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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芃羽 -【永生(守歲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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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4-15 00:03: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方夜白躺在小五懷中,心跳停止,沒有呼吸,形同死亡!

大家都呆了好幾秒,但南宮神武畢竟是學醫的,他首先恢復冷靜,大聲命令小五:「快!快把他平放,我得幫他做CPR。」

小五迅速讓方夜白平躺,南宮神武直接在他胸口施壓,但他人小力道不夠,高綠急道:「不行,神武,你力量太弱了!我來……」

「不,我來。」小五推開南宮神武,腦中閃過記憶庫中的CPR急救措施,先以口對口人工呼吸,雙手按住方夜白的胸腔,開始規律地按壓。

他的唇冰冷,毫無氣息,他的臉色死白,完全不動,她腦中一片空白,機械似的為他急救,數著節奏的次數,短短的六十秒,有如一世紀,汗像雨一樣從她的額頭滴落,但她渾然不覺,只是一直盯著方夜白的臉,幾乎也忘了呼吸。

一分鐘過去,方夜白終於張口吐了一口氣,心臟恢復了跳動,她卻沒有停手,還繼續按壓,高綠看她失神了,連忙拉住她的手,喊道:「可以了,小五,夠了,他活過來了,醒了!」

她這才停止動作,呆愣地跪坐著,看著方夜白緩緩地睜開眼睛。

「我……怎麼了?」他虛弱地問。

「你的心臟剛剛停了。」高綠憂心地道。

「心臟……停了?」他眼中閃過一絲驚恐。

「再生能力第一個衝擊的就是你的心臟,小白,細胞瞬間受傷又修復需要大量的血液,你雖然成為不死之身,但你卻又很可能因心臟衰竭而死。」南宮神武嚴正地警告。

「這就是我說的,那台儀器太危險了,它的激光素造成的細胞異變,不可能讓人還原,只會留下可怕的後遺症!目前看來,它影響最嚴重的,就是心臟。」高綠再次提醒。

方夜白俊臉僵凝,想起他再次接受激光素照射之後心臟的狂猛劇痛,頓時感到悚然、憤怒又可笑。

任博士設計的那台儀器究竟是什麼?

先是讓他還童,痛苦地困在七歲的軀殼中;這次給了他不死的異能,卻同時又剝奪了他的生機,這……簡直像個玩笑!像個詛咒!

難道他這一生,就這樣完全被一台儀器給糟蹋殆盡嗎?

小五則怔怔地盯著他,從來不曾想過,如果方夜白死去,她該怎麼辦?

在她的認知裡,他就是她的一切,如果把她的生命拿來分析研究,那麼,裡面應該只有一種元素,一種叫作「方夜白」的元素。

一旦這元素不存在,她也沒有存在的意義。

所以,方夜白活著,她就活著,方夜白死,她也死,從以前到現在,這就是她最簡單的一條生存法則。

方夜白轉頭看她安靜地跪坐在他身畔,臉色發白地望著他,忍不住問:「你在擔心我嗎?小五。」

「沒有。」她否認。

「居然開始說謊了,你臉上明明寫滿了擔憂。」他冷哼。

她抹過前額,才發現額頭的冷汗依然不斷滲出,沾濕了瀏海,她的手,也仍然微微發顫。

這種心情,就是擔心嗎?因為擔心,才產生恐懼?

原來知覺與感官的覺醒,並不是件愉快的事。而要隱藏所有情緒,更是件痛苦的事。

「對不起。」她低聲道歉,努力想讓自己變得像以前一樣冷漠如石,但,真的好難。

「你真是個奇怪又過分的人!小五擔心你有什麼錯?她還幫你做了心肺復甦術,多虧她,你才能活轉過來。」高綠沉下臉來。

方夜白沒有回答,他只是困惑地看著小五,然後想起剛才在失去意識的瞬間,他腦中閃過的,不是父母,不是曉年,而是小五的臉。

清秀冷漠、木然定靜、無喜無愁,並且,永遠只看著他的臉。

為什麼?

是因為太熟悉了嗎?還是因為她是他唯一信賴的人?

她對他,究竟有什麼意義?

「小白,你現在得進一步接受檢查才行,你的心臟也許已經開始敗壞了,如果細胞再一次再生,你的心臟很可能會完全衰竭。」南宮神武嚴肅地宣稱。

方夜白淡淡冷笑,掙扎地站起,小五很自然地攙扶他起身,他頓了一下,看了她毫無表情的臉一眼,才將手搭上她的肩。

要求小五不准改變,不能有感覺情緒,真的很過分嗎?看多了方家成員的心機與狡詐,看多了世人的所有行為背後必定有某種目的,他只是希望她能超脫人性那些麻煩的七情六慾,帶著一顆全然沒有雜質的心,站在他身邊。

只有清除所有感情與知覺,才不會有所謂愛恨糾葛,以及背叛。

因為,他已懶得去時時防備自己人,懶得去揣測人性中是否有真心與真愛。

這就是為何他希望小五不要變,永遠不變。

方夜白的動作,讓小五明白,他對她的信任又回來了,只要她真的做到不露出任何心情,只要她用力把那些無聊的感覺全壓回去,他們的關係就能回到從前。

所以,她拚命地把他靠近她的那種悸動全都緊緊收住,絕不洩露一絲一毫,雖然那得費盡她許多力氣,雖然那讓她的心抽痛加劇,但她相信,她可以做到,真的可以。

「我沒時間去檢查,你們也沒時間再待在這裡逗留,我二哥就快來了,他的野心很大,目前正與中國的團隊合作,我不保證他會放過你們,因此,你最好帶著高綠馬上離開,先避到你家海邊的別墅去!」方夜白對著南宮神武道。

