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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喬恩 -【不肖狂徒(春色無邊之月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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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喬恩 - 不肖狂徒(春色無邊之月篇)

富可敵國的萬縷城城主西門濤,不但俊美無儔,
而且氣息雅貴,身上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魅力,
只要是他想要的,就絕對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倘若說女人是禍水,這男人絕對是禍害!
此外他武功根基深厚,加上與生俱來的敏銳直覺,
再精巧的偽裝也難保不會被他識破,當初她放棄易容,
換上男裝,以真面目混入萬縷城,絕對最明智之舉!
身為一個弱冠少年,這個孔明玥太老成、太能幹,
一雙淡定的沈靜黑眸恍若看透世間萬事。
只是人太完美無缺,反倒顯得可疑,尤其平凡如他,
卻不時會透露出耐人尋味的氣息,實在對極了他的口味!
雖說他對男人毫無「性」致,但對像若是他,卻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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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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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1 00:06:1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史官寫史,春史寫春,不道江湖,不論是非,僅述風花雪月。

春史一名,早出於江湖六十年前,其來歷身份成謎,亦不知其人其貌,然以春冊筆法來判,各代春史有四,分封風史、花史、雪史、月史,今傳承三代,恪守一年一春冊之責,忠實記載名門風流韻事,於孟春過後,銷以春冊,應節賞春。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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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1 00:06: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萬縷城,南方第一大城,亦為名聞中原內外的絲綢之城。

這兒的絲造技術獨步中原,無論是絲造人才或是絲綢產量,皆傲居全國之冠,想當然耳,這兒的絲綢當然也是世上最好的。

談及萬縷城的絲綢,連北方胡商也為之驚艷,不辭千山萬水之阻,也要到萬縷城收購每季最新布料;因此不分四季,城裡總是充斥著人潮,有些絲綢商人索性在萬縷城租下宅子,專程在此等待新布料面世。

只是萬縷城絲綢產量固然多,卻也控管得很嚴格。

早在好幾年前,萬縷城城主西門濤便定下規矩,該送入宮中當貢品的,絕對世上無雙;紋樣織法特殊的,絕對由西門家獨門販賣;此外該批發、該零售的,全都分得仔細清楚,就算錢再多也買不到。

「廣雲織」便是西門家經營的布行,規模之大,嶺南、嶺北共有三十間分鋪,位於萬縷城中央大道上的總鋪更是規模雄偉,門開二十二扇,店面之廣,內院之深,遠比富豪人家的宅邸還要大上十倍。

布行裡頭布匹上萬,布料數千,每日進出人潮難以計數,僱用的夥計們全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人才,不但手腳利落、體力過人,記性反應更是高人一等。

掌管庫房布匹的庫守,更是萬中選一,除了腦袋要好,記帳要快,品行要佳,算盤更要打得精!

什麼布料放在庫房的哪個位置,進了幾匹,出了幾匹,結餘幾匹,全都得記得清清楚楚,何時何人何價買了何布,也都得鉅細靡遺的記在帳上,出了布、結了帳,一文誤差都不能有。

雖然是替管事的掌管庫房,聽起來拉風又派頭,前途更是無可限量,可職責卻比扛九頭牛還要沉重,誰也不敢去擔這個缺,只除了一個人——

「孔明玥,督水監使關大人急著要三匹牡丹錦、一匹彩霓葛和一匹香絨,煩勞你結算一下,順道差人將布匹打包。」

一名俊秀夥計剛做成了生意,興沖沖地奔進前廳後方的庫房,來到櫃檯前,急著要結單,不料他話才說完,另一名夥計也跟著來到櫃檯前。

「孔明玥,董員外要五匹月牙絹、十匹秋棠綢、十匹妝花羅、十匹織金錦,煩勞你結算一下,並在明日巳時開船前,差人將布匹裝箱送到港邊;另外回春樓的錢老闆則是訂了一匹雪花緞,人就在前廳坐著等呢!」後來的夥計一張嘴,便辟哩啪啦說了一連串的布名,同樣急著要拿結單,好做成買賣。

先結單再買帳是廣雲織的規矩。

因為布料種類實在太多,進出量又過於龐大,為了嚴格控管出入,夥計們在前廳談成買賣之後,都得先到西側庫房外的櫃檯前,向庫房夥計報告出貨清單,待庫房夥計記好帳、結好單,再拿著結單找賬房交付訂金。

前廳夥計只談生意禁入庫房,庫房夥計及庫守只管布匹出入和書面帳務,卻不過問銀兩,賬房則是負責所有銀兩進出,廣雲織的每個夥計各司其事,職責分明,一旦有問題發生,誰也賴不了誰。

聽著兩人的話後,櫃檯後方的孔明玥沒有絲毫慌亂,提筆便迅速將買家、布名、數量、出貨時間、總價一絲不苟地記在帳簿上,撥了幾下算盤,便出了結單。

「督水監使關大人,要三匹牡丹錦、一匹彩霓葛和一匹香絨,共三百八十八兩銀子。」他淡淡微笑,將結單交給先來的夥計。「午後馬伯會出城送貨,我會請他老人家繞點路,日落之前就能將五匹布送到關家,結帳前你和關家的人說一聲吧。」

「多謝!」先來的夥計快手接過結單,臉上儘是欽佩。

這個孔明玥方年二十,明明入行不到兩個月,記帳速度卻是極快,字跡工整端正,打起算盤動作更是快得讓人眼花撩亂,莫怪深受管事賞識。

「董員外,五匹月牙絹、十匹秋棠綢、十匹妝花羅、十匹織金錦,共一千五百二十一兩銀子,在明日巳時開船前將布匹裝箱送到港邊。另外,回春樓錢老闆訂下一匹雪花緞,共九十二兩銀子,煩勞你拿著結單先到賬房那兒將帳結清,我一會兒就讓人將雪花緞送到前廳去。」

前個夥計離開沒多久,孔明玥便記好了帳,交出另外兩張結單。

「那就麻煩你了。」後來的夥計喜孜孜地接過結單,看了櫃檯上的算盤,又看了眼孔明玥,忍不住厚著臉皮問:「孔明玥,你算盤打得真是好,你若是有空,可以教教我嗎?」

「你想學當然沒問題。」孔明玥溫和地笑著,一點也不恃才傲物。

「真的?那真是謝謝你了,那今晚我就到你房裡請教?」夥計雙眼一亮,迫不及待地想請益。

「不用這麼麻煩,你若急,待會兒我可以在食堂裡教你。」廣雲織生意興隆,對夥計也不虧待,除了薪餉優渥,每日午、晚各有半個時辰可以用飯休息,利用這段時間學習正好。

「好,那我就在食堂裡等你。」得到允諾,後來的夥計開開心心地走了。

在他離去後,緊接著又有好幾個夥計來到櫃檯前,急著替廣雲織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子,孔明玥卻始終從容不迫,井井有條地記帳、結單,再差使庫房裡的其它夥計幫忙取出貨品。

櫃檯正對大廳,背對庫房,左右兩側皆開著四扇大門,與東西兩庭園各自相通,以利通風、防潮、采光,此時廣雲織的管事和西門家的外總管石英,就站在東庭園裡的一個小亭裡。

因為庭園裡花木扶疏,加上小亭位置地勢巧妙,兩人能將櫃檯裡外狀況看得一清二楚,櫃檯裡的人卻無法察覺小亭裡的動靜。

早在一刻鐘前,兩人便站在此處暗中觀察著孔明玥,越是觀察,石英就越是滿意。

「不錯,態度沈穩內斂,處事溫和有禮,帳務工夫更是沒話說,你說他今年多大?」他側首看向管事。

「啟稟英爺,孔明玥正值弱冠之年。」管事連忙恭敬答道。

西門家有兩大總管,正是石家父子,石父專門掌管西門府內大小事,因此稱之為內總管;石英則是城主西門濤生意上的左右手,專司協助打理西門家各項產業,因而稱之為外總管,底下的人則尊稱他一聲英爺。

「弱冠?」石英眼露詫異。

「這個年紀或許是小了些,不過老奴觀察他許久了,這孩子聰明伶俐,待人處世也相當圓融,能力品性更是不在話下,老奴知曉英爺想找個左右手,第一個想到的人選就是他。」管事連忙說道,薦舉意味表露無遺。

石英無動於衷,只問:「來歷可乾淨?」

「乾淨,不過就是出身差了些。」管事不敢有所隱瞞,將查來的事全都和盤托出。「這孩子的娘親是個寡婦,卻精通琴棋書畫,在揚州一間青樓裡彈琴賣藝;這孩子天資聰穎,八歲跟著老鴇學管帳,十四歲時已能獨當一面,直到他娘親病逝,老鴇惜才惜情,才讓他出來闖蕩。」

「一個寡婦怎會精通琴棋書畫?」石英精銳挑眉。

「這事老鴇也不大清楚,只說孔明玥的娘親氣質出眾,才華洋溢,出身絕對不差,之所以會帶個孩子到青樓裡賣藝,或許是遇人不淑。」

「所以老鴇也不清楚他的身世?」

「是不清楚。」管事搖頭。「不過孔明玥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打小就跟在她身邊,底子絕對乾淨,當初老奴就是相中這點,才敢讓他接下庫守一職,果然這孩子表現得沒讓人失望。」他觀察著石英臉上的表情,不禁又補充:「關於這孩子的事,全是老奴當面向老鴇問清楚的,若是英爺還有疑慮,老奴再幫您查去。」

石英沒接話,只是將目光又望向櫃檯後方。

身為男人,這孔明玥個頭還算可以,就是膚白偏瘦,若不是管事薦舉,倒是平凡得不惹人注目,帶在身邊,確實是不容易惹麻煩——

「城主身邊容不下嘴碎之人。」他看向管事,語帶弦外之音。「將來若出了什麼紕漏,可不是逐出城就能簡單了事,而你——」

「老奴明白,若不是對那孩子有一百二十個放心,老奴絕不敢隨意推薦他。」管事還是自信滿滿。

石英嘴角微扯,又回頭看了眼算盤撥得精快的孔明玥,終於下定決心。

「明日一早,讓他到府裡找我。」

事實證明,孔明玥確實是個人才。

或許是他的出身磨練了他不少,他知進退,既圓融又有禮,凡事都能清楚地拿捏好分寸,何話該說,何話不該說,何時又該保持沉默,全都不需要他人提點;更甚者,他只花了幾天的時間,便摸清了西門家所有的產業,還學會了所有絲造流程,如今對於各坊、各局、各署專司何職,早已是如數家珍。

他的學習能力完全超乎石英的想像。

尤其他謙沖有禮,又深諳待人接物的技巧,府裡不少奴才全都對他有好印象,因此這日知州大壽,石英便決定將他帶在身邊,做最後的觀察。

此時,宴會甫進行到一半,身為壽星的知州大人卻早已喝得酩酊大醉,摟著身旁寵妾恣意調笑,庭院裡絲竹之聲不絕於耳,舞女在草地上曼妙起舞,那嬌嬈的姿態,看得賓客們個個是目不轉睛。

幾名賓客趁著酒酣耳熱,竟也開始對身旁幫忙倒酒的丫鬟們上下其手,惹得丫鬟們驚呼連連,眼見現場氣氛逐漸變得淫靡失序,坐在主位附近的西門濤卻是一臉的無動於衷,恍若置身事外似地用食指點著桌面——

「城主若是累了,卑職馬上讓人去備馬車。」石英躬身低聲道,隨時注意著西門濤的一舉一動。

站在他後方的孔明玥,則是沈靜斂睫,彷彿對眼前的一切視若無睹。

「不急。」西門濤環視大廳,一雙幽深黑眸掠過無數舞女賓客,不著痕跡地對上一雙含情秋眸。「還有正事沒做呢!」薄唇微勾,他拿起酒杯一口飲下佳釀,姿態優雅又愜意。

唯有那雙秋眸明白這底下的涵義。

知州大壽,現場賓客全是達官顯要,表面上是同歡祝壽,不過泰半以上的人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各自懷有私心,畢竟官和商可不會沒事便湊在一塊兒。

在這兒的人,全都有「不可告人」的利害關係。

由於賓客實在眾多,加上酒色催化,席間就算有人離席,誰也不會多加注意。

石英目光銳利,眼角餘光還是注意到角落有一抹身影,拂退隨行的丫鬟,獨自走上長廊,離開宴會喧囂。

「卑職明白了。」他的神情依舊無緒無波,只是將嗓音壓得更低。「卑職這就去替您安排。」

「不必,你在這兒留意動靜,若是有人問及,你就隨口找個借口搪塞。」西門濤似笑非笑地環視全場,最後瞥了眼坐在主位的知州。

堂堂一個慕州知州,手裡抱著寵妾,目光卻頻頻流連在身側的俊秀護衛身上,真是好一個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兒的人全都是逢場作戲哪!

「是。」石英退身讓步,同時拂退前來倒酒的丫鬟。

西門濤擱下酒杯,雍容起身。

他俊美無儔,身形高大,氣息雅貴卻似乎蘊含著一股危險,一身魅力難以言喻,當他瞅著人看時,那雙幽深黑眸彷彿自有魔力,可以輕易地奪走任何人的意志,讓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而當他挑唇微笑時,絕對不只是單純的微笑。

即便只是偷偷覷了西門濤一眼,丫鬟卻還是羞得面紅耳赤,緊張地手腳顫抖,險些將酒壺裡的酒溢灑出來。

若說女人是禍水,這男人絕對是禍害。

孔明玥長睫斂垂,依樣畫葫蘆地跟著石英退到了一旁,正打算用眼角餘光目送西門濤離去,不料那雙雲騰織虎靴卻忽然停在他的眼前。

「將頭抬起。」

西門濤看都不看那慌張的丫鬟一眼,反倒對眼前的孔明玥起了興趣。

他知曉石英想栽培個左右手,卻沒料到他挑中的竟是這樣其貌不揚的弱冠少年,這陣子他露面機會不少,他想不注意都難。

當那低沈嗓音無預警地自頭頂落下,孔明玥眼底不生波瀾,依言將頭抬起,長睫卻依舊恭敬垂斂,謹守分際的沒有直視西門濤。

「抬眼。」他又命令,語氣溫和,卻自有一股威嚴。

這次孔明玥依舊沒有任何遲疑,大膽抬睫,直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幾乎是四目相接的瞬間,西門濤更加確定,這少年平凡至極!

他相貌端正,卻無任何出色之處,那雙沈定的眸子一如他給人的感覺,除此之外,他平凡得難以引起任何注目;然而自從石英帶上他後,他卻總莫名地無法忽略他的存在——

「你叫什麼名字?」

「卑職孔明玥。」他淡定回答,嗓音溫潤輕和,語氣卻是不卑不亢。

「孔明玥……」他咀嚼著他的名字,語氣慵懶得像是剛睡醒。「你很安靜,一不小心就容易忽略你的存在呢!」他不經心地笑著,不給人威脅,卻也讓人摸不清他的意圖。

「卑職只是不敢打擾城主興致。」

「是不敢打擾,還是嫌這場宴會無趣?」他玩味揚唇。

「不,這宴會讓卑職見識不少,還明白了不少事。」這話絕對是話中有話。

淡定的眸子依舊是淡定,卻別有深意地瞥了眼主位上的知州,以及他身側的俊秀侍衛——侍衛貼身護主是理所當然,只是這對主僕互視的眼神不對,加上侍衛身上的衣著布料竟遠比知州大人的還要特殊昂貴,這其中原由頗令人玩味。

西門濤知道他發現了什麼,不禁勾唇微笑,瞬間明白石英為何會選上他。

雙手負後,在離去前,他輕輕拍了拍石英的肩膀,後者卻是低頭漠然無語,只有嘴角那一閃而逝的笑意透露出他的情緒。

然而孔明玥卻沒有因此而沾沾自喜,因為他始終注意著西門濤的腳步。

早在許久之前,他就發現他不似尋常人,走起路來總是無聲無息。

他懂武,而且根基深厚,加上與生俱來的敏銳直覺,再精巧的偽裝也難保不會被他識破,當初「她」放棄易容,改以真面目混入萬縷城,絕對是明智之舉!

只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她」,月史諸葛玥,還是大意不得啊!

西門濤一去不回,眼見宴會即將結束,石英便指派她去尋回主子,自己則留在原地應付其它賓客們的問話。

沿著西門濤當初離去的方向,她自長廊盡頭轉入西邊的跨院,穿過跨院又轉進北邊的庭園,特地挑昏暗、人煙稀少的地方走,果不其然,隔著一扇雕花洞門,西門濤頎長精壯的身影,就出現在遠方一座小亭裡,而依偎在他懷裡的,則是早一步揮退丫鬟、獨自離席的將軍夫人。

即使月光黯淡,亭裡的宮燈也叫人給滅了,卻一點也不妨礙她的視線。

堂堂將軍夫人、將軍明媒正娶之妻,卻在無人的庭院,大膽依偎在其它男人的懷裡,不但衣衫不整、髮絲紊亂,還滿面霞光、眼眸含春,任誰都能猜得出兩人適才是幹了什麼「好事」。

但,她一點也不意外。

畢竟這陣子將軍夫人進出西門府的次數不少,連帶地也為春冊貢獻不少「材料」。

一個是富甲天下的萬縷城城主,一個是嬌貴美艷的將軍之妻,如此姦情堪稱精妙絕倫,天作「苟合」,完全不枉她女扮男裝混入萬縷城。

只是話說回來,眼前石英還盼著主歸,她該裝作若無其事地棒打鴛鴦?還是畢恭畢敬地等待西門濤主動放開懷裡的軟玉溫香?

諸葛玥思慮了一會兒,最後張開小嘴,發出幾聲低咳。

小亭裡,閉目養神的西門濤驀地睜眼,淡漠地推開懷裡馥柔的嬌軀。

「西門城主?」將軍夫人戀戀不捨地搭上那健實的手臂,還想再溫存一會兒。

「宴會該要散了,我回頭還得和將軍大人打聲招呼。」可惜西門濤卻不再搭理她,逕自將衣襟拉妥,從容起身。

「你……何必故意在此時提他?」將軍夫人怨懟地坐在紫檀椅上,神情哀怨得就像是忽然被打入冷宮。

「將軍大人是三品大官,我不過是一介商人,依禮是該打聲招呼。」他似笑非笑,談及將軍的口吻,彷彿兩人是多年摯友。

揪著衣裳,將軍夫人的神情更加怨懟了。

「那我呢?」

「夫人便是夫人,所以我才會特地到這兒和夫人打聲招呼。」薄唇揚得更高,他故意將彼此的男歡女愛說成是一場招呼,語氣雲淡風輕得可以。

洞門後方,諸葛玥無聲揚眉,確定這絕對是她聽過最傷人的言語。

若是照著他的論調走,那將軍夫人不就和路上的行人沒兩樣?

