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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綺綺 -【願君憐(柳家四艷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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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綺 - 願君憐(柳家四艷之二)

唉!提到她那曲折迂迴的終身大事,可說一言難盡
孿生姊姊因拒婚而自盡,她情急之下匆匆上花轎代嫁
打定主意一生都要守著這個秘密以姊姊的身份生活──
聽說夫婿是個病入膏肓的男孩,她嫁過去只是為了沖喜
哪知進了門後才發現小鬼頭根本是裝得要死不活欺騙大眾
說是嫁人為妻,還不如說身邊多了個古靈精怪的弟弟
她盡心伺候這位小霸王吃喝拉撒,還要陪他玩
新嫁娘當場搖身一變成了丈夫的「奶娘」……
本以為就這樣過一輩子也不錯,可事情沒她想得簡單
某一天半夜三更,忽然有個蒙面男子闖進房裡擄走她
說她既然嫁的長男,成親的對象該是他而不是那臭小子
她是知道他多年前已戰死沙場,這會兒竟為了搶妻而現身
但姊夫捉走小姨子還洞房,這樁婚事真讓人頭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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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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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16 00:01:4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夜晚,銀白色的月光流轉過朱紅的大門,照映在大門上方幾個氣勢磅礡的泥金大字上。

  鎮國將軍府。

  金光燦燦的幾個大字,此刻看在一對冷峻的眸底,顯得格外刺眼、諷刺。

  整整六年了……

  當他身披戰袍,戎馬倥惚,廝殺疆場之際,金鑾殿上威儀無比的皇帝卻是日日笙歌,驕奢淫逸,夜夜與後嬪宮妃飲酒享樂,毫不體恤天下百姓疾苦。

  而他,這個苦等不到援軍抵達,最終被朝廷無情犧牲的邊關守將,只能一動也不動躺在哀鴻遍野、死傷無數的荒涼大漠上,與眾多身負重傷、奄奄待斃的同袍們一塊慢慢等死。

  戰後的沙場腥風遍佈,隨著痛楚哀鳴的呻吟聲漸緩,四周也漸漸趨於一片駭人的死寂。

  儘管是白晝,刺眼的艷陽也顯得如此慘淡,當夜晚寒月升起時,四野更是蕭瑟陰寒。

  當冰冷的夜風襲來,那尖銳的風聲彷彿一條條亡命的戰魂,自知再也無法歸返故里,因而紛紛聚結不散,心有不甘的齊向蒼天淒涼的悲鳴。

  心如死灰的他,絕望地看著似被鮮血染紅的天際,一心等死的當兒,一聲聲悲愴的呼喚自遠方逐漸接近。

  「將軍!將軍!您在哪兒——」來人聲嘶力竭地呼喊著。

  他想發出一點聲音,但一張口,卻只是嘔出更多鮮血。

  終於,有人在凌亂的屍堆中發現了他。

  「找著了!我找著將軍了,將軍在這兒呢!他……」一名壯漢喊著,拚命地想將他從屍堆中拉出來,卻在看見他的傷勢之後,頓時沒了聲息。

  在他的身上,幾乎看不見一處完好的地方,長槍射穿了他的腰腹,左臉也讓刀劍削出一長道血痕,一張原本英武絕倫的俊美面容,此刻染滿了鮮血,極為駭人。

  「格,格達……」他氣若游絲地朝壯漢伸出一隻手。

  「是,將軍。」緊緊握住迎面而來的大掌,格達瞠著一雙泛紅的大眼,緩緩在主將身邊跪下。

  「戰況……如何?」他幾乎是用盡最後一絲力量詢問戰況。

  聞言,格達臉色一沉,不敢如實稟報。

  「說話!」他硬是用力抓住格達的衣襟,一森冷的口氣,一字一頓,惱怒的質問道:「我軍戰況……究竟如何?」

  事已至此,格達不敢再隱瞞,咬著牙哽咽以回,「將軍,我軍……已全軍覆沒了。」

  聞言,他崩潰了,心痛苦的糾結,悲傷爬滿他的臉皮,倏地鬆開了格達的衣襟,悲哀的又哭又笑。

  「完了……全完了……一切都完了!」

  城門被破,賊寇入關,百姓們必定難逃韃子屠殺,屆時姦淫擄掠,燒城殺戮,無惡不作。

  面對如此殘酷的結局,他這個邊關守將,還有何顏面存活於世?

  「殺了我吧……」驀地,他冷聲命道。

  「將軍!」

  「我命令你,現在就殺了我!」揚起一對冷峻的眸,此刻他的臉龐痛苦地繃著,嘶啞地道:「取下我的首級,帶回京城,以慰成千上萬……慘遭賊寇屠城滅門的百姓們……」

  「不!」格達沉聲拒絕,勸慰道:「將軍,此役戰敗,並非我軍將士不如敵軍勇猛,而是朝廷遲遲不願派出援軍相助,導致兩方兵力過於懸殊,這與您領軍作戰的能力是毫不相干的呀!您又要屬下……如何下得了手?」

  說到最後,格達黝黑的臉龐不禁流下一串熱燙的淚水,痛哭失聲。

  「將軍,您絕不能心死呀!一旦心死了……咱們就真的什麼都完了……」

  說著,格達不顧他的聲聲斥責與怒罵,兀自將身負重傷的他一把扛上肩頭,他帶離戰後一片蕭瑟死寂的大地。

  就這樣,在忠貞下屬的堅持之下,他一條殘命得意苟活了下來。

  然而在這場慘烈的戰役中,救回的僅僅是他的身軀,他的心、他的魂魄,早已隨著那一場以寡擊眾、可悲又可歎的戰役一起葬送。

  現在,他又活著回來了。

  而他這次回來,將帶走長安城裡一樣原本就該屬於他的東西。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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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16 00:01: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長安城中。

  鎮國將軍府邸紅燈高懸,鞭炮齊鳴,喜慶的樂聲不絕於耳,為處處張燈結綵的府邸增添歡樂的氣氛。

  只見府內擺滿了一桌桌精緻的酒席,出席這場喜筵的數百名賓客更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個個不是皇族貴冑,便是高官巨賈,全是衝著當朝元老鎮國大將軍易飛為其愛子娶媳,紛紛前來祝賀。

  金烏西墜,玉兔東昇,府內仍燈火通明,高朋滿座,吃不盡的山珍海味如流水般送上桌,席間觥籌交錯,談笑之聲幾乎半里外皆可聞。那靠著一張與新嫁娘酷似的臉,匆匆忙忙的出閣,拜過禮儀繁複的花堂,並在一群丫鬟的攙扶下,冒名頂替姐姐嫁入鎮國將軍府的柳家次女柳段兒,終於有驚無險、戰戰兢兢的踏入新房。

  雖然成功的掩人耳目,順利嫁入了鎮國將軍府,可是柳段兒知道現下還不是鬆懈的時候。

  想起今早家裡那駭人心魄的紊亂場面,她心中依然充斥著無比悲痛與深深的不解。

  直到現在,她仍然無法置信,一向目空一切的大姐,竟會為了不滿婚姻受人擺弄,而任性的選擇自盡一途。

  然而憾事已然鑄成,為了設法彌補這場足以釀成殺頭大罪的錯誤,柳家只有極力掩蓋事實,並企圖以李代桃僵之計,由她這個孿生妹妹假扮成新嫁娘,如期代姐出嫁。

  現在,她只期望這一切不會被看出破綻,就這麼弄假成真,讓她能順利扮演鎮國將軍府的媳婦。

  幸好這樁婚姻是有期限的,只要傳聞中那已病入膏肓、藥石罔效的易家公子最終因病重而不幸撒手人寰,魂歸九重天時,就是她重返自由之日。

  這是當初易府與柳家私下的約定,未來一年內,一旦沖喜無效,易府也絕不為難新婦,必定讓其返家,絕無二話。

  當柳段兒的思緒遊走於此,始終靜寂無聲的新房外終於有了動靜。

  「少爺,當心點兒,小心讓門檻給絆著了。」說話的是一名年輕的女子,聲音輕緩,語調十分溫柔。

  而回應這道溫潤嗓音的,卻是一連串令人心焦的嘔咳,那彷彿要把五臟六腑統統都咳出來似的,令聞著無一不深深蹙起眉頭。

  「咳咳……咳咳……」

  隨著痛苦的咳嗽聲,貼著雙喜紅字的門板輕輕被推了開來,只見一左一右讓丫頭們攙扶著進屋的少年,一副病體懨懨、虛弱無力的模樣,彷彿沒了丫頭們的扶助,他就連站都成問題。

  少年莫約十一、二歲,一張眉清目秀的臉龐如春雪般白皙,毫無瑕疵,乍看之下儼然像個小姑娘,顯得弱不禁風。

  一旁隨侍柳段兒嫁入鎮國將軍府的丫鬟小翠,不禁暗暗心付,看樣子用不著一年……不,半年……咳咳,頂多三個月,她與小姐就可以輕輕鬆鬆提前打道回府了。

  察覺小翠站在一旁毫無動靜,柳段兒不禁蹙起柳眉輕斥了句,「你這丫頭,怎麼愣在那兒?還不趕緊過去扶著姑爺?」

  「呃,是、是。」俗話說得好,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看在這位短命小姑爺都半躺進棺材裡了,再伺候也沒有幾天,就當是積德吧!

  小翠正要上前,只見少年虛弱地擺了擺手。

  「不用了……秋菊姐姐,你們都出去吧,用不著伺候了,房裡有少奶奶行了。咳咳咳……」話落, 他又是一連串痛苦的乾咳。

  秋菊不放心,一臉擔憂地望著小主子,道:「可是少爺,少奶奶初來乍到,對府裡的一切都還生疏,萬一夜裡要是少爺身子不舒服了,您讓少奶奶上哪兒找人去?」

  「不怕、不怕,夜裡我就睡在外頭,要是有啥狀況,我馬上通報!」小翠自告奮勇的說。

  「這……」負責伺候小主子的大丫頭秋菊仍顯得有些不放心。

  「就這樣吧。」少年微蹙著眉,不讓她多言,旋即又道:「夜裡沒有我的吩咐,誰都不許進來,知道嗎?」

  「是,奴婢知道了。」

  待秋菊、小翠等人退出新房後,始終坐於喜床上的柳段兒,感覺屋內靜了一會兒,接著,她聽見一道穩健的腳步聲朝她接近,還沒反應過來,又聽見刷地一聲,她頭上的喜帕就讓人揭了。訝然地抬起眸,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白淨稚嫩的臉龐,那雙微瞇的眸子帶著一絲善意的微笑,可是細看之下,眸光又顯得十分銳利,彷彿能看透人的靈魂,洞悉人的思緒似的。

  「柳姐姐一路辛苦了。」

  細嫩的唇綻開一抹淺淺的笑容,眼前的男孩模樣很是清秀,雖是清瘦了點兒,但看起來頗有精神。

  除此之外,他吐字清晰,雙頰紅潤有光澤,完全不同於最初柳段兒所想像的那樣,是個病懨懨、瘦骨嶙峋的孩子。

  「相公?」不會吧?這個漂亮的男孩,會是那傳言中已病入膏肓、命在旦夕的易府小兒嗎?

  「別別別……」乍聽這彆扭的稱呼,易皓騫猛揮著手,感到相當不自在,連忙與剛過門的媳婦兒打起商量來,「往後私底下咱們就以姐弟相稱即可。」

  「這是為什麼呢?」她不解。

  「還問為什麼?難不成姐姐真想把大好青春都浪費在騫兒身上?」

  只見易皓騫臉上露出可愛的笑容,眼神卻十分堅毅,從嘴裡吐出的每一個字更是充滿了嘲諷的意味。

  「柳姐姐,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想必我娘親也與姐姐的家人談過了,易府與柳家這樁婚事頂多以一年為期,只消明年這個時候騫兒不小心斷了氣,這場荒謬的婚配戲碼也就算兩清了。」他神色泰然地說著,彷彿他們之間談論的不說他的生死,不過是天氣好壞與否。

  很快地,柳段兒即又察覺到,打從丫頭們離開之後,這位易少爺頓時變得口不咳、手不抖、腳不顫,儘管神情略顯疲憊,仍難掩他身上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勃勃英氣。

  喔,不,應該說是霸氣,一種完全不同於他這個年紀的男孩身上該有的傲然與漠視一切的冷峻。

  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柳段兒心中滿是驚愕,百思不得其解的當兒,她那小小的新婚夫婿又說了下去。

  「柳姐姐但請寬心,一年之後,不管騫兒如何,都會讓姐姐恢復自由之身的。」

  只見他一邊與她交談,一邊閒適的從桌案上取來一碟核果,單手輕輕一捏,就崩碎了兩顆堅硬的核果,吃了起來。

  「可是咱們得先把話說在前頭,這一年之內,無論如何,你都得聽從我的安排,絕不可洩露今日之事,知道嗎?」

  這一幕大大不同於坊間流傳的驚人畫面,讓柳段兒看得一愣一愣的,連眼珠子都瞠得極大。她怎麼也料想不到,這個看起來斯文又俊秀的易家男孩,竟會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這還沒完,那傳說中病重得幾度將歸天,經常連一口氣都喘不過來的易家小主子,在氣定神閒的吃完那盤核果後,又從容取來筆墨,洋洋灑灑的寫下一紙契約,之後微笑遞給她。

  「喏,口說無憑。只要咱倆簽了約,就算是說定了,這段期間內誰都不許賴皮喔!」

  人小鬼大的他,竟要求她在那份契約書上簽字捺印。

  半張著嘴,愣愣地接過契約書,又看了看眼前的鬼靈精,柳段兒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額上的冷汗也冒得更凶了。

  天啦!她、她究竟是嫁到什麼樣的地方來啦?

  ***   ***   ***

  轉眼冬季即將來臨。

  兩名男子悄然躍入鎮國將軍府,園中如仙境般的美景旋即映入眼簾。

  尚不及細賞,迴廊轉角處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兩人互看一眼,隨即提氣一躍,無聲無息的躍上屋頂。

  不多時,兩道女子的纖影緩緩由迴廊另一頭走來,只見走在後頭的丫鬟懷中捧抱著一大疊衣裳,小嘴裡嘀嘀咕咕,直髮牢騷。

  「小姐,才一個冬天,您就給姑爺做了這麼多衣裳,光是這疊冬衣,足夠讓姑爺穿到二十歲了。」

  唉!真不知道該說是二小姐心細手巧好,還是說她這個易家少奶奶當得有點閒,成天除了縫縫補補,就是伺候那每每說不到五句話就虛弱得必須回房休息的病少爺。

  不過說也奇怪,自從成親之後,姑爺的狀況明顯好轉,下床行走的次數也增多了,這讓易夫人更加堅信,自己千方百計娶進門的媳婦兒絕對是個十足十的大福星。

  也因為如此,這段日子以來,易夫人很放心將寶貝兒子全權交由媳婦兒一手照顧。

  而這位易家新媳,似乎也很樂於擔此重任。

  「那就穿到二十歲吧!等皓騫到了二十,我再接著給他做。」

  走在前頭的女子,身著一襲淡雅的衣衫,身子骨雖然纖細,但容貌相當美艷,像是盛開的桃花,一顰一笑都是如此惹人憐愛。

  「啥?還做呀,小姐也不嫌累?」撇撇嘴,小翠不置可否的道:「我瞧將軍夫人對自己的兒子都沒有小姐這般用心呢!」

  「這是什麼話!替夫君裁衣,本是我這個媳婦兒份內之事,與婆婆又有何干?」

  媳婦兒?「我倒覺得小姐像個奶娘!」

  成天叨叨絮絮、囉囉嗦嗦的,不但管吃、管睡,還管穿衣、喝水,當兩夫妻站在一塊兒時,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一對母子呢!

  「你呀!別又亂嚼舌根了,這話要是讓少爺聽見,當心他給你一頓罰。」睨了口無遮攔的小丫頭一眼,柳段兒接過衣裳,吩咐道:「夜深了,你也趕緊回房裡休息去吧。」

  「是。」

  待小翠走遠,柳段兒的小臉這才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確定廊上沒有任何人以後,她像是打暗號似的,輕輕在門框上敲了兩下,停頓了半晌,又敲了一下,這才開門進屋。

  這詭異的一幕,讓藏身於樹上的兩名男子全數看去,心知有異的兩人也不作聲,決心上前一探究竟。

  進屋之後,柳段兒點亮紗燈,照亮一室幽暗。

  爾後,她蓮步輕移,緩緩走近床沿,自然而熟練地將垂地的床帳往兩旁拉起。

  這時的易皓騫並不是氣若游絲地躺在床上唉唉哼哼地裝病,而是閉目盤腿練功。

  就在柳段兒靠近時,易皓騫已從調息中回復,將內力收回,緩緩睜開睜開雙眸。

  「今天練功還順利吧?」她微笑問道。

  「順利,通體舒暢極了!」

  易皓騫大大舒展了一下筋骨,猛地一個騰空翻身,瞬間雙腿已落地。

  「早知道練功好處這麼多,當初我真不應該答應讓師傅離開的。」他調皮地轉著眼珠子,一邊說著,一邊為自己倒了杯茶水,咕嚕咕嚕喝得杯底朝天後又接著道:「只可惜他老人家閒不住,喜興雲遊四海,訪遍名山,現下也不曉得遊歷到哪處高山名勝去了。」

  約四年前,一個拄著枴杖,弓著背,衣衫襤褸,手中托著個破缽的老者忽然出現在鎮國將軍府前。

  老者深紅的面龐佈滿皺紋,鬚髮皓白,年紀極大,他向易夫人要了些齋飯之後,便在門前吃了起來,待吃飽喝足之後,他向易夫人請求探視病重的少爺,說是為了報答夫人的恩情,欲為其子誦經祈福。

  易夫人不疑有他,讓其進屋為愛而誦經。

  不多時,奇跡出現了,那原本虛弱得連喝水都成問題的易皓騫在他誦經祈福之後,不但能自行下床喝水,雙頰也較往昔紅潤許多。

  原來那名老者是個世外高人,名號天問,在偶然的機緣之下早就看出易皓騫是個練武奇才,只可惜他體內氣息紊亂無序,亦未曾習武,才導致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因此,他決定破例收易皓騫為徒,並傳授一套獨創的心法。

  易皓騫悟性極高,心法一學就會,不但能融會貫通,更能將內力真氣練到收放自如的程度。

  三個月後,天問老人決定離去,臨去之前,師徒之間有個約定,在易皓騫成年之前,絕不能向任何人透露這個秘密。

  因此,儘管易皓騫已身強體健,百病不侵,為了遵守諾言,依舊裝出一副體弱多病的模樣。

  可是終年裝病的結果,是讓娘親更加憂心愛子,竟異想天開的找來江湖術士,替他算出一個陽年、陽日、陽時出世的姑娘,硬是與之湊對成婚。

  所幸,他這位娘子雖說年紀比他大了許多,倒也正值雙十年華,妙齡之姿,不但模樣生得美,還相當賢淑,大至穿衣吃飯,小至喝水休憩,可說是處處周到,樣樣體貼,最難能可貴的是,這段日子以來,她已成為他在這樣日復一日沉悶的生活中唯一可以談心的好友了。