「你還真的以為你落入他手中能活命?」南宮神武擰起小眉。

「哼,我想賭賭看我母親會不會袖手旁觀。」方夜白冷笑。

母親出手的機率大概有百分之五十,不過,他相信她出手的主因是他的「細胞再生」能力,而非他是她兒子。

「不論誰出手,你終將淪為實驗品。」南宮神武嚴正警告。

「只要能先救出曉年,就暫且當個實驗品無妨。」

「曉年不會希望你為她犧牲的,接受一個不相干的人捨命相助,是一種壓力和負擔,你不懂嗎?」南宮神武尖銳地道。

方夜白臉色一沉,瞪他。「我不會讓她知道的。」

「真是令人感動的愛啊!可是如果我是曉年,我一點都不會感激你。」南宮神武挖苦道。

「我又不求她的感激,我只要她好好活著。」他堅定地道。

「嘖,小五,你家少爺是個瘋子!你這樣傻傻地跟著他,不覺得委屈受罪嗎?」南宮神武調侃地瞄向小五。

小五不語,即使胸口扭擰扎痛,但她的臉如同鑲上了面具,無波無瀾。

「小五不會跟著我,她等一下會護送曉年他們過去和你們會合,然後你們全部盡早離開美國。」方夜白淡淡地道。

小五心頭暗震,呼吸一窒。少爺想打發她離開嗎?

「你打算自己一個人去?」高綠和南宮神武都是一怔。

「對,就像你說的,沒必要讓小五跟去受罪,我二哥是個殘暴的人,小五在他手中不會好過的。」方夜白說著,一邊推開小五,但因為尚未恢復力氣,身子又晃了一下。

小五再度扶住他,終於開口表態:「我不走,我要跟著你。」

他擰眉看她,不悅地道:「我沒有問你的想法,你只需服從命令。」

「你一個人去太危險。」

「你跟去,只會礙手礙腳,到時你反而變成我二哥拿來威脅我的籌碼,那不是讓我更為難?」他怒道。

小五心中一動,沅默地看著他。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會為她為難嗎?以前,他從不會覺得她夠格被拿來威脅他。

一陣手機警訊突然響起,方夜白拿出手機,看著上頭的防護網閃著紅光,立刻催促道:「我二哥的車子就要到了,神武,外面有輛車,車鑰匙就在車上,你們快走。」

南宮神武點點頭,牽起高綠的手,跨出那道自動門的瞬間,突然回頭看他一眼,道:「小白,雖然我們從來就不是朋友,但我還是要對你說……」

「說什麼?」方夜白挑眉等著他說下去。

「別死。」

方夜白怔住,這短短兩個字,雖然南宮神武說得冷淡,但夠了。

「放心,我絕不會比你早死的。」他輕哼。

兩人四目相對,過去六年來的種種如浮光掠影,那些同心協力,爾虞我詐,心機較勁,都化為此時無言的一眼。

大門緩緩合上,七歲的南宮神武,就這樣消失在門外,也消失在他眼中。

很微妙的,他居然有些感傷。

這也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以後,他們三個還童的怪物命運會如何,會變成什麼模樣,誰也不知道

不過,不論他們會變成如何,他們兩個都有心愛的人陪在身旁。

曉年的身邊有易行雲,神武的身邊有高綠,而他呢?他……

這時,一隻纖細但有力的臂膀輕輕撐住他,他轉過頭,看著小五堅定執著的臉龐。

他的身邊,只有小五。

只有這個被他改造過的女人。

不,他身邊誰也不會留下,等一會兒,連小五也得離開他,因為留在他身邊不是件好事,也因為他希望小五能替他保護曉年,並且,走得遠遠的。

「等一下你只要平安將曉年和易行雲帶走就可以了,其他的事都別管,也不要再回來。」他命令道。

「是。」小五回答得很快,快得彷彿她又變回那個唯命是從、毫無感情的半機械人。

他滿意地拍拍她的肩,笑了。

很好,他就是希望小五永遠保持這個模樣。

這樣,不論發生什麼事,彼此都不會有負擔。

可是,他不知道,小五是花了多少力氣,才能保持這個模樣。不知道她為了讓他沒有負擔,正努力地一層層包覆所有的情緒。

努力地,完成他的命令。

不久,方午烈就帶著削瘦的易行雲,以及虛弱的任曉年來到研究室,方夜白盯著被抱在易行雲懷裡的任曉年,既心疼又憤怒。

「你居然把她折磨成這樣……」

「這哪是折磨?只是實驗罷了。可惜她的狀態很不穩定。」方午烈說得輕描淡寫。

「易行雲的毒解了嗎?」他看了滿臉胡碴、神情困頓的易行雲一眼。

「解了。」

「小五,帶他們走,」他將一串鑰匙丟給小五。

小五伸手接住,走向易行雲。

「小白……你做了什麼交易?」任曉年擔憂地看向他。

「我只是決定和我二哥連手一起找出還童的答案而已,從現在起,守歲計劃交由我們方家研究,與你與關了。小五會帶你和易行雲離開這裡,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他冷冷地道。

