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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這……是死亡嗎?
方夜白不知道,他只知道四週一片昏茫黑暗,而他一個人獨自浮沉飄蕩。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這個儀器是把鑰匙,是開啟長生不老的鑰匙……」
他轉頭,看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你怎能確定儀器沒問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此提問。
「不會有問題的,因為我早就找人實驗過了。」
「找人實驗?找誰?誰會願意接受這種不確定的實驗?」
「是沒人敢接受,所以只能找自己人……」
「自己人?你指的是誰?」
「我的……妻子。」
他怔了怔,努力看清楚那團模糊的人影,終於想起,那人正是任曉年的父親任紹堅,而這段對話,是在他成功地和任紹堅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時,任紹堅親口對他說的。
那時,任紹堅喝了點酒,第一次跟他提起有關長生不老、青春永駐的事。
「我的妻子身體差,生完曉年後蒼老許多,臉上也長了幾顆奇怪的贅瘤。為了治療她的皮膚,我才展開這項研究,後來,我發現這種激光素不但可以消除贅瘤,更能讓照射過的皮膚細胞恢復話力與健康,於是,我開始展開更深入的實驗。花了十年的時間,我終於找出了有關激光素與人類細胞之間的關鍵,只要調好激光素的力度,算好照射的時間,準確地刺激細胞核,就能讓人類身體裡的老舊細胞回春,回到最完美的狀態。」
「激光素是何種物質?」他疑惑地問。
「一種類似輻射的光線,透過找研發的濾鏡,分解再聚焦所射出的光素。」
「濾鏡?」
「是啊,那面濾鏡可以申請專利了,那可是我的心血結晶,呵呵……在局部照射之後,許多衰老的小動物變得更活躍,它們的毛變得光澤又漂亮,後來我大膽讓我妻子照射這光素,她臉上的贅瘤全都消失,甚至變年輕了。於是我在期刊上發表了長生不老的論文,想將這成果告訴大家,可是……居然沒有人相信……我很想再製造一台大型的激光素儀器,連設計圖都畫好了,但因經費不足而不得不放棄……」
不,有人相信了,高綠的父親高鐸因此才會找上博士。他沉忖。
「等了一年,才終於有人願意協助我,眼看儀器就要完成了,可是……我妻子她卻走了夜白啊,我畢生的發明,眼看就要成功了,可惜她不能等到分享我的榮耀就走了……」任紹堅帶著三分酒氣地哀歎。
「她怎麼了?」
「心臟病,她身體一直都不好,可是心臟並沒有問題,不料,一天晚上,心臟突然衰竭,就走了。」
他在黑暗中呆了呆,全身竄起了寒慄。
心臟衰竭!
早在多年前的這段談話就已點出了激光素的嚴重後果。
但任博士不知道,不知道他的儀器有著可怕的副作用,不知道他的妻子根本就是被激光素害死。
而他們……曉年、神武,還有他……全是受害者!
此時,胸口傳來一陣陣電流穿過的刺痛,將他的意識從虛浮的回憶拉了回來,任博士消失了,眼前只剩一片無止盡的冰冷與黑暗。
他抽搐地瞪大雙眼,卻什麼都已看不清,魂魄彷彿又在飄移,一種死亡迅速逼近的恐懼籠罩全身。
已經到極限了嗎?
所謂的長生不老,所謂的永生,這六年多來的還童煎熬,原來都只是場愚蠢的幻夢……
倏地,電擊停止,胸口的疼痛突然消失,一些閃光照進了無邊的黑暗,耳邊傳來似遠似近的呼喊聲,甚至,他還聞到了著火的氣味!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闖進來了!」
「馬的!來得好快。」
「二少爺!有兩批人馬!他們全都蒙著臉,但看得出來,他們的目標就是四少爺。」
「可惡,一定是國科會和中情局的人,快保護夜白!絕不能讓他受傷,更不能讓他們找到他!機器武衛呢?外頭的機器武衛都在幹什麼?」方午烈大吼。
「大部分機器人被擺平了,而且有幾尊機器武衛反而攻擊我們自己人!還有的像是失去方向感似的亂撞。」
「什麼?這情況……怎麼該死的這麼熟悉?」方午烈驚喃。
「不知道……啊,機械武衛衝進來了……」
「快叫計算機工程師處理,快啊!」
方夜白隱約聽見了二哥和眾人的怒斥交談,他的意識已半醒,但身子依然動彈不得,只能癱在平台上。
「沒辦法了,敵人已經攻進來,我得先帶你走。」方午烈走近平台,對著他冷哼。
突然間,「匡啷!」一聲——
砸碎玻璃的聲音,意味著來人已攻進他樓堡下的實驗室,一陣槍響,空氣中瀰漫著煙硝味,他掙扎地睜開眼,但眼皮如千斤重,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只勉強打開一條縫隙。
朦朧的視線中,方午烈忙著與一群人對抗,無暇顧及他,這時,一個身穿黑衣的蒙面人無聲地接近,拉起他,撐著他虛軟沉甸的身軀,似乎打算將他帶走,他無力抗拒,心中卻暗暗驚凜。
是誰?