喔,不,嚴格說來,男人閒來無聊時,偶爾也會和路邊的母狗打聲招呼,甚至伸手摸摸牠的頭,順順牠的毛——

「你這是什麼意思!」

果然,將軍夫人發火了。

「我沒有其它意思,夫人不必多想。」西門濤的語氣還是那般的雲淡風輕,連聲道歉都沒有,便轉身走出小亭。

「西門濤,你給我站住!」

西門濤置若罔聞,腳步絲毫未停。

諸葛玥眼觀鼻、鼻觀心,始終安靜的待在原地等主子,表面上看似恭敬,實際上卻是光明正大的看好戲,可惜好戲才正要精采,長廊上卻忽然傳來兩道腳步聲,她回頭一看,赫然發現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被人戴綠帽的將軍大人和知州府裡的總管。

兩人並肩同行,神情卻顯得有些謹慎鬼祟,一路上不時觀察四周,顯然是打算找個安靜的地方討論要事——

果然是山水有相逢,不是冤家不聚頭。

她沒興趣研究兩人怎會在宴會時私下相約見面,不過來年春史還需要人貢獻題材,看來她只好繼續扮演忠心耿耿的奴才,替西門濤遮掩一下私情。

「將軍大人!」她揚聲大喊,音量之大,保證連小亭裡的將軍夫人也聽得一清二楚。「原來您在這兒,奴才找了您好久。」她快步奔向長廊上那魁梧身影,急忙來到兩人面前。

沒料到這安靜的庭院裡會跑出個人來,將軍腳步驟然停下,一旁的知州府總管也倏地板起臉,出聲斥喝。

「你是誰家的奴才,竟敢無禮的在知州府裡亂跑!」

「卑職孔明玥,是西門家的奴才,奉了英爺的命令來尋將軍大人的。」她既恭敬又歉然地回道,語尾還不忘附上幾聲喘息,表示自己真的找得很辛苦。

聽見石英的名諱,兩人迅速地相視一眼,眼底掠過一抹防備。

將軍皺起眉頭,粗聲問:「石總管找我何事?」

「是這樣的,幾日前將軍夫人曾到西門府裡,向英爺幫您訂了幾套衣裳,不料出貨時衣裳卻出了些問題,英爺心裡過意不去,一直想親自向您致歉,卻始終找不著機會。」她反應極快,迅速將幾日前才發生過的事拿來當作借口。「正巧今日知州大人大壽,所以才想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地向將軍大人您當面致歉。」

「不過是件小事,石總管實在不必如此多禮。」將軍大人縱然認為石英有些小題大作,卻也只能好言婉拒。

誰都知道萬縷城富甲天下,而這一切全都得歸功於城主西門濤治理有方。

他眼光獨到,手段高超,城府更是深沈難測,而身為他心腹的石英也不是什麼泛泛之輩,兩人雖然只是一介商人,卻連皇親國戚也得禮讓三分。

「可英爺有令,要卑職一定得找著將軍大人,這……」她的語氣透露出為難。

「將軍,既然石總管如此誠心,您索性就承了這個情,也別讓奴才難做。」知州府總管見情勢有異,索性換了個表情,替她說起話來,同時也不著痕跡地向將軍使了個眼色。

將軍眸光閃爍,這才點頭答應。

「好吧。」

「多謝將軍大人。」得到同意,她連忙鞠躬道謝,只是下一瞬間卻又看向知州府的總管。「總管大人,這……小的恐怕有個不情之請……」

總管挑眉。「什麼事?」

「事實上,今日還是小的第一次隨城主和英爺造訪貴府,可適才小的只顧著找將軍大人,卻忘了認路,如今人在何處都不曉得。」她尷尬解釋著:「不知總管大人可否幫個忙,領著小的回到宴會交差?」她卑微問著,心裡卻是打算一箭雙鵰,將兩人同時引開,避免別生枝節。

沒料到西門府裡也有這樣糊塗的奴才,知州府總管臉色變了變,終究還是忍不住罵出了聲音。

「你這奴才真是糊塗。」

「小的真是對不住。」她連忙鞠躬道歉。

「也罷,我就大發慈悲,領你走一段吧。」

「多謝總管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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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1 00:06: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萬縷城位於嶺南慕州,佔地千里,幅員遼闊,加上土質肥沃,四季如春,城民生活完全不虞匱乏。

然而幾代以前,西門家還只是地方小戶,因為經商有道,買下附近大片土地才成為當地地主;不料後來國家戰亂,幾年烽火,民不聊生,西門家以強護弱,便在自家的土地上修築城牆抵抗無情戰火,同時收容災民避亂。

戰爭結束,干百災民無家可歸,便受了西門家的恩澤在城內紮了根、落了腳,成為萬縷城城民。

因為存著這樣一段淵源,城內百姓全都敬奉西門家為主,世世代代感恩忠誠,而西門家也以仁愛相待,代代守護、造福城民。

西門濤正是西門家第三代,卻沒有絲毫富貴人家的奢華靡爛習氣,反倒將西門家的生意經營得有聲有色,甚至富可敵國,完全打破富不過三代的傳統觀念,萬縷城內泰半以上的鋪子都是屬於西門家的,投資在外的產業卻也不少,光是每日送到西門家的帳冊,就幾乎可以壓死人。

然而西門濤厲害的地方、就是懂得用人,和利用人。

以往,管事們會將帳冊送進西門濤的書房,如今在西門濤的指示下,管事們會直接將部分的帳冊交給孔明玥處理。

也就是說,她不只是成了石英的左右手,更成了西門濤的新帳房,只是掌管的不是銀子,而是書面帳。

每日傍晚用飯後,她就得進到議會堂裡幫忙檢閱帳冊,偶爾石英會現身,和她討論帳務上的事,但大多時候他都是在西門濤的客房,和西門濤密談生意上的細節,有時石蘿也會一塊兒,石家兄妹深受器重可見一斑。

今晚,偌大的議會堂又是只有她一人,雖然進了西門府後工作變得更加繁忙,她倒是無所謂,畢竟她擅長算帳也喜歡算帳,何況當初她混入萬縷城的目的就是為了接近西門濤,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中。

燭光下,纖長手指在算盤上快速撥弄,木珠子滴滴答答作響,像是十來顆珠子茌玉盤上來回彈跳,雖然清脆卻也紛亂,讓人難以想像那計算之人的手指究竟有多靈巧,眼有多快,而心思又是如何地縝密。

當西門濤推開議會堂的大門時,瞧見的就是孔明玥專注算帳的模樣。

在燭光的照映下,孔明玥平凡依舊,一身肌膚卻比白日顯得更加粉潤白皙,即使是女人,也甚少有人擁有這般晶瑩似雪、粉嫩無瑕的肌膚。

那副瘦弱的身軀,大概就數那身肌膚最迷人了。

黑靴無聲跨過門檻,西門濤進入議會堂,筆直來到方長的議會桌邊。

桌上擱著兩疊帳冊,厚的那疊夾著數張紙箋,代表是被看過而有問題,若是一般人,就算花上一整夜也不見得能將那疊帳冊看完,孔明玥卻只花了一個時辰的時間,便處理了如此多的帳務。

即使見識過好幾次,此人的能力仍讓人驚艷。

「聽說,你今日在織廠裡受了傷?」

低沉的嗓音緩緩自桌前落下,撥弄算盤的手指驟然停止,諸葛玥迅速抬頭,彷彿直到這會兒才意識到他的到來。

「城主。」她擱下算盤,有禮的自椅子上起身。

西門濤比了個手勢,要她坐下,同時順手拉了張椅子,隔著長桌坐到她的面前。

「傷到哪兒?」他繼續詢問她的傷勢,彷彿是專程來關心她的。

「不過是被織機壓到了指尖,沒什麼大礙,多謝城主關心。」她一語帶過,沒敢真的坐下,總是恪守著主僕之間的分際。

「平常見你精明能幹,沒想到你也有迷糊的時候。」西門濤勾唇微笑,倒也沒堅持要她一定得坐下。

她沒回話,只是安靜的斂著長睫,盯著算盤上的數字,無事不登三寶殿,他日理萬機,偶爾夜裡要干的「活兒」也不少,她只是個新上任的小帳房,她可不認為他真的是來關心她的。

「你的話總是不多。」聽不見聲音,西門濤不禁又揚高了嘴角。

她依舊斂著長睫。「卑職嘴拙,不敢多話。」

「腦袋聰明的人,嘴巴通常也不會差到哪裡。」他話中有話地說著。「至少,那晚你在知州府裡就表現得很好,連知州府總管也讓你騙了去,和你一塊兒離開。」他總算切入主題。

「卑職只是恪盡本分。」

「恪盡本分?」他加深笑意。「也是,你向來都很恪盡本分,除了懂得替主人的姦情把風,就連帳務也處理得極好,連石英都對你讚不絕口,完美得實在讓人找不出什麼缺點。」他似笑非笑,雖是讚美,卻聽得人頭皮發麻。

「卑職惶恐。」

「得了,你我都知道你不是個唯唯諾諾的人,不必裝出膽小伯事的模樣。」他輕哼一聲,注意到她總是習慣在他面前斂著眼睫,於是開口命令:「抬眼。」

她依言照做,燭光在彼此間輕盈搖曳,她沉靜迎上他的目光。

無論什麼時候,這個新帳房的眼神總是淡定無波。

以一個弱冠少年而言,孔明玥太過老成、太過能幹,也太過淡定,一雙沉靜的黑眸恍若看透世間萬事,就連撞見他與將軍夫人偷歡也能處之泰然,甚至巧妙地替他引開大將軍,凡事面面俱到。

關於孔明玥的佳言褒語不勝枚舉,無論男女老少全都對這個新帳房印象極好,雖然管事曾保證他絕對沒問題,石英也已派人查證他的來歷,將孔明玥的底細摸得清清楚楚,可他就是覺得哪裡不對。

毋庸置疑的,孔明玥絕對是個人才,就連他也不得不讚賞,可惜人若是太過完美反倒顯得可疑。

這或許就是他無法不特別注意他的原因。

「那晚你『護主有功』,我一直想找個機會獎賞你。」

「多謝城主,不過就如卑職所言,卑職只是恪盡本分,實在不需要打賞。」她搖搖頭,婉拒了他的好意。

「我說要賞,就是要賞。說,你要什麼?」不料他卻不許她拒絕,語氣專斷,眼神霸銳,迥異於平時的慵懶溫和。

淡定水眸輕輕眨了幾下,她靜靜看著他俊美無儔的臉龐,瞬間明白這才是他的真面目。

他就像頭笑面虎,看似慵懶無害,事實上卻比誰都還要危險陰猛,凡是他想要的,不擇手段也會得到,而若是他想做的,誰都不許阻擋。

雖然她混進萬縷城只是為了寫春史,除此之外一概沒興趣,不過既然得順著他的意才能免除麻煩,她也只好卻之不恭了。

她想了想,決定先解決掉生活上的麻煩。

「既然如此,就請城主容許卑職擁有獨自的廂房。」有了獨自的廂房,往後她要進出行動也比較方便。

「喔?」他又笑了,目光掠過一抹輕佻。「我記得石英曾經說過你的出身,說你打小就在青樓裡幫忙,怎麼?聞慣女人的胭脂味,倒是不喜歡和一群大男人擠在一塊兒了?」他邪肆調侃,說著男人間才懂的事。

「這也是原因之一。」她點頭,竟也不否認,任由他胡思亂想,畢竟她是個女人,即使偽裝成男人,還是不便與一群大男人生活在一塊兒,「不過主要還是卑職作息不定,容易給他人帶來不便,所以才會想要獨自一房。」她實話實說。

「你倒是挺會替他人著想的,莫怪進府沒多久,誰都對你有好印象。」他又開始話中有話了。

「卑職只是實話實說。」她的神情始終平靜如水。

他又輕哼,越來越覺得這個孔明玥沉定得不像是二十歲的少年,偏又挑不出毛病。

「也好,就給你一間獨立的廂房。」黑眸微閃,他像是忽然想到什麼,「我記得議會堂附近正好有座院落空著,以往我和石英處理公務累了,也會在那兒小憩,你就住那兒吧。」

這話聽起來,似乎有些不懷好意的味道。

「卑職不敢要院落,只要有地方窩身就行了。」她謹慎搖頭,不肯輕易接下這樣的「大禮」。

「既是打賞,就該給好的,」他挑唇一笑,笑得不懷好意。「獨自一房確實較好處理帳務,就算熬了夜也吵不著他人,何況那院落也離我的住所近,往後若是有問題也方便傳達,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不會委屈你的。」

是不會放過她吧?

粉唇微啟,她差點就想戳破他滿嘴的謊言。

都怪她傻,以為順著他討了些賞,就能免除麻煩,沒想到卻是與虎謀皮,一腳踏進他布好的陷阱裡。這男人到底要利用她到什麼地步,才會甘心?

「怎麼又不說話了?」他逗弄似地問著他。

她微惱地看著他,將滾到舌尖的埋怨勉強吞回腹內,吸了幾口氣,才又淡淡開口:「卑職無言以對。」

聽出她語氣間的懊惱與賭氣,西門濤薄唇一掀,瞬間朗聲大笑,臉上儘是陰謀得逞的快意。

「西門家的帳房可不好當,往後你要學的還多著呢!」

她很努力地不去瞪他。

「卑職已有體悟。」照他這樣子的玩法,她真懷疑往後送到她房裡的帳冊將不會再是一疊疊,而是要用拖車才能拖得勁。

「真高興你擁有如此好的悟性。」他絕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將落井下石表現得淋漓盡致。

「……」

眼看該玩的該賞的都做齊了,他才自椅子上起身,並順手將那些夾了紙箋的帳冊拿在手上,打算回房研究其中的差錯,進而要求管事改善。

見他要走,她主動自長桌後方繞了出來,積極地想送走他這尊大神。

「卑職送城主。」

「不用多禮。」他笑得心滿意足,看得出心情愉快得很。

「那,卑職就不送了。」她倒也乾脆,還真的就順了他的意。

反正往後注定要為他做牛做馬,省了這些繁文縟節,她也多點時間算帳。

這男人城府深,眼光銳,懂得用人,更懂得利用人,只怪她為了早日潛入西門府而表現得太過,才會讓他這個禍害如此「看重」她。

也罷,凡事總有一體兩面,既然他對春史有貢獻,那麼她付出一些代價也是理所當然;只是話說回來,繼那夜不歡而散後,將軍夫人便沒再出現過,莫非是被傷透了心,決定跟他老死不相往來?

既然如此,螺春堂的羅寡婦近來動作頻頻,總會趁著送酒的時候猛送秋波,將軍夫人若不打算加把勁,那接下來她還是多注意點羅寡婦的好。

西門家產業多且廣,撇開其他產業不談,光是絲綢就分為絲治、絲調、絲坊、絲織、絲染、絲繡、絲工七個工署,做成布匹之後,又從布料結構、工藝、用途分出好幾個工署,各自裁做成不同的絲織品。

「廣雲織」不過是專門販賣布匹的店舖,此外還有專門兜售衣裳、鞋帕的「綾羅織」、專門床幃繡被的「湘水織」。

如此規模,非得要有相當的人力才能夠應付。

只是男女畢竟有別,為了方便管理這些女工,西門濤便將七大工署交由石蘿掌管,自己則在幕後統籌。

石蘿清麗高雅,心思縝密,雖然年紀輕輕,能力手段卻完全不輸給哥哥石英,七大工署在她的打理下,全是井井有條,不管是工署管事還是女工,全都對她唯命是從;平時若沒有什麼大問題,絕不會驚動到西門濤,可凡事總有意外的時候——

此時在西門府的議會堂內,西門濤正和「廣雲織」、「綾羅織」、「湘水織」的管事們,討論下一季布匹的花版紋樣,石英和諸葛玥也在席間;然而會議才進行到一半,石蘿便在父親,也就是內總管石魁的帶領下,進到議會堂內。

三名管事原本正在討論花版的運用,一見到石蘿,全都不約而同地停下聲音,明白她會打斷會議,絕對是為了什麼大事。

西門濤和石英也停止交談,抬頭看向她。

只有諸葛玥完全無動於衷,始終專注地撥動議會桌上的檀木算盤,埋頭處理西門濤稍早丟給她的帳務。

不過她雖然沒抬頭,卻還是暗中分神注意著狀況。

早在創城之前,石家便是西門家的忠僕,世代皆忠誠服侍於西門家,深受西門家的信賴,石英、石蘿正好是第四代。

這對兄妹完全承襲了雙親的優點,男的俊,女的俏,腦袋瓜更是精明過人,是西門濤在生意上的得力助手;雖是主僕關係,不過西門濤相當看重兩人,給予兩人不小的權力,允許兩人不用經過通報,即可自由進出任何議會。

「什麼事?」西門濤淡淡地問道。

「稟告域主;是蚜害。」石蘿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語氣卻是萬分恭敬。「這幾日南風盛行,不知竟帶來了蚜害,今兒個一早,桑民們便發現田里桑樹有不少全染上了蚜病,雖然已用最快的速度徹底檢查,並將染病的桑樹盡數剷除,但卑職擔心範圍還會再擴大。」

才聽到蚜害,石英便皺起了眉頭,管事們也露出憂心忡忡的表情。

要知道絲綢若要品質好,蠶兒就得養得好:蠶兒要養得好,桑樹就要栽得好;桑樹要栽得好,清澈的水質、溫暖的氣候、肥沃的土壤缺一不可,只要其中一個環節出了差錯,或是其中一個條件出了問題,就會嚴重影響到絲綢的好壞。

雖說人禍可防,可天災卻是想擋也擋不了,這次的蚜害,伯是萬縷城今年以來最嚴重的問題了。

「影響多深?」唯獨西門濤面不改色,鎮定如常。

石蘿恭敬斂眉,卻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

「截至目前為止,已經剷除一甲的桑樹:入秋之後至少會影響到五房的蠶兒,若是範圍繼續擴大,卑職擔心來年絲綢的產量恐怕要減少兩成以上。」

兩成?!

一聽到這個數字,管事們全都狠狠地抽了口氣。

若是在其他地方,兩成的絲綢產量或許不算多,可在萬縷城裡,兩成的絲綢產量可是相當於上千匹的布,那利潤都是用一箱、一箱的黃金來計價的啊!

石英神情凝重地望向窗外,狀似在思考對策。

管事們也皺著眉頭,快速回想自家的庫房裡還有多少存貨。

入秋以後,桑葉的產量就會開始減少,蠶兒的活動力也會減退,不適宜再新養幼蠶,再加上這次蚜害影響,來年怕是問題多了。

四人臉色皆十分凝重,西門濤卻依舊面不改色。

「天意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盡人事,這幾日我會委派人手到田里幫忙巡視,一旦發現有桑樹染了蚜病,便立刻剷除,盡量將影響範圍控制在最低程度。」

「多謝城主。」石蘿立刻福身道謝,但面色還是不佳。「不過蚜害一事,恐怕不只是影響到產量,還會影響到各工署的運作。如今桑葉減少,伯是到了蠶兒羽化之後,就再也用不著那麼多的女工,可其中不少女工都是簽了合同的,也不能直接要她們走,卑職實在難為。」

對啊,除了產量減少,多養那些女工無疑是加重成本,這也是個大問題。

其中一名管事想了想,不由得脫口道:「那就送走那些沒簽合同的,至少可以減少一些損失。」

「絕對不行。」不等西門濤開口,石英立刻嚴肅駁回該名管事的提議。「就算是沒簽合同的,也都是萬縷城聘來的女工,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若是一遇事就過河拆橋,不僅會影響萬縷城和城主的名譽,還會砸了生意上的信用招牌,若是因此產生齷齪,將來可能會流失更多人才。」

要知道萬縷城絲造技術能獨步中原內外,絲綢品質好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萬縷城擁有最頂尖的人才,人才流失是最要不得的事。

該名管事自知自己說錯話,於是連忙認錯。

「是卑職考慮不周,抱歉。」

明白此事牽連極深,其他兩名管事不由得更加謹慎,低著頭不敢亂出主意,議會堂內登時一片寂靜。

「那就送到蒼淵城吧。」西門濤打破沉默。「就當是送給蒼城主一個人情,多挑幾個最好的人才過去,讓蒼淵城的人學學新技術。」

此話一出,石英和石蘿雙眼瞬間一亮,立刻領悟西門濤的意思。

因為地域產業的關係,萬縷城雖是四季如春,物產豐饒,卻是女多男少;而蒼淵城雖是氣候嚴冷、地貧物缺,城民卻大都是兵將之後,不但一個個高大威猛,而且都訓練有素。

基於兩方優缺,早在幾年之前,城主便和蒼淵城城主——蒼衛宮訂下協定,每年入秋萬縷城便會派出五十名織娘,染娘和繡娘到蒼淵域,教授蒼淵城城民相關技藝,此外還得送上三船的米糧,藥材、絲網和衣裳,但條件是蒼淵城同樣得派出幾支精良隊伍到萬縷城,協助守城並負責絲綢的運送。

若是按照城主的意思,將手藝好的女工們多送幾個到蒼淵城,不但可以賣給蒼淵城城主一個人情,也能解決人手過多的問題,絕對是一舉兩得的好辦法。

「卑職明白了,卑職會再多挑幾個優秀的姑娘列入名單,送到蒼淵城去。」石蘿勾起粉唇,反應極快地說道。

在萬縷城裡,有簽合同的女工全是最拔尖的,不但手藝最巧,產能也最高,若是能多派幾個簽合同的女工到蒼淵城,確實可以解決人手過剩的問題。

蒼淵城和萬縷城交情來來極好,城主向來不吝於將絲造技藝與他們分享,畢竟蒼家以鑄造兵器起家,城主蒼衛宮自有一套生財之道,絕不會惡意瓜分絲綢生意,就算想瓜分,蒼淵城的地理氣候也栽不起桑樹,養不起蠶兒。

「但,沒簽合同的女工還是得謹慎安排,總不能一股腦兒地將人都送到蒼淵城去。」石英忍不住低聲提醒,不像自家妹子高興得那麼早。「雖然可以將部分人手挪到鋪子裡幫忙,但還是無法解決所有問題,」他看向自家妹子。

「這……」石蘿立刻垮下小臉。

管事們也陷入了苦思。

西門濤慵懶靠向繡花紗羅椅背,只手撐著臉頰,心裡其實有個主意,但開口之前,他的目光卻瞥向一張淡定小臉。

議會開始以後,他就不時注意著那安靜的新帳房。

無論什麼時候,孔明玥總是習慣將自己藏在角落,安靜做著分內的事,相當容易就讓人忽略他的存在;然而詭異的是,他越是安靜,他就越是無法忽略他的存在。

明明就是張平凡的小臉,個性也太過老成無趣,偏偏就是能夠吸引他的目光和心思,甚至想要聽聽他的聲音——

「你,有什麼想法?」勁長食指無預警指向那撥著算盤的人兒。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所有人全都有志一同地看向孔明玥,不禁訝異城主會將問題丟給這個初上任、什麼事都還不懂的小帳房,就算是特意乘機測試孔明玥的能耐,也未免太過強人所難?

