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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湛露 -【七世之花(鳳國妖舞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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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露 - 七世之花(鳳國妖舞之二)

別人眼裡,她是鳳朝雙目失明的美麗公主,抑鬱輕愁,
但在他眼中,她是他執著千年的懸念,永遠放不下,
一世又一世,一次又一次,他們被迫分開,
仙草、露水、飛鳥、柳樹、白兔和司雲使者,都曾是她,
頑石、荷葉、游魚、牌坊、孤獨的蒼鷹,全都是他,
那時,他們靠近卻無法相擁,總是一再錯過,徒留遺憾,
直到上一世,她因撥雲放月華助他修煉被打入六道輪迴,
終於使他發狂投身群魔混戰中,直至成為最強的妖王。
為了讓她脫離輪迴苦,他答應王母娘娘永不恢復她的記憶,
違反天規佔據鳳朝皇帝的肉身,也只想保護她,
然而知道他的真實身分後,她非但不怕還屢次來試探,
最後甚至主動獻身給他,想換得鳳朝蒼生的太平,
其實她不懂,他從不在乎世間的一切,只要她一個,
如果她不能好好的活著,他必排山倒海,殺盡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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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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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5 00:05:4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一隻黑色蒼鷹停立在山峰之巔,灰色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天上。

    今夜,是月圓之夜,卻不見月。

    濃重的烏雲遮蔽了天空中所有的光線,也遮蔽了牠心底最後的一絲希冀。

    幾百年中,從不曾失約的月亮,今夜失約了。

    「如果我明日不來,你也不要找我,繼續你的修行,你會成為千年以來最了不起的妖,因為你有一顆執著又堅毅的心,而且善良正直。總有一天,天上地下的人也好、妖也罷,縱然是神仙,說不定都要仰視於你。真想看到那一天的到來啊,我相信,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溫婉的聲音,每次都如月光般滑過牠的心底,這段話在她說起時是那麼平靜,但聽在牠心底,卻是無盡的憤怒和悲傷。

    憑什麼那些自以為是的神仙要懲罰她?就因為她身為仙子,不該幫助牠這只渺小卑賤的鷹妖嗎?

    山風呼嘯,從山谷深處傳上來的,是無邊無盡的嘶喊和殺戮帶來的血腥味道,妖界又在開戰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自從妖王九靈被鳳陵君收服後,妖界群龍無首,所有妖精邪魅們為了爭奪最高的王位,已經無休止地征戰了百年。

    如果那些神仙真的心存善念,是經過累世苦心修行才得到了至高無上的地位,為何要如此坐視妖界的紛亂而袖手旁觀?難道對祂們來說,妖精的性命就是不值一提的草芥嗎?

    妖在神的面前,到底要卑微到幾時?是否注定要永遠臣服在神仙的腳下,只能在人間作亂,而無法如神仙可以坐享天宮?

    「這是上天安排的啊,多少世、多少代了,都是如此。」她曾笑牠,彷彿牠的質疑幼稚可笑。

    那上天又是誰?天意又是誰的意呢?天帝?王母娘娘?還是佛祖?抑或者誰的意都不是,只是所有生命在面對命運坎坷時,自欺欺人的說法罷了。神仙這樣說,是為了將所有生靈壓制在祂們的腳下,聽從祂們的擺佈。

    同為修行上千年,妖為何要聽從祂們的?多少神仙不也是從妖精變過去的?就因被天帝冊封,仙就高妖一等了?

    從前妖王九靈一心想統領人、神、鬼、妖四界,只可惜被個鳳陵君壞了大事,牠並沒有這樣恢弘的抱負,只想在每個月圓之夜抬起頭時,都能看到流雲飄動、月華清明,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在隱隱約約的雲霧背後淺笑吟吟,踏風而來……但這心願,如今竟成了奢望。

    是誰斬斷了牠這唯一的奢望?就是那看不見、摸不著,卻從生到死都壓在每個生命頭上的「天意」二字。這沒有誰說得通的兩個字,竟能安排全天下自亙古以來所有生命的軌跡?牠不信!

    若天意要讓牠與她相逢,那牠便要主宰這天意,將奢望變成觸手可及的現實,任誰也休想阻攔。

    陡然間,牠緊緊收攏的雙翅迎風展開,搧動著凌厲的山風自山巔俯身撲下,衝入那早已血肉模糊的混戰中。

    原本牠向來只求自安,不問世事,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為自己取一個,可今夜,牠拚卻千年修行成為爭權奪位的妖物,從今以後要讓自己的新名成為妖界、仙界都聞之膽寒的一道魔音——

    牠叫七世,牠是七世之徒,是七世之妖。

    七生七世的等待與怨念,在今朝,必當重啟……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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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5 00:06: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玉真出世之前,德勝王爺一直沒有子嗣,盡避王爺非皇室中人只是因功受爵的武將,這對他來說仍是個莫大的隱痛,德勝王府偌大的家業,日後都不知道能有誰來承繼。

    而王爺對王妃的專情,也是朝中上下、京城內外常被談論的一個話題。人人都知道德勝王爺愛妻如命、癡情專一,即使王妃嫁入府中十年不曾生育,王爺依然固執地連側妃都不肯立。

    也許是他們的誠心求禱終於感動了上蒼,在王妃三十歲這一年,總算胎結腹中,有喜了。消息一經證實,不僅德勝王爺欣喜若狂,宮中的鳳皇、以及朝中群臣都紛紛送禮道賀,人人都說這回德勝王爺可要一償夙願了。

    但是,誰也沒想到這竟然會是德勝王府的悲劇開始。

    王妃懷胎十月,一切都很順利,王爺甚至為即將出世的孩子取懊了名字,若是生子,取名青雲;若是生女,便叫玉真。

    生產這天,正是臘月十五,可王妃陣痛了兩日兩夜都生不下來,不但身子備受折磨,生命更是堪虞。從皇宮中調來的御醫滿頭大汗地忙前忙後,最終也只能戰戰兢兢地告訴王爺,大人小阿只能保一個。

    王爺臉色慘變,不料苦心期盼等待十年的孩子,如今竟要他拿妻子性命去換。但他不愧是一代情癡,痛定思痛後果斷地說:「若是只能保一個,就留大人。」

    只可惜,他的決定並沒有改變事情的結果,王妃因為難產引發血崩,在嬰兒的啼哭初現人世那一刻撒手塵寰,香消玉殞。

    產婆將小嬰兒抱到王爺面前,泣聲道:「王爺,王妃生的是位千金……」

    「什麼千金?就是個妖孽!」德勝王爺不能承受愛妻猝逝的悲痛,憤恨之下一手打在產婆的手上,產婆手一痛,一下子將襁褓的孩子摔了出去。

    周圍人見了都驚呼著飛撲過去,以為孩子必然要被摔傷,但奇怪的是,那襁褓飛到半空之後竟似被什麼東西接住了一樣,輕飄飄地落下去,落在地上時竟還悄無聲息。眾人圍過去一看,那粉雕玉琢的女娃兒正閉著眼,似是睡著了呢。

    「真是異事,說不定小姐來歷顯赫,是天神下凡呢。王爺,您可不要觸犯了天意啊。」旁人小聲勸道。

    「什麼天神?天神會剋死自己的親娘嗎?」王爺還是連看都懶得看女兒一眼,拂袖而去。

    那晚,王爺守在已逝的王妃身旁,任誰勸說都拉不走。後來府內大擺靈堂,王爺又守棺七日七夜,不吃不喝形銷骨立,失魂落魄猶如活死人一般。

    鳳皇及皇后為他操心憂慮,更可憐那沒了親娘的小嬰兒,便傳旨將剛降生七天的玉真接入宮內撫育。

    王妃去世後一個月,恰逢鳳朝和鄰國大氏國因為邊境的摩擦而發生戰爭,滿腔幽憤無處宣洩的王爺便在這時候找到了出口,立刻要求領兵出征。

    本來鳳皇體諒他心情悲苦,怕他心神不定,一時沒有立刻答應他,可拗不過他一再地極力懇求,最終還是撥給他兩萬人馬,同意他出兵平亂。

    只不過,這次是向來戰無不勝的德勝王爺最後一次出征,十天後,他戰死沙場,喪命於敵人的亂箭之下。

    後來有人猜測,為了陪伴亡妻,他本就是一心求死,但無論原因如何,玉真就此成了孤兒,正式被鳳皇和皇后收養,賜予她公主封號,將其安置在皇后的乘風殿內,由皇后親自撫育調教,並與眾多皇子公主們一起學習成長。

    然而,這並不是玉真公主生命中悲劇的終結。

    在玉真被接入皇宮後不久,照顧她的奶娘就發現剛剛能睜開眼的她雖然有著一雙玲瓏剔透的烏黑眼瞳,卻好似從不會留意眼前任何的人和物,經御醫全面診視,確認玉真公主天生目盲,而且藥石罔效,注定一生都要做個瞎子了。

    「公主,湖那邊危險,千萬不要再往前走了!」奶娘驚呼一聲,追著蹣跚學步的玉真飛奔而去。

    只見玉真正一搖三晃地走到湖畔邊上,嘴裡還叫著,「花!報!」

    剝畔邊的確種著很多鮮花,此時正值盛放之季,她雖看不到五彩繽紛的花海,卻能聞到濃郁撲鼻的香氣,奶娘一個沒留心,她就跑到了這麼危險的地方。

    玉真笑著向前挪步,即使看不到一絲景物,但她笑容開心得彷彿已經看到春光爛漫的景色,小手筆直在空中抓取著,像是要將春色花香都抓到手上。

    突然間,她腳下一滑,整個身子倏地跌下池子——

    奶娘慘叫一聲,幾乎就要昏倒,周圍的宮女太監也嚇得衝過來,湖畔一片尖叫之聲,人人都以為這多災多難的小鮑主今日又遭大劫,就是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了。誰想得到衝到湖邊的台階處一看,公主竟安全地躺在湖水近岸處一片碩大的荷葉上

    這個時令還不是荷花盛放之時,從哪裡冒出這麼大一片的荷葉來?

    眾人顧不上訝異,忙著七手八腳的將公主抱上岸。「趕快叫御醫來看看,說不定公主有內傷。」奶娘顫巍巍地搶手抱起公主,慌亂地向周圍叫著。

    「請讓一下,讓我來看看吧。」

    一個少年聲音忽然在人群之外響起,眾人一怔,都情不自禁地向兩邊讓開。只見一名白衣少年豐神俊秀的站在人群之外,看年紀不過八、九歲,卻沉穩大氣得震懾住所有人。

    「是忠王家的小王爺?」有人認出少年來,眾人急忙躬身請安。

    少年走到玉真面前,用熟練的指法握住小巧的手腕細細地把了會脈,隨即微微一笑,「放心吧,她只是睡著了。」

    「真的嗎?」奶娘對這位小王爺說的話不敢盡信,而原本就在附近的皇后得到消息,也花容失色的跑過來。

    「怎麼回事?玉真沒事吧?」

    「皇后娘娘,公主殿下無恙,您可以放心。」少年對皇后行禮道。

    筆後看到他,微微鬆了口氣,「疏桐,原來你在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公主似是貪戀花香,失足掉到湖裡去了,不過……」少年走到湖邊,看著湖水中那片突兀的荷葉,眉心微蹙,「公主是吉人天相,似有高人相助。」

    筆後沒聽清楚他的話,一邊抱過還在沉睡的小玉真,對奶娘斥責道:「你是怎麼照顧公主的?竟讓公主遭遇這麼危險的事?」

    奶娘臉色慘白,身子抖若秋風落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少年負手而立,望著玉真說道:「娘娘也不要責怪奶娘了,公主承天命降世,身世注定淒苦,這一生中免不了千難萬劫,都是天意。」

    筆後詫異地看他這個小小人兒竟說出這麼沉重的話,莞爾一笑,「疏桐,你真是個有趣的孩子,難怪在你身上會有那些奇怪的傳聞。」

    「娘娘,公主將來會引發的傳聞,只怕比我還要多呢。」

    筆後美眸大睜,「怎麼說?難道她現在的身世還不夠宮裡宮外、市井街頭議論嗎?」

    鳳疏桐微微搖頭,凝望著玉真始終沉睡的可愛面容,「她將是鳳朝百年安逸的結束,也是鳳朝新史的開端。」

    然而,鳳疏桐的話並沒有讓皇后當回事,畢竟他年紀尚小,即使出身來歷極特殊,皇后也不可能將個孩子的話當真。

    但是,玉真公主身上發生的怪事,卻就此後一樁接一樁,讓人驚異。

    自小到大,玉真因為雙眼不便屢遭險情,雖然都不是大狀況,但奇怪的是每次到了關鍵時刻,居然都能化險為夷。

    比如玉真六歲的時候,有次跟隨皇室子女們入學堂讀書,學堂中的皇子公主們因為頑皮竟打鬧起來,硯台紙筆滿天飛,連太傅都管不住。不知是誰扔了一塊黑墨,正好砸向玉真的位置,眼看就要喀到她額頭了,那塊墨卻不知怎地中途掉落下來,在地上摔成粉碎。

    看到此情景的小筆子公主們都嚇得連聲說有鬼,唯有玉真坐在原地始終溫婉沉靜地微笑,彷彿事不關己。

    玉真十歲時,鳳皇憐惜她整日都待在宮中,於是帶她和其他皇子們一起外出打獵,路上一隻野狼卻衝出包圍圈跑向她所在的馬車,還咬傷了兩名宮女。

    可千鈞一髮之際,野狼又像是被什麼東西刺中身體,慘叫一聲翻身跌趴在地。

    鳳皇命侍衛們上前查看,只看到野狼七竅流血,全身卻沒有一處傷痕。

    當玉真十二歲時,一直疼愛她的皇后不幸身染重病,再不能近身照料她,於是她便從皇后的乘風殿中搬出來,住在就近的玉真宮。

    而後不久,皇后也去世了,宮中上下於是開始傳言,說玉真公主生來帶著不祥之兆,不僅剋死了親生爹娘,連將養母般的皇后都剋死了。

    不知是否因為這個傳言,自此之後鳳皇也對玉真日漸疏遠,宮中越來越少人到玉真宮中走動,只有忠王府的小王爺鳳疏桐偶爾會入宮看望這位名義上的堂妹。

    面對這一切清冷疏離和難以抗拒的悲歡離合,玉真一直表現得很淡然。跟隨在她身邊的人說,公主很像是化外的仙子,不僅美得似不食人間煙火,也從不大悲大喜,她的感情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冰封起來般,沒有人能夠走進她心裡。

    除了小王爺鳳疏桐來看望她時,偶爾能聽到兩人從房中傳出笑聲外,在她獨處時,多半都是靜靜地坐著,空洞的美眸「望」著窗外的日昇日落、月明月暗,似是有所等待,又似是將一生就此消磨,任其流逝。

    早幾年鳳皇曾想將她許配給某位王孫貴胄,但因為那不利於她的傳言,竟沒有一人膽敢迎娶這位身世淒迷的傾國美人,她便只好留在宮中年復一年的繼續虛度光陰。

    轉眼間,玉真已到了雙十年紀,容顏之美令宮中群芳艷羨嫉妒,可一切孤獨如舊。

    這一年,鳳皇也去世了,太子鳳鵬舉登基,鳳朝歷史開啟了新的一頁,當初鳳疏桐在兒時所說的那句話,已沒有人再記得。

    玉真很喜歡下雪或下雨天,因為這樣的天氣,鳳疏桐多半會來看她。

    他們的友誼上溯到孩提時代,當她第一次走進學堂的時候,是他溫暖的手握著她的手,溫柔地對她說:「小心地下的石磚,這裡有一處翹起來了,容易絆倒。你的座位在第二排右手邊第三張桌子,我叫鳳疏桐,是忠王的兒子,我就在坐在你後面。」

    那天,他們正式認識,此後在學堂上,他一直很照顧她;她聽不懂的東西,只要有問,他必然耐心回答;她不會寫字,他就拉著她的手在他掌心處畫字,一遍一遍,直到她記住了字形。所以時至今日,她之所以能認得字、詩、書、文,大都是他的功勞。

    對於她來說,他像是她的一雙明目、一副枴杖,而今天下雨了,他會依照慣例來看她嗎?

    爆殿門門栓一響,她聽到有人走了進來,步履很輕,隱約有環珮聲響。

    她深深吸了口氣道:「是子夜香?我想找這盆花想很久了,傳說這花要到子夜才能盛放,盛放之時香氣濃郁,可飄一里之外。但……現在不是白天嗎?怎麼也能聞到香氣?」

    「下了一夜的雨,花香是來自於昨夜盛放的花,我叫人把它採摘下來研磨成粉、做成香囊。這樣做,香氣自然會有折損,但好在讓你聞到了花香,看到你的笑容,我也算知足了。」

    玉真怔怔聽完對方的一番話,忽然屈膝跪下,「陛下今日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

    對方走上前,伸手挽起她的胳膊笑道:「怎麼?難道你這裡只有涵王能來,我就不能來?」

    「陛下日理萬機,我想——」她未說完,唇上便被一根手指點住。

    「噓,別說話,朕很喜歡像現在這樣靜靜地看著你,只有我們兩個人。那些討厭的宮女也好、太監也罷,都不能來打擾我們了。朕已經叫他們都在玉真宮殿門外守候,沒有旨意誰也不准進來。」

    她輕輕向後退了一步,脫離他的桎梏,「陛下若要喝茶,還是要麻煩宮女去準備茶葉和熱水……」

    「不必叫那些笨手笨腳又礙眼的人來,今天是朕來看望你,所以也是朕伺候你,你只要坐著不動就好了。泡茶的功夫,朕是學過的,你記得嗎?當年朕還曾經給母后泡過茶呢。」

    玉真無語了,只得坐在椅子上,聽著屋內他走動來去的聲音。

    鳳鵬舉,鳳朝的皇帝,與鳳疏桐一樣都算是她名義上的堂哥,實無血緣關係,但是面對他親暱的照顧,她總是有種難以言說的不自在,老是想遠遠的逃開。

    她知道他對自己有某種企圖,這份企圖在她十二歲時便已不經意得知,因為她親耳聽到那時身為太子的他向皇后懇求讓自己做他的女人卻被皇后拒絕了。

    那天是暑伏,她躺在花窗下的竹榻上並沒有睡著,因此對於鳳鵬舉的到來和他與皇后說的每個字,她都聽得清清楚楚。他熱烈的懇求和皇后生冷的拒絕,也都刺穿了她的耳膜。

    她對他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感,更何況身為太子他不僅早已有太子妃,連侍妾也有四、五個了,是皇宮中人人口耳相傳的多情種子。這樣的人,想要與她攜手度過一生嗎?如果她真的嫁了他,會比現在快樂?

    而那個養她、愛她如生母一般的皇后,拒絕兒子的理由卻讓她心底一沉。

    「鵬舉,我知道你看中的無非是玉真的美貌,但世間美人如此之多,還不夠你追逐玩賞嗎?別忘了,玉真身世如此悲苦,我只怕……她真是不祥之人,不能誤了你的前途啊。」

    那天,她的心是冷的,原來在皇后眼中的她也是不祥之人,她的存在只會為世人帶來災難。「紅顏薄命」這四個字,大概是她此生唯一的註解。

    上天為何待她如此涼薄?難道她被奪去雙親和雙目還不夠淒涼?前世她是犯下了幾重罪孽,要她今生以薄命來償?

    自那以後,鳳鵬舉大概是知難而退了,沒有再和皇后提及納娶她的事。她的婚事就在無人問津也無人熱心的情況下,被一拖再拖。

    二十歲的女人,在鳳朝已經很老了,可她不在乎孤獨終生,只要自己別再給任何人帶來災難就好。

    她猜鳳鵬舉此時大概就坐在她對面,因為她能感覺到滾燙的茶香在面前繚繞。

    自從他登基稱帝以來,總是偶爾會到玉真宮來看她。她知道他的意思,但他每示好一次,只會讓她內心更厭倦一分。

    他雖貴為一國之君,卻不是她所愛的人,她不想委屈自己承歡侍君,但又沒有好辦法可以避開他的糾纏。

    這座皇宮現在是屬於鳳鵬舉的一座囚籠,她不過和他眾多的女人一樣,都是被困在籠中的囚鳥而已。只是那些女人巴不得住下來,而她……越來越像是這宮中的異族,會不會再住下去,有天這裡就不會再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玉真,你在想什麼?」鳳鵬舉微笑著開口,「你自小就像個謎,總喜歡遠遠地坐著,我們誰也走不進你的心裡。你不知道我多羨慕那個人……」

    「嗯?」她不解他口中說的「那個人」是誰。

    「那個能走進你心裡的人,不會是……鳳疏桐吧?」鳳鵬舉盯著她的眼道:「那人身上有太多詭異,雖說是鳳族血脈卻來歷不詳。我一直懷疑他的真實身份絕不簡單,說不定會是鳳朝的敵人。」

    「怎麼會?」她笑著出聲,「涵王一心都在思慮鳳朝千秋萬代如何穩固,絕不可能做任何不利於鳳朝的事,陛下多慮了。」

    「你對他這麼有信心?」他不悅地皺起眉,「你就不怕朕聽了這幾句話會不高興?」

    她淡淡一笑,「陛下的話我聽不懂。」

    「真不懂?玉真,朕認為你不是個傻子,朕的心意早已暗示過很多次了。以前礙於先帝和先後,朕不好和你說得太明白,現在——」

    「陛下,您的心意玉真明白了,但先帝和先後的意思陛下也應該明白。玉真是不祥之人,不想為陛下無端惹禍招災。」她淡定地微笑著,「我只是這皇宮中的一個過客罷了,先帝先後照顧我的衣食起居,讓我不至於孤苦伶仃,是我要感恩一生的事,所以,被他們如此器重的陛下您,也是我該敬而遠之的,因為我不想成為鳳朝的罪人。」

    鳳鵬舉雙眉一凝,還要再說,原本緊閉的殿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斜風細雨打進來,鳳疏桐的聲音便在這風雨中穿隙而入。

    「陛下,請不要輕視公主的話,為了鳳朝,您的確該有所捨棄。」

    他怒而回頭,「別說得好像你能未卜先知似的,朕不是有旨不許任何人來打擾朕和玉真公主聊天嗎?」

    「如果只是閒聊,為何不能加臣弟一個?」鳳疏桐緩步走進,笑得恣意。

    鳳鵬舉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玉真歪著頭問:「這樣好嗎?你為了我而觸怒他,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吧?」

    「你放心,我們兩人不會起衝突的。」他的目光投向桌上的那個香囊,「這個香囊是他送的?」

    「嗯,好好的子夜香,就算看不到,我也不想它們為了我粉身碎骨啊。」她歎口氣,指尖摸索著香囊上的絲線,神色黯然。

    「把香囊給我試試。」他的手蓋在她的手背上。

    她撤開手,讓他拿走了那個香囊。

    「一直以來你都說想聞聞子夜香的花香,但這花太過珍稀,整個鳳朝也找不到一株。鳳鵬舉找來的這一朵不知費了他多少金錢和人力,對你也算用心至極。」

    他將香囊袋口解開,將裡面的香粉全都倒在桌上,濃郁的香氣立刻瀰漫整間寢宮。他又將手掌放在香粉上,一團白霧立刻籠罩其上,而後香粉化身成形,最終變成一朵淡紫色的小報,嬌怯地立於一個花盆內,含苞待放。