「你……」易行雲感覺得出來,事態有些不尋常。

「快走,帶她走。」他蹙眉催促。

易行雲點點頭,抱著任曉年隨小五走向另一輛車,然而,方午烈卻突然擋在小五面前,陰惻一笑。「誰說她可以走的?」

「說好的,一個換兩個。」方夜白冷哼。

「是啊,一個只能換兩個,所以,要讓他們和南宮神武四個人都離開,小五和你都得留下。」方午烈不懷好意地盯著小五。

「小五對實驗沒任何作用,你留她做什麼?」方夜白瞪他。

「她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我現在只不過想把她要回來而已,就算……擺在身邊當狗我也樂意。」方午烈詭笑。

從他口中吐出「我的東西」四個字,不知為何竟讓方夜白覺得相當刺耳,他眉一挑,森然道:「我勸你最好別打她的主意。」

「反正只是個機械合成人,你就把她給我吧!」方午烈說著手中多了一把槍,指著小五。

小五沒動,神情冷漠,但眼中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火焰在跳動。

記憶伴隨著痛感的回復而甦醒,方午烈對她做過的種種殘酷實驗,也一一回到了腦中。痛恨,憤怒,復仇的火在她心中狂燒,但這些強烈的情緒,都不能流露,為了讓任曉年和易行雲平安離開,為了完成方夜白交付的使命,她得全忍下。

一團火氣驀地掃過方夜白的臉龐。

「你太貪心了吧?這樣可不行……」他拿出手機,邊在觸控屏幕上輕劃,邊道:「如果你硬要留下小五,那我只好現在就把我擁有再生能力的訊息傳給國科會,或是一些私人研究中心……」

方午烈臉色微變。「什麼?」

「我相信,很多人都會對我很感興趣。」方夜白冷笑,相信聰明的二哥絕對不願和其他人分享「再生」的秘密。

方午烈瞪著他好半晌,只能讓步。雖然他對小五的機械合成身體很好奇,但與「再生能力」相比,這已不算什麼了。

再說,只要老四在他手中,他有的是辦法逼他說出小五的改造過程。

收起槍,他挪開一步,對著小五道:「帶著他們快滾吧!」

小五護著易行雲和任曉年上了車,在打開駕駛座的車門時,她轉身看了方夜白一眼。

那一眼,沒有任何情緒,甚至沒有任何不捨,彷彿只是在看著一個不相干的人。

方夜白有些怔愕,這是小五第一次這樣看他,以往她那雙忠實地只盯住他,隨時在等待著他的指示,隨時能從他眼中讀出訊息的眼睛,在這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面對面的瞬間,竟是一片冷漠。

對他,像對外人一樣的冷漠。

他說不上來心中那抹不悅是怎麼回事,他希望她無情無緒,對所有人冷靜淡漠,可是,她不該對他這樣冰冷與無視,再怎麼說,他應該和別人不一樣才對。

他對她而言,應該是不一樣的……

就在他的呆愣中,小五已滑進車內,猛踩油門,毫無遲疑地疾馳離去。

盯著那絕塵而去的車子,他下意識地按住心臟,不懂那份空蕩和不安所為何來?不懂為何在這一刻,令他掛心的,竟不是任曉年,而是小五。

接受實驗,果然是一場折磨,抽血,細胞取樣,全身檢測,這都不算什麼,最難熬的,是那些中國研究專家為了得知再生的過程,不斷地在他身上劃出傷口。

於是,他受傷,流血,再癒合,這一星期以來不停重複。

方夜白真的覺得自己成了他們手中的白老鼠,不過,他更擔心他的心臟。

他的心臟很可能就像神武說的,已快負荷不了再生的細胞異變,正一天天的衰弱,導致他的體力也一天天的喪失。

有好幾次他昏厥在研究平台上,但後來又被電擊而清醒,二哥背後的中國團隊完全不顧他的狀況,只想從他身上找出再生的答案。

「還說你不死,我看你根本就快不行了,老四,你整整昏迷三天了。」方午烈在他醒來之後,冷冷地嘲弄。

方夜白瞪著他,虛弱地喘息。

「但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太快死的,好歹總得拿出成績,我才好去向老爸老媽交代啊!」方午烈冷血地道。

方夜白心中一震,「原來……爸媽知道了……」

「是啊,不然你以為這個頂尖的中國研究團隊是誰找來的?」方午烈在他耳邊詭笑。

他悚然變臉,敢情從一開始,父母就故意安排讓他們兄弟去鬥,什麼談好的條件,全是屁話。

「現在你懂了吧?這就是老爸老媽的手法,你還天真的以為他們會放走任曉年和南宮神武嗎?就在你昏過去的時候,你已被帶回方家了,瞧,這裡是老媽為你改建的地下實驗室,所有的設備,就連那台儀器也已搬了過來,她說,在這裡最隱密,也最安全。」

他愕然地看了四周,果然是他自己的樓堡地下室。

重新改建過的實驗室,變得更寬敞,更明亮,所有的設備全是最新的,而任博士的那台「設計錯誤」的儀器,被單獨擺在實驗室的後方,四周以隨時能阻隔光線的強化玻璃罩著,有如一個神聖的物品。

真的太諷刺了,為了「守歲計劃」,他追了半個地球,如今回到自己的地盤,卻成了個被實驗品!

「老媽對你的『再生』太感興趣了,她希望將你們三人一起研究,這次,她請來更強的團隊,準備親自找出答案。」方午烈嗤笑。

他恐懼地瞪大眼睛,母親想親自主導實驗?