  沒錯,名義上他們雖是夫妻,但實際上,他們之間的相處卻更勝朋友,像一對感情極好的姐弟。

  好比現在——

  「瞧你,出了一身汗,都不覺得難受嗎?趕緊將衣裳換下,試試我給你新裁的衣裳。」柳段兒毫不避諱,親自為小夫婿脫衣換裳,小臉上也毫無新婦羞怯的模樣。

  末了,她還極滿意的自我吹噓一番。

  「嗯,看來我裁縫的功力絲毫未減,很合身呢!」

  「我很喜歡,謝謝你了,柳姐姐。」

  忽地,門外傳來一道陌生的男子嗓音,打斷了兩人的交談,且語氣充滿嘲諷。

  「原來,鎮國將軍府的少爺,管自個兒的媳婦兒叫姐姐?」

  須臾,兩名男子一前一後進屋,走在後頭的那個,臉上罩了一幅鐵面具,面具下則是一對幽黑而冷峻的瞳眸,在燭光照映之下,泛著一抹冷冽的銀光。

  乍見屋中忽遭陌生男子闖入,柳段兒先是微微一驚,隨即將眸子一瞪,上前質問道:「你們是何人?怎可擅闖私宅?要知道,鎮國將軍府可不是任由外人來來去去的地方!」

  乍聽她那聲「外人」,戴著鐵面具的男子一雙濃眉緩慢地揚起,將銳利的視線轉向她。

  他無語的覷了她一眼,給了她一抹戲謔的笑,眼神卻極為冷漠,教人看了忍不住直發顫。

  至於另外一名不速之客,除了樣貌俊美之外,神情也較鐵面男子和善許多,雖不至於令人感到心懼,可是兩人的身形幾乎同樣挺拔魁梧,有些駭人。

  除此之外,他們還有一項共同的特點,就是都帶著一種強烈的壓迫感,一股看不見的逼人氣息。

  兒時的記憶在腦海中翻騰,易皓騫的眸子閃爍了一下,記起了什麼,愣愣的走向戴著面具的男子,有些不確定的問。

  「你是……大哥?」儘管多年不見,他還是將人認了出來。

  他記得的,記得那道嗓音,記得那抹笑容,還有那雙曾經抱過他的厚實大掌,以及……

  「別碰我。」鐵面男子的聲音很輕、很緩慢,卻如冰刀一般刺骨。

  陡然,易皓騫的雙手因他冷硬而嚴酷的口吻而停在半空中。

  「大哥?」

  大哥的性情變了,往昔和煦的笑容不再,連舉止談吐也迥異於從前的爽朗,佇立時的身形看上去還有些傾斜,行走時也有些跛,身上更有著無數結痂的傷痕,雖然不清楚那些傷痕是由何種兵器所造成,但他的雙掌、手臂、鎖骨,凡是裸露於外的皮膚幾乎無一倖免。

  最駭人的是,從他的左前額處開始,有道猙獰的刀口狠狠劃過,然後消失在面具之下。

  「易少爺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另一名顯得較為和善的男子終於開口,可是說出口的話卻明顯透著一絲嘲諷,「你忘了,六年前令兄早已戰死於邊關……」

  「不,他沒死!」易皓騫打斷男子的話,斥道:「我從不相信他會死,當年從關外送回的不過是一襲戰袍。」

  「既然如此,你們為何對他的死訊不聞不問,還荒謬地為他築墳立碑,當成死人埋了?」

  男子咄咄逼人的追問,令年幼的易皓騫難以招架,最後,他只能低垂著頭,試著解釋,「我娘說過,那是……朝廷的安排。」

  「那是鎮國將軍與夫人的安排!」那始終寡言的鐵面男子那幾乎要將空氣凍結的聲音冷冷地駁斥,任誰都聽得出來,那短短的一句話裡還含著無盡的恨意。

  那是一個貪戀富貴的女子,先是活活逼死自己的主子,進而獻媚爭寵,夜夜在鎮國將軍的枕邊,唆使他將年僅十四歲的長子遠送,長年駐守邊關。

  就連兒子的死訊傳回京師的那一年,鎮國將軍依舊歡歡喜喜的舉辦盛宴,正式將小妾立為正室,對於長子不幸戰死關外的噩耗不但毫無悲痛,甚至不求問事實,只憑關外送回的一襲破損的戰袍,便信了長子的死訊。

  可笑至極的是,他們還煞有介事的為他立了衣冠塚,就這麼草率將他「葬」了。

  正月初八,他永遠記得那一天,大雪紛飛,家家戶戶沉浸在過年的團圓氣氛中,徒留他一人被遺忘在冰天雪地的荒野上,看著刻有自己名字的墳塚緩緩被風雪所掩蓋。

  那一夜,寒雪封住了他的墳,同時也封起了他對父親的思念、回家的渴望,以及那顆被朝廷無情拋棄而逐漸冰凍的心。

  既然他們如此絕情,他便遂其所願,從此隱姓埋名,親手埋葬了自己的過去,更誓言終其一生不再踏入大唐國境。

  直到他意外得知,當年他不顧危險獨自回到京城,失魂落魄的呆立在皇榜前,目睹自己的死訊以及那抹黑的罪名之後倏然崩潰之際,一名執意為他包裹傷口的溫柔女子,即是不久前嫁入鎮國將軍府的新媳時,才毅然決然的重回故土,進行奪婚計劃。

  「大哥……」

  「別喊我,我不是你大哥。」現在的他,不過是個活死人,回來,只想帶走原本屬於他的東西,別無其他!

  話落,鐵面男子將冷戾的眸光落在柳段兒身上,她無法閃躲,牢牢被他鎖困在冷厲的視線中。

  「我只給你一刻鐘的時間。」他言簡意賅地道。

  「做、做什麼?」氣息忽然卡在胸口,他的眼神令她有種強烈的危機感,令她雙腿發軟,吞嚥困難。

  她這模樣令他笑了,在她似乎準備暈過去或是被他攝人的視線凍成冰柱之前,他施恩般又向她拋下冷冷的四個字。

  「收拾行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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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這、這還有王法嗎?

  「你們憑什麼如此胡作非為?」這根本是公然強搶民女!

  最令人髮指的是,賊人竟還如此明目張膽,目無法紀,哪兒不好搶,直接搶到鎮國將軍府邸來了!

  「我憑什麼聽你的?」柳眉微揚,柳緞兒板著臉問。

  「因為我有權利帶走你。」

  「這倒有趣極了!」她抬起下顎,挑釁地看著他,問:「什麼權力?」

  「你看過太后懿旨了?」

  鐵面男子不答反問,打量著她的一對黑眸中更是寫滿了興味,目光時冷時熱,熱的時候教她羞窘得幾乎燃燒起來,冷的時候又似乎想將她再度凍成冰柱。

  「看、看過了,那又如何?」柳緞兒盡量忍著不發抖,穩穩回視著他,回答時口吻裡明顯帶著敵意,「這與你們今晚登門踏戶的搶奪良家婦女又何相干?」

  他沉沉的一笑,不答反問,「你只需告訴我,你接受賜婚了嗎?」

  聞言,她微微蹙眉,回道:「接受了。」

  「易家的聘禮都收了?」他依舊問著,眸中蘊含著鎮靜與漠然。

  柳緞兒的嘴角因他這一連串審問犯人似的問話而不住微微抽動。

  「收了。」

  「上花轎的是你?」

  「是我。」

  「拜堂的是你?」

  「是我。」

  「知道嫁的是易家長公子?」

  「知道。」

  聽到這裡,他牽動了一下唇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等等……等一下!」她為什麼要被他這樣牽著鼻子走啊!「就算當初上花轎的人是我,拜堂的人也是我,但我還不至於蠢得沒發現,迎娶我的人不是你,為我掀蓋頭的人不是你,與我洞房花燭的更不是你!」

  當聽完她最後一句,鐵面男子神情倏然大變,揚眉覷向易皓騫,慍怒的質問道:「你碰過她了?「

  「冤枉啊!我才剛滿十一歲耶!」拜託喔!

  「但你的言行舉止從來不像個孩子。」他臉上有著懷疑。

  「喂、喂,別把話題岔遠了!」柳緞兒雙頰泛紅,難言窘態的怒道:「不管如何,我哪兒也不去!」

  「很遺憾,」他完全不給她抗拒的機會。「儘管我們的婚事出了點小紕漏,但這一點都不影響我們的夫妻關係。」他眸中銀光閃動,冷冷的微笑又在他嘴邊揚起:「小娘子,還不趕緊收拾行囊?」

  「你……」好個野蠻人,簡直是無法無天!「皓騫,你就任由他們這樣為所欲為?」

  「柳姐姐,我知道這樣讓你感到十分為難,可是懿旨就是懿旨,無法抗拒啊!」

  「話雖如此,但……」事實上,她也不是該嫁過來的那個新娘呀!

  「你就別擔憂了。」不知此刻柳緞兒心亂如麻的皓騫連忙安慰道:「好歹我大哥也是個鐵錚錚的漢子,你跟著他是不會吃苦的。」

  「皓騫啊,你怎麼還聽不明白,我不是怕吃苦,而是……」原本她還想爭辯,可是猶豫了半響,最後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統統嚥回肚子裡去。

  反覆思量,易南天死而復生,已經夠不可思議了,倘若這會兒她再把自己真實的身份說出來……這、這不豈不是罪加一等,天下大亂了嗎?

  此刻她真是無語問蒼天啦!

  「不,我不能跟你們走!」無論如何,死咬住真相很重要,死賴在鎮國將軍府更重要!「我、我更不能就這麼離開,這太荒謬了!」我這就去找婆婆討個說法,我就不相信她會允許你們這麼做!「

  結果,柳緞兒才踏出一步,忽覺頸間一陣刺痛,旋即眼前一暗,當場厥了過去。

  「大哥!」易皓騫錯愕地喊道。

  「沒有人可以威脅我。」將昏厥的柳緞兒扛上肩頭,易南天極其冷酷的眼眸一瞬也不瞬的看著易皓騫,冷聲道:「包括你。」

  就在這當兒,屋外傳來了敲門聲。

  「小姐,姑爺,你們還沒睡下吧?這幾天天冷,我給你們抱來一床被子,是我剛用炭爐烘過的……」

  才剛將房門推開,為主子們貼心帶來一床暖被的小翠隨即撞見這令人驚愕的一幕。

  「呃,你、你們……你們是什麼人?」

  驚愕的目光逡巡著,她發現其中一名陌生男子的肩頭上還扛了個人,那是……

  「小、小姐?」這下可把小翠嚇壞了。

  她拋下雙臂中的被子,立刻就要衝上前能救人。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想把我家小姐帶到哪兒去?還不趕緊把她放下來!我可要喊人了啊!」小翠既驚恐又氣急敗壞地叫道。

  「小姑娘,如果我是你,我會裝作什麼都沒看見。」這時,另一名男子微傾身子笑看著她,目光卻是森寒的,彷彿她只要膽敢喊一聲,他立刻就會出手擰斷她的頸子。

  「小翠,你別嚷嚷,先聽我解釋……」為了不傷及無辜,易皓騫打算為這混亂的情況好好解釋一番。

  但小翠仍心急的直嚷道:「眼下都火燒眉毛了,姑爺還考慮個啥呀!等姑爺解釋完,小姐就要讓賊人擄走啦!」

  說完,她嗓子一扯,旋即朝屋外大聲喊了起來。

  「來人啊!不得了啦!府裡鬧賊啦!快來人呀——」

  但不知為何,她喊了老半天,整座府邸的人卻像是睡死了一般,絲毫無動靜。

  正覺詭奇的當兒,又見兩道黑影倏地騰空而至,恰恰與她打了個照面。

  「好哇!又來兩個幫兇的?」這還了得!

  不過,她還來不及發出半點聲響就叫人點住了啞穴,然而這還不是令她感到最心懼的,因為下一瞬間,她看見姑爺竟向扛著小姐的男子說了一句相當令人匪夷所思的話。

  「大哥,你們趕快離開吧!府內一切我會善後。」

  就這樣,數名男子帶著柳緞兒,一陣風似的便躍上屋頂,轉眼間消失在黑夜中。

  寂靜的夜裡,除了幾聲被驚醒的野鳥振翅飛去以外,只有達達的馬蹄聲不斷撼動著柳緞兒一刻劇烈跳動的心。

  約一個時辰之前,她在迷迷糊糊中醒來,讓她發現自己正置身在一輛疾駛的馬車裡,並已被帶往一處人跡罕至的林野中。

  幽靜的林中詭秘難測,遠處各種野獸的叫聲此起彼落,車窗外的樹枝像是滿天亂舞,在月色的映照下,猶如一個個大張著十指不斷向她飛撲而來的妖魔鬼怪。

  陡然,一陣由遠而近的恐怖狼嗥,就在車窗外不遠處揚起,那叫人寒到骨子裡的聲音,令她也跟著在心底害怕的尖叫著。

  就這樣獨自被困在馬車內,柳緞兒不用確認也能夠明白,那繁華的長安城已經離她好遠、好遠。

  正當她神色慘然的心忖,不知自己未來的命運將如何,充滿恐懼與不安時,車窗外傳來幾道交談聲。

  「頭兒,前面就是狼嗥谷了,咱們還繼續往前嗎?」

  不待易南天回應,一名壯漢搶著說:「還是改道吧!那姓嵇的小子與咱們八字不合,平常時候也就罷了,要是讓他發現了咱們這會兒人單勢孤,弄不好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聽到這兒,柳緞兒心中頓時燃起一絲希望。

  前方有村落就表示有人,既然有人,一定就有正義之士願意對她伸出援手,想到這兒,柳緞兒再也按捺不住,趁馬車漸漸緩下的瞬間鑽出車窗,不顧危險地跳下馬車,就這麼頭也不回,拔腿就向前跑。

  她就像受了驚嚇的小鹿般,只管沒命的往前奔逃,不小心跌倒了,她努力地爬起來,再跌倒、再爬起,如此反反覆覆奔逃了十來步,卻意外發現身後完全毫無動靜,甚至沒有人出聲呵斥。

  這讓她心中惴惴不安,不由得停下腳步,愣愣的回頭看去。

  幾名男子依舊駐足原地,臉上都帶著一抹從容的笑,除了戴著面具的易南天,其餘的人皆像等著看好戲似的盯著她,紛紛猜測她會在第幾步時跌破額頭、摔斷脖子或扭傷了腳。

  「再跑啊,怎麼不跑了?」其中一名身高超過六尺的大漢獰笑著問,長相之兇惡,是她前所未見。

  「柳姑娘,前面是個山賊窩,那兒的凶神惡煞平日搶男霸女,無惡不作,是不懂得憐香惜玉的。」先前與易南天一同闖入府邸的男子語氣溫和地向她示警,但說出的話卻跟恫喝差不多。

  「易當家,你跟她廢話這麼多做什麼?就憑她那一點兒腳力,還不到狼嗥谷就讓林中的狼群給撕了!」而且血肉模糊。

  「狼?」

  「前方便是狼嗥谷。」易南天冷酷的看著她,朝她伸出一隻手,沉聲命令道:「過來。」

  「我不要!」

  「這裡漫山遍野都是狼。」他沒有發怒,但眸光已轉為冰冷。

  「那又如何?」柳緞兒故意向他挑戰,一步一步往林子裡走去,邊說邊嘲諷道:「我眼前就是一群惡……」

  怎知「狼」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一群野狼即在遠處嘶鳴,嗚嗚的長嘯聽來令人毛骨悚然,膽戰心驚。

  就在她窩囊地心忖,要不要就這麼拋開面子乖乖認輸回去算了,一道黑影忽地從她眼前竄過,嚇得她當場尖叫,一轉身便直撲易南天懷中。

  猛然被撞了一下,易南天痛楚地悶哼了聲,望了望懷中渾身哆嗦的她,發現她一張小臉被嚇得慘白,小嘴更抖呀抖的直打顫,一雙眼睛又大又圓,驚恐地瞪著他。

  「這,這片荒山野嶺真……真的到處都是狼?」

  「你不是不怕嗎?」唇角輕揚,易南天似笑非笑的揶揄眼神道。

  「我又沒說我怕,我只是……」

  她正否認著,他已經橫抱起她,將她穩穩安放在他的坐騎上,接著身手俐落的翻身上馬,緊貼在她身後坐下。

  一股莫名的恐懼感使她略微瑟縮了一下,而她這細微的動作讓他倏然揚起濃眉,輕聲笑了起來。

  「可是你怕我。」而且還不止一丁點。「打從在鎮國將軍府邸起,你就沒敢瞧過我一眼,是不是怕我把你給生吞活剝?」他點出一個事實。

  忽然被他道出「心聲」,柳緞兒不禁羞得臉上發熱,口齒不清地反駁,「誰、誰說的?我才不怕你咧!我只怕有一天,你會後悔今日所作的一切決定。」姐夫綁架小姨子,怎麼想都很荒謬!

  「是嗎?」一抹慵懶且富魅力的微笑在他迷人的嘴角漾開,他語氣相當和緩,卻略顯諷刺的又道:「不妨告訴你吧,我從不做後悔的事,將你從鎮國將軍府中帶走,更是我這一生中所作最正確的抉擇。」

  說到最後,易南天的語意已頗為冷峻,接下來甚至對她丟下一句極具威脅力的恐嚇。

  「記住,下次若再膽敢企圖逃跑,我不會就這麼算了,聽明白了嗎?」

  聞言,柳緞兒僅感覺身上流動的血液似乎凝固了。

  血色自她臉上褪去,她的神情多了恐懼,原本獲得的安全感頓時像輕煙般消逝,纖細的雙肩也乏力地一垂,看來就像是被敵軍俘虜的戰俘一般,滿是沮喪與絕望。

  經過晝夜兼程趕路,一行人翻過一座又一座的山頭,穿過一片又一片的野林,終於在一處重巒疊嶂的清幽之地停下。

  這裡山嶺高峻秀拔,湖水澄澈廣闊,林木豐蔚茂盛,各種飛禽走獸生長其中,到處是鮮嫩的芳草,不遠處流水潺潺,耳邊可以聽到流水聲和松濤聲,顯得十分幽靜。

  在這人跡罕至之處,有座相當古樸的村寨,一間間的石屋鱗次櫛比,週遭是蒼翠挺立的古柏,遠處有座湍飛的瀑布,眼中所及之處,是潑墨山水畫般的美景。

  而這仙境般的地方,卻有一個相當陽剛的名字——雷風寨。

  經過一座僅容兩人錯身而過的吊橋,進入村寨,柳緞兒發現這裡儼然是個迷人的世外桃源,寨中除了一個個孔武有力的漢子們外,也有像她一樣的女眷們,在這裡,人人各司其職,無論是劈材挑水、紡織耕種、修橋築堤,每個人臉上都是這麼的平靜和樂,好似幾百年前他們就已在這兒安逸而平穩地生活著。

  突地,一陣野獸般的咆哮聲揚起,駭得柳緞兒差一點就從馬背上摔下來。

  待定睛一瞧,她赫然發現那聲驚天動地的咆哮是從一頭龐然大物的嘴裡發出的。

  而那頭龐然大物,竟是……

  「太嚇人了,那是一頭熊嗎?」柳緞兒目瞪口呆的盯著那大張著一口白森森的利牙,不斷朝他們一行人吠叫的野獸,驚心膽戰的道:「我從來沒有看過活生生的大黑熊!」

  「你確實是沒看過。」易南天沙啞的低笑。「那是一頭獒犬。」

  「犬?」光那個塊頭,少說也有百來斤,誰家的狗長那麼大的個兒!「它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家犬。」

  「它的確還不算是家犬。」他同意她說的,接著警告道:「格達還沒有完全馴服那個醜陋的大傢伙,你最好先別接近它,它還有著野性。」

  「老實說,我不喜歡狗,而且我認為那條圈著它的鐵鏈看起來相當不牢靠。」它幾乎和她小指一般細,只怕用力一扯就會斷了。

  「我會向格達轉達你的建議。」

  雖然有他護著,但當他們經過那頭龐然大物時,她仍幾乎將整個身子貼上他的,兩隻手臂緊緊攀著他的肩膀,唯恐獒犬見了生人,野性一發,惡狠狠的撲過來,一口將她給撕了。

  果不其然,狗兒見了生人,馬上奔了過來,若不是身上繫著鐵鏈,可能已經熱情地撲擁上去了。

  「啊!別過來、別過來呀——」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壞了一向膽小的柳緞兒,她想也不想,雙腿一蹬,轉眼間便跳進易南天的懷中。

  「千、千萬別讓我給咬了!」她將小臉埋進他的頸窩,害怕地緊摟著他,邊說邊顫抖,雙眸更是恐懼的緊閉。

  除此之外,她生怕自己的雙腿讓大狗叼去,誇張地夾緊易南天的身軀,但因體力不支逐漸往下滑,使得他不得不伸手托住她。

  「別怕。」這既誇張又滑稽的可愛模樣,令易南天暗暗覺得好笑,不禁想起當年第一次遇到她時,她對他就是這麼毫無防備,一點也不知道該注意自己的安危。

  相較於那頭張牙舞爪的獒犬。她真正該擔心的是眼前的他吧?