    他將這盆花遞到她的手上,柔聲說:「從今以後,你是這朵花的主人了。」

    對於這神奇的變化,玉真並沒有表現得很驚詫,自小到大鳳疏桐在她面前偶爾展露的異能,早讓她明白他絕不是普通人。而手捧著這盆花,她並無特別喜悅。

    「我是這朵花的主人?我連自己的主人都做不好,如何能做花的主人?」

    他望著她,忽然問:「玉真,你對自己的未來有過憧憬嗎?」

    「未來?」她微笑,「這個詞對我來說好像沒有意義,二十年來,我的每一逃詡是這樣過的——坐在窗邊,感受陽光一點點的溫暖,知道天亮了;或者感覺到月光的清寒,知道天黑了;聽到雨聲,知道是下雨了;聞到雪香,知道冬天到了。過去我是這麼活的,未來也會是這樣,還需要憧憬什麼?或者,我該問你,什麼是憧憬?」

    鳳疏桐沉吟良久,「玉真,你不要太輕視自己,也不要妄自菲薄,上天讓你降世鳳朝,必是有天意的安排。雖然這天意……我並不希望它早點到來。」

    玉真嫣然一笑,伸手挽住他的手臂,「好了,別又和我說那些奇奇怪怪的話。這場雨下得真好,你聞,院子裡的花草樹木都是清香之氣,我們幹麼要在這麼好的天氣裡談這些殺風景的事?這朵子夜香你看要種在哪裡?幫我選蚌地方吧。」

    望著她孩子般天真爛漫的笑臉,他無奈地苦笑道:「遵命,公主殿下。」

    鳳鵬舉氣呼呼地回到鳳棲殿,對宮女端來的香茶看都懶得看一眼,揮手喝道:「都退下,朕今日不想辦公。讓宮外那些候旨的臣子都走吧。」

    殿門外人影閃爍,有名女子的聲音低柔地響起,「陛下這是在和誰生氣呢?」

    他抬眼一瞥,只見皇后笑吟吟地捧著果盤站在那裡。他與皇后是十年的夫妻,情分算是不淺,不好將火氣撒在她身上,只得沉聲說:「朕只是心情有點不痛快罷了。」

    筆後走進殿內,將果盤放在他手邊。「這是今年大氏國剛送來的荔枝,還新鮮得很,禮部的人一收到就先給我送了一盤去,我想這東西我自己一個人吃多沒意思,還是與陛下分享最好。這荔枝現在是洗乾淨了,也切了口子,只要一撥即可食用。」

    他的臉色稍稍和緩了些,拿起一顆荔枝,卻沒什麼吃的心情。

    「燕玫,如果朕想納玉真入後宮,你有何意見?」

    他突然出口的這句話,讓皇后臉色一僵。

    看出她的神色不對,他笑道:「怎麼了?這不是朕第一次和你提及此事,你還有什麼好詫異的?」

    「我……臣妾只是沒想到陛下會將此事當真。當初先帝先後不是都曾否決了這件事,說她是不祥之人嗎?所以臣妾還是請陛下慎重考慮吧。」

    「不過就是一出生死了爹娘的可憐人罷了,怎麼能叫不祥?那民間還有多少尋常百姓家也有父母雙亡的孤兒,難道個個都是不祥之人?朕現在也死了父母,朕是不是也是不祥之人?」鳳鵬舉對於皇后的說詞很是不滿。

    筆後咬著朱唇,再說:「陛下問過玉真本人的意思嗎?她好歹也是位公主,當年德勝王爺去世後,偌大的家產都由她一人繼承。她向來自視很高,如今陛下要她做一位側妃,她可會心甘情願?」

    鳳鵬舉斜睨著她,「皇后是否在暗示朕,只有後位才配得上玉真公主啊?」

    她花容變色,倒退兩步,低下頭去,「臣妾……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這些荔枝,請陛下慢用。」

    他負手而立,望著皇后的背影,朗聲道:「皇后,不要怪朕說話太重,朕只是想讓你知道,朕想娶玉真,已不是一兩日的突發奇想。以前有先帝阻攔,朕不得如願,如今……誰休想再成為這件事的絆腳石,任何人都不能阻攔朕的決心。」

    筆後微微側過身,屈膝說:「那臣妾就提前恭喜陛下,終要贏得美人歸了。」

    鳳鵬舉此時才露出一絲微笑,望著窗外的細雨如絲,輕聲自語道:「該為她訂做一頂漂亮的鳳冠了,她那樣絕世的美貌若配上細密的珠簾肯定是絕配,就如朕與她……也是絕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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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5 00:06: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今天陽光很好,玉真坐在宮院中吩咐宮女,給牆角處的那一片紫羅澆水,給樹蔭下的羞日菊松土。

    「昨天下過雨,所以花根的水分是充足的,但今天陽光這麼強,只怕花葉要曬蔫了,只在花葉和花瓣上少少的澆點水就好了。不要澆太多,否則會把花澆死的。羞日菊要到秋天才會開花,現在只要保持根部的濕潤即可,多讓它呼吸地面上的氣息。」她仰著臉朝四周認真傾聽,「剛才好像聽到黃鶯叫了,你們聽到了嗎?」

    「像是有,大概在北面的樹上吧。」宮女們也抬頭尋找。「公主要是喜歡,可以向後宮總管要一隻來養。」

    「我不喜歡養在籠中的鳥兒,叫出的聲音也是嘶啞的,一點靈氣都沒有。」她伸出手,學著啾啾地叫兩聲,突然有只金黃色的小鳥凌空振翅,飛過宮牆上方。

    爆女們驚喜地指著天空叫道:「公主,真的有只黃鶯在天上飛啊!」

    那隻鳥兒不僅在天上飛,更順著玉真的叫聲從空中落下,飛到她的手指上,睜著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珠眨巴眨巴望著她。

    「真是解人心語的一隻鳥兒。」玉真摸索著,伸出另一隻手觸碰鳥兒的羽毛,那毛茸茸熱呼呼的感覺讓她不禁笑了,「這東西真有趣,像是懂我的意思,見人都不怕,還讓我摸。」

    「那是因為公主美得像仙子,所以連鳥兒都忍不住愛您呢。」宮女忍不住讚美道。察覺宮殿門處有人影進入,她側目去看,驚得急忙跪下,「參見皇后娘娘。」

    「行了,都退下,本宮有話要和你們主子單獨談。」皇后儀態大方、雍容美艷,卻掩不住那一臉的清冷。

    玉真也有些訝異,偏著頭問:「皇后娘娘有什麼話要單獨和我說的?」

    筆後踱步到她面前,審視了她片刻,開口道:「你真的不知道嗎?陛下一直稱讚你冰雪聰明,我的來意你怎會不知?」

    她眉心微蹙,「是和陛下有關?」

    「當然是和陛下有關,否則本宮會來找你嗎?你該不會在和本宮裝傻吧?」

    筆後一想到鳳皇對她志在必得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這個玉真有什麼好?除了長得美以外,又瞎又呆,才學也算不上出色,一天到晚除了傻傻關在自己的宮殿裡聽日聽月聽星星,還能做什麼?陛下身邊難道還會缺美人兒嗎?

    「陛下今日正式和我提出要納你為妃,本宮雖然不願駁陛下的面子,但好歹本宮也是後宮之首,按理要來問問你自己的意思。你好歹是先帝冊封的公主,更是德勝王爺家唯一的千金,若是陛下之意你能接受,就算是親上加親——」

    「玉真若是不接受呢?」她平靜地打斷她的話,「是不是就算抗旨了?要被斬首的那種?」

    筆後鳳眉一挑,「那你會抗旨嗎?」

    玉真深吸口氣,將手掌中的那只黃鶯托起,「皇后娘娘能不能替我看一眼,這隻鳥兒是不是我所想像的那麼美呢?」

    瞥了眼黃鶯,皇后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說到這件無關緊要的事。

    她並不在意皇后的沉默,微笑著說:「這只黃鶯應該很美,可它之所以美,是因為生活在無構無束的天地中,如果我把它圈養起來,那它就不會再擁有這麼光得健康的羽毛和雙翅。鳥兒,就該飛在高空中,魚兒,就該在水中悠遊……」

    「這麼說來,花朵就該長在山野間,你把它們種在宮牆下,豈不是也委屈了它們?」皇后聽懂了一些,禁不住冷嘲熱諷。

    「說的對哦。」玉真笑了笑,「我種的這些花,其實是不能用來看的,最多就是在花開時聞一聞花香,說起來,我還真是委屈了它們。它們存在的意義無非就是取悅我而已,就像這宮中的妃嬪們,無非是為了取悅陛下……但花是不能說話的,所以它們沒得選擇,只能被我選擇,而我是活生生的人,我可以說話,可以思考,能為自已的命運做出選擇。」

    皇后盯著她笑,「那你說了這半天,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呢?」

    她一揚手,那只黃鶯撲拍著翅膀飛了起來,卻只是在半空中盤旋,久久不願離去似的。

    「那隻鳥兒還在?」玉真聽到翅胯拍打的聲音,驚訝地問:「難道它也和尋常人一樣,貪戀這裡的錦衣玉食嗎?」

    皇后冷笑一聲,「明白了,你是覺得住在這宮中的人都是貪戀錦衣玉食、愛慕虛榮的小人吧?想來你玉真公主是不屑與我們這等人為伍的。可你別忘了,你從小的環境也是在錦衣華服中堆砌出來的,離了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你以為你能做什麼?你有養活自己的一技之長嗎?

    「你連男人都不屑於取說,可是我們的能力卻能為自已在宮廷中掙得一席之地……玉真公主,你命好,可不代表你一生一世都會命這麼好。」

    皇后丟下話離去了,玉真不由自主皺緊了柳眉,「我命好?這句話聽來……真像是諷刺。」

    今年的夏夭雨水似乎特別多,聽到鳳疏桐小聲和宮女說話的聲音在殿門外響起時,玉真出聲問:「為什麼你總喜歡在下雨夭來我這裡?這個問題我問了你好久,你都沒告訴過我答案。」

    「因為細雨時節人的心思最容易紛亂,各種蕭瑟愁緒都會忍不住翻湧起來,你這個人雖然嘴上不說,但心事太沉重,讓人不得不為你擔心。聽說昨夭皇后來找你麻煩了,是為了陛下想娶你的事情?」

    她苦笑道:「怎麼這些事這麼快就傳到你耳朵裡去了?是不是現在宮廷中,我是人人口中談論的話題了?」

    「被人談論也沒什麼,我們誰不是別人的話題?我只是想問問你自己的意思,願意嫁給陛下嗎?」

    玉真沉吟了,「你的意思呢?」

    「我?我不是你的父母,沒什麼權力為你拿主意,我只是一直很關心你,不想你做勉強自已的事。陛下那個人不見得適合做你的丈夫,但他是一國之君,也的確不好駁他的面子。你若能高高興興地下嫁,我自然會替你開心!若是不肯,我就替你去說說看,看是否能勸他收回旨意。」

    她微微一笑,「真好,還有個你這樣憐惜我。有時我常在想,我的親娘為了生我而丟掉性命,我的父親為了恨我而丟掉性命,我的存在說不定真是個錯誤,所以注定不該得到任何人的疼愛,而先帝先後對我好,我誠惶誠恐又感激涕零,不過在我十歲時,有次無意間聽到了他們談話,才知道自己被收養是場騙局。

    「先帝在位對,國庫空虛,別說繁榮國家,就是普通的服災扶危也很難辦到。我父親之所以戰死沙場,一半是因為他自已一心求死,一半其實是因為軍餉不能發出,下面發生了兵變。我父親去世後,德勝王府的所有財產便被先帝以「清算後隨玉真入宮」為名,全部充入國庫了,所以……我根本是個無父無母、無財無勢,完全靠寄人籬下、乞憐他人才能活下去的孤兒而已。

    「這樣的找被新皇看中,要冊封為妃,是不是我人生的轉折點呢?若我懂得取悅男人,即使是個瞎子,也可在後宮中爭得自己的一席之地。只要榮寵加身,我便能活得比任何人更趾高氣揚……你說,我的人生之路是不是就該這樣走?」

    鳳疏桐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這是他認識玉真以來,她第一次一口氣吐露這麼多心聲。

    但聽完之後,他並沒有擔心或憂慮,因為明白她肯定已把事情想清楚了,才會如此感慨。

    「人人都以為玉真公主是個柔順的傻子、瞎子,但我也有自己的骨氣,我寄人籬下固然是迫不得已,可我也想要選擇自己想嫁的人,而不是任人當作手邊的盆景擺弄。」說這話時她的神情從未像現在這般堅毅,臉頗也如秋花點水般熠熠生輝,縱然是天生目盲,卻有雙看似能洞察一切的美麗黑眸,深邃如夜。

    鳳疏桐見她已做出決定,便笑道:「既然如此,或者我去和陛下談談,就說你已心許於我,讓他不要橫刀奪愛。」

    玉真巧笑嫣然地戲蟾道:「真會說笑。你騙了他之後又怎樣呢?難道真要大張旗鼓地娶我嗎?你不是常說你命不屬於自己,就是早早為鳳朝犧牲都有可能,我可不想為了你守寡。」

    他也笑了,「可我若是不幫你,你自己能說得動他嗎?」

    「他總不至於強人所難吧?這些年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他剛登基,應該不會為了我這麼一個小女子鬧得滿城風雨。」

    他的想法卻不如她樂觀,「男人如果對一個女人下了志在必得的決心,只怕是多少匹馬都拉不開。你自己也不要太勉強,如果處理不來就交給我力?我就是再無能,起碼還能將你藏起來,讓他找不到。」

    她忍不住笑倒在他懷裡,「你今天真是太愛說笑話了,難道你要把我這麼個大活人藏到深山老林中去嗎?你要是真有本事,就把我變成那邊那隻鳥兒的樣子,我就可以自由自在地飛走了。」

    「鳥兒?」鳳疏相抬眼去看,見一隻黃色的鳥兒正飛出他的視線,落進了密密的樹林中。他心中一動,忽然說道:「你等等我,我去去就回。」

    玉真不知他是看到什麼,還是忘了什麼事,只覺得他突然鬆開手,緊接著他的衣服就從她指尖脫離,殿內一下子又變得清靜了。

    「總是這樣,匆匆來又匆匆走的……」她有些遺憾的慨歎。

    不料,耳邊卻響起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就這麼捨不得他走?你喜歡他喜歡到不惜抗旨的地步了?」

    她心一突,循聲轉過臉頗,「陛下……」

    她聽得出來他口氣不善,知道皇后回去必然又添油加醋的說了什麼,於是思付著該怎樣措詞才好既拒絕他、又不傷了他身為鳳皇的面子。

    「不用想怎麼和朕解釋了。朕知道,自小你和涵王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你對涵王只怕早有少女懷春之心了吧?」鳳鵬舉聽到皇后說玉真執意不肯嫁他,還對后妃之位不屑一顧,就又是羞惱又是生氣。她有什麼不滿意的?女人想要的他都能給她,甚至能給的更多。

    他唯一的忌偉就是鳳琉桐,卻沒想到今天一來,就看到她依偎在那男人的懷中巧笑倩兮,這是他從未在與她獨處時見過的一面。

    「玉真,你記不記得你十二歲對,我曾送過你一串珍珠項鏈,還親手把它戴到你的脖子上。那對候我和你說,皇后雖然不在,可我會照顧你一生一世,我的話,你以為是在說笑嗎?」

    「陛下是個重情義的人,玉真心中很是感激,若非有陛下照應,玉真在宮中也不會過著現在這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但是,報恩的方法千百種,玉真不見得非要以獻身為唯一的途徑吧?陛下是個多情人,這宮中的后妃還不夠您廣種情絲嗎?」

    「你這話是在嘲笑朕濫情,還是怕日後自己不能被專寵,而刻意威脅朕?」他一隻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問。

    晚上傳來禁錮的疼痛,她微微皺眉,「看來皇后並沒有準確理解我的意思,自然也沒有好好地轉達聖聽。我對陛下只有感恩,卻並不想委身,後宮群芳爭艷,我這朵未開已謝的殘花,陛下就請讓我自生自滅吧。若是後宮之內因此無我容身之地,陛下可讓我出宮,我想當年我父親在京中多少會留下一些產業,最不濟也該有個小院……」

    「住口!聽你這番詭辮!什麼未開已謝的殘花?這話是用來形容清白姑娘的嗎?還是你不願委身給聯,是因為你已委身給別人了?」

    鳳鵬舉越聽越怒。他生平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怎麼一個瞎眼的公主竟三番兩次拒絕他?想起她和鳳疏桐剛才的親密和平日裡那暖昧的情意,他更加妒火中燒,將她一把抱起。「今日朕先驗身,若你還清白,這裡就算是朕與你圓房之地,他日會再給你一個風光的儀式。若你已不清白。朕就讓你如願,和你的情郎到宮外去雙宿雙棲!」

    玉真花容愀變,沒想到鳳鵬舉競然要用蠻力,她急忙掙扎,「陛下,您好歹是一國之君,怎麼可以如此用強?不怕傳揚出去成為宮廷醜聞嗎?」

    「朕後宮之事,只要最終名正言順了,就都不算醜聞!」鳳鵬舉強將她禁錮在懷,胡亂在殿中找到一處竹榻便將她壓在上面,沉重的宮裙對他來說早不算什麼,即使她的雙手掙扎著讓他不便暢快行事,他還是能輕易將手探入她衣內,準確地解開每一道束縛,找到他最渴望的溫軟。

    「陛下,別逼我去死!」玉真緊咬唇辮,拚死抵抗,嘴唇上的疼痛和血絲的腥味都比不上她此刻的心驚膽戰和羞憤。她恨不得現在就一頭撞死在這裡,也不想成為別人一時用來洩慾的玩偶。

    「就那麼不想讓聯碰你?嗯?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到了晚上求聯域她們,不惜把自己當作蕩婦淫娃,只為換得聯一夜垂青。你今日若是順從了朕,說不定地位會遠高於她們之上,甚至有一天,有可能會在所有後宮女人之上。朕要你的心已將近十年,就連皇后都沒讓朕這麼瘋狂過,你這個蠢女人為何不把握機會?」

    「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陛下!」她也瘋了,恰巧一腳瑞在他的小腹上,他疼得暫時鬆開手,而她翻滾下榻,卻因過於驚慌失措跌倒在地上。

    逃嗎?她可以逃到哪裡去?一個女人在男人面前的力量有限,更何況這整個皇宮都是他的,她早已設有生路。

    原來老天給她的絕路不只父母雙亡、雙目失明這麼簡單,過去與世無爭二十年的代價,競是為了今日受辱所埋下的伏筆……上天,你夠狠!

    她四下抓著自己散落的衣服,狼狽的、琅蹌著想爬向房門口。她依稀記得竹榻的對面就是殿門,偏偏平日走十幾步就到的殿門口,今日因為衣服的牽絆令她連滾帶爬都爬不到。

    正此時,那隻小小的黃鶯忽然叫了一聲,從窗外飛入落在兩人之間,睜大烏黑溜圓的眼珠一眨也不眨地盯著鳳皇。

    鳳鵬舉負痛坐起身,怒道:「哪兒來的鳥?連你都要和朕作對嗎?」可笑,他生平閱人無數,不論是做太子還是做鳳皇都設被誰這樣盯看過,此刻競會被一隻鳥兒瞪得渾身不舒服,像有把冰冷陰狠的刀插進心裡。

    他撿起玉真散在地上的裙擺用力一兜,想將它兜住,可那黃鶯動作極為迅捷,俐地一下就又飛起來,讓他撲了個空。

    「好,一隻翎毛畜生而已,隨它去!」

    他冷笑一聲,伸手抓住玉真的裙擺用力往回一拖,她整個人就被他拉了回來。

    「你今日都有刺王殺駕的嫌疑了,想就這麼走嗎?」

    「陛下想要的是個順從的美人,不是個死了的屍體吧?」玉真的頭髮散亂了大半,唇辮也流著血,但嘴角居然還掛著笑。「陛下不要因為自已是皇帝,就覺得你無所不能,我不從的事情,任何人都勉強不得。反正我這二十年的生命已經是個笑話,今日就讓這笑話再添個可笑的結局好了。」

    她算準了方位,說到最後一字時奮力向側面挺身撞過去,那裡有一張楠木桌,桌腳堅硬無比,只要碰到要害便必死無疑一

    事情來得突然,鳳鵬舉也驚了,伸手要抓她竟抓了個空。

    此時,那只半空中振翅排徹的黃鶯忽然將雙翅用力一揮,鼓動出的風力將玉真的身體吹向半空中,緊接著,它在鳳鵬舉還驚詫於眼前奇異景象的時候猛地收翅鑄沖,化作一團濃濃的黑煙一下子衝進了他體內。

    下一刻,「鳳鵬舉」身子一晃,雙臂伸出將從空中落下的玉真牢牢抱在懷中。

    此時玉真已陷入神志不清的昏迷狀態,而他臉色蒼白地跪坐在地上,好一會才起身將她緩緩放回到竹榻上。

    他出神地望著她嘴角的血痕,伸手為她擦拭千淨。指尖順著她的髮際慢慢遊走著,劃過了她的唇角、眉眼、鼻梢,目光專泣中隱藏熱倍和貪婪,好似這是他第一次認真地審視著她。

    「終於,再見面了……」他長呼一口氣,露出一抹深深的笑痕,右手在她額前抹過,柔聲說:「放心吧,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能傷害你。因為,你有我。」從他掌中釋放出的白色光芒籠罩在她巴掌大的臉上,她眉心的糾結舒展開來,睡容漸如浮雲般沉靜。

    他翻身坐倒在地上,靜默著喘息了好一陣後,這才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

    「人的手真是比翅膀好用多了。」他將手舉在空中,十指一一彎動,像看什麼稀奇寶貝似的。

    他身上這件已經皺折的龍袍手感光滑、刺繡精細,應該是價值連城吧?可惜,再貴的衣服穿在內心邪惡的畜生身上,還不如讓一隻真正的妖獸來穿它。

    「鳳皇……」他望著身上奪目刺眼的金黃,不禁冷笑道:「你若是不服,就去和閻王爺哭訴吧,但就算是閻君,也休想管我的事情。」

    玉真醒來的時侯,心想外面可能已經天黑了,因為宮中靜得聽不到一點聲音,而她摸摸身下,還是那張竹榻,卻已沒有平日的溫度。到底,她還是沒有死成嗎?

    記憶的最後,是她拚死撞向桌腳,可怎麼沒有半絲疼痛的感覺就立刻睡過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伸手摸著自己的衣物,比起昏睡前穿得還要整齊,誰幫她整理過衣服了?她和鳳鵬舉之間到底有沒有……

    咚咚咚,有人敲了殿門,是她近身宮女小禪。

    「公主殿下,睡醒了嗎?奴婢給您送了點心過來。」

    「進來吧。」她扶著榻沿坐起來,聽著小禪走連殿內放下托盤,退疑地問道:「我一直在睡覺?」

    「是,陛下過來看您後不久,說您有些睏倦自己睡下,叫奴婢們不要打擾您。

    奴婢之後進來看過您兩次,您始終在睡,便不敢叫醒您。」「現在是什麼時辰?」

    「戍時三刻了。」

    她幾乎睡了一整夭?那衣服也是鳳鵬舉給她穿的咯?聽小禪的口氣,似是對他們兩人發生的事全然不知情。

    這表明什麼呢?他放棄強佔她了?那他是不是也放棄納她為妃的事了?不過他原本那樣瘋狂,不顧一切地和她糾纏,怎麼會突然中途罷手?