「老三的人馬已經鎖定他們的位置,正前往逮人了,很快的,你們三人又要團聚了。」方午烈大聲諷笑。

三哥方夕朦也出動了?那小五和曉年他們根本逃不出方家的手掌心。

怒火在他眼中狂燒,這就是方家的野心,不論是守歲計劃,還是再生能力,只要是方家盯上的,就絕不會放手,也不會讓任何人插手。

「哼,任曉年和南宮神武絕對逃不了的,你就安心地等著他們兩個回來吧!」方午烈得意地笑了。

被自己的父母親擺了一道,那種感覺真的爛透了,更可恨的是,母親的手段已擺明了對他不信任,他賭自己能離開這裡的那一半機率,也等於化為零了。

方夜白暗暗氣苦,但最令他心臟緊縮焦焚的,不是他自己的困境,反而是小五的情況。

小五怎麼辦?她一個人要如何保護曉年和神武他們,又要對付握有三哥精良武器的大軍?

小五……

他自責地握緊拳頭,想起她臨走前的那一眼,忽然明白,她的冷漠與淡然,全是為了他!

不能有情緒,不能讓他感到困擾,更重要的是,不希望他擔憂……

到頭來,他的命令,他的要求,都可能會害死她。

因為,從以前到現在,她即拚了性命也必然達成使命,只要他一句話,她就義無反顧。

而頑強抵抗的結果,便是死路一條。

怎麼辦才好?現在外面的情形如何,他已完全無法掌控,甚至,他連自身也難保……

此時,研究團隊起了一陣騷動,似乎發現了什麼。

「方先生,一號和二號白老鼠截斷的腿都長出來了!」研究人員歡呼。

「哈哈哈,太好了!老四,你的血液似乎可以讓任何人『定型』,只要輸了你的血,應該就能和你一樣擁有再生的力量。」方午烈興奮地道。

他一震,驚愕地坐起。

他的血……也能讓人定型?

那小五呢?難道她也變得和他一樣了?

「這下子你更不能死了,老四,你就等於是珍貴的『長生不老』仙丹哪!光用你的血就可以改變整個世界……」

然而,方午烈的話才剛說完,整個研究中心從驚喜的騷動又陡地陷入一片詭異且緊繃的安靜,像是有什麼東西突然塞住了所有人的喉嚨,讓大家瞠目結舌。

就連方午烈也戛然呆立,和其他人一樣,臉色驚駭地瞪著那幾隻實驗的白老鼠,說不出話來。

方夜白順著大家的目光看去,只見那些注射了他血液的白老鼠竟然吐血拍搐,不到十秒,就已全部暴斃。

過了好半晌,方午烈終於擠得出聲音,驚慌愕然地問:「這……這是怎麼回事?」

研究人員們這才從駭異驚訝中回過神,急忙將死去白老鼠的血液抽出化驗,整個中心忙亂成一團,氣氛也降至谷底。

不久,他們將顯微鏡下的透析顯示在屏幕上,倏地,所有研究人員又再次傻眼地瞪著屏幕。

屏幕中,暗紅色的血液細胞正在攻擊淺紅色的細胞,而且是瞬間就將其消滅!

「這……這是……」方午烈看得驚呆結巴。

研究人員不信邪,立刻從現場抽出幾名人員的血,試驗地將其滴在方夜白的血中,同樣的,方夜白的血再次排斥其他血液,並瞬間讓其他血液細胞壞死!

眾人連連抽氣,每個人臉上都浮起了戒慎與恐懼。

「真可怕!你弟弟的血液會排斥其他人的血,甚至攻擊其他人的血液與細胞!」中國研究團隊的主導人對著方午烈駭然驚道。

「什麼?」

「他的血液與其他人完全不相融,說得更清楚一點,就是他已然成為一個新的物種,細胞全部突變,真要說起來,他已不是正常人了。」那主導人恐懼地道。

他們的對話,讓方夜白凜然錯愕,接著,一股寒意爬上了他的背脊,他想到高綠驚恐地說他血液中的瑕疵,更想到了小五!

小五沒事吧?那時,他輸血給她,她並沒有出現任何徵兆啊!

難道,只是時間未到?

會不會……此吋此刻,小五已經死亡?

這念頭一閃過腦中,他臉色整個刷白,急忙跳下平台,只想立刻和小五取得連繫,但方午烈很快地攔住他,冷斥:「你想去哪裡?」

「我的手機……給我……」方夜白瞪著他。

「手機?別鬧了,你這小子只要拿到手機,等於拿到武器,你以為我會給你?」方午烈太瞭解他的能耐,因此當他一進入這個研究中心,就立刻將他和所有電子產品隔離。

「我只是想打一通電話。」他急喝。

「你想打給誰?任曉年?還是南宮神武?他們知道你已經和他們不同,變成了這種絕無僅有的怪物嗎?」方年烈譏諷道。

「你……」

「別緊張,他們應該就快到了,有什麼話,你可以當面對他們說。」方午烈用力將他推回平台。

可他話聲剛落,中心的大屏幕突然切換成通訊模式,出現一個冷酷嚴峻的男子,用著讓人凍結的冰冷聲調道:

「午烈,出事了!有人將夜白的『再生能力』洩露給媒體,現在有許多人找上咱們方家,此刻外頭大亂,我已叫總管隨時注意,你最好啟動機械武衛……」

「什麼?」方午烈震驚不已。

方夜白則盯著屏幕中的人,那是他大哥方日影,如果說方午烈殘酷,那方日影就是徹底的冷血。

「夜白的事只有我們知道,怎麼可能曝光?」方午烈怒問。

「根據夕朦傳來的消息,將這秘密洩露的,應該是小五。」方日影冷聲道。

「小五?夜白的那個跟班?她怎麼會……」方午烈呆住。

方夜白卻只愣了一秒,隨即嘴角微勾。

看來小五安然無恙,而且,還想出了妙招。

聰明。她果然一直在進化啊……

可是,他卻拒絕接受她的進化,更不准她有任何改變,他這樣,會不會太自私,也太過分了?

