜地接受了這半顆心。

貴媛安蒼白的臉上,露出了微笑。他走出了他的夢魘。他不會寂寞而死。

這也是,他對她的諒解。

還有,一個可能要好久好久之後,才能實現的承諾。

  ※    ※    ※

如今是新春月,濤瀾侯的府邸卻沒有喜慶的氣氛。外頭甚至是重兵環伺,將這府邸的週邊守得滴水不漏。這些來自婺川柒軍團的精兵,正在嚴密地看守一隻差點把整個禁國給連根翻起的猛虎。

同時,他們也在等待內廷的下旨。因為現下能判這隻猛虎極刑的,也只有那太后一人。因為他太位高權重了,一時竟無人有權可以擅動他。

那些嫉妒濤瀾侯的人,各個都在引頸盼望著。

那些曾依附過濤瀾侯而升官發財的人,無不想破腦袋,想要撇清關係。

這些炎涼世情,即使不出門、不問人,貴媛安都猜得到。然而,他一點也不在乎。他現在滿腦子想的,就只有貴蔚的安危以及她孱弱的身子。

他背著仍然虛弱的貴蔚,來到多褔院後頭一處荒涼的宅子,那宅子平時是堆棄廢物用的。

他帶她下了地窖,讓她窩坐在鋪了暖席的躺椅上,然後他便去搬開北面角落的一隻大水缸,在那放著水缸的地上重重地踏壓下去,那牆上便陷落成一道門。

他回到貴蔚身邊,仲手探著她的體溫,仍是很高。她剛接納了那半顆玉心,身體出現了這種風邪病痛的反應,是正常的。可貴媛安還是擔心,便給她備了許多很好的藥帶在身上。

而且,這也正好,他慶幸著,這樣,貴蔚便沒氣力反抗他的決定。

躺椅旁有張方桌,上頭放了一件大棉襖,還有一隻背在肩上的包袱。他都拿了過來。那棉襖灰灰舊舊的,卻很保暖。他扶著貴蔚坐好,替她穿上。

昏昏沉沉的貴蔚醒了一下,問:「大哥,你在做什麼?」

貴媛安又替她穿背好了那重要的包袱,然後跪在她身前,打開那包袱,像個母親一樣,叮囑著即將要出遠門的孩子。

他拿出一隻封袋,說:「蔚蔚,這是祿合票號的票子,有二十萬兩銀子在那裡頭。這票號在每一州的州城裡,問問人就找得到了。要收好,千萬不要掉。」他將封袋藏好,又拿出一包裝了印鑒的小袋。「這是存這票子的人的印鑒,記得,這不是哥哥或我們家人的名字,簽字要注意,要和印鑒上的一樣。」他都想好了,如果票子與貴家有關,一定會引起官府的追緝。

貴蔚傻愣愣地聽著。

貴媛安收了小袋,又拿出一隻刮傷嚴重的舊漆盒。他說:「這是八解散做的藥丸。每日飯後一定要服,這樣風邪才好得快。知道嗎?千萬不要忘記。好了之後,妳就不會再生病了。」

貴蔚遲鈍地點點頭。

貴媛安又搜了好幾樣東西,貴蔚這才知道,這包袱裡什麼都有,有乾糧、有飲水,有好多備用的燈燭、有碎散的零花錢,甚至連她捏陶用的工具與油彩盒都替她帶上了。另外,還有一張地圖。