    「涵王回來過嗎?」她想起更早前鳳琉桐匆匆離去,似是有要事要辦,要是當時他沒走,鳳鵬舉不會公然對她用強。而他原本說去去就回,難道到現在都沒有回來過?

    「涵王?奴婢都不知道他幾時走的,也沒有見他回來過。」

    小禪的說法更讓她疑惑了。沒有見過他走,說明他走時沒走正門,甚至,一沒有按「常理」離開。

    沉思了很久後,她雙腳落地,站了起來,「除了點心,有熱茶嗎?」她一夭沒吃東西沒喝水,現在又渴又餓。

    「有、有,剛剛燒了一銅壺的熱水,公主要喝什麼茶?奴婢這就去徹來。」

    「上次涵王送來的那個十日香,味道就還好。」她摸著桌子,從盤中揀起一塊點心放入口中。這是她最喜歡的紅豆酥拼,今日吃到口中卻一點味道都沒有。

    近日煩憂壓在她心頭,像座掇不動的大山,這皇宮本就如囚籠,如今更沒有喘息的機會。

    今天鳳鵬舉雖然退卻了,但難保日後他下會再度用強,而且他身為皇帝,一旦公然下旨冊封她,她的確無力反抗。

    是不是該想個辦法出宮呢?無奈她一個瞎子,出宮的路都要憑人指點,哪有那麼容易逃脫?

    求助涵王或許是唯一的辦法了,可她實在不想拖他進這淌渾水中,萬一鳳鵬舉因此與他翻臉,她豈不是將他也害了?

    她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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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深夜,皇后燕玫親自端著一份熱湯走進鳳棲殿,殿內鳳鵬舉一人獨自坐在龍椅上,身上的龍袍是黑色絲綢,上頭有金紅色的長龍環身攀燒,在燭火掩映下,那條龍栩栩如生,一雙龍目也煙炯有神。

    「陛下不是向來不喜歡黑色?怎麼換了這件?」皇后笑吟吟地將熱湯放在他面前,「這是臣妾親自到御膳房看著他們為您做的夜宵,銀耳紅棗湯也是陛下平日最愛喝的,上次您說冰糖放得多了點,今日臣妾監管著,只放了兩顆,陛下嘗嘗味道如何?」

    鳳鵬舉微微睜開眼,眼簾後寒厲的光芒讓皇后一驚,雙手差點碰翻了湯碗。

    「陛下,您、您這是……」

    他看她一眼,只說了兩個字,「出去。」

    皇后臉色微變,吸嘴道:「陛下難道忘了今日是什麼日子?」

    「嗯?」他皺起眉。

    「今日是初十啊。每月逢十,陛下不是都不去別的宮,說好了讓臣妾來服侍您的嗎?」皇后臉頗微紅,轉到桌案之後,一手輕輕揉著他的肩窩。

    這是兩人親密對常做的動作,每次她這樣做,都會讓他情潮湧動。

    但今天……她的手按下去,他竟全無反應?

    鳳鵬舉的聲音似碎了冰,「我叫你出去。」

    「陛下您……今夜是怎麼了?累了嗎?臣妾先服侍您上龍床休息好了。或者,先喝了這碗熱湯暖暖胃……」

    他一把抓住她的晚骨,指上只用了兩分力,就將她捏得幾乎要慘叫出來。

    「陛下,疼啊!臣妾的手腕要斷了!」

    「你若是再來煩我,你的手腕有夭肯定要斷。」他五指一鬆,重新閉上眼,連再說一遙「出去」都懶得說了。

    皇后花容變色,顫抖著嘴唇倒退幾步,「陛下今日對臣妾如此冷淡絕情,難道是因為……因為玉真那件事,臣妾沒有給您辦好嗎?」

    他眼皮張開,冷冽的目光又落在她身上,「玉真的事,以後不用你操心,若是讓我知道你去找她的麻煩,我絕不饒你。」

    「陛下?」皇后不敢置信地看了他片刻,捂著臉抽抽噎噎地跑出去了。

    鳳鵬舉重新看著桌上那碗熱湯,皺眉瞅了很久,慢悠悠地伸出手,捏住碗口將湯碗端到鼻前聞了聞,鄙夷地哼了一聲,「一點血腥味都沒有的東西,有什麼好吃的?」

    如同回應他這白話一樣,夜風中陡然襲來尖銳的一片薄冰,檻地劃破他握著湯碗的手背。他手背上瞬間被劃破一道口子,鮮血流了出來,滴連湯中。

    他的眉尾揚了起來,似笑非笑地說:「我還以為鳳陵君的後人多有本事,用了這麼久時間才找到我?」

    一個身形驀然似化開的煙霧出現在他面前,鳳疏桐一臉凝重地盯著他,一字一頓道:「何方妖孽居然敢侵佔鳳皇的肉身?你知不知道這是罪犯天條的?」

    他微笑回應,「天條?天條管天不管我,你連我都不認得,又為何敢在我的管轄之地對我的奴才們大肆斂財勒索?」

    鳳疏桐瞳仁緊縮,袖口一抖,一支碧綠的長簫落在他手中,「你是妖王?」

    今日他在玉真的宮殿裡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強大迫力,一時沒有查到那股力量的來源,只看到一隻奇怪的黃鶯飛走。他追蹤黃鶯而去,追了半天才發現那不過是個分身幻影,如此強大的妖術,居然連他都騙過了。

    他已猜到對手必是從未過見的厲害,卻還是不願相信真的是妖王親自出手,更不願眼前之事的發生,成了鳳朝乾坤顛倒的開端。

    他將碧簫抬起,點著妖王的胸口沉聲道:「不論你為何要對鳳朝下手,但請你從鳳鵬舉的體內出來,他雖是鳳朝一國之君,可並不會妖術,這一戰應是我與你對打。」

    妖王無聲地笑了,「我為何要從他體內出來?他是鳳皇,是鳳朝中陽氣最盛的肉身,我在他體內修行,得到的功力非吸食常人精血可比。更何況,你以為我走了他就沒事嗎?實話告訴你,他的肉身雖活著,但元神已被我打得飛散,再也找不回來了,要我出來,你想讓鳳朝一;傾國嗎?」

    「縱使鳳朝亡國,我也不能讓你這妖王坐鎮朝內,顛倒乾坤!」鳳疏桐一簫刺出,原本圓潤的玉簫忽然變成瑩綠的長劍,直逼到妖王面前。

    他安然穩坐,並未躲進,黑色的龍袍卻如被勁風鼓起,在身前形成一個無法攻破的結界。

    「你別做傻事了,想想我這肉身可是鳳鵬舉的,你忍心將他打成塵埃嗎?」妖王笑道:「而且你這身子也不如你先祖結實,我若是出了全力,你可不是我的對手……鳳疏相,不如你我做個交易如何?」

    綠光消散,鳳疏相收回長簫盯著他,「交易?我與你能有什麼交易?」

    「你不是最喜歡和小妖們做交易嗎?我這裡的買賣更划算。只要你願意與我聯手共同抗敵,我可以扶植你坐在這裡,如何?」他用手拍了拍自己身下的龍椅。

    鳳疏相嘴角上揚,「有意思,聽你說話是個極度自負自大的人,可身為妖王,你會怕誰呢?竟還要聯合我與你一起杭敵?你的敵人是誰?」

    「這件事你暫時不必知道,你只要回答是否同意與我聯手?」

    他哼道:「絕無可能。」

    「你不必急著立刻給我巷履,我給你三個月期限,三個月內隨對等你回履。我想你是個識對務者,不至於太死心眼才對。」

    「三個月?」鳳疏相一驚,「難道你要一直以鳳鵬舉的身份佔據這個皇位?」

    「有何不可呢?」妖王微笑,「除了我,你一對間還能找到誰更適合坐這個皇位?眼下你是打不過我的,但若會開說鳳皇被妖魔附身,滿朝上下誰會信你?只會為鳳朝增加動盪而已。你這麼忠君愛國的一個人,想來也不會讓鳳朝因此陷入大麻煩之中吧?」

    鳳疏相握緊簫身,飛快做出一個判斷,也由此做出了決定—

    「好,鳳皇之位暫對由你,但如果讓我知道你做出不容於世、令人髮指的「妖孽之事」,縱使我力不能敵,也會拚得一死和你玉石俱焚。我鳳琉相說到做到,希望你這個妖王也能好自為之。」

    他走出鳳棲殿,守在宮門外的侍從太監和宮女們都嚇了一跳,因為誰也沒看到他是幾時進去的。

    妖王聽著他們慌亂地向鳳疏桐請安問好,忍不住笑了。人的世界總是有太多無用的規矩,難道規矩定得多了,人就能變得聰明些嗎?他看不然,倒像是變得更傻了。

    鳳疏相這個人,他能夠攬為已用是最好,若不能,則就要剷除,因為對方絕對會是最危險的敵人。只是如何剷除一個半妖半仙的人,他還需要思量一下。

    至於眼下,他要利用這三個月盡全力守護好那個人,那個讓他之所以成為妖王、化身為現在鳳皇的唯一理由—玉真。

    玉真的寢宮忽然清靜了好一陣,鳳琉桐、皇后、鳳鵬舉嘟沒有來找過她,日子彷彿又回到最初的樣子。

    過了些日子,內宮總管來傳話,說是鳳朝一年一度的女兒節就要到了一每年這個對候,宮裡都會張燈結綵,而沒有出嫁的姑娘自宮女上至公主們,都會盛裝打扮。已經出嫁的女人如妃嬪皇后,亦要穿得極盡華麗,赴宮裡內湖去游賞夜景。

    那時宮中會桂出綵燈環曉內期一圈,各式各樣的燈籠和炫目的燈火總會把內期照得五彩斑斕,如暗夜中一塊巨大的琉璃般奪目。

    當然,這些玉真都是看不見的,但每年她也會到湖邊去,聽著四周人聲鼎沸,感受一下塵世的喧囂,也是件有趣的事。

    「公主,那天您要穿哪件衣服呢?」

    每日的衣物髮飾,她因為自己無法挑選,其實都是由宮女小禪代為作主,而小禪每天還是會倒詢一次她的意見。她想了想,說道:「穿什麼顏色的,在黑夜裡看起來不會太扎眼?」

    小禪一愣,「那……應該是黑色吧,可是黑色太不吉利了。公主若想穿得不引人注目,您還有件新做的紫衣裙,顏色也不出挑,應該合適。」

    「就穿那件紫色的吧。」反正她不知紫色是什麼顏色,穿什麼自己也看不見,只是想在女兒節不要再被人留意到。

    鳳鵬舉要納她為妃這件事,在宮中應該已有不少人聽說了,雖然這件事暫對又沒了音信,她想自己依然會是眾人的焦點。

    因為目盲,地自小聽力很敏銳,即使距離十幾步遠,別人談論她的那些話裡少有七八成她都能聽得清楚。

    因此,她寧可離眾人都遠遠的,不讓人看到自己。

    「公主,皇后娘娘今夭差人選來了一些水果和蓮蓬,都很新鮮,您要不要嘗一點?」

    「皇后送東西來?」她疑問。

    在世人眼中,鳳朝皇后是個識大體、懂人情世故又溫婉賢散的後宮女主,平日也算對她有照顧,只是自從上次為了鳳皇要納她為妃,兩人唇槍舌劍幾句後,皇后對她也該是像對情敵一樣了。這麼多日的冷淡後忽然又來送東西,是想傳達什麼意思?

    「那……替我找株開得好的花,裝在花盆裡回送給皇后。」她對皇后沒有好感也沒有厭惡,不想和任何人為敵,只好和皇后保持表面的發好。

    其實,她大可不去參加女兒節,這樣就免去成為眾人焦點的可能性,但是……「女兒節」這詞聽來多麼動人,會有多少姑娘在這天以最美的姿態出現呢?湖邊的景色又是多麼美,每年她都能聽到無數的讚美和驚歎……

    她雖然看不見,但很享受於去聽取,美麗的聲音和言詞在她心裡都是有顏色的,旁人看不到的顏色。

    因為別人都是用眼睛去分辨色彩,只有她,是聽。

    女兒節很快就到了,被眾妃嬪如舊簇擁的皇后燕玫,今日心侍卻有些蕭瑟,因為這一個月來,鳳皇對她始終冷淡,無論她怎麼示好,他都不假辭色。

    以前的鳳皇不會這樣的,不管他是迷上了哪個女人還是寵幸哪個妃子,都不會對她這個皇后有何冷落。她嫁給他已經快十年,十年的夫妻情分就算不是愛,也是情,是如手足般不能輕易斬斷的。

    鳳皇向來誇讚她是個賢內助、是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為何會突然在一夜間變了臉?

    是因為玉真嗎?一切似乎都是從玉真要被納娶之後改變的,可是這一個月裡,他不是沒有再提這件事了?或許是他在玉真那裡碰了打子,才一直生悶氣?

    「有誰看見玉真公主了嗎?」她環顧四周問道。

    「好像看她一個人坐在湖那邊。娘娘知道的,公主一向不合群。」素妃用手一指遠處,那裡燈火最暗,連有沒有人影都看不清楚。

    「陛下還沒有來吧?」她今天一整日都還沒有看到他。

    內宮總管一直站在她身後,此時躬身笑道:「陛下今天在見從大氏國來的使節,好像就國境問題又有摩擦,六宮都有大人被召進宮中商議此事了,陛下大概要晚點才能過來。」

    皇后鬆了口氣,他總算不是和玉真在一起。

    玉真獨自一人坐在湖邊,這塊大青石她再熟悉不過。從她的玉真宮走到這裡直走二百一十三步、向東轉一百七十九步,再邁過兩個台階伸手一摸,就可以摸到它。

    每年夏天,這裡是皇宮最陰涼的地方,前面不遠處有個假山,恰好能將她的身形遮擋得密密實實,不是特意來找她的人根本不會立刻發現她,而那些從這裡飄過的人聲,她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聽說了吧?前一陣陛下忽然要娶玉真公主。」

    不知是哪位宮女還是臣子家眷路過,她果然又成了人們口中的話題。

    「你說屍前一陣日,是說陛下現在改變心意了?」

    「不清楚,但都這麼久了遲退沒下旨,應該是沒了吧。是不是誤傳?陛下能看上那女人什麼?」

    「美貌啊,除了美貌她現在還有什麼?德勝王爺死了那麼久,王爺家的親戚沒有一個在朝中能說得上話。王爺府的錢財說是隨她一起入了宮,誰知是不是入了國庫?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孤女敢和陛下素要嗎?要的話,陛下會給嗎?」

    說的好,原來旁人早將她的悲慘境遇分析得如此透徹,而這些事,她卻是十歲之後才知曉,果然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

    玉真微微一笑,彎下腰摸到一塊小石子,順手丟在旁邊的湖裡。她聽說如果會丟,石頭可以在水面上連跳幾下後才沉底。她很好奇,這是一種法術嗎?

    她曾請鳳疏桐為她演示過,不知他是不是用了法術,但她的確清晰地聽到一連七聲石子撞擊水面的聲響,自此後她便對這項「技藝」崇拜得不得了,可惜自已偷練過幾次,卻怎麼也練不成這個本事。

    「看得見就好了……好歹知道該用多大的力才不會將石頭一下子丟到水底。」她自己找樂子,口中還唸唸有詞。

    驀然間,湖水突然有漣漪波動的聲響,起初她以為自已聽錯了,而後又側耳傾聽,竟覺得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一顆小石子也能有這樣大的反應?」

    她還在納悶,原本平靜的湖水突然像是被什麼從湖底炸開,巨大的水柱沖天而起,撲向了湖邊的她。

    聽到聲音看向這邊的人,都嚇得大叫起來,但人人又都被驚得呆住,既不解水柱從何而起,也不知道該如何救人。

    無數水珠撲濺到玉真臉上,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也知道必然出了大事。

    那巨大的水聲似是有條龍在咆哮般衝向她,也許在下一刻,她就要被吞噬掉了……

    而與這巨大的浪聲相反,她無聲無息猛地被人從後面抱住,轉瞬間就遠遠脫離了湖邊。

    「怎麼回事?」她茫然地問道。

    「站著別動。」

    身後人一開口便讓她愣住。是鳳鵬舉?

    鳳皇擋在她身前,目視前方巨大的水龍,自地上撿起一塊石子曲起中指用力一彈。石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衝破水柱的上方,原本勢不可擋的水龍就像被打中七寸的蛇忽然萎靡下去,嘩啦啦一片水聲之後,湖面只剩泛起的層層漣漪,又恢復了平靜。

    「受傷沒有?」他回頭拉住她的手碗上下撿視。還好,沒有受傷。

    「陛下?」玉真皺著眉。這聲音雖然是鳳鵬舉的,但總覺得又不是他。鳳鵬舉說話的語氣更柔和些,而眼前這人的語氣強硬冰冷,讓她聽得心中微顫。

    「我送你回去。」他拉著她往回走,步子邁得又快又大。

    她一下子沒跟上,絆到一小塊石頭,輕呼一聲就跌倒在石頭上。膝上傳來了劇痛,應該是撞到石頭了。

    他轉過身,看到她皺眉在揉自已的膝蓋,雙手一抄便將她抱了起來。

    「陛下?」玉真再度驚呼。先前在自已寢宮被他強暴未遂,已足夠讓她對他心驚膽戰,現在他又公然在眾人面前抱起她,豈不是在向所有人貂示兩人暖昧不清的關係?

    「你不用怕我。」他的聲音隨著身形震動,是鳳鵬舉從未有過的沉穩和霸氣,「我不是來傷害你的,只是要保護你。」

    玉真一愣。以她對鳳鵬舉的認識,這不是他說的話,也不該是他會說出的話。

    她急忙摸向他胸口的矜扣,那裡有包金的盤扣,若是王爺,就是七片花辮聲若是鳳皇,則是九片花辮。

    她逐一摸素過去,心中一片一片地數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是的,是九片花辮,的確是鳳鵬舉無疑,可是此刻她心中並沒有想像的那麼強烈厭惡,似是他的氣息……雖讓她陌生,卻不恐懼?

    鳳鵬舉將她抱回玉真宮,守在寢宮裡的宮女小禪嚇了一跳,「陛下,公主怎麼了?不是說好一個時辰後由奴婢去接您嗎?」她這話前半句是問鳳皇,後半句是在問公主。

    玉真答道:「也沒什麼,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去弄點冰塊來。」鳳鵬舉借口轟走了小禪,然後將玉真放在內室的床上,把她受傷的那條腿輕輕抬起,「我可以讓你很快好起來,但是不想嚇到你,所以還是按你們常用的治療方法吧。」

    他的話似是而非,讓人聽不大明白。她忍著疼問:「不常用的治療方法是什麼樣的?」

    他哼了一聲,「你那位好友不是常演示給你看?」

    「好友?」她歪著頭想了下,「你是指涵王?」

    「嗯。」

    奇怪,以前提起鳳琉相,他的口氣總是嫉妒得像要冒火,但現在除了清冷,他更像是感到不屑?

    「涵王……並不會因為自己的異能而特別炫耀,只是偶爾逗我開心罷了。」她小心解釋,怕他會像上次那樣生怒而做出什麼激烈的事情。

    他卻顯得興味素然,語調一如既往的冷淡,「他的事我沒興趣,你也不必在我面前為了他而戰戰兢兢。你們兩個上輩子沒緣分,這輩子也不可能。」

    咦?現在的他倒是比以前好相處多了呢。玉真不禁出神地想:是不是鳳鵬舉現在連對娶她都不感興趣了?

    膝部忽然一冷,一股冰冷的感覺帶著濕潤的水氣蓋在傷口上,又麻又疼又鑽心的寒。她忍不住叫道:「你在我膝上放了什麼?」

    「冰塊,幫你止疼消種的。這宮裡總該有藥可以一起配來用吧?」他看向端來冰塊的小禪。

    她以為鳳皇是在質問,嚇得急忙屈膝跪倒,「是,是奴婢愚笨,這就去太醫院找藥。」

    小禪離開了,偌大的殿宇中又剩下他們兩人,想起不知幾時自己的一條腿一直伸在他面前,玉真有點不安地將腿收回來一點。

    「這點小傷我自己在宮裡就能處理,陛下日理萬機,還是先去忙您的事吧。皇后娘娘那邊一定等急了,每年女兒節都要由鳳皇親自點燃萬福女兒燈的,陛下難道忘記了?」

    他望著她那張小巧精緻的臉,默不作聲。這張臉他看了二十年……不,其實看了更久。

    她的神情通常少有波動,可一旦有侍緒顯露,或者嬌憨、或著憂鬱、或者憤怒,都讓他看得有趣。

    以前……她也是這樣的,平日裡總是笑咪咪,一副老好人的樣子,可若是真想笑,就會笑個不停,只差沒笑到地上打滾,生氣的對候,似是要將天都捅出個窟窿,哭的時候,眼淚只在眼眶打轉,咬著唇不讓淚水掉出來一滴……

    她的種種樣子他都記得,即使再過幾百年、幾千年,他依然會記得。

    「陛下……還在吧?」她等了很久,聽不到一點聲響。他是走了還是沒走?