想起她流下的眼淚,想起她說她喜歡他,他微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僵住,胸口陡地窒悶了起來。

也許,他並非不要她改變,而是害怕她改變,怕她變成他不認識的小五,怕她變回改造前那個與他完全陌生的女人。

就某種意義上來說,改造後的小五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同伴,這個同伴早已超越了親情、友情,還有愛情。

「還不懂嗎?她刻意放出消息,引來所有覬覦的人潮,就為了製造混亂,這樣她就能帶著任曉年和南宮神武趁亂逃逸,如今我們方家的所有成員全被盯上了,夕朦追蹤任曉年他們到新加坡機場,卻在機場遭受一群來歷不明的人攻擊,就這樣錯失抓住他們的良機。」方日影寒著臉道。

「那該死的丫頭!難道我們就這樣放掉那兩個小鬼?」方午烈沒想到一個半機械人也這麼難搞。

「任曉年和南宮神武?放心,他們兩個逃不了的,我已經雇了特種傭兵,不需要半天就能追蹤到他們的行蹤。現在麻煩的是眼下的情況,我剛得到消息,國科會和美國中情局的人都已經行動了,我和爸媽正從公司趕回方家,根據情報,俄國和日本的研究機構也想搶人,媽已召回夕朦,也要我提醒你先防範,絕對不能傷到夜白,必要時,就先將夜白藏到別處。」方日影嚴厲叮囑。

「馬的,我就說這些國家機構根本不能信。」方午烈氣得跳腳。

「你只要記得,夜白和那台任博士的儀器最重要,懂了嗎?」方日影的話中明顯地暗示,若出了什麼事,其他人的死活都不重要。

方夜白暗暗冷笑,方家和美國政府都各懷鬼胎,所謂的友好關係也只是在互相利用而已。

小五做得很好,就這樣把曉年和神武他們帶得遠遠的,愈遠愈好,別再回來。所有的人都衝著他來就好,這個殘局,就由他來做個了斷……

此時,方午烈已命令所有人撤離,研究人員們手忙腳亂地整理東西,他瞄向實驗室裡那台計算機,緩緩地溜下平台,蹣跚地走過去。

但方午烈一把就揪住他,冷哼:「別亂動啊,老四,你現在身體很虛弱,還想亂跑?你就乖乖地跟我先走,我得想辦法先把你藏好……」

「放手!」方夜白怒喝,掙扎地推開他,但此時心臟又急遽抽搐,然後又像上次斷電似的,忽然停止了跳動,他按住胸口,張大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向前栽倒在地。

方午烈愣住,研究人員卻急聲大喊:「糟了!他的心跳又停了!」

「馬的!快點打強心劑,絕不能讓他死掉!在找出他細胞再生的答案前,絕不能讓他死!」方午烈焦急不悅地大吼。

「不能再打了,他的心臟已經負荷不了了。」研究主導人制止道。

「那就再電擊!快點!」方午烈再吼。

研究人員無奈之下,只能迅速將方夜白抬上平台,以電流儀器不斷刺激他的心臟。

麻辣刺痛從他的胸口向全身擴散,電流在他全身遊走,有那麼一瞬,他的意識似乎離開了他的身體,因為他發現他正從高處看著蒼白昏迷的自己。

那個他,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狼狽,如此的悲哀。

這就是他方夜白的一生嗎?

短短二十七年,卻有將近一半的時間是個孩子!

可諷刺的是,還童的那五年,竟是他生命中最溫暖的時光。

和曉年、神武在一起的那五年,和小五一起待在台灣的那五年,竟是如此令人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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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這……是死亡嗎?

方夜白不知道,他只知道四週一片昏茫黑暗,而他一個人獨自浮沉飄蕩。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這個儀器是把鑰匙,是開啟長生不老的鑰匙……」

他轉頭,看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你怎能確定儀器沒問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此提問。

「不會有問題的,因為我早就找人實驗過了。」

「找人實驗?找誰?誰會願意接受這種不確定的實驗?」

「是沒人敢接受,所以只能找自己人……」

「自己人?你指的是誰?」

「我的……妻子。」

他怔了怔,努力看清楚那團模糊的人影,終於想起,那人正是任曉年的父親任紹堅,而這段對話,是在他成功地和任紹堅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時,任紹堅親口對他說的。

那時,任紹堅喝了點酒,第一次跟他提起有關長生不老、青春永駐的事。

「我的妻子身體差,生完曉年後蒼老許多,臉上也長了幾顆奇怪的贅瘤。為了治療她的皮膚,我才展開這項研究,後來,我發現這種激光素不但可以消除贅瘤,更能讓照射過的皮膚細胞恢復話力與健康,於是,我開始展開更深入的實驗。花了十年的時間,我終於找出了有關激光素與人類細胞之間的關鍵,只要調好激光素的力度,算好照射的時間,準確地刺激細胞核,就能讓人類身體裡的老舊細胞回春,回到最完美的狀態。」