貴媛安一一叮嚀。

輪到那份地圖時,他告訴貴蔚。「這地道,是先祖們留下的,它通往穰原東北二十裡的春秧鄉。地道路很長很遷,妳要小心,切記不要走錯任何一個彎。」

這樣的叮嚀,仍讓他不安心,他更不厭其煩地親自指著地圖,帶著貴蔚在腦子裡走完這一大段的路途。

貴蔚終於漸漸清醒了,她望著貴媛安那在燭影下被映得疲憊、憔悴的模樣,臉漸漸被悲傷的情緒給皺苦了。

「到了春秧鄉,就反嚮往西北走,走到窮川、荒州,那裡便安全了。」貴媛安吐了一口氣,握住她的手,說:「蔚蔚,要好好忍耐,獨力走完這些路喔!」

貴蔚低喊著:「大哥,我不……」

「噓!」貴媛安伸手,輕輕地抵住貴蔚的唇。「不准說不要,也不准說任何不吉利的話。」

接著,貴媛安便將她抱起,走入那地道前段的階梯。貴蔚虛軟地靠在他寬暖的肩上,抓著他的衣裳,當他要將她放下時,她並不願放手。

貴媛安任她耍了一段性子,但最後還是狠心地撥開她的手。

「大哥……」貴蔚問:「你為什麼不和我走?」

他說:「我不能走,那些人,每半個時辰都會巡一回。」他走了,會驚動這龐大的軍團,到時誰也走不了。

「那我可以留下來嗎?」她不放棄。

「蔚蔚從頭到尾都沒有錯。」貴媛安靜靜地看著她。「妳不是罪人。」

他蹲跪在貴蔚捉不到他的地方,說:「時間快到了,蔚蔚,還有什麼話想和我說嗎?」

貴蔚噎下想哭的酸澀,吞吐地問:「大哥,你,你……」

貴媛安平靜地等她說,可貴蔚卻不敢問出口。

最後,貴媛安直接幫她說完。「妳想間,哥哥恨妳嗎?」

貴蔚緊閉著眼,害怕地點頭。

「不,不恨。是妳阻止我,拉著我,不讓我繼續沉淪下去。」貴媛安溫柔地笑著。「當我走到了生命盡頭的那一刻,我只會更愛、更愛妳。」

貴蔚掉下了眼淚。

「那妳恨我嗎?蔚蔚。」貴媛安輕緩的摸著她的臉,替她揭去眼淚。

「不恨,大哥,我也,我也不恨你。」貴蔚急著回答:「我只是、只是……」

卻是泣不成聲,說不出完整的話。

貴媛安了然地一笑。「謝謝妳。」

有這句話,就夠了。

貴媛安摘下他那只一直都不離身的羊脂玉扳指,塞在貴蔚手裡。

「這個,蔚蔚拿著。」他緊緊握住貴蔚的小手,讓她感受這承諾的分量。「哥哥不在妳身邊的日子,就把它當作我,陪著妳。好不好?」

貴蔚乖乖地接著。

靜了一會兒,漸漸的,她感受到一股更濃烈的傷感攀纏上她。

如果,如果她接受了這扳指,是不是就等於,她再也見不到貴媛安了?

「我不要,大哥,我不要這個……」貴蔚激動地搖著頭,伸手要還給他。「我不要……」

「好好照顧自己,蔚蔚。」貴媛安將她的手推回去,強忍著那些快要爆發的情緒,依然笑著說:「飯要好好吃,天冷了要加衣,還、還有……」

他發現,他說不下去,但他一定要說完。

「好好、好好活下去。知道嗎?蔚蔚。」說完,他趕緊站起身,疾步地登上了階梯。

因為他也快捺不住那衝動,想要最後一次抱抱貴蔚的衝動。

就怕這一抱,他根本捨不得放開手。

「等、等一下,大哥,大哥……」貴蔚的視線無助地追著他。「不要走,不要走,大哥……不要離開我……」

她努力地站了起來,卻一陣暈眩,又趴回了地上,但她不放棄,便用爬的,爬向那階梯。她一邊爬,一邊哭喊著:「求求你,留下來陪我,我們重新開始,我要作大哥的妻子,我願意,這次我願意!大哥!所以、所以……」她哽了一聲,顫抖地叫著:「你不要、不要死,不要死啊……大哥!」

終於,貴蔚哭出她的恐懼。即使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背叛會有這樣的結果,但她還是承受不了--

聽到這樣的告白,那門邊的人影怔住了。

呵。他笑了。因為,那曾經是他多盼望的回答。當然,現在也是如此渴盼。

但那扇密門,依舊決絕地關上了。

為了保護她,貴媛安霸道地將彼此隔絕在生與死這兩個接觸不到的世界。

黑暗中,貴蔚嚎陶大哭了起來,這一次,沒有人再會安慰她、擁抱她,怕她哭累了、睡著了,會惹上風寒。

貴蔚這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孤獨。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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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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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4 00:07:28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延和十九年
小暑月
窮州