    「嗯。」他將冰塊拿開,可她光裸潔白的腿上那塊癬青他看得實在太礙眼,忍不住伸出手蓋在癬青之上。

    他掌心透出紅光,溫潤的熱度讓她不由得再次出聲,「陛下在用燭台烤我的膝嗎?」剛才還是冰塊,現在又來了熱敷,滿屋中除了燭台,她想不出他還能用什麼東西發熱。

    他沒有立刻回答,她卻同對感到膝上的疼痛慢慢減輕,那溫暖的力量好像自膝蓋骨頭縫鑽了進去,再從裡面漫開來,化去了她所有的痛感。

    當那股溫唆漸漸散去之後,他才沉聲說:「晚上睡覺盡量不要壓到這只腿,還要再養一天才能全好。」

    玉真靜靜地聽著,忽然一把抓住他的龍袍,顫聲說:「你……你是誰?」

    他抬起眼,望著她略顯驚惶的表情反問:「你以為我是誰?」

    她的手指死死抓著他龍袍的一角,「剛才是你在給我治傷對不對?鳳鵬舉不會這種本事,他甚至沒有能才在早前那一瞬間救下我。你不是鳳鵬舉,可卻穿著鳳皇的衣服……你是誰?到底是誰?」

    「你很想知道?」他雲淡風輕地笑了,笑得悵然。「可我卻寧願,是你告訴我答案。」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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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5 00:06:5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玉真從來沒有主動差人叫過鳳疏桐,所以當她派遣的太監到涵王府傳話,說公主有急事商議時,他馬上心中一沉。

    自從妖王佔據鳳皇的身體後,鳳皇和玉真的婚事就此擱下,在宮中玉真雖然無權無勢,卻也與世無爭,不會有人找她麻煩,所以能讓她如此出手常理地差人急喚他,理由大概只有一個——

    鳳疏桐入了皇宮,剛剛走到玉真宮雙門口,守在雙門內的玉真就準確地一把拉他進來,反手關住殿門,喘息低聲地問道:「有件事我要問你,你若知道答案,一定下要瞞我。」

    「什麼事?」

    「現在的鳳皇……還是鳳鵬舉嗎?」她雖然看不見,但「望」著他的眼神卻刺得他心裡一涼。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牽著她的手坐了下來,「那人來打擾你了?」

    「這麼說……的確不是了?」玉真驚慌地問:「鳳朝出什麼事了?為何別人都像不知道似的?」

    「這件事,要從我家五十年前返回鳳朝說起。」鳳疏桐一字一句,將這從不為人所知的秘密娓娓道來。「鳳朝曾在兩百多年前經歷一場浩劫,在那次浩劫中,鳳鵬舉的先祖和我家先祖這對親兄弟曾聯手抗敵。那一次,不僅牽扛到鳳朝的興衰,更是天上人間四界的大事。」

    「四界?」她不解地打斷他。

    「人、神、妖、鬼,是為四界。」他耐心解釋,「因為那次浩劫是由妖王九靈桃起,而我的先祖乃是天神轉世,鬼界閻君便奉天命和天兵一起與鳳朝的部隊共同剿天妖王—」

    「等等,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玉真以為自己在聽一個傳說故事,「我從未聽任何人提起過……」

    「這事在當年以妖王九靈被我家先祖收服做終止,並未載入史冊。再加上那時的鳳皇鳳玄楓也下達了封口令,我家先祖可能也利用了法術讓人遺忘那件事,是以無人得知。先祖的本意是想讓鳳朝從那次浩劫中盡快恢復過來,沒想到先祖後來再度占卜到鳳朝有劫將至,同樣是牽動呀界,所

    以……吩咐傳至找的祖父帶裸棍中的父親返回鳳朝做準備。

    「可五十年來,鳳朝一直安逸無事,直到前不久我才突然發現,鳳鵬舉已被人佔據了肉身。」

    「被誰?」

    「現在的妖王。」

    玉真倒吸一口冷氣,「現在的妖王?他、他為什麼—」

    「應該是為了鳳朝的疆土,也許……還有別的。他曾找我與他聯手,但被我拒絕了。」

    「你不能降伏他嗎?」

    鳳疏桐眉心堆更,神色黯然,「若是普通的小妖,我可以輕易制住,偏偏他是妖王,功力深不可側,我不能硬拚。我家先祖雖是天神轉世,無奈因娶了一位女妖為妻,血脈相觸之後,後世子孫固然有繼承其法術之能,卻也有個致命的弱點。」

    「是什麼?」

    「就是不能受傷。我們身上無論哪裡,劃破一道細微的傷口都會血流如注,而且極難恢復,只能自己靜養。在此情形下,我必須先保全實力,以圖後計。」

    玉真悵然地呆坐良久,才緩緩問道:「這些事你隱瞞了這麼久,為何今日終於肯對我和盤托出?」

    「因為,我覺得妖王的出現與你有關。」他拉位她的雙手,「你在宮裡,有沒有聽到過黃鶯叫?」

    「黃鶯?」她想了想點頭,「是聽到過。」

    「那天我在你這裡看到一隻奇怪的黃鶯,我追蹤而去,卻發現那是分身幻影。等我再找到妖跡,就是已經附身在鳳鵬舉身上的妖王了。那只黃鶯既然是從你這裡飛走,便說明他可能原本就在這裡停留過。我家先祖亦曾占卜,這世的浩劫從卦象上看,是從一個女人身上開始。」

    玉真一震,「你的意思是……」

    「你別多想,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猜測妖王為什麼會在這對突然來到鳳朝,而且還犯下如此大事?要知道,鳳皇身份也是夭命所定,他擅自殺死鳳皇取而代之是逆天之舉,就算是妖王,都有九靈被誅的前車之監了,難道還不知收斂?你呢?你又是怎麼知道他不是鳳鵬舉?」

    她歎口氣,「因為昨夜的女兒節出了點事,我受了傷,是他幫我治療的。那種治傷的手法……不是常人所為。我質問過他,他設有否認。」

    鳳疏相也有些詫異了,「他不惜暴露行蹤也要為你治傷?還默認了自己是假鳳皇?」沉思半晌後,他說:「看來他對你的態度的確是不一樣。玉真,我有個不情之請,你聽了若是不願,可以直說。」

    玉真按位他的手背,「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讓我去妖王那裡打探,是不是?」

    他苦笑回道:「你真是冰雪聰明。妖王隨隨便便就殺了鳳皇,出手可謂狠辣到極點,所以和他打交道需要小心謹慎。讓你這麼一個不諳世事的姑娘去接近他,是個很冒險大膽的做法,但他這個人很有心機,又似乎隱瞞了很多事情,面對我對守口如瓶,可如果面對你……也許,他會露出些許破綻。」

    「你最想從他身上知道什麼?來鳳國的目的?」

    「這只是其一。其二……如果有機會,想辦法找到他藏匿妖靈的所在。」

    「妖靈?」她第一次聽到這個奇怪的字眼。

    「每一隻妖身上都有妖靈,如果能打散妖靈,這只妖也就活不下去了。所以幾乎所有的妖都會將自己的妖靈藏起來,也許藏在最醒目的地方,也許藏在最難以發現的隱蔽之處。」

    玉真點點頭,「我明白了,我會盡力而為。」

    即使自小就住在皇宮,玉真也很少到鳳皇所在的鳳棲殿,她本想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後再來,但後來一想,既然妖王都不否認自已冒名頂替了,她也就無須再遮遮掩掩地來找他。將所有傷腦筋的理由全化成一個最簡單的目的,事情就容易得多了。

    鳳棲殿是鳳皇處理公務和休息的後宮重殿,這裡從來都是莊重而威嚴,但今天當玉真來到鳳棲殿門前時,卻聽到裡面有極其迤邐的歌聲傳出,與它在世人心中的印象大不一樣。

    「蜀錦地衣絲步障。屈曲迴廊,靜夜閒尋訪。玉砌雄閱新月上,朱扉半掩人相望,旋唆熏爐溫斗帳。玉樹瓊枝,運遠相偎伶。酒力漸濃奉思蕩,鴛鴦繡被翻紅浪。」

    這裡真的是鳳棲殿嗎?玉真呆住了。

    引領著她來的小禪低聲問:「公主,是不是要奴婢去殿裡通報陛下一聲?」

    「鳳棲殿的太監或宮女呢?難道都不在嗚?」以往走到鳳棲殿外就該有人上來打招呼了,可今夭這程安靜得要命,裡面又熱鬧得像是在過年……那個妖王到底在千什麼?

    「清楚他們都去哪兒了,殿外一個人都沒有。公主,還是讓奴婢進去通報一聲吧。」

    「不必,我自已進去就好,你在殿外等我。」玉真扶著宮牆走進內殿,手指摸到殿門時,裡面的歌聲剛好停止,她聽到一名女子嬌媚的聲音。

    「陛下喜歡聽臣妾唱的這首歌嗎?」

    「還好。朕聽不出好壞。」這略帶慵懶卻更多冰冷的聲音,就出自現在的鳳皇口中—真正的妖王。

    她聽出來了,那女子……是湘妃吧?她曾聽過湘妃的聲音,據說是鳳鵬舉登基之後不久冊立的新妃,原是一名歌娘出身,亦因舞姿出眾而被鳳皇看中,在眾多佳麗中脫穎而出。

    「陛下真會逗人開心,以前您明明誇獎過臣妾的聲音,是天上地下再無人可以匹敵的美妙,怎麼今日就說聽不出好壞了?難道是要讓臣妾再唱一首嗎?」

    湘妃的話聲也如絲綢般順滑,這樣嬌媚的嗓音,怕是男人都不忍拒絕吧?

    說到做到,湘妃也不等鳳皇的意見,就又開口唱了起來—

    「薄襲小枕涼夭氣,乍覺別離減味。振轉數寒更,起了還重睡。畢競不成眠,一夜長如歲。也擬待,卻回征窖。又爭奈,已戍行計。萬種思量,多方開解,只怎寂寞厭厭地。系我一身心,負你千行淚。」

    湘妃的歌喉的確婉轉動聽,連玉真都聽得呆了,而且她聽出湘妃選唱這兩首歌別有用意。第一首是在向鳳鵬舉示愛求歡,而第二首就衰歎男女情深緣淺,可這宮中的女人與鳳皇之間,有哪個不是情深緣淺呢?

    妖王顯然不是賞歌之人,因為他已聽得膩了,出聲打斷道:「這種歌就是身為鳳皇的我,必須要聽得很享受的那種嗎?」

    湘妃的聲音乍然停了,像是被嚇了一跳,支吾了兩聲不敢再說話。

    而在殿門的玉真卻忍不住笑出聲,因為她聽懂了妖王的那句話。他是在諷刺鳳鵬舉以往的風月生活,或者……是根本沒有聽明白這兩首歌中傳達出怎樣的心意?

    她這笑聲暴露了自己,幾乎是在轉瞬間,那個熟悉的聲音就在她面前響起一

    「一向深居在自己寢宮的小公主,為什麼會大半夜的突然跑到我這裡來?」

    聲音倏地貼近,近到她不禁向後退了一步,避免那冰冷的氣息凍僵自己的臉。

    「怕我?既然怕,為何還要來?」他的手抓住她肩膝,用力一拉,逼得她又和他更加靠近。

    「有些事想和陛下單獨談,不知陛下現在是否有空?不然我可以改日再來。」說這幾句話時,她一直在令自己的語氣平靜從容,她從沒想過自己有天要利用頭腦和男人打交道……不,不只是男人,「他」甚至不是人……妖王?天知道他到底是什麼?

    她的話說出去之後,沉默太久沒回應讓她以為他已經轉身走了,豈料下一刻,她就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正籠罩著自已,即使看不見,也依然能理解這壓才是來自於他對她的注視。

    「跟我進來。」他忽然抓著她的手,將她拉進大殿。

    那高高的殿門門檻如之前一樣絆了她一下,這回他也彷彿做好準備,飛快地扶住了她,並接住她纖細的腰,將她整個人「架」進了殿裡。

    「陛下—」湘妃對玉真的突然造訪也很詫異,卻剛剛開口就被他打斷。

    「你可以走了。」

    「是。」湘妃很懂得看眼色,今晚鳳皇的樣子著實古怪,為了保住自己日後的恩寵,她還是萬事順從旨意為好。

    「現在只有你和我了,我很好奇你要和我談的私事是什麼?」湘妃退下了,他在一片靜默中開口,冰涼的嗓音在偌大的殿宇中幽幽迴盪。

    她聽到自己的喘息聲和心跳聲也是如此清晰,或許是來自於一絲恐懼,但她還是問出了問題,「你,為何而來?」

    他的黑撞浮起一層氰氫的霧氣,透過她的臉,他有如看到幾百年前的那個她,那對她好奇地張望著他問:「我是不是打擾你練功了?」

    他的心底有陣難言的抽痛,彷彿被人在胸口紮了一根針,痛感從深處漫開來,帶著血色,難以癒合。

    斟的了很久,他慢聲說道:「做為一個姑娘,有時還是不要太好奇,因為那也許會給你帶來前所未有的……災難。」

    他是在威脅她嗎?她的大拇指下意識地放在擊間,咬了一下。

    地這動作讓他的黑撞收緊,克制不位再度抓住她的手。

    她皺眉「看」著他,感覺得列他雖然抓得很緊,卻沒有任何殺氣,他沒有要殺她的意思。事實上,他曾救過她的命、幫她治過傷,如果不是佔據鳳鵬舉身體的妖王,他其實算是她的恩人,她現在應該是用感恩戴德的心來崇拜他、尊敬他。

    也許因為如此,她才對他恨不起來、厭惡不起來,甚裡連恐懼都只有那麼一點點。

    「如果我說,我就是一個生活在好奇中的人,你會告訴我原因嗎?」她壯著膽子再度提問。

    他笑了一聲,「我聽說的玉真公主似乎不是這樣一個人,你深居皇宮二十年,從不與人交親,宮中的妃嬪都說你是個冷摸古怪的公主,現在你卻說你生活在好奇中,要我怎麼相信?」

    「如果你也在黑暗生活過二十年,你就會信了。」她不清楚說這句話時的心情是感慨還是惆悵,只曉得自己的嘴角是上揚的。「如果你在黑暗中活過,不可能不對陽光的巔色好奇,不可能不對那些發出悅耳叫聲的飛鳥好奇,不可能不對你所住的這些殿宇好奇,不可能不對圍繞著你的人群好奇……是的,我很好奇,只是我努力不讓自己顯得好奇。」

    「為什麼?」他抱臂在胸前,告訴自己一定要鎮定,別因她剛才這毒話而震動心緒,引起任何失態的表現。

    「為什麼……如果我表露出絲毫因黑暗而帶來的恐懼或好奇,能為我帶來什麼呢?無非是同情的目光而已。我不想生活在同情中,因為只要被人同情過一次,就有可能背負著這份憐憫過一生。我有我自己的尊嚴和堅持,所以我不會讓任何人知道我在好奇。」

    「故作堅強只會讓自己很累,你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嗎?」他用諷刺的口氣刺激她道:「而且你以為不說,就不會有人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你嗎?既然你都看不到那些目光了,那又何必在意?或者,那些同情都只是你自己幻想出來的罷了。」

    玉真征住,旋即有點後悔。明明是要來探聽他的心事,怎麼不知不覺中反而暴露了自己這麼多不為人知的心事?

    「好吧,你說的……有你的道理。可我說了這麼多,總該換得你的兩句真心話吧?」她不死心地又問。

    妖王蔑笑道:「我說過答應和你交換秘密了嗎?」

    她黯然垂首,「好吧,那就是我自作多情了。」

    「等等。」他又叫住她。「你覺得……做人快樂嗎?」

    她笑了笑,學著他的口氣反問:「那做妖快樂嗎?」

    他不禁皺眉,她則立刻解釋,「做人的難處與好處,想來和做妖都是一樣,都有要面對的困難和麻煩,都有看不順眼的仇人或死敵,也應該有許多七情六慾讓自己高興、惆悵、憤怒、悲傷。只是,做人比做妖吃虧了點,大部分人不懂法術,想要的東西只能靠雙手努力去爭取,而妖因為仗著妖法,很多東西唾手可得。嗯……或許這樣的妖術,也會給妖帶來更多煩惱吧?」

    他的嘴角勾起,拉住要走的她,「說了一堆就要走?」

    「不走……又做什麼?」她不解地苦笑,「我以為你覺得我打擾到你了。」

    「你不覺得自已若是就這麼走了,欠我什麼嗎?」他望著她,見她笑容恬靜中帶著幾分無奈,他的心跳競開始加快。

    「我欠你什麼?救命之恩嗎?」她感覺到手腕上他五指滾燙的溫度,原來佔據了人身,他所有的反應也如此真實。

    這發現讓她的膽祛又生出幾分,也思忖著自己該怎樣全身而退,他是妖王,連鳳疏相都打不贏他,她b然也是敵不過。她敢到這裡,憑的不過是他曾對她有救命之恩,或許有著與眾不同的情分,可萬一她預枯錯了呢?萬一鳳疏桐料錯了呢?

    他微微低下頭,氣息就在她面前流動。她忽然想起鳳鵬舉那一夜的瘋狂,不由自主想倒退,卻被他一把攬住腰。

    她的心一涼,認定自已是要落入妖手,難逃一劫了。

    他攬抱著她,臉頗擦過她的髮髻,一聲長長的低吟如夜風在她頭頂掠過。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那好像是他的歎息?

    「我還沒有告訴過你,我的名字。」他的唇壓著她的眼角,聲音低沉,絡進她的腦海中,「七世。七生七世。這名字除了你,我還設有告訴過別人。但從今日起,它該讓世人都知道了。」

    七世?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奇怪,「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因為……個故事。」他將頭枕在她的肩膝上,慢聲道;「第一世,他們兩人一個是頑石,每日在路邊遭遇風吹日曬,一個是仙草,在仙宮享受金風玉露。有位神仙將仙草做為禮物送給靈山老母,路上無意中坐在那塊頑石上休息,頑石與仙草匆匆見過一面後,他喜歡仙草的嬌嫩,仙草也喜歡他的堅強,但這緣分,也僅止於這一面。後來頑石被砸碎做成石子路,他祈求自己來世能再遇到仙草。

    「第二世,他變作夏季池塘的荷葉一片,那棵仙草化作夜雨中一滴水珠。水珠在荷葉上停留一夜,清晨化干在烈日驕陽下。第三世,他變身大海中一尾最不起眼的游魚,而她是偶爾掠水而過的飛鳥。游魚認出他苦等了三世的她,然而她卻被獵人的弓箭射殺了。」裡此他忽然停住話語,「你聽得累了吧?是不是覺得這故事很好笑?」

    她搖頭,「不,我很喜歡聽。你說吧,我想聽完。」她沒想到他會講起這麼淒美的故事,故事很長,卻有一世一世的跌右。每每聽到那緣分如流雲般且聚且散,她心底就蕩出一波波悵然的漣漪,故事中悠長的傷感也跟著蔓延過她的心。

    「第四世,他以一抹最微薄的才量向閻君祈求,換得能與她真正相守的機會,閻君讓他以一座牌坊的形式出現,而她是一棵柔韌的細柳,在距離他幾步開外的地方蠍娜生姿。一年、兩年,他很安於這樣與她靜靜相對的日子,哪怕永遠觸摸不到彼此,他也心滿意足。

    「無奈朝內突發極變,戰火從郊外燒進城裡,連他這座高高的牌坊也被付之一炬。生命將婚的一刻,他眼睜睜看著她同樣渾身浴火,那時他就告訴自己,來世他定要掌握自己的命運,再不讓緣分掌控在別人手中。」

    殿內安靜得像是被午夜的黑幕籠罩,玉真聽著自已胸口的心跳聲,漸漸和他的保持在同一個速度。

    這一世又一世的態劇,像是文人筆下的傳奇,如此奇妙地牽動她的心緒。

    那一場燒掉所有奢望的戰火好像就在她眼前……不,就在昨天,就像曾在她的身邊燃燒過。她或許也曾站在那裡,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無力挽回……

    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又問:「那,後面三世呢?」

    「後面三世……」他似是輕吐口氣,「下次再講給你聽。」一直緊緊環抱著她的手臂鬆開,他拉著她走到殿門口,「是誰叫你來刺探我的?鳳琉相吧?」

    未料最後時刻他竟一語道破,她被他問得語塞,愣了一瞬後才說:「我、我只是來謝謝你那天救我,和涵王無關。」她知道,她遲疑的那一瞬已經說明了心虛。

    他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也不說破,拉著她的手將她送到殿門口,「行了,回去吧。」

    她忽地有些失落,可想他已經通客,自己總不好強留,於是便要告辭。

    剛邁出門檻,他卻又抓住她的肩賠,「等等,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小禪在殿外等我,她會帶我回去的。」她婉言謝絕。

    但他決定的事不容置喙,拉著她就往外走,這一回,他刻意留心不讓她被各個門檻或台階絆倒,只是剛走到鳳棲殿的正門口,他便檻地站住,也將她一併拉住。

    「怎麼了?」她不解地問,同時夜風中飄來一股奇怪的味道,似是帶著某種難言的……腥氣?

    七世定定盯著幾步開外的地上,在那裡,玉真的近身宮女小禪伙倒在地,脖頸淚淚出血,將雪白的地磚染紅了很大一片。

    四周安靜得幾乎連風聲都聽不到了,他緊握著她的手,心中冷笑—

    這麼快就開始進攻了嗎?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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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5 00:07: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出了什麼事?」玉真緊張地問。直覺告訴她必然有事發生,否則這血腥味從何而來?

    七世沒有回答,摘下身邊樹枝上的一片葉子,屈指在空中一彈,綠葉霎時化作一團綠色的濃霧,隨即又幻化成人形。

    小妖俯身跪倒他面前,剛要開口,他立刻伸出食指示意對方噤聲,然後看了眼玉真。接著,他手掌在她眼前輕拂而過,她瞬間便意識全無,昏倒在他的懷中。

    「你從今日起就變作這女人的樣子跟在她身邊,要渴盡全力保護她。」

    「是。」小妖翻身挺起,已經變為小禪的模樣,違衣服都一模一樣。

    七世又摘下幾片樹葉,揮手撒出,樹葉蓋在小禪的身體上,她的鮮血奇跡般地攀著經脈被葉片吸了千淨,而屍體也化在葉片中。

    他手再一揮,幾片紅色葉子飛回樹梢上,在夜色中已經無從尋覓了。

    玉真迷迷糊糊的醒來,不記得自己怎麼睡著的,她依稀記得自己和妖王七世走出大殿,在外面聞到一股奇怪的血腥味,然後便沒了印象。後來她又做了什麼?七世又去了哪兒?

    她還在迷糊中,聽到小禪嬌俏的聲音響起,「公主,御膳房送來了紅豆糕「說是剛剛做出來的,還熱著呢,您要不要嘗一嘗?」

    「御膳房?」玉真還沒緩過神來。御膳房從不公主動給她送吃的,今天是怎麼了?她坐起身,覺得肚子也真的是有點餓了,不知現在是白天還晚上,口也感到渴了。「給我倒杯茶來吧。」

    「是。」

    熱茶送到她手邊,她卻沒有喝,皺著眉問:「這些天不是都在喝十日吞嗎?怎麼又改戍了老槐春?」

    「哦,是……奴婢一時沒找到十日香的茶葉盒子,所以就換了這個……」

    玉真一笑,「你平日東西不是擺放得很好?我記得十日香是放在瓷瓶子裡送過來的,你還說怕打碎了,特意放在西邊書架上的那個竹匣裡,不是嗎?」

    「奴婢真是糊塗了,自己親手放的東西居然都忘了!該死、該死,奴婢這就去給公主重新徹一壺來。」

    聽著她細碎的腳步聲在屋中來迴響徹,玉真沉吟良久後問道:「今天是陛下送我回來的嗎?」

    「啊?」小禪似是一征,「公主殿下說的是哪天?」

    「就是……」她這才發覺自己問得或許不大準確,她從不知白天黑夜,亦不知自己一覺會睡幾個對辰。「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了?」只好先搞清這一點。

    「是白天,午膳都過了,公主這一覺睡得好久呢。您從昨晚一直睡到現在,奴婢看您睡得香,都不敢來打擾。」

    那麼就是昨晚了。「昨晚我是怎麼回宮的?」

    「昨晚嗎?公主和我一起去鳳棲殿,後來陛下送您出了殿,奴婢就領著您回來了。」

    不對,這解釋絕對有問題!她的確是和小禪一起去了鳳棲殿,也確實是被妖王親自送出來的,但她不該記不得自己回宮這段路上的事情。

    「小禪,你過來。」她招招手,而後聽著小禪一步步走近,倏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腕。

    嚇了一跳,小禪低叫道:「公主,您、您怎麼了?」

    她沒有出聲,沉默片刻後笑問:「小禪,你身上幾時有這麼重的香氣?偷用了我的香粉盒吧?」

    小禪吐出一口氣笑了,「公主拿奴婢說笑呢。奴婢怎麼敢植用您的東西?這香氣……大概是奴婢剛才路過御花園對私上的吧?公主不是還要喝茶?您再這麼拉著奴婢的手,奴婢可沒辦法幫您徹茶了。」

    「你去吧。」玉真鬆開手,仍微笑著,直到腳步聲漸行漸遠,她嘴角的笑意才緩緩凝結。

    不是她多想,也不是她的幻覺,這個小禪……不是那個服侍她許多年的小禪。

    這人說話的語氣和方式,走路時的足音甚裡是身上的味道,都不屬小禪,只是說話的音色和小禪相似而已。

    小禪去了哪裡,這個落案或許七世知道。他擅自將她身邊的宮女替換了,為什麼不告訴她一聲?可若這個假冒的小禪本來就是他派來用來監視她的,那她就算問了,又能指望他說什麼?