「激光素是何種物質?」他疑惑地問。

「一種類似輻射的光線,透過找研發的濾鏡,分解再聚焦所射出的光素。」

「濾鏡?」

「是啊,那面濾鏡可以申請專利了,那可是我的心血結晶,呵呵……在局部照射之後,許多衰老的小動物變得更活躍,它們的毛變得光澤又漂亮,後來我大膽讓我妻子照射這光素,她臉上的贅瘤全都消失,甚至變年輕了。於是我在期刊上發表了長生不老的論文,想將這成果告訴大家,可是……居然沒有人相信……我很想再製造一台大型的激光素儀器,連設計圖都畫好了,但因經費不足而不得不放棄……」

不,有人相信了,高綠的父親高鐸因此才會找上博士。他沉忖。

「等了一年,才終於有人願意協助我,眼看儀器就要完成了,可是……我妻子她卻走了夜白啊,我畢生的發明,眼看就要成功了,可惜她不能等到分享我的榮耀就走了……」任紹堅帶著三分酒氣地哀歎。

「她怎麼了?」

「心臟病,她身體一直都不好,可是心臟並沒有問題,不料,一天晚上,心臟突然衰竭,就走了。」

他在黑暗中呆了呆,全身竄起了寒慄。

心臟衰竭!

早在多年前的這段談話就已點出了激光素的嚴重後果。

但任博士不知道,不知道他的儀器有著可怕的副作用,不知道他的妻子根本就是被激光素害死。

而他們……曉年、神武,還有他……全是受害者!

此時,胸口傳來一陣陣電流穿過的刺痛,將他的意識從虛浮的回憶拉了回來,任博士消失了,眼前只剩一片無止盡的冰冷與黑暗。

他抽搐地瞪大雙眼,卻什麼都已看不清,魂魄彷彿又在飄移,一種死亡迅速逼近的恐懼籠罩全身。

已經到極限了嗎?

所謂的長生不老,所謂的永生,這六年多來的還童煎熬,原來都只是場愚蠢的幻夢……

倏地,電擊停止,胸口的疼痛突然消失,一些閃光照進了無邊的黑暗,耳邊傳來似遠似近的呼喊聲,甚至,他還聞到了著火的氣味!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闖進來了!」

「馬的!來得好快。」

「二少爺!有兩批人馬!他們全都蒙著臉,但看得出來,他們的目標就是四少爺。」

「可惡,一定是國科會和中情局的人,快保護夜白!絕不能讓他受傷,更不能讓他們找到他!機器武衛呢?外頭的機器武衛都在幹什麼?」方午烈大吼。

「大部分機器人被擺平了,而且有幾尊機器武衛反而攻擊我們自己人!還有的像是失去方向感似的亂撞。」

「什麼?這情況……怎麼該死的這麼熟悉?」方午烈驚喃。

「不知道……啊,機械武衛衝進來了……」

「快叫計算機工程師處理,快啊!」

方夜白隱約聽見了二哥和眾人的怒斥交談,他的意識已半醒,但身子依然動彈不得,只能癱在平台上。

「沒辦法了,敵人已經攻進來,我得先帶你走。」方午烈走近平台,對著他冷哼。

突然間,「匡啷!」一聲——

砸碎玻璃的聲音,意味著來人已攻進他樓堡下的實驗室,一陣槍響,空氣中瀰漫著煙硝味,他掙扎地睜開眼,但眼皮如千斤重,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只勉強打開一條縫隙。

朦朧的視線中,方午烈忙著與一群人對抗,無暇顧及他,這時,一個身穿黑衣的蒙面人無聲地接近,拉起他,撐著他虛軟沉甸的身軀,似乎打算將他帶走,他無力抗拒,心中卻暗暗驚凜。

是誰?

美國政府的人嗎?

但這個疑問卻很快就得到解答了。

那細瘦卻強而有力的臂膀,那熟稔的攙扶方式,那身冰冷淡定的氣息,根本不需要開口詢問,更不用眼睛確認,他就知道來人的身份。

小五!

「小……五……」他激動地擠出虛弱的聲音,使勁睜開眼,費力地看著她。

「別說話。」小五露出的眼睛像以往一樣冷靜。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太驚訝了,她此刻不是應該在新加坡嗎?

「因為你在這裡。」她理所當然地回答。

「但……你和曉年……不是應該在……」

「在哪裡?新加坡?」小五口氣平淡地解釋:「那只是障眼法,學你的,我在航空公司網絡上動了點手腳。」

他一呆。

她居然也會在網絡上使詐了?難道,跟他跟久了,她也成了計算機高手?