在所有人同情的注目之下,諸葛玥只能暫時停下動作,以極緩的速度抬起頭對上西門濤深沉的目光。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平凡小臉上竟是一派平靜,沒有任何慌亂,卻也不見絲毫自信,彷彿壓根兒不明白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當初薦舉他的管事深怕他會受到責罰,連忙假裝低咳,像是叱責,又像是暗示的開口:「孔明玥,城主在問你話呢,怎麼不會答?來年絲綢產量減少,人手過剩,關於那些沒簽合同的女工們,你有什麼看法?」

她轉頭看著好心提點的管事,狀似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竟也不急著反應,反倒偏頭陷入了思考。

沒料到到了這個節骨眼,她還能這樣慢條斯理地動腦筋,管事們不禁為她捏了把冷汗,眼角餘光全都不著痕跡地留意著西門濤的臉色,就怕城主生氣。

幸虧西門濤臉色絲毫未變,只是饒富興味地直盯著她。

「過年。」

沉默了好一會兒後,那張粉唇終於發出了聲音,可卻只吐出了兩個字,而且完全牛頭不對馬嘴。

「啊?」三名管事同時一愣,懷疑她是算帳算昏了頭。

就連石英也雙手環胸,嚴肅地看著她。

只有石蘿好奇地發問:「過年?什麼意思?」

雖然她和這個孔明玥只有數面之緣,但她始終對他有股好奇心,女性與生俱來的纖細直覺,總讓她覺得他不同於一般男子,卻又說不上是哪裡不同,但她相當欣賞他沉定溫和的個性。

所有人心思各異,唯獨西門濤眸光湛亮,目光灼灼地看著諸葛玥。

「入秋之後,將部分女工送往蒼淵城,留下部分女工在城裡幫忙,待來年蠶兒吐絲,再依絲繭多寡,斟酌將剩餘的女工們分批,輪流返家過年,除夕人團圓,就算當月不派薪餉,也勢必有人搶著返鄉與家人團聚。」她不疾不徐地解釋自己的想法。

「啊,這確實是個好主意!」沒料到他竟然能想出這樣的好辦法,石蘿不禁興奮得發出低嚷。

石英卻另有憂慮。

「女工們來自四面八方,返鄉之途千里迢迢,除了自身安全,不管是坐船還是坐馬車,都要花上不少盤纏,女工們未必個個都願意返鄉過年。」他直言不諱,立刻就挑出重點。

「英爺說的是。」諸葛玥點點頭,完全同意他的說法。「不過卑職記得,西門家為安全運送各地絲綢,幾年間在各地買下不少土地,設下百來間驛站,底下也有多艘貨船,若是願意利用運送絲綢的同時,協助載送女工們一程,既不額外增加成本,也能博得女工們的感激,增加女工們的忠誠。」她淡淡說出解決之道,甚至將好處也分析了出來。

管事們彼此互望,皆是一臉讚賞,石英也終於卸下嚴肅的面具,對著她微笑。

「對啊,這招絕對可行,以往我怎麼都沒想到呢!」石蘿實在不得不佩服諸葛玥的才謀機智,「以往工署裡就經常發生女工們托人送錢回鄉,卻遭人拐騙,若是往後咱們願意酌收一點費用,利用相同路線代女工們遞送家書、工錢,那麼不但能替女工們解決問題,也能增加額外的收入。」她眸光晶亮,一腦筋動得飛快,眨眼間就挖掘出另一條商機。

「石蘿姑娘心思慧黠,輕易就能舉一反三,卑職佩服。」諸葛玥忍不住對她溫潤一笑,佩服她敏捷的心思。

「不,是孔帳房辦法想得好,我只是依樣畫葫蘆罷了。」石蘿謙虛福身,同樣也是笑意盈盈,雖然他們倆同齡,但她還是差他太多了,自己定得再好好地琢磨琢磨才行。

兩人惺惺相惜,對面微笑,看在西門濤的眼裡,卻像是眉來眼去。

石英距離西門濤最近,立刻就注意到,他的眉頭在一瞬間似乎皺了一下。

「城主,莫非是哪裡還有問題?」他恭敬詢問,以為西門濤另有顧慮。

「不,這想法相當好。」完全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唯一有問題的是,那抹笑太美麗,讓那張平凡無奇的臉蛋瞬間亮了起來,恍若晨曦破霧,更似明月撥雲,毫無預警地奪走了他的目光。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他笑。

原來他的笑竟是如此清韻雅亮,恍若輕輕蕩漾在湖面的波光,在瀲灩的瞬間,將它的光彩深深鐫刻進他的心底。

「那,就照孔明玥的說法執行嗎?」石英又問。

西門濤沒說話,只是冷漠地點了下頭。

石英端詳他的表情,多年訓練出來的觀察力,讓他敏銳察覺到城主心中似乎另有心思,不禁順著那道深不可測的目光,看向笑意未失的孔明玥。

「這事就照著孔明玥的辦法做。」西門濤拂拂手,示意整件事告一段落,話才說完,便重新拿起桌上的花版研究。

管事們見狀,立刻收斂心思,聚精會神地繼續討論,而孔明玥也理所當然地繼續低頭算帳。

眼看事情輕鬆解決,石蘿一掃先前憂愁,優雅福身。「那,卑職這就告退。」

西門濤微點頭,算是回應。

得到回應,石蘿總算開開心心地轉身離開議會堂。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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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1 00:06: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繼蚜害之後,誰也沒料到西門家在揚州的藥材行,竟會在一夜之間慘遭祝融之禍,不但整座庫房的藥材付之一炬,甚至不幸造成幾名夥計傷亡。

藥材焚燬事小,但人命事大,加上管事回報起火原因似有弔詭之處,一些同行也乘機落井下石,削價搶客;一接獲通報,西門濤便立刻指派心腹石英和石蘿趕往揚州,嚴密調查事發經過,並調度四方藥材,穩住藥價局勢。

生意賠了不打緊,但起火原因一定得查個水落石出,還死者一個公道。

西門濤一口氣派出石家兄妹,可見他對此事有多重視、憤怒。

只是石家兄妹這一走,西門濤等同於失去了左右手臂,大小事全落到諸葛玥的身上,除了城裡的事、生意上的事,就連七大工署的事也得一併包辦。

自石家兄妹走後,她這個小小賬房理所當然就成了替死鬼,成天任由西門濤差遣使喚,擔負旁人無法想像的沉重工作。

西門濤要她上山下海,她就得跟著上山下海,他要挑燈看帳,她就得抱著算盤,乖乖到他的書房報道,就算一夜沒睡,用過早膳後,還是得重新整裝跟著他外出巡城。

萬縷城歷史已近一甲子,依舊固若金湯,但隨著絲綢生意蒸蒸日上,西門濤打算在城裡挖出幾條渠道,除了方便城內運輸,也有助於水利灌溉;因此早在幾個月前便派人在城裡拓展河渠,並在四方城牆的下方增建水洞閘門。

如今工程暫告一個段落,他便策馬繞著城牆,裡裡外外、徹徹底底地檢查每一個細節。

只是萬縷城佔地廣闊,光是西邊城牆就綿延了好幾百里,即使策馬奔波一個上午,卻還是無法監督完所有的工程,眼看烈日當頭,午膳時間都快錯過,他卻似乎沒有歇息的打算。

而她懷疑。他永遠都不需要休息。

即使一夜無眠,也無損他的精神,他仍是體力充沛,總是能夠在最正確的時機,果斷明確地做出最佳的判斷,甚至頂著烈日,順道與駐守在城牆上的蒼淵城衛兵統領討論今後萬縷城的佈防。

身上的汗水被烈日逼出,又教烈日蒸發,他卻絲毫不以為忤,始終將心思專注在保護城民的事上。

雖然他和女人的關係是亂了些,但平心而論,他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城主。

「城主,您忙了大半天了,還是先坐下來歇息會兒吧。」半個時辰前,因為西門濤命令而先去用膳的監工,終究還是忍不住擱下手邊的工作,快步爬上城牆,鼓起勇氣打岔。「卑職已讓人備好了飯菜,就等著您和孔賬房用膳呢!」西門濤和衛兵統領同時停下討論。

因為城高風大,西門濤身上的雲絲黑袍被強風吹得獵獵作響,貼在頎長的身軀上,意外洩漏出剛猛的線條,束繩之下的黑髮也隨風飛揚,為他添上些許狂野。

比起身邊高大魁梧的衛兵統領,他精悍而穩斂,絲毫不遜色,此時此刻他看起來不像是生意人,反倒像是個身經百戰的戰士。

「吃飯的事還不急,一會兒再說。」他淡淡說道。

「可午時都快過了……」監工朝一旁的孔明玥偷偷使了個眼色,希望孔賬房能幫忙說話,不料後者竟然只是端著黑檀算盤,兀自低著頭不知在算些什麼,好似沒看到他的暗示。

幸虧一旁的蒼遠程衛兵統領主動跳出來幫忙說話。

「西門城主,您的意思在下已然明瞭,剩餘部分不如改日再議吧!」他誠摯地說道,極欣賞他的為人。

他們雖是外人,可西門濤卻從不曾虧待過他們,有功打賞,有過公平論處,生活待遇與城裡的民兵完全無異;有時衛兵們意外和城裡的姑娘有了私情,只要是真心相愛,他也樂觀其成。

幾年下來,兩城城民通婚無數,將兩城的情誼、關係奠定的更加穩固。

「是啊。」監工立刻附和點頭,極關心西門濤的身子。

城裡的事多如牛毛,這陣子又發生不少大事,石家兄妹這一走,許多事落到城主肩頭上,若是再不好好的休息,他真怕城主會忙出病來。

「既然備了飯菜,就讓孔賬房先用吧。」西門濤理所當然先想到身子單薄的孔明玥。「你先下去。」

「長幼有序,尊卑有別,卑職不敢逾矩。」她慢條斯理地搖著頭,不敢真的沒大沒小,總是在彼此間拉出一道明顯的區隔。

「叫你下去就下去。」他皺了下眉頭。「接下來還有很多事,足夠讓你忙得焦頭爛額,我可不想聽你說身子不舒服。」就算她身子真的不舒服,他也不可能會放過她吧?

諸葛玥秀眉輕揚,對於他說的話總是抱持著幾分不信任。

自從石家兄妹走後,她可是徹底見識到他是多麼地會「人盡其才」,除非各地送來的賬冊處理完,否則她也就只能鞠躬盡瘁,算賬到死——只是話說回來,他忙了這麼多天,今夜該不會又要挑燈徹夜處理賬務吧?

枉費羅寡婦特地籌辦了場仲夏品酒宴,三日之前還專程登門送帖,大紅色的帖子用芙蓉香紗羅包著,邀約「入幕」之意不言可喻啊!他若是不到場,實在是太浪費了。

她歎了口氣,正想開口說些什麼,不料府裡的一名小廝卻忽然滿頭大汗地爬上城牆,恭敬地彎著腰,奔到西門濤的身前。

「稟告城主,知州大人入城造訪,此刻正在府裡候著您,總管大人特地要小的來通報您一聲。」小廝氣喘吁吁道。

「我知道了。」聽見知州忽然到訪,西門濤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彷彿早料到他會出現。

諸葛玥注意到,當小廝提及知州到訪時,監工和衛兵統領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的變化,似乎是不大喜歡那知州大人。

「我這就回府。」說話的同時,黑眸似乎別有深意的掃了孔明玥一眼,接著才又看向小廝。「待會兒你繞到絲工署那兒,讓工署管事派人將新產的妝花織金經錦,挑三匹送到知州府去,順道告知工署管事,我晚些再過去。」

「是。」接到命令,小廝立刻告退辦事去。

眼看知州這一來,城主注定是要錯過用膳的時間,監工只好又想了個辦法。「城主,稍早之前正好有批建材讓馬車送了過來,不如回府的這段路,您就坐馬車回府,卑職也好將些吃的送到馬車上,讓您在馬車上享用。」

「免了,策馬快些。」西門濤將手中的工程圖交還給監工。「你們加緊趕工,務必注意水洞和基腳的穩固性,渠道工程也好順利進行。」城內河渠外通,勢必得經過四方城牆下的水洞,倘若城牆基腳不夠穩固,抑或是水洞不夠堅闊,就容易發生崩塌意外;若是遇上連日大雨,水洞淤堵,雨水來不及外流,城內便會淹水。

「是。」監工連忙接過工程圖。「那卑職恭送城主。」

「全都繼續做事,不必麻煩。」西門濤拂拂手,如旋風似地轉身離去。

諸葛玥自然也快速邁開腳步,跟在他的身後,一同步下城牆石階,不料他卻無預警地轉過身,害她差點一頭撞進他的胸膛。

「你的臉色不大對。」他望著她的小臉,像是在打量她的臉色,即使站在下方的石階上,仍高大得讓人難以小覷。

「卑職沒事。」她恭敬回答,同時站穩身子。

「你確定你是真的沒事?」他不以為然地看著她,目光銳利得像是早已看透一切。

在他的注視下,她不由得暗自驚愕,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

烈日當頭,無數熱汗不斷被逼出,早已將衣裳內的層層束布給浸濕,這就是女扮男裝的的壞處。暑氣內聚不散,早在一個時辰之前她的腦門已有些發暈,但她始終隱瞞不說。

即使她想隱瞞,卻還是在臉色上露餡兒了。

他鎮日忙上忙下,就像個被馬踢飛的陀螺四處打轉,沒想到卻還是能夠注意到她身體細微的變化,他實在太過敏銳了!

「多謝城主關心,不過卑職真的沒事。」她掩飾心中的驚愕,雲淡風輕地搖搖頭。

西門濤眉頭皺得更緊,眼底瞬間掠過一抹火光。

作為一個下屬,他表現得幾乎無可挑剔,但他知道他的恭敬只是張面具,在他的面前,他從未展露出一點真心,更別說是洩漏出半絲情緒。

他或許騙得過其他人,卻騙不過他。

適才監工朝他使眼色時,他明顯是恍了神,才會保持沉默——

「既然你說沒事,那就沒事吧。」他冷冷勾唇,接著唰地一聲轉身,這才繼續走下城階。

死鴨子嘴硬,他倒是要看看,他能倔強到什麼時候!

自壽宴之後,這是諸葛玥第二次見到這個慕州知州。

比起上回酩酊大醉的模樣,這知州大人清醒時,似乎也沒有精明到哪兒,反倒顯得有些腦滿腸肥,老態龍鍾。

根據她的經驗判斷,眼袋鬆垮是夜夜笙歌的最佳證明,聲調虛浮則代表中氣不足,加上目光渾濁、手腳無力,這知州大人怕是縱慾過度,身子早已敗掉了一半——

當諸葛玥偕同西門濤回到西門府後,無巧不巧地就碰到知州大人迎面走來。

他身旁跟著一名護衛,與壽宴那晚的貼身侍衛並非同一人,內總管石魁隨侍在側,正恭敬地與知州對話,似乎正打算送兩人出府。

「哎呀,才說曹操,曹操就到。」

幾乎是發現西門濤的瞬間,知州便立刻露出笑容,快步迎了上來。「西門城主,本官才正和石大總管說到你呢!沒想到你倒是趕了回來。」

「今日城裡有些事,讓知州大人久等了。」西門濤揚起嘴角,溫和招呼。

他是個聰明的生意人,深諳和樂生財的道理,面對外人總是面帶微笑,只是笑容有幾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不怪你,是本官突然造訪,你肯為本官趕回來,就已經是給本官最大的面子了。」知州擺擺手,鬆垮垮的臉皮上儘是烈日暴曬出的熱汗和油光,給人一股粘膩感。「本來本官是打算先行告辭的,不過既然有幸在門口與西門城主相遇,那麼本官就直接開門見山地問了,聽說你在揚州的藥材行起了火,還燒死了幾個人,這事可是真的?」他好奇詢問,彷彿不久之前才得知這個消息。

「原來消息已經傳開了。」西門濤登時斂下三分笑容,神情略顯沉重。

「這麼大的事,幾乎整個慕州都曉得了,本官雖然明白你正值最忙的時候,但總得過來關心關心哪!」知州端詳著他的神情,也歎了口氣。「不過話說回來,你最近似乎麻煩不少啊!桑田才染了蚜害,又遇上這種事。」

西門濤微扯嘴角。「天意如此,也只能見機行事了。」

知州搖搖頭,不禁又歎了口氣。「若是需要幫忙,儘管開口說一聲,本官定當竭盡所能的幫助你。」

「多謝大人關心。」

「你我之間還需要客氣嗎?」知州笑了笑。「放眼整個慕州,萬縷城就佔了一半的土地,這幾年來你將萬縷城打理得是井井有條,生意更是做得極好,整個慕州的百姓幾乎是靠你吃飯,本官也才能高枕無憂地度日啊!」

「知州大人言過了,我不過是一名商人,若不是靠著大人處處照顧打點,也無法事事順利。」西門濤謙虛笑道。「嚴格說來,知州大人勤政愛民,才是慕州百姓真正的大恩人呢!」

「西門城主這話說得實在是太謙虛了。」知州呵呵低笑,話雖是這麼說,但臉上可是寫滿了得意。

雖說萬縷城富可敵國,但城主西門濤終究只是一介平民。

論地位,比不上他;論勢力,慕州也歸他管轄,說明白點,他就是在他的地盤上做生意,哪能不看他的臉色?

他心知肚明適才那些話全是想討他歡心,雖是客套話,卻也足以證明他和西門濤之間,地位究竟是誰高誰低。

「城主,外頭日光逼人,不如還是請知州大人到大廳裡詳談吧。」一旁,始終保持沉默的石魁總算出了聲,插入兩人之間。

「也是,瞧我都忙糊塗了,竟然就在大門口和大人談起話來,完全忘了請大人到大廳裡歇息。」西門濤後知後覺地說道,彷彿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身處在外頭。

諸葛玥沉默地作壁上觀,總算明白什麼叫睜著眼睛說瞎話,這兩人始終笑容可掬地演著戲,不去賣笑實在是太可惜了。

「呵呵,不礙事、不礙事,本官原本就只是順道過來關心,既然意思帶到,那就不叨擾了。」話才說完,知州便偕同身邊的護衛舉步離開。

「不,禮不可廢,大人還請留步。」西門濤卻執意出聲留人,並轉頭對石魁吩咐:「石總管,快請人到廚房端冰鎮蓮子湯,順道切盤甜瓜過來。」

「是。」

「真的不打擾,本官還有事——」客氣的話語毫無預警地終結在諸葛玥身上。

當知州目光越過西門濤的身側,這才發現西門濤的身後原來還跟著一名少年,那名少年的穿著不似一般奴才,卻也不像是富貴人家的子弟,雖說長相是平凡了些,但那身雪潤肌膚可真是迷人哪!

即使是女人,他也沒見過誰的肌膚能像這少年一般晶瑩雪潤,閃著光澤,彷彿是世上最細膩、最柔薄、最剔透的絲緞,輕輕一吹就要破似地,光是遠遠看著,就能感受到那肌膚的彈性,難以想像實際觸摸起來,會是何等的極致享受……

啊,之前他怎麼就沒注意到,西門濤身邊竟有這樣的少年呢?

他身段纖瘦,似乎不及弱冠,這時候的少年身子骨兒不算最軟,卻也不會太硬,味道鮮嫩美妙,是最讓人垂涎欲滴的時候啊!

「西門城主,這少年……本官之前似乎沒見過。」混濁黑眸瞬間浮現一抹濃濁情慾,知州不由得停下腳步,目光飢渴地看著諸葛玥。

只要是有經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起了什麼樣的「性」致。

深邃黑眸掠過一抹寒銳,可俊美的臉龐上卻始終掛著笑意。

「是沒見過,他是石英最近挖掘出的人才,也是新任的帳房。」西門濤泰然自若地介紹著。

「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帳房,那可真是不簡單哪!」知州不禁往諸葛玥的身邊靠去,更加仔細地欣賞她的肌膚。「叫什麼名字?幾歲了?」他忍著不去觸摸她的身子,可眼底的貪婪邪念卻是怎樣也遮掩不住。

諸葛玥幾乎要懷疑,若不是礙於西門濤就在一旁,這個知州大人恐怕真會將她當作是一道美味的大餐,當場將她給吃了。

看來那晚壽宴上,她的猜測果然無誤,這知州大人恐怕真是那方面的人哪!雖然是男女通吃,但絕對是「重男輕女」。

「奴才孔明玥,正值弱冠。」她面不改色,就連語氣也是淡定無波,任由知州用令人作嘔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轉。

啊,就連聲嗓也是這般輕雅,知州更驚艷了。

「孔明玥……」他咀嚼著她的名,目光始終離不開她美麗的肌膚。「果真是人如其名,人如其名哪!」

「不過是個尋常少年罷了。」西門濤故意插話,甚至將大掌搭到那單薄的肩膀上,將她拉近身側。「雖然長相不算出色,可能力卻相當卓越,若是肯努力幾年,將來應該是不可限量,環肥燕瘦任君挑選。」

諸葛玥無法不意識到彼此距離有多近,更無法忽略他的大掌有多強勁厚實,只要他想,他絕對可以瞬間捏碎她的肩膀。

他危險得令人心驚!