美國政府的人嗎?
但這個疑問卻很快就得到解答了。
那細瘦卻強而有力的臂膀,那熟稔的攙扶方式,那身冰冷淡定的氣息,根本不需要開口詢問,更不用眼睛確認,他就知道來人的身份。
小五!
「小……五……」他激動地擠出虛弱的聲音,使勁睜開眼,費力地看著她。
「別說話。」小五露出的眼睛像以往一樣冷靜。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太驚訝了,她此刻不是應該在新加坡嗎?
「因為你在這裡。」她理所當然地回答。
「但……你和曉年……不是應該在……」
「在哪裡?新加坡?」小五口氣平淡地解釋:「那只是障眼法,學你的,我在航空公司網絡上動了點手腳。」
他一呆。
她居然也會在網絡上使詐了?難道,跟他跟久了,她也成了計算機高手?
「那……曉年他們……」
「你放心,他們永遠都不會再有任何危險了,而且,你也將會如此。」她盯著他,臉上閃過一絲詭異。
他心中打個突,總覺得她話中有話。
「你……這是什麼意思……?」
小五沒有回答,因為方午烈已發現她鬼祟的行跡,轉身拿著槍對準她,厲聲大喝:「混蛋!你這傢伙想做什麼?別碰他!」
小五翻個身閃到一旁,舉槍、瞄準、還擊,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閃電,方午烈的子彈尚未發射,她已扣扳機擊出。
「砰!」、「砰!」——
先後兩聲槍響,小五的子彈後發先至,方午烈手腕中槍,槍掉落地面,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對這種可怕得超乎常人的身手及殺氣太熟悉了。
「你是小五?!」
小五將槍口對準他,拉下面罩,冷漠地走回方夜白身邊。
「你竟然出現在這裡!」方午烈又驚又怒。
「我的主人在這裡,我當然也在這裡。」她面無表情地攙起方夜白。
「你不該回來的……」方夜白生氣地盯著她。
「不,我必須回來。」她也盯著他。
「哼哼,呆子,你回來正好自投羅網,你將再也無法活著走出這個地方。」方午烈按著流血的手腕冷笑。
「我既然回來,就沒打算活著離開。」她輕哼。
方夜白心頭一凜。她不對勁……非常非常不對勁……
「那任曉年和南宮神武呢?你不保護那麗個小鬼,不怕他們也被活逮嗎?」方午烈獰笑。
「你們再也逮不到他們了,永遠逮不到了。」小五冷淡地道,冷淡得讓人起疙瘩。
方夜白頭皮發麻,他真的覺得眼前的小五透著一股古怪。
「什麼?」方午烈被她的話惹得心驚。
彷彿在回應小五的話,方午烈的手機乍響,他隨手接聽,臉色卻陡地大變,然後,像在看著什麼鬼怪似地瞪著小五。
「是你吧?你……你殺了任曉年和南宮神武!是吧?」
方夜白聞言整個呆掉。
小五……殺了誰?
「你竟然把他們全炸得粉碎!」方午烈駭然地道。
手機是方日影打來的,他傳來一則新聞,有人報案,在南宮神武的別墅裡找到了任曉年和南宮神武的屍體,警方正準備進去搜索,整間別墅卻在瞬間爆炸。
這事件已經上了美國新聞頭條,大家都在猜測兇手是何人,方午烈卻直覺是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小五干的。
小五沒否認,只是用一種像是做了一件天大好事似的口氣道:「這樣,他們就再也不會痛苦了。」
方夜白完全難以置信,他臉色慘白,軟軟地跌坐在地上,胸口像是被人狠狠踩住。
不可能……怎麼可能?