  驚魂剛定之後,柳緞兒愣愣看向被她緊抱在懷的易南天,發現他此刻凝視她的目光如此奇怪,彷彿腦海中正盤算著什麼似的。

  她感到很不自在,然而一顆心卻又跳得飛快,迎視他的目光越久,就越無法呼吸。

  她的雙頰驀地微微發熱,也為自己誇張的舉動感到羞窘,這時,易南天忽然給了她一句充滿暗示的承諾。

  「我會保護你。」他悄悄地在她耳畔低語,聲音低得只有他倆才能聽見,「今夜以後,我永遠都不會讓你再受到任何傷害……」

  在聽出他曖昧的語意之後,柳緞兒呆了一下,霎時粉面漲紅,彷彿抹上千層胭脂般,心中又羞又窘,神情頓時變得甚為扭捏,只覺一顆心都快要從胸口跳出來。

  她幾乎忘了,自己是個被搶來的新娘,而他更是個心智正常,又相當強壯的男子,最重要的是,他不是易皓騫。

  所以,他絕不會在今晚的新婚之夜跟她談條件,也不會安安分分躺在床的另一側睡覺,更不會規矩得連她一根指頭都不碰。

  她有預感,只要跟這個男人待在同一間屋子裡一晚,她絕對會被他一口吃掉。

  易南天並不知此時柳緞兒滿懷忐忑不安的心情,將她交給一群僕婦之後,便與其他同伴一起轉往一間大石屋,直到接近傍晚時分才又現身。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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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16 00:02: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柳緞兒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相當嚴重,也相當棘手的問題。

  既然得知易南天未死,那麼她就不該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就這麼弄假成真,嫁給自己的「姐夫」。

  在一片煙霧繚繞的水氣中,柳緞兒一邊苦思著脫困之法,一邊打量著這間寬敞的石屋。

  這間石屋裡的擺設十分儉樸,有張大床,除此之外,四面牆上都掛滿了刀槍劍斧等各類兵器,雖說是居住的地方,看來卻更像是兵器坊。

  自從離開長安城後,他們便日夜兼程,柳緞兒本就嬌弱的身子骨實在難以負荷如此舟車勞頓之苦,全身酸痛得讓她覺得整個人就快散了。

  所幸在僕婦們的協助下,她得以泡在浴桶中享受片刻的寧靜,將一身的疲累洗盡。由於水溫適中,她感到十分舒適,渾身放鬆後不禁有些昏昏沉沉,便閉上眼睛。

  就在她漸漸無力的垂下臉,忍不住打起盹兒來,看似預備將自己溺斃在浴桶之際,一隻大掌扶住了她。

  「以後別在浴桶裡睡覺。」一道飽滿的男子嗓音陡然在她耳邊揚起,並帶著一絲苛責意味,「屋裡有床。」

  「喔……」迷濛的抬起眸來,覷著眼前那張充滿陽剛氣息的男性臉龐好半響,柳緞兒先是一臉迷惑,之後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驚聲尖叫喊。「哇——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我的屋子,」易南天微笑凝視著她,回得理所當然,「我出現在自己的屋裡有什麼不對?」

  「但我沒有穿衣裳!」她頓時尷尬得頰生紅暈,難掩羞態,只能徒勞地將雙臂交疊在胸前,深入水中,僅在水面上露出一雙不知所措的眸子。

  「不要緊。」他眼中閃爍著一抹邪氣的光芒,溫和的嗓音裡透露著些許笑意,故意道:「我剛剛都看見了。」

  「都、都看見了?」柳緞兒驚喘了聲。「你都看見什麼了?」

  「還能有什麼?」易南天不厭其煩的重複她剛剛說過的話,「你沒有穿……」

  「住嘴!」他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她一張俏臉早已燒得比炭火還要紅熱,氣急敗壞地從浴桶裡站了起來,直指著他的鼻子怒責道:「你這個人……你……你怎麼可以偷看我!」

  柳緞兒一臉怒氣沖沖的窘怒表情,全然沒發覺興師問罪的當兒,一身吹彈可破、白裡透紅的肌膚早已讓人看個精光了。

  微瞇著眸子,易南天不動聲色的欣賞著眼前那副近乎完美的迷人胴體,火熱的視線由上緩緩而下,細細瀏覽那足以令天下男子慾火中燒,只願為她一人而癲狂的嬌軀。

  她白嫩的肌膚沐浴在瀰漫的水氣中,覆著一層薄薄的水珠,而一頭絲緞般的長髮輕柔的貼在她的香肩上,顯得極為美麗。

  易南天站在那兒好半響,貪婪地飽臨覽著她的美,直到胯間的慾望洶湧而起,讓他感到疼痛,才不得不將視線調回那張充滿怨怒的小臉上。

  「我用不著偷看。」他的聲音中有笑意,也有慾望。「過了今晚,我們就會是名副其實的夫妻了。」

  乍聽見他這句話,她先是愣了愣,瞪著他好半響,最後才在他那對直接而近乎赤裸的注目下,赫然發覺自己愚蠢的舉措,連忙蹲回水中,尷尬得滿臉通紅,懊惱的不斷低呼。

  看著她時而嬌怒,時而羞澀,時而又懊惱不已的表情,教易南天在這一刻不禁放聲朗笑。

  他已經好久沒有如此開懷暢笑了,而他未來的小妻子,竟可以在一天之內連續為他帶來那麼多的樂趣,這一點著實令他意外。

  他竟然還敢笑!

  「你的臉皮向來這麼厚嗎?」柳緞兒忿忿的問道,語氣中透著惱怒。

  聽出她聲音裡的尷尬,他非常努力控制住不再大笑出聲,並且俯下身來,雙臂撐在浴桶邊緣,低頭在她的粉額上溫柔地輕啄了一下。

  「我很抱歉,以後我不會再那麼笑你了,娘子。」

  他充滿柔情地凝視她,笑容極為迷人,完全有別於昨日以前那個她所認識的孤傲而冷漠的易南天。

  他所有的防備在進入雷風寨之後似乎全都瓦解了,像變了個人似的,以至於她難以認定,自己是該繼續與他維持距離,還是試著瞭解眼前這個仍然如謎一般的男人。

  柳緞兒對他的認識,僅僅存在於傳聞中。

  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年郎,奉命隨軍駐守邊關,短短數年間,憑藉著出色的才幹以及勇猛剽悍的膽識和武藝,為朝廷立下不少汗馬功勞。

  可是這樣一位智勇雙全的年輕將軍,一生卻是如此短暫,當他的死訊傳遍京城時,實際上的年齡還不滿二十足歲。

  當時,她曾經一度為大唐失去這樣一位神勇威武的將軍而掬一把傷心淚,感慨極深的道出「乘龍快婿何處找?嫁夫當嫁易家郎」這樣一句充滿敬佩又滿懷著愛慕之意的喟歎。

  豈知,這樣有感而發的一句話如今竟然言中,除了教她哭笑不得外,也忍不住憶起多年前,她心中那份對早逝的易家郎莫名的悸動。

  回想到這兒,柳緞兒的神情頓時變得頗為不自然,羞窘的低語,「別那麼喊我,我不喜歡……」

  「喔?」易南天以指關節輕觸著她紅潤的臉頰,低頭湊近她的耳畔,愛憐地問:「那麼,你希望我怎麼喚你?」

  他以少見的溫柔嗓音以及無比的耐性與她輕聲交談,就像一對恩愛夫妻閨房私語那般,教她很不自在,不禁舔了舔乾澀的唇。

  看著她這羞怯的模樣,他一頓,完全移不開目光。

  就在她正想為自己找一個適當的稱呼時,他忽然溫柔地抬起她的下巴,唇緩緩落下,在看出他的企圖之後,她腦海中頓時掠過危險的警訊。

  「不!」柳緞兒想逃,卻無處閃躲,只能以無助的眼神乞求著他,幾乎要哭出來。「不可以,我們絕不能這樣!」

  「我們當然可以。」易南天堅定地凝視著她,溫柔的低語,「別怕,只是一個吻。」他緩緩俯下頭,最後一個字消失在那兩瓣櫻花般的粉唇前。

  他的吻有著教人意外的溫柔,在她微啟的唇瓣上,他無比愛憐的輕啄、淺嘗,緩緩的游移,讓她逐漸感到一陣虛軟與迷醉。

  柳緞兒不得不承認,他的吻極具安撫的能力,半響後,一道足以教她沉淪的力量漸漸迷亂了她的思緒,她感到體內一陣躁動,已無法再去想剛才那令人煩心的事,一心只想感受這個吻,以及她體內一簇正跳動著的莫名火焰。

  當他看著她時,眼神總是那麼認真,讓她全身發燙,當他對她說出傾心相愛的話語時,她靈魂深處更有著莫名的欣喜和幻想。

  或許,她可以將錯就錯,成為她的妻?

  然而,這瑰麗的幻想僅僅維持片刻,便瞬間在他充滿愛意的低喚了她一聲後破滅。

  「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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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膳豐富而美味,長長的木桌上擺著令人垂涎三尺的烤羊蹄、鵝鴨炙、肉餡爐餅、各類糕點以及新鮮菜蔬,還有百歲羹、杏酪等湯品。

  美中不足之處,是空氣中也漫彌著汗臭、灰塵與鐵灰的刺鼻氣味。

  而最教柳緞兒難為情的是,在見她出現之後,眾人不約而同的停下手邊的動作,紛紛看著即將成為雷風寨婦女主人的她。

  這一張張陌生的面孔,多數是對她投以好奇的目光,但也有少部分例外。

  好比她左手邊不遠處就有幾張寒著臉不作聲,明顯對她有著深深敵意的臉龐,雖不明白那幾位姑娘為何用那樣鄙夷的眼神看她,但她能確定一點,往後她在這裡的生活肯定不會太好過。

  果不其然,這頓飯柳緞兒吃得痛苦萬分,幾乎嚥不下什麼東西,她原該已經餓了,可是一口飯嚼了又嚼,還是難以下肚。

  原因無他,因為飯桌上實在太過安靜,安靜到僅有咀嚼和吞嚥的聲音,幾乎沒有人交談。

  正當她以為「食不語」是寨中的規矩時,一抹童稚的軟嗓驀地在她身旁揚起。

  「姨姨,這個給你吃。」

  那是一個相當可愛的小女娃,約莫五、六歲,有張紅撲撲的小臉,小嘴裡還缺了一顆門牙,說話時有點漏風。她捧著一個看似饅頭的東西,給柳緞兒一抹大大的甜笑。

  「謝謝。」眼前的小女娃是在這有如在無聲的墳場中用膳時唯一願意主動開口跟她交談的人,這讓她很感動,忍不住多攀談了幾句。「小妹妹,你幾歲啦?喚什麼名兒呢?」

  只見小女娃毫不怕生,大聲報上自己的名字。

  「我六歲了,叫丫頭。」末了,她又笑開了小嘴,再一次露出她那少了顆門牙的乳齒。

  「丫頭?」這算什麼名字呀?「姨是問,你的名字。」

  「就叫丫頭。」小女娃嬌憨地又說了一遍,邊說還邊彎起小小的指頭,一一數道:「白朗大叔、格達伯伯、阿力哥哥、佟姥姥,還有燕大叔、小梅姐姐都是這麼喊我的。」

  「沒有姓氏嗎?」柳緞兒納悶地問:「你的爹……」

  「丫頭沒有爹。」

  驀地,一道慈祥的嗓音打斷了她,她愣愣地回眸,發現說話的是一位年過六旬,雙頰豐潤,顯得十分福態的大嬸。

  那位大嬸輕輕歎了口氣,在柳緞兒身邊的空位上落坐。

  「丫頭與村寨中大多數的孩子一樣,都是戰後遺孤。」她回憶著道:「那一年邊關戰況吃緊,又苦等不到朝廷派遣前來,當戰鼓隆隆,兩國交戰之際,邊境的村落往往也遭受戰火波及。」

  說到這裡,大嬸又是一歎。

  「當時還在襁褓中的丫頭就這麼沒了爹娘,幸好大當家的可憐她,便將她帶在身邊照顧著。」

  大當家?「大嬸指的可是易南天?」

  「在雷風寨中,我們不這麼喚他。」大嬸神情略顯不自在的說:「那是禁忌,我們只稱呼他為大當家的,或者喊他一聲頭兒。」

  「我明白了。」柳緞兒點點頭,大概能瞭解寨中為何會有這樣的規矩。

  實際而言,易南天這個人已死了足足有六年,在世人的眼中,那守疆報國、大義凜然的雲麾將軍早已戰死沙場。

  戰爭是殘酷的,為了兩國的和平,她也曾經失去一位被迫頂替公主遠嫁異邦的妹妹。

  那種與親人生離死別的痛楚,她懂的……

  看著眼前孤苦伶仃的小女娃,柳緞兒不禁想起至今還飄泊在外的三妹,或許是心有所感,或許是移情作用,她忍不住憐愛地將女娃兒摟進懷中,溫柔的笑問:「那麼從今以後就讓姨當丫頭的娘,好不好?」

  她這麼一問,讓小女娃大大吃了一驚,瞠著一雙又圓又大眼睛,不敢相信的問:「這是真的嗎?姨要當丫頭的娘?沒騙丫頭嗎?」

  「是真的。」柳緞兒的聲音是愉悅的。「丫頭不喜歡嗎?」

  「當然喜歡!」小女娃笑開了臉,撒嬌地鑽進她的懷中,直呼道:「太好了、太好了!漂亮的姨姨是丫頭的娘了,丫頭有娘羅!」

  微笑著將小女娃安放在雙腿上,親暱地抱著剛認的女兒,柳緞兒一點也不介意自己瞬間多了娘親的身份。

  她將腰間一塊蝴蝶紫玉珮飾取下,然後鄭重的將它戴在小女娃的脖子上,微笑看著小女娃。

  「那麼,從今爾後,丫頭就是娘的孩子了,以後別人問起你的名字,可別再說自己是丫頭了。」寵愛地摟著女兒,她溫柔的說:「聽清楚了,你姓易,叫紫蝶,爹是易南天,娘是柳……」倏然,她的聲音像是被梗在喉間,恍然想起自己相當尷尬的身份。

  真該糟!她怎麼忘了,自己現在是柳錦兒,是奉旨成婚的易家兒媳,不是那個讓世人欷吁喟歎,可憐正值雙十年華卻不幸得了急病,已然香消玉殞的柳家二小姐。

  正躊躇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柳緞兒,臉上猶豫的神情讓一旁的小紫蝶也看出她的不對勁。

  「咦,娘忘了自己的名字了嗎?」怕是給餓的!「喏,娘快吃吧。」

  「這是什麼?」柳緞兒從沒吃過這種北方的食物,看了一眼娃兒手中類似饅頭的東西,好奇地問。

  「面囊餑餑。」小紫蝶豎起拇指,大為稱讚道:「是燕大叔做的,很好吃喔!」

  「真的呀?看起來好好吃喔!我一定得嘗嘗。」取過面囊餑餑,柳緞兒張口便咬下去,卻發現那麵團硬得可以嗑掉她的門牙。

  現在,她終於知道小紫蝶的門牙是怎麼掉的了。

  在踏進大廳之前,易南天便將這幅「母慈女孝」的畫面全數看入眼底,他一直靠在廳門邊上笑看著他那個小新娘,直到她決定把自己的門牙嗑斷為止。

  「這東西不是這樣吃的。」他向她走去,戴著鐵面具的黝黑臉龐上帶著溫柔的表情。

  當他緊貼著她坐下來時,她的心跳頓時像擊鼓般咚咚咚響個不停。

  偷偷覷了一眼他此刻微揚的唇角,她不禁想起稍早之前兩人那纏綿悱惻的一吻,忍不住臉紅。

  「我來幫你吧。」易南天取定她手上的面囊餑餑,親自示範區一遍正確的食用方法。

  原來面囊餑餑在炭火烤過之後,需要一小塊、一小塊撕開,然後沾著肉醬或杏酪等湯品吃。

  「來,嘗嘗。」他將一塊已沾了肉醬的餑餑湊近她的嘴邊,示意她吃下。

  原本柳緞兒是想婉謝他此番好意,可是在他灼灼的目光盯視之下,只有臊紅著一張粉臉默默的接受。

  由於易南天少見的溫柔與貼心,此舉間接也向所有在座的人宣告,眼前柔媚的南方佳人,不管將來她是賢慧還是愚笨,都是他們的當家主母,雷風寨唯一的女主人。

  幸好這份尷尬並沒有維持太久,在他餵她吃了近半個面囊餑餑之後,在她的堅持之下,他便讓她自行食用,並與眾人一塊用膳。

  席間,她隱隱約約的聽見易南天與幾位同桌的男人們談論寨內的狀況,如東邊的堤防該修繕了、存糧可能不夠供應寨中嚴冬時所需要等等大小小的事。

  看著他瘦削卻不失剛毅的臉龐,柳緞兒又想起多年前從柳家莊的大叔那兒聽來的有關於雲麾將軍的故事。

  傳說當年的雲麾將軍在一場猛烈的戰役中,領著一支與敵人數量差異甚巨的將士浴血奮戰了三天三夜,最終因戰力過於懸殊,被敵軍層層圍剿擊斃。

  記得當年她聽著大叔繪聲繪影的敘述,易南天不幸戰亡之時,還被敵將殘酷的取下首級懸於營外,死狀極其慘烈之時,她還被嚇哭了。

  可是傳聞畢竟是傳聞,當年送回來的不過是一襲沾著血跡的破損戰袍,易南天的屍骸從頭到尾都不曾被送回京城過。

  因此,又有一個傳聞,易南天還活著。

  非但如此,他還帶領著一群袍澤,隱居於北疆一帶的深山中,如今看來,這樣的傳聞是確有其事了。

  只是她尚不明白,既然當初並未戰死,他為何不表明身份,反而選擇拋棄過去、拋棄身份,寧為山野村夫,也不願再報效朝廷呢?

