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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在方家長子要上鏡照牌樓拋繡球的消息傳開來之前,許家二小姐已經先一步來到三千閣一一以著即將出嫁的新娘姿態。
她在午後時分來到閣前,大門深鎖,花街裡一片沉靜。
使個眼色,那貼身的小婢女就乖順的前敲響銅把,咚咚咚的低沉聲音擴散在裡間,睡眼惺忪的雛兒一邊打呵欠,一邊從房內走出。
「是什麼人這麼早來啊……」雛兒想睡得不得了,眼淚掛在眼角。
開了道小窗縫,她瞧著外頭的來客。一大一小的女人,身後再跟著兩個高大漢子充作護衛。瞧那由小婢撐著紙傘站在冬陽底下,衣著精緻,看得出來是用心打扮過的富家小姐。
那小姐氣勢高昂,據經驗研判像是來砸場子的。
雛兒仔細的回想昨夜裡留宿在十二金釵房裡的恩客們,哪個有妻室或未婚妻的?這像是家中女眷來討人的架式。
但昨夜留宿的只有三個黑道的頭子,他們各自的妻妾也沒有這麼不識相在這個時辰來討人的,門外的這位小姐到底是什麼來頭?
漸漸清醒起來,開始心懷戒備的雛兒瞇細眼睛,整頓一下面容髮飾。
她拉開小窗。「日安。小姐來三千閣,有什麼事嗎?」
許二小姐循著聲音來源看去,發現是偏門上的小窗打開來,那裡頭露出一張稚氣的少女臉孔,說話輕柔,眉眼處都有微笑。
第一眼就令人心生好感的氣質。
她瞪一眼跟在自己身邊笨手笨腳的蠢丑婢女,心想等會兒就施個恩,把這小女娃買下來好了,找個聰明伶俐點的伺候人,也比手邊這個事不足、盡惹她生氣的笨婢女來得好。
「奴家是百染布莊的二小姐,今日來見月姑娘的。」
那雛兒心裡一怔,臉上倒不顯露分毫。「小姐來尋月姊姊?這個時辰,閣裡都還在休息呢。小姐和月姊姊約定什麼時間?」
「沒有約。」許二小姐心裡不以為然,不過一間妓閣而已,擺什麼架子?有人要見就該連滾帶爬的出來迎接啊!她抿了抿唇,笑容只剩下嘴角的弧而已。「怎麼,當姊姊要見妹妹,也要先約嗎?」
她把鄙視不已的姊妹關係拿出來當借口,心裡厭惡至極,但按輩分來說她是姊姊,這種不落在下風的身份也很適合今天來示威的她。
門內的雛兒聽聞是月映的姊姊找上門來了,眉梢不禁一挑。她婉言請外頭一行人「稍待片刻」,隨後關上小窗,提著裙擺往閣主的廂房奔去了。
無論來訪的客人說的話是真還是假,既然自稱是家眷找上門來,這樣的事情一定得讓閣主知情才好。
臨到天明才睡去的閣主出現在雛兒面前時,卻是非常清醒。在聽完了雛兒的報告之後,閣主只是略一揮手,要她通知月映這件消息。
「只要奉茶水即可,不要做多餘的事。」
雛兒領命而去。
閣主倚著房門,那未施脂粉卻越發晶瑩白皙的臉龐上,漠然著一片空白。她一言不發,沉默著。
報訊的雛兒候在月映房門前,向她傳達閣主的指示,並且告知她來訪者的身份。
月映猶有睡意的臉孔在聽見來者自稱是她姊姊之後,非常徹底的清醒了。她先是蹙起眉心,復又抿起唇,那潭水般的眼裡星光忽隱忽現,最後她乍然勾起一個微笑,向報訊的雛兒輕聲道謝,然後從容的掩上房門,喚來伺候人為她梳洗裝扮。
在雛兒為許二小姐一行四人打開偏門,迎他們入大廳,並奉上熱茶之後,就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偌大的一個三千閣,除了他們四人以外,竟沒有一點人聲,安靜到一種詭異的地步。