    昨晚她去找他,雖然沒有明著問出他的妖靈所在,但以他的敏感和聰明,必然知道她主動找他是有所圖,所以,他應該採取了防範之策。但她不懂,他這樣一個無所不能的妖王,還需畏懼她、防範她嗎?

    他可以輕而易舉殺一個人,輕而易舉就能讓一個人的身份被取代,如果他覺得她威脅到他,那也大可以「輕而易舉」地「取代」她,不是嗎?

    七世……他有一個好奇怪的名字,隨著這個名字而來的,還有一串很姿美的故事,也不大像是他編出來騙人的。

    他講述故事時那沉重寧靜的語調,像是亙古以來的冰山,寒冷而桂格,卻又好像有一絲不甘,一絲……對天意的不滿?

    他說他從未將名字告訴過別人,只告訴了她而已,為什麼?

    鳳琉相認為他突然出現在鳳朝,可能和一個女人有關,而他雖沒有直接承認,但口吻卻已經在暗指那個女人就是她了……會嗎?如果真的和她有關,那又是怎樣的關係?是……一段如七世之戀同樣淒美悠長的草緣嗎?

    七世站在御花園的湖邊,望著一池碧水幽幽,他俯下身子,將手掌直立放入水中。無數條金光自他掌心掌背透射出來,將池水驟然劈開出千萬條裂縫,頓時水花四濺、浪潮翻湧,一道金紅色的影子倏然從池水中一躍而出,落到他的腳前。

    「老奴參見陛下。」

    七世冷冷地看著他,「好大膽的魚妖,前日為何突然攻擊玉真公主?誰給你這樣的膽子?」

    魚妖渾身顫抖,「啟享陛下,老奴不知公主是陛下庇佑的……」

    「你不知道?」七世的撞孔中散發金灰色的光芒,「她自小到大在這湖邊玩耍也不是一兩次了,整個妖界我亦早已有令,不准動她分毫,還要全方保護,怎麼妖界上下唯獨你不肯聽令?你這一身魚鱗,大概是不想要了吧?」

    魚妖聽得伏地哀嚎,「請陛下饒命,老奴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水族雖是妖界成員,但……也歸龍王管轄,龍宮下令,老奴不得不從,迫不得已只好違背陛下的指令。不過老奴當夜絕無要對公主下殺手之意,龍宮只是下令說要把她帶走,所以……」

    「龍宮?」七世聽見這個意料之中的答案,冷笑在嘴角刻得更深。「是三太子的意思吧?龍溟已經確定能繼承東海龍王之位,所以就敢這麼張揚放肆、公開搶人了?」他鄙夷道,更像是自語。「回去給你的三太子帶個話,就說這天下妖界已歸我掌管,他若想稱王稱帝,就到他的東海龍宮去作威作福,若要和我搶人,就光明正大地來搶,不要搞陰謀詭計讓我看不起。

    「否則他的龍鱗龍筋,早晚要被我抽撥下來做成被子蓋!」

    魚妖神色驚惶,不敢說是,更不敢說不是,只能頻頻叩首。

    遠處湘妃忽然大叫著,「陛下,水邊風寒,您還是到臣妾的殿裡喝口熱茶、休息一下吧?」

    七世皺皺眉,「你走吧,把我的話一字不漏帶回去。」

    魚妖再叩首,翻了個身躍下湖水,水面上蕩起一圈圈漣漪。

    湘妃見了驚呼道:「哎呀,有人跳湖了嗎?」

    七世厭煩地低聲說;「這女人真是聰噪,該怎樣讓她能閉上嘴巴?」

    這日退了朝,七世單獨留下鳳疏相。「涵王請稍等,朕還有事要與你談。」

    他不得已停了步子。

    待周圍所有朝臣都已離開,七世才問:「你最近有聽到什麼特別的消息嗎?」

    鳳疏相一征,「我能否問陛下指的是什麼?」

    七世退疑了一下。在鳳琉相眼中並沒有看到狡結,小禪之死應與他無關,而且顯然他也並不清楚這件事。目前的情勢是鳳疏桐並無意與他聯手,而如果讓對方知道他越多的弱點,對自己只是越不利。

    他笑了笑,「朕看涵王孑然一身,孤單清冷,決定給涵王一個驚喜。」他拍了拍手,從屏風之後插奶婷婷走出一名絕色女子。

    女子面對鳳琉桐躬身道:「雪梅拜見涵王。」

    「這是什麼意思?」他微夔眉心。

    「朕是有心人,對於可以成為人間佳話的傳奇實在是不忍辜負,這女子你大概是不記得了,讓她自己和你說。」

    雪梅抬起頭,一雙美目盈盈如水地望著他,「王爺是否還記得,兩年前在玉山山頂,一場天火突降,是您施法讓我們梅樹一族免遭大劫?」

    鳳疏桐打量著她,「你是梅樹精?」

    「她是來報恩的。反正你身邊素來也設什麼女子能照顧你的起居,朕實在是放心不下,如今梅樹精有情有義,要以身相許,朕豈能辜負美人心呢?」

    聽著妖王的一番話,他臉上卻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啊,既然陛下有心,那微臣是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答應得如此痛快,倒讓七世頗有些奇怪。鳳疏桐那麼聰明的一個人,不會不明白自己安排一個妖精在他身邊的用意,當然,也許他自恃法力高強,不怕梅樹精作怪,素性爽快答應。

    於是七世對梅樹精說:「雪梅,既然涵王不嫌你粗鄙,願意收留,你就遵照之前你在聯面前的保證,好好伺候涵王。他一生坎坷,少有溫情暖意,你應該知道怎麼做。」

    鳳疏相卻嘴咯一笑,「聽陛下這話,似是對我的平生都已瞭解通透了。若要說這世上一生坎坷、少有溫情暖意的人,又豈只我一個?陛下身處高位卻不得快活,明明可以海闊天空享盡道遙,卻又將自己困縛於宮牆之下,陛下為的,就是這後宮之中那些女子的「溫情暖意」嗎?」

    七世望著他大笑離去,覺得真是不理解他這個人。他與他先祖一樣身繫鳳朝,注定是要不得善終,偏偏還執迷不悟。

    這世上無論是人、種、妖、鬼,不論是修行千年還是白駒過隙,有幾個敢說不是為自己而活?就連那些口稱慈悲的菩薩,修行之初還不是從自求圓滿、六根清淨開始的?

    為別人而生、為別人而死,是最傻最要不得的活法,他七世之中無論是遇到怎樣的波潤,歸根究底都會給自已一個答案,問自己這樣活,快活不快活?

    今生亦是如此,唯一有區別的,是他今生多了一個牽絆。

    若非為了她,他不會是現在的妖王!若非為了她,他不會化身鳳皇;若非為了她,他不會以身犯險,逆天而行。但,說是為了她,其實也是為自己,所以他不信世上真有無私無畏的人,鳳疏桐也只不過是個隱藏極深的偽君子罷了。

    這陣子,鳳朝皇宮一切風平浪靜,似乎又回到最初的時候。

    沒有任何異端發生,玉真身邊也平靜如常。七世設再找過她,她只有從其他人口中聽到一些關於鳳皇的微末小事,可都是無關痛癢。

    看來在鳳皇這個寶座上,七世已經越來越得心應手,這反而讓她越發不安了起來。但幾次想找鳳疏桐商量間詢,他卻總是三言兩語淡淡帶過,似是不想再讓她捲進這件事來。

    然而她笆能就自安心?鳳朝已注定不是過去平靜的王朝,終有一天必會有更大危機到來。她不知這場危機的起因與自已有什麼關係,只能衷心祈願自已不要親眼目睹這場危機的結局。

    七世走進寢宮的時候,眉毛忽地挑了一下,出聲問:「為何來見我?」

    窗提處一片黑煙化開,一身黑衣的詭異老者出現跪地伏倒,「王,妖界最近有些異動,老奴特來稟告。」

    「說。」七世坐在窗前,看著外頭漸漸泛紅的霞霓。入主鳳朝已經好一陣子,他不信沒人看出他是假冒的,他只是佔據鳳鵬舉的身體,並沒有佔據他的靈魂,所以鳳鵬舉過往的記憶他一概沒有。

    皇后也好,妃嬪也罷,和他說話對都會露出詫異的表情,奇怪他競然不記得一些小事,但眾人只是奇怪,卻沒人敢質疑,也沒人會想到需要質疑。甚至皇后還以為他是得了什麼病才如此健忘,要御醫給他準備一些藥膳進補。

    真是愚蠢的人類。

    而在他擅自取代鳳鵬舉成為鳳皇之後,天上那些自以為是的神仙呢?不該也默然下去吧?

    他總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大對勁,偏偏原本可以拉攏的鳳疏相是塊啃不動的硬骨頭,讓他腹背受敵,不得不防。

    如今,妖界難道也敢造反了嗎?

    他將目光收回,幽寒深邃的灰眸中泛著金色的光芒,絕不屬於人類。

    老妖看得心中一寒,差點咬到自已的舌頭。「王,妖界最近不知從哪傳來的流言,說王遲遲不返回是因為觸犯了夭規,上夭要將王打入幽冥地府永世不得輪迴,不少小妖因此蠢蠢欲動,欲投奔他人。」

    七世聽得好笑,「這流言如此荒謬,居然還會有人輕信?」

    老妖答道:「因為傳此流言者,都言之鑿鑿地說王不敢回妖界,是因妖界有讓王畏懼之人即將取而代之。王,您能否先回妖界走一趟,也好讓那些吃了熊心豹子膽的鼠輩不再煽動作亂?」

    他沉吟片刻,「我近日的確不便回去。那些人愛傳什麼就傳什麼吧,有想造反之人也由他們去。」他微微冷笑,「這妖界之王的位置,我可不是憑空得來的。」

    老妖心底一股寒氣竄遙全身,這句話讓他赫然想起二十年前,七世登上妖王寶座的那一刻——

    那時因為先王九靈被仙界俘獲久矣,群妖無首,群魔亂舞,妖界著實經歷了一段漫長的腥風血雨,而最有能力問鼎妖王寶座的是黑雲山的穿山甲和冬龍谷的紫鱗墳,兩妖打了十幾年都難分高下,最終決定在南牙島一決勝負。

    那一夭,大小眾妖都屏息凝神等待兩妖爭鬥的結果,心知這一戰之後,妖界就要有了新主人。沒想到最終是一隻蒼鷹從南牙島上飛出,口中叼著奄奄一息的穿山甲,鷹爪之中緊緊握著紫鱗蚊。

    眾妖目瞪口呆地看著它從空中將兩妖一起柳下,硬生生砸到堅實的地面上,兩隻已經修練千年、無所不能的妖獸就被當場摔死。

    妖界霧時震動了,已沒妖敢與七世一較高下,個個尊奉他為妖王,雖偶爾有幾個質疑他真正能力的老妖企圖在暗中加害他,可最終都離奇死掉,七世在妖界的地位因此更是不可動搖。

    妖界是四界中唯一不須經過天命加授即可自行其事的領域,即使天界曾多次想將這裡約束整肅,卻無奈眾妖心思詭秘、難以馴服,而歷代妖王更是一個比一個難纏,最終才只好做壁上觀,只慎重關注妖界動向。

    而七世的橫空出世對於四界到底是福是禍,無人知曉。

    老妖的到來,對七世是個提醒,他身在鳳皇寶座疏懶妖界之事已久,卻並非他無瑕顧及,而是因為他知道,他真正的敵人會在這裡。

    如今敵人從他的腹地出手,散播謠言蠱惑妖心,無非是想斷他的後路。但他不著急,知道敵人是想逼他出手,而他越坐得安穩,反而越能看清事情的真相。

    天已暗,寢宮門外有女子們說話的聲音傳來,原來是皇后與一眾妃嬪笑著來到宮殿門口。

    皇后探頭張望道:「陛下在忙嗎?臣妾等能否與陛下說件事?」

    七世走到門前看著一干女子,除了皇后外,還有素妃和湘妃。這些日子以來,他最煩的就是要應付這麼多妃嬪。

    鳳鵬舉原本是個相當風流多情的人,即使眾妃嬪對於他的「性情大變」都頗有疑惑,他也懶得按照鳳鵬舉原來的眸氣改變自己,依舊一味冷畫相對。

    「什麼事?」

    皇后可是見了不少他的冷臉,雖然不知是為什麼,卻也不敢得罪他,微笑說:「過幾夭是玉真公主的生辰,幾位娘娘說公主自小在宮中長大,先帝先後在對都會為她過壽,可惜這兩年都沒有好好慶祝過,所以來問我是否替玉真做壽擺宴,也給宮中添幾分喜氣?臣妾想公主畢竟是陛下關注的人,總要問過陛下的意……」

    「玉真的生辰?」他眉一蹙,是的,人界最喜歡閒來沒事找借口慶祝,生辰也好、過年也罷,生老病死婚喪嫁娶,統統可做為熱鬧的理由。

    他本來覺得很無聊,但這次既是給玉真過壽,或許也沒什麼不好。她總把自己關在寢宮裡足不出戶,除了那個討厭的鳳疏相甚至沒什麼親近的朋友,真不像是宮中其他聰噪的女人。

    「你們看著力吧。」他不想為了這種事多費腦子。

    皇后笑著轉身對素妃道:「你看,我就說這種事陛下才懶得操心呢,你們偏要來問陛下的意思。既然有了主意,就照你們的意思去力吧,只是千萬別讓公主本人知道。」

    素妃也笑了,「這是當然,說好了要給公主一個驚喜嘛。」

    她和湘妃先走一步,皇后停住腳步,望著鳳皇,退疑了片刻說;「陛下……公主年妃不小了,再這樣在宮中被耽擱下去,我們對她父母也沒法交代,我看還是盡早為公主選一位駙馬吧?」

    七世斜睨她一眼,「皇后一天到晚沒事幹,就只關注這種事?是她到你跟前求了嗎?」

    「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家,哪好意思為這種事求我?但總不能人家不說,咱們就不提啊。宮中女子過了十八歲就已被人笑話太老了,更何況她都過了二十……」皇后神情古怪地看著他,「陛下……該不會還有納她為妃的意思吧?」

    他似笑非笑地問:「你很怕朕娶她?」

    「她……到底也是個不祥之人,自出生後父母就先後而終,這樣的女子,臣妾實在不放心她做陛下的女人。」

    「可你卻要找別的男人來讓她「加害」,別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七世的蔑視和質疑讓皇后臉上掛不住,想反駁幾句卻又不敢。

    她扶著門框,咬著唇說:「陛下……今夜是不是由臣妾侍寢?」

    「你若是喜歡這寢宮裡的床,躺一躺也無妨。」他忽然走出殿門。

    皇后訝異地問道:「陛下這麼晚了要去哪兒?」

    「皇宮既然是朕的,朕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七世的回答帶著幾分孩子似的任性,語調一貫的幽冷,讓皇后笑都笑不出來。

    他有好多天沒見到玉真了。

    也許說「沒見到」並不準確,每夜他都會到她的玉真宮殿門口巡視一圈,妖靈幾度飛進宮牆到她身邊,只是都沒有現身和她說過話。

    那個關於「七世」的故事,他講到一半戛然而止並非故意賣關子,而是後面的發展太牽吐痛他的心,讓他實在不願說下去。而講運過往時,她如一個陌生人般毫無反應地聽著,更讓他不能容忍。

    曾經他以為即使她忘了過去的一切,他都無所謂,他想要的不過是她這世的手安、問貴給予她上一世不公平命運的罪人,但,如果一切都只是他的記憶而不是她的,那他現在的所有努才又有什麼用?

    七世站在宮殿門口,化身小禪的樹妖連忙迎過來,「陛下要進來坐嗎?」

    他心念一動,邁步就走了進去,很想知道她今夜在做什麼?

    這寢宮裡其實無須燈火,因為宮女就那麼幾個,院內的幾盞燈籠已足夠照明。而對於自幼生活在黑暗中的地來說,燭火同樣毫無意義,但他發現她總要在面前放一盞燭台,不知是因為喜歡燭火帶來的熱度,還是喜歡讓自己看起來和別人沒什麼不一樣。

    今夜她在面前擺了幾枚銅錢,她一把撒出去,又摸素著一枚枚撿回來,每一枚都摸得很仔細,彷彿那上面有多艱深的文字讓她困惑。

    「你在做什麼?」他疑惑的問。

    玉真歎口氣,將銅錢按在桌上,「我剛剛還在想,你也該現身一次了。」

    「為什麼?」他站在桌邊看著她手指按住的那枚銅錢—一枚字面朝上,另外兩枚是花紋朝上。

    「因為……你還欠我半個故事。」

    明明她看不到任何東西,但是七世卻覺得她的目光好像正專注地凝視著自己。

    心中一緊,他拒絕得快速而乾脆,「那個故事先算了吧,今天換你給我講個故事好了。」

    「我來講?」玉真苦笑這;「我有什麼可講的?我從小到大的事,你應該已經從別人身上聽到過了。我從未離開過這座皇宮,所以也沒有什麼新鮮的事能講給你聽。」

    「光這宮裡奇奇怪怪的人和事,就足以讓你講上幾天幾夜了。」其實他並不是真的想聽什麼故事,只是想和她說說話而已。這真是無言的尷尬,他認識她那麼久了,如今競會不知道和她說什麼。所有他記得的話題,她都不記得,甚至月下她梳理著他翅胯上的羽毛、為他講天宮中種種奇聞異事的過去,都只是他一個人的記憶罷了。

    見她露出一副很為難的表情,他說:「看來你和我一樣不關心其他人的事情,那就和我講講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在占卜。」玉真回道,「是一種古老的卜卦之術,涵王教我的。」

    「鳳琉相?」他很不喜歡聽到這個名字,撤了橄嘴,「他能教會別人什麼?他自己都不過是個……」話說到一半,他又停住了,低頭看著那些銅錢,「這銅錢上說了什麼?」

    「多吉少。」這四個字在這黑夜中由她優美的唇吐出,聽得人心驚。

    「你要占卜的對象是誰?」

    玉真淡淡地笑,「我自己。」

    七世眉頭一皺,用手將那三枚銅錢收到自己掌中。「鳳疏相教的占卜之術果然無用,他只知道奉夭命行事,和他粗先一樣愚忠。可難道夭命就是對的?尚未發生的事,憑什麼擺出一副早已洞察的樣子給世人看?若真能未卜先知一切苦厄,以他們那份自以為是的慈悲之心,怎麼不拯救天下蒼生,反而任由殺戮、掠奪、偷盜、奸浮、詐騙、貪污等醜陋之事任行其道?」

    他突然慷慨激昂讓玉真有些吃驚,不明白他這麼大的怨氣是從何而來。他向來高深莫側、喜怒不形於色,語氣總是冰冷得沒有一絲波潤,如今驀然動怒,背後的原因是否與他來到鳳朝、佔領鳳皇之位有密切關係?

    「過去的你,到底有什麼難以釋懷的事讓你割捨不下呢?」她站起身,摸素著握住他的胳膊,「這身龍袍,你並不真的在意,之所以留在這裡,必然是有想做的事情要做。你是妖王,沒有任何事可以難倒你,沒有這身龍袍,你依然能做到。你為什麼要留在遷裡?這裡有什麼讓你割捨不下的嗎?」

    七世感覺得到她掌上的溫度,溫度也許並非全來自於她的身體,還有她所帶給他的心情。

    為什麼要留在這裡?這不是她第一次問他這個問題了,但是他仍然不答。他不想答,也不是為了故作懸念,只是純粹不想回答。

    「我帶你去看月亮。」他忽然拉她走出殿門。

    她詫異地一邊飛快調整自己的步伐,一邊問他,「你忘了我是看不到的嗎?怎麼『看』月亮?」

    七世向來我行我素,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因此不顧她的嘮叨,依舊將她拉至湖邊。

    夜色幽冷,寒風習習,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這才意識到身畔的女人甚至還沒披上一件御寒的斗篷就被自己拽到這裡來了。他順手從湖中採了一片已經殘敗的荷葉,往她身上一披,就變作一件墨綠色的長樓。

    玉真征了一下,本能地抓住長樓的領口往懷中拽了拽,「謝謝。可是如果你真的為我著想,以後還是不要帶我到湖邊吹冷風了。」

    他拉著她蹲下身,引導著將她的手放到湖水中。

    冰冷的砌水半吐了她一下,讓她差點跳起來。「好冷!」她急急抽回手,不敢再碰第二下。

    「這就是月亮給人的感覺。」他一字一領地說道,視線一瞬不離地凝注在她身上。

    她記得嗎?這句話,其實是她最先告訴他的。

    因為他曾問過她生活在月宮中的滋味,那對她就是掬了一扦冷水林在他的臉上,笑著說:「這就是月亮給人的感覺。」

    當時,她是想告訴他,月宮裡的人心冷過月光黑在身上的清寒吧?可惜他競不能理解,只是傻傻地說:「月之精華比起日之烈焰,更讓我享用得舒服些。」

    那時他只一心想著修煉,全然不解人世種種險惡和冰冷,而當對的她也只是淡然一笑,並未說得更深。或許那對她眼中的他,就只是個單純的傻瓜,許多事不瞭解反而更好。但她可知道,這些事終有一天會化作無情的利劍,反過來將兩人傷得如此之深……

    玉真默默感覺著期水的冰冷,柔聲說:「有時讓自己過分地陷在回憶中並不好。」

    他心一震,帶著一陣狂喜。她想起什麼了嗎?

    但她卻又說道:「我自幼就沒了父母,所以心中對父母的記憶是一片空白,我在皇宮中從小到大,也沒有任何特別的事情可讓我記住、值得我回憶,我才能活得這樣清靜。雖然這也許在你看來太無趣,我寧可清靜些,也不想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擾。

    「陛下,你一直不肯告訴我你的來歷,必定是因為過去有不太愉快的記憶,我能感覺到你的本心並不壞,如果你能放下過去那些不好的回憶,一定會快活起來。我從未聽到你笑過,對於至高無上的你來說,還有什麼事比尋找快樂更重要呢?」原來……她依舊什麼都不記得。

    七世無奈地低聲長歎,一種掛敗感油然而生。他是不是錯了?不該在這麼晚才來到她身邊?

    如果他像鳳疏桐一樣自她幼時就守護她、不斷給予她溫暖和照顧,有心無心地將過往當故事一樣說給她聽,也許今日的她,就不會用如此溫柔的聲音說出讓他萬般失望的話。

    只不過,此刻的地是因為一無所知也才能心境平和,那麼讓她一直這樣平和下去,對她是不是最好的安排?