  吃完餑餑,又喝了半碗肉湯之後,全身暖呼呼的柳緞兒漸漸有了睡意。

  儘管腦中還不斷盤旋著對於易南天的種種疑問,但打從今早抵達雷風寨後,她還沒能好好的休息一番,此刻,她的眼皮就像是加了鉛塊般,沉重得就快睜不開了。

  唔,好想睡喔。睡意漸濃的她,就這麼打起盹兒來,不多時,她身子一斜,撞上了一旁厚實的臂膀,連帶驚動了臂膀的主人。

  易南天中斷了談話,眉頭微挑的轉過臉來,在看見眼前的景象之後,緩緩揚起唇,將注意力轉移到那張小巧而細緻的可愛美顏上。

  她傾身靠著他,就像是小船偎靠著港灣,睡得很是香甜,他著迷地注視著她,發現他的小新娘一對細細彎彎的秀眉下有著兩扇又濃又長的睫毛,可愛的鼻子上還有些淡淡的小雀斑,但那一點也不影響她那脫俗的美貌。

  而最引他遐思的,還是她那一再教他渴望細細品嚐的豐潤唇瓣。

  伸出厚掌,易南天輕觸著她滑嫩的臉頰,指關節輕輕往下移,滑落至她右眼尾處那點綴得恰到好處的美人痣,那使得看起來仍顯稚氣未脫的她多了一份小女人的嬌柔與嫵媚。

  當年,從他第一眼見到這張秀美絕倫的臉蛋開始,便好奇這個小女人一旦成長之後,是否會生得越發嬌艷而迷倒眾生。

  事實證明,成長之後的她,美得幾乎無懈可擊,無瑕的肌膚、挺俏的鼻樑、美好細緻的嘴唇以及那一對惑人的美眸,每一處都給人一種美而不艷、嬌而不俗的感覺。

  與六年前相較,她讓他又更加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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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六年前,長安。

  北風凜冽,雪花紛飛,霜雪覆蓋了一切。

  在這寒冬的夜裡,大街上儘是一片蕭條,少有人跡。

  一名衣衫襤褸的男子,就像一尊石雕,一動也不動的停駐在貼有皇榜的城牆前已經好些時候。

  由於男子一身單薄卻不畏風寒的模樣,讓緊緊蜷縮著身子、冷得直哆嗦的人們好奇地停下腳步,忍不住多看他幾眼。

  雪依然不斷落下,寒風襲面,融化的雪濡濕了男子的面龐,他卻沒有心思抹去,一雙空洞的眸子仍一瞬也不瞬盯著眼前的榜文,視線雖然停留在上頭,卻已經失去了焦距。

  忽而,砰一聲巨響,男子無預警地將一記鐵拳狠狠擊向那張蓋有玉璽的皇榜,鐵錘般的拳頭緊握,骨節作響,渾身不住地顫抖著。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男子的神情是如此的哀傷,泛紅的眸眶裡盛滿了淚水,但他始終咬著牙不哭出來,握緊的雙拳格格作響,緩緩在皇榜前跪了下來,雙眸充盈著挫敗與痛苦,更有著憤怒與懷疑。

  四周的空氣,隨著風雪持續肆虐而益發冰寒,然而這樣的寒冷仍遠遠不及此刻他心中那刺骨的絕望。

  在暗無天日、血戰了三天三夜,幾乎全軍覆沒的慘烈戰役中,身負重傷的他在被救醒之後,才得知那場以寡擊眾的戰役其實是被他一心所報效的朝廷惡意愚弄,皇帝聽信小人讒言,任憑他們以血肉之軀誘騙敵軍,朝廷所謂的欺敵之計。

  想當然了,在如此被朝廷背棄之下,戰況極為慘烈,死傷無數。

  痛心疾首的他不顧身上重傷未癒以及袍澤們的紛紛勸阻,獨自回到京城來,為的只是想親自確認,他那一心一意效忠的皇帝,是否真如部屬們所採知的那般,已經永遠離棄了他。

  然而,當他在皇榜上看見自己竟被扣上莫須有的罪名,除去功勳,貶為庶民之後,他最後一絲對朝廷的冀望也隨之崩潰了。

  那個昏庸的皇帝先是聽信佞臣的讒言,後又百般苛扣軍糧,悍然拒絕調派援軍,導致長期駐軍於寒冷北疆的將士們因糧盡援絕,活活餓死、凍死的就多達數千人!

  縱然如此不堪,他還是像條狗一樣忠心耿耿,直到那個妒賢嫉能的奸相竟在皇帝耳邊慫恿獻計,迫使他們這群早已面黃肌瘦、筋疲力盡的殘軍弱兵,在北方寒冷惡劣的氣候下,再度冒死發兵征戰邊陲。

  以卵擊石的結果,他痛失了至少半數以上的兵士,原以為這樣壯烈犧牲為國,至少可以換來忠義二字,想不到那無情無義的狗皇帝,竟為掩飾自己的昏庸無能,硬給他扣上一條錯判軍情,導致出師不利、功敗垂成的辱人罪名。

  朝廷的背棄和奸臣的構陷如同一把雙面利刃,狠狠刺穿了他的胸膛,粉碎了他的信念,他內心所受的創傷無可比擬。

  「這位壯士,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低柔的女子嗓音喚醒了跪在皇榜前陷入失神狀態的男子。

  像是受到震撼般,男子面無表情的微揚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嫣紅的俏臉。來人容貌嬌美,雙眸清亮,看上去雖然不過十四、五歲,但端莊秀麗,儀態高雅,儼然是大戶人家的閨秀。

  打從三個時辰前,她坐著轎子從這兒經過時,便已經從轎窗注意到這個渾身是傷的男人。

  他一動不動地待在皇榜前,雖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但從他僵硬的背影來判斷,皇榜上的消息顯然給他極大的打擊,否則他不會像是被人點了穴似的,在雪地上一待就是那麼長的時間。

  她原在對街默默看著他,直到他突然發狂似的猛地捶打那面貼有皇榜的石牆,鮮血自他受傷的手掌流下,瞬間染紅了一地的白雪,也震撼了她。

  由於擔憂男子的傷勢,她匆匆越過街道,走到他身邊,這才赫然發覺,這個駐足在雪地裡許久的陌生男子,左半邊的臉龐纏著一圈一圈的布條,看起來極為駭人。

  她倒抽了一口涼氣,讓自己鎮定下來,並且努力以溫和的眸光化解兩個陌生人之間緊張的氛圍。

  「以前我從沒見過你,你是從外地來的吧?是來尋親的嗎?你臉上的傷……」

  驟然,男子眼中充滿警戒,一臉寒霜地瞪著她,「滾開。」

  一名緊跟在女子身後的老僕人,見對方語意不善,趕緊上前一把將小主子拉至身後,護衛著她。

  「小姐,我看你就甭理這小子了!誰知道這傢伙是打哪兒來的煞星呀?萬一要是發起狂來,誤傷了小姐,這怎麼得了?」

  老僕人不放心,拽起小主子的手就要往回帶。

  「小姐還是趕緊上轎吧!雪已經越下越大,咱們要是回去晚了,老爺會擔心的!」

  「可是……」

  她看著那道緩緩從雪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並且漸行漸遠的背影,覺得他看起來是如此的孤寂,身上的衣服又是如此的單薄,除此之外,他的右掌似乎還受了傷,殷紅的血不斷從他的指縫間沁出,在銀白的雪地上落下一朵又一朵刺眼的血花。

  這令她同情心又再度氾濫,輕輕掙脫了老僕人,一股力量驅策她再次上前,急急地喊住了他。

  「請等一等!」她奔向他,感受到他如刀鋒般的目光,但她無所畏懼,靠近他的同時,也將眸光定在他幽暗深沉的眸底。

  男子灰色的眸子綻放短暫的光亮,但馬上又被冷漠所取代,眼中更蘊藏著一絲危險的訊息。

  原以為她會被他冷厲的眸光所逼退,結果她的膽量與固執遠遠比他所想像的還要大得多。

  她以眼神示意他接過她手中的傘,但他只是看著她,一動也不動,完全無意接受她的好意。

  尤其她那把花花綠綠的油紙傘,他更是半點接過的興趣也沒有。

  「不是要給你的。」看出他眼中的疑惑,她臉頰微微泛紅,解釋道:「我只是想請你幫我拿一下。」

  說罷,她也不管他是否同意,一把將傘硬是塞入他寬大的手中,他反應不及,只有愣愣的接過。

  接著,她從袖子裡取出一條繡有花卉和彩蝶的絹帕,小心翼翼地繫在他受傷的右掌上,小嘴則開始嘀嘀咕咕的叨念著。

  「天寒地凍的,傷口若不趕緊止血包紮,怕是永遠也癒合不了了。」

  由於是第一次如此毫不避諱地拉著一個男人的手,還是在大街上這麼做,她白皙的臉頰因不安而略微染紅,羞澀而嬌艷,像一朵美麗的芙蓉。

  「雖然我不知道壯士是打哪兒來,又為何流落於此,但希望你能一路平安,早日與家人相聚。」她含羞帶怯地說著,不時垂下眼眸,不敢與他的目光相對。

  待她為他包紮好傷口之後,只見她傘也沒拿,提起裙擺便一溜煙跑向等待著她的暖轎,坐入轎中。

  隨著老僕人吆喝一聲,轎子緩緩離去,直至消失在街尾的轉角處,男子才低頭望向右掌上那還飄著一縷淡淡蘭花香氣的手絹。

  在承受了多重的打擊之後,易南天乾裂的唇角上,這時終於淺淺地揚起一抹久違的笑。

  那一夜,他那顆原本早已殘存不堪的心,終於被拯救了……

  深夜,月光從窗外照進屋內,映照著柳緞兒一身白皙的雪肌,彷彿撒了一層耀眼的金粉。

  她就像只慵懶的貓兒,蜷著身子在大床上的一角熟睡。由於她是側臥,裹著嬌軀的雪白綢衣在幾度翻身之後,不知不覺撩至她臀際,露出一雙白皙纖細的美腿。

  萬籟俱寂,夜晚的空氣帶著刺骨的寒意,她開始因週身太過寒冷而不斷翻來覆去,睡得極不安穩。直到一道灼熱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溫柔地將她攬入懷中,她這才安靜了下來。

  黑暗中,易南天的手輕輕梳著她的髮,並沿著她柔滑的髮絲向下移,這溫柔的撫觸令她慵懶的伸展了一下身子,並在睡夢中歎了口氣,仍然未醒。

  偎著她的背,他的雙臂自後方環抱住她。他從未見過這樣美麗的嬌軀,纖纖合度,相當勻稱,肌膚如絲一般滑嫩,腰肢纖細,臀部挺俏,雙峰更是飽滿得讓他幾乎無法一掌捧住。

  微傾著身子,易南天在她雪白的粉頸上落下一串啄吻,每一下都飽含著愛意,雙手同時也捧起那兒輕柔地愛撫。

  柳緞兒再次嬌柔地歎了口氣,偎著他蠕動身子,雖未轉醒,但一對迷濛微啟的媚眸像是帶著宿醉,十分誘人。

  如此艷容,如此媚態,萬般引人遐思,教易南天忍不住翻了個身,小心翼翼地將她壓在身下,低頭恣意吻上她嬌艷的紅唇。

  當他一雙大掌順著她曼妙的曲線無比火熱地撫摸的當兒,似乎能隱約聽到她鼻息間充滿誘人的低吟。

  不知過了多久,柳鍛兒幽幽地醒來,微仰著小臉,緩緩張開充滿情慾的雙眸,小臉上更帶著一抹淡淡的紅暈。

  然而易南天的熱吻仍然持續著,不一會兒,唇上強烈的酥麻感令她完全清醒過來。

  她發現他正在吻她,四周則是一片幽暗,儘管看不清他的臉龐,但他粗重的氣息夾雜著她劇烈的心跳,一聲大過一聲,教她羞怯不已,不安地試圖掙扎。

  但她沒有辦法掙脫,他強壯的手臂及結實的胸膛牢牢困住了她,幾乎令她動彈不得,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一種野蠻的緊繃與熱力緊緊壓抵在她腿間柔軟的地方,讓她彷彿落入某種暈眩的漩渦中,一度忘了怎麼呼吸。

  他的吻充滿了火熱、飢渴及無盡的需索,他是如此靠近,她可以清楚的感覺到他淺促而灼燙的氣息就噴拂在她的臉頰上。

  「不要。」理智與慾望不斷在柳緞兒心中交戰,為了不使兩人鑄成大錯,情急之下,她只好狠狠咬他一口。

  易南天感覺到唇角傳來一陣刺痛,嘴邊立即嘗到一絲血腥味。

  他錯愕的鬆開她,「你瘋了嗎?」竟然咬人!

  「瘋的人是你!」

  緊緊抓攏胸口鬆開的衣襟,柳緞兒心慌地拉開兩人的距離,並以冰冷的聲調將他拉回現實。

  「你聽著,我不是你的新娘!」事到如今,為了明哲保身,她只好全盤托出,「我不是柳錦兒,不是賜婚的新娘,更不是你的妻子。」

  只見他輕笑一聲,並未被她的話所震撼,仍是一副心平氣和的模樣,淡淡地問:「就這樣?」

  就這樣?「老天,如果我是你,就不會有這種反應。」她蹙起一對柳眉,再次強調,「你搶錯新娘了。」

  然而,易南天卻當著她的面仰頭大笑。

  他的胸膛隨著笑聲劇烈的起伏,讓柳鍛兒覺得自己剛剛彷彿說了一個天大的笑話,教他必須努力控制住,才不至於笑得滾落到床下去。

  他醇厚的朗笑聲迴盪在屋內,儘管他笑得像個瘋子,但他低沉而沙啞的笑聲卻使她心跳加快,心中像是揣了只小兔子,卜通直亂跳。

  喔,老天爺呀,真是太可怕了!她不但被他吻過兩次,現在連他的笑聲都能使她開始想入非非……

  這、這實在太不像話了!

  「你笑什麼?」柳緞兒紅著臉,瞇起眸子用力地瞪著他。

  易南天的笑聲總算停下,一對灰色的眸子徐徐的看向她,嗓音雖是那麼的徐緩,其中卻盛滿了揶揄。

  「為了逃避我,你開始編起故事了嗎?」他將臉龐逼近,凝視她的黑眸極為深幽,唇角輕蔑地抿起。「這樣荒腔走板的內容是騙不倒我的,你應該更加深思熟慮些。」

  「你比我想像中還要不可理喻!」她話裡含著刺,又補上一句,「還有自以為是。」

  「你卻比我想像中更加美麗。」他輕歎,視線拂過她的臉龐,滑過她小巧可愛的鼻子,最後停駐在她紅艷艷的粉唇上,「而且誘人。」

  話猶未了,他的臉龐又再度靠近,灼燙的呼吸在她的唇上。

  從他充滿情慾的眸光中,她輕易的讀出他此刻的心思——他想要佔有她,與她成為名副其實的夫妻。

  柳緞兒伸出雙手摀住他的唇,雙膝頂著他厚實的胸膛,預防他進一步的「攻擊」。

  「等一下!你又想要對我做什麼?」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一張粉臉兒漲得通紅。

  「你知道我想對你做什麼。」易南天回道,眼中閃爍著邪氣的光芒。

  臉頰驀地一熱,她窘怒的反駁,「我拒絕。」

  「拒絕無效。」他冷聲道,朝她出雙臂,略施蠻勁,便將她重新擁入懷中。

  這樣蠻橫的舉動令她心驚,正想扯開嗓子大叫,他已低下頭來,霸道地吻住她。

  「不——」她內心尖叫著,無法不注意他的吻有多麼熾烈、多麼充滿濃濃的情慾,她想要大聲呼救,可是從她口中逸出的,卻是一聲聲撩人的嬌吟。

  當他往下吻去,那份美妙的感覺幾乎令她驚喘出聲。

  「不行啊!」柳緞兒小腿輕踢,不斷掙扎,卻無法撼動他分毫,反而更加清楚感覺到他那充滿威脅性的男性軀體就猶如一塊燒燙的鐵,一再灼燒著她所有的感官。

  她知道自己已經漸漸失去了分辨的能力,只是一張小嘴仍是作著無謂的抵抗,拚命想抗拒眼前這團火焰。

  倏地,她感覺到一隻大掌慢慢滑至她的大腿,一股說不出來的酥麻快感瞬間在他碰觸的部位蔓延開來。

  不多時,空氣中散發著情慾的氣息。

  正當易南天欲進一步佔有她時,她突然嘶啞的在他耳邊低泣出聲。

  「求你饒過我吧。」

  聞方,他整個人僵住了,身子瞬然變得跟岩石一般冷硬。

  好半晌後,他的視線緩緩移向她,只見她嬌嫩的身子仍止不住地微微顫抖著,他所帶來的快感仍在她體內尚未消散,明明身子已經感受到歡愉,她的理智卻依然不肯輕易妥協。

  這個小女人根本是千方百計地拒絕他!

  「我不能嫁給你。」柳緞兒哀泣著央求道:「拜託,至少現在還不可以。」

  「可是我已經娶你了!」從他把她帶入雷風寨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經是他的新娘。

  「嗚,可是我怕……我怕……」

  易南天看著她瑟縮在他懷中,哭得五官全皺在一起,有些於心不忍,不禁糾緊眉頭,長歎了一口氣。

  最後,他認為她可能是因為太過青澀,對於夫妻床弟之間的事過於恐懼,才會一再抗拒他。

  「我說過,我永遠不會傷害你。」他提醒道,「還記得嗎?」

  但此時柳緞兒因為哭得太過激動而開始打嗝,已無法回答他任何一句話。

  「嗚嗚嗚……嗚嗚嗚……」

  緩緩閉上雙眼,此刻易南天必須咬緊牙關,努力想些惱人瑣事,才能將體內的情慾壓下去。

  這個折磨人的臭丫頭!

  但他不會就這麼算了的,只要她還在他身邊一天,她永遠都該死的欠他火熱的新婚之夜!