每個途徑窮州的旅人,都會遇到一個女孩。這女孩總是沿著山路,慌急地在每個石縫、枯木洞裡搜翻著。她這樣的翻找,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了。

她一邊翻找,會一邊喊著:「大哥--大哥--」

旁人總以為她在找人,想幫忙,但她總拒絕。因為她找的不是人,而是陶俑,那些塑著她思念的人的陶俑。那些陶俑,全不見了,怎麼找都找不到。

「大哥,大哥,你出來好不好!」她慌了,得知噩耗時,都不曾掉過的眼淚,竟在這時候掉了。她哭得像個沒了爹娘的孩子,無依無靠。

自從知道濤瀾侯在某一夜裡,被一把無名火,活活燒死在囚禁他的求如山上,貴蔚便做了很多陶俑。有嚴肅的他,帶笑的他,生氣的他,難過的他……

知道那場大火奪走了貴媛安,她很勇敢,並沒有哭。

她只想將剩下的時間用來思念他,用她熟悉的方法去思念他。

塑好了那些陶俑,她會沿著途經的山路,在小石縫、枯木洞裡安放著。彷彿貴媛安也踏著她的腳步,跟隨著她、陪伴著她一樣。兩年了,她就這樣度過了兩年。

可是,有一天,她發現那些陶俑都不見了。沿路翻找著每個隙縫,都沒有那些陶俑。那些陶俑是不可取代的,當她巧手繪塑著他們時,貴媛安就好像真的在她面前一樣,同她一塊喜怒哀樂,使得她一直都像真人一樣地對待著他們、和他們說著話。如今全消失了,她的心情就如丟了親生孩子的母親那樣,又驚又慌的。

她抹著眼淚,還是一直找、不斷的找,就這樣來到了人煙稀少的桑江上游。

突然,她看到了。是陶俑!

是生氣的貴媛安。他之所以生氣,是不是因為看到她在哭?她趕緊破啼而笑,擦掉眼淚,對那陶俑說:「大哥不要生氣,我不哭了,不哭了。」

她抱著那陶俑,繼續往前走,又找到了一個,是微笑的。她很開心。「大哥,你看到我笑了,所以也很快樂嗎?那我會笑,我會一直笑的。」

她緊緊地、很珍惜地抱著他們,然後繼續走、繼續走……她又找了好多回來。

就這樣,不知不覺中,她被領到一處滿是竹林圍繞的小溪,這溪畔旁,座落了一間破落的木頭屋子。遠遠的,她看到有一個人,正在那屋頂上堆著捆緊的竹枝,充作這屋子的屋頂。貴蔚想,會不會是這個人拿走了她的陶俑呢?

當她躊躇的時候,屋頂上的人已經看到她了。那個人看她看了好久,貴蔚也一直盯著他,甚至瞇著眼睛,想把這人的身影看得更仔細一點。她是不是太想念貴媛安了,所以有了這種錯覺?她總覺得,那個人的身形,是如此的似曾相識。

最後,她鼓起勇氣,走下了坡道,往那屋子走去。而屋頂上的人見她走來,也爬下了梯子,背對著她,坐在屋前的大石上,低著頭,看似在把玩著什麼東西。

貴蔚走近後,看到那男人隨意綁著鬆髻,赤裸著上身,衣服紮在腰際上,十足的工人模樣。他背形精練,因為剛剛勞動完,黝黑的皮膚上泛著光亮,讓他的肌理看起來更豐實。然而在他的右背上,卻有一大片教人觸目驚心的傷疤與疙瘩,像藤蔓一樣的攀著。一般刀劍不致傷成如此,好像是火灼的痕跡。