「你這個瘋子!你瘋了!」方午烈破口大罵,轉向他狂吼:「老四,你改造的這個機械女人壞掉了!腦袋故障了!」
方夜白瞪著小五,根本開不了口,反倒是小五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麼,泰然自若地道:「的確是我,趁著高綠和易行雲去買東西時,將他們殺了。」
他無法動彈,無法呼吸,總覺得眼前這個女人不是他認識的小五。
「為了他們好,我覺得將他們炸碎會比較保險,這樣就再也不會有人拿他們做實驗了。」小五像在說著什麼再普通不過的小事。
「你這個該死的女人!」方午烈厲斥,彎身欲撿起地上的槍,氣得想將她打成蜂窩。
但小五連開兩槍,一槍將地上的手槍打到牆角,另一槍則直接打進方午烈的大腿。
「啊!」方午烈痛得坐倒在地。
小五不再理他,逕自蹲下來,貼近方夜白道:「別擔心,相信我,我會解決這一切的,解決你的痛苦,以及你的噩夢。」
方夜白擰眉盯著她,突然,看見她嘴角往上輕微一揚。
他怔了怔,還在思考她那微笑背後的意義,就赫然發現她手中多了一把刀,毫無遲疑地重重一捅,刺進他的心臟——
刺得好深!刺得整支刀身全都沒入他的身體!
他瞠目張口,因為太震驚,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得胸口如撕裂般的劇痛,而小五那帶著詭異笑容的臉孔則在他眼中不斷放大……再放大……
「小五!你在做什麼?他雖然有再生能力,可是他的心臟已經快不行了,你這樣他會死的——」方午烈的驚狂怒吼聲幾乎震盪整個實驗室。
「我知道,他的心臟快完蛋了,所以我才特地回來幫他。」小五一手握著刀柄,一手輕撫著方夜白痛楚鐵青的臉,然後,原本淡定冷漠的面具卸下了,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深情與溫柔。
「對不起,說好不該表現出情緒的,說好不能讓你困擾,但,在這最後一分鐘,請允許我可以解放我的感情,可以笑著跟你道別……」她低喃著,湊近他,在他的唇上,輕輕一吻。
唇間傳來的溫涼氣息,像春風拂過他心頭,當她抬起頭注視著他,方夜白突然捨不得移開目光,因為,這是他見過小五最美的瞬間。
如此的柔美秀麗,如此的嫵媚迷人,如此的……像個女人……
不!他不想閉眼,他想繼續看著她,然後問她——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做?
但意識已散亂,雙眼漸漸昏暗模糊,心跳漸漸變弱,他最後的知覺,只恍惚地感覺到小五將他扛起,似乎走向實驗室裡那台儀器的強化玻璃空間內,然後,摟著他坐了下來。
「小五,你要做什麼?你想做什麼——!」方午烈跛著腳站起,怒吼追上前,但才跨出一步,他就戛然定止,因為他驚恐地看見,任博士的那台儀器上,不知何時被安置了一個眼熟的裝置,那個裝置正閃著危險的紅光,而且,它的遙控器就握在小五手裡。
她正盯著她懷裡的方夜白,笑著。
不!
方午烈大駭,急抽一口冷氣,顧不得腳痛,轉身拔腿就往外衝。
當他一腳才跨出地下室,下一秒,那玻璃罩整個變黑,接著,一記火光大閃整個實驗室劇烈爆炸——
「轟——!」
火光四射,如燦爛炫目的煙火,照亮了整座方家機械城堡,剎那間,這冰冷的城堡彷彿是個美麗溫暖的童話世界,充滿了人們的奇趣與夢幻,還有希望。
但隨著火光消逝,一切虛幻都被打回原形,變得黑暗,冷酷,現實。
驚人的威力將整座樓堡移為平地,當方家夫婦及方日影趕回來時,正巧目睹這場爆炸,每個人都震撼驚愕,措手不及。
這個屬□於方夜白的地方,就這樣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面前,被徹底銷毀。包括他的人,他的實驗,他話過的所有痕跡,以及他的「作品」——小五,全都化為一堆瓦礫與灰燼。
到此,「守歲計劃」的關鍵人物都消失了,還童的秘密依然無解,再生的玄奧無人知曉,隨著任曉年、南宮神武、方夜白他們三個人的死亡,人類的不老夢想又回到原點,永生,則有如老天開的一場玩笑,依然是個奢望。
我愛你……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著,健康平安地活著。
方夜白緩緩地睜開眼睛,意識有些縹緲,他不太清楚自己在哪裡,更不太明白自己怎麼了。
只有這個低柔堅定的聲音,一直在他腦海迴盪著。
「你醒了。」
右方響起很耳熟的稚氣嗓音,他轉過頭,看見了南宮神武。
他恍惚地怔了怔,以為是夢。
死掉的人居然真的會出現在夢裡,但他一點都不想夢見神武。
「怎麼樣?小白,現在感覺如何?」一張憨秀的小臉也湊了過來。
果然是夢啊……就連曉年也來了,難不成他潛意識裡真的很想念他們?