膽子特別小的貼身婢女一步也不敢動,緊挨著自己小姐伺候。而坐在唯一一張椅上的許二小姐感染到小婢的緊張,也忍不住戒備起朵。倒是身後那兩個漢子眼珠子亂轉,對這富有盛名的三千閣相當感興趣。
這樣的一間頂尖青樓,光是坐在廳裡喝茶看看姑娘搖曳生姿,就要花掉他們一個月的薪餉。趁今天陪著二小姐來的機會,他們也好親眼看一下傳說中的十二金釵。聽說那位月映,還是二小姐同父異母的妹妹。這麼說來,她也是許掌櫃的女兒了啊……兩個漢子一思及此,不禁面面相覷起來。然後緊閉嘴巴,保持絕對的沉默。
樓高處,那長長的階梯上,一身澄金衣裳的姑娘搭著扶手走下,裙擺搖曳而生姿。月映今天盤起長髮,露出優美的脖頸,肌膚瑩透美麗。她薄施脂粉,唇上一點珠光色的淺紅,指尖上染著近乎暗金的顏色,更襯她一雙手白皙美麗。
發上只簪著一柄瑪瑙的釵子,垂下一串淡紫的蘭花。
她步履從容,落落大方,微微笑著的臉龐很漂亮,她的氣勢內斂。
月映來到許二小姐面前,兩人隔著三四步的距離。
許二小姐嬌貴的從椅上站起身來。「八年不見了吧?映妹妹。你瞧起來氣色很好。」
「托福。」月映含笑一禮,揚起睫來,卻見那深潭般的眼裡一片深幽的黑色。「許二小姐今日來訪,為了什麼呢?」
「妹妹真是心急。」許二小姐嬌滴滴的掩口笑道:「都沒有問候一下姊姊近況呢,你就這麼趕姊姊走嗎?」
月映勾著唇邊淡淡的笑意,也不接話。
許二小姐優越的坐上椅面,將指尖得體的搭在膝上交疊,「姊姊今天過來,一來呢,是想看看妹妹你過得如何,要是餓著凍著了,就來找姊姊幫忙,姊姊不會不救你的。」她用眼睛挑她一眼,「二來呢,姊姊是要告訴你,姊姊要辦婚事了。你看姊姊多記掛你,還親自進這花街來送帖子給你呢。」
她修飾得精緻美麗的指尖接過小婢女呈上的帖子,用一種賜予的高傲姿態遞向月映。
「到時歡迎你來呀。」
月映不動。只用眼睛瞥過那帖子上燙得大大的雙喜字。
身為伺候人的元寶兒小碎步上前,接了過朵,轉呈給月映。
「妹妹不揭開帖子來看看嗎?」許二小姐笑得輕蔑而帶著得意。
月映的視線已經從帖子上的雙喜字上收了回來。「勞駕二小姐親自送來,映真是受寵若驚。到時會準備厚禮送到府上,以恭賀二小姐。」
「你我姊妹一場,做什麼這麼客氣呢,你來觀禮就啦。」
「映會注意日子。在此先恭喜二小姐了。」
「妹妹真是見外,」許二小姐瞅她一眼,眼睫微眨,「做什麼學外人稱『二小姐』呢?你該喊一聲『姊姊』的呀。」
月映斂在袖裡的指尖微微掐著,那幽深的眼裡情緒浮動,微星都烈化火光,轉瞬又壓下。「映十二歲離開許府,就已切斷關係,恐怕無法如二小姐的願。」
「說起來,你的子也太倔了。」許二小姐好整以暇的喝口茶水,睞她一眼,「不就只是要你到前廳去問候一下官老爺嗎?你逃得飛快,連袍子都落到地上了,那官老爺多掃興呀。害得爹爹的面子都丟光了,不得已才打你幾下的,你就裝病裝傷的賴在床上不起身了,真是不體諒爹爹的辛勞。」
她溫溫柔柔的說話,出口的都是尖刻而醜惡的過往。
一旁伺候的貼身小婢聽得渾身寒毛直豎,她年紀的確還小,但她聽得懂二小姐的弦外之音。
身後護衛著的兩個漢子聽得二小姐這些話,略一想像就聽明白了。他們駭然的望向二小姐,又瞧向那淡淡勾著淺笑,眼裡一片冷漠的月映。
十二歲逃離許府的話,那許掌櫃從她多小的時候開始,就要她去伺候那些官老爺的?二小姐跟前的貼身小婢,也不過就只有十三歲,那明明還只是個小娃娃!