  「別哭了。」待身體已不再感到那麼緊繃與燥熱之後,易南天妥協的在她身邊躺了下來,無奈的承諾道:「今晚我不會碰你,睡吧。」

  在一番折騰之後,他只覺得筋疲力盡,什麼也不再想,只想讓身體盡速得到放鬆與休息。

  很快的,他安然的沉沉睡去,而柳緞兒只能瞠著一雙眸子,睡也不敢睡,逃也不敢逃,就這麼死撐著捱到天方露出魚肚白,才抵擋不住瞌睡蟲的侵襲,終於體力不支的睡著。

  原以為兩人的抗爭到此落幕,怎知翌日他們之間又出現了新的戰局。

  「為什麼不喝?」

  為了讓她更能快速適應寒冷的北方,易南天要她學會喝點酒,不料她居然回了句恕難從命,悍然的拒絕。

  「我向來是滴酒不沾的。」柳緞兒如此道,並重複一個時辰以前她一再警告他的話,「酒會令我失控。」

  「昨夜你沒喝酒也一樣失控。」他嚴肅的低沉嗓音裡有著霸道。「你必須喝一點,這是佟大娘親自為當家的夫人所釀的蜜酒,不灼人,很適合姑娘家飲用。」

  「我就說了我不要!」她不悅的頂了一句,「為什麼一定要逼我喝酒呢?」

  「這是喜酒。」易南天捺著性子提醒她,「昨晚你就該喝了。」

  「如果是喜酒,那我更不能喝。」柳緞兒刻意向他挑釁,「你應該知道,我根本不想嫁給你。」

  她的挑釁果然激起他的火氣,只見他臉色驀地一沉,怒氣開始慢慢擴散至他的聲音裡。

  「我的耐性有限。」他瞪著她,並且冷冷地暗示昨夜他對她的寬容。「如果你夠聰明,就別再試圖挑戰我的脾氣,你不是每一次都能得逞的。」

  想起昨夜的驚魂記,柳緞兒漲紅了臉,神情頓時變得有些畏縮,但堅持的口吻依然不減。

  「我是真的不能喝。」他怎麼就是聽不懂人話啊?「你就算強迫我也不成,我說不喝就是不能喝!」

  耐性用罄,易南天懶得再跟她囉唆,拿起她的酒杯放在唇上淺飲了一口,然後勾起她的臉,身子微傾,欲親自「伺候」她喝下。

  見狀,她故意緊閉著唇,不讓他得逞,他的手掌索性在她的下顎上施力,強迫她的唇為他張開。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在她屈服的瞬間,他迅速餵她一口甜中帶辣、後勁頗強的酒,而他的觸碰就和酒一親樣灼熱,似乎立刻讓她渾身燃燒。

  她真的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這麼做了!

  「你這個笨蛋!」柳緞兒急忙推開他,彷彿被烈火灼傷一般。「你不該這麼做的!」

  「我怎麼了嗎?」易南天好整以暇地問,眉宇間略帶笑意,黑眸中更藏著一絲得逞後的得意光芒。

  「怎麼了?」窘怒的拍開她正曖昧的柔捏著她下巴的掌,她怒不可遏地道:「你竟然……你竟然讓我喝了酒?」

  看她眉目含嗔的模樣,他曉得自己已讓她心慌意亂,臉上揚起微笑,而且神情充滿自負。

  「這只是個開始。」一對濃眉嘲弄地揚起,他故意以愉悅的語氣說:「往後你對於我所說的每一個字再有任何疑問,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上百次,我會以你所想像不到的方法對付你。」

  他威脅的話像是深深鑽入柳緞兒的體內,讓她的腸胃嚴重扭絞成一團。

  此刻再慌亂已經無濟於事,隨著腦袋逐漸發昏,身子發熱,喉嚨發癢,唇齒發顫,她那隱藏多年、一再壓抑、十足黑暗的另一個靈魂,就要從她體內迸發出來了。

  終於,就在易南天準備帶著柳緞兒在雷風寨內四處走走,展開他們新婚後第一天的生活時,那深埋於她體內的火藥瞬間被點燃,一舉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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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憑什麼我得跟你同乘一騎?」

  柳緞兒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雙臂交疊於胸前,一隻腳還相當不悅地在地上打著拍子,並且一臉興師問罪的瞪著馬背上的易南天。

  「你會騎馬?」他頗為訝異的看著她,並且不著痕跡的藏起笑意,因為他知道要是在這個時候真的笑了出來,她一定會以為他又故意嘲笑她。

  「我有告訴過你我不會嗎?」她不但當著眾人的面反駁他的話,未了還相當大言不慚,大大的吹噓一番,「我的騎術在長安可是一等一的!」

  「真的?」易南天發出一陣低沉的輕笑,慵懶的反問了一句,「可是據我判斷,你可能連馬蹬都勾不著……」

  柳緞兒不讓他說完,狠狠睨了他一眼,不悅的質問道:「你這是懷疑我?」

  他緩慢的一揚眉,不動聲色,雙手隨意擱在鞍頭上,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好半晌,最後才像是退讓一般,淺歎口氣,輕輕彈指,教馬僮為她另備一匹馬。

  不一會兒,一匹漂亮的棕色母馬被牽進來。

  馬兒相當溫馴,但柳緞兒還是一副相當不滿意的模樣,直到馬僮再為她牽來一匹與易南天的坐騎幾乎一樣高大的駿馬後,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過,美中不足的是,她大姑娘還是得在旁人的扶助之下,才能坐上馬鞍。

  「咻咻……」

  看著柳緞兒笨拙的上馬動作,易南天不免感到緊張,無法料想等會兒她究竟要如何駕馭那匹大苑駒。

  跟它談條件嗎?

  「聽著。」他睇視著她,嚴厲的板起臉警告道:「如果你摔下馬,我會非常、非常生氣!」

  「放心,我不會讓你有那個機會生氣的。」話落,柳緞兒夾緊了馬腹,一陣風似的率先往前奔馳。

  結果大大的出乎易南天意料之外。

  這小妮子果然騎術精湛,除了上馬英姿還有待加強,她那矯健的伸手堪稱一絕,甚至不輸給寨中任何一個善騎術的男兒。

  直到她看似要連人帶馬衝出寨外,他立即策馬趕到她的身邊,並伸臂拉住她坐騎的韁繩,讓奔馳的馬兒停下,之後將她抱下馬背。

  「你想去哪裡?」易南天下顎繃得極緊,板起的臉上滿是陰霾。

  「咦?」柳緞兒不解地望著他,反問道:「剛剛你不是說,要去看正在修築的河堤?」

  「那是出寨的方向!」他忍不住大吼,「你根本連東南西北都還搞不清楚!」

  「用不著那麼大聲跟我說話,我又沒聾!」他那總是突如其來的火爆脾氣大大惹惱了她,不甘示弱的她嘴硬的回道:「我不過是誤判了方向,這種事換作任何人待在一處陌生的地方,都有可能發生的嘛!」

  「那我勸你最好從現在開始牢牢記住你在寨裡所走過的每一條路。」易南天說著,聲音中突然不帶任何感情。「下一回,你若再未經我同意,騎著馬往寨門外竄,我就當你是企圖逃跑,聽懂了嗎?」

  「說話用不著那麼夾槍帶棍,我會是那種偷雞摸狗的人嗎?」要走,她也是光明正大的走!

  況且她又不是神志不清了,在光天化日之下,從他眼前偷跑,她是吃飽撐著嗎?

  雖是如此,他還是一點也不敢大意,朝她伸出手,命令道:「過來。」

  「幹嘛?」柳緞兒橫眉豎目,聲音中透著怒氣。

  易南天定定地回視著她,沉聲道:「我要你立刻上我的馬。」

  他的語氣相當冷硬,如冰的表面不是掩藏不住的怒意,但她還是不懂得收斂,一再與他對峙,故意激怒他。

  「我憑什麼聽你的?」她涼涼的哼了聲。

  頓時,他的耐性像是一根根崩斷的弦,以森冷的口氣警告她,「柳錦兒,你是要自己上馬,還是我親自『請』你上馬?」

  沒來由的,他那聲「柳錦兒」像是一支利箭般,筆直的射穿她的心,讓她漸漸升起濃濃的怒意。

  她兩眼燃著怒火,死死盯了他好一會兒,不知哪來的膽量,竟當著他的面怒氣衝天的甩頭離去。

  可是她才往前走沒幾步,就讓人擋了下來。

  眼前的兩名男子她並不陌生,他們與易南天一同將她擄回雷風寨,一個叫格達,另一個喚白朗,全都是一群白眼狼!

  「夫人,別為自己找麻煩,這樣對你沒有好處的。」格達粗聲粗氣地警告道,神情嚴峻。

  「是嗎?」柳緞兒的小臉上毫無懼色,鄙夷的盯著眼前兩名塊頭足足大她一倍的男子,怒聲啐道:「這些話應該是我問你們倆吧?走開!別老擋著我的路!」

  雖然很欣賞自家主母處變不驚的膽色,但白朗並不認為任性與刁蠻是個好妻子應該有的表現,於是跟著開口。

  「格達說得對,你應該與你的丈夫同行。」他以眼神暗示她,除了乖乖回到她的丈夫身邊去,她沒有第二個選擇。

  「丈夫?誰說我有丈夫來著?你們這群仗勢欺人的莽夫,還不快給我……」還沒來得及吼完,柳緞兒已經被易南天一把攔腰拖上馬背。

  「你究竟在發什麼瘋!」

  猶記昨夜以前,他眼中的她還是個性情溫婉的大家閨秀,直到剛剛,她表現出這般撒潑發怒、刁鑽跋扈的火爆性子,才讓他真正見識到那傳聞中號稱「長安虎」的柳錦兒最真實的一面。

  難道……這才是真正的她?

  易南天正疑惑的這麼想著,只見他那火爆的小妻子忽然又在眾人面前做出一件相當令人心驚的事——企圖摘下他臉上的面具。

  幸好在她有機會碰到面具之前,一雙不規矩的小手很快的被他一掌扣住。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如此輕舉妄動。」他冷冷地道,全身散發出強烈的怒氣。

  「我說,雲麾將軍,你究竟在怕些什麼?」柳緞兒大膽地喚出他過去的封號,語氣輕柔,卻咄咄逼人,「難道你還怕我偷偷把你的容貌記下,好反咬你一口,報官抓你嗎?還是……你覺得這樣裝神秘很有趣?」

  此話一出,四周瞬間響起一道道此起彼落的抽氣聲。

  那個女人怕是瘋了吧?從來沒有人膽敢對大當家這樣說話,尤其她還出言恐嚇!

  報官?嘖嘖,恐怕那個小惡女還沒來得及逃出寨,就已經被人亂刀砍死,棄屍山野了!

  「你對我的容貌很好奇?」看著她認真的模樣,易南天按捺住火氣。「可是我怕會嚇壞你。」

  「我才沒那麼窩囊。」她忿忿地駁斥,口氣中有著不以為然。

  「那好。」他以沉穩的語氣與她交換條件,「我可以滿足你的好奇心,但在那之前,你必須先付出一些代價。」此刻,他雙眸中閃爍著異樣的神采。

  微抬起下巴,柳緞兒將眉一挑,無所懼地問:「什麼代價?」

  「吻我。」他微笑著要求,並且補了句,「現在。」

  *************************************************************************

  原以為姑娘家臉皮薄,當眾聽到那樣無禮的要求時,肯定會當場翻臉。

  豈料,結果又再一次出乎易南天意料之外。

  撫著額頭,筋疲力竭的靠在桌邊,微瞇起一雙深感無奈的眸子,看向炕床上那個滿臉通紅、醉醺醺的抱著床柱,還拚命向床柱磕頭道歉的小醉鬼,易南天只覺得一陣頭疼。

  一個時辰以前,當柳緞兒大大方方、坦坦蕩蕩,毫不扭捏的當眾狂吻了他以後,當下他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這個儼然已經醉得一塌糊塗的小醉鬼抱回屋裡,讓她一次發酒瘋發個夠。

  怎知,他的惡夢就此展開了。

  他先是眼睜睜看著她在屋裡舞了一套劍法,再練了一套拳,還一次又一次的強迫他與她比腕力,而且還不准贏她,不然她就哭,哭得驚天動地,令人心煩意亂。

  最後,她把屋裡所有懸掛的兵器都拿來耍了一遍之後,終於安靜了下來,拖著筋疲力竭的腳步,慢慢走向炕床。

  見狀,他一度以為這小傢伙終於知道累了,想休息了,怎知一個不留神,在她撞上床柱之後,又開始喃喃自語了起來。

  「這位黑臉壯士,不小心撞上了您,小女子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啊,對不起……」

  易南天再也看不下去,決定上前終止她繼續「自殘」的行為,在用手掌將她的小腦袋瓜與床柱隔開來之後,他忍不住低下頭瞇眼審視著她,問道:「你當真是滴酒不沾?」

  以她那極差的酒量,他懷疑她就連一丁點兒的酒味也不能聞!

  「我跟你說過了,我不能喝酒的……」隨著時間過去,醉意消散之後,柳緞兒的神智也逐漸清醒。

  「我知道了。」易南天輕歎口氣,「下次我會注意的。」

  輕輕拂去散落在她額前的髮絲,他那不經意的溫柔舉措,像是不小心觸動了她淚水的閘門,她竟當著他的面又開始莫名的哭了起來。

  「天啊,別又來了!」他發出一聲無奈的呻吟,「錦兒,你又怎麼了?」

  「我不喜歡你那樣叫我!」柳緞兒淚眼迷濛的瞅著他,聲音中充滿了怨怒,「我一點也不喜歡,很不喜歡……」說著,她身子一斜,將額頭無力地抵在他厚實的胸膛上,嚶嚶低泣。

  「我都怎麼叫你了?」易南天不記得自己曾經用過任何不適當的字眼來稱呼她。

  「錦兒。」她指控道:「每當你那樣喚我的時候,我的心……我的心就不知怎麼著,像是讓人掐住了一樣,總是難受得要命,想掙又掙不開……」

  擁著軟綿綿的她,易南天聽她這麼一說,不由得蹙起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錦兒這個名字有什麼不對嗎?」值得她這樣大發脾氣,與他鬧性子?

  「沒有不對。」柳緞兒又偎近了他一些。

  他的胸膛時這樣的溫熱,為她帶來一股暖意,他的雙掌則是安撫地輕拍著她微顫的背,讓她感受到他的關心和溫情。

  「但錦兒不是我的名字……」久久,她才似歎息一般,低低地道:「錦兒……是我的孿生姐姐,因為一場意外,我代她嫁入鎮國將軍府,成了易家媳。」

  聽她說到這裡,易南天始終輕撫著她的溫柔大掌也停了下來。

  柳緞兒的喉嚨也開始緊縮,心中茫然。

  她終於說出口了,得知一切真相的他,將會如何處置她呢?

  送她離開?

  教她回柳家去?

  還是……

  正當柳緞兒心慌地猜測,也許他會勃然大怒,先把她吊起來狠狠打一頓,然後再把她趕回長安,一道淺淺的嗓音中斷了她滿腦子血淋淋的幻想。

  「那你的名字呢?」

  「咦?」她愣愣的抬頭看向他,發現他正以溫柔的眼神回望著她。

  「既然是孿生姐妹,你應該也有個好聽的名字吧?」易南天低頭俯視著她,眼中沒有猶豫,只有愛。

  他……還要她,是嗎?

  這個可能性緩緩在她心頭浮現,讓她不禁開始顫抖。

  「我是……緞兒」怯怯地吐出名字,她旋即羞怯的垂下眼睛,不敢再看他。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屋內只有兩人的心跳和輕微的呼吸聲,然後,當她決定打破沉默,抬眸再度看向他時,發現他的眸光似乎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清澈得像無雲的天空。

  「很好聽。」易南天以聲音安撫她,「我喜歡這個名字。」

  他專注而充滿柔情的目光,彷彿是三月的和風,吹起她心中的漣漪,也令她悸動莫名。

  「你不討厭我嗎?」柳緞兒迷惑地問。「我假扮了姐姐,蒙騙了所有的人,還……欺騙了你。」說到後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臉也越來越紅。

  易南天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只是以非常輕柔、非常緩慢的力道將他拉近,直到她深深偎靠在他的雙臂中。

  「無論你假扮了誰,對我而言,那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輕歎口氣,囈語般低喚著她,「我終於還是找到你了,緞兒。」

  就算記憶燒成了灰,易南天也無法忘卻那張嬌媚中帶著一絲嚴肅的稚嫩小臉,以及雖然責備著他,但又為他擔憂的溫柔神情。

  她就是他一心冀盼還能夠再次相遇的女子,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姑娘,那一抹笑容,那一份溫柔,他是不會認錯的!

  聽著他輕喚著她的名字,毫無顧忌的深擁她入懷,在他的懷抱中,柳緞兒融化了,心中所有不安瞬間化為輕煙,消逝無蹤。

  儘管她已經將心中最大的秘密全盤托出,但他還是要她,沒有為難、沒有勉強、沒有遲疑。

  雖然不明白他為何能夠如此坦然的接受,但面對這樣的結果,柳緞兒知道,自己心底深處確實感到極為慶幸。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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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16 00:04:0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好了,折騰了一個早上,你也累壞了。」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在午膳之前,你可以小睡片刻,我……」

  窸窸窣窣……

  「緞兒?」當易南天再度說話,聲音是溫柔而沙啞的。

  「嗯?」眉兒一挑,柳緞兒笑看著他。

  她突然發現,當他低聲喚著她的名字時,他的聲音相當溫柔,低低的、緩緩的,極富陽剛氣息又那麼的吸引人,教她的芳心莫名的顫抖。

  「告訴我,」他伸手托住她的下巴,溫柔的目光和她的交纏,而他的嗓音就和他的凝視一樣柔和。「你酒還沒醒嗎?」

  「咦,為什麼這麼問?」她已經很清醒了啊。「我看起來很不正常嗎?」

  突然,他的眼角再次抽搐。

  「你說呢?」他看著她,目光中有詢問的意味,「為什麼解我的腰帶?」

  「為你寬衣啊。」她理所當然的回道:「服侍丈夫是妻子應盡的責任嗎?」

  服侍丈夫?妻子應盡的責任?

  她果然還沒有清醒,否則她絕不可能會說出這麼令人訝異的話,他記得就在不久之前,她還不斷否認他們之間的婚姻。

  低著頭默默的系回被她胡亂拉松的腰帶,易南天深深歎口氣,以任命的口吻道:「我現在就去請佟大娘替你做碗解酒湯,你乖乖呆在房裡……」

  倏地,一連串窸窸窣窣的聲響又再度引起他的注意,當他抬眸望向聲音來源時,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你為什麼脫衣裳?」

  「我好熱哦……」

  柳緞兒咕噥著,之後又蹬去腳上的鞋子,她覺得屋裡很悶熱,尤其剛剛她又是舞刀弄劍又是和他比腕力,流了不少汗,衣裳黏黏的貼在身上,讓她難受死了。

  易南天已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才好。

  身為男人,而且是個四肢健全、頭腦正常的男人,他的男性本能已經被壓抑了太多次,身為丈夫,他的權利更是一再被剝奪、忽視!

  而這個沒心沒肺的壞丫頭,竟然完全無視於他的慾望,一再挑戰他的耐力極限,當真以為他是柳下惠嗎?

  見柳緞兒大刺刺的脫起身上的衣物,動作雖然毫不嬌媚,但對一個心智正常,對她的慾望已經氾濫得快淹死自己的男人而言,也夠香艷刺激的了。

  外裳很快的被她脫了下來,羅裙也滑落至膝蓋,只剩一件薄如蟬翼的兜衣還留在她身上,深深吸引著他的視線,讓他心跳加速。

  易南天已經很久不曾有過這樣的悸動了,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個青澀的毛頭小子,完全不知道要把視線往哪兒擺。

  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他努力地把飄遠的理智一點一滴的收回來,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你休息吧。」當他說話的時候,眸光仍是避開她的。

  「留下。」柳緞兒拽住他的衣袖,不讓他離開,撒嬌道:「我要你留下陪我睡。」說完,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直瞅著他,臉上的紅暈更加明顯。

  她一定是故意的!