他閉上眼,暗歎。
「小白!你還好吧?心臟還不舒服嗎?」任曉年急著拍拍他的臉。
他皺了皺眉頭,又睜開眼,瞪著她。
怎麼回事?連夢都夢得這麼真實,而且這兩個小鬼連夢中也要來糾纏,一切不是都結束了嗎?
他們三個怪物,早就不存在了……
「曉年,你別急,他大概還沒回神吧?畢竟是換心的大手術,就算他是不死之身,也要給細胞再生的時間。」南宮神武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像個小大人般地分析道。
換心手術?他愕然,思緒混亂,心臟,不知為何竟重重抽了一下。
「唔……」那一抽,會痛。他下意識地按住左胸,卻摸到一條很長的疤,頓時呆住。
這是什麼?為什麼有這道疤?
「小白好像還會痛耶,難道手術失敗?」任曉年急問。
「不可能,我動的手術非常成功,而且完美。」南宮神武自負地道。
「可是你看他……」
「他只是還無法適應那顆新的心臟。」南宮神武說著,戴上聽診器,檢測他的心音。
方夜白忍不住了,他揮開南宮神武的小手,掙扎地坐起,瞪著眼前這兩個七歲又吵死人的小鬼。
「你們……究竟在說什麼?什麼新的心臟?什麼換心手術?為什麼我完全搞不懂……」他煩亂地低吼。
「你當然搞不懂,因為這段時間你完全沒有意識。」南宮神武盯著他道。
「這段時間?什麼時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三個不是都被小五殺了嗎?不是全被她……被她……」他脫口大吼,但吼到一半,心卻好痛好痛,痛到說不出話來,痛到他整個人向前倒下。
一直抗拒去回想,一直不願去思考,他寧可就這樣別再醒來,這樣,小五做過的事,小五對他捅的那一刀,才不會成為他心裡永遠的痛與恨。
任曉年急忙扶住他,感傷地輕歎:「我們不是被小五殺了,小白,我們全被她救了……」
他愣住,抬頭看她。
「小五救了我們,也救了你。」南宮神武也一臉低沉。
「什麼?這是……什麼意思?」他擰眉,困惑不已。
難不成……後來小五回方家找他的那一段,那一段她背叛他,殺了他的情景……才是夢?
「小五設了個局,讓我們兩人詐死,好擺脫方家那些追兵。」南宮神武簡扼地解釋。
「小五花了很多心思設計這個障眼法,為的就是讓我們徹底解脫。只有讓世人以為我們死了,我們才能安全平靜地活下去。」任曉年也道。
「所以,你們沒死?」他怔怔地瞪著眼前的兩人。
「是啊,你也是,你也沒死。」任曉年微笑道。
他也沒死?為什麼沒死?小五明明就……
他的身體還清楚地記得,那冰冷刀鋒刺入心臟的透徹寒氣與痛楚,那不可能是夢,更不可能是假的!
「小五是回去救你的,因為她聽高綠說,你快死了,你的心臟絕對撐不過一星期。」南宮神武道。
「救我?所以為了救我,她就溜回方家,拿刀刺我的心臟?」方夜白擰眉,冷笑地咬牙。這是什麼見鬼的邏輯?