月映望著她,那充滿驕傲與勝利姿態來向她炫耀的女人,她帶來的喜帖,恐怕也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她當初被娘親哄著逃出許府,來到三千閣門前時,她看著俯視她的閣主,清晰的說出她要將自己賣給三千閣。她在十二歲的時候離開生養她的地方,並決然的將自己賣入青樓,然後她在十五歲的時候將自己的初夜高價賣出,並在同一年付清了自己的贖身費,自此,她以自由的姿態,在三千閣裡,以十二金釵的身份張起屬於她的艷旗。
多少苦頭她都撐過來了,如今,在眼前的只是一個仗著父蔭、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徒逞口之快而已,她不該太放心上。
徒逞口之快而已,她不該太放心上。
月映微合眼睫,隱去了其中暴烈的火光。
「二小姐的帖子,映已經收到了。」她輕輕點頭,「映還要理事,恕映不奉陪了。」
她輕福一禮就要走開,許二小姐見她不理會她的挑釁,怒上心頭,氣得一拍椅把,起身指向她。
「月映,你不看看帖子上那位相公是哪位嗎?」
她略停步,復行。「映會看的。」轉頭吩咐伺候人,「送客。」
許二小姐銀牙暗咬,「是方家大公子呢。就是你無恥的在鏡照河上勾引他的那位少行公子。」她略昂首,宣佈她的喜訊:「身為正妻,身份可不能太低呀,身子清白更是必然的。但看妹妹在風塵裡待這麼多年,恐怕也要被恩客們嫌棄了吧,姊姊可以寬容一點,讓你以妾室身份嫁進來。果然是妾生的女兒,說什麼也構不上正室的位子呀。」
那種輕蔑侮辱的言詞,竟連同她最重要的母親也一併罵進去了。
不可原諒。
月映沉默片刻。她靜靜回身。
裙擺輕曳,蕩漾如微風中的花朵,她長睫輕垂,唇邊微笑淡淡。步履慢慢,她行到許二小姐身前,與她同父異母的姊姊相對面。
許二小姐笑得挑釁而輕蔑。
月映開口,聲音很輕,眼神很冰。
「擁有輕蔑他人的權利,真的那麼值得驕傲嗎?」
許二小姐眉梢一揚,譏誚的目光分毫不讓。「只是要讓你明白本分。出身低賤就是低賤,任你討好多少男人也不會改變,清白已毀、破了身子的你還想和本小姐爭夫婿?哼!你只能做妾!這一輩子都要給本小姐端茶倒水、支使奴役。你要記牢了!」
「少行不會娶你。」月映偏首,輕笑起來,「我想,他寧願終生不娶,也絕對不會如了你的妄想。」
她的笑容在許二小姐眼裡看來簡直刺目礙眼。
「你這不要臉的賤人!」她尖聲罵道,一巴掌揮了過去。
月映連眼也不眨上一下,一抬手就攔住了她的掌勢,下一小瞬間,她修剪圓潤的指尖就刮花了許二小姐的臉,飛濺細細血珠。
許二小姐自小到大從沒人打過她,連身為爹的許掌櫃都疼若至寶,縱放寵愛。她被這麼一下狠狠的打懵了,驚怒交加,感到大受羞辱。
「殺了她!殺了她!你這賤人居然敢打我——」
她大喊大叫,命令身後的漢子動手。
但那些曉得武功的漢子卻打心底感到一股寒氣直冒,這偌大的三千閣看似寂靜,空無一人的模樣,但方纔二小姐指甲尖一動,作勢要打月映的時候,他們就領受到絲絲針扎尖刺般的殺氣縈繞身周,恫喝他們不許出手相幫。
而現在二小姐氣昏頭的吼叫更令那些隱伏暗處的殺氣越發冰冷,那兩個漢子汗濕背心,動也不敢動上一下。
月映沒有任何猶豫,反手又是一巴掌。
「住口!三千閣內,不許穢語污言。」
許二小姐雙頰都被打紅了,不一會兒就高腫起來,她捧著雙頰,恨極了。「你不會得意太久的,月映!我一定要你付出代價,你別想嫁給少行當妾!我不會准許的!」