    他想著,忽然將她緊緊抱住,讓她溫暖的氣息熨燙著自己的身體和心。她設有掙扎,也許是已經認知到無力和他相抗,所以乾脆放棄一切無謂的抵抗。

    這樣安靜的、只屬兩人的擁抱,他渴望很久了,只可惜是藉著另一個男人的身體才得以圓夢,他還是不甘心。

    「陛下,這麼晚了……湖邊多冷啊。」

    煩人的聲音在這最不應該出現的對候出現,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滿腹幽怨的皇后冷冷遙望著依偎在鳳皇懷中的纖細身影,幾乎將銀牙咬碎,還要故作大器地強笑著。

    「陛下若是有事要和玉真公主說,不如去臣妾那裡如何?臣妾的寢宮離這裡不遠,公主身子骨不好,小心被冷風吹得生了病。」

    七世沒有理睬她的話,而是在玉真耳邊低聲說:「我送你回去。」

    她點點頭,「陛下……可否想一想玉真的話有無道理?」

    「有道理的話往往是最無用的。這世上有幾人做事真的是按道理行事?」他冷笑著,攬著她往回走,將皇后及其隨從一千人等扔在寒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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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5 00:07: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皇后等人要為玉真過壽的事,玉真自已已經有所耳聞,也許是素妃那些人本來就沒有刻意隱瞞,宮裡這些日子出奇的熱鬧。

    如今的玉真雖不是二十年前的可憐孤女,但在宮中也只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物,本不會這麼勞師動眾,但不知是誰先起了頭,說陛下現在對玉真公主的「情意」可不一般,如果能討好了玉真,說不定可在陛下面前邀寵,才造成現在的局面。

    鳳皇這陣子突然變得冷淡古怪,眾人有目共皓,各宮娘娘想盡了辦法都不能得到他一絲垂青。

    夜夜宮中多怨女,長夜漫漫孤燈寒,宮中的女人都不解自己是犯了什麼錯導致失寵,還是陛下心中早已另有所愛。所以即使玉真被冊封為妃的事已冷了下去,最近卻又被人拿來胡亂猜想,大做文章。

    這幾日,到玉真宮來走動的妃嬪們多了起來,眾人都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和玉真東拉西扭的閒聊,就想套問她到底喜歡什麼。

    玉真從來設有過過眾人的熱情,疲於應付到最後是不勝其擾,迫不得已只好讓小禪帶著她去找七世。

    七世今天似有事要出宮去力,剛剛走到皇宮正門口,小禪見了他就高聲叫道:「陛下,請留步!」

    七世看到玉真一步步走來,止住了步子,「公主有事?」

    「近日宮內似乎為了玉真的壽辰在大費周張,陛下是否知道原因?若有可能,能否請陛下告訴各宮娘娘一聲,就說玉真福薄,實在擔不起眾娘娘的盛情美意,還是……算了吧。」

    七世瞧著她,微微一笑,「你這是在求我嗎?」

    「是,我懇來陛下。」

    「拿什麼來求我?」

    她一征。難道他還要和她講條件?

    「陪我出去走走吧。」他伸手攬過她的腰,將她從小禪身邊拽過來,不等她反應,就又將她拽上一輛馬車。

    待她反應過來的對候,馬車已經走出去很遠了。

    「是不是心中正罵我肆意妄為?」他料吮著她緊繃的表情問。

    她無奈地說:「以你的本事,人間也好、妖界也罷,都是你的天下,屍肆意妄為日這四個字都說得小氣了。」

    看她嚷著紅唇不情不願的樣子,倒有幾分前世的味道,結果他忍不住笑了。

    「去城外。」他簡單吐露了目的地給她。

    「為什麼要帶著我?」她不解地問。

    「因為……」他專注地凝視著她,「一個人太寂寞了。」

    他的話讓她想了好一陣,他說的「一個人」,究竟是在指他自己還是地?

    城外的風景她從不知道是怎樣,只有兒時曾跟先帝到城外踏青,但她都是與先後同車,外面的模樣也只是聽先後小聲訴說,始終是一片模糊的印象。

    現在是什麼時令了?入冬了吧?外面能有什麼風景可看?她猜……他也許是還有什麼話要和她說。

    馬車停下時,她聽到風聲呼吻,有人拉開車門,一股凜冽的寒風從車窗外直撲進來,凍得她打了個寒顫。

    「這!是哪兒?」她訝異地問。

    「落月潭。」他拉著她走下馬車。

    在他們面前的那潭深水,已經結了薄薄的一層冰,這裡是京城外最冷的一片山澗,即使城內還有翠竹紅花,這裡已儼然是深冬景象。

    「落月潭?」這名字她很陌生,以前從未聽說過。

    「怕水嗎?」他問。

    「還好。」她聽說自己小時候曾掉到湖裡,但卻奇跡般地被荷葉承托著,沒有真的沒入水中咱小到大她沒有學過泅水,可對水倒也沒什麼特別的渴望或恐懼。

    「那就好。」他忽然將自已手上的一枚戒指摘下來,戴在她的手上。那戒指本來有點大,但一套在她的指上就立刻自動變化,完全吻合了她的尺寸。

    「抓緊我。」他樓著她的腰吩咐,感覺到她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突然縱身一跳,躍入深深的山潤之下—

    這裡是哪裡?四周是寒冷刺骨的溫度,腳下踩著的卻是一片柔軟溫暖?

    玉真惶恐不安,好奇地抓著七世的手臂,小心翼翼一步步前行。

    「什麼人?竟敢植闖水府聖地?!」一個蝦頭衛兵衝了出來,手中的長槍指著七世,橫眉豎目。

    七世摸然地看著蝦兵,原本鋒利尖銳的鐵頭槍尖競在他目光泣視下化成巖般的紅色液體,緊接那槍桿也開始一點點熔化。讓蝦兵競然連握都握不住了,驚得雙手一撒反身就跑,邊跑邊喊,「潭主!有強敵到了!」

    一條黑色的老龍倏忽間從水府大門口竄出,一雙利爪尖尖還泛著寒光。

    七世冷笑道:「老妖龍,你這雙爪子最近是磨得太和了,要我幫你試一試軟硬嗎?」

    那黑龍定睛看了他半晌,忽然驚得躬身說:「請恕小臣眼拙,競未認出大駕,王快裡面請!」親自迎著他往裡走,前據後恭的樣子讓周圍蝦兵蟹將都傻了眼。

    玉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也只能僧懂地跟著他們往裡走。

    「知道我今日為何來找你?」七世望著龍宮大廳中那張燦亮的龍椅,即使只是一個小小的潭主,這老妖龍依然過著奢侈愜意的日子。碧潭之中及附近的八十里水域都是由他掌管,面積雖不大,倒也算是有權有勢了。

    今日老黑龍在他面前完全沒了氣焰,低三下呀地弓著背,顫巍巍地說:「老臣斗膽一猜……王要問的事,與您前日責問魚妖的是同一樁嗎?」

    「是,也不是。」七世直視著老黑龍,他卻不敢回視他。「我聽說近日妖界有人造謠,妄圖煽動叛亂,這件事與你有關嗎?」

    老黑龍忙道:「王該知道小臣向來是偏安一隅、膽小怕事的無用之輩,所以這種事,小臣是萬萬不敢扯上關係。」

    「你若不敢,那又是誰?嗯?」

    他尾音一聲輕哼,老黑龍的心就差點被震碎,嘴巴張了幾下,卻不敢說出後面的名字。

    「是龍溟吧?」七世語氣無比輕蔑的說出那個名字,老黑龍明顯顫抖得更加厲害了。「連魚妖都怕的龍溟,自然是你更加畏懼的。我今日不想逼問你到底準備效忠誰,我只問一個問題—龍筋的起點在哪裡?」

    老黑龍渾身劇顫,急忙伙倒跪地道:「王,這件事……這件事乃龍族的秘密,請恕小臣實在不敢相告,否則龍族內便沒有小臣容身之地了。」

    「就算你不告訴我龍筋的起點,我依然可以殺你,我想這件事你是知道的。」七世摸然地看著他。

    老黑龍面目糾結了半晌,終於還是磕著頭說:「這關係到龍族上下百餘條龍的命脈所在,就算王今日殺了小臣,小臣一樣不能說。」

    「適深潭之中你住了也有上千年了,大概是住膩了。既然你想轉世輪迴,我就成全你吧。」七世舉起手,卻忽然在半空中停滯,一隻纖纖玉手扭著他的衣角,讓他無法再將手腕拾得更高。

    他回過頭,看到玉真緊張的表情、堆夔眉心,她知道他要做什麼,正在努力阻止。

    「你想說什麼?」他給她一次機會,這一生他決定的事從未反悔過。

    「不要殺人,好嗎?」她輕聲要求他,咬了咬唇,又說:「即使是妖,也不要殺。」

    七世緩緩收回五指,看向老黑龍,「知道是誰在為你求情嗎?」

    他偷偷看了眼玉真,叩首道:「是鳳朝的公主殿下。」

    「看來,龍溟並沒有告訴過你,她是誰。」七世輕笑一聲,語氣滿是古怪的嘲諷,拉著玉真轉身往回走。走出水府大門時,他忽地重重一頓足,身後的水府就像碎了的豆腐一樣華啦啦地開始晃動、傾倒,水族們驚慌失措地向外奔跑逃命。

    玉真聽到驚叫和喊聲,感覺到腳下大地的震顫,驚問:「怎麼了?」

    他沒回答她,抓住她的胳膊雙足用力向上一躍,轉瞬躍出了千丈深潭。

    在落月潭中走了這一遭,玉真心底的震撼已不能用言語形容。她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全是乾的,沒有沽到一點水珠。

    她知道這是七世用法術保護她的結果,但她一點也不開心,直覺告訴她,七世要從水府黑龍那裡問的事必然極其殘忍可怕,否則黑龍不會誓死不說。而最後對刻的地動天搖、他們身邊的奔跑驚叫,也一定與他有關。

    「你殺生了?」她忍不住問道。

    「放心,那老妖龍死不了。」他既然不想逆她的意去殺老妖龍,總要想辦法出口惡氣才好,所以便毀了水府,讓老妖龍暫時沒有棲身之所。以老妖龍的法力,就算一時半會不敢重建水府觸怒他,要從中脫身也並不是難事。

    玉真皺著眉,「為什麼要帶我去那裡?」

    「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有多壞。」她那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讓他忍不住想嚇她一下。「以後你別聽那個鳳琉相的話來刺探我的底線,我若生起氣來,是不會給你留情面的。」他冷冰冰的話沒有嚇住她,玉真沉吟片刻俊,問:「你我前世就認識了,是嗎?」

    她突然直白的問題,反而讓他語塞。

    「你不回答……就是認識了。」她盯著他的方向,無神的美眸總像能看穿他的心,「你肯告訴我你的名字、肯給我講個關於『七世』的故事、肯帶我到這種手常人根本不可能到的深谷寒潭中見妖界的人,這一切的一切,你其實是想告訴我,我們前世就認識了,對嗎?」

    突然之間,他胸口的情緒如潮水一波一波地衝撞著心臟,有一聲呼喊幾乎就要衝口而出了,他卻還是硬生生忍住。

    「你累了,我送你回去。」一改以往的細心呵護,七世有些粗暴地扛著她的手臂,幾乎是將她推回馬車上。而且,他並沒有同她一起坐進去,反而坐上了車門前的車轅。

    玉真心中很是忐忑,她剛才大膽直言是想一擊得手,挖出他身上的秘密甚至是弱點,沒想到好像把他激怒了。

    她是不是太操之過急了?她不怕他會如何對付她,卻很擔心自己的話不曉得是激怒了他,還是傷害了他?

    他不願意說的事,是他心底的秘密,他有權保留。而他繼續保留那些秘密的原因,一方面可能是那些秘密見不得光,一方面,也許那些秘密觸動了他心底最深的傷口……她是否做錯了?

    馬車重新回到皇宮之前,她聽到他對人吩咐,「將公主選回玉真宮去。」

    「陛下……」她想叫住他,但他的腳步聲已遠去,是故意不想再理她了吧?

    心忽然變得很空,想衝上去抓住他,但是面前一片黑暗,她寸步難行。

    玉真本來是要請求七世幫助的,但最終卻因得罪了他,而讓事情變得更糟。

    這幾日她心情很沉間,千脆稱病閉門謝客。皇后派人來慰問了幾回,也被小禪擋駕在寢宮外面了。

    終於到了生日這一天,不管玉真願不願意,皇宮上下已開始張燈結綵、佈置一新。

    天快黑的時候,皇后親自登門造訪,拉著她的手親切地說:「妹妹就別在這裡躲清閒了,眾姊妹的一番心意總不好辜負吧?大家等了好久才等到這麼一個可以熱鬧的機會,無非是為了博你一笑,你就算不衝著姊姊我的面子,也要衝著陛下的面子吧?」

    聽她提到「陛下」這兩個字,玉真不禁問道:「陛下今夜也來嗎?」

    「當然。」皇后眼神一賠,語調依然是溫柔可親。「他那麼疼你,豈會不來給你祝壽?」

    玉真咬著唇,「好吧,我去。」

    自玉真走出寢宮殿門的剎那,一路上煙花不斷沖天而起,滿夭五彩嬪紛。緊接著管樂笙簫更是活途響徹,也不知宮中到底安排了多少人為她合奏。

    煙花她自然是看不見,不過皇后一路都扶著她,為她一點一滴講解。

    「這片煙花名叫「萬紫千紅」,全是菊花的樣子,每片花辮都各有顏色,映在空中特別好看,這是特別從西域為你仃制的。還有那邊的『國色天香』,都是牡丹花的樣子。牡丹花你大概也知道,先後最喜歡的就是牡丹花,我記得她還曾執你的手教過你刺繡牡丹花的樣子呢。」

    玉真默默聽著,偶爾點點頭,算是回應。

    這對湘妃和素妃跑過來,笑道:「可把咱們的壽星等來了,你不到場,我們這宴席都開不了。」

    玉真輕聲說了兩句道歉,就被兩人一邊扛住一隻胳膊,拉到一處桌子旁。她努才側耳傾聽,卻聽不到七世的聲音,正暗自奇怪時,就聽見湘妃開口了。

    「陛下不知被什麼事情打擾了,明明說好要來的,到現在也還沒來。」

    素妃說:「聽說是北邊的宮房突然失火,燒了凡問,陛下親自去查看了。」

    皇后打斷兩人的話,「這大好日子,說什麼失火攪擾大家的興致?你們不是每人都為公主做了道拿手菜嗎?還不親手喂公主嘗嘗?」

    一下子,四、五雙手都伸到了玉真嘴前,她耳邊響著一片嘈雜的聲音—

    「公主殿下,這是我做的玫瑰雞掌,今年夏天最新鮮的玫瑰被我用冰塊冰鎮到現在,你聞聞,玫瑰的香味可是一點都沒流失呢。」

    「雞掌吃起來多不方便。我這裡做了道糯米甜糕,稠而不膩,當初連陛下都很愛我這道點心,欽點我每月十五做給他吃呢。」

    「還是喝我這個冬瓜構祀養顏湯吧。冰糖銀耳找都放了,而且煲湯最考究火候功夫,你別以為自小喝御膳房的湯什麼沒喝過,我這獨家秘方的私湯,你可要親口嘗一嘗才知道味道的美妙。

    玉真明白對方都是好意,不得不每樣都嘗了一口,客氣地稱讚幾句。

    就這樣又熱鬧了一陣,她依舊沒有聽到七世的聲音,猜想他大概是不肯來了,心下悵然,於是問「有酒嗎?」

    「酒?有啊,國外送來的桃花娘,這裡正好還有一些。只是這酒性比較烈,她們都不敢喝呢。」

    「我想嘗一嘗。」她摸到一個杯子,端了起來。

    皇后看了左右一眼,笑道:「既然公主開口了,咱們今天可不能拂了壽星的意。湘妃,你和素妃留在這裡陪飲吧,我去看看陛下那邊忙完了沒有,怎麼還沒過來?」

    玉真杯中的酒液果然散發一股淡淡的桃花香,酒入口中後,唇擊間又苦又辣的滋味,讓她在此後很久的日子裡都難以忘懷。

    正如皇后所說,這酒真的很烈,不只在入口的瞬間,入腹之後的燒灼感更幾乎要把她從內到外都化成一攤水。

    猛然間,四周強風大起,蕭蕭林葉也嘩華作響,湘妃和素妃同時間:「哪兒來的這陣風?」

    玉真看不到周圍景象,只聽到風聲來得突兀,而且顯然風大到周圍的人連站立都不穩。她聽到宮女們一個個驚呼著,杯盤碟碗摔了一地,破裂之聲接踵而至。

    湘妃和素妃被吹得從椅子掉到了地上,宮女們七手八腳想要將兩人扶起,但她們卻尖叫著在原地打起滾來,彷彿是被什麼東西扎到了身體似的,一面打滾一面喊疼。

    眾人傻了眼,玉真忙問左潔,「到底怎麼了?」

    小禪忽然在身後抓住她的胳膊,低聲說:「公主,快和奴婢回寢宮,此地不宜久留。」

    玉真被小禪拖著走,周圍的大風吹得越來越厲害,她根本不能穩健地踩到地上的青磚。幸虧小禪好似有千鈞之力,依然將她抓得死死的,一直到將她拖到旁邊的一處月亮門前時,夜空中猛然一道閃電凌空劈開,將這股奇異的大風分成了兩半。

    七世在閃電之後欺身而至,拉住玉真道:「躲在我身後。」

    玉真急問:「是你的敵人?」

    他冷笑一聲,「他還不配做我的敵人。」他剛要出去,卻被她抓住胳膊,他回過頭,只見她一臉的決絕。

    「不要衝動行事!」她說。

    她這表情讓他的記憶瞬間回到兩人當年在摘星山上分手的一幕,他不禁失神地抱住她的肩頭,嘴唇動了幾下,想說什麼又沒有說出口。

    在他們身後,素妃和湘妃突然似被大風釗得騰空而起,重重跌落,可兩人沒有摔傷或摔死,反而一個站定後,一左一古如狡兔捷豹般直撲他們而來!

    七世的手掌在長袖下探出,十指尖尖,銳利如劍,死神的氣息自他指尖破風而出—湘妃率先倒地,素妃卻面無懼色依舊向前急攻,想要把玉真從他身邊拉走。

    夜空中,不知從哪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這鈴聲驟然響起,全無先兆,卻在狂風下仍似有音韻般歡歌跳躍,而風聲便如同被人掐住咽喉,改而發出嘶啞的吼聲,忽高忽低,已沒有先前那般聲勢浩大。

    小禪詫異地問:「這鈴……」她話音未落,立刻緊抱住腦袋,「糟糕,我的頭怎麼這麼疼?這鈴聲……」

    「是奪魂鈴。」七世聽著勾魂攝魄的鈴聲,心裡有種古怪的不舒服,但眼看素妃在這陣鈴聲中花容變色,失去了剛才迸攻時不顧一切的瘋狂之態,他的手便悄悄在袖中收了起來,嘴角一勾,「看來我們有貴人相助了。」

    「貴人?」玉真聽到小禪剛才痛苦的低吟,伸出手呀處亂抓,「小禪,你怎麼樣了?」

    七世一手按在小禪的額心,她的頭疼立即減輕不少,急忙回答,「公主殿下放心,我……我沒什麼事。」

    「你帶公主回寢宮休息,這邊的事由我處理。」七世沉聲吩咐,遙遙看著一道纖細的人影落在御花園中,對方手中的金鈴和長劍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這就是傳說中的奪魂鈴和碎邪劍嗎?如果是,那這人該是尹氏一門的人了。可對方為何而來?該不會是為了來抓他吧?

    哈,正好借來為他所用。

    這名叫尹清露的女子真是「從天而降」,當七世發現對方只是個普通的獵妖師後,立刻決定將她當作自己的一枚棋子,藉以看住讓他很不放心的鳳琉相。他也三言兩語就勾動了尹清露對鳳琉桐的好奇,將她引到鳳琉相身邊去了。

    鳳疏桐出身特殊,有妖族血脈同時又是仙人後裔,因此他不能輕視、也不好煽動。其實,他更想將鳳硫恫廷為己用,但這人骨頭硬、腦筋死,怎麼都不肯歸順他不說,居然還在暗中到處結黨妖界,搜羅有關他的不利消息,妄田將他擊敗。

    所以他也要防著自己會因為鳳琉相而腹背受敵。

    如今這個尹清露一臉對妖深惡痛絕的樣子,若是知道鳳硫桐身邊有妖,就會沒完沒了的去找他麻煩吧?一想到鳳疏桐也有焦頭爛額之時,七世積鬱了上百年的煩惱,都好像解開了一些。

    但他也明白,最大的麻煩並不是來自鳳琉相。

    素妃和湘妃突然發瘋失常,是因為有妖物附身,昨晚先是後宮失火引走他的注意才,然後接著就御花園妖風陣陣,兩妃癲狂。在他這妖王的眼皮底下競會有這一連串詭異的事,毫無疑問,敵人之手已經深入他的腹地中。

    起初他還以為是鳳疏相搞的鬼,但從梅樹精那裡傳來的消息,又說此事與鳳疏相無關。既然與他無關,那就只剩下龍溟了。事實上,他也相信只有龍溟敢在此時做出這種動作。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龍溟的樣子,是個輕率張狂、少年得志的龍族繼承人,正拉著前世的玉真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很是惹人討厭。

    那時的他,只是尚未修煉成形的一名小妖,並不被龍溟放在眼中。而今他已是龍溟的眼中打,早晚必有一場殊死戰。

    或許,是他的按兵不動,才讓對方以為他是在步步退讓?

    如今,他不能再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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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玉真聽說湘妃在昨夜宴會上突然發瘋並件死的事情後,一種強烈的恐懼便緊緊抓住她的心。她不知道這件事是不是七世做的,但必然和七世有關。昨晚他突然而至的保護以及洞悉瞭然的口吻,無不說明他是知道此事內情的。

    她越來越感覺到,不管七世來鳳朝是為什麼,她顯然已無法置身事外。

    清晨,她坐在妝台前梳頭,久久思忖,然後吩咐,「小禪,去請陛下過來。」

    身後正在為她梳頭的小禪一愣,「公主,這時找陛下過來嗎?時辰這麼早,陛下可能還在上朝。」

    「那就等他退朝之後請他過來,今夭我一定要和他面談。」鏡子中,她堅定的神情不容置像。

    小禪手一抖,梳子都差點摔到地上,「好,奴婢這就去。」

    不一會七世來了,他來到這裡時,玉真端坐在屋中一角,面前是一副空蕩蕩的棋盤,一枚黑色棋子醒目地放在最中間,不知有何用意。

    他望著她,「找我有事?」

    「今天我要聽完剩下的故事。」她執拗地「望」著他。「我不想再做你們手中的棋子任你們擺佈,若你今天不告訴我真相,我便離開這裡,走得遠遠的,讓你再也找不到我。」

    她的表情就像是個生氣的孩子在用離家出走威脅大人,對於他來說,就算她走到夭涯海角,他也可以輕易把她找出來。但他沒有蔑視她這個幼稚的威脅,因為她敢說,只怕是還有其他的念頭藏在心底,而那念頭光讓他一想,便已不寒而慄。

    七世從棋盒中由初翅一枚白色棋子,丟在棋盤上,棋子倏然變作一團又白又軟的毛球,直撲進她懷中。

    玉真嚇了一跳,伸手觸摸到那毛球,發現竟然還是個活物。

    「這是什麼?」她小心翼翼地試探摸素,直到摸到兩根長長的大耳朵,才吐出一口氣,「原來是隻兔子?真有趣……」她自小很少接觸動物,先帝先後曾想讓她養點寵物排憂解愁,也算找個玩伴,但她不喜歡貓兒狗兒的叫聲,更不願意養籠中烏,結果寢宮內依然冷冷清清,什麼都沒有養過。

    兔子的樣貌,還是她少對在皇宮學堂中聽老師講過的,知道這小東西最好辮認的就是一雙長耳朵和一個短尾巴,可卻不知它們的茸毛是這麼柔順光滑,觸摸到手中的感覺比摸任何絲綢都更加舒服。

    因為它這柔順帶著溫暖的觸感,她喜愛得怔住了,捨不得將手移開,但七世給她一隻兔子做什麼?

