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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驅瘟 
 
  阿牛在小春浦鎮口的路旁開了家餛飩攤,專供往來客商飽腹歇腳。他這碗餛飩是祖上傳下來的秘方,皮薄餡鮮,湯頭澄亮,香滿道旁。 
 
  這日往來客商不多,時至午後,餛飩攤子竟都沒坐滿。 
 
  稀稀落落的幾個客人低聲議論,南邊瘟疫肆虐,很快就傳遍了好幾座城,死了不少人。鏢局的生意停了,許多供貨的鋪子也關了張。唉,不論如何,他們這些走南闖北的客商都免不了受折騰。 
 
  阿牛一邊下餛飩,一邊默默聽著。難怪近來的生意沒有從前火爆了。 
 
  生意差些還在其次,怕的是,萬一瘟疫傳到了小春浦。阿牛是吃百家飯長大的,鎮裡的老老少少都是阿牛的親人,誰也不能有事啊。 
 
  他又想到了阿香。 
 
  阿香和他一起長大的,聰明又能幹,前些日子告訴他,她要去南方的大城掙錢。那裡商人多,機會多,等她掙了大錢,再回小春浦。 
 
  阿牛其實很擔心,阿香在南方掙了大錢,就不想回小春浦了。更重要的是,她會忘了他。可是他又有什麼立場讓阿香不要忘記他呢?他只是個普普通通做餛飩的傻小子。 
 
  正發著呆,餛飩攤兒上來了位獨身行路的姑娘。 
 
  姑娘一坐下,就點了最招牌的薺菜三鮮翡翠元寶餛飩。阿牛不禁留意地看了她一眼。 
 
  她穿黃衣,眉目標緻,臉頰豐潤,總帶著笑意,不是他熟悉的面孔。 
 
  「您是……小店的熟客?看著有些眼生呢。」 
 
  姑娘笑笑:「你爹娘在的時候,我來吃過餛飩。」 
 
  阿牛驚訝了一會兒。 
 
  他的爹娘十年前就去世了,這姑娘看上去二十出頭,也就比阿牛大個兩三歲,要吃過他父母做的餛飩,得是十一二歲就出來跑生意了。 
 
  「您一個人上路?」他有些擔心姑娘的安全。 
 
  姑娘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了一圈,道:「我本約了我家相公在此見面。南邊幾個大城鬧瘟疫,他被臨時徵召了去,要晚些時日才能到。」 
 
  阿牛聽了肅然起敬: 
 
  「抗擊瘟疫的,都是咱老百姓的恩人,這一碗餛飩,我阿牛不收錢。」 
 
  姑娘再三推辭,阿牛拒不肯收。姑娘吃過餛飩就上了路,還是在桌上偷偷放下了餛飩錢。 
 
  夜深了,阿牛打掃了灶台,收了攤兒,伸展了一下疲憊的身軀,緩緩朝自己的小院兒走去。 
 
  小院兒坐落在小春浦最偏僻的山腳,離得最近的人家就是阿香家,但也有半炷香的腳程。經過阿香家的時候,他聽見阿香的爹娘正在爭吵,吵的正是阿香離家的事。 
 
  他沒敢細聽,繼續往前走了。 
 
  阿香肯定是要走的,鎮上許多年輕人都已經去了,阿香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到了家,阿牛放下挑擔,擦了把臉,進門點燈。 
 
  一點上油燈,他就愣住了。 
 
  屋裡有一隻瘟。 
 
  別人大概看不見,但阿牛是能看見的。他小的時候,阿爹阿娘就是死於一場瘟疫,那時,他第一次看見瘟的存在。 
 
  它黑黢黢、冷冰冰的,沒有臉,但有黏膩細長的手指,會慢慢摀住人的口鼻,令人發熱、發昏,透不過氣來,直至無法呼吸。一旦纏上了一個人,瘟就不會離開,直到那人死亡。但在這期間,如果染瘟的人接觸到了第二個人,就會生出第二隻瘟,纏上那個新來的人。如此一個人傳下一個人,周邊幾個大城裡的瘟疫都是這麼傳開的。 
 