「方公子是個活人,不是死物。」月映斂袖,冷眼看她狼狽,「不是你要搓圓捏扁,都能隨你心意的。」
許二小姐氣得眼淚都掉下來了,大叫大罵,極為難看。
正當此時,門外又響起敲門的聲音。
元寶兒示意讓金寶兒、銀寶兒去看看,兩姊妹小跑著去開窗子,得到來人恭敬有禮奉上的,指定交給月映的紅色帖子。
「好奇怪啊,這是什麼呢?」
姊妹倆歪著頭,看著帖子上銀燙的四個大字:繡球擇妻。
她們將帖子遞給元寶兒,她檢查了一下沒有問題,又轉呈給月映。
她揭開帖子,看見裡面印製的字樣,驚訝的睜大了眼。「這是……」她愣著好一會兒,驀然笑了。其音清脆而歡愉。
月映輕聲吩咐:「元寶兒,去方府回話,就說『月映會到場的』。」
「是。」伺候人伶俐的奔出閣去。
月映睇向許二小姐,含笑道:「要給二小姐的帖子,應該也送到府上去了吧?二小姐還是快些回去接帖,好做準備。」
「你故弄什麼玄虛?」許二小姐恨聲道。
月映微揚手中帖子。「不是我,是少行。啊,請恕映不送了。」
轉過身,她低笑聲不斷,一邊笑著,一邊往樓上走去。金寶兒隨她上樓,銀寶兒為許二小姐一行人打開偏門,送他們出閣。
許府二小姐一行狼狽的回去了。
被吵起來的冬舒戀臉上猶有睡意,她摸到月映的廂房裡,和她窩進了同一條被子,連帶把她那件狐裘也塞進被裡。
月映卸下釵飾,妝也洗去了,她抱著膝坐在被褥上,指尖捲著長髮。「我的耳飾似乎少了一隻。」
「真的嗎?讓元寶兒幫你翻找一下。」冬舒戀想睡得不得了,又強撐著想和月映說話,不免說話含糊,內容也很不敏銳。
「不見的是閣主送我的那副耳飾。」月映纖指輕戳著她臉頰,「你真的不知道落到哪裡去了?」
冬舒戀迷迷糊糊,茫然半晌,忽然大睜眼睛!
她看見月映瞇細眼睛盯視她,忍不住嚥了口唾沫,喉間發出咕一聲。然後她又趕忙閉起眼睛,用無辜的聲音裝出一副委屈。
「人家不知道呢!」
月映也不去逼問,反正看著她心虛神色,又比照方家送來的帖子,她大概也猜得出來耳飾是落到方少行手裡去了。他必然是在手裡握著她的貼身飾品,然後與家人周旋,甚至制定了這麼一個荒唐的方法。
上鏡照牌樓去拋繡球?真虧他能下定決心。
裝睡的冬舒戀見她沒有再問,就睜開眼睛,從她手裡抽走那張帖子,又對比了一下許二小姐送來的喜帖,不禁為許二小姐可憐起她丟失的臉面。她前腳來送喜帖,人家後腳就跟來遞繡球帖子了。
「映,這帖子上只寫了你和許家二小姐的名字,要接繡球的只有你們兩個啊?」冬舒戀微嘟小嘴,感到有些無趣。
「一個大男人登樓拋繡球,就已經很熱鬧了,怎麼,你還嫌不夠熱鬧?」月映戳完她臉頰,改捏她鼻尖,冬舒戀張口,作勢要咬她。
「王爺最喜歡熱鬧了,人家想和他坐在茶樓裡,一起看繡球招妻。」冬舒戀露出非常愉快的笑容,顯然對於方少行的創舉相當滿意。
月映對於她好玩的子實在無從勸說。
「映映——」冬舒戀抱著她腰身,把頭枕到她腿上去,「帖子上說也可以帶人助陣呢,許家二小姐一定會把家丁奴婢全派出朵幫她搶繡球的。我們也去跟閣主,拜託她派閣裡的侍衛和你一起去吧?」
「這麼多人擠在那裡,會出意外的。」
「但這是搶繡球啊!人多勢眾,一定搶得到的!」她握起拳頭。
月映倒是笑了。「不用了,我和元寶兒她們一起去就夠了。你呀,就和你家王爺一起在茶樓上坐著,喝酒吃飯,看熱鬧。」
「那怎麼行,這關係到你的幸福呢!」
「我相信繡球會落到我手上的。」月映卻是篤定的微笑,她眼裡的淡定讓她顯得從容。「少行一定也是這樣想,才會決定用這方法的。」
「可要是許家派很多人來呢?帖子上只說可以帶幫手,但沒說上限多少人啊。」冬舒戀悶悶著想說服她。