  「我沒有睡回籠覺的習慣。」易南天知道在、再不離開,他一定會盲目地順從她,順從她的目光、她的聲音、她的……

  「那就為我破例一次,可以嗎?」看著這個出此讓她心動的男子,她心底又羞又慌,「我不想一個人待在屋裡。」

  「可是寨裡還有其他要事需要我去張羅。」他低頭看著她,眼裡有些不捨。

  「陪我。」她不管。

  「我不可能老是待在屋裡不出門。」他乎視著她,企圖跟她講道理。

  「陪我。」她癟嘴道。

  「緞兒。」

  他滿臉無奈的看她一路從坐著直到站起身爬上炕床,像頭小老虎似的對他又是威脅又是恐嚇。

  「總而言之,你今天哪兒也不許去,我要你一直陪著我!」

  「看來你一點睡意都沒有,而且……」竟然還有那種精神、那種膽量對他不規矩?

  柳緞兒說著話,小手也沒有閒著,指尖故意在他胸膛上畫圈,然後再順著他完美的肌理滑至他腰際,身子向他逼近。

  「我不會白白要求你的。」微瞇著一雙眸子,她儼然是一副公然挑逗的模樣。

  「你這是在玩火。」易南天咬著牙,忍受她煽情的挑逗,但壓抑而沙啞的嗓音卻意外的更加鼓勵她,讓她益發大膽。

  「我是說真的。」柳緞兒撫摸著他,誘惑他擺脫一切禁忌。「你不認為身為一個妻子,深愛著她的夫君是天經地義的事?」

  他沒有回答,但注意力集中在她嘴唇上,當她的唇終於漸漸接近,她柔軟的身體也順勢貼上他堅實的胸膛。正當他以為她就要吻上他時,她卻意外的對他提出一個要求。

  「讓我看看你。」

  易南天不解地看著她。

  「在面具下的你。」柳緞兒可沒有忘記,這是兩人之間的賭注,而就在不久之前,她才剛剛贏得了這場賭注。「你答應過我的,不許賴帳。」她嘟起嘴瞪著他。

  聞言,他眸光閃爍,不自然的清了清喉嚨,「我……不好看。」

  「好不好看,由我決定。」她聲音輕柔,而且具有說服力。「難道你要一輩子都在自己的妻子面前戴著面具?」

  易南天能感覺出她對此事十分堅持,溫柔的聲音中透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他必須承認,他的新婚妻子不但很懂得如何看透人心,還相當懂得談判。

  「那你看了之後會哭嗎?」

  「也許,可能……」她不確定地道,「但我又還沒看到!」

  「那你還是放棄吧。」他低啞的嗓音隱藏著一絲不安和憂慮,有些黯然的黑眸更是刻意閃躲著她。「我可不想讓你每晚都惡夢連連。」

  話落,他想將她還貼在他臉上的一雙小掌移開,但她不肯鬆手。

  「緞兒?」這個小女人還不死心?

  「我想看。」她眼眶泛紅,勉強回了句,「我保證不哭出來。」

  易南天一聲不吭地看著她,沉默了好半晌,最後,他的肩膀因挫敗而無力地垂下。

  拗不過她的堅持,他同意讓她動手卸下他已經戴了整整六年的面具,但在那之前,他還有個條件。

  「如果等一下你哭出來了,我會非常、非常的生氣。」他再度出言警告。

  「這是你的口頭禪嗎?」柳緞兒嫣然一笑,指尖輕撫他那對深深蹙起的濃眉,小聲地問:「那等會兒如果我真的哭了,你會打我嗎?」

  「會。」易南天恐嚇道。

  哼,她才不信。

  好奇心終究還是戰勝了一切,可是,當柳緞兒目睹面具下的他,左眼幾乎被一道長痕重重的劃過,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雖然及時忍住了眸眶裡打轉的淚水,卻止不住聲音裡的哽咽。

  那猙獰的傷疤幾乎毀了他左半邊的臉,她難以想像,在承受了那樣嚴重的傷害之後,他是怎麼從鬼門關前逃回來的?又是如何讓自己撐過這樣的痛苦?

  那一年,那場戰役,究竟在他身上發生了多少不為人知的慘烈情狀?他又是怎麼看待自己被誤傳死訊、長達六年被世人所遺忘的遭遇?

  滿滿的心疼和疑問,讓柳緞兒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再也無法抵擋心中激切的情緒,她向他靠近,把嘴唇輕輕貼在那道疤痕上,像是撫慰,又充滿了憐惜。

  易南天被她這樣原始的、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呆了。

  一時之間,他只能一動也不動地待在那裡,直到她在他耳邊說出一句令他感到無比震撼的表白。

  「不管你是什麼身份、什麼模樣,亦無論我們之間將面臨著怎樣的未來,我只想告訴你……」柳緞兒定定地注視著他,聲音顯得輕柔而剛毅,「我願意嫁給你,今生今世絕不言悔。」

  他一直認為,是自己的蠻橫與霸道,迫使她只能離鄉背井,毫無選擇的嫁給他,因此他從不期望她還能為他付出多少感情,萬萬想不到,她竟然可以給他那麼多……

  驀地,易南天心中流過熱燙的暖流,穿透心上的冰層,灌進那處從來無人觸碰的角落,他看來也許鎮定如常,但那層薄冰般的偽裝正在瓦解、消融。

  他原本勉強地想擠出一絲笑容,但最後還是只能收緊了雙臂,選擇將她緊緊納進懷中,讓她完全感受到他的力量,以及他心中最深的感激。

  柳緞兒覺得自己整個人像是飄浮在他的擁抱裡,她抬眼看向他,發現他正以一種令人心跳加速的眼神凝視著她。

  那是一個男人凝視心中所渴望的女人時才會有的深情眼神,她著迷地回視著他,宛如兩人的靈魂已經交纏在一起。

  最後,她也不知道是誰先主動將唇湊上去的,因為她意識過來時,已經發覺他正溫柔地吻著她。

  易南天先是輕輕啄吻著她,不敢放任情潮奔騰,唯恐又嚇壞了她,但不久後,他的吻便加深了,不再是淺淺的輕探舌尖,而是更加火熱、更加深入的吮吻著。

  在輾轉吮吻之間,他可以感覺她身子輕顫,無意間向他傳遞著未經人事的羞怯,他不禁沿著她的頸項一直啄吻至她的耳垂。

  「愛我,緞兒。」易南天呢喃著,「我需要你。」

  他充滿柔情的耳語,令柳緞兒渾身的血脈彷彿奔竄著火焰,她不自覺地倚向他堅實的身軀,將自己整個交給他。

  在她的默允之下,易南天把她抱了起來,極為溫柔地讓她平躺在床上,當她一頭烏亮的長髮披散在雪白的被子上時,他一時竟看得著迷了。

  「每一次見到你,你似乎又變得更美了。」他聲音充滿了讚歎,灼燙的唇亦沿著她頸部的曲線在她光裸的鎖骨間恣意流連,感覺她的溫暖,嗅著她肌膚上所散發的芳香氣息。

  在易南天溫柔的對待下,柳緞兒逐漸沉迷於那令人醺醉的親吻中。

  半晌後,柳緞兒身上僅存的遮蔽布料也墜落在地上,展露出她一身玲瓏有致的嬌媚胴體。

  易南天喘息著,兩眼也燃著欲焰,飽覽她迷人身子的每一處,最後將渴望的眸子鎖在她的美眸中,低啞地問:「現在,你可以解救我了嗎?」

  聞言,柳緞兒嬌媚的一笑,雙臂摟著他的頸子,感受著他豐軟的髮,也發覺他渾身的肌肉已經繃得像石雕一般。

  「我已經是你的了,夫君。」她抵著他的唇回吻著他,低喃道:「讓我們合而為一。」

  易南天顫抖著,喉嚨深處發出一聲難抑的低吟,那是被擊潰的聲音,也是需索與渴望解脫的聲音。

  他不再遲疑,低下頭來,將嘴唇重重壓在她微啟的唇瓣上,像是懲罰這兩天她對他種種禁慾的折磨。

  迷茫中,柳緞兒感覺他托起了她的臀,然後一道難忍的痛楚使她忍不住吶喊出聲。

  「好疼。」

  抬起頭看向她,易南天的眼中正燃著慾火,須臾,他的目光轉柔,輕柔無比的吻去她眼角的淚。

  「痛楚會過去的。」他溫柔的呢哺,誘哄著她,「別怕,讓我愛你。」

  他溫柔的話語緩和了她的不適,一會兒後,她的嘴裡逸出嬌吟。

  他將所有熱情全都釋放,將她帶入激情的漩渦中。

  當風狂雨驟過後,柳緞兒帶著疲倦和滿足緩緩的平復了呼吸,當她睜開雙眸看向他時,亦在他的眸中看見了深深的眷戀。

  易南天伸手輕撫過她的唇瓣,然後撫開她臉上一縷汗濕的髮,對她綻開慵懶的笑容,「你真是個完美的妻子。」

  「我……是你的妻子了?」

  他一笑,輕輕在她額間落下一個吻,然後擁著她,讓她靠躺在他汗濕的胸前,讓她環抱著他,慵懶的聆聽著他漸漸驅於平緩的心跳聲,滿足的沉浸在纏綿過後的親暱裡。

  「在想什麼?」他輕聲問。

  「我好快樂,夫君。」柳緞兒如夢囈般呢喃,「我是在作夢嗎?」

  易南天又笑了,溫柔的攬緊她,「這不是夢,它美得很真實。往後,無論是不是在夢中,我永遠都不會鬆開你永遠。」

  柳緞兒的心霎時被他濃濃的愛意充塞得滿滿的,微笑地蜷在他的懷中,漸漸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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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初來乍到便鬧了大笑話,讓人緣已經不怎麼樣的柳緞兒,給寨中眾人的觀感更是直接跌入谷底。

  為了能好好做個當家夫人,這陣子她都特地起了個大早,神清氣爽的四處探訪,希望能盡快瞭解這個人間仙境。

  山寨位於群山之間,地形十分險峻,經過一番打探之後,她這才知道,原來進入村寨只有一條路能抵達,村寨的大門是由兩塊天然巖壁做成的屏障,易守難攻,像個堡壘。

  採訪的過程中,柳緞兒陸陸續續見識到不少寨中的奇特之處,最令她深感訝異的是,寨裡無論男女老少,甚至是小小的孩童們都會拉弓射箭,雖然並非人人皆擅長,但射擊鼠兔之類的小動物,幾乎是百發百中。

  除此之外,寨裡的房屋大多以土石築牆,屋頂多用毛竹為瓦,外觀像個大帳篷,而寨中的居民則大多是在戰爭後存活下來的兵士,以及經歷烽火之苦,流離失所的邊疆百姓。

  柳緞兒還拜訪了佟大娘。

  佟大娘便是柳緞兒第一天來到雷風寨時,親切地主動與她交談的那名婦人。

  她的石屋中什麼都有,尤其因為她高明的釀酒術,屋內、屋外幾乎讓酒缸佔滿了,為數不少,柳緞兒才踏進石屋,就讓幾乎讓屋內瀰漫的酒香醺醉了。

  佟大娘原本有一雙兒女,但在戰亂中不幸離散了,這位孤苦無依的老人家便跟隨著易家軍在寨中生活。

  還好佟大娘一向知足,從不因為自身的不幸而怨天尤人,除了釀酒功夫堪稱一絕,閒來無事時她還會唱唱小曲兒為寨中的大夥兒解解悶,是個聰慧慈祥又平易近人的長輩,頗受村民們敬愛。

  不過,雖然佟大娘十分親切,柳緞兒還是感到寂寞與孤單,雖然寨裡未曾有人膽敢對她斜目以視,惡言相向,但願意主動開口與她交談的少之又少,彷彿他們之間還隔著一道無形的鴻溝,無論她如何努力、如何示好,依舊無法順利跨越那道障礙。

  最慘的是,她開始想家了。

  「你想回長安?」

  腳上的靴子脫到一半,易南天有些詫異的挑起濃眉,瞇眼望著她,眸光中有著詢問的意味。

  「可以嗎?」柳緞兒口吻急切,冀盼之情溢於言表。

  他卻以無情的語氣拒絕了她,「你認為我會同意嗎?」

  「應該不會……」平日裡,他甚至不願跟她談論有關長安的一切。

  頓時,柳緞兒的神情滿是落寞,聲音是那樣的茫然,說話時,一雙又大又圓的眸子裡也已經泛起淚光。

  她看起來是如此絕望,神情是如此悲傷,讓他心生一股強烈的罪惡感,沉默片刻後,他歎了口氣,微微蹙起眉頭問道:「為什麼想離開?」

  天知道他一向極為冷靜,可是只要見到她的眼淚,他就沒轍了。

  「不是離開這裡。」柳緞兒糾正他的說法,「而是去長安。」

  「這兩者有什麼差別嗎?」易南天睇視著她,眼中有著些許不安。

  「當然有差別。」嘟著嘴,她心底又羞又窘,小臉泛紅,低頭扭絞著衣角。「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你在哪兒……我就會在哪兒。」

  她的臉上又浮起晚霞般的紅暈,那含羞又著急的樣子,彷彿承認此事令她很尷尬似的。

  知道她並不是想離開他,易南天臉上的神情逐漸放鬆,不再像先前那樣緊繃著臉,但仍略顯不悅。

  「既是如此,那你為什麼還想回去?」難道他對她還不夠疼愛?

  「還問?」瞅了他一眼,柳緞兒沒好氣地埋怨道:「難道你都不曾想過,我忽然被你擄來,鎮國將軍府平白無故丟了個媳婦兒,還不鬧得天下大亂?」

  接著,她忽然一臉擔憂,「最令我煩惱的,還是我爹……」

  聽到這裡,易南天唇角彎起,恍然大悟地問:「原來你是擔憂岳父大人為你失蹤的事而煩心?」

  「也不盡然是這樣啦。」她先是尷尬地笑了笑,爾後聲音漸漸低沉,當她蹙緊眉頭回視他時,小臉上已滿是嚴肅,「其實真正教我深感煩憂的是,我爹正是那種會為了我失蹤的事而鬧得天下大亂的人。」

  她太瞭解爹的脾性了,好不容易將女兒嫁進將軍府,連一丁點兒好處都還沒沾上,女兒卻忽然不明不白的丟了,他還不天天上門拜訪,向易老將軍討個說法?

  依爹的性子,此事不鬧得雞犬不寧,他決計不會善罷甘休的。

  「不管如何,我都想回長安一趟,除了報平安,也好讓我爹安心,你說好不好?」

  話落,柳緞兒抬眼看向易南天,發現他一對若有所思的眸中還蘊藏著深深的顧忌。

  「夫君?」她柔聲喚著他,一對乞求的眼神讓他有些動搖了。

  「會有機會的。」低頭輕啄了下她微蹙的眉心,易南天將雙臂圈住妻子纖細的腰肢,讓她坐到他的懷中,承諾道:「再過些日子,我會親自帶你回長安一趟。」

  得到他的承諾,柳緞兒皺起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來,溫馴地偎入丈夫的懷中,讓他溫暖的身軀為她驅走寒冷。

  為了一解妻子的思鄉之愁,這一晚易南天在柳緞兒的撒嬌與懇求之下,也同意了她另一個小小的要求,讓她改變一下他們屋內單調的擺設。

  ***

  「你沒長腦子嗎?」

  直到這一刻,易南天仍然無法從一個時辰前眼中所驚見的震撼中恢復過來。

  這個異想天開的小蠢蛋,居然想在屋裡生火,差一點把屋子毀了!

  「你打算毀了我的屋子嗎?」坐在大廳首位上,他一雙厲眸狠狠瞪著她,露出彷彿要將她掐死似的眼神。

  柳緞兒天真的在屋子中央設火坑,認為北方氣候寒冷,在屋中高火炕可以用來御寒,可是她完全忽略了,古屋雖是以石板所建,但地面與屋中的擺設多為易燃的木製品,只要稍有不慎,極容易引燃大火。

  這也就罷了,最令他感到怒不可遏的是另一件事。

  「穀倉裡的那群牲口是怎麼一回事?」他怒火直冒的瞪視著柳緞兒,沉聲質問。

  「我怕它們冷……」

  聽到這裡,易南天縮緊下巴,額角抽動,實在氣極了。

  為了怕屋子的牲畜們被大雪凍死,她竟然命女僕們將家畜全部趕進儲藏谷糧的倉捨防寒。

  結果,那些牛羊雞鴨僅僅一個下午就幾乎吃光足以供給數十戶寨民度過寒冬的珍貴食糧!

  「你就不怕活活撐死它們嗎?」易南天的聲音嚴厲中帶著怒意。

  他方正的下巴緊繃著,強烈的怒氣讓屋內跪滿了一地的女僕們都深深感受到了。

  除了那個不知死活的小女人。

  「我沒有想到它們會吃個不停。」難道這動物們本能?「如果我早知道它們這樣貪吃,我會拴住它們的。」

  聞言,易南天的額角再次抽搐。

  「不管如何,身為主母,你今天必須為自己錯誤的判斷付出一些代價!」

  他瞪著她,深吸一口氣,冷冷地道。「這是你該負起的責任。」

  「你要處罰我?」看見他一副認真的模樣,柳緞兒的神情充滿了防備。

  他點點頭,並面無表情的向她勾了勾指頭。

  她立即直搖頭,道:「我要求懲處延後。」拜託,就這麼當眾受罰,教她顏面何存啊?

  可惜易南天不給她任何逃避的機會。

  「今日事今日畢。」他恫喝道,並朝她邁開步伐。「你要我親自動手抓你嗎?」

  由於他的神情如同閃電一般倏然變得懾人,讓她忍不住害怕的轉身想逃,卻已經來不及。

  「哇,你不可以……」就這樣,闖下大禍的小迷糊連一點掙脫的機會都沒有,便已經被怒氣騰騰的易南天打橫抱起。

  柳緞兒的身子在他雙臂上猛地被翻轉,臉兒朝下,以相當羞窘的姿勢趴俯在他的大腿上。

  接著處罰開始。

  原本她是打算忍耐著不哭的,豈知他連一點情面都不留,拍在她臀上的每一掌都是高高舉起,重重落下,疼得她當場哭了出來。

  「嗚嗚嗚……」柳緞兒奪眶而出的淚水,頓然消除了易南天大半的怒氣,而原本持續的懲罰也不知在何時停了下來。

  「痛嗎?」

  回應他的,是她悶悶的啜泣聲。

  「舌頭讓貓兒叼走了嗎?」刻意表現得冷然的音調顯示著易南天心硬如鐵,「回答我!」

  儘管心中相當不捨,但他必須給她一個難忘的教訓,否則她永遠不會明白,在氣候嚴寒的北方山寨中生活的艱困、環境的險惡,與她那已經過慣的安逸生活是截然不同。

  懲罰她,除了因為她今日所犯下已是個無法彌補的嚴重錯誤,另一方面是要平息寨中人們心中的怒氣。

  因為他的愚蠢,讓寨裡半數以上男人在深冬來臨前還得冒著風雪繼續出外獵食,以維持寨中長久以來糧食普遍不足的嚴重問題。

  然而這樣的苦心,他又如何才能讓她完全明白呢?