  阿牛僵在了原地。 
 
  那瘟雖沒有眼睛,但阿牛知道,自己已經被盯上了,逃不掉了。 
 
  濕冷的手指搭上了他的脖頸,伸向他的口鼻。 
 
  阿牛只覺一下子失去了身體的溫暖,四肢像裹了冰塊一樣寒冷。 
 
  那瘟無聲地刺激著他的心跳,讓他懼怕,恐慌,他想立刻跳起來,去鎮裡叫醒每一戶人家,告訴他們,這裡有一隻瘟,要害他的命。 
 
  他站起來,慢慢向門口走去。 
 
  瘟在他耳邊低語:沒錯,你做得很好,快去。 
 
  他的手搭上了門扇。 
 
  驀地,他狠狠關上了門,茬上門閂,還從裡面加了一把鎖。 
 
  「我才不會中計呢!」 
 
  小春浦的鎮民,一個都不能染瘟。 
 
  尤其是阿香! 
 
  小春浦是個和睦友善的鎮子,家家戶戶人口興旺,只有阿牛是個孤兒。 
 
  應該不會有人想念他吧?明天餛飩攤不張,大家只會以為他懶了,或是離開了。 
 
  至於阿香,她過幾天就要走了,更加不會在意他了。 
 
  這樣也好。就讓這隻瘟和他一起死在這間房子裡吧。這樣,其他人就都安全了。 
 
  阿牛頹然坐在地上,淚水濕噠噠地從他眼中湧了出來。 
 
  他腰間的錢袋繩結被扯鬆,掉在了地上,今天收到的銅錢灑了一地。 
 
  不論如何,這些都是阿牛的血汗錢。阿牛擦了把眼淚,俯身去一個個把銅錢撿起來。 
 
  其中幾枚銅錢倏然亮了亮,顯出一朵金色春花的紋路。再仔細去看,紋路又不見了。 
 
  那瘟又在他耳邊低聲說著什麼。阿牛怕自己動搖,摀住耳朵不肯聽。 
 
  漸漸地,他意識越來越模糊,終於昏睡了過去。 
 
  阿牛醒來已是清晨。 
 
  初時,他以為和瘟有關的一切只是自己做的一個夢。 
 
  但冰涼的手指立刻纏上了他的呼吸,耳邊低語又起: 
 
  ……你出門啊,外面陽光多好啊,出去玩兒啊…… 
 
  阿牛渾身發抖,只覺眼睛、鼻子和喉嚨都疼得厲害。 
 
  他摸著床沿,緩緩爬起來。 
 
  「我不會出去的。」 
 
  那瘟沉默了一會兒:你不出去,就只能一個人死在這裡。沒有人會在乎你。 
 
  它停了一會兒,見阿牛不為所動,又換了一套說辭: 
 
  就算你不想害別人,也擋不住別人要來害你啊。你知道麼?別的市鎮發生過一人染瘟,房子被恐慌的鎮民點燃,把人和瘟一起燒死的事情。還有的地方,鎮民不相信瘟的存在,把能看見瘟的人都斥為妖邪。 
 
  瘟長嘆了一聲:現下你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不想要你的命,只是想讓你帶我出去,看看陽光。……就看一眼。 
 
  阿牛沉默了。 
 
  小春浦的鄉親們如果知道他也染了瘟,會來放火燒死他嗎? 
 
  他目光落在熄滅的油燈上,半晌,顫顫巍巍地向火摺子伸出手。 
 
  那瘟大吃一驚:你要幹什麼? 
 