「你也曉得鏡照牌樓的傳說不是嗎?」
「聽是聽過,滿玄乎的……」冬舒戀回答得不情不願,隨即又睜大眼,「映,你該不會相信了吧?那只是傳說呀!就算你看過繡球落水,也是做不得準的。」
「但我確實親眼看過。」月映笑了笑。「舒戀,以世俗的標準來說,我是進不了方家門的。少行一定也知道,才會用這樣看似荒唐的做法。我相信他,也相信鏡照牌樓的傳說,最重要的是,少行他以男子之身登上牌樓拋繡球,這樣的事情無論敗如何,都會為笑柄的。我不能讓他一個人站在那個高台上,孤零零的,而不去支持他呀。如果上面的人換小王爺,舒戀,你接不接那顆繡球呢?」
「……當然要去接的!」低聲的回答了,冬舒戀沉默下去。
「所以,我是一定要去的。」月映摸摸她的長髮,戳著她柔軟臉頰。「舒戀,我相信,即使只有我一個人站在底下,周邊都是許家的人,就算是這樣,繡球一定也是我接到的。」
她很有信心。「我和少行的緣分,已經是用紅線牽著了的。』
舒戀仰望她無比平靜而淡淡微笑的臉龐,那樣充滿光芒的月映,真是令人眩目啊。
因為愛情而軟弱,也會因為愛情而堅強。
如果是映的話,絕對不會讓繡球落到別人手上的。她會為了方少行、為了自己、為了他們之間許諾的未來,而盡全力接下那顆繡球的。
她在心裡合掌,虔誠祈求。
執爻的結果,鏡照牌樓的指示是在半個月後的午間,才能允許方少行登樓拋繡球。
日子和時辰出來時,方家人都感到驚訝了。
那一天,正是方少行和月映約定著的,一月一會的日子。
方少行心裡沉沉的篤定著。他無畏無懼,徹底的平靜。
在民間,這件消息傳得如火如荼,眾人爭相討論此事。而在拋繡球的日子公佈出來的時候,鏡照牌樓的那件茶樓的位子被預訂一空,掌櫃的樂呵呵,滿心愉快的等待日子來臨。
曾受方少行教導的學生們都會在奶一天湧到鏡照牌樓旁,觀看他們尊崇的方師傅登上牌樓,決定他的妻子是何人。
當然熱火朝天的民間賭盤在越靠近日子的時候,下賭的人數就越發的多,連賭金也翻倍的加上去。
許府被拱上了前線,能不能將女兒嫁出去這件事已經不是家事,而是全城的大事了,許大掌櫃不惜重金聘來江湖好手,誓必要為女兒奪來這顆關乎臉面的繡球。
方家的兩個弟弟動作頻頻,抓緊了這次簡直如同慶典般熱鬧的大好時機,瘋狂的進行買賣、大肆獲利。
火線另一端的三千閣倒是神定氣閒著,那名妓月映甚至沒有暫停接客,她一如以往的接待恩客,對於客人們談及此事也顯得落落大方,分毫沒有懼色。
全城的人都倒數著日子,等待拋繡球的時辰快快來到。
那一天,晴空萬里。
冬陽溫溫煦煦,雲絲薄薄,天空如洗湛藍。
風勢極大,乾燥的冷風沒有一到停止過。
那一天,幾乎全城的人都觀注著這場拋繡球。
午時一到,一身象徵新郎倌的紅蟒袍的方少行出現在樓上,立刻引來圍觀民眾瘋狂的歡呼和鼓掌。他們都曉得這是鏡照牌樓第一次有男子登上去,也是第一次由男子拋繡球,讓二女爭奪。
牌樓下,圈了一塊搶繡球的空地。裡頭聚滿了三分之二的人,清一色全是許家家丁、許家找來的幫手、許家奴婢、以及一身嫁衣的許二小姐。
月映還沒有來。
拋繡球的時間,定在午時三刻。
時間緩緩的過去了,許家人已經恨不得攀上鏡照牌樓去奪下那顆繡球,民眾焦急不安,交頭接耳,但另一個女主角——三千閣的月映卻遲遲沒有出現。
奇怪的是,在現場,幾乎沒有三千閣的人馬。
對於自己閣裡的十二金釵可能要出嫁一事,三千閣顯得淡漠至極,完全沒有動作,甚至找人來觀看都沒有。
等到心焦的民眾不禁鼓噪起來,嚷著要暫停拋繡球——
「至少要等月姑娘來呀!」