「那……曉年他們……」

「你放心,他們永遠都不會再有任何危險了,而且,你也將會如此。」她盯著他,臉上閃過一絲詭異。

他心中打個突,總覺得她話中有話。

「你……這是什麼意思……?」

小五沒有回答,因為方午烈已發現她鬼祟的行跡,轉身拿著槍對準她,厲聲大喝:「混蛋!你這傢伙想做什麼?別碰他!」

小五翻個身閃到一旁,舉槍、瞄準、還擊,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閃電,方午烈的子彈尚未發射,她已扣扳機擊出。

「砰!」、「砰!」——

先後兩聲槍響,小五的子彈後發先至,方午烈手腕中槍,槍掉落地面,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對這種可怕得超乎常人的身手及殺氣太熟悉了。

「你是小五?!」

小五將槍口對準他,拉下面罩,冷漠地走回方夜白身邊。

「你竟然出現在這裡!」方午烈又驚又怒。

「我的主人在這裡,我當然也在這裡。」她面無表情地攙起方夜白。

「你不該回來的……」方夜白生氣地盯著她。

「不,我必須回來。」她也盯著他。

「哼哼,呆子,你回來正好自投羅網,你將再也無法活著走出這個地方。」方午烈按著流血的手腕冷笑。

「我既然回來,就沒打算活著離開。」她輕哼。

方夜白心頭一凜。她不對勁……非常非常不對勁……

「那任曉年和南宮神武呢?你不保護那麗個小鬼,不怕他們也被活逮嗎?」方午烈獰笑。

「你們再也逮不到他們了,永遠逮不到了。」小五冷淡地道,冷淡得讓人起疙瘩。

方夜白頭皮發麻,他真的覺得眼前的小五透著一股古怪。

「什麼?」方午烈被她的話惹得心驚。

彷彿在回應小五的話,方午烈的手機乍響,他隨手接聽,臉色卻陡地大變,然後,像在看著什麼鬼怪似地瞪著小五。

「是你吧?你……你殺了任曉年和南宮神武!是吧?」

方夜白聞言整個呆掉。

小五……殺了誰?

「你竟然把他們全炸得粉碎!」方午烈駭然地道。

手機是方日影打來的,他傳來一則新聞,有人報案,在南宮神武的別墅裡找到了任曉年和南宮神武的屍體,警方正準備進去搜索,整間別墅卻在瞬間爆炸。

這事件已經上了美國新聞頭條,大家都在猜測兇手是何人,方午烈卻直覺是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小五干的。

小五沒否認,只是用一種像是做了一件天大好事似的口氣道:「這樣,他們就再也不會痛苦了。」

方夜白完全難以置信,他臉色慘白,軟軟地跌坐在地上,胸口像是被人狠狠踩住。

不可能……怎麼可能?

「你這個瘋子!你瘋了!」方午烈破口大罵,轉向他狂吼:「老四,你改造的這個機械女人壞掉了!腦袋故障了!」

方夜白瞪著小五,根本開不了口,反倒是小五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麼,泰然自若地道:「的確是我,趁著高綠和易行雲去買東西時,將他們殺了。」

他無法動彈,無法呼吸,總覺得眼前這個女人不是他認識的小五。

「為了他們好,我覺得將他們炸碎會比較保險,這樣就再也不會有人拿他們做實驗了。」小五像在說著什麼再普通不過的小事。

「你這個該死的女人!」方午烈厲斥,彎身欲撿起地上的槍,氣得想將她打成蜂窩。

但小五連開兩槍,一槍將地上的手槍打到牆角,另一槍則直接打進方午烈的大腿。

「啊!」方午烈痛得坐倒在地。

小五不再理他,逕自蹲下來,貼近方夜白道:「別擔心,相信我,我會解決這一切的,解決你的痛苦,以及你的噩夢。」

方夜白擰眉盯著她,突然,看見她嘴角往上輕微一揚。

他怔了怔,還在思考她那微笑背後的意義,就赫然發現她手中多了一把刀,毫無遲疑地重重一捅,刺進他的心臟——

刺得好深!刺得整支刀身全都沒入他的身體!

他瞠目張口,因為太震驚,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得胸口如撕裂般的劇痛,而小五那帶著詭異笑容的臉孔則在他眼中不斷放大……再放大……

「小五!你在做什麼?他雖然有再生能力,可是他的心臟已經快不行了,你這樣他會死的——」方午烈的驚狂怒吼聲幾乎震盪整個實驗室。

「我知道,他的心臟快完蛋了,所以我才特地回來幫他。」小五一手握著刀柄,一手輕撫著方夜白痛楚鐵青的臉,然後,原本淡定冷漠的面具卸下了,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深情與溫柔。

「對不起,說好不該表現出情緒的,說好不能讓你困擾,但,在這最後一分鐘,請允許我可以解放我的感情,可以笑著跟你道別……」她低喃著,湊近他,在他的唇上,輕輕一吻。

唇間傳來的溫涼氣息,像春風拂過他心頭,當她抬起頭注視著他,方夜白突然捨不得移開目光,因為,這是他見過小五最美的瞬間。

如此的柔美秀麗,如此的嫵媚迷人,如此的……像個女人……

不!他不想閉眼,他想繼續看著她,然後問她——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做?

但意識已散亂,雙眼漸漸昏暗模糊,心跳漸漸變弱,他最後的知覺,只恍惚地感覺到小五將他扛起,似乎走向實驗室裡那台儀器的強化玻璃空間內,然後,摟著他坐了下來。

「小五,你要做什麼?你想做什麼——!」方午烈跛著腳站起,怒吼追上前,但才跨出一步,他就戛然定止,因為他驚恐地看見,任博士的那台儀器上,不知何時被安置了一個眼熟的裝置,那個裝置正閃著危險的紅光,而且,它的遙控器就握在小五手裡。

她正盯著她懷裡的方夜白,笑著。

不!