自從石英到揚州後,這段期間她和他有太多獨處的機會,但卻未曾和他靠得這般接近。

他就站在她的身後,她甚至能清楚感覺到,當他說話時,屬於他炙熱的氣息總會輕輕噴拂在她的發上,搔燙出一股難以言喻的酥麻感。

即使她裝扮成男人,卻終究不是男人,和他相比照下,她瘦弱得幾乎令人歎息,莫怪眼前的知州大人會因為她而起了遐想。

「城主誇讚了。」她穩下心神,試著忽略他的存在。

「我可不是隨口誇讚,你的才能,有眼睛的人可都是有目共睹的。」西門濤勾起嘴角,看向一旁的石魁。「石總管,你說是不是?」

「城主說的是,孔帳房年輕有為,將來必定能受到女子們的青睞。」石魁無疑是個聰明的奴才,永遠明白該在什麼時機打破沉默,開口說出最適宜的話。

詳知內情的人都曉得知州大人性喜男色,尤愛膚白少年,城主之所以會在此事提及娶妻之事,無疑是在保護孔明玥,並暗示知州大人死了這條心。

「不過才弱冠之年,談娶妻未免言之過早。」知州悻悻然道,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被人澆了好幾桶冷水。

「女人,永遠不會放過好的人才。」西門濤加深笑意,有意無意地補充:「更別說我城裡女工們眼光向來精細,什麼是好,什麼是壞,總能一眼就辨別出來,這孔帳房將來怕是艷福不淺哪!」

「看來,西門城主是相當看重這孔帳房。」知州忍不住輕哼,多少也感受到西門濤護人的意思。

他的癖好雖不致於人盡皆知,但西門濤一定是曉得的,畢竟他們一商一官可是「合作」了好些年,多少都猜得出彼此的心思。

只是,他都已將意思表達得這麼清楚了,西門濤卻還是這樣吝嗇,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裡?不過他護得了一時,卻護不了一世,他堂堂一個知州,只要是想要的,還怕弄不到手嗎?

西門濤再厲害,怕也風光不了多久了!

「只要是人才,我都相當看重。」西門濤唇邊始終帶著笑,卻是話中有話。「適才我聽知州大人說還有事要辦,既然如此,那就不浪費您的時間,我這就立刻送您出城。」

「西門城主就不必客氣了,我的馬車就在外頭等著呢!」知州也笑,笑意卻是未達眼底。

「是嗎?那我這就親自送知州大人出府。」

「麻煩西門城主了!」

兩人一來一往,表面看似和樂,可諸葛玥卻還是看出他們之間壓根兒就是暗潮洶湧,有如水火。

其實她也不難猜出那監工和衛兵統領,為何不喜歡這個慕州知州,所謂一世不容二神,一城當然也不容二主;可偏偏富甲一方的萬縷城就佔了慕州土地的一半。

那知州豈會放過這頭肥羊?

憑仗著州官這身份,這些年來那知州鐵定幹了不少壞事,順道也在西門濤身上撈了不少好處。

諸葛玥眼觀鼻,鼻觀心,始終跟在西門濤後頭,一同目送知州離去。

石魁也在行列中,直到送走了知州,他才揮退附近的門房,用彼此才聽得見的嗓音,向西門濤說出心中的想法。

「城主,知州大人似乎越來越不懂得分寸了。」

「他向來就不懂得什麼叫分寸,只是我倒是沒料到,他竟然連我身邊的人都想動。」西門濤冷冷勾笑,轉身看著始終保持沉默的孔明玥。

他倒是忘了知州特愛膚白少年,適才他真不該帶他一塊兒回府。

只是話說回來,那昏官的身邊有了像孔雀般美麗的婪童還不知足,竟然還妄想染指他身邊的鳳凰……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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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1 00:07: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等等!平凡如他,他竟然用無價的鳳凰比喻他?

直到這念頭在腦中閃現,西門濤才發現,原來那平凡小臉在他的心中早已不再平凡,他獨特淡定的個性,以及無人能比的才能智慧,才是他眩目的光彩。

尤其當他微笑時,那獨特的雅韻風情,這比任何庸脂俗粉都要迷人百倍。

「那是不是該……」石魁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因為孔明玥就在一旁,沒將話講明。

不過西門濤卻還是聽得出他的意思。

「不,他還有可用之處。」他收斂心思,目光卻忍不住盯著沉默的孔明玥,直言不諱地說:「他雖是個無能貪官,卻很好掌控,若是讓朝廷換個知州過來,又要重新費上一番工夫調教,能不能掌控也還是個問題。」他故意將話挑明,而且就像是故意說給他聽的一樣。

「可知州大人他近來不是……」

石魁還想說些什麼,卻遭到西門濤制止。

「怎麼?」他玩味挑唇,沒錯過淡定小臉上瞬間閃過的錯愕。「我的話嚇到你了?」

一如他習慣逢場作戲,莫名的,他也經常給他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彷彿真正的他,也並非眼前這總是淡定沉默的孔明玥。

他既聰明又冷靜,絕對不如表面上簡單,讓他始終有股慾望想要狠狠看透他。

而如今這股慾望,似乎更加地強烈了。

「卑職沒有。」她還是搖頭,總是習慣隱藏心思,卻又不得不驚訝他所透露出的真相。

原來這些年來,他表面恭敬,極力奉承,全是裝出來的,事實上他壓根兒將那知州當作娃娃傀儡般地操弄在手?

「你是我的人。」他用目光緊鎖著她,無論是眼神還是語氣都透著一股懾人的狂霸氣勢,讓人不敢小覷。「只要跟在我身邊,總有一天會知道所有的真相;不過你很聰明,有些事就算瞞著你不說,你也看得出來,如今知州對你有什麼念頭,我想你自己心中應該有個底。」

諸葛玥只能點點頭。

「卑職還在青樓裡幫忙時,也曾遇過不少『口味』特殊的客人,卑職明白該怎麼防範。」

「就算他派人擄走你?」他譏誚反問。

「卑職會自己想辦法。」她不以為意地聳聳肩,神情始終平靜。

「你能想什麼辦法?逃跑?」他的神情更加譏誚了,目光卻銳利得像把刀。

「憑你那站在烈日下,就會頭昏眼花的單薄身子?還是憑你現在光是挺直站著,就已經耗盡全身力氣的虛弱身子?」他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謊言,早在許久之前,就已看透她身子不適。

「孔帳房人不舒服?」石魁愕然,連忙上上下下打量著諸葛玥。

「卑職沒事。」她搖頭否認。

「是不是沒事,你我心知肚明。」他忍不住用力捏起她的下巴,欺近她比平時還要蒼白的小臉,氣她知道這個時候還在逞強。「你騙得過別人,卻騙不了我,我不需要派不上用場的人,從現在起,你快給我回房間休息去。」他可不會真的為了個昏官,就特地擱下工作回到府裡。

「卑職不需要休息。」她卻固執地不肯輕易示弱。

想當然耳,西門濤自然是更加火大了,可他卻是怒極反笑,猝不及防地伸手將她扛上肩頭。

「你……」諸葛玥差點就想出手反擊。「你做什麼?快放我下去!」她真不敢相信這男人竟然會作出這樣野蠻的動作,他竟然將她當作是沙袋似的扛上了肩頭?!

由於始終太過震驚,一時之間她竟然忘了彼此的身份,對他大呼小叫。

而她這難得一見的失誤,卻大大取悅了西門濤。

「這是你第一次對我大呼小叫。」他語氣盈滿笑意,似乎非常享受她手足無措的模樣。

她連忙閉上嘴,嚥下第二波抗議。

噢!他竟然當著石魁的面,對自己的主人大呼小叫,她竟然差點就忘了自己正在扮演著帳房孔明玥。

「卑職真的沒事,請城主快放卑職下來。」她懊惱地蹙著眉,感覺到他正快速走向她居住的院落,而石魁似乎也擔心著她的狀況,始終跟在一旁。

「如果你真的沒事,大可以抵抗我,從我身上跳下來。」西門濤調侃著。

她也想啊,但是——

腦門無預警地襲上一陣暈眩,她難受的閉上眼,直到這時候才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是不大舒服,而且手腳有些無力。

「怎麼?連話都說不出來?」西門濤嘲諷著,腳步卻變得更快,眨眼間就前進好幾步。「馬上叫大夫來,沒有我的允許,今日不准他踏出房門半步。」他迅速交代身邊的石魁。

「是。」石魁也迅速應聲,連忙就想轉身,派人去請大夫。

「石總管,等等,不用麻煩了。」她連忙喊住石魁的腳步。「我只是沒睡好,又染了些暑氣,只要歇息一會兒就沒事了。」男女脈象畢竟有別,若真的請來大夫,她女扮男裝的事恐怕就會瞞不住了。

「城主,這……」石魁不由得看向西門濤。

「你總算肯承認自己不舒服了?」他的語氣就像是打贏了場勝仗。

「……」她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只道:「卑職會遵照城主的命令回房休息,所以不必請大夫了。」

「你怕看大夫?」他語氣戲謔。

這男人,永遠不會放過任何調侃她的機會。

「卑職只是有些疲憊,並無任何大礙,回房後只想馬上合眼歇息,實在不用麻煩大夫多跑一趟。」她忍住一陣又一陣的暈眩,一字一句地說著。

「我真希望,你能誠實一些。」

她也希望,他能快點閉上嘴。

這樣被他扛著,可不是件舒服的事,他的臂膀堅硬得就像是塊大石頭,撞得她難以喘氣,說起話來更是困難,更別說此刻他的大掌就壓在她的大腿上,只要再往上一些,就會碰著她的臀。

小不忍則亂大謀,她是男人孔明玥,她忍!

「卑職盡量。」

「是嗎?我倒是不敢奢望呢!」他卻還是不肯放過她。

「……」王八蛋。

事實上,她確實是有些累了。

但她絕不會說出口,也不會露出半點破綻。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自小她就是這麼被教育的,也一直這樣生活著。

即使娘親去世,由她接下第三代月史,她也不曾懈怠過;如今她既是月史諸葛玥,也是帳房孔明玥,無論哪邊的工作她都會做好。

然而身為女人,就是有麻煩的時候,何況自從石家兄妹離開後,她就連著好幾日睡眠不足,加上癸水來潮,胸前又纏著束布,才會染上暑氣。

不過話又說回來,也幸虧她胸前的束布纏的夠厚,否則西門濤那一扛,怕是早讓他察覺出端倪。

即使她擅長易容,也無法改變與生俱來的體型骨架,而他卻太過敏銳,她若再不謹慎些,實在無法保證女扮男裝之事不會曝光——

正值明月高掛,夜深人靜的時候,諸葛玥卻提著燈籠,獨自來到西門濤居住的院落。

房內燭光透過窗框上的青竹寒煙紗,將門廊照得半亮,顯示西門濤還醒著。

她走上門廊,緩步來到門前,才正要舉手敲門,屋裡倒先響起了低沉的嗓音。

「誰?」

「卑職孔明玥,替您送帳冊和公文來了。」她低聲回答。

屋裡有一會兒的沉默,半晌後才傳出回應。

「我應該說過,今日都不許你踏出房門。」低沉的嗓音即使隔著門板,仍然清晰有力。

「稟告城主,子時已經過了一半了。」過了子時,就不算是今日了。

她就是猜他應該還沒入睡,才會將稍早看過的帳冊和公文一併送了過來,托他的福,她睡了整整一個下午,身體和精神都好多了。

「你倒是將時間算得精細。」

沒錯,她承認她是有些故意。

畢竟今夜正是羅寡婦的仲夏品酒宴,她卻被迫關在房裡歇息,無法掌握他的行蹤,只好趁著子時剛過,找個借口來確定他人是否在府裡。

若是不在,那就代表他赴了宴,成了羅寡婦的入幕之賓,那麼往後她就得好好觀察他們兩人,可惜他人卻留在府裡。

據她的觀察,他雖然品行不佳,卻玩之有道,從不碰清白女子及底下的丫鬟、女工,也從不主動沾惹女人,除非女子主動投懷送抱,又玩得起。

然而他也非來者不拒,若非美艷動人、妖嬈嫵媚,他也不會輕易下手,看樣子那個羅寡婦應該在相貌上差了一些,才會始終入不了他的眼。

「若是城主打算歇息,卑職早晨再來。」

「不用了,進來吧。」

「是。」得到允許,他才吹熄燈籠裡的燭火,推開房門,走進寬闊的花廳,不料卻沒看見西門濤的身影。

「進來。」

內廳裡立刻傳來西門濤的聲音。

她眨眨眼,縱然有些困惑,卻還是依言走進內廳,不料眼前的景象,卻讓她錯愕地瞪大了眼。

啊,西門濤竟然沒穿衣裳!

呃……正確說來,他應該是在沐浴。

此刻他就坐在方大的浴桶中,泡著熱水合眼假寐,即使熱煙裊裊,卻無法模糊他剛猛的肌理線條,赤裸的他,遠比穿著衣裳時還要威猛壯碩,而那些日光平時曬不著的部位,也和他手腳的肌膚一樣是古銅色的。

熱氣在他剛毅的下巴凝結成幾顆水珠,正沿著他勁實的肩頭,寬闊的胸膛一路滑向他糾結的腹肌……

縱然她早已看慣男人的胴體,卻還是讓這突如其來的畫面給弄得手足無措。

她咬著下唇,立刻將視線調向別處,竟無法像寫史時那般心平氣和。

「原來城主在沐浴,卑職失禮了。」

西門濤沒有睜開眼,之事懶洋洋地勾了勾手指。

「過來。」

「什麼?」諸葛玥以為自己聽錯了。

「過來。」

事實證明,她沒聽錯,他不只要她過去,而且他還開口說了——

「替我刷背。」

刷背?諸葛玥清楚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失序。

她輕咳一聲,實在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卑職沒替人刷過背,恐怕無法拿捏力道,不如卑職替您喚個丫鬟來吧?」話才說完,她已轉過身。

「站住。」

她停下腳步。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讓你休息了大半日,如今你替我刷背作為償還的代價,一點也不吃虧。」略施小惠再趁火打劫,是商人最基本的入門工夫,他沒讓她付出更高的代價,就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

「可卑職手拙,擔心弄痛您。」

「我可不是細皮嫩肉的姑娘家。」他終於睜開眼,像是盯上獵物般看向她單薄的背影。「還不快過來。」

她想不出拒絕的理由,也無法拒絕他的命令。

她是孔明玥,是個男人,一個男人是不會對另一個男人感到害臊,更不會扭扭捏捏的像個娘兒們,所以她只能硬著頭皮轉過身,將手中的帳冊和公文擱到桌上,緩步來到他的身後。

他的背厚實得像塊鋼板,每一道剛猛的線條,都透露出深不可測的力勁,而那些都是常年練武的證明。

縱然這並非她第一次見到他赤裸,她也曉得他並非普通的商人,但以往寫春史時,她總是躲在遠處偷偷瞧著,這樣近看還是頭一遭,也難怪她不會習慣——

「帳冊有些什麼問題?」見他動作慢,他索性主動撈出絲絡交到他手上。

「是同行寶春堂這兩年間的私帳,是英爺和石羅姑娘自揚州派人連夜兼程送來的。」她揭露那些帳冊有異之處。「因為到處找不到您,石總管便在晚膳時,一塊兒送到我房裡。」她挽起絲袖,暗自吸氣冷靜,總算著手替他刷起背來。

西門濤眸光一閃。

「你看了?」

「卑職斗膽翻了幾頁,原來那些帳冊全是寶春堂這兩年來進貨的明細。」她眼觀鼻,鼻觀心,刻意將注意力集中在絲絡上,盡可能不觸碰到他古銅色的肌膚。

「看出什麼名堂了?」

「寶春堂這季進貨的量較去年同季多了一倍,而且進貨的價格比以往還要低上許多,若不是有魚目混珠之嫌,就是有人不計成本大量將藥材賣給寶春堂,無論真相為何,時機未免太過巧合。」

她低聲說著,溫潤的嗓音隨著一股若有似無的馨香,在他身後輕輕瀰漫。

黑眸內光芒更熾,他不禁側過頭,看向那在他肩膀上游移的白皙小手。

比起一般男人的手掌,孔明玥的十指纖長秀美,骨質勻稱,一身雪白肌膚更是不受日光影響,仍然白皙晶瑩。

以往他沒注意太多,只當他是天生身子骨瘦弱,可越是仔細觀察,就越能發現他其實並非瘦弱,只是身形比一般男人還要來得俊秀雅致,相貌雖不出色,卻自有一股細膩的氣韻。

尤其當他將他扛上肩頭時,他才發覺,他甚至就跟女人一般柔軟,一樣輕盈,一樣有股誘人的馨香。

若不是他的身世來歷毫無疑點,他真要懷疑孔明玥也許是個女人,然而無論他是男是女,他都已經成功引起他的注意。

自小到大,他可從來沒對一個男人這麼感興趣——

「然後呢?」他斜靠著浴桶的邊緣,雙手托腮,慵懶地聆聽他的嗓音。

雖然刷背的工夫確實有待磨練,但孔明玥身上的味道以及小手拂來的力道,卻帶著一股神奇的魔力,將他體內的疲憊輕易拭去,讓他通體舒暢,神清氣爽,比睡上一日一夜都還來得有效。

「英爺正著手進一步的調查,雖然還沒有獲得直接的證據,但幾乎已經能夠證實起火的原因,絕對跟寶春堂脫離不了關係,而且幕後另有推手。」她沒有注意到他藏在眼底的享受,因為光是要保持冷靜,就幾乎費去她所有的力氣。

「推手?」他若有所思的低喃,臉上並無任何意外,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她不追問,也不打算追問,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只是個春史,除了追春寫春,沒必要招惹其他不相干的事。

小手換了個方向,繼續刷著他厚實的背。

「另外,絲工署管事也送來一份公文,是石羅姑娘離城前擬好要派到蒼淵城的女工名單,絲工署管事希望您再過目一遍,若是沒有什麼問題,名單三日之後就要公佈,好讓女工們做準備。」

「這點小事,你決定就好。」

「是,那卑職明日立刻就到各工署核對人選。」

叩,叩,叩。

兩人話才告一段落,門外卻忽然傳來敲門聲,石魁的聲音迅速在門外響起。

「城主,將軍夫人來訪。」

將軍夫人?

諸葛玥不禁有些驚訝,差點就忘了繼續刷背。

然而西門濤卻是無動於衷,不但姿態未變,就連神情都沒有絲毫波動。

「她來做什麼?」他淡淡出聲,只有語氣從慵懶變成冷漠。

「將軍夫人只說有急事,無論如何都要見城主一面。」

「夜都深了,難得她就不怕引人非議?」他嘲諷說道:「無論將軍夫人有什麼急事,都請她明日一早再來。」

「老奴勸過了,但將軍夫人就是堅持不走,執意非得見到您不可。」也許是看多了大風大浪,石魁的語氣始終平靜,「將軍在城裡有不少眼線,老奴只好擅自請將軍夫人到大廳歇息,順道派人快馬趕往綾羅織,佯裝將軍夫人是來取衣裳。」

好一招聲東擊西。

雖然半夜到西門府取衣是有些唐突,但多少能製造出一股借口搪塞。

諸葛玥雖然始終默不作聲,一雙耳朵卻是拉得極長,不肯錯過兩人姦情的「後續」發展。

西門濤沉默了一會兒,才冷冷掀唇。「我待會兒就到大廳去。」

「是。」得到回應,石魁這才轉身離去。

「既然城主有事要忙,卑職就先告退了。」她識相說道,以最快速度擱下絲絡,就要轉身離去。

「站住。」不料西門濤卻出聲喚住她,並自浴桶裡起身。

她緊握拳頭,在一瞬間嚥下抽氣的衝動,將視線固定在他的脖子以上。

「城主還有什麼吩咐?」她冷靜問。

他眉頭鎖死,瞅著她迫不及待的腳步,忽然感到非常地不悅。

他並非在意將軍夫人的來訪,他在意的是那女人竟然打擾了他和孔明玥說話的時間,而孔明玥又走得如此理所當然。

「城主?」

「你跟我一塊兒到大廳去。」他迅速作出決定,接著大步跨出浴桶,旁若無人地拿起掛著一旁的棉布,擦拭那雄偉的身軀。

諸葛玥完全不知道該說話,還是該遮掩自己臉上的紅潮,只能呆愣地杵在原地。

「將你帶在身邊,才能夠避嫌。」他理所當然地繼續道。

避嫌?