貴蔚深吸口氣,怯怯地說:「那個,請問你……」

那人微偏頭,拿出了那只陶俑,問:「這俑,是妳塑的嗎?」

貴蔚一震,這人的右臉,怎麼也全是傷疤?而且他的聲音好沙啞,像一個六十歲的老頭一樣。「嗯,是我塑的。」她怯怯地問:「是你拿走他們的嗎?」

「塑得很好。我很喜歡。」男人慢緩緩地說:「可以看出,妳對這個人的心思有多細多深。」他再細細地看了一會兒。「這個陶俑,長得儀錶堂堂的。」然後他將陶俑放回石上,讓貴蔚過來取走。

貴蔚像呵護寶貝一樣,將那陶俑抱在懷裡。男子的傷眼盯著她,將她的動作看進心裡。她有些羞,靜了會兒,才說:「他,是我見過最英俊的男子。我很用心地想念他,塑這每一隻陶俑,你把他們拿走了,我真的,很焦急……」

男子打斷她。「妳還會塑別的陶俑嗎?」

貴蔚又是一愣,傻傻地回應。「會。」

「能讓我看看嗎?」他側過身,向她伸出手。

「呃……好。」貴蔚放下包袱,拿出放了陶俑的木盒。那是她最喜歡塑的一家人--一對夫妻、五個小童,還有小貓小狗。除了塑她最思念的人之外,每回塑這家子人,她也會有幸福的感覺,那是她對家的憧憬。

男子端詳著那只慈藹的婦俑。「這是他們的娘親嗎?」

貴蔚怔了半晌,才回答:「對。」

「那是他們的親爹嗎?」

「沒……沒錯。」為什麼她會覺得這幕景、這個對話,又是那麼的似曾相識?

「他們有家嗎?」男子又問。

「沒,沒有,我還沒塑……」貴蔚這樣回答,然後期待著男子的答案。

「塑個四合院吧!」男子說。

貴蔚的呼吸一窒,心因為興奮而脹痛著。

「或是一個小屋子,像這樣的屋子。」他指著這破陋的屋子,說:「雖然這屋子又小又破,但至少遮得了風雨,住一對夫妻,生一雙兒女,剛剛好。一個家,不要做得太大。孩子的廂房與爹娘的堂屋要靠近些,這樣……」

「家人才會親密,不會寂寞!」幾乎是馬上的,貴蔚接上他的話。

男人沒說話,但是他呵呵地笑了。

「對不對?」貴蔚緊緊地絞著手,問。

「對。」男人說:「寂寞的孩子,寂寞的大人,是最可憐的。」

「但是。」貴蔚再接話。「只要有懂得他的心的人在他身邊,他就不會寂寞,更不會因竅寞而死,對不對?」

男人靜默著,說:「對。」

「還有,還有。」貴蔚激動地再說:「不是得到很多東西就會幸福,而是要得到對的東西,才會幸福,對不對?」

男人像在琢磨這些話,也像在吸納著這些話帶給他的悸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妳說得很好。」他點點頭,聲音更啞。「對。」

這些話,早已融入貴蔚的骨血裡,讓她怎麼也忘不掉了。她真的沒想到,她還可以聽到這些話。現在,因為期待,她很緊張,她很害怕。

「那你覺得對的東西是什麼呢?」她有些喘。「是什麼呢?」

事情會像她所想的一樣嗎?慈悲的駁神,還是眷顧著他們的嗎?

「剛剛那個陶俑……」男人轉回了話題,沒了笑的聲音變得低啞,聽起來有些沉重。「如果,他的主人不再這麼好看了,妳會嫌棄他嗎?」

聽到這話,貴蔚熱淚盈眶。她深吸一口氣,抑住哽咽。「不,不會。」她的聲音很少是這麼堅定。「我會撫摸,還有親吻,他被火灼過的傷疤。」

然後,她鼓起所有的勇氣,一步一步,走向前去,爬上石頭,顫顫地伸出手,撫摸著男人後背的疙瘩傷痕。

起先,男人的身子一縮,貴蔚知道他是因害怕而顫抖,但他並不排斥。因此,她更大膽的將臉靠近他,輕輕地啄吻他,惹得男人又是一陣興奮的顫慄。

「當我自己來窮州,我很思念他時……」貴蔚靠著男人的背,小聲地說:「我想到的,都是他曾經如何深刻的愛過我,還有當我不斷折磨他的時候,他是怎麼用愛我的心去包容我。我想來想去的,都是……」她哽了一聲,繼續說:「都是他愛我的心。即使他變得不再好看,我還是會要他,要他回到我身邊,繼續愛我……」