「你原來的心臟已經報銷了,那顆心臟經過還童的刺激,再加上再生能力的負荷,已成了一顆不定時炸彈,隨時會讓你死亡。要救你,就得先毀了這顆心臟,然後,幫你換顆新的……」南宮神武道。
方夜白一陣凜然,總覺得這段話中透著某種令他不安的端倪。
「可是,你的血與其他人不兼容,全世界沒有人能把心給你,除非,找到相同異變血液和血型的人……」南宮神武接著又道。
「高綠說,她做過『動物再生』的專題研究,那天,她發現你滴在地上的血竟會互相連結,就知道你的血液已經發生某種可怕的突變,所以後來她急著幫小五測血液,就怕輸了你的血,她會因血液排斥而暴斃。」任曉年也道。
「但很神奇的,小五的身體竟然很正常,什麼事都沒有,血液,細胞,血壓……都沒有任何排斥,這情況連高綠都覺得不可思議。」南宮神武道。
「對啊!當時我們大家都覺得這簡直是奇跡!」任曉年驚歎著。
方夜白愈聽愈心驚,也愈聽愈恐慌,於是不耐煩地怒聲喝止:
「夠了!不要再說了!這種事……我現在不想聽這些醫學理論……」他不想再聽他們說下去,不敢再聽下去。
「你非聽不可,我不能讓你誤會小五!」任曉年生氣地罵道。
「那叫她來當面跟我說!我要聽她親口解釋!叫她來啊!小五!小五!你過來!給我過來!」方夜白大聲狂吼。
突然,空氣凝住,南宮神武和任曉年都閉上了嘴,神色一黯。
這股異常的沉默讓方夜白幾乎喘不過氣來,他陡地翻身下床,大步走向房門口,「她在哪裡?我自己去找她。」
這時,房門被推開,高綠走了進來,擋在他面前,急道:「你在幹什麼?你才開完心臟手術不到一天……」
但她的話聲倏地止住,因為她發現,裸著上身的方夜白胸口那道又深又長的疤,已經快要消失了。
真是可怕的再生力啊!
「小五在哪裡?她在哪裡?」方夜白瞪著她。
高綠一怔,表情一沉,求援地望著南宮神武。
南宮神武看不下去了,他走向方夜白,直接了當地道:「她死了。」
方夜白渾身一僵,呆掉了。
小五……死了?
她死了?
是啊!那天在方家,他記得在他的樓堡地下實驗室,她似乎引爆了炸彈……
「難道……是那場爆炸?」他喃喃地問。
「不,她在爆炸前幾秒,趁著玻璃轉黑,就帶你從秘道逃出來了。她說過,那個地下室她比誰都熟悉,因為多年來她就住在那裡,因此,她早就看好路線,發現一條隱密的地道正巧就建在任博士那台儀器所在位置的下方。」
對,他有印象,她讓他坐在儀器下,並且將他緊緊擁在胸前。
他幾乎還記得她當時的體溫與氣息,以及不疾不徐的心跳聲。
「小五說,只有把一切都消滅,你才能真正解脫,真正自由,所以她一定得把所有的數據全都炸個粉碎,這樣,方家的人,全世界的人,就不會再來騷擾你了。」南宮神武還記得,小五說這些話時雖然面無表情,但眼中,語氣,全是深摯的愛與關懷。
如果這樣的深情只是她被看出的一部分,那麼,大家看不見的,被她自己和機械芯片深鎖的情感,一定巨大到難以想像。
但,小白知道嗎?
「那麼,既然我們……都逃出來了,為什麼她還會死?為什麼?」方夜白的整個思緒全亂了,平常的天才腦袋,在此時完全罷工停擺。
如果他此刻安全無礙,小五理應也沒事才對。
氣氛再次陷入了冷寂,高綠、任曉年、南宮神武三人都靜靜地看著他,彷彿不需說出口,他就會懂。
他先是一怔,接著被他們的視線看得臉色別白,瞠目凜然,全身不停發顫。
是的,他懂了。
但他卻恨不得他不要懂,不要一下子就把所有的事分析完畢,不要這麼瞭解那個笨蛋小五,不要比誰都清楚,小五如果會死,就一定是為了他……
於是,從一醒來就隱約感到的不安,還有那抹始終橫在胸口的疼痛,在這一瞬間有了答案。
他慢慢地,僵硬地,舉起了手,按住自己的左胸。
怦登!怦登!怦登!