  柳緞兒確實無法明白,更無法理解,明明前一晚還對她呵護倍至的郎君,怎麼會在一夕之間成了冷血無情的惡霸王。

  從小到大,她雖不是家中唯一的女兒,但也是爹和姐姐捧在手心裡呵護疼愛的寶貝,加上她一向柔順乖巧,別說是打她、處罰她,就是大聲點兒與她說上一句話,家人都怕嚇壞了她。

  豈知,今日易南天不但當眾責打她,更毫不憐香惜玉,大掌一落都不知道該歇手!

  覺得面子盡失的柳緞兒,忍住臀上火辣辣的麻痛感,緩緩從他腿上羞憤地滑了下來。

  在她即將跌坐在冷硬的地上時,他適時拉了她一把,但她拒絕他的好意,怨怒地揮開他伸來的手。

  「別再碰我!」緊抿著唇,柳緞兒狠狠瞪著他,淚光在眼裡閃爍,「我很抱歉我的無知給你帶來麻煩,我保證以後都不會再讓你那麼丟臉了!」

  說完,她懷著滿腹的委屈,拖著又痛又麻的身軀,一口氣奔回房間。

  她鑽進被窩裡,豆大的淚珠湧出眼眶,滴滴答答全落在枕上,肩膀抖個不停,哭了許久仍難以平撫情緒。

  他說過他永遠不會傷害她的,他說過的!

  沒想到今日他竟然食言,還……

  她發誓,她柳緞兒這輩子都不會再理會那個叫易南天的冷血男人了,嗚……她恨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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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3-16 00:04: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直到今天,易南天才真正的見識到,他那一向柔順的小妻子體內潛藏的火爆因子有那麼可怕。

  「緞兒,開門。」

  「你滾!」

  「我們談談……」

  「我跟你已經沒什麼好談的!」

  霍然,緊閉的房門被推開,人沒出現,一件男衫倒是被丟了出來。

  柳緞兒一邊丟一邊扯著喉嚨忿忿的怒道:「走開,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被丟出來的衣裳,是她特地為他縫製的衣衫,無論裁剪與繡工都相當細緻,此刻卻躺在一片泥濘的雪地上,柔軟的狐毛滾邊沾上了污泥。

  輕歎口氣,拾起地上的衣衫,易南天站在屋外,試著繼續跟她將道理。

  「緞兒,我很抱歉打了你,但你做事應該先跟我商量的。」犯下這樣的錯誤,在食糧、物品都很缺乏的雷風寨中是很難被原諒的。

  「所以你就打我,好讓大家都知道,原來你易南天娶的是一個連基本常識都不懂的笨蛋嗎?既然如此,那你還費勁兒來理會我這個笨蛋做什麼?你就活活讓我笨死好了!」

  此刻他所說的每一個柳緞兒根本聽不進去,最後,她乾脆用哭聲驅趕他,硬是將他拒於門外。

  聽著她聲嘶力竭的哭聲,易南天雙眸中盈滿心疼與悔不當初,所受的折磨並不亞於她。

  此刻,他寧願她對他大發脾氣,打他、罵他、踹他、踢他,愛怎麼懲罰他都可以,只要她別繼續哭泣,拒絕見他。

  「緞兒,你別再哭了,這樣會傷身子的。」

  「你管不著!」不讓她哭,她偏要哭!「嗚……哇——」

  「緞兒……」

  「你還不走?你走啊!」

  一道嬌聲怒喊之後,是繡枕撞上門板的聲音。

  看樣子,這一時半刻,他想求得她的諒解,怕是比登天還難了。

  「好,我走。」易南天口氣悒悒,但聲音仍是溫柔的。「這裡有一罐專治淤傷的藥膏,我留在門邊,等會兒你記得替自己上點藥,知道嗎?」

  等了半晌,屋內仍然沒有傳來任何回應,易南天只好表示,等晚一點她心情平靜多了,他會再來看她。

  不知過了多久,委屈的低泣聲終於漸漸消失,柳緞兒這才挪動了一下苦累了的身子,趴躺在床鋪上。

  這時,外頭再度傳來敲門聲。

  「走開!」她怒喊一聲。他怎麼還沒走啊?

  但敲門聲仍持續著。

  「我說過不想再見你!」她的氣還沒消呢!

  「夫人,是我。」驀地,門外傳來一道慈祥的嗓音,「我是佟大娘呀。」

  「佟大娘?」柳緞兒驚訝地眨了眨眼。

  「是呀!你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我給你送晚膳來了。」頓了頓,門外的佟大娘又問:「我可以進去嗎?」

  「當然,我馬上給您開門。」說著,她就要下床開門,豈知腳尖還沒來得及落在地上,她的臀便痛得讓她臉色泛青,連一小步也邁不出去。

  唔,她的屁股……整個麻了!

  「別別別……夫人身上有著傷呢,還是躺著吧,千萬別下床。」

  在柳緞兒應門前佟大娘已經準備推門走進去,怎知一推開門,便看見可憐的夫人椅在床柱邊,僵著身子,齜牙咧嘴,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

  「對不起……」她可憐兮兮的望著迎面走來的佟大娘,露出萬分歉然的神情。

  「該說對不起的是若蘭那群壞丫頭,若不是她們跟著瞎起哄,也不會害夫人挨打。」

  自柳緞兒踏入雷風寨的第一天起,佟大娘就看出若蘭那個丫頭欲替「某人」出頭,三番兩次戲弄柳緞兒不說,還處處替她出餿主意。

  什麼在屋內鑿火坑可御寒啦、牛羊牲畜都該在屋舍裡過冬啦,還鬼話連篇的硬是諶騙柳緞兒,說穀倉裡的正是給那些牲口吃的草糧,害得對山寨的生活一無所知的柳緞兒莫名其妙成了罪人。

  知道若蘭那些丫頭一直不安好心眼,她還是晚了一步,沒來得及出面阻止,一群壞丫頭們才會放肆至此。

  輕歎了口氣,佟大娘從袖中拿出藥膏,慈愛的說:「對了,方纔我見著門邊擱著一罐藥膏……」

  佟大娘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柳緞兒的小臉已驀地一沉,冷冷地道:「把它丟了。」

  「為什麼?」佟大娘不解,「這罐藥膏看來像是從大當家的練功房拿來的。」

  「就因為是他的,我才不要!」柳緞兒恨恨地別開頭去,聲音中透著惱怒,「剛剛大娘沒瞧見他是怎麼對我的嗎?」

  那個狠心的壞夫君,下手之重,力道之足,簡直是要將她往死裡打!

  「大當家的也是一時心急,並不是故意要嚴懲夫人的。」佟大娘語重心長的道:「夫人不知道,您這樣一直關在房裡不出來,大當家的心裡也不好受,跟著您不吃不喝一整晚呢!」

  「他還會擔心我?」柳緞兒冷哼一聲。「我才不信。」

  「是真的!瞧,這碗補湯就是大當家的剛剛吩咐灶房,特地以今天所捕獵到的鹿肉烹煮,讓我替夫人送過來的呢!」

  望著眼前還冒著騰騰熱氣的補湯,憶起他臨離去之前仍不斷試圖向她解釋,柳緞兒心中頓時也有些後悔,一時不語。

  見她看似心軟了,佟大娘更是加把勁兒的勸說。

  「日落之前,大當家的都還一直查看屋內燒燬的狀況,大概是希望能趕在大風雪來臨之前盡快修好。」說到這兒,佟大娘故作不捨的一歎,又道:「看著他成天忙裡忙外,又是築堤又是巡防的,忙了一整天還是沒能休息,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了呀!夫人,你說是不?」

  聽完,柳緞兒的喉嚨抽緊了,酸澀地問:「大娘,我……我是不是真的犯下一個很大的錯誤?」

  「這……」佟大娘面有難色,支支吾吾了半晌,還是擠不出一句適當的話來。

  如此為難的神情,就算是傻子也能一眼瞧出端倪。

  「罷了。」柳緞兒輕歎口氣,氣餒地擺擺手,坦承道:「我知道這件事的確是我太不經大腦了,我應該多深思熟慮的。」

  看著柳緞兒喪氣的低垂著頭,陷入自我嫌惡之中,著實令佟大娘心生不捨,連忙開口安慰。

  「噯、噯,嚴格說起來,也不全然是夫人的錯,畢竟夫人還不瞭解村寨裡的生活。」佟大娘小心翼翼地斟酌字句,就怕又傷了她的心。「但大娘相信,再過不了多久,你一定能融入這裡的。」

  「嗯。」柳緞兒無精打采的點點頭,「但願如此。」

  易南天一直到更深夜靜才回到房中。

  柳緞兒正睡著,他緩緩走向她,俯下身去,只見她呼吸沉穩,看來睡得很熟。

  他鬆了口氣,正要脫衣服就寢的當兒,沉睡中的她突然動了一下,原本握著藥罐的手一鬆,藥罐便沿著床邊滾落。

  見狀,易南天順手接住,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這是……」他仔細一瞧,發現手中正是稍早之前他特地為她送來的消腫藥膏,可是它並沒有使用過的跡象,罐蓋仍佺得牢牢的,完全沒有被打開過。

  易南天的唇角不禁泛起一絲苦笑,發現他這個小妻子的脾氣還真不是普通的頑固,使起牛性子來,竟連他也招架不住。

  任命地歎了口氣,他輕輕扶起趴睡的柳緞兒,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入懷中。

  她的身子很輕,讓他幾乎感覺不到什麼重量,像羽毛似的。

  這讓他有些不悅地蹙起眉頭,決定從明天開始每日再給她多加一頓飯,否則依她這身瘦骨頭,可能捱不過這個冬天就病倒了。

  輕輕撩開柳緞兒的長裙,打開那罐散發著淡淡香氣的藥膏,易南天動作輕緩地將冰涼的藥膏塗抹在她紅腫的傷處。依靠在他懷中的她,因不適而扭動了一下身子,所幸並沒有醒來,依然沉睡著。

  但就在他為她上完了藥,預備讓她躺回床上時,她兩條胳臂卻忽然死死纏著他的脖子,小嘴夢囈般地喃喃低語。

  「別跟我搶,這是我的懷爐,我的……我的……」

  他的體溫就像營火一樣溫暖,一向對寒冷無法招架的柳緞兒,只要一入冬,暖呼呼的懷爐總是不離身。

  「緞兒乖,你先鬆開手,這樣我沒辦法替你蓋被子。」易南天安撫著她,溫柔的嗓音像陽光一樣溫暖。

  睡得迷迷糊糊的柳緞兒緊緊摟著他,怎麼都不肯鬆開,小腦袋更直往他懷裡鑽,連雙腿都窩進他的臂彎裡,努力想從他身上汲取溫暖。

  被她可愛的睡態逗得發噱,他淺笑著低下頭來,啄吻了下她睡得香甜的臉,一手摟抱著她,另一手褪下靴子,一如往常般擁著她入睡。

  第二天清晨,當柳緞兒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的被褥是暖的,上頭還有個淺印,證明昨夜易南天的確回到房中與她共眠。

  憶起昨夜二更以前,她明明還在大廳等著他,到了三更,大廳變成了房裡,過了三更以後,她已累得爬上炕床,直接趴著等待。

  模糊的記憶中,他似乎還細心地替她上藥,她還記得,他的胸口就和他掌心一樣火熱,暖烘烘的,輕柔地貼著她的身子……

  菱花鏡前,一張俏臉不斷泛紅,事實證明,他的確替她上了藥,她手中這罐至少被用掉大半的藥膏就是證據。

  匆匆梳洗更衣後,柳緞兒婉謝了小廝送來的早餐,堅持到大廳去和易南天一塊用膳。

  到了大廳,她發現易南天穿著一件極為不合身的衣裳,上臂一塊塊堅實的肌肉幾乎要崩裂了布料。

  怪的是,他卻沒想到要換下。

  待她定睛一瞧才又發覺,那件繡工精美,款式別緻,但穿起來相當令人彆扭的衣裳,正是她這號稱大唐第一織手,柳家二小姐的傑作。

  只見易南天一舉一動皆因身上所穿的衣衫而受限,一面與寨中兄弟談論要事,一面還得不斷拉袖調領,模樣看起來極為困擾。

  那件過小的衣衫顯然讓他不便,可是那個笨男人卻沒想到要把衣服換下,硬是穿著。

  須臾,在議事即將告一段落時,易南天發現了她,下巴略微一樣,示意她上前入座。

  由於心中還有疙瘩,柳緞兒故意坐得離他遠些,但此舉引來他不悅的蹙眉,大手一攬,隨即將她拉近,要她緊貼著他溫熱的腳邊落座。

  「昨晚睡得好嗎?」他低聲問,柔和的嗓音充滿了關懷。

  但柳緞兒一句話也沒有應答。

  這令易南天的眸光瞬間又變得黯然,沉默了好半晌,他才歎息般的低聲問:「還在生我的氣?」

  「有一點。」她也不矯情,直話直說。

  「對不起。」第一次,曾經殺敵無數、膽氣豪壯的易南天,竟在一個小女子面前如此低聲下氣。

  「我也是。」柳緞兒面有愧色,凝視了他一會兒,終於囁嚅的開口:「我不該在犯錯之後還不懂得反省,對你亂發脾氣,讓你為我擔心。」

  聽她這麼一說,他笑了,自從打了她之後,一直壓在心頭的鉛塊終於放下。

  「不怪你。」他搖搖頭,自責地道:「我也太過魯莽了。」

  「那……我們算和好了?」柳緞兒躁紅著臉問。

  「雨過天晴了。」只要她不生氣了,他哪裡還敢計較些什麼?

  「既然如此,那你脫衣服吧。」

  她這天外飛來一筆,當場將易南天嚇壞了。

  「現在?」他不可思議地瞪著她,臉上泛起一絲紅雲,壓低了嗓子道:「不太適合吧?」

  「這有什麼不合適的?」她理所當然的道:「難道雷風寨還有個規矩,只許妻子替丈夫裁衣裳,卻不許改衣裳?」

  「你是說,你想替我修改一下衣裳?」

  「是啊!」不然咧?

  自知會意錯,易南天面露窘態,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順水推舟,稍稍發了下牢騷,「這衣裳確實是有些不合身。」

  接著,他告訴她,上衣有點繃,褲襠的部分也有些緊,讓他有些不舒服。

  柳緞兒這才發現,上衣緊,是因為他有壯碩的胸肌和粗壯的鐵臂,褲襠緊,則是因為她太低估了自家相公得天獨厚的「份量」。

  他是個真正的男人,極強壯又勇猛……她失神地看著他褲襠前突起的部分好一會兒,倏然回神後不禁為自己心裡所想的事而臉紅。

  「換下來吧。」雖然不是很明顯,但他兩邊的腋下都裂開一道縫了,看起來礙眼得很。「它太緊了。」

  「你應該為我縫件大一點的衣裳。」一抹笑容溫柔了易南天的眼睛,「可是我現在得趕著出門,晚上回來再說吧。」

  之後,他當著眾兄弟的面,毫不避諱的低下頭給他的小妻子一記熱情的擁吻,並且在她耳邊小聲的暗示。

  「如果你到現在還不清楚我的尺寸,今晚我會一項、一項讓你弄個明白。」

  由於早上出門之前易南天表示,今天一整天他都會在寨外忙著堤防修補的工作,因此當過了正午,他沒有如往常般回來用午膳時,柳緞兒便為他準備一些食物與水,並親自送去給他。

  不過,這也只是個借口啦!

  好不容易兩人和好如初,她怎麼樣也要試著做個好妻子,別讓他真的以為她柳緞兒只是個嬌蠻任性的千金女。

  除此之外,她尚有一件事想和他商量。

  獨自走在村寨中蜿蜒崎嶇的小路上,她的腦海裡充滿了他的身影,明明今早兩人才見過面,她卻在他一走開後就已經開始想念他了。

  她不禁心想,是不是天下所有陷入愛戀中的女子都與她一樣,總是無法抑制自己的心,時時刻刻都掛念著心上人呢?

  正當柳緞兒沉浸於思緒中,一支不知從哪兒射來的疾箭,以些微的距離驚險地從她身邊掠過,穩穩地刺入她手中的食篋。

  忽然被襲擊,她兩頰頓失血色,當背後傳來一道沉穩的呼喚聲時,更是讓她驚嚇地猛轉過身,手中食篋也因此掉落在地上。

  「你怎麼在這裡?」

  從背後喚住她的,是正巧經過此條小徑的易南天。當他看見她腳邊摔落的食篋上,竟插著一支尾端刻有條形紋的箭後,臉立刻僵住了,眼神也頓時變得犀利。

  驚魂未定的柳緞兒見著來人,僵硬的小臉這才一鬆,連忙奔向前去,「夫君,剛剛……」

  這時,遠方傳來一聲號角聲,響徹雲霄,接著又傳來第二聲、第三聲,顯然是警告些什麼似的。

  「那是什麼?」她驚訝地瞪大了眼。

  易南天沒有回答她,但眼神瞬間變得凌厲,一手也本能地移至腰間的匕首,頓時週遭的氣氛顯得充滿蕭殺之氣。

  柳緞兒也被這詭譎的氛圍震懾住了,不禁手捂著胸口,緊張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就這樣僵凝了好半晌,四周除了微風吹動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音之外,聽不出有任何動靜,而易南天眸底的殺氣也逐漸散去,神情轉為柔和。

  「別擔心,沒事了。」他走向她,伸出手安撫她,但聲音卻是微微顫抖的,「我們已經安全了。」

  柳緞兒揚起眉,疑惑的問:「那你的聲音為什麼在發抖?」

  「我沒有。」他窘怒的駁斥,暗自詛咒自己發顫的聲音,否認道:「你聽錯了。」

  他的臉龐上明明清楚地寫著「恐懼」二字,如果不是他在說謊,那一定就是她眼睛瞎了。

  原本柳緞兒並不打算繼續跟他爭辯的,可是當她看見他雙眸中竟漸漸浮現深深的懼意之後,只想將這一切理出一個頭緒來。

  「你看起來……很煩惱。」她小心翼翼地斟字酌句,不想又引來丈夫的白眼。

  易南天俯身抽去食篋上的箭矢,臉上嚴肅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慄,下顎的肌肉一直跳動著,黝黑的皮膚顯得有絲蒼白,像是完全沒有將她的話聽進去。

  「告訴我,這件事很嚴重嗎?老天……你的樣子讓我感到很不安!」

  她的聲音裡滿是恐懼,他轉頭看著她,一動也不動,內心交戰著,不知是否該把真相告訴她。

  見他依然遲遲不肯透露,她秀眉微蹙,質問道:「你還是不打算回答我的疑問嗎?」

  回應她的仍是一片靜默。

  「好吧。」柳緞兒故意威脅道:「我想白朗或格達或許會知道內情……」

  「我說。」易南天滿腹挫折的咬牙道:「如果,你真的那麼有興趣想知道的話。」

  「你說。」她堅定的看著丈夫,「我聽著。」

  「你還記得來到雷風寨之前,我們曾經經過一處叫狼嗥谷的地方嗎?」

  「當然記得。」柳段兒點點頭,回憶道:「為此你們還刻意繞道,比預定的時間晚了半日才回到雷風寨。」

  「對。」易南天睇視著她,接著說:「而這支箭,正是屬於狼嗥谷谷主嵇若龍所有。」

  聽到這裡,柳段兒漸漸感到背脊竄起一陣涼意。

  「那、那三聲號角聲又是怎麼一回事?」她注視著他,僵硬地等待他回答。

  易南天的聲音突然變得嘶啞,「每年兩次,那個男人會帶領一群人馬掠奪村寨裡所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掠奪?」她僵住了,從他一雙空洞的眼眸中,她嗅出了一絲血腥味。

  「這是我與嵇若龍的協議。」

  他喃喃地說著,彷彿對自己所說的話也感到相當悲哀。

  「只有他不危及村寨裡任何人的生命與安危,我願意給予食糧、牲口,以及……」他看向她,聲音裡霎時充滿了苦澀,「他想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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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他竟然同意讓那個無法無天的盜匪頭子掠奪雷風寨?