男子沒有動靜,靜靜地聽。貴蔚擦了擦眼淚,爬起身,更大膽的,走到這男人的面前,看清他的長相。這需要多少的勇氣,以及多深的信念與執著……

男子意識到她要來到他面前了,忽然很不自在的,不由自主地低垂下頭。貴蔚卻伸出雙手,托住他的臉,難得強硬的,將他的臉抬起,面向她--

她終於哭出了聲音。但她告訴自己,現在不應該哭,應該要笑的、要笑的……

所以,她又哭又笑的說:「然後這次、這次,我會跟他說,我願意,願意做他的妻子……」

由於右臉的那些傷疤,太過僵硬了,無法表現男子的表情。但是他那依然秀氣英挺的半邊臉,卻正漫著貴蔚熟悉的溫柔、凝視與微笑。即使她所熟悉的臉龐如今已殘破如此,貴蔚還是認得的--那是最疼最愛她的貴媛安!

她哭得更厲害、笑得更厲害,因為她真的沒有想過,神明還是眷顧著他們的。

「真的嗎?」男子深深地注視著她,問:「妳會這麼說?」

貴蔚緊張的、用力的點頭。

他笑了一下。「妳的表情,好奇怪啊。」他伸手,替她擦眼淚。「蔚蔚。」

「大哥!大哥!」貴蔚想要抱他。「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等一下。」但是對方突然抓住她的手,說:「我沒有妹妹。」

貴蔚一驚,吞吐了半啊,喊道:「媛、媛安!」

不料他還是搖頭。「這裡,沒有這個人。」

貴蔚苦惱,惱著惱著,她又想要哭了,她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不是說要重新來過?」他提醒。「妳猜得出我的名字,我們就重新來過。」

貴蔚呆愣愣地看著他,然後啊了一聲,大叫:「樂安!」

他笑了,但還是湊著臉靠近她。「妳叫什麼?我的耳朵被傷得有些不靈光。」

「樂安!樂安!樂安!」貴蔚也知他所願的,連連大叫數聲。

樂安笑得很滿足。

貴蔚想到了什麼,趕緊從衣襟裡掏東西。然後她將那東西緊緊地握在手裡,羞紅著臉看著樂安,囁嚅地說:「那個,我,呃……」

「想要什麼?」樂安偏著頭,好耐心地等著這小傢伙鼓著膽子。

「我,我想要……」貴蔚伸出手,翻開,讓他看她手上戴著的翠玉扳指,還有她掌心裡的那只美麗的羊脂玉。她吞吐地說:「聽,聽說這是康州都慶的風俗,兩個人心意相通的話,都要戴上這款式一樣的玉扳指。有人,這麼告訴我的。」

「所以,妳現在,是在向我求親嗎?」樂安笑咧著嘴。

貴蔚趕緊點頭。

「那妳是不是要說些什麼才好呢?嗯?」樂安攬住了她的小腰,往他精壯的身子上靠。

貴蔚喘了一口氣,緊張地咽了下口水,說:「我想要,樂安,成為我的丈夫,然後我們住在這棟小屋子,我們生一雙兒女……那個,你,你願意嗎?」

樂安伸出了他的手,貴蔚愣了一下,馬上會意,將那只羊脂玉扳指套上這男人佈滿滄桑的大手上。但她覺得這樣還不夠,便捧著樂安的臉,用自己的馨暖去細細地舔吻他的唇、他的鼻、他的臉……

樂安等待著此刻,不知等了多久了。「我願意。蔚蔚。」他閉上眼,承受著這用大火洗去了一身罪惡之後,得來不易的幸福。「我願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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