那強而有力的心臟,正在他胸腔內規律地跳著,如此正常,如此健康,彷彿從一開始就是他的一部分。
「所以……她……在這裡?」他顫聲問,一字一句都有如尖刺,光要說出口,就痛得他無法呼吸。
任曉年眼眶泛紅,點點頭。
「小五擊救你時,就已經決定要把心臟移植給你。因為,全世界只有她能把心臟給你,一樣的血型,一樣的突變基因,你們的血液完全不會排斥。」南宮神武低聲道。
「你們就這樣答應了?你們全都瘋了嗎?心臟移植的捐贈者怎麼可以是活的人?!」方夜白猛然暴怒地大喊,五指用力地抓著胸口,用力得幾乎想把手伸進胸腔裡,把那顆心臟拿出來。
「小五說她不是『人』,她說她只是半個『機械人』,她還說……」任曉年聲音哽住。
半個機械人。這個說詞令方夜白的心臟刺痛了一下。
他呆了呆,突然明白,那是小五的痛,是小五的心在痛,也才明白,原來這句話這麼傷她……
「她還說什麼?」他低啞地問。
「她還說……她很慶幸她能救得了你,而且,以後她的心就可以一直守著你,陪著你了。」高綠替任曉年回答。
方夜白失神地怔愣。
小五果然故障了,他該早點幫她修復,這樣,她就不會變得這麼蠢,這麼笨,這麼沒大腦,這麼……這麼……
這麼愛他。
想起了她最後對他說的話,最後的那個吻,那朵美麗的微笑,他的視線朦朧了,他的喉嚨哽咽了,他的心……整個酸蝕揪擰。
「這個傻瓜……」他閉上眼,無力地坐倒在地,淚,第一次在他俊逸的臉上氾濫。
任曉年心疼地走向他,攬住他的肩膀,哭得比他淒慘。
就連高綠也不停拭淚,小五對方夜白、簡直就是不要命的愛。
「別難過了,小白,你該高興,現在,你真的永生不死了。」南宮神武受不了這種悲傷的氛圍,故意道。
方夜白緩緩地抬起頭,含淚的眼射出冷光,「這算好事嗎?你知道這意味什麼嗎?」
「意味著,你可能會話幾百年……」南宮神武頓了一下,再譏諷地補上一句:「孤單一個人。」
他臉色一凜,渾身輕顫了一下。
是的,這就是最可怕之處。
他不會生老病死,他將看遍人世滄桑,時間,對他再也沒有意義。
但是,他也將永遠孤單,永遠寂寞地活著。
「你害怕嗎?」南宮神武盯著他。
「是你的話,你怕不怕?」他反問。
「如果有心愛的女人陪在身邊,我就不怕。」南宮神武淡淡一笑。
「心愛的女人?」他怔了怔,腦中自動浮現小五的臉。
任曉年就在他身邊,但此時,他卻萬分想念著小五,為什麼?
因為太習慣她的存在?因為她捨命救了他?還是……還有其他原因?
「我這樣問吧!如果讓你製造一個能永生永世陪你的機器人,你會想做成誰的模樣?你想要誰?」南宮神武犀利地再問。
他屏息著,心跳驀地加速。
想要誰?他想要誰陪他永生永世?
這時,小五之前說過的話一一在他記憶中倒帶。
「身邊的東西,因為太近了,會有盲點,所以看不到,也不知珍惜。」
「或者,人類的心比腦還要懂得愛情。」
「只有面對你,我的心才會狂跳。」
「我愛你……」
小五!
他只想要小五陪他,他只信賴她,他那種以為小五永遠會在他伸出手的地方等他、看著他的獨斷想法,原來就是愛嗎?
害怕她改變,冷酷地拒絕她對他產生的感情,不希望他們之間的默契有任何變質,最大的原因,就是希望她永遠是他的小五。
多麼自私、幼稚、愚蠢!
他竟然從來不知道自己內心真正的感情,竟然是在失去小五之後,才發現她對他的意義,才知道她在他心中的份量……
人的自以為是,是多麼的盲目,在他追逐著任曉年的身影的那些年,與他分享心情,聽他傾訴的人,不是任曉年,而是小五。
方夜白重重地吸口氣,擰著眉,痛苦地問:「小五……在哪裡?我想……看看她……」
「如果你只是覺得虧欠她,那不看也罷,她的樣子……很糟。」南宮神武挑了挑小眉。
「再糟我也要看她!就算化成了灰我也必須看她——最後一眼……」他狂吼著,最後卻化為凝咽。
他不能就這樣送走她,不能讓她用這種方式離開他。
「好了,神武,別再折磨小白,帶他去看看小五吧!」任曉年不忍心地道。
「是啊,讓他去看看小五吧,我相信,小五也一直在等他。」高綠緊聲道。
「跟我來。」南宮神武歎了一大口氣,轉身推開房門,走向地下室,在一個冷凍櫃前停住。
方夜白跟隨著他,驚凜地瞪著那個冰櫃,心不停地抽痛。
「小五就在裡面,你自己進去看她吧!」南宮神武打開冰櫃的電子鎖,倚在門邊道。
門霍地打開,凍人的寒煙迎面撲來,他一步步走進那極低溫的空間,裡頭有個密封的透明玻璃櫃,小五就躺在玻璃櫃裡,閉著眼,像睡著一樣。
可是,她的胸腔有個令人怵目驚心的大洞,裡頭空蕩蕩的,少了一顆心。
她的心,在他身上跳動著,可是她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小五!