難道他打算和將軍夫人一刀兩斷?

繼上回不歡而散,將軍夫人便沒有再現身過,這次堅持見上一面顯然是想求和,他卻無動於衷,難道對將軍夫人厭膩了?

合則聚,不合則散,他雖看似放蕩不羈,事實上卻比任何人都還要來得冷漠無情。她甚至懷疑,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會真心愛上任何一個女人。

只是話說回來,將軍夫人來頭不小,事情倘若鬧大,難道他就不怕後果一發不可收拾?

就在諸葛玥怔忪的時候,西門濤已迅速套上衣裳,來到她面前。

一頭墨黑的髮還濕潤著,髮梢甚至還淌著些許水珠,他卻沒有費力擦乾,也沒有束髮,任由長髮恣意披散,看起來既慵懶,卻也邪魅。

「也罷,也該是過河拆橋的時候了。」他話中有話地說著,將腰帶拎在手中。

過河拆橋?

她眼底閃過一絲疑惑,卻聰明的不開口過問,只是恭敬地接過腰帶,替他整頓衣襟,並將腰帶繞過他削勁的腰。

「其實,那女人若是能像你一樣恪守本分,也不致於那麼惹人生厭。」他看著孔明玥沉靜的模樣,忽然有些惋惜他不是個女人。

他既恭敬又溫順,永遠曉得什麼叫做沉默是金,行事總是恰如其分,雖然他偶爾也固執地讓人惱怒,但那只會讓人更加在意他。

女人可以聰明,但絕不能自作聰明,像他這樣以不變應萬變,凡是沉靜以對,反倒讓人更想引起他的注意,掠奪他的心思。

「可惜我身邊的女人,若不是太過貪婪,就是太過愚蠢……」話還沒說完,他已猝不及防地捏起她的小臉,若有所思地端詳著她越看越順眼的小臉。

「城主。」她冷靜地不露絲毫情緒,將強烈的錯愕盡數掩藏在平靜的面容之下。「腰帶還沒繫好呢!」

他勾起嘴角,露出讓人頭皮發麻的笑容。

「若是撕毀你這張淡定的面具,你會是哪一種人呢?」他將話說得相當耐人尋味,接著逕自繫好腰帶,率先走出門外。

諸葛玥安靜跟上他的腳步,卻不由得心慌了起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竟然拿她跟女人相比?

莫非,他發現了什麼?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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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1 00:07: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晚霞在天際邊浮艷,孔明玥藉口到絲工署處理事情後,便沒有再回來。

起先西門濤並不以為意,直至他到外港巡視完出入商務,又策馬繞著攬艷湖巡視溝渠清淤挖掘工程,同時看過監工遞來的溝渠分佈圖,仍不見孔明玥回報時,他不禁有些在意了。

孔明玥是個循規蹈矩的人,絕不會一聲不響地鬧失蹤!

莫非是被那個昏官派人綁走了?

當這樣的想法無預警地自腦中浮現,西門濤立刻撇下還在報告的監工,在所有工人疑惑的注目下,以流星趕月的速度奔向樹下的駿馬,策馬朝絲工署風馳而去。

當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絲工署外時,絲工署管事連忙擱下手邊的工作,提著絲裙走到他面前。

為了方便管理女工,所有的工署管事向來都是女人,無一例外。

「城主。」絲工署管事恭敬福身,輕聲細語地問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孔帳房呢?」西門濤只看了她一眼,便朝工署邊的三大絲工廠裡望去,用最快的速度尋找記憶中那淡定的小臉。

沒料到日理萬機的西門游會突然出現,女工們全嚇了一跳,雖然很想多看幾眼他那俊美的臉龐,卻又深怕出差錯,因此只能更加專心工作。

「稟告城主,孔帳房半個時辰前核對女工人選後,便已經到絲繡署去了。」絲工屬管事如實回答。

「他到絲繡署做什麼?」西門濤皺起眉頭。

「孔帳房說絲繡署裡有他一個舊識,這次出發到蒼淵城後,可能就再也見不到面,因此托人傅了口信給您,說是會晚歸。」絲工署管事小心翼翼地端詳著西門濤的神情。「莫非您沒接到口信?」

是沒有。

不過也難怪他接不到口信,畢竟外港位置距離絲工署極遠,他又策馬繞著攬艷湖跑了好幾個地方,若不是策馬絕對追不上他。

不過就算接到口信,他也絕對會在意,畢竟工署裡全是女工。

想不到孔明玥的舊識竟然是個女人!

自從當上帳房後,府裡不少丫鬟「慧眼識英雄」,紛紛注意到孔明玥這個深受石英器重的少年郎,加上他個性溫和,待人親切,光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注意到不少丫鬟為了他而臉紅。

不過即使如此,他依舊沒有和誰特別親近,總是公平公正,一視同仁,清心寡慾得不像是個二十歲的少年郎;沒料到這會兒他卻為了一個女人以私廢公,沒經過他的允許,就擅自和那女人到處亂跑。

絲工署管事注意到西門濤眼底那一閃而逝的陰鷙,不由得心顫了下,連忙出聲替孔明玥說話。

「稟告城主,不過孔帳房也擔心著城裡的事,因此特地交代他人就在附近的浣紗小湖那兒,只要有事,到那兒就能找著他。」

浣紗小湖雖是浣紗之地,卻也植滿蓮荷,風景如畫,美不勝收。

黑眸眸光更冷,西門濤繃緊下顎,二話不說立刻又回到馬上,策馬迅速趕往浣紗小湖。

駿馬風馳,蹄踏得黃土翻飛,很快地,滿湖蓮荷襯著瀲灩湖光便在眼前展現。

順著木造棧道望去,孔明玥和一名女子正巧就在前方不遠處,兩人迎面走來,雖然彼此靠得不近,但掛在臉上的愜意笑容,卻證明出兩人情誼深厚,私交甚篤——

無論什麼時候,他總會看見他的笑。

他為人親和,待人和氣,總是不吝嗇展露笑容,可唯獨在他的面前,他就是不笑!

黑眸寒光閃閃,西門濤一臉寒霜地望著有說有笑的兩個人,很快地就引來司徒杏的注意。

美艷臉蛋先是斂下幾分笑意,接著她斂裙迅速向前,柔雅福了個身,窈窕的身段,嫵媚的風情,足以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

「絲繡署繡娘司徒杏,拜見城主。」

「城主。」孔明玥也快步走了過來,恭敬躬身,似乎有些意外他會出現在這兒。「您到浣紗小湖,莫非是絲繡署出了事?」七大工署各設有管事,平時又有石蘿打理,西門濤一季才會來巡視一遍,而浣紗小湖又距離絲繡署最近,所以她才會猜測是絲繡署出了事。

西門濤沈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出聲。

「沒事。」

「那是……」

「有人正在暗處虎視眈眈,你倒是不痛不癢,完全不放在心上。」他完全答非所問,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淡漠,不如說是暴風雪前的寧靜。

她斂下眼睫,雖然並不明白他是為了何事而動怒,但顯然她擅離職守,讓他不高興了。

「卑職不該擅離職守,甘願受罰。」她知錯認錯,且決定道歉為上。

「難得在異鄉遇見舊識,相逢敘舊在所難免,只要不影響本分即可。」說完,一如來時的突然,西門濤策馬掉頭,說走就走。

看著他快如旋風地消失在夕陽底下,諸葛玥雙手負後,還是搞不清楚他來到浣紗小湖的理由與動機。

西門家的產業堪稱日進斗金,城裡挖渠工程又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要處理的事多得讓人頭疼,他幾乎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除非事關重大,絕不可能無緣無故策馬四處遛達,更不可能是為了找她而來。

畢竟她只是個小帳房,就算她擅離職守,也不至於出動他親自找人,只是照他的說法,絲繡署也沒事發生,那他究竟是為何而來?

一旁,司徒杏忽然發問:「我長相如何?」

「冷艷嫵媚,天下無雙。」她想也不想,張口就道。

司徒杏微微一笑,理所當然地接下這番讚美。

「可他卻看也不看我一眼。」她指著西門濤離去的方向,說著這不尋常的發現。

諸葛玥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據我觀察,他從來不碰女工。」

「色不迷人人自迷,就算不碰,但只要是正常的男人,多少會看上幾眼;可從頭到尾他就只看著你,眼神就像是恨不得把你拖到床上,好好地惡懲一番呢!」她笑睨著她,神情有些玩味。

諸葛玥咳了一聲,忍不住提醒她。

「司徒,我是男人。」

「是男人又如何?」

她解釋:「他對男人沒興趣。」西門濤口味挑剔,女人不夠風情嬌媚他還看不上眼,更何況是硬邦邦的男人。

司徒杏卻不這麼想。

「我虛長你五歲,看過的男人足夠塞滿這座萬縷城。西門濤看你的眼神太強烈,也太獨霸,就像是猛獸盯上獵物,奸商見到無價之寶,我敢保證,他對你絕對有意思。」她甚至還特地補充:「不懷好意的那種。」

諸葛玥失笑,「他是個精明的商人,城府之深,心眼之細,心防之高,讓人難以想像,尤其他也很敏銳。」就是這一點,讓她始終有些惴惴不安。「總是不著痕跡地觀察著我,最擅長藉由一些小事,刺探我的反應,他只是對我還有些懷疑。」

「可他卻讓你當上帳房?寸步不離地待在他身邊?」司徒杏挑眉。

「那是因為我能用。」她忍不住歎氣。「你若是見識過他『人盡其才』的天賦,就會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器重我。」

寫史以來,她經常易容偽裝成不同身份,混入商家名門寫春,見過不少人,也處理過不少難題,都不至於造成她的煩惱;可唯獨西門濤最讓她忌憚,待在他身邊也最累人。

「你凡事精明,唯獨對自身的事總是不甚在意。」司徒杏忍不住搖頭,「只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若是不想你的真實身份洩漏,還是聽我的話,小心為上。」

「我知道。」諸葛玥知道好友是為了她好,因此也就沒有拒絕。

其實就算司徒杏不提醒,她也正在考慮該不該見好就收,選個適當的時機離開萬縷城。

西門濤原就深沈難測,近來更是讓人捉摸不定,尤其昨晚經由他和將軍夫人之間的談話,更是讓她見識到他城府有多深沈,手段有多冷酷。

萬縷城位於慕州,於政,由慕州知州管轄,於軍,由慕州將軍護領,兩者名義上是朝廷派駐在地方的官員,事實上卻也是朝廷故意放在萬縷城的鎮壓之石。

萬縷城富可敵國,雖然每年進貢無數,可終究樹大招風,惹得朝廷有所忌憚,才會指派這一文一武官員到慕州監視萬縷城。

只是這文武兩官若是清廉公義,那還不枉朝廷佈局,可偏偏兩人物以類聚,全是貪官,拿著官餉不做事也罷,竟還覬覦萬縷城龐大的財富——

貪財事小,護城事大,兩人既然是豺狼虎豹,西門濤斷然不可能會傻到引狼入室,因此才會與蒼淵城結盟互惠,寧願將城民安危交由蒼淵城守護,自己則用盡心機,暗中掌握兩人的把柄。

慕州知州昏庸無能,性喜男色,於是他用財色掌控知州。

後來他發現慕州將軍暗中私吞軍餉,中飽私囊,為蒐集證據,便開始尋找某種特殊的「管道」,以利他掌握將軍的行蹤以及生活細節,因此當將軍夫人暗中勾引他時,無疑是完全正中他的下懷。

這幾日的時間,他便是利用將軍夫人的無知,一點一滴地派人滲入將軍府,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將軍的犯罪證據一一搜括。

當證據蒐集足夠了,將軍夫人自然再也沒有用處。

直到昨夜,他終於毫不留情地與將軍夫人斷絕關係,即使將軍夫人揚言要將兩人姦情公諸於世,他也只是不痛不癢地冷冷一笑,放話她若是膽敢這麼做,那麼他便會將擊垮將軍的「功勞」全部算到她的頭上,好讓將軍大人明白他這紅杏出牆的妻子,這些日子以來都幹了什麼好事!

事實證明,他壓根兒不怕事情鬧大,因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將軍夫人根本毫無勝算,這也顯示了,為了達到目的,他可以不擇手段。

昨夜他話裡的意思已透露出太多的不尋常,也許她真該趁早安排後路了。

「下次見面,應該就是來年春天了吧!」司徒杏仰頭望天,露出絕美的笑容。

「沒錯。」她雙手負後,也微笑望天。「聽說蒼淵城氣候嚴寒,入秋沒多久,便會落霜,你可要多多保重。」

「都該各自珍重,無論是你,還是冬安和曳秀。」司徒杏點出另外兩個好友。

她們都是春史,雖然因為寫春許久才能見上一面,可自小累積的情誼卻是歷久彌新,更加穩固。

直到第四代春史接任之前,她們還是會通力合作,將天下春史寫盡。

一如往常的,諸葛玥又被無數的帳冊折騰到深夜。

若是平常,她絕對會用最快的速度將這些帳冊盡數看完,可今晚她卻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甚至頻頻看向窗外的月色。

就在弦月接近樹頭時,她終於忍不住拿起幾本帳冊,推門走出廂房。

「孔帳房?」一名丫鬟正巧端著一隻青花瓷杯,自門廊的一端走了過來,她看著她手中的帳冊,忍不住脫口就問:「您要去找城主?」

她微微勾起嘴角,不答反問:「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

「我……」沒料到話鋒會忽然轉到自己身上,丫鬟雖然有些意外,卻掩不住心底的開心,掛上了甜笑。「今晚廚房收刀晚,我路過時,遠遠瞧見您房裡的燈還亮著,就想您應當還在看帳冊,所以便替您沏了杯涼茶過來。」她含情脈脈地看著她。「不過若是您要到城主那兒,那我就先將涼茶送到您房裡好了。」

「不用了,正好我有些渴,你還是直接將涼茶給我吧!」她笑著將帳冊挾到腋下,順手就接過她手中瓷杯。

接過瓷杯的瞬間,兩人的指尖意外碰到了一塊兒,丫鬟雖然羞澀,卻沒有矜持地將手抽回,反倒還不著痕跡地挪動小腳,悄悄拉近彼此的距離。

「可您不是急著找城主嗎?」她好奇地問。

「城主遠房表妹來訪,兩人關在房裡敘舊,恐怕不便讓外人打擾,我想……帳冊的事還是明日再說吧!」西門濤的這個「遠房表妹」國色天香、豐姿綽約,她回府的時候,意外瞧見了那麼一眼,立刻就曉得兩人之間的關係「非比尋常」,必定會到房裡「敘舊」好一陣子。

若是平常,她絕不會錯過這等春事,可偏偏主子另有要事,她這個小帳房就得擔起所有公務,因此她只偷看了前面開端,便趕著回來處理公務。

如今公務結束,她本想藉口送帳冊去察看兩人是否還在「如火如荼」,但若是不去也無妨,只要明日找個人問問,那「遠房表妹」何時離去,約莫就能算出兩人之間有多恩愛。

早在進入西門府之前,西門濤的春史她就已搜羅了不少,春冊早已寫上幾頁,除非這個遠房表妹被允許長住,否則她大可不必為了這短短一夜而冒險埋伏。

重要的是,她難得的——厭倦了。

他的身邊有太多的女人,關係卻總是不長久,讓她也不禁興起了一股厭倦,打從心底不想再看到他將女人當作是物品般玩弄了。

唉,算了,不想他了!

她搖搖頭,接著掀開杯蓋,看著杯子裡頭有幾朵金銀花,不禁歡喜地加深笑意。「原來是金銀花涼茶,莫怪清香撲鼻。」

見到她笑,丫鬟也立刻笑了。

「我聽說孔帳房幾日前染了暑氣,所以便特地到城裡的藥房買了些金銀花,金銀花清熱解暑,養血止渴,對您的身子非常有益的。」她討好地說:「這些天您經常和城主在外奔波,若是您喜歡這茶,我每晚都替您泡來。」

「不用了,府裡的工作就夠累人了,怎麼好意思再麻煩你。」她笑著婉拒。

「一點也不麻煩,全是我心甘情願的。」丫鬟迅速搖搖頭,眼底臉上全堆滿了情意。

諸葛玥眼波微閃,明白她是對「孔明玥」動了芳心。

她從小小一個夥計迅速躍升為西門府的帳房,才能盡顯,前途無量,惹得丫鬟們芳心大動並不令人意外,這陣子頻頻向她示好的丫鬟不在少數,可唯獨眼前這丫鬟動作最多,也最積極。

「我記得你叫小紅。」她一邊問著,一邊沿著杯緣啜了口茶,動作溫雅。

「您知道我的名字?」小紅小臉一亮,瞬間露出驚喜的表情。

「你是負責這個院落的丫鬟,平時常在院落裡進出,又經常替我送飯泡茶,我當然曉得你的名字。」她瞧著小紅情竇初開的模樣,心底卻是思索著該怎麼婉拒她的情意。

她雖是孔明玥,卻也是個女人,自然不可能接受其他女人的情意。

「那——」

小紅還想說些什麼,不料西門濤無預警地自後方走來,冷冷截斷她未出口的話。「孔帳房好興致,半夜不睡覺,卻在外頭和丫鬟談天。」

沒料到城主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小紅嚇得迅速轉身,福身後,便慌張地退到角落。

諸葛玥雖然也是詫異,卻不似小紅那般慌亂,只是淡定地將瓷杯擱在門廊邊的欄桿上,才慢條斯理地走下門廊。

「城主找卑職有事?」她躬身問,心裡卻是想著那「遠房表妹」怎麼沒將他留在床榻上?

「自然是有事才會到你這兒來,不過顯然我是挑錯時間了。」他似笑非笑地看向角落裡的丫鬟,眼底掠過比刀鋒還要銳利的寒光。「你艷福不淺哪,幾日之前才和艷若桃李的舊識在浣紗小湖邊敘舊,如今又有賢慧的俏丫鬟在房外陪你談天,再過幾日,恐怕我得先敲門才能進你的房門呢!」

這話說得含沙射影,甚至形同將兩人的關係定了罪。

雖說西門府並無規定奴僕之間不能婚嫁,但也不容許奴僕間過從甚密,因此當小紅察覺西門濤臉色似乎有些不善,甚至語帶譏誚時,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心生不安了起來。

縱然不明白西門濤的不悅從何而來,但諸葛玥卻還是不忍波及無辜,替小紅說起話來。

「城主說笑了,小紅是個善良靈巧的丫鬟,只是順道替卑職送杯涼茶,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喔?那你的意思是說我含血噴人,誤會你們之間的關係了?」她的維護,讓黑眸裡的寒光瞬間更為逼人。

「卑職並非這個意思。」她淡淡搖頭,眼神坦蕩。「小紅是個好姑娘,往後必能嫁個如意郎君,卑職只不過是個不成氣候的奴才,若只是為了替卑職送來一杯涼茶而遭到誤解,卑職難辭其咎。」

「若真的難辭其咎,那就將人娶回家吧!」西門濤卻聽不下他的解釋,反倒惡意地提議道:「想想你今年二十,就算成婚也不算太早。」

小紅雖然被西門濤盯得心驚膽顫,但一聽見他的話,臉上卻還是忍不住露出一絲竊喜。

諸葛玥眸光微閃,覺得整件事是越描越黑,而西門濤惡意的提議,更是讓她忍不住頭痛,她可不想讓小紅當真啊!

「卑職無意成親,況且——」她頓了頓,索性鐵下心來,乘機將話說個清楚,一來讓小紅死心,二來也讓府裡其他丫鬟別再投錯情。「況且卑職早已心有所屬,這輩子都無法接受其他人的心意。」

這話說得鏗鏘有力,斬釘截鐵,讓人無法不信服。

小紅臉色煞白,就連西門濤也轉過頭瞪向她。

「是你那舊識?」他脫口問。

諸葛玥只得撒謊。「是。」

西門濤不再開口說話,臉上卻再度浮現笑容,那是一抹比春陽還要溫煦、比絲綢還要柔軟的笑容,卻讓人一望生畏,不寒而慄。

她從未看過他這樣笑過,一顆心瞬間震顫不安,全身動彈不得。

「既然你已心有所屬,那就當我沒說過嫁娶的事吧!」當他再度開口,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眼底凝聚,讓他看起來像是頭危險的猛獸,全身散發出侵略的氣息。

「奴才就是奴才,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全由主子作主,明白嗎?」

「卑職明白。」諸葛玥抑下心底的驚駭,冷靜點頭。

而一旁的小紅卻是說不出話來,只能臉色蒼白地胡亂點頭,全身不停發抖。

「下去。」

不用西門濤指名道姓,小紅立刻邁開小腳,含淚離去。

當那抹身影消失在洞門後方,諸葛玥也強迫自己收斂好心緒,忽略西門濤太過逼人的目光,將腋下兩本帳冊端到掌上。

「城主,預計入秋之後要送抵蒼淵城的絲綢、衣裳,藥材以及米糧,已全數點收完畢,明日就會派車送抵港埠倉庫,由蒼淵城衛兵們看守,待船隻啟程,便會一塊兒送上船。」

雅潤嗓音在夏末的夜裡流洩,寧靜得像是溪水漂著落花、枝葉篩著日光,散發無盡的祥和;不料西門濤卻猝不及防地探出手,用力揮去小手上的帳冊,將那故作若無其事的人兒狠狠地拉到胸前。

「城主?!」淡定的神情瞬間出現一絲龜裂,她迅速抬頭,看著那張因為背對月光而顯得陰沈的俊容。

「孔明玥,才能卓越,冷靜穩重,無論遇上什麼事,總是能夠處變不驚。」他讚美地說道,臉上帶著笑,就連語氣也溢滿笑意,可笑意卻始終未達眼底。「即便在遭人誤解之後,也能迅速心平氣和地談論公事,絲毫不受影響。」

「卑職只是恪盡本分。」

「也是,你總是相當恪盡本分,唯獨幾日之前,為了一個舊識而拋下公務,跑到浣紗小湖邊談情說愛。」

又是舊識,為何他三番兩次提到司徒杏?