  由於易南天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開玩笑,讓柳段兒完全說不出話來。

  她思索了一整個晚上,就是搔破了頭,她還是無法理解,他的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我不懂,為什麼你非得如此委曲求全?」

  正當她努力從貧瘠的腦子裡擠出追問他的話時,看見他開始動手褪去身上的衣褲,一面走向置於屋角的水盆,接著他擰乾布巾擦拭著身子,渾身上下幾乎一絲不掛。

  易南天身上留著無數過去的傷疤,柳段兒不禁猜想,如果那些可怕的傷是出現在一般人身上的話,可能早就承受不住了吧?

  「多年前我便曾聽聞,那英武絕倫的雲麾將軍曾經以一擋百、克敵制勝,多次在以寡敵眾的戰役中贏得勝利,這足以證明,以你的能耐對抗那些山賊綽綽有餘,既然如此,又為何寧願示弱,任憑那些烏合之眾對你予取予求?」她不解地望著他的背影,「是什麼讓你變得如此、如此……」

  「懦弱是嗎?」易南天替她說出未竟的話,但並沒有轉過身來看向她。

  他的背影看起來是如此哀傷,柳段兒咬著下唇,內心一陣翻攪。

  「我不怨你這麼想我。」他苦澀的一笑,眼眸中閃現出深沉的痛苦,思緒也回到了從前,那個還一心為國、赤膽忠心的他。

  當他身披戰袍,征戰沙場,奮勇殺敵之際,那個昏君卻在宮中整日縱情聲色,日日歡宴,夜夜春宵。

  當他苦無援手,兵退邊境的城樓,教騎兵日夜百里加急回京,請求朝廷派遣精兵相助,結果孤軍奮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依然沒有等到朝廷派來的援軍。

  當他滿懷著悲痛,對朝廷還抱著一絲信任回到京城,卻是親眼目睹他的死訊被貼在城牆上,他頓然發現,自己不過是個雙手沾滿鮮血,只懂得為朝廷殺人的傀儡,根本沒有人在乎他的生死!

  那一夜,他嘗盡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的滋味,自嘲如一葉飄零,內心的淒楚與悲愴,誰又能夠明白?

  最教他心寒的是,那個在他年滿十四歲即送他上疆場,淳淳告誡他要忠心為國、保家衛民的父親,最後竟對他的死不曾聞問,一件破損的戰袍便信以為真,認為長子已經戰死,匆匆為他立了衣冠塚,幾乎是迫不及待。

  沒有多久,原為小妾的姨娘被扶正,成了鎮國將軍府的夫人,而他那庶出的弟弟也成為易家的長子。

  而他,只能帶著破碎的記憶,重回邊關故地,守著一群還願意相信他、跟隨他的人們,從此與山林為伍,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

  憶起過往,易南天眼中掠過痛苦的陰影,啞著聲音低喃。

  「你可曾看過,那滿城滿地的屍骨無人收埋,一個又一個的孤兒寡婦只能坐在街邊乞食,一雙雙眼睛裡充滿了對戰禍的恐懼和無奈?」

  緩緩轉過身來,只見他的視線雖然停留在柳段兒身上,卻已失去了焦距,嗓音裡更透著一抹痛苦。

  「為了縱橫天下,多少英雄馳騁沙場、建功立業?可是如此顯赫一時、威震四方,表面上是為國殺敵,保疆為民,但又有多少無辜百姓因此喪命,失去了家園?」

  想起過去那些令人沉痛的往事,他唇角扭曲,揚起苦笑。

  「每個人都有活著的權利,無數百姓的生死更不能由一個人或少部分的人來決定。而我……」他的聲音漸漸低沉,聲音裡透著痛苦,「不想再當那個罪魁禍首。」

  「可是,難道你一點也不想找回自己過去的身份?」堂堂一名將軍,卻淪為草莽野夫,任憑一群山賊百般欺壓,卻仍一聲也不吭?

  易南天搖頭苦笑了下,回道:「的確,要在這麼多的危機下生活,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可是,他早已經厭倦過著讓人操控,只能滿手血腥且身不由己的日子了。

  如今,不過是要他向一個山賊頭子俯首稱臣,那又如何?

  只有村寨的百姓可以保全性命,安居樂業,就是要他將僅存的自尊扯下來丟在地上任人踐踩,他也無怨。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很滿意現在的日子,如果時間能倒轉,我依然會作這樣的決定。」

  「我不懂,你為何……」

  「你不需要懂。」易南天打斷她的話,不讓她繼續問下去。「你不覺得你今晚話已經說得太多了嗎?與其當個包打聽,還不如好好想一下,你還有什麼事是尚未向我交代的?」

  「我?」柳段兒一頭霧水。「我還能有什麼事必須向你交代?」

  「我的衣裳呢?」他提醒她,故意引開話題,「我們早上不是才說過,你要再替我趕製一件?」

  「這……」糟糕,光顧著跟他辯論,她都忘記這件事了。

  「聽清楚了。」易南天拉起她的手,緊緊圈著他的胸膛逐一道:「平常我不喜歡穿得太緊,胸圍大約是這個寬度。」說完,他把她的小手往下拉去,又道:「我不太胖,這樣剛好。」

  看她一張小臉越來越紅,因此他故意又拉著她的小手更往下探去。

  「至於褲子,通常我喜歡合身一點的,所以這樣的臀圍對我來說剛好。至於褲頭的部分……」

  「我都給你做拉繩的褲頭。」柳段兒羞窘的抽回自己被他握在掌心裡的小掌,面紅耳赤的道:「所以這個部分我們就用不著量了。」

  「喔?」易南天揚了一下眉,嘴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那真是可惜了。」

  雖是與平常一樣的溫柔目光,她仍被他看得雙頰泛紅,羞態難掩,急忙道:「我現在就給你裁衣去。」

  「不急。」他拉住她,不讓她走。「晚一點再裁吧。」

  「夫,夫君?」

  「我想抱抱你。」他的動作非常溫柔,讓她的臉頰輕貼著他的頸窩,然後輕撫著她的面頰,在她耳邊發出一道輕微的歎息,「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她不解地問。

  「我不該讓你隨我入寨,陷入危險中。」

  「我不怕。」柳段兒雙眸微濕,感覺他一雙大掌正輕撫著她腦後的髮,是那樣的輕柔、那樣的充滿憐惜,教她身心都鬆弛了下來。「我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一定會保護我的。」

  他笑而不語,只是緊緊地將她擁入懷中,低下頭,他的唇緩緩在她唇上游移,印上許多細碎的吻。

  當柳段兒呼吸急促,被吻得渾身燥熱的身子已被成功的挑逗並且充滿著渴望時,猛然想起某一件很重要的事,於是打斷了這樣的親暱。

  ***

  「寫信?」易南天疑惑的看著她。

  「對啊!」柳段兒小嘴一嘟,嚷道:「要不然,你肯陪我回去一趟?」

  故意不看她那張噘得可以掛上三斤豬肉的小嘴,易南天四兩撥千斤的回道:「我還抽不開身,修築堤防的工作才進行到一半,我不能丟下不管。」

  「這不就是了?」她很識相的,絕不會拿這種小事煩他。「所以我才提議寫信,如此一來,既不會煩擾到你,也可以讓我向家裡的人報聲平安,一舉兩得,你說如何?」

  猶豫了片刻,他嚴肅地問:「你能保證不洩漏任何有關於雷風寨的事?」

  「當然。」她點點頭,「我保證。」

  「那好吧。」因為不想再看見她一臉失望的神情,他只好勉強應允,「書櫃裡有紙墨,你可以寫信。」

  為了不讓她失望,易南天表面上雖然妥協了,但事實上他根本不會把她所寫的任何一封信送出雷風寨。

  由於寨中的男子大多是流亡將士,一旦讓朝廷得知原來他們一直藏匿在這片隱密的山林中,難保不會派兵前來圍剿,屆時寨中老老小小的安危誰能保證無虞?

  因此,為了杜絕這樣的危險,他就是鐵了心也會阻礙這一次。

  看著那個被他蒙在鼓裡的小女人興匆匆的從書櫃裡取來紙筆,然後開始磨墨、提筆寫家書,他眼中不覺流露出一絲歉意。

  易南天不禁心忖,一旦讓她得知真相,他的下場絕對不是像昨晚那樣,光是不准他進房去就能夠平息的。

  於是,他悄悄來到柳段兒的身後,彎著身子,將她困在他與書案之間,決定施以干擾戰術,先發制人。

  「告訴我,是什麼讓你老想著回家?」當易南天在她耳邊低語時,唇同時也輕刷著她微露的粉頸。「是不是覺得我冷落你了,嗯?」

  他呼出的氣息使得她皮膚發癢,週遭的空氣也突然變得燥熱、潮濕,充滿濃濃的情慾,她甚至可以感覺到身後的他身體的某一部分已變得堅挺。

  「別這樣。」他暖暖的鼻息令柳段兒一陣輕顫,很難集中思緒。「我還得寫信。」

  「不急。」易南天極盡能事地誘惑她,喃喃地說著,「我現在比較需要你。」

  在他火力全開的勾引之下,柳段兒根本堅持不了半盞茶的時間,便已兵敗如山倒,舉白旗投降了。

  她柔若無骨地跌入他懷中,嬌媚地噘起嘴仰視著他,心有不甘的嬌嗔道:「你這是存心干擾我!」

  「我有嗎?」易南天狀似無辜地問,卻加重了搓揉,得到她幾聲難以抑制的可愛喘息。

  在他熟稔的調情技巧下,柳段兒早已媚眼如絲,嬌喘連連了。

  不多時,一張嫵媚的小臉漸漸展現出屈服投降的柔媚神態,大大的眼睛露出乞憐的目光。

  「你這樣,我無法——」她口齒不清地道,聲音模糊難辨。

  「你的聲音真是可愛。」易南天柔聲說著,並熱切凝視著她顫抖的雙唇,然後緩緩俯下頭。

  瞬間,慾火在兩人之間燃燒,吞沒了所有的話語……

  ***

  「這已經是第五封了……」

  自從那晚之後,柳段兒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固定寫好一封家書,然後在清晨丈夫出門之際鄭重的交給他,請他差人傳送。

  可是屈指一算,就算馬兒再慢,走一遍京城不過只需要數天的時間,為何到現在她仍未收到爹的回信呢?

  擱下手中才剛又寫好的一封家書,柳段兒微蹙著眉,覷向一旁兀自拭劍的丈夫,疑惑地問:「你想,我爹真的有收到我寫的家書嗎?」

  「別問我。」易南天避重就輕地道,「我又不是你爹。」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我爹一直沒有回信,他是不是……」

  「我有些困了。」將劍收回劍鞘,易南天匆匆結束了談話,「你寫好了信就擱在桌上吧,明天我會把信交給格達,請他托人送信。」

  「咦,你不陪我把信寫完嗎?」好討厭,每次只要她開始寫家書,他就像是閃游著什麼似的,總是不願待在她身邊,活像她突然得了瘟疫。

  況且,身邊少了他的陪伴,她覺得好孤單,四周的空氣好像也變得冰涼。

  「好冷喔!」匆匆寫完了信,柳段兒渾身冷得直打哆嗦,可憐兮兮的捱近床沿,熱切地望著她的專屬懷爐。

  「還不快過來?」拉開被窩一角,易南天如平常般朝她張開雙臂,露出暖烘烘、舒適又寬敞的胸膛,等候她大駕光臨。

  看著那厚實的溫熱胸膛,她沒有猶豫,連忙打算投入他的懷抱,怎知雙腿不小心絆了一下,整個人就這樣直接摔撲上去。

  只見她整張小臉撞上他的胸口,耳邊還聽見他的悶哼聲,教她當場羞窘得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最後,柳段兒只有燒紅著臉,小聲的在他頸邊喃喃說了聲抱歉,「對不起,我實在太粗魯了。」

  「不要緊。」易南天淺笑了聲,輕輕環抱住她。

  包裹在他溫熱的懷中,她不再冷得發顫,感覺他一雙輕撫在她背上的厚掌是那麼的溫暖且充滿了安全感,不禁希望,兩人這樣幸福的時刻永遠持續下去。

  一切如常的,在他的柔撫之下,她的身子逐漸放鬆,很快的,沉穩的呼吸聲在他耳邊輕揚,舒適地蜷伏在他懷中的她,已經安穩地墜入香甜的夢鄉。

  直到又過了好一會兒,易南天這才睜開雙眸,緩緩的起身下床,悄悄來到桌案旁。

  他凝視著案上那封柳段兒在就寢之前寫好的家書,像是做慣了似的,眸子眨也不眨一下,拿起那封信便就著燭火一把燒個精光。

  未了,他將手中即將燃盡的信丟入一旁的炭爐中,轉瞬間,那封信便在爐內化為灰燼。

  可是易南天萬萬沒有料想到,一向畏寒的柳段兒,竟會在這個節骨眼醒來。

  口渴的她,原本是想下床為自己倒杯水來喝,卻不經意地目睹了這一切。

  這一晚,她氣得再也沒有辦法入眠。

  ***

  我在哪兒,那兒就是你的家,我不會讓你再回到長安去,除非我瘋了。

  他居然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居然敢!

  柳段兒怎麼也想不到,那個男人在被她揭穿了秘密之後,竟然也不否認,最後乾脆大大方方的坦承罪行,直接道出他心中的話。

  如此蠻橫不講理的他激起了她的火氣,在熊熊的怒火中,她氣得直想砸東西。

  整整一個早上,柳段兒極力按捺著脾氣,不斷在房內踱步,眉心始終糾結,決定不受易南天的要挾,執意為自己找出一條活路。

  哼,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她就不信,沒有他的幫忙,她便不能將信送出雷風寨!

  正當柳段兒叨叨絮絮,嘀嘀咕咕,在心裡把那個食言而肥的男人狠狠臭罵了幾百遍,一道甜美的嗓音從門外傳來。

  「夫人一個人待在房裡?」

  一名相貌嬌艷的女子款款走進屋裡。她近看比遠看還要更美上幾分,不但容貌嬌美,身上更散發著淡淡的香氣,如麝似蘭,很是特別。

  「你是?」對望了半晌,柳段兒只覺這名女子面生得很,不記得曾在哪兒見過她。

  看出柳段兒眼中的疑惑,女子也不賣關子,直接道出自己的身份。

  「小女子姓白,單名梅字。」笑了笑,她又提醒道:「夫人對白朗一定不陌生吧?他正是家兄。」

  聽到這裡,柳段兒這才一臉恍然,「原來白姑娘便是那位傳言中的美人?」

  「夫人說笑了,怎麼我竟成了傳言中的人了?」聞言,白梅掩唇一笑,那羞澀的臉兒飛起朵朵紅雲,煞是嬌艷嫵媚。

  連同為女子的柳段兒,也不禁為那嫵媚的一笑著了迷。

  「我曾聽佟大娘說過,白朗有個妹子,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長年養在屋裡,只和一群鴿子為伍。」

  眼前的白梅淡妝素衣,含羞帶笑,像一株盛開的梅花,煞是清雅,令柳段兒不禁又是一歎。

  「如今一見,白姑娘果真人如其名,比花兒還嬌艷呢!」

  「夫人謬讚了。」白梅靦腆地笑著,道:「白梅自小身子骨就不好,一直以來都是哥哥兄兼父職細心照料,白梅才能無病無痛的平安至今。」頓了頓,她忽然問道:「適才見夫人在屋裡不斷踱步,是否有什麼令人煩心的事嗎?」

  「讓你看見啦?」路段兒尷尬地笑了笑,紅著臉說:「其實也稱不上是什麼太過令人煩心的事,我不過是想寄封信。」

  「寄信?」白梅不解地望向她。

  「我想向家裡的人報一聲平安。」她解釋道:「我被帶來雷風寨也已經好一段時間了,為了讓家裡的人安心,只是寫封家書也不為過吧?可是我所寫的每一封信統統都讓那個出爾反爾的男人燒了,一封不留!」每每想到這兒她就有氣!

  「夫人是說,那些信……全被易大哥燒掉了?」白梅詫異地問。

  「不是他還有誰?」柳段兒氣呼呼地道:「一連燒掉我五封家書,若不是昨晚讓我撞見了,恐怕直到現在我還被他蒙在鼓裡呢!」也不曉得那個男人心裡在想些什麼,不過是寄封家書,有必要如此防範嗎?

  「真有此事?」白梅點點頭,忍不住為柳段兒抱屈,批評了易南天一句,「這未免也太不體貼了。」

  「可不是!」簡直把她當成傻瓜一樣耍弄嘛!

  白梅沉吟了片刻,之後朝她嫣然一笑,道:「無妨,不過是寄封家書罷了,這又有什麼困難的?」

  「你有辦法?」

  「當然,難道夫人忘了,平日白鴿就是與一群鴿子為伍?」白梅笑道:「我所飼養的每一隻鴿子都機靈得很,或許可以幫得上夫人。」

  「真的嗎?」聞言,柳段兒的眸子裡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這件事就交給白梅吧!」

  在掌握柳段兒急切與家人聯繫的想法之後,本就有意接近柳段兒的白梅見機不可失,又慫恿道:「往後只要是夫人想送家書,儘管交給白梅便是。」

  「那就勞煩白姑娘了。」

  「哪裡。」一抹優雅的淺笑懸在紅潤的唇角,可是白梅一對瑩亮的眸中卻反映出熾烈的火焰。

  長久以來,白梅心底便一直愛慕著易南天,這更是寨中早已公開的秘密,她自始至終認為,易大哥終究會迎娶她的,而且不光她這麼認為,雷風寨裡的人們哪一個不早已把她當成易南天未過門的媳婦兒看待?

  偏偏這個女人莫名其妙的出現,不但成功擄獲易南天的心,更是摧毀了她多年來的夢想。

  這口窩囊氣,教她如何吞嚥得下!

  白梅一雙深幽的眼淡淡掃視了一眼那個對陌生人毫無防備的蠢女人,眸子裡顯現出短暫的寒芒,但在柳段兒看向她時馬上斂起,被刻意佯裝出的溫柔笑意所取代。

  就這樣,柳段兒在白梅的鼓勵之下,隱瞞著眾人寫了一封封的家書,以飛鴿送往長安。

  殊不知,她此舉已經一步步讓自己深陷於一場精心策劃、足以教她日後百口莫辯的陷阱中。

  果不其然,一陣之後,一場驚心動魄的災難就此拉開序幕。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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