  阿牛咬著牙:「鄉親們都是好人,我長這麼大,他們每一家的飯我都吃過。就算是他們想燒死我,我也沒有怨言。」 
 
  他固執地拿起了火摺子。 
 
  「不用等別人來放火了,我可以自己燒死自己。」 
 
  就是在此時,院子裡突然響起人聲: 
 
  「阿牛,你在家嗎?」 
 
  阿牛愣了一愣,旋即驚慌地後退到離門最遠的地方: 
 
  「阿香,你來做什麼?」 
 
  阿香的聲音又暖又亮,像冬天裡的太陽: 
 
  「阿牛你這個大笨蛋,是不是又遇到什麼事情,一個人偷偷扛下了?」 
 
  阿牛的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了。 
 
  「阿香,你走吧。反正你已經要去南方了,我的事跟你沒關係。」 
 
  阿香被他說得一愣,旋即大怒:「大笨蛋,等你出來,我一定要狠狠打你一頓!」 
 
  阿牛以為她要衝進來打他,連忙高聲道: 
 
  「阿香,你別進來!」 
 
  他顫顫地回頭,看了眼黑黢黢的瘟。 
 
  把真相說出來,阿香應該就會自動離他遠遠的吧? 
 
  「我……染上了瘟。你快走吧,離得太近,你也會染上的!」 
 
  外頭頓時安靜了下來。 
 
  阿牛疑心阿香已經走了,可是過了一會兒,又聽見了她清脆的聲音,只是這一次,沒有了怒氣。 
 
  「阿牛,你別怕。我們都已經知道了。」 
 
  阿牛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們?」 
 
  「我呀,還有我爹娘,還有墩子,狗蛋,老黃叔,小珍姐,大家都知道啦!」 
 
  巨大的惶恐頓時將他層層包圍起來: 
 
  「你們……都知道了……是要來燒死我嗎?」 
 
  阿香又安靜了一會兒,突然大聲罵了他: 
 
  「阿牛你是不是傻!」 
 
  阿牛委屈地低下頭。 
 
  「阿牛,你還記得那個在你那吃過一碗薺菜三鮮翡翠元寶餛飩的黃衣服的娘子嗎?她說她叫春花,她相公正在北邊的鄰城驅瘟呢,大約十四天後就能到咱們這兒了。十四天,阿牛,你只要撐過十四天,就會有驅瘟的法子了,你一定要堅強哦!」 
 
  「我們全鎮都商量好了。你乖乖待在屋裡別出來,老黃叔每天給你熬驅瘟的藥湯。狗蛋會下廚,給你做三餐,小珍姐身手好,她能爬到煙囪上,把飯菜和藥湯給你吊下去,不會被瘟纏上。還有墩子和我,每天都會過來陪你說說話,聊聊天。我可以每天給你唱一首歌,你要是喜歡,就跟我一起唱呀。」 
 
  阿牛聽完,徹底呆住了。 
 
  半晌,他囁嚅道: 
 
  「我……沒聽錯嗎?你們真的不打算燒死我嗎?」 
 
  阿香隔著門扇,像小時候一樣溫柔又耐心地對他說: 
 
  「我們大夥兒,都等著你出來,再吃你做的餛飩呢。」 
 
  阿牛恍惚了一陣,倏然想起什麼,轉過頭來再看那瘟。 
 
  瘟冷冷地趴在他肩膀上,不再說話了,彷彿比之前縮小了一圈。 
 
  「就算不燒死我,你們也應該離我遠遠的才對啊。」 
 
  畢竟很多年前,阿牛的阿爹和阿娘就是這樣死去的。阿爹阿娘把自己關在屋裡,哭著讓老黃叔把幼小的阿牛帶開,離他們遠遠的。 
 
  「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阿香沉默了一陣,輕輕地說: 
 
  「因為在咱們小春浦,大家都是一家人啊。」 
 
  阿牛果然吃上了溫熱的飯菜,喝到了藥湯,昏沉的頭顱清醒了許多。 
 
  第二天,除了吃食和藥湯,小珍姐還從煙囪裡給他墜下來兩個小泥人,一看就是鎮子裡的泥人張大叔捏的,一個是小時候的他,一個是小時候的阿香,栩栩如生。 
 
  第三天,吃食裡多了芝麻燒餅和糖炒栗子,一嘗就是燒餅鋪陳大媽的手藝。 
 
  第七天,阿花領著學塾的孩童們過來一起給他唱歌,都是他小時候最喜歡唱的山歌。 
 
  到了第十三天,鎮裡索性在阿牛的院子外面開了一場皮影戲,隔著窗紙,阿牛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他一邊看皮影,一邊對旁邊的瘟說: 
 