她暗中戒備著,不著痕跡地端詳著他的神情,試著尋找一些蛛絲馬跡,不料夜風襲來,卻讓她先嗅到他身上的酒味。

「您喝醉了?」

「醉又如何,沒醉又如何?」他將她拉得更近,近得只要低下頭,就能碰上那粉潤的唇。

這是他第二回如此靠近她,只是先前他人站在她的身後,無法清楚注意到她的神情,然而這次他倆卻是面對面,讓她毫無隱藏的空間。

她膽顫著,任由他用一種令人費解的目光盯著她,卻緊張得忘了呼吸。

「可卑職聽說,您遠房表妹來訪,您們——」

「你我心知肚明,那女人壓根不是我的遠房表妹。」他惡聲斷話,充滿侵略的目光像是要摧毀那張淡定的面容,更像是要掠奪些什麼。

那女人是城外的青樓妓女,也是他豢養的女人,偶爾會以遠房表妹的名義過府一敘,但知情的人都曉得她的真實身份。

女人,不過就是一個方便的器具,而他是正常的男人,自然有男人的需要,然而一整個晚上,他滿腦子想的卻是另一副身軀。

那女人雖然肌膚白皙,卻不夠嫣然潤澤,她的嬌軀柔軟窈窕,卻豐腴得讓人生厭,甚至就連她身上的香氣,都令他倒胃!

那些都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是更晶瑩粉潤的肌膚,要的是更柔勻娉婷的身軀,要的是那若有似無,卻比花香還要誘人的體香。

他要的是那張淡定的容顏在他的身子底下粉碎,要的是那張粉潤小嘴為他吐出連串破碎難忍的泣吟——

當慾望如海水般湧來,浮現在他腦海的竟然全是孔明玥的身影!

他無法自拔地幻想著他赤裸的模樣,甚至幻想將他壓在身下,做出男女之間才會做的事。

「卑職不懂城主的意思。」她試圖裝傻,卻還是在他令人窒息的目光下,洩漏出一絲顫抖,「若是卑職哪裡做錯,還請城主明示,卑職一定改過。」

「來不及了。」他掀起一抹讓人頭皮發麻的邪笑,宣告一切都為時已晚,因為他早已對他產生了邪念,因為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他!

他從未對男人產生過「性」趣,但他體內的慾望卻是如此的巨大焚灼,清楚地帶著他的腳步來到這座院落,只是他卻萬萬沒料到,又再一次地讓他撞見孔明玥與女人過從甚密的模樣。

他甚至無暇思考這慾望從何而來,因為光是抑制胸口的怒火,就已夠讓他筋疲力竭。

「為什麼?」淡定的小臉龜裂出更多的心慌,只是困惑的話才出口,他卻又無預警地將她拉得更近,近得讓她可以清楚瞧見他眼底氾濫的情慾——

不,這怎麼可能?

一定是她看錯了!

「因為我想要你。」他摧毀他逃避的想法,宣佈他的決心。

他對他很有興趣,但顯然那不僅是簡單的興趣,他憤怒於他與女人過從甚密,但顯然並非只是因為他以私廢公。

他慾求不滿,整個人為了炙熱的慾望而難以安定,卻怎樣也無法擁抱那令他作嘔的女人,因為他要的是他!

她狠狠抽氣,慌張地想要後退,可沒想到屬於他的另一隻健臂卻以更快的速度纏上她的腰,逼她整個人貼上他壯碩的身軀。

他的剛悍對照出她的柔弱,瞬間讓她的心紛亂了起來。

體內屬於女性的那分矜持與羞澀,讓她再也無法偽裝冷靜,甚至再也無法直視他危機重重的目光。

「請您放開我!」她顫抖且急促地掙扎。

他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給了他唯一的答案。

「不可能。」

「您不能——」

「我當然能!」

當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試圖掙扎時,他終於毫不猶豫地順從那巨大的慾望,低頭狠狠地吻住那張叛逆的小嘴。

當冷薄的嘴唇狠狠自上頭壓來,瞬間封住她的呼吸時,諸葛玥才瞬間明白司徒杏的警告。

她說的對,西門濤果然對她不懷好意,但一切真的都來不及了。

身為一個男人,西門濤卻吻上偽裝成男人的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想思考,卻無法思考,想要掙扎,卻礙於偽裝,無法施展招數,此刻他的唇正密不透風地糾纏著她,屬於他的強悍氣息正無孔不入地灌入她敏銳的感官,讓她就像是溺水的人兒,再也無法得到一絲空氣。

白皙小手用力捶打那如鋼板似的胸膛,卻遭到反剪。

貪婪的唇舌無法只是滿足吸吮她的柔嫩,西門濤太過飢渴,也太過憤怒,因此他刻意在那粉嫩的唇上用力咬了一記,趁著小嘴呼疼的瞬間,強悍入攻。

他緊緊捆抱著那纖柔嬌軀,用接近瘋狂的力道,掠奪嘴裡每一滴的甜蜜,甚至席捲那顫抖的丁香小舌,不准它逃脫。

夜風徐徐,卻吹不散他渾身熾熱的氣息,以及炙燙的體溫。

在他兇猛的侵略下,她全身發燙,窒息得近乎暈厥,只能感覺到以往的冷靜全一點一滴地蒸發化成了輕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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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西門濤逾矩的行為,完完全全嚇壞了諸葛玥。

無論是酒後亂性,還是一時的心血來潮,都改變不了他對她產生情慾的事實;所幸他還有點良知,在她的抵抗之下,並沒有做到最後,她是女兒身的事也得以勉強隱瞞。

但,他卻似乎不打算放棄。

這幾日他總是用讓人頭皮發麻的眼神緊盯著她,似乎將她當作了獵物,暗中精心思考著狩獵計劃;但更像是刻意地欲擒故縱,欣賞她惴惴不安的模樣。

為了不讓事情變得更加棘手,她一直想找個機會抽身,可偏偏西門濤卻像是看穿她的意圖,這幾日用盡理由將她綁在身邊,讓她完全沒有可乘之機。

該盯人的反倒被人盯上,寫史的人一夕之間卻成了獵物,一切全亂了套。

但事實上,她若是真的想走,誰也攔不了她,只怕會牽連到揚州青樓的嬤嬤。

畢竟當初為了以「男人」的身份潛入萬縷城當夥計,又不讓西門濤起疑,她才會與娘親的好友嬤嬤,事前套好了口徑,以免讓石英查出什麼破綻;可事態發展至此,卻證明了她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作了繭自縛。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還要時時刻刻防備西門濤再次發動襲擊,她緊繃得幾乎夜夜睡不好覺,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到揚州辦事的石英、石蘿這次歸來,竟又為她帶來另一個天大的麻煩——

尉遲觀,當今皇朝的前任神官,天賦異稟,能夠感知萬事,甚至預測未來,聽說再晚一些,就會和一個名喚冬安的少女來到西門府作客。

尉遲觀……

這一年多來她想盡辦法躲避他的追蹤,沒料到在她處境最岌岌可危的時候,他偏偏就追到了萬縷城,甚至帶著冬安一塊兒。

先是司徒杏,接著連冬安都來到了萬縷城,只差一個封曳秀,她的「舊識」真的都要到齊了。

唯一可以慶幸的就是司徒杏昨日就已隨著船隻離開萬縷城,前往蒼淵城,才沒讓整件事變得更為複雜。

不過眼前的燃眉之急,還是尉遲觀這尊大神。

趁著西門濤在大廳宴請尉遲觀,諸葛玥索性將與尉遲觀同行的冬安擄到自己的房內,決定利用她將尉遲觀這尊大神請走,只是她卻萬萬沒料到那小女人只交代完一些事後,便哭個不停。

雖說府裡的丫鬟奴僕們幾乎全到了大廳和廚房幫忙,附近的護衛也因為冬安突如其來的失蹤,幾乎全被調去找人,可她若是再繼續哭下去,還是會讓人給發現。

「嗚嗚嗚嗚……」

「你到底要哭到什麼時候?」她淡淡地問。

「嗚嗚嗚嗚……」

「你就算哭啞了嗓子,他也不會忽然出現。」她就事論事道。

「嗚嗚嗚嗚……」

「你信不信,你若是再哭下去,我會直接點住你的啞穴?」還是一樣雲淡風輕的口吻。

但床榻上的冬安卻深知好友的個性,明白她言出必行,於是立刻識相地閉上小嘴,跳下床榻,咚咚咚地來到她的身邊。

「小玥,你怎麼可以這麼沒良心?」她還自己搬來椅子,坐到她身邊。

「你吵到我了。」諸葛玥淡淡說道,手指依舊撥弄著算盤,絲毫不受她的打擾而分心。

冬安噘起嘴,抽抽噎噎又哭了幾聲,才勉強止住眼淚。

「明明是你將我擄來,你還嫌我吵。」她表情哀怨。

「我擄你來,只是要你想個辦法,盡快弄走尉遲觀。」滴滴答答,算盤依舊被人撥動著。

「可我也跟你說了,尉遲觀他會感知,他就是感應到你人在這西門大宅,才會一路追到這裡,除非你離開,否則他也不會離開的。」她是跟著尉遲觀一塊兒來的,自然知道他是為了尋找「庶出公主」而來。

雖然她也很想幫好友解圍,可尉遲觀能夠感知萬事,她實在騙不過他。

「那可不一定。」諸葛玥卻忽然停下撥算的動作,回頭瞧著她。

「什、什麼不一定?」冬安愣愣地抹去眼角的殘淚。

發現擄她的人是小玥後,她便迫不及待地將她和尉運觀的關係,以及心中的傷心,全盤對她傾洩,包括酒後亂性的事,她也羞答答地一併說了。

她和小玥情同姊妹,小玥絕不會笑她,當然,好友就是庶出公主一事,她也絕對不會洩漏出去。

「只要你離開萬縷城,說不準他就會追著你離開。」諸葛玥別有深意地說著。

「他才不會呢!」冬安說得很篤定。「他找你找了好久,就是急著帶你回宮認祖歸宗,怎麼可能會輕易離開?」一頓,她忍不住額外補充:「說不准我離開了,他反倒高興。」

諸葛玥搖搖頭,明白她是當局者迷。

「他若當真不要你,一開始就不會將你抱下船,甚至特地帶你來到這西門大宅。你賴在我這兒哭了這麼久,恐怕此刻他已是心急如焚,四處的在找你。」

她說得頭頭是道,冬安總算有些動搖了。

諸葛玥打鐵趁熱,又分析了幾句,冬安聽了聽,總算耐不住性子,自椅子上起身。

「小玥,我想——我還是回去好了。」

「也好,我正好也想睡了,你走之前,記得幫我把門關好。」諸葛玥不意外她的決定,只是揮揮手,走向床榻。

「你真的不打算認祖歸宗?」冬安卻沒有馬上離去,而是跟在好友的身後,詢問這重要的問題。

「若是我想入宮,當初我就不會托人將木墜送到宮中。」諸葛玥在床邊坐下。「那木墜雖是我隨身之物,卻也是我娘的東西,那木墜擁有太多回憶,我之所以會送出木墜,只是想圓滿『他』和我娘。」這個他,自然是當今皇上。

「可尉遲觀找了你好久,況且就身份來說,他也算是你的舅舅。」

「我姓諸葛,跟尉遲一族可沒有半點關係。」她微微一笑。

冬安看著好友,明白她有多固執,一旦決定的事,絕不會再改變,她說再多也是無濟於事。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回去了。」

「記得幫我把人帶走。」她特別囑咐。「他在這兒,我沒法安穩寫史。」

「好,我盡量。」

離開諸葛玥所居住的院落後,冬安很快就被路過的丫鬟給發現。

這前任神官帶來的嬌客,先莫名其妙地在西門府裡忽然失蹤,害得西門濤派出所有人自府裡找到了府外,找了大半日仍是一無所獲,誰知就在所有人一籌莫展的當下,她竟又莫名其妙地在府內忽然出現。

誰也弄不明白她究竟是遇上了什麼事,這段期間又是跑到哪裡去了,只慶幸人終究是安然無恙地出現。

只是人雖然是尋回了,西門濤卻不敢再大意,立刻指派石蘿親自守著冬安,由石英讓人快馬加鞭,將這個好消息傳達給一塊兒出外尋人的尉遲觀。

因為冬安的失蹤,西門府裡所有的人全忙成一團,身為始作俑者的諸葛玥卻是置身事外,兀自揮滅桌上的燭火後,便打算攏著絲被睡下,誰知門廊上卻傳來一道腳步聲。

「孔帳房,您睡了嗎?」伴隨著幾聲敲門聲,小紅的聲音也跟著出現在門外。

諸葛玥只能在黑暗中緩緩睜開眼。

「我是小紅,我聽廚娘說您晚膳沒用,一直待在房裡算帳,所以特地幫您送了些飯菜過來,請您開開門好嗎?」

諸葛玥沒吭聲,希望她能因此知難而退,主動離去。

「孔帳房,我拜託您了。」

可惜小紅卻是吃了秤陀鐵了心,堅持不肯離去。

月亮一點一點地移向樹頭,那嬌俏的身影就像是被人點了穴,動也不動地杵在門外,雖說府裡奴僕幾乎都還留在大廳附近,不會再有人來到她所居住的院落,但一直讓小紅待在外頭也不是辦法。

她歎了口氣,只好起身將房門拉開。

「孔帳房!」見到門被拉開,小紅立刻驚喜地抬起頭。

「小紅,你……」她思索著該怎麼說,才不會傷害到她。「你忘了城主說過的話了嗎?你這樣做……」

「對不起,我知道您有了心上人,也曉得城主的意思,可是我……」她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可我只是擔心您的身子,才會為您送來一些吃的,順道為您再泡杯涼茶,除此之外,我並沒有其他的意思。」她端起手中的餐盤,乞求地看著她。

諸葛玥沒有說話,只是考慮著該不該收下她的好意。

這幾日西門濤將她惹得心慌意亂,她幾乎都忘了還有個小紅,誰知她卻在這個時候找上門。

西門濤吻上身為男人的她,小紅也戀上身為男人的孔明玥,所有事一夕之間全荒腔走板了起來,讓她始料未及。

「小紅,你是個好姑娘,我也明白你的一番好意,可城主既然已經下令,此事倘若被城主知曉,那麼——」

「沒關係的,城主此刻正在大廳裡等待神官大人歸來的消息,我來的路上也一直很小心,沒讓誰瞧見,城主絕對不會知道這件事的。」小紅立刻搖了搖頭,試著說服她。

「可我還是不能——」她還是想拒絕。

「要不就將涼茶喝完好嗎?」小紅卻不讓他拒絕。「只要您肯喝下涼茶,我就很滿足了,過了今夜我一定會將您給忘了,再也不會難為您。」

她並非感到難為,她只是擔心她的安危。

儘管西門濤對她可能只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但她卻比誰都清楚他的性子,即使只是玩耍戲弄,但凡是他看上的東西,不擇手段也要得到手,說過的話,也絕對不容許他人違背。

事情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倘若此事真的傳到西門濤耳裡,她真擔心小紅會無法繼續待在萬縷城裡,可她卻偏偏如此堅持。

也罷,若是喝下一杯涼茶,就能讓她知足離去,那——

敵不過小紅可憐兮兮的哀求,諸葛玥最後還是端起餐盤上的青花瓷杯,掀開杯蓋,一鼓作氣地將裡頭的涼茶飲盡。

她只想讓小紅死心,盡早離開,因此完全沒有防備,直到她將涼茶幾乎飲盡,才警覺到口中的金銀花涼茶多了股詭異的苦澀。

眼前,小紅的目光裡也閃過一抹詭譎,她心弦一抽,立刻奮力將口中的涼茶吐出,可整杯涼茶大半卻已喝下肚了。

「小紅,你在涼茶裡摻了什麼?」她臉色微變,連忙開口問。

「我……」小紅作賊心虛,見她變了臉色,不由得往後嚇退了幾步。

「你摻了藥?」她看著她心虛的表情。「你摻了什麼藥?」她想保持冷靜,腹間卻忽然冒出一股巨大的熱流。

那感覺就像是有股熱泉,源源不絕地自地底下湧出,挾帶著高溫四處流竄,熱力非但沒有減退,反倒還累聚得愈來愈多,窒悶得愈來愈旺,讓她整個人像是置身在滾燙的熱水裡,不住地喘息。

不好,這種感覺……難道小紅在茶裡下的是春藥?

「我、我……」小紅不肯回答,只是緊張地端著餐盤,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反應。「我知道您有了心上人,也知道城主不許我再靠近您,但我是真心喜歡著您,我可以為您做牛做馬,將來您若是想娶妻,我也……也願意做小的!」

老天!她是個女人哪,這輩子都不可能會娶妻的。

諸葛玥暗自呻吟,好想開口勸她不要再繼續執迷不悟,可惜體內的熱氣卻疾速氾濫,甚至衝上她的腦門,讓她感到一陣暈眩——

啪嚓!

青花瓷杯無預警地自素白指間墜下,在落地的瞬間摔成了碎片,剩餘的涼茶也隨之四處灑散。

小紅驚得抽了口氣,卻還是下定決心似地將餐盤擱到了牆角。

「我願意連同夫人一塊伺候,我會敬重她,更會伺候您一輩子,我什麼都不奢求,只求您接納我,我……我……」眼見藥力似乎開始發作,她終於鼓起勇氣,大膽投入她的懷裡。「我愛您,請您接納我吧!」

「小紅……」諸葛玥想要推開她,卻發現力量一點一滴地在指間流失。

「孔帳房,我知道藥效發作了,您……您就別再忍了,我、我扶您回房。」小紅紅著臉,知道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她是個奴婢,出身卑微,大字不識一個,而孔帳房卻是城主相中的人才,偏偏卻有了心上人,她若是想要出人頭地、就只能委身於他,即便是當妾,也一定有好日子可以過。

依照孔帳房正直的個性,只要她失身於他,就算他再懊悔,也必定會負起責任將她娶進門。

小紅打著心中的如意算盤,硬是拉著諸葛玥想要走進廂房,誰知道原本應該待在大廳等待尉遲觀歸來的西門濤,卻忽然跨過洞門,出現在院落內。

他才一抬頭,就見到兩人摟抱在一塊兒,狀似親密地要進入廂房裡,剎那,深邃黑眸燃起了滔天怒火,理智更是瞬間而斷。

「你們在做什麼!」

低沈的嗓音就像是被點燃的火藥,在一瞬間炸了開來。

而這如同旱天雷響的質問,也重重地將小紅給嚇壞了。

她慌亂轉過身,臉上的血色在見到西門濤的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城……城……」她驚駭得幾乎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完全不敢相信西門濤會匆然出現。

慘了,城主看到了,這下子她真的——

「你這該死的賤婢!」盛怒的咆哮幾乎要震碎院落的一切,剛悍身軀在一瞬間自洞門前衝上門廊,將小紅狠狠拉離諸葛玥的身邊。

西門濤太過憤怒,一出手就將她往門廊外拽。

「啊啊啊啊!」小紅髮出驚叫。

「不——」諸葛玥伸出手,想要拉回她,卻還是慢了一步。

她眼睜睜看著小紅瞬間跌下了門廊,順著石階一路摔滾下去。

「小紅!」饒是身體不適,她卻還是擔心極了,連忙就想邁開無力的小腳去檢查小紅的傷勢。

不料西門濤卻狠狠地圈捆住她的手臂,不許她離開他身邊半步。

「你自身難保,還想救人?!」深邃的黑眸裡就像是燃著上萬把的火炬,又像是刮著狂風暴雪,看得人膽顫心驚,不寒而慄。

「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您……您誤會了。」她試著不洩漏出任何異樣,偏偏卻敵不過體內那如火焚的熱流,不住地發燙喘氣。

月光下,她的目光不再沈靜,反倒多了些水漾迷濛,白皙粉潤的肌膚更是染上了嫣然霞紅,看起來就像是喝下了一罈酒,正醉著,卻偏又讓人聞不到酒味。

不對勁!