    她又不解地問他,「你該不會是想用隻兔子轉移話題吧?」

    「這隻兔子,不會讓你覺得……似曾相識嗎?」他艱難地措詞,但她表情一如剛才一樣—又是驚喜又是困惑,卻沒有半點瞭然。

    她只是搖頭,「我從未養過兔子,碰都沒碰過,怎麼會似曾相識?」

    「既然你不認得它,就別再問我以前的事了,等你想起什麼時再來找我。」他的聲音倏地冰冷,像是生了氣。

    玉真一下從桌子後面站起來,懷中兔子翻滾掉落到地上,又化回一枚棋子,清脆地敲擊在磚石之上。

    這陣聲響讓兩人都陷入沉默,她就站在他面前,一手緩緩採出抓住他的手臂。

    他指尖冰涼,溫度幾乎可凍結一切。

    「你……在恨我嗎?」她幽幽開口,「是因為我不記得你想讓我記得的事?可是我若不記得了,你為何不肯告訴我?也許我們就不會再像現在這樣彼此猜疑。七世,我真的不信你是壞人,即使是妖王,我相信你的本質也不壞,因為一個壞人不可能對我這樣好。你到底想要什麼?你想讓我為你做什麼?我只要一個答案,為何你卻都不肯給我?」

    「轟」的一下,熱血像是都衝到了七世的頭頂,他猛地抱住她:心底渴望得到她的慾望似是被人狠狠潑上一碗油,懺然燒起,七世中都不曾做過的事怪,不知怎的,在這一刻他迫切地想放縱一回,哪怕這一瞬之後要他拿千年修行交換、讓他死去,他也心甘情願。

    他吻了她。在她這樣淒然地違聲質問後,他不能給她答案,只好用火焰般的熱吻封住她的口。

    她柔軟的唇辮溫熱得似是要在他口中教化,帶著驚畏的輕顫,瑟瑟發抖。

    「若是不想再惹我生氣,就不要再問我那個問題!」一吻方休,他咬牙威脅,眼中卻沒有恨意。若她看得到,必然會吃驚於他此時的悲倫。

    玉真在最初的驚慌失措後冷靜下來,沒有憤怒,沒有羞恥,她感覺到的甚至不是自以為應有的恨意。

    「以前……你也是這樣生氣的嗎?」問完這個問題,她覺得自已夠蠢夠尷尬,臉上都可以著火了。她不明白他侵佔的明明是鳳鵬舉的肉身,為什麼同樣的身體對她親熱,她卻有截然不同的感覺?

    七世全身一顫,她這句話問得他更想苦笑了。過去的他,沒有可以擁抱她的雙臂,沒有可以給她熱吻的雙唇,可過去的他沒有,現在的他又何嘗有?這個身體屬於別人並不屬於他,因此他已經開始痛恨自已剛才的行為,他是在假他人之手侮辱她。

    曾幾何時,這個身體的原主人企圖強暴她時,還是他出手為她解圍的,但現在他做出的事,和這肉身原來那個混蛋主人又有何區別?

    「七世!」她緊緊抓住他的手,就算看不到他的臉,但她仍能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猜側他有複雜難解的心緒,「如果你不肯告訴我過往的事,那麼你只要回答我,你來鳳朝是否與我有關?」

    「這個答案……重要嗎?」他想用一貫鄙夷冷淡的口吻拒她於千里之外,然而她迫切的神情、溫熱的氣息,卻讓他無論如何都冷酷不起來。

    「重要,因為我不想一輩子都渾渾噩噩地活著。如果有些事需要我來承擔,我也不會逃進。」她依舊抓著他的手臂,好似他不肯告訴她答案,她便不鬆手。

    七世輕歎一聲,伸出另一手觸碰她光潤白暫的臉頗。這張臉、這個人,他等了這麼久,等了這麼久啊……

    「有關……」他自唇間吐出這兩個字,心底的力氣都像是被掏空了。

    她設有詫異,這個答案早已在她心底盤旋了無數次。他第一次出現,是在鳳鵬舉企圖強暴她的那一夭,其後鳳疏相來找她,讓她去試探他的根底,顯然也是因為知道他不會為難她。

    他為她講的那個七世故事,即使她全無印象,現在也已能肯定自己必然在故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而他……是那個苦苦等待了七世的人。

    七世啊……她都不能給予他回報,甚至不記得過去他們曾有過的絲毫甜蜜,她是否曾經愛過他?他們曾遇到怎樣的艱難險阻?他對於她來說,是個怎樣的角色?而她之於他……又到底有何意義?

    鳳琉桐來看玉真這夭並非雨雪交加,但玉真差人選給他的一句詩,卻讓他心頭志忑不安—願化翠翎隨雲去,但得雙翼上青夭。

    這兩句詩透出的決絕之意,讓他在和尹清露周旋的這幾日中,不得不忙裡偷閒入宮一趟。

    「一個人待得寂賓了?」他含笑而來,看得出她滿腹心事。前日宮中鬧妖之事他已有所聞,原本以為是妖王做的,可又覺得行事風格實在不像他。

    自妖王入宮至今,除了殺鳳鵬舉一人外,還未見他做過任何出格的事,只是兩位妃子無足輕重,又為何會被妖孽咐身?

    他在妖界暗訪時,發現身邊的梅樹精也在調查他與此事的關聯,既然梅樹精是妖王差來的,那這件事顯然與妖王無關了。只可惜他還未調查清楚,梅樹精已被尹清露那個冒失的女人強行收走了。

    他不是不能救梅樹精,只是倘若妖王一定要放一雙耳目在他身邊監視,他寧可是那個冒失的女人。

    比起自己的腹背受敵,他對玉真這邊反而比較放心,最近沒來打擾她,是希望別在她和妖王間造成任何猜忌、給她帶來麻煩。但她現在的樣子,似是已被困在很深重的煩惱中?

    他輕輕握著她的手,如同一位兄長般笑吟吟地說:「你那兩句詩是故意寫來嚇我的嗎?我最近有點扮,顧不上來看望你……」

    「我不是不講理的小孩子,只是不喜歡你們什麼事都瞞著我。」

    見她一本正經真是生氣了,鳳疏桐又笑,「你說的屍你們日是指誰?」

    「你知道我指的是誰。既然你曾讓我去打聽他的妖靈所在,就說明已將我牽扛到你們的爭鬥中,可現在你們兩人都不肯將實情告訴我,到底將我置於何地?」

    他尷尬地苦笑,「當初我的決定是有點草率,不該要你去和他交手。他的事以後都由我來辦……」

    「晚了。」玉真幽幽插話,「你們把我牽扭進來,我還能脫得了身嗎?湘妃已經莫名其妙死了,下一個死的人也許就是我。」

    鳳疏相神色一凝,「不會的,對方的目標不是殺你,所以你不會有事。」

    「不是殺「我」?那是殺誰?「對方」又是誰?是七世嗎?」

    「七世?這是他的名字?」鳳疏相第一次聽到妖王的名字,看到她臉上激動的表情,他若有所思。「聽起來你似乎開始擔心他了,但他是妖王,他殺了你名義上的堂哥、當今的鳳皇,你礙記得你和他是敵人。即使他一直在保護你,依然不值得相信。」

    「那麼誰值得我相信?你嗎?如果你真的不希望我的心偏向他那頭,那麼就告訴我,我是誰?和他有什麼關係?」

    鳳疏相安靜地站在原地,過了半晌道:「這個答案並非我不告訴你,而是我不能準確的告訴你。以我的法力,只能推斷出他和你有某種緣分的叫纏,但到底是什麼,我還不能清晰地洞察。我只知道鳳朝會有一場大劫將至,而這場劫難的爭端起始、過程乃至結局,都難以估量。我曾想也許妖王的到來是鳳朝大劫開始,不過他對你……卻更像是為保護而來。他和你說過或做過什麼特殊的事嗎?」

    玉真聽得神思憂」喀,呆呆地說:「他帶我去過落月潭。」

    「落月潭?!」他一驚,「幾時的事?是帶你入潭?還是讓你在潭外等?」

    「我跟著他迸入了潭底,聽他和一個什麼黑龍說話,他逼問對方如何找到龍筋的起點,對方抵死不說,後來,一他好像是把黑龍的水府毀了。」

    鳳疏相自言自語,「我只聽說黑龍的水府毀了,卻不知道原來是他做的,而他竟然還帶著你去?可你不會法術,如何能入那麼深的水潭?」

    「我也不知道,他只是帶我跳下去……哦,他給了我一枚戒指。」她憂然想起戒指的存在,用手一摸—戒指還在,於是舉給他看。

    他望著她手上的七彩指環,乍看實在貌不驚人,但一種奇妙的直覺卻在他心上一閃而逝,讓他忍不住伸手去觸碰戒面。

    突然間,戒面上反射出無數條紫色的光芒,挾著強大的力量,幾乎將他整個人彈飛出去!

    鳳疏相倏然定氣凝神。以手中的綠簫壓制住那些奇異的紫光,同時收回手來,不再有摘奪戒指的動作,紫光才在瞬間消散。

    「這戒指被他施了法,似是禁錮在你的手指上了。」他瞇眼看著戒指說。

    玉真訝異地伸手要去摘,鳳疏相阻止不及,她的手已摸到了戒指—但沒有任何奇異的事發生,除了……她根本無法將戒指摘下。

    「這戒指會對我不利嗎?」她問道。

    「到目前來看,似乎不會。」他又端詳了半晌,「你也不必和他刻意提起這枚戒指,既然是他故意留給你的,以他的行事風格,應該是為了保護你。」

    「那龍筋又是怎麼回事?黑龍執意不說,說這是龍族的秘密,但我聽七世如此執著,好像是為了一個叫龍溟的人,龍溟又是誰?」

    「是東海龍王的二太子,將來的東海龍宮之主。」鳳疏相沉吟著,「原來他和龍溟是對手?只是不知是幾時結下的梁子,竟然到了想抽筋扒骨的地步。」

    「龍王……算是神仙吧?」玉真再問。

    「對,是神獸修行之後列入了仙班,水族一眾其實都歸龍宮管。只是現在因為妖界又有了妖王,他們兩個的權力肯定會有衝突……」見她一臉凝重,他笑著拍拍她的手,「別發愁了,反正他們兩個打起來,你也攔不住。」

    「他們若真的決鬥,勝負難定吧?」她豈能不發愁?這件事牽扯到鳳朝的安危,妖界與仙界若發生大戰,可以想像絕對會比凡間人類的戰爭更慘烈。

    七世雖然貴為妖王,可在她心中的印象,地位終是比不上仙,自小到大聽過的神話傳說中,也沒有一次是妖界得勝。天地之間,能主宰一切的就是紳佛,七世他到底想要什麼?他知道自己與龍王作對的後果嗎?

    「下一次,我給你帶個禮物過來吧,手中有東西玩的時候,你就不會胡思亂想了。」他的口氣像在哄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

    玉真暗中一歎,知道鳳疏桐能和她說的也就只有這麼多了。她戚念他對自己這些年的照顧,如果他和七世成為敵人,她同樣不希望他受到一點傷害。

    「給我雕個小木鳥吧。要能飛的那種。」她提出了一個要求。「你知道我不喜歡這宮裡太吵,但有時候實在冷清得……讓人太寂寞了。」

    「好啊,你難得和我開口,我笆能不讓你滿意?下次入宮時,我就能給你雄好了。」他笑著說。

    「你說……這會是鳳朝立國以來最大的劫難嗎?」她眉心堆夔,嗓音微顫。

    鳳疏相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久久無語。

    鳳疏相答應她的小鳥很快就雄好選給了她,這隻鳥外表是木質的,但只要她用手指觸碰,就會幻化成一隻真的鳥兒在屋中振翅高飛,對而歡歌、時而起舞。飛一圈之後,才會落回到她手邊,變成原本的木頭樣子。

    有了這個「玩物」相陪,玉真並設有覺得心情輕鬆,之前湘妃突然暴斃後,宮中又來了一個獵妖師,那女子似和鳳疏桐已經牽扯到一起,而且讓他這個向來淡定的人都變得有點古怪了。

    氣氛越來越詭橘,說明事情越來越棘手,而她明知自己與此事有關,卻愛莫能助。

    手上的那枚戒指無聲無息在那裡,她不知這到底是保護她安危的法器,還是會將她置於死地的殺人利器?她沒有去問七世,因為心中知道問了也無用,他不會是忘了將戒指收回,必然是故意留給她的,而他想要做的事,又豈是她能違背的?

    除了這些,七世的那個吻也比戒指更沉重地壓在她心裡。從他那吻落在她唇上起,她非但沒有半點怨恨,他的激動、他的糾結,她更像是能感同身受了。

    真奇怪,她不過才認識他這些日子,他們之間甚至不是朋友而是敵人,她卻覺得他對她的瞭解已經非常多。

    這讓她再次想起她曾懷疑的那件事,那個和七世有關的故事,是與她密切相關的……會是這樣的嗎?

    曾經,她是仙宮的仙草,他是路邊頑石聲她是清晨的露珠,他是池塘的荷葉;她是掠空而過卻死於人類之手的飛鳥,他是沉寂海底不為人知的游魚;她是路邊的一株柳樹,而他是那座毀於戰火的牌坊……

    若這一切不是故事,那她該以怎樣的心情面對他?她恨自已記憶的空白,恨自已對前世一無所知,聽說幽冥鬼界的忘川河上會有孟婆給即將投胎的鬼魂一碗湯,喝了那碗湯,前塵往事就會忘得一乾二淨……她一定是喝掉了那些湯,才會對前世沒有一點記憶。

    對於轉世投胎重新為人的「新人」來說,這樣的遺忘是必要的、正確的,但對於還帶著前世記憶活下去的人來說,對方的遺忘卻是絕情又冷酷。

    她在七世心中,是不是這樣絕情又冷酷的人呢?

    玉真聽說在京城內有座上清觀,道長頗有修為,鳳疏桐教她的占卜法只能推算出最簡單的吉凶,卻不能推算前因後果,因此她寄望這位道長或能推算出她與七世的前世今生。

    「姑娘是要見我們觀主嗎?」一個守門小道士笑咪咪地迎接她,「我們觀主說今天有貴客到,說的應該就是姑娘您了。請您跟我往裡走。」

    她有些訝異。這位寂明道人果真能未卜先知!

    因為不能認路,所以玉真要靠小禪陪同,但小禪走到內院門口時,像是已蠻詳什麼似的,腳步變得遲緩起來。

    她問道:「怎麼了?」

    「這裡……味道怪怪的。」小禪皺了皺鼻子,「公主,這裡只怕……不是好人該來的地方。」

    玉真一笑,「那最好,我本來也不是來找什麼好人的。」她執意要進,小禪只好勉為其難地跟著她進去。

    院內是片竹林,一位身著淡青色道袍的中年道士正一玻一玻地給竹林中的竹子澆水,口中還唸唸有詞,「這麼冷的天,別怪我還給你們澆水,若我不澆點熱水,你們的根凍住了,回頭又一個個喊疼,要我給你們揉腳,我可是再也不做了。」

    玉真好奇地側耳傾聽,她不能確定對方就是寂明道人,只能等待。

    道士獨自忙了好一陣,才轉頭看向她們兩人,他的目光先落在小禪身上,哼了一聲,才又露出笑臉朝玉真道:「公主大駕光臨本觀,貧道本應遠迎,無奈觀中諸事繁忙,只好怠慢了,請公主見諒。」他雖然話說得客氣,語氣中並沒多少道歉或領罪的意思。

    玉真也不怪他,順著他的話說:「觀主太客氣了,是玉真突然造訪失了禮數,觀主肯撥元見我,玉真已經感激不盡。此次造訪,是有些問題困擾於心,不知能找何人開解,聽聞觀主修為極深,或許可以助我解惑,便特來相求。」

    「公主才真是客氣了,以您和涵王的交情,涵王能為您做的遠在我能才之上,公主為何捨近來遠,不去來涵王,反來求我這麼一個無能小道?」

    「觀主……您既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就該知道我是走投無路才來相求。」玉真直言,不想再和他干站在這裡說無聊的客氣話了。

    寂明道人放下手中的水捅和水瓢,歎了口氣道:「涵王若是知道公主今天來找我,只怕要怪我多事多嘴。公主先請,裡面用茶吧。」他又瞧了眼她身邊的小禪,「公主身邊的這位隨侍,還請在屋外等候。」

    小禪哼了一聲,「請我進,我還不進呢。」

    玉真聽了暗自奇怪。她心中早就懷疑現今的小禪已不是自幼跟隨她長大的那位小禪,而是七世安排在她身邊的妖精,若她猜得沒錯,這小妖大概是畏懼寂明道人的法力,所以才不敢遷屋。

    這樣一想,她心中又充滿信心,但願自已不是空跑一趟。

    進了屋,寂明道人親手端上熱茶,說:「公主想問的事和最近鳳朝的種種異事有關,可這些事情牽扯太大、牽連甚廣,無論哪邊都是找惹不起的,公主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樣?」

    玉真手靜回落,「我已經是個瞎子了,但我眼盲,心卻不能盲。」

    寂明道人笑道:「公主這句話說的對。但是您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沒人肯告訴你真相?」

    「他們……覺得我太無用。」

    「不是,因為所有人都想保護您。」

    她怔住,「保護我?也就是說,這件事的爭端起源確實與我有關,是嗎?」

    他微笑建議,「公主何不先喝了這杯熱茶暖暖身子,再和我詳談。」

    他的聲音忽然似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一種蠱惑的味道,玉真的眼皮逐漸有點沉,不由自主就端起那杯茶吸了一口,思緒繼而陷入一團渾沌的白霧中—

    隱隱約約的,她見到有座很美麗的宮殿,感覺甚至比鳳朝皇宮中的任何一座殿宇都要美。

    有名優難的絕色美人身著宮裝,倚著雪白的玉石柱,懷中抱著一隻白絨絨的兔子,百無聊賴地對身邊一名男子說:「你喜歡我的司雲,但是她的終身卻由不得我作主,她是王母娘娘親自挑選入天宮的,你還是要去問王母娘娘的意思。」

    接著畫面倏然一變,來到一座險峭的山峰上,月光皎潔,一隻孤獨的山鷹攏翅昂首,仰望著一輪明月,似是若有所待。月光照在它的身上,將它全身籠罩在金黃的光暈中,它的翅膀緩緩張開,陡然一聲清吻,吻聲震撼山谷,姿恰悠長……

    玉真被這嘯聲震得檻然張開眼,眼前卻漆黑一片,仍然什麼都看不到。

    幻境中的世界是哪裡?她在其中競然有雙明目可以看到一切,只是無法將它們串連在一起。

    二十年中,她從不曾像現在這樣,這麼渴望自己能夠看得到,她想看到七世的臉、七世的眼,心想自己也許能透過他的表情看出什麼、看懂什麼。

    「請告訴我,我看到的是什麼?與我的前世有關嗎?」她急切地問。

    寂明道人淡笑著反問:「公主問貧道什麼?您剛剛不過喝了杯茶而已。您不是自幼雙目失明了,還能看到什麼?」

    玉真一征,立刻明白他能告訴地的僅限於這麼多了,她坐在原地細細回想剛才的夢境,雖然依然沒什麼頭緒,總比一無所知要好。

    離開上清觀時,已經是正午對分了。

    小禪守在門口等得有點著急,見她出來急忙提醒,「公主,咱們出來兩個時辰了,如果陛下知道了只怕會生氣,咱們還是趕快回去吧。」

    「他要你看著我嗎?」

    她不慍不火的一句話,讓小禪愣了一下,勉強笑道:「公主怎麼這麼說?陛下關心您,所以讓奴婢好好照顧您,奴婢若是哪裡做得不好,請公主見諒。」

    玉真拉著她的手,歎道:「小禪,你從七歲起就跟著我,像我的親姊妹一般,事事留心、待我耐心體貼,換作別人,要十幾年如一日的照顧我這個瞎子,必然早就煩了。只不過你年妃也大了,我不能繼續耽誤你的大好年華,我看找一天去向皇后請旨,也幫你找個合適的人家嫁了吧。」

    小禪大驚,慌忙說;「奴婢是不是做錯了什麼,讓公主要驅逐奴婢?奴娜自小跟隨在您身邊,不來有功,只望能一生一世服侍好您—」

    「真是感人肺腑……」玉真一歎,「任何一個主子身邊如果有你這麼好的隨侍,也該再無所求了。但是,小禪你記得嗎?年初我就和你說過,年底前一定要把你嫁出去,當時你含羞帶快地連謝我三次,怎麼現在卻忽然改口了?」

    小禪尷尬地一頓,「奴婢……奴婢現在不想嫁人了,嫁人也沒什麼好的。」

    玉真再歎,「我真是不明白妖界,你以前是什麼身份?一個人類姑娘到了待嫁年妃若嫁不出去,會是怎樣恨嫁的一番心情,你只怕是不能理解。」

    化身小禪的小妖被她說得僵住了,啞口無言。

    「我知道你不是小禪。不用問我怎麼知道的,我與她相處十幾年,點點滴滴都早已熟悉。你不是她,只是被找來替代她的人……不,也不會是人,一時之間他找不到這麼相似的人來替代小禪。他是妖王,能找來的必然是妖,你是哪種妖?」

    玉真的連番推理和質問讓小妖低下頭去,抿緊嘴唇卻不回應。

    「我一直在想,他找你來到底是為了保護我還是害我?那天湘妃和素妃出事,是你挺身而出來救我,因此我斷定你是來保護我的。所以不論你是人還是妖,不管你代替小禪是否因為你先殺了她,你這次挺身而出,我還是要先感謝你。」

    「她不是我殺的。」小妖趕脫口而出,「是有人殺了她,陛下才讓我代替她來照顧您。」

    「是誰?誰殺了小禪?」玉真急忙追問。

    小妖張口,欲言又止,突然間,旁邊一口水井自下而上炸開,一股水柱沖天而起,周圍的行人都嚇得呀散逃開,不解發生了什麼狀況。

    水柱有如有靈性般,驟然裹住了玉真的身體,將她緊緊拉扯拖到井口,並要把她拽到井下。

    小妖尖叫一聲,扭下腰帶一抖,腰帶霎時化作七尺青鋒未吐向水柱。水柱被劍尖刺破,強勢的拉力一下子散去,華啦一聲碎裂跌落回井底。

    小妖趁勢拉住玉真往馬車跑,邊跑邊叫,「公主快點回宮!」

    她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只覺得有人用力扛著她走,頭也暈暈的,幸好因為手中戴著七世選她的戒指,她全身並未被水花誡濕,但即使如此,也被嚇得不輕,驚魂未定對便被小妖推回了馬車。