但幾乎勝券在握的許家人卻分毫不退讓,振振有詞的表示——
「爻示決定午時三刻,就是午時三刻月姑娘沒有來,那就是她棄權啦!」連這樣起民怨的話都出口了。
但許家人佔著理,氣憤的民眾也不好說些什麼。
眾人心急如焚的等。
那滴漏落下最後的一顆抄,顯示午時三刻已到,方少行該拋繡球了。
遠遠的,一個黑色的凜冽影子飛縱而來,他手裡抱著一個人,幾個起落就靠近了鏡照牌樓,趕在午時三刻的瞬間,將懷裡的人輕輕放在搶繡球的空地上。
他懷裡的女子,一身澄金衣裳。
「多謝蘇少俠。」月映輕輕一禮。
沉默寡言的男子只是點個頭,算是承了她的禮,然後縱身走了。
那女子轉過身,仰望鏡照牌樓上那模糊的身影,露出一個微笑。
「少行,映來了。」
她長髮披垂,竟是未有綰起,而簪子不知落到哪裡去了。她衣上拈著塵,還有幾處破損,那薄有胭脂的臉頰上如今淌著一點半干的血,細細的口子只是稍微凝結而已,略一大動作便又湧出血來。
像是趕至此地的途中,受了埋伏似的。
但月映依然從容。她伸出手,做出一個接納的動作。她在向方少行示意,她準備好了,可以承繡球了。
天光燦爛。
那顆嫣紅的繡球從高高的樓頂投了下來,頓時引起許家人高度關切。他們一擁而上,把孤軍奮戰的月映擠到邊邊角角去。那顆繡球在眾人手中滾動,初一拈手就滑飛出去,渾戰半天,竟無一人得手。
月映被暗暗的牽制了,她身同三四個孔武有力的僕將她堵住,分毫不讓她動作。
眼見那顆繡球滾動著越滑越遠,民眾一顆心越懸越高,而月映透過高壯僕的肩頭一看,那顆繡球就臨在河畔,只消一滑手就要落水。
她心裡一慌,指尖下意識的抬起,撫摸那僅剩一隻的彎月耳飾,她聽得風聲輕輕,心下沉定起來。
方少行置身高樓,俯視繡球往河畔而去,又望著相反方向的月映,他心裡微慌,不禁捏緊了手心的澄金耳飾。這是她的貼身之物,給予他登樓的勇氣,她曾對著這耳飾許了什麼願望他不得而知,但如今,他祈求,與她共度此生。
冬季的風勢那樣狂猛,刮旋如龍卷。
只一剎間,那就要滑入河中的繡球被一股逆著河面而起的風勢托起,速度飛快的往岸上投去,這陣風帶起枯葉落花,無數塵沙,吹得人人睜不開眼睛,忍不住側身掩面。
那些僕被吹得眼睛入沙,難過得閉起眼睫,她們圍堵的勢子間露出空隙,而月映輕輕巧巧的閃身出去,她迎向風勢,塵沙打在她臉上傷處,疼得緊,但她沒有猶豫。
她奔出去,以著擁抱的姿勢,接下了那一顆飛滑而來的繡球。
「少行!」她緊緊抓著繡球,在大風之中高聲呼喊:「看哪!我接到了!」
高樓之上,方少行不自覺的淚流滿面。
風勢倏忽停了,在混亂之中,大勢已定。
民眾爆出了巨大的歡呼,響徹長安城。
那聲音甚至傳回了花街深處的三千閣,留在閣中的姊妹們倚著朱紅窗台,傾聽遠處的歡呼聲,露出笑容。
閣主艷娘在她的房裡算著帳簿,而人聲從窗扇中流瀉而入,她停下筆,怔怔著,良久,歎了口氣。
「又嫁出去一個呀……」
忽然腳下一團柔軟蹭來,她低頭一看。
「又是你這貓兒。瞧你惹來多少桃花。」輕聲刀,她敲著貓兒長長尾。逗引著貓兒伸出肉掌和她撲抓。
三千閣外,還是冬日的暖陽依舊。
之後的諸多禮節、送嫁迎娶……都是之後的事了。現在,只需要慶賀。
鏡照牌樓又締造了一件傳奇。
在冬入暖陽下,得到眾多祝福,為勵後來苦苦相戀人兒的傳說兩個人緊緊相擁,他們必然不辜負彼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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