燃著熊熊怒火的黑眸,從那張不再淡定的小臉掃向四周,接著很快就發現到一地的碎瓷,和那被擺在地上的飯菜。

西門濤眼角一抽,大掌一揮,整個餐盤竟原封不動地來到他的大掌上,他端起餐盤聞了聞飯菜裡的味道,瞬間便明白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該死的賤婢竟然在飯菜裡下藥!

他氣得將餐盤甩出,跨出步伐,就想給那女人一個惡懲——

「不要!」諸葛玥卻緊緊拉住他的衣角,阻止他前進。「不關小紅的事,那些飯菜是……是卑職自己準備的。」她重重喘氣,光是為了拉住他,就幾乎耗盡她僅存的力氣。

「你竟敢替她說話?」西門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直到這個時候,他還要維護那賤婢?!

「卑職沒有替她說話,卑職只是實話實說。」她睜著迷濛的大眼,勇敢地與他對視,即使在最虛弱的時候,她想到的依舊是別人。

小紅只是一時糊塗,只要好好的開導,必定能改過自新。

「住嘴!」

「那些飯菜真的是卑職自己準備的,不關小紅的事。」諸葛玥卻固執地搖了搖頭。「所以請您……讓她走吧。」

「孔明玥!」他的語氣冷厲,就連表情也變得陰鷙。

他警告似地瞪著他,彷彿他要是膽敢再開口多說一個字,就要自行承擔後果。

而諸葛玥又何嘗不曉得惹惱他的下場,但她若是不開口為小紅求情,天曉得小紅會有怎樣的下場。

兩人相互對峙,一來一往,加上西門濤幾聲怒咆,早已引來好幾名護衛,甚至就連總管石魁也聞訊趕了過來。

此時,三名護衛和石魁就站在洞門外頭,靜默等待西門濤下令。

雖說他們乍到,不曉得事情的前因後果,可待在西門府裡那麼多年,誰都從沒見過城主怒氣騰騰的模樣。

一地的碎瓷,打翻的飯菜,加上涕泗橫流、臉色死白的小紅,縱然無法得知事情的前因後果,但每個人還是猜出必定是小紅犯了大錯,惹惱了城主。

儘管西門濤所有注意力都在孔明玥的身上,小紅卻還是嚇破了膽子,邊哭邊抖地後退,妄想要逃跑,卻被守在洞門外的護衛給擋下。

眼看小紅被人擒拿住,諸葛玥臉上掠過一抹不忍,最終還是開口吐出了聲音。

「饒了她吧!」

俊美的臉龐就像是走進了一場殺戮,除了陰鷙,更顯得狠戾,彷彿正準備要大開殺戒。

西門濤冷冷地,狠狠地瞪視著那嫣然迷人,卻又可恨至極的小臉。

他都已經開口警告了,他卻還是要替那女人說話,他就這麼憐惜那賤婢?

「我求您了。」諸葛玥小手顫抖,卻將他衣角捉得更緊。

剎那,西門濤憤怒得幾乎要咆哮!為了那個賤婢,凡事頑強的他,竟然會這樣低聲下氣地開口求他?!

好,很好,非常好!

既然如此,他倒要看看,他可以為那賤婢做到什麼地步!

「把那個賤婢關到柴房,沒有我的允許,永遠不許她出來!」大袖一揮,西門濤沒有直接給小紅死路,卻也沒打算讓她好過。

「是!」三名護衛立刻領命。

「不要——啊!」諸葛玥還想求情,不料西門濤卻不再給她開口的機會,一把將她扛上了肩頭,毫不猶豫地走進眼前黑暗的廂房。「您要做什麼?快放我……放我下來。」沒料到他會有這個舉動,小嘴登時發出連串驚呼,想要掙扎,卻早已是虛軟無力。

小嘴吐出更多的喘息,她咬唇苦忍,卻怎樣也平息不了體內那一波又一波的熱浪炙流,她整個人五內如焚,躁熱難安。

「這輩子從來沒有人敢惹火我,你必須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

昏沈中,西門濤的聲音卻像是白天上的閃雷,重重地劈進她的心頭,甚至是靈魂深處——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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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1 00:08:0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在一片黑暗中,她被扔上了床榻。

昏沈的腦門更加暈眩,她掙扎著想要起身,卻敗在體內強烈的藥力之下。

藥效發揮得太快又太猛,小紅必定是不知道春藥的輕重,一下摻了太多的藥粉——

太多太多的熱流滾燙著她的身子,她熾熱又焦躁,卻又空虛難當,彷彿在渴求什麼東西填滿那分空憾,但自身的理智卻又制止她去尋找東西,填滿這分空虛。

她只能蜷曲著身子,十指攏緊成拳,不住地開口重喘,卻怎麼也無法消退體內那猶如火焚的炙熱感。

「那賤婢對你下藥,你卻執意維護她,莫非你真想與那賤婢燕好?」陰寒的低沈嗓音自床外颼颼襲來,西門濤就站在床邊,恍若黃泉來勾魂的使者。

「我……卑職沒有這個意思。」她困難地睜開眼。

「那你是什麼意思?為了一個賤婢,你就寧願觸怒我?」難道在他的心中,一個不要臉的賤婢竟比他來得重要?

府裡戒備向來森嚴,甚至滴水不漏,可是前任神官——尉遲觀帶來的嬌客卻在府裡忽然失蹤,又平空出現,若不是其中有鬼,就是有高手入侵西門府。

他怎麼想都不對,一顆心惴惴難安,腦裡始終是那道淡定的身影。

一整個晚上,孔明玥就獨自待在房裡替他處理公務,那些全都是生意上的機密,若真有高手入侵,那麼他必定也有危險。

尤其知州那昏官始終對他不懷好意,雖然遲遲沒有動作,卻難保不會出其不意;因此等不到尉遲觀歸來,將失而復得的冬安姑娘親自交還給他,他便迫不及待地來到他的居所,非得先確定他平安無事不可。

不料他甫踏進院落,就見到孔明玥和一個女人摟摟抱抱,正朝廂房裡走去。

雖然整件事只是那賤婢的陰謀,他還是無法忍受孔明玥一再出言袒護那賤婢。

他是個男人,卻妒恨一個男人維護一個女人,他若不是瘋了,就是徹底地癲了!

她知道自己已徹底地惹惱他,卻已經無力挽回,只虛弱地搖頭喘道:「得饒人處且饒人。」

「好個得饒人處且饒人。」他卻仰頭狂笑,笑聲之酷寒,足以將人凍傷。「既然你的心胸如此寬大,那麼不管是誰爬上你的床,對你為所欲為,你都不會在乎是不是?」

剛悍身軀驀地欺壓到那蜷曲的身軀上方,速度之快,就像是疾弓銳箭,更像是無情獵豹,將獵物逼到自己的利爪下,不給獵物有任何竄逃的空間。

她張嘴抽氣,看著他近在咫尺的陰鷙俊容,頭一次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他掠奪的眼神狠狠地奪走她的呼吸,一身懾人的危險氣勢更是瞬間凍結她所有的思緒,除了他,她再也無法感受到其他。

「不管是誰,你都能照單全收,任由對方用卑鄙的手段,走入你往後的生命中是不是?」低沈的嗓音更為凜冽逼人,他用力捏著那嫣紅小臉,又愛又恨地摩挲她粉潤白皙的肌膚,感受那嬌潤雪肌在他粗糙的指腹下微微顫抖,更加地滾燙緋艷。

「不是……我只是……」她伸手推著他的大掌,本想反抗,可體內的熱流卻無預警地再度碰撞激盪,她難忍地閉上眼,終於忍不住仰頭發出呻吟,原本想要推開他的小手,也轉而反握住他的大掌。

原本溫潤略低的嗓音就像是添上了無盡清水,忽然之間淡了、清澈了,多了女人家的芳柔雅韻,嬌嬈得讓人心動,更讓人情慾勃發。

黑眸瞬間轉為深濃,他盯著那與藥性對抗的緋艷小臉,盯著那下意識尋求支撐的小手,再也無法忽視想要他的慾望。

「所以即便是男人,你也不在乎是不是?」他更加欺近,瞬間用另一隻大掌撫向那平坦的胸前——

迷濛水眸倏地睜開,她驚慌地看著他,在剎那間看穿他的打算。

「不,放開我!」她張口大叫,在下一瞬間用盡所有力氣翻過身想要逃跑,卻被大掌捉住手臂,往後狠狠地撞進那厚實的胸懷。

「不要!」她想要掙扎,卻偏偏動彈不得,想要動武,內力卻早已被藥性打散軟化。

西門濤單手捉著他的手臂,另一隻手臂則是環扣住他的身子,逼他背著他跪立在他的胸前,像個待宰羔羊任他擺佈。

「這是你自找的!」大掌迅速滑進他的衣襟內,反手一扯——

唰!

柔軟絲綢在大掌粗暴地拉扯下,瞬間一分為二,右半邊的衣袖綴著無數斷裂的絲線,被大掌用力一扔,飄然落到了床角。

「住手!住手!」她搖頭喊叫,慌亂地想要掙扎,無奈四肢卻是軟綿無力。

「我早已說過我要你。」他將他環扣得更緊,完全不顧他的掙扎,狂猛撕扯那殘破不堪的衣裳,「你是我的人,誰都不許動你,一生一世你都是我的!」

唰!

更多的外衣被扯破,無數的碎布被扔到了床角,有些則是落到了床下。

轉瞬間,諸葛玥身上的外衣被剝除得一乾二淨,就連內衫也殘破不堪,幾乎無法蔽體,因此當殘破的內衫下露出一圈纏布時,西門濤便瞬間注意到了。

黑瞳驟縮,他瞪著那圈纏布,腦裡登時閃過一個念頭——

「不……」她發出既破碎又絕望的低吟,明白他必然已經發現,卻再也無力反抗。

在彼此急促的喘息聲中,古銅色的大掌用力將殘破內衫自那發燙的肌膚上盡數剝除,接著迅速將她拉轉面對自己——

「你?!」他愕然瞪上她絕望的小臉。

諸葛玥迅速別過頭,拒絕承受他的目光。

這個夏季太燠熱,她忍受萬般艱辛潛伏在此寫史,意外卻是不斷地接踵而至,如今她功虧一簣,連保身的偽裝都被識破,會有什麼下場連她都無法預料。

「你……」西門濤還是說不出話來,因為眼前的畫面幾乎奪去他所有的思緒。

在黑髮的襯托之下,她的肌膚雪白得接近晶瑩,加上藥力使然,整片無瑕雪肌浮現一層薄透的嫣紅。

層層白布雖然掩去她胸前的豐盈,卻掩不住她柔若無骨的纖腰,更掩不去她柔勻娉婷的體態。

她美麗得讓人屏息,但他知道完整的她會更美麗!

大掌很快就找到那藏在纏布底下的小結,靈巧且迅速地解開那一層又一層的薄布,將最完整的她坦然呈現。

過程中,諸葛玥始終緊咬著下唇,倔強地不發一語,但唯有她曉得自己的心其實有多慌、有多亂。

倘若可以,她真恨不得用最快的速度反折那霸道的大掌,將他推出床外,但偏偏她卻只能虛軟無力地靠在他的懷裡,任由他一層又一層地卸下她的偽裝。

當那佈滿厚繭的掌間與指腹幾次不經意畫過她的肌膚,她甚至無法阻止自己為他輕輕地顫慄。

有太多太多的酥麻感因為他不經意的碰觸而迅速竄出凝聚,形成一股誘人的歡愉,讓她喘息得更加急促,甚至微微扭動身子,尋求他剛猛的體溫氣息,渴望他觸碰她更多更多。

體內的熱流因為他的靠近而激盪著、沸騰著,叫囂著,因為藥力,強烈的慾望幾乎要讓她開口發出哀求——

「該死,你竟然騙我那麼久!」當最後一圈纏布滑下那對渾圓的柔軟時,西門濤就像是受到什麼衝擊似地發出粗啞低咒,甚至重重喘息,整個人幾乎因為眼前的美景而失魂。

她美麗得一如他的想像、甚至超越更多,他真不敢相信他竟會被蒙在鼓裡這麼久,始終沒有發現到最真實的她,竟是如此的勾魂攝魄。

他氣憤難當,多想要質問她為何女扮男裝,卻更想將她圈鎖在身下,狠狠親吻著她,偏偏他的雙手卻像是有自主意識般,逕自以最輕柔的動作將她放到了床榻上,沿著她每一寸曼妙的曲線,膜拜她的無瑕和美麗。

她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女人、世間最迷人的稀世珍寶,值得用一整夜的時間去仔細憐愛——

「住手……嗯啊……」諸葛玥不斷搖頭,開口就想制止他,不料他的撫觸卻勾撩出更多的快感,讓她無法忍耐地發出呻吟。

看著她因為快感而搖頭呻吟的勾媚模樣,西門濤下腹登時抽得更緊,又怎麼會真的住手?

以為她是男人時,他就恨不得要了她,如今她的性別大白,他更不可能會放過她。

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讓他像個十七、八歲的小子般焦躁,唯有她,唯有她!

為了不讓她再有反抗的機會,他索性直接封住她的小嘴——

他極盡纏綿地吻著她,像是恨不得將她吞嚥,更像是要奪走她的靈魂,讓她徹徹底底地屬於他,再也離不開他。

西墜明月無言輝熠,自敞開的房門悄悄灑進朦朧月光,彷彿要替路人照亮房裡的一切,西門濤卻拒絕分享這專屬於他的旖旎春光,大掌一揮,瞬間將房門緊緊關閉,紗帳也隨之飄落。

「不要……」小嘴發出類似哭泣的抗議,卻在下一瞬間被悉數吞吮。

紗帳下,剛猛身軀迅如閃雷地將她困到了身下,他的剛悍對照出她的嬌柔,他的騖悍糾纏著她的顫抖,他的黝黑綑纏著她的潤白,將她的世界盡數佔領。

他就像是破城的強盜頭子,誓言要將她的一切掠奪一空。

「我說過,你必須付出代價。」

疼。

當諸葛玥自沈睡中甦醒,只覺得自己的身子酸疼得幾乎要散開。

她的全身上下無一處不酸疼,無論是她的四肢,腰臀,還是女人腿間最柔軟私密的那處——

想起昨夜發生的事,垂合的水眸緩緩睜開,流轉出複雜難解的眸光。

她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有一天,自己也會遇到這種事,非嬌艷不挑,非妖媚不選的西門濤竟然會以這種方式懲罰她。

他用無數種磨人的方式,狠狠懲罰了她整整一夜,徹底奪走她的清白,藉此償還惹惱他的代價;但她卻也知道,他的懲罰並不會到此就結束。

她女扮男裝欺騙了他,此刻他必定已經派人重新追查她的身世來歷,當初擔保她來歷的揚州嬤嬤,還有當初薦舉她入西門府的管事不知會怎麼樣?

還有小紅……

想起所有會因自己而受到牽連的人,她甚至無法思索該怎麼走下一步棋,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去打探這些人的下落。

只是她才甫自床榻落地,身子卻虛軟的差點要倒下,她連忙握住床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會這麼虛弱。

照理來說,過了一整夜的時間,春藥的藥性應該早就消退,不會再影響到她的身子,那麼究竟是——

思緒一轉,昨夜翻騰狂暴的情潮瞬間掠過腦海。

西門濤無盡的掠奪和她無法抗拒的沈淪,她和他之間熱汗交纏的一幕幕是那樣地清晰深刻,毫無止盡的歡愉似乎還在她的身子裡激盪,讓她不由自主地再度呼吸急促,整個人再度發燙——

寫史多年,她看過無數男歡女愛,卻不知實際身臨其境後,男女之間卻存在著如此大的差異,同樣是擁有深厚的武學基礎,同樣是一夜未眠,她卻是如此地疲憊虛弱,而他卻早已起身外出,處理萬縷城內繁重的公務。

粉唇泛過一抹苦笑,她強撐虛軟的身子,本想著衣,卻看見一地的碎布……

「明玥姑娘,你醒了嗎?」彷彿是聽見房內的動靜,嬌柔的嗓音忽然在門外響起。「卑職石蘿,奉城主之命,特地來服侍你的。」

服侍?

應該是監視吧!

也是,她女扮男裝欺騙了他,他自然不會再相信她,在弄清楚她女扮男裝的目的之前,必定會派個心腹來監視她。石蘿打理七大工署,管理著上千個女工,女人家的心思她最清楚,她若是想要動什麼歪腦筋,必然逃不過她的。

眼見衣裳全被撕成碎布,其他的衣裳又在幾步之外的衣櫥裡,她不想費力,索性拿起床上的絲被攏住身子,讓石蘿先進門。

「請進。」她轉身看向前方的大門。

得到回應,石蘿立刻推門而入,她的身後跟著四名丫鬟,四名丫鬟合力搬著一隻浴桶,一入房便規矩地搬著浴桶朝角落走去,沒敢好奇地多看她一眼。

石蘿卻是筆直地來到她的身邊,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她的臉色。

如今小紅鑄下大錯一事,府裡已經人盡皆知,可孔明玥女扮男裝一事卻只有少部分的人知情。

以往她就直覺她的氣質特殊,不似一般男子,她還以為只是自己多想,沒料到她竟然是女扮男裝。

昨夜城主在她的房裡過了一夜,甚至晚起半個時辰,這其間發生了什麼事不言可喻;因此在城主的吩咐之下,孔明玥的工作便暫時交由哥哥接手,她的身份來歷則由父親派人重新追查,而她則是負責在城主回來之前,好好地看顧著她。

「明玥姑娘,打擾了。」她一如往昔的微笑,彷彿沒有看到一地的碎布,也不意外她竟然只用一條絲被遮身。

她搖搖頭,回以一笑,藉此表達自己的感激。這個時候她最不需要他人的刺探或關心,石蘿能夠泰然自若地對待她,反倒讓她輕鬆多了。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她有些疲憊地問著。

「剛過午時。」石蘿輕聲回答,同時為她攏起散落的紗帳。

「午時……」

她看向被日光拂亮的絲紗畫窗,思索了一會兒,索性決定先掌握全盤狀況,再擬定對策。

她開門見山地問:「西門濤他——有什麼打算?」

「城主只交代卑職服侍你,並沒有多交代其他的事。」石蘿不愧是西門濤的心腹,即使自以前就極為欣賞孔明玥的聰明才智,也絕對不會洩漏西門濤的打算。

「所以我被軟禁了?」她問得直接。

石蘿微微一笑,說出不算是好消息的答案。「城主吩咐過,你若是想要到園子裡散心,我可以陪著你一塊兒。」

「所以,我還是被軟禁了。」她冷靜地下結論,並沒有露出太訝異的表情。

如今她只是個身份不明的可疑人物,西門濤選擇將她軟禁在西門府裡,並沒有將她囚禁,就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

「你誤會了,城主只是希望你能夠好好歇息。」石蘿特意替西門濤說話。

「西門濤是什麼性子,我很清楚。」她靜靜看著石蘿,彎起一抹很淡很淡的笑容。「昨夜他可以趁人之危奪走我的身子,我可不認為將我軟禁在府裡,是因為他想體恤我。」她一針見血道。

沒料到她可以將昨夜之事說得如此雲淡風輕,石蘿不禁有些怔愣。

雖然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但城主奪走她的清白卻是事實;她也曾經猜想該不該出言安慰,但打從進門之後,眼前的人兒始終表現得相當平靜,即使問不出城主心裡的計劃,也沒有露出半點兒驚慌。

她一如往常的淡定,就如同今早城主當眾宣佈她是女兒身時,也未曾讓人感受到絲毫的怒氣。

城主從不輕饒欺騙他的人,也從不碰清白女子,更從不與女人度過整夜,然而這些前所未有的事全發生在她身上,這便足以證明城主對她另有「打算」。

「明玥姑娘——」

「喚我諸葛吧,我的真名叫做諸葛玥。」既然女扮男裝一事被識破,孔明玥這個假名也沒有用處了。

石蘿點頭,從善如流地改口。「諸葛姑娘,城主將你留在府裡,絕對不是有什麼惡意,而是揚州藥材行失火一事,顯然是有人暗中策劃,加上知州大人暗中覬覦著你,如今城裡危機四伏,城主才會想要保護你。」

透過父親石魁,這段日子裡,她和哥哥石英自然也清楚府裡發生過什麼事,那個昏官簡直就是不知死活。

「是嗎?」諸葛玥卻是不置可否,腦裡卻忽然靈光一閃。對了,不曉得冬安有沒有聽她的話,替她調走尉遲觀?「既然城裡有危險,與其保護我,倒不如當心神官大人的安危。」她順著話題,不著痕跡地打探尉遲觀的消息。