  「你也看得懂皮影嗎?」 
 
  瘟瑟縮了一下,沒有出聲。這些日子以來,在藥湯的作用下,它已經縮成了一個黑貓大小的黑影,但依然不折不撓地巴在他身上。 
 
  但阿牛已經不在乎了: 
 
  「你看,我們都不害怕你了。你可沒什麼了不起的。」 
 
  到了第十四天,瘟已經縮成了個巴掌大的小球,似乎奄奄一息了。 
 
  鎮上的人都集中在了阿牛的院子外面,屏息等待著。 
 
  阿牛聽到門外有人親切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阿牛,你現在把門打開吧。開門以後,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千萬不要動,知道了嗎?」 
 
  阿牛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來,這就是那個在他攤上吃過餛飩的黃衣姑娘。阿香說過,她叫春花。 
 
  他這些日子以來不見日光,但吃得好,睡得好,竟然還胖了一圈兒。當下響亮地答了一聲是。 
 
  然後,他屏住呼吸,慢慢地取下門閂,拉開了緊閉十四天的房門—— 
 
  久違的日光照了進來,溫暖得令他睜不開眼。 
 
  青芒挾著勁風穿過他耳畔,肩上猛然一輕,那瘟已經不見了。 
 
  阿牛突然覺得通身暢快起來,彷彿放下了十萬鈞的重擔。 
 
  他慢慢地睜開眼,轉頭去看,那瘟被一柄又長又亮的寶劍釘在了牆上,像一個洩了氣的黑皮球。 
 
  他再轉過身,春花在日光裡向著他盈盈微笑。她身旁立著個高大冷漠的青衣男人,一手攬著姑娘的肩,另一手擎在身前。 
 
  殺死瘟的寶劍,就是他擲出來的吧?他一定就是春花的相公了,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啊! 
 
  阿牛張了張嘴,正要感謝他們,阿香從院外奔了進來。 
 
  「阿牛你這個大傻子。」 
 
  她一把抱住了他。 
 
  阿牛的臉紅得像七月的西瓜瓤。 
 
  他僵硬得像跟木樁,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半晌,才訥訥地說: 
 
  「阿香,你……還要去南方嗎?」 
 
  阿香擦了一把眼淚,破涕為笑: 
 
  「不去了!」 
 
  阿牛心裡一慌:「你是為了我才不去的嗎?可是……」 
 
  「呸,我才不是為了你呢!」阿香啐了他一口,而後轉臉去看春花。 
 
  「春花說,我們小春浦,人人心中有愛,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這樣的地方窮不了,一定會越來越繁華的!我覺得她說得對,所以我和爹娘說,我不走了,就留在小春浦!」 
 
  她明亮的大眼睛毫不羞怯地盯著阿牛: 
 
  「我想好了,就在你餛飩攤對面,開一個洗車馬的廄房。你樂不樂意?」 
 
  阿牛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當然樂意!」 
 
  他把雙手在身上搓了又搓,一時不知是在做夢還是現實,快樂得要飛到天上去。 
 
  不由得充滿感激地看向春花和她的青衣相公,看向院中的所有人。 
 
  「我阿牛,也沒別的本事,我請大家吃餛飩啊!」 
 
  他先問春花: 
 
  「你要吃什麼餡兒的?」 
 
  春花笑呵呵答:「當然是薺菜三鮮翡翠元寶餛飩。」 
 
  「好嘞!」 
 
  阿牛又問青衣相公: 
 
  「您要吃什麼餡兒?」 
 
  青衣相公抱起手臂,淡然的笑融化了面上的冷峻: 
 
  「自然是和娘子同餡兒。」 
 
  春光熹微,鎮民們燃響了爆竹,驅走瘟疫,驅走去歲的陰影,迎來嶄新而充滿希望的一年。 
 
  繁花開了滿山。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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