他顫抖地伸出手,撫著玻璃櫃,盯著她淡靜秀麗的臉,心緒如江海翻騰,激動得無法自已,然後,所有的遺憾、自責、不捨、驚慌、哀痛,全部來襲,化為一團無名火,令他完全失控,輕撫的手不禁握成拳,瘋狂憤然地敲打著強化玻璃。
「沒有我的允許,誰說你可以死的?起來!給我活過來!小五!我不准你死,聽到沒有?我命令你醒來!回宋!回到我身邊……」他的嘶聲怒喊在冰冷的空氣裡迴響著。
小五仍靜靜地躺著,第一次沒有回應他,第一次,違抗他的命令。
「你這個傻瓜!起來!快起來!我叫你起來!沒有你,我怎麼辦——」他喊到最後,整個人無力地趴在玻璃櫃上喘息。
他哭不出來,原來痛徹心扉,會痛到乾涸無淚。
但,彷彿是被她的意志操控著,他胸腔裡的那顆心沒來由地溫熱了一下,深沉的痛楚瞬間消失,有如是她輕輕的撫慰,要他不要傷心,別再難過。
她的心似乎正在告訴他,她的人雖已不在,但她永遠與他相隨。
於是,漸漸地,他平靜了下來,不再嘶吼,不再激狂,只是帶著一股濃濃的感傷與愁緒,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她美麗的五官在冰封下,有著和機械一樣的清冷色澤,讓他有種錯覺,彷彿她真的變成了一個沒有生命的機械人。
此時此刻,他才驚覺自己有多可惡,他以為她只是個「作品」,以為她沒有了手臂,沒有了感覺,就不再是人類。
但,她卻比任何人都溫暖,而他也一直依賴著她給的溫暖。
如今,當早已習慣的溫暖消失,他終於瞭解,出生於方家的他,比她更不像個人,他太冷血,太現實,也太無情。
他比她還不如……
「很冷耶!小白,你想凍成冰棍嗎?就算你有再生能力,只要凍結了,血液的再生能力就會進入休眠狀態。」南宮種武受不了低溫,不得不出聲提醒。
方夜白突然一震,轉身盯著他。
「擁有再生能力很特殊,手術也很麻煩,你的心臟移植手術就是在低溫下進行的,這樣我才有足夠的時間幫你換心,否則,你那可怕的血液和細胞,很快又會讓刀口癒合。」南宮神武搓著雙手,嘴角揚起了詭笑。
「血液……低溫……休眠狀態……換心!」他抓住了關鍵詞,喃喃地重複道,俊臉上的陰霾一寸寸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股興奮的戰慄。
換心!
「哼!你的腦袋終於清醒了嗎?小白。」南宮神武調侃。
他是想通了,小五輸了他的血,已形同不死之軀,雖然摘除了心臟,但她的細胞還是話的,所以神武才將她的身體冷凍。
此刻的小五,只是種假死狀態!
「如果說,全世界能救你的人是小五,那麼,全世界,唯一能救醒她的,就只有你了。」南宮神武意有所指地輕哼,調頭走開。
他屏息一呆,轉向小五。
是的,沒錯,只有他能讓她活過來,因為,只有他這個機械天才能做出一顆與她完全融合的人工心臟!
她把她的心給了他,那麼,他就還給她一顆全新的心!
也許成功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也許她的細胞會排斥,但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就絕不放棄。
「等我,小五,你等著,我會做出一顆最完美的心,你一定要等我……」他湊近玻璃櫃,深情地低語。
怦登!怦登!怦登!
一陣美妙的心跳聲,來自於他的胸中,彷彿是小五的應允,更像是她對未來的期待。
冰冷的空間裡,有如凍結的時光,兩個人,一顆心,一起描繪著未來的愛情。對他們來說,那才是超越不老,超越生命,真正值得追求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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