雖說她女扮男裝的事,一時之間還不會傳到他這個客人的耳裡,但他要找的人就在萬縷城裡,此時城裡偏偏出現了一個女扮男裝的姑娘,聰明如他,必定能猜出其中的關聯。

只要他多待在西門府一天,那麼她的另一層身份就有曝光的危險。

如今她要處理的麻煩已經夠多了,她可不希望再多一個尉遲觀來攪和。

「這倒是不用擔心,神官大人今兒個一早便帶著冬安姑娘搭船離城了。」石蘿沒聽出她的打探,反倒還替她捎來了好消息。「城主雖然也想挽留,但畢竟不是時候,因此就派人護送兩人離開。」

聽見尉遲觀離開萬縷城,諸葛玥眸光略閃,總算是鬆了口氣。

看來冬安真是幫了她一個大忙,她欠她一個人情。

「這樣也好。」她點點頭。「那小紅呢?」她接著改變話題。

「小紅人還在柴房裡,衣食無缺,暫時不會受到懲罰,你不用太過擔心她。」石蘿知道她心腸好,擔心著小紅,因此也就好心地透露一點消息。

諸葛玥的臉上露出感激的微笑,卻又隨即消失。

唉,若不是因為她女扮男裝,小紅也不會因此犯錯,她對小紅絕對有愧,聽見她暫時還不會受到責罰,她就安心多了。

話說回來,西門濤沒先懲罰小紅,應該就是打算先查清楚她的身份來歷了。

看來此刻就算她能找到人去揚州通知嬤嬤,讓她想個辦法去避難,恐怕也已經晚了,目前唯一可以慶幸的是,西門濤似乎沒有大發雷霆,既然如此,嬤嬤和廣雲織的管事應該不至於會受到太大的牽連。

眼見諸葛玥偏頭陷入沈思,石蘿擔心洗澡水會擱涼,於是又開口:「諸葛姑娘,你還是先沐浴吧,午膳待會兒就會送來,用過膳後,看你是要在房裡歇息,還是到園子裡散心,我都會陪著你。」

角落裡,四名丫鬟將浴桶擱妥之後,便立刻規矩地站到了浴桶邊,似乎正等著伺候她。

「謝謝你了。」諸葛玥微微一笑。「不過沐浴一事,我還是自己來就好。」

知道她是不習慣讓人服侍,石蘿立刻做了個手勢,讓丫鬟們全都退到門外,自己也打算轉身離開。

「啊,請留步。」諸葛玥卻忽然喚住她。

忍著腿間的酸疼,她邁開步伐來到書案邊,提筆沾了些未乾涸的墨,彎腰在白紙上寫下一帖藥方。

石蘿好奇地看著上頭的藥名,有些不明所以。

「煩勞你派人到藥房,按照上頭的藥方幫我捉些藥。」諸葛玥挺起身子,將藥方交給石蘿。

「你身體不舒服?」石蘿拿著藥方,立刻擔心地看向她的身子。

雖然諸葛玥攏著絲被,然而她那裸露在絲被外的雪白細頸,卻淤著數個紅色印子,雖說她還沒嫁人,但多少也猜得出那些紅色印子以及牙痕是從何而來,莫非城主不小心弄傷了她的身子?

「只是帖避免麻煩的藥。」諸葛玥搖搖頭,淡然說道:「你若不放心,問一聲藥房掌櫃,他會告訴你這藥方用途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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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2-21 00:08:2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既然西門濤打算軟禁她,諸葛玥索性利用這個機會養精蓄銳。

畢竟女扮男裝這事可大可小,只要她堅稱自小在青樓長大,因而習慣女扮男裝保身,以男兒身進萬縷城做事,也只是想要爬到高一點的位置,而非其他用意,那麼此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因此在弄清楚西門濤的打算之前,實在不宜輕舉妄動。

不管他相不相信她的說辭,必然都不會再信任她這個人,只要查不出她入萬縷城其他的目的,他必定會將她逐出城,屆時她只要再想個辦法帶走小紅即可,可唯一棘手的問題就是該怎麼平息他的怒火。

無論她是男是女,她欺騙他是事實。

就是因為她騙了他,所以才會惹怒他,進而賠上清白,否則依照他非美人不碰的習性,絕不可能會在昨夜碰了她。

沐浴完,用過膳後,諸葛玥便和衣躺在床榻上,合眼靜思接下來的對策,同時也等著石蘿將藥帶回;不料半個時辰過去,石蘿沒帶著藥現身,進門的反倒是怒氣沖沖的西門濤。

一入門,他便揮退守在門外的婢女、守衛,挾著驚人的怒氣欺到了床邊。

她緩緩睜開眼,對上他陰鷙的黑眸,心裡登時五味雜陳。

她一直以為再見面,她可以一如往昔的無動於衷,但事實證明,她的心中始終泛著圈圈漣漪,那片漣漪因為他的出現,瞬間激盪成為波浪。

他奪走她的清白,她不恨他,卻也無法不去在意他。

昨夜的一切瞬間掠過腦海,小臉微微發燙,她卻倔強地不肯洩漏出絲毫的羞澀與心慌,只是保持沈默,他卻無預警欺壓到她的身上,將雙手撐在她的小臉兩惻,將她牢牢困鎖住。

「你讓人去抓避妊藥?」他陰狠狠地質問,瞪著她的表情,彷彿她就是他的殺父仇人。

「既然石蘿已經向你報告,你又何必回來問我?」她實在不懂他為何會如此震怒。避妊藥,顧名思義就是避免妊娠的藥方,為了避免將來麻煩,青樓女子接完客後,必定會服下一碗避妊的湯藥。

他要了她整夜,她做點防範本就是理所當然。

「你!」她理所當然的語氣,彷彿是拿了一桶油澆在他的頭上,讓他憤怒得幾乎爆炸,可他卻瞬間握拳,強逼自己忍耐。「你該死的為何要喝那種藥?」他幾乎是從牙縫吐出這句話。

她靜靜地看著他。

「因為我不想將來麻煩。」

砰!

幾乎才得到她的回答,一記拳頭便重重地擊到了床板上,力道之猛,震得沈木床架劇烈震盪,嘎嘎作響,讓人幾乎懷疑床榻會在下一瞬間垮塌。

他不斷吸氣,彷彿在壓抑著想將她掐死的衝動,強烈的怒火籠罩他全身,讓他看起來就像是團烈焰,足以焚燬所有接近他的人。

最後他又往床板捶了一記,接著卻如旋風似地驟然起身,大步衝到離床榻最遠的一扇窗邊。

她注意到他的雙拳緊了又放,放了又緊,額上甚至浮現了青筋,俊美的臉龐更是猙獰得讓人心驚。

即使是昨夜發現她欺騙他時,他看起來也沒有這麼憤怒,除了憤怒,他的眼底似乎還有其他更糾葛、更濃烈的情緒。

事實上,他臉上的表情就像是他視為最重要的人,卻忽然拿刀捅了他一記——

「為什麼你會認為懷上我的孩子,是個麻煩?」

窗邊再次傳來他低沈的嗓音,聽起來卻不再熾狂,反倒多了股冷寒,瞬間平靜得讓人頭皮發麻。

她緩緩起身,坐到了床邊,如實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和你之間什麼都不是,你遲早會將我逐出萬縷城,若是懷上孩子,對我沒好處。」

寫史多年,她早已看多了風花雪月,加上娘親刻意的教導和從小的出身經歷,她對清白本就不看重,雖說她從沒想過要對哪個男人交出身子,但對象是他,她卻一點也不後悔。

小紅下的春藥雖然藥性極強,卻無法持續太久。

倘若她不願意,他絕對無法對她為所欲為一整夜,她卻沒有抗拒,反倒任由他狷霸貪婪地不斷索取,任由自己沈淪在他製造出的無盡歡愉裡。

他不是個好男人,卻是個好城主,她看過他對城民的付出和努力,打從心底敬佩著他——

「這輩子,我都不會將你逐出城。」低沈的嗓音忽然截斷她的思緒。

她怔愣地抬起小臉。

「可是我欺騙了你。」諸葛玥忍不住提醒他。

「你是欺騙了我,所以你必須付出代價。」他用目光緊緊困鎖著她,即使彼此之間有段距離,眼底獨霸的光芒仍強烈得懾人。「我說過,一生一世你都是我的,這輩子你休想離開我身邊。」

什麼?!

淡定的小臉終於出現裂痕,她瞬間捏緊衣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要你,這輩子要定了你。」他深深看進她的眼眸深處,以前所未有的執狂語氣,沈聲宣佈:「我要你當我的女人!」

她瞪大眼,接著立刻搖頭,臉上儘是詫異和慌亂。

不,不可能,他對她應該只是一時氣憤,等到他氣消了,等到他查清了她的身份來歷,她和他就不會再有瓜葛了。

他是說過那些話,但那應該都只是氣話才對。

「我不可能會當你的女人。」她蹙起眉頭,語氣也硬了起來。

「你已經是我的女人,昨夜你就已經完全屬於我了。」他從不碰清白女子,若不是為了要徹底得到她,他絕不會出手。

想起昨夜所發生的事,小臉不禁再次熱燙,她卻倔強地咬了咬下唇,拒絕洩漏一丁點的羞澀。

「我不是你的女人,也不屬於你。」她頑強地瞪著他。「我只是女扮男裝,除此之外我什麼都沒做錯,你無權囚禁我一輩子。」

「我當然有!」他朝她怒咆,憤怒於她的反抗,更恨她用「囚禁」形容他要她的決心。「你都已經失身給我,還想去哪裡?」

「去哪裡都可以,不過就是清白被毀,這個代價我還付得起。」她的聲音也大了起來,頭一次在他面前動起肝火。

男人,幾乎都是同樣的卑劣,總是以為自己可以擁有眾多的女人,卻規定女人就該對男人從一而終,簡直可笑至極。

「你說什麼?」西門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貞操並非女人的一切,我還活著,手腳依舊健在,絕不可能會任人擺佈。」她鏗鏘有力地說道,如他所願的繼續出言反抗。「我是欺騙了你,但也付出了代價,你若是查不出關於我的其他罪狀,就必須放我走。」

「你!」熾烈的怒火幾乎要焚燬西門濤的理智。

她竟然將昨夜的一切,說得像是一場交易、一樁賠償?

他承認昨夜他是趁人之危,也承認他是被怒火左右了理智,才會不顧她的抵抗強要了她;但無論她是男是女,他早已下定決心這輩子絕不放開她。

從來沒有人能像她這樣讓他在乎,從來沒有人能像她這樣讓他瘋狂,更沒有人能像她這樣讓他又愛又恨,她頑固得就像是顆大石頭,卻狠狠地奪走了他的心。

而她,卻是如此的滿不在乎?

「若是其他男人,你也不在乎?」他的語氣驟冷,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像個妒夫似的胡思亂想,陰鷙地逼問:「只要能夠脫身,無論是哪個男人,你都可以滿不在乎地獻上清白?」

她一愣,訝異他語氣中的癲狂與妒恨,卻是一頭霧水。

這世上除了他,還有誰可以這樣的狂妄?除了他,絕對不會再有誰會對身為男人、其貌不揚的她出手。

她是中了春藥,但倘若真有其他男子膽敢對她出手,她必定會抵抗到死,或是直接殺死對方,若不是因為他,她絕不會輕易交出身子。

當答案理所當然地掠過腦際,她卻不禁為那樣的念頭給狠狠驚愣住了。

為什麼若是其他男人就不行?

為什麼是他就可以?

為什麼因為是他,她就可以輕易地交出身子?

難道——

濃濃驚駭自眼底浮現,她握緊小拳,拒絕深思下去,然而她的沈默卻讓西門濤誤以為她是默認,瞬間再度失控,自窗邊衝回到她的身前。

「為什麼不回答?難道為了脫身,你也可以對其他男人獻出清白?」他用力捏起她的小臉,厲聲質問,心中卻是期待她能夠開口反駁。

可諸葛玥卻偏偏不讓他如願,非但沒有出聲反駁,反倒還岔開話題。

「為什麼你非要我不可?你分明已經擁有足夠的女人,為何還不知足?」她不懂,不懂他的憤怒,不懂他的妒恨,更不懂他的貪婪。

他已經擁有太多的女人,為何非要執著於平凡的她?

他從不讓人看透,卻一再地在她面前失控,她卻不敢認為這是因為他在乎她。

得不到回答,西門濤憤怒地又想開口咆哮,然而他卻陡然發現她眼底一閃而逝的黯然。

相遇以來,她總是淡定而沈靜,無論面對任何事都能巧妙地運用智慧解決,尤其擅長明哲保身,避重就輕;可如今她失去平時的冷靜,對他大動肝火,甚至還提及其他的女人。

莫非她在意那些女人的存在?

這個想法就像是久旱逢甘霖,讓他狂喜不已,甚至將滿腔的怒火瞬間澆熄。

「你若是在意那些女人,我會馬上處理掉。」他甚至沒有絲毫猶豫,瞬間便放開她的小臉,同時決定將身邊的女人處理乾淨。

除了擅長明哲保身,避重就輕,她也相當擅長於惹惱他,只有她能夠將他耍得團團轉,甚至將他的理智冷靜一再地摧毀。

有她一個就足夠他傷神費心。

只有她,能讓他不惜一切都想要得到。

只要有她,他心滿意足。

「你胡說!我才不在意那些女人。」她忽然瞪向他,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忽然被人踩著痛處。

「你若不在意,就不會開口提到那些女人。」他以一種看透她的眼神,深深地凝視著她。「你在意那些女人。」他笑了,心頭的陰霾登時一掃而空。

「我沒有!」她激動地自床邊站了起來。

「你有。」他加深笑意,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她越是憤怒,越是能彰顯出她有多在乎他。

「你——」她氣得跺腳。「你簡直不可理喻!」

他哈哈大笑,任由她對自己大呼小叫。

比起八風吹不動的淡定,他更喜歡她氣呼呼的模樣,卸下淡定的面具,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她更多的情緒。

「總之你已經是我的人,從今天起,你哪裡都不許去!」話還沒說完,他便猝不及防地將她摟進懷裡。

「你做什麼?!」幾乎是跌入他懷裡的瞬間,昨夜的點點滴滴也無預警地浮現,小臉微紅,她反手就想推開他,卻敵不過他的氣力。

他太過剛悍,遠遠超出她能抵抗的範圍。

「只要我還在,這輩子你休想喝到一滴避妊藥。」他無限輕柔地撫摸著她的小臉,語氣卻是無限狂霸,即使天塌下來,也無法改變他的決心。「我要你懷上我的孩子。」他大聲宣佈。

她臉色驟變。「你瘋了!」

「我沒瘋,事實上,我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他笑得更開心了,腦裡不禁浮現她為他生兒育女的美好畫面。

聰慧沈定如她,必定能將孩子教導得很好。

「你——」

她還想再抗議,他卻忽然低頭封住她的小嘴,將她的憤怒、驚愕、震撼悉數吞嚥,卻將快樂、愛憐、溫柔一點一滴地傳達給她。

不同於昨夜的狂肆掠奪,這次的吻多了太多醉人的溫柔,就連他的懷抱、體溫都溫柔得讓人傾心。

心底的波瀾緩緩地平息,她不自覺發出嚶嚀,無法自拔地再度沈陷在他的纏繞裡。

他從來不曾對任何一個女人如此執著,只有她,讓他非要不可。

雖然她請托石蘿抓避妊藥一事徹底地惹火了他,但卻也及時提醒他,經過昨夜她確實可能已經懷上了他的孩子。

他和她的孩子絕不能流落在外,而他,也絕不可能讓她有離開的機會,既然如此,他就必須盡早娶她入門。

事到如今,無論她真實的身份來歷為何,他都要定了她。

倘若她的雙親健在,他會依禮下聘上門提親,可倘若她的雙親真如她當初所言,皆已雙亡,他仍會給她一場風光的婚禮,名正言順地將她娶進門。

等不及將她的真實身份調查清楚,西門濤便下令讓所有人開始籌備婚禮。

乍聞喜訊,所有人雖然有些錯愕,但還是迅速依令動作,畢竟城主娶妻可是天大的喜事,雖然未來主母是女扮男裝混入西門府,身份來歷也都尚未查明,但既然城主下定決心,他們誰也不敢有異議。

府裡上上下下齊心合力,決定在佈置喜堂、新房之前,先將整座西門府打掃得一塵不染。

七大工署也決定為了這樁喜事,精心裁製整套的嫁裳紅袍、喜被枕套、喜幛喜簾,以及一幅八尺長的金玉滿堂彩。

就在大夥兒滿心歡喜熱烈討論婚嫁的細節時,原本該是待在房裡,受到監視的新嫁娘卻忽然不見了。

而被關在柴房裡的小紅也跟著不見了。

短短三日之內,先是神官大人帶來的嬌客在府裡忽然消失,沒料到連諸葛玥和小紅也憑空失去蹤影,這連串的詭異事件,不只讓所有人感到心慌愧疚,更讓西門濤臉色大變。

然而他卻沒有怒吼,更沒有出口責怪任何一個人,只是挾著肅殺之氣,親自將整座西門府徹徹底底地搜過一遍。

饒是看著他長大的內總管石魁,也沒見過他如此殺氣騰騰的模樣,因此擔憂地領了大批奴僕,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一塊兒尋人。

明白諸葛玥失蹤一事非同小可,不用西門濤親自下令,石英立刻派出所有人馬往城裡搜查,而負責看顧諸葛玥卻讓人失蹤的石蘿,更是自責地領著一票女工,仔細地在桑田、工署裡外尋找。

所有人翻遍腳下每一寸土地,找過每一間廂房、民宅、廠房,卻始終遍尋不著諸葛玥的身影。

她和小紅彷彿就像地上的水,忽然間蒸發飄上了天,消失不見,不留痕跡。

只是誰都曉得西門府戒備森嚴,尋常人根本無法隨意進出,更何況諸葛玥所居住的院落還有守衛層層監護,若是想要逃離,壓根兒是難如登天,除非——

除非是有人擄走了她。

當石魁、石英,石蘿相繼回報尋不到人的消息後,西門濤終於打破沈默,下出鎖城的決定。

一夕之間,繁榮將近百年、客商終年絡繹不絕的萬縷城,全面封鎖。

大港停工封死,所有船隻停駛禁入,四方城門緊閉禁開,裡外人馬禁止通行,八方崗哨、十六隊城衛全面進入戒備,整座萬縷城彷彿如臨戰火,無論是誰都能輕易感受到西門濤的憤怒與執狂。

未來主母消失一事,鐵定讓他很不好受。

幾十年來,萬縷城永遠是熱鬧和絢爛的,即使是最寒冷的冬夜,也從未如此死寂肅冷;然而在紅日西墜的這個黃昏,那些熱鬧絢爛彷彿也要跟著落日墜下,永遠消失在世界的另一頭。

「稟告城主,城西、城東小隊回報,目前尚未尋獲主母的下落。」強風中,石英踩著一地的赤紅霞光,敏捷爬上東城門上的一處崗哨,回報最新狀況。

「人不會憑空消失,給我繼續找!」西門濤站在崗哨的最高處,任由強風迎面呼嘯,卻始終沒有絲毫動搖,艷霞似血,染紅了他冰冷的面容和身軀,讓他看起來就像是沐浴在一片血泊當中。

「是,卑職已經讓人繼續搜查,整個夜裡都不會停止搜索,也讓人畫了主母和婢女小紅的畫像,張貼在城裡四處,讓城民幫忙注意,若是——」石英抱緊拳頭,將頭壓得更低。「若是主母人尚在城內,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

萬縷城佔地遼闊,雖說一時半刻是無法徹底搜遍,但找了這麼久,卻始終找不著諸葛玥的下落,讓人不免有了最壞的想法。

倘若有人真的可以在西門府裡來去自如,那麼在鎖城之前,帶著諸葛玥和小紅離開,也並非完全不可能,若是再找,恐怕也只是徒勞無功。

只是萬縷城這一鎖城,影響的是上百樁的生意,以及上千戶人家的生計,甚至上萬人的自由,不可能為了一個女人,永遠這樣下去。

為了所有人,他也只能大膽暗示諸葛玥很有可能早已被擄出城,希望西門濤能夠恢復理智;然而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西門濤卻始終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若有所思地望著遠處,不知在想些什麼。

拳頭握得更緊,石英不由得在心底歎了口氣,只好稟告另一件要事。

「兩日之後,便是我與眾多商家約定出貨的日子,也有許多商客趕著出城,四方城門或許可以開啟一方——」

「我說過,找不到她,城裡的任何人都不許離開!」西門濤也握緊拳頭。

「但是——」

強風中,拳頭無預警地擊在牆垛上,瞬間將牆垛毀去一角,西門濤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一字一句地說道——

「她一定還在城裡,一天找不到人,這城就一天不許打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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