    跟她出宮的除了這小妖外,只有一個車伕,那車伕看到剛才的景象早嚇得腿腳發軟,連車都不能趕了。

    小妖罵了一聲,「真無用!」然後一腳將車伕瑞下馬車,自己揚起鞭子駕車奮才往皇宮趕回。

    一路上,馬車不知道衝倒了多少攤販和行人,玉真只能緊緊抓住馬車內的座椅,身體半趴躺在車中,被顛得昏天黑地,耳邊聽到的都是路人的驚呼和小妖趕車時的呼喝。

    她猜自己八成又遇到很危險的情況,最近以來她已接二連三遇到這樣的事情,而每一次都有七世出手相救。

    這一回,她同樣本能地先想到七世,恨不能現在就抓到他的手,撲到他懷中讓他緊緊地抱著,手復她心頭的惶恐和憂慮……

    好不容易,她聽到外頭小妖喊了一聲,「公主,過了這條街咱們就回宮了,放心吧。」

    她剛剛鬆了口氣,想回應一聲,突然間環燒皇宮的護城河掀起滔天巨浪,足有十丈高的水牆猛地倒下來,將整輛馬車一同捲到河水底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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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5 00:08:0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身子很沉、很冷,四周沒有任何溫度,玉真聽到許多人來來回回走動、小聲的說話。

    「殿下,她的眼睛是被很高深的法術封住,您是解不開的,這法術似是來自天庭的某位重要人物……」

    她原以為那句「殿下」是在對她說話,但有一道清澈的男聲更近的響起一

    「就算是這樣好了,讓她醒過來,我要和她說話!」

    「殿下,也不能讓她醒來。」

    「為什麼?」

    「她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這裡不是她能來的,若是洩露了天機……」

    「什麼普通人?她是我的未婚妻,為什麼不能來?之前你們三推阻四,畏懼妖王而不敢出手,逼得我親自把她帶回來,如今你們又如此畏首畏尾,到底在這龍宮中誰是主人?妖王再厲害,敢和龍族為敵嗎?」

    「殿下不要小看妖王,妖界向來菜鶩不馴,不服天規管教,現在的妖王法才之強,不亞於當年引起四界混亂的九靈,就連您父王也諄諄教導您別輕舉妄動……這個女子還是送回去吧,若真惹到了妖王,引起仙妖大戰,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呸!你們都是膽小之徒,我才不怕!妖王又怎樣?還能大得過天嗎?當年九靈再怎麼作威作福,還不是被鳳陵君收服了?」

    「殿下,龍王回來了,要您馬上過去見他……」

    周圍的嘈雜漸漸散去,玉真眼皮很沉,但卻有種想睜開的衝動,似乎只要她睜開眼,就能像稍早在上清觀一樣,看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沒多久,她又聽到有人說話。

    「龍王有令,即刻將她送回去,別讓上面的人知道了,更不要驚動妖王……」她努力想傾聽,卻再度失去了意識。

    「到底是怎麼回事?公主為何會一個人在馬車上睡著了?車伕呢?跟隨她的宮女呢?」

    玉真再清醒過來對,聽到了皇后的聲音。這意味著……她回到鳳朝皇宮了?她微微呻吟,聲音讓坐在她床邊的皇后發現她醒了。

    「玉真,你醒了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值守太監說你今天出宮,去了哪裡?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跟著你的人呢?」

    「我……我也不知道。」她該怎麼說?剛才聽到的那一切奇異對話,到底是真實發生的?還是她的一場夢?因為她什麼都看不到,發生的所有在黑暗中都像是夢一般。

    不過說實在的,她以前極少會有夢,也許是!」什麼都看不到,任何影像在她心中都沒有痕跡,所以她不像常人那樣會夢到具體的人和事。即使有夢,也都是模糊的影子和聲音罷了。

    但是,這次一連兩個夢境,一個她可以清晰看到人和事,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影像;另一個雖然對話零碎,可內容清楚,儼然是另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她不願相信這一切只是自已的幻覺。

    「陛下……在哪兒?」她吃力地開口,敏感察覺到皇后尷尬的沉默。

    「陛下一早就出去了,你有什麼話和我說也是一樣。」皇后終究還是維持著風度和地位說。

    然而她的心事又豈能告訴皇后?玉真搖搖頭,問:「小禪在嗎?」

    「奴婢在這裡!」小禪的聲音出現,人也一下子撲在她床前。

    她長呼了口氣說:「皇后娘娘,勞您擔心,我沒事了,您必然還有好多事忙,不用再為玉真費心了。」

    她不願說,皇后也不好勉強,又囑咐了一番話,便帶著人走了。

    玉真緊緊拉住化身為小禪的小妖的手,問:「剛才到底怎麼了?」

    小妖咬著嘴唇,「公主,您就忘了吧,就當什麼事都設發生。」

    「又是有人不許你告訴我,是嗎?」小妖設有回應。

    「警告你的人是陛下嗎?」

    「陛下今日不在宮裡,方纔的事他還不知道。」

    玉真驀然深吸口氣,「那就不要告訴他,一個字都別說!」

    小妖愣在那裡。原以為公主必然會把此事告訴妖王,但沒想到她卻選擇隱而不說。

    她簡單解釋,「抓我們的人是極厲害的人物,我不想給他添麻煩。」

    「但不說……陛下未必就不會知道。」

    「對他知道了再說吧。暫對要對他守口如瓶,你能做到嗎?」

    「奴婢……能。」

    「那你下去休息吧,我也累了,想再睡一下。」

    玉真是真的累了,所以睡了很沉的一個長覺,再醒來時,不知是天亮還天黑,可一股肅冷的殺氣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七世……是你在這兒嗎?」

    「嗯。」他低應一聲,然後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是冰涼的,他的溫熱觸到她時,令她顫了下,歎一口氣,「真好。」

    「出什麼事了?」他沉聲開口,「皇后說你今夭出宮去,卻是一個人坐在馬車裡回來的,車伕呢?」

    「我不知道。上了馬車我就忽然覺得困,然後就什麼都不曉得了。」她小心回答,也自知這謊言漏洞百出。

    「小禪呢?」

    「她……她也不記得發生什麼事了。」她頓了下,心跳得很,自小到大沒說過什麼謊,更何況還要在他這樣能洞悉一切的妖王面前說謊,她豈能不緊張?

    他聲音高了些,似是要走,「她人呢?」

    玉真猛地坐起身,慌亂拉住他,幾乎是撲進他懷中,「別走,這裡太冷了,我作了一個夢,很可怕……」她將他死死拽著,抱著他的腰讓他動彈不得。

    她從未這樣主動對他依賴示好,七世自然不可能捨得離開,他慢慢坐下來,就坐在床邊,讓她的頭緊緊依偎在自己的胸前。

    她的呼吸吹拂著她的髮絲,他低下頭便能看到一絡秀髮微微飄動,就只是這樣的一絡青絲,已牢牢纏住了他的心。

    「七世,如果可以不做妖王,你想做什麼?」玉真柔聲說,「你的年妃很大了吧?有沒有喜歡的人讓你願意放棄一切,只要和她在一起?」

    他的胸口灼熱得彷彿快要燒觸,有沒有喜歡的人?她為什麼要問他這個問題?難道……她就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若不是因為她,他怎麼會是現在的七世?怎麼會是妖王?

    他的沉默讓她只能繼續自言自語,「我覺得……也許我們前世是認識的。」

    「真的?」他的聲音微微發顛,「憑什麼這樣說?」

    「我想,若非我們早就認識,你不會救我,更不奮待我這樣好。」這些話她曾經說過,當時只是懷疑,現在已多了一份肯定。

    七世又默然良久,手指忽然觸碰到她手上的戒指,頓了下,問:「這戒指有人碰過?」

    她支吾著,「給涵王看過。」

    他冷笑一聲,「不自量力的傢伙妄想破我法才,還不是我的手下敗將?」

    玉真一驚,「你們兩人交手了?」

    「不過試試他的功力深淺罷了。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我還當他有多強,結果,只是個傷不起的病歪歪身子,和他娘差不多嬌弱,比起他先祖鳳陵君差得遠了。」

    玉真拉住他的手臂,急切地問:「你把他怎麼了?你傷了他?」

    見她如此迫切關心另一個男人,七世心中的滿腔柔情都被掃得千千淨淨。他皺緊眉頭道:「你就那麼怕我把他殺了嗎?我若要殺他,何必等到現在?你心中並沒有真的相信我是好人過,只是想安撫我不要動搖鳳朝罷了吧。」

    他語氣中的盛怒已然成風暴,她聽得也發了火,「難不成你殺了人,我還要說你殺得好?」

    七世氣得將她下巴托起,惡狠狠地說:「可我最該殺的人是誰,你知道嗚?」

    「大概是我。」她無懼地「瞪」著他。

    「說來說去你還是把我當作殺人狂魔,「陛下要殺就殺,我若死了,鳳朝或許就能安寧了。」

    「休想!你以為死是很容易的事對吧?我告訴你,你可以慷慨地去赴死,留下別人在這世間受盡痛苦折磨,但是設有人會因為你的捐軀獻身而對你有半點同情垂憐,這世上唯一會愛你的人就是……就是……」他激動地衝著她高喝,話卻卡在這裡說不下去。

    她昂起頭,「就是誰?陛下是要說那個人就是您嗎?玉真只怕消受不起。如果您愛我的方式就是殺死鳳皇、佔其肉身,又為難自幼一直照顧我的涵王,那玉真便是鳳朝最大的罪人,縱使百死也難贖我罪了。」

    七世在這一刻深恨她的無理和蠻橫,胸口的傷痛疼到不能自己,他無法自愈,只好做一伴錯事讓自己痛上加痛—他將她深深按在自已懷中,低頭強吻她的唇,即使她拚命掙扎反抗、即使在掙扎中他咬破她的唇,他也要想盡辦法堵住她的口,讓她再也不能說出傷他的話。

    烈焰般的憤怒來自不能言說的深愛,他的理智在這七世等待中幾乎已被磨光殆盡,而殘存的一絲在她剛才的話語中被燒了個乾淨。

    所幸當她在他懷中顫抖哭泣對,他諫然驚醒,發現她正半裸著身子泣不成聲,而他手指已將她的肌膚掐出了無數青紫的痕跡。

    他胸口一痛,驟然仰頭一聲長嘯,裂開九天烏雲,天上的月光好似都要被這聲長吻震碎了。

    這嘯聲聽來極其耳熟,玉真的腦海又浮現白天夢到的那幅畫面—山上的那只孤鷹,那時也是這樣淒倫的長嘯著,莫非他就是……

    「七世!」她再度喊出他的名字,伸手卻再也抓不到他,淚珠成串的滾落。

    她不知道自己哭什麼,也不知道就算能拉住他又想對他說什麼,她只是……不想他恨她。她害怕他的憤恨會成為橫亙在兩人間的一堵高牆,不是為了鳳朝安危,不是為了鳳疏桐,只是因為她不想他恨她,僅此而已……

    七世聽到玉真叫他,但他沒有停住腳步,依然直奔到宮殿門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剛剛的他是忘形到了極點,也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他最不想傷害的人、拚盡生命也要保護的人,卻被他再度傷害了。

    看到她因他而痛苦流淚,他深深質疑自己所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他不該留在鳳朝的,應該回到摘星山上,前世的她從沒有愛過他,現在的她也不曾愛,那他堅守下去又是為了什麼?

    孤獨地站在夜風中,透心的冰涼讓他以為自己的心跳已然停止,直到對面一個黑色的影子伏倒在他身前,他才憂然回種,「說吧。」

    「今天公主被龍溟三太子一度擄走了。」伏倒在地的正是化身小禪的小妖。

    他眉宇陡然揪緊,指尖握拳嵌進到了肉裡,「說清楚!」

    「今日公主去了上清觀,和那裡的觀主寂明道人說了一會話。」

    「那個老竹妖?」他眉心皺得更緊了,「他們能說什麼?」

    「他不讓我進去,小的只好在外面等候。但公主出來後抓著我問來歷,小的是妖精假冒小禪的這件事,公主已經知道了。然後,水井中突然有水妖作亂,小的拼盡全冷將公主救下,返回途中卻又被滲伙在護城河內的龍溟三太子將公主劫走。」

    七世深吸了口氣,努才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問:「那後來為什麼他又將你們放回來?」

    「好像是老龍王回來了,說了龍溟一頓,逼他必須放人,龍溟才被迫放了我們回來,可卻威脅小的不許將此事告訴公主本人。公主當對在昏迷中,應該不清楚週遭發生了什麼事……」

    小妖的聲音不知為何越來越小,七世更眉深思,並沒留意到她的樣子,直到他再垂眼一看,才忽然發現她的身子已變得透明。

    「怎麼回事?」他伸手按住她的頭頂,企圖維繫住她一口真氣。

    小妖苦笑著抬起頭,感恩道:「多謝陛下救我,但……我今夭已被打散妖靈,活不了了。公主要我保守秘密,不能將此事告訴您,是怕對方對您不利,也怕您衝動之下做錯事,只不過小的不敢在陛下面前有任何隱瞞,因此還是據實以告。還有,小的發現了一件事,或許可以幫到陛下,龍族的龍脈並不在龍筋之上,而是在……背……」話到一半,小妖倏然間化作無數的絨花,散落四方。

    七世望著夜空中點點的白色,回頭看向寂靜的殿宇,轉身快步走回。

    玉真孤零零地坐在床上,神色空洞像是個無知無感的木頭人。

    以往她的聽覺極為敏銳,哪怕他步音再輕,她也總能感覺到他的逼近。但今夜他重返她身邊,一直到走近她面前,她都全無反應。

    他的心疼自方才起就設停止過,站在她面前,他緩緩伸出手落在她的屑上。

    玉真身子一顫,眉心緊更,似是疼、似是冷。

    七世坐了下來,長臂一攬,又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她重重的喘了好幾口氣,彷彿只有這樣呼吸,才能感覺到自己的氣息,忘記了疼痛的真實。

    「我以為你生我的氣,不會再回來了。」地聲音極輕,像是怕再次激怒他。

    他歎了口氣,「我永遠也不會生你的氣。」

    永遠嗎?永遠是多長?十年、二十年、五十年,還是一百年?她不願想這個問題,反正人生苦短,多不過百年。她當不了妖,也許連百年都活不到,此時此刻只想緊緊抓住身邊的他,而那近在咫尺的惡夢,她但願只是一場虛幻。

    「你剛才說作了個可怕的夢?」他語調放緩許多,「是什麼樣的夢?」

    她怎敢說實話。「夢到……我被人帶到一個地方,那裡的人我都不認得……」

    「你很怕離開這裡,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玉真點點頭,「這裡縱使有許多不好,終究是我從小長到大的地方,每一處我都很熟悉,就算小禪不在,我也能自己摸索著走到湖邊。如果離開這裡—」

    「你以後少到水邊去—不,是再也不要到水邊。」他打斷她的話。

    他強勢的口吻讓她意識到他可能已知道了什麼,但她不敢問、只是柔順地應一聲,「好,我盡量不去,我也和小禪說一聲,*,。*。」

    「小彈不在了。」感覺到臂彎中的她震了一下,他改口,「我讓她出宮去力點事。」他明白這個理由很糟,可是他不想告訴她那個冒充小禪的小妖已神魂俱天。

    「那她幾時回來?沒了她,我會很不方便……,……」玉真小心試探詢問。小妖的下場該不會因為保護她不力,被他處決了吧?

    「只怕她……時半會都回不來了。」他只能如此回答。「我會再調撥宮裡的其他人手給你。」

    「你!難道妖的生命就不是命嗎?或許在你的眼中,人與妖的生命都是不值一提?」從他的語氣中,她幾乎可以斷定那個曾保護她的小妖已不在這個世上了。即使小妖先前取代了對她來說親如手足的小禪,她心中依舊感激對方屢次挺身而出救護她,如果對方真的死了,她同樣會傷心難過的。

    「鳳鵬舉、湘妃、小禪……自你來到這裡之後,已經有這麼多人死了!七世,如果這場風波與我有關,你何不從我下手?無論你要做什麼,我任你處置,這還不夠嗎?」

    七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緊她的手臂,每一個字都像硬生生從擊縫間吐出來。

    「你從來都不知道我是誰、為何而來,更不懂我做的這一切是為什麼,但即使你什麼都不知道,也無權指貴我。記住,我是唯一可以保護你的人。」

    他托起她的臉,再一次吻住她的唇,雙唇熾熱得像是燃燒的絕望。越等下去,他越覺得自己離目標越遠,卻已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此時城中萬籟俱寂,七世站在護城河邊,河水在夜色下泛著粼粼的黑色波光。

    他專注盯著河水中心,雙手在胸前一拍,河水霎時開始旋轉,一個巨大的漩渦逐漸形成。

    他冷笑一聲,「你自命龍族貴育,也不過是個藏頭縮尾的鼠輩,有膽子就出來見我!」

    轟隆隆的水聲自河底響起,一道銀色光影驟然破水而出,化作人身落在七世面前。那是個身著銀色龍袍的青年,外貌俊秀,氣質菜鶩不馴,雙眉之中有個紅點隱隱發亮。

    「妖王……想不到這些年不見,你居然已搖身一變成為妖王了?」青年負手而立,面對著他,一臉蔑視的神情。「當年你只是靠拽著女人衣角才能到天庭偷看一眼的小妖,我還當一直阻止我帶走司雲的人會是誰……怎麼?當年你配不上她,還違累她被眨凡間受苦,現在依舊執迷不悟,你以為妖和神仙結緣配嗎?配做神仙的對手嗎?」

    七世冷笑著,「你錯了,仙也好、妖也罷,沒有配或不配的說法,起碼你這條小龍沒資格在我面前說這個字。龍,不過是蛇修行之後的異類變種,就因早了幾千年進階仙玻,你就以為自己高人一等,說穿了,你也是個妖而已。天帝封了龍族,你們才能勉強叫做「仙」,但在我眼中,這個

    「仙」一文不值。」

    青年眉梢一挑,「聽聽你現在的口氣,真的是很大,可恕我不給你這個面子,妖王,你若是真的神通廣大、修行精深,請問你為何不能修成人形,還要借宿在人身才有和我平視說話的機會?若不是這個鳳鵬舉倒霉,被你打散了魂魄,你現在還不是一隻惶惶度日的喪家之鷹!」

    青年尚未說完最後一個字,七世的撞眸陡然冷沉,強大的風」從他體內衝出來直撲向對面的人。

    青年早有防範,抬手向後一招,河中滔天水浪變作水牆「擋位了風力的進攻。

    他在水牆之後笑道:「妖王,在有水的地方和我決鬥,你有可能勝嗎?」

    「也許。」七世淡淡吐出兩個字,張口噴出極寒之氣,寒氣吹到水牆上,水牆立刻凍成冰牆。他左手立掌橫切,冰牆競硬生生被橫向切斷,兩方重新處於對峙情勢。

    青年倏然變了臉色,反身欲走,七世卻以十指化劍逃速刺向他的背心,一招足以斃命。

    就在此時,半空中響起輕柔的古樂,所有的劍弩都在樂聲申化為無形。

    一位手持是琶、仙姿綽約的紅衣少女飛落在兩人中間,懷抱琴身躬身作揖道:「王母娘娘有旨,請二位即刻停手。」

    青年粗喘著氣回身,表情已不如剛才那般冷傲輕鬆,他勉強笑琴,「王母娘娘旨意我豈敢不遵?只是這位妖王未必聽話,他向來不把仙界放在眼」

    紅衣仙子對七世道:「王母娘娘說,妖王是明事理的,還請您也不要忘了當年與王母娘娘之約,否貝」想得到的一切必將失去,到時您追悔莫及。」

    七世的雙手緩緩垂落,那陣狂風也散成清風徐徐,他直視著青年,「龍溟,你該慶幸王母娘娘今日救了你一命。」

    龍溟冷笑,「不,我更奇怪的是,你居然會怕王母娘娘的話?你和王母娘娘做了什麼約定?我真是好奇。」

    「與你無關。」七世斷然拒答。

    他聳聳肩,「無所謂,我早晚會知道。還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司雲是我看中的人,無論她在仙界還是人間,最後一定會是我的人,誰也休想阻止我帶走她!」語畢他翻身一躍,化作銀色的龍身躍回護城河中,轉瞬便不見蹤影。

    七世望著紅衣仙子,神色凝重,「他已走了,王母娘娘是否可以現真身?」

    紅衣仙子臉上露出幾分詫異,隨即一笑,「你的法力果然大進,連龍溟都沒發現我的真身,卻被你看穿了。我若是晚來一步,你不會真要他的命吧?」

    他吐了口氣,「王母娘娘應該看到龍溟三太子是何等囂張,我與您的約定他雖不知道,也不應該成為他耀武揚威的理由。」

    紅衣仙子在微笑中幻化成本尊—一位面容慈祥聖潔、溫柔敦厚的女性長者,她有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儀和高貴優難的氣質,顯得既平易近人又高高在上。她是天界唯一可與東皇天帝平起平坐的掌權者、所有女仙的統領者、崑崙仙島的主人一西皇王母。

    王母娘娘凝視著七世,「你還在等嗎?你已經到她身邊這麼久了,她依舊什麼都沒有想起。」

    他面無表情道:「她還年輕,而我還能活很久,所以我等得起。」

    「你和龍溟真的是截然不同,你這麼有耐心,他卻一點耐心都沒有。」她歎氣道:「司雲真是你們兩人的劫數,我實在不忍眼睜睜看你們為了她掀起一場鳳朝浩劫。龍溟那裡我會和他父王談,請他看住龍溟,你這裡……也不要太觸強了。畢競她現在已實現了你的心願,起碼不是在六道輪迴中受苦了。」

    「慾望……是沒有止境的。」七世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我還記得您當年告訴我的那個詞—慾壑難填。那時我並不是很懂它的意思,但是現在……我的處境已足以證明這個詞讓人絕望。」

    王母娘娘像看著自己孩子一樣,慈祥悲憫地看著他說:「所以我問你還要等下去嗎?你現在除了孤獨痛苦外,還有什麼?沒有人瞭解你的心事,沒有人是你的朋友,沒有人愛你,身邊的人和妖對你有的只是敬畏、階限、怨懟及懷疑。佛祖曾說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熾盛。你雖是妖,但心同於人,這八苦你自己算算還剩下哪個設碰過?」

    七世默然無語。

    她輕聲道:「放棄吧,回到原本來時的地方,你就不會再有這些痛苦。」

    他忽然直視著她問:「若沒有這些痛苦,妖就可以成仙了嗎?若沒有這八苦,人不都是佛了?您的修行在萬年之上,那些修行中就沒有痛苦?」

    王母娘娘被他問得啞口無言,良久之後,她柔聲道:「無論何時,不要忘了,你是這大千世界萬物生靈之一,無論出生或寂天,都不應傷害與你同等的生靈。你討厭龍溟那自恃甚高以為掌控生殺大權的樣子,自己就不要做那樣的人,否則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你最怕的事終有一天會降臨在你身上,而你最想保護的人,最終也無法保護周全。」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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