方午烈大駭,急抽一口冷氣,顧不得腳痛,轉身拔腿就往外衝。

當他一腳才跨出地下室,下一秒,那玻璃罩整個變黑,接著,一記火光大閃整個實驗室劇烈爆炸——

「轟——!」

火光四射,如燦爛炫目的煙火,照亮了整座方家機械城堡,剎那間,這冰冷的城堡彷彿是個美麗溫暖的童話世界,充滿了人們的奇趣與夢幻,還有希望。

但隨著火光消逝,一切虛幻都被打回原形,變得黑暗,冷酷,現實。

驚人的威力將整座樓堡移為平地,當方家夫婦及方日影趕回來時,正巧目睹這場爆炸,每個人都震撼驚愕,措手不及。

這個屬□於方夜白的地方,就這樣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面前,被徹底銷毀。包括他的人,他的實驗,他話過的所有痕跡,以及他的「作品」——小五,全都化為一堆瓦礫與灰燼。

到此,「守歲計劃」的關鍵人物都消失了,還童的秘密依然無解,再生的玄奧無人知曉,隨著任曉年、南宮神武、方夜白他們三個人的死亡,人類的不老夢想又回到原點,永生,則有如老天開的一場玩笑,依然是個奢望。

我愛你……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著,健康平安地活著。

方夜白緩緩地睜開眼睛,意識有些縹緲,他不太清楚自己在哪裡,更不太明白自己怎麼了。

只有這個低柔堅定的聲音,一直在他腦海迴盪著。

「你醒了。」

右方響起很耳熟的稚氣嗓音,他轉過頭,看見了南宮神武。

他恍惚地怔了怔,以為是夢。

死掉的人居然真的會出現在夢裡,但他一點都不想夢見神武。

「怎麼樣?小白,現在感覺如何?」一張憨秀的小臉也湊了過來。

果然是夢啊……就連曉年也來了,難不成他潛意識裡真的很想念他們?

他閉上眼,暗歎。

「小白!你還好吧?心臟還不舒服嗎?」任曉年急著拍拍他的臉。

他皺了皺眉頭,又睜開眼,瞪著她。

怎麼回事?連夢都夢得這麼真實,而且這兩個小鬼連夢中也要來糾纏,一切不是都結束了嗎?

他們三個怪物,早就不存在了……

「曉年,你別急,他大概還沒回神吧?畢竟是換心的大手術,就算他是不死之身,也要給細胞再生的時間。」南宮神武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像個小大人般地分析道。

換心手術?他愕然,思緒混亂,心臟,不知為何竟重重抽了一下。

「唔……」那一抽,會痛。他下意識地按住左胸,卻摸到一條很長的疤,頓時呆住。

這是什麼?為什麼有這道疤?

「小白好像還會痛耶,難道手術失敗?」任曉年急問。

「不可能,我動的手術非常成功,而且完美。」南宮神武自負地道。

「可是你看他……」

「他只是還無法適應那顆新的心臟。」南宮神武說著,戴上聽診器,檢測他的心音。

方夜白忍不住了,他揮開南宮神武的小手,掙扎地坐起,瞪著眼前這兩個七歲又吵死人的小鬼。

「你們……究竟在說什麼?什麼新的心臟?什麼換心手術?為什麼我完全搞不懂……」他煩亂地低吼。

「你當然搞不懂,因為這段時間你完全沒有意識。」南宮神武盯著他道。

「這段時間?什麼時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三個不是都被小五殺了嗎?不是全被她……被她……」他脫口大吼,但吼到一半,心卻好痛好痛,痛到說不出話來,痛到他整個人向前倒下。

一直抗拒去回想,一直不願去思考,他寧可就這樣別再醒來,這樣,小五做過的事,小五對他捅的那一刀,才不會成為他心裡永遠的痛與恨。

任曉年急忙扶住他,感傷地輕歎:「我們不是被小五殺了,小白,我們全被她救了……」

他愣住,抬頭看她。

「小五救了我們,也救了你。」南宮神武也一臉低沉。

「什麼?這是……什麼意思?」他擰眉,困惑不已。

難不成……後來小五回方家找他的那一段,那一段她背叛他,殺了他的情景……才是夢?

「小五設了個局,讓我們兩人詐死,好擺脫方家那些追兵。」南宮神武簡扼地解釋。

「小五花了很多心思設計這個障眼法,為的就是讓我們徹底解脫。只有讓世人以為我們死了,我們才能安全平靜地活下去。」任曉年也道。

「所以,你們沒死?」他怔怔地瞪著眼前的兩人。

「是啊,你也是,你也沒死。」任曉年微笑道。

他也沒死?為什麼沒死?小五明明就……

他的身體還清楚地記得,那冰冷刀鋒刺入心臟的透徹寒氣與痛楚,那不可能是夢,更不可能是假的!

「小五是回去救你的,因為她聽高綠說,你快死了,你的心臟絕對撐不過一星期。」南宮神武道。

「救我?所以為了救我,她就溜回方家,拿刀刺我的心臟?」方夜白擰眉,冷笑地咬牙。這是什麼見鬼的邏輯?

「你原來的心臟已經報銷了,那顆心臟經過還童的刺激,再加上再生能力的負荷,已成了一顆不定時炸彈,隨時會讓你死亡。要救你,就得先毀了這顆心臟,然後,幫你換顆新的……」南宮神武道。

方夜白一陣凜然,總覺得這段話中透著某種令他不安的端倪。

「可是,你的血與其他人不兼容,全世界沒有人能把心給你,除非,找到相同異變血液和血型的人……」南宮神武接著又道。

「高綠說,她做過『動物再生』的專題研究,那天,她發現你滴在地上的血竟會互相連結,就知道你的血液已經發生某種可怕的突變,所以後來她急著幫小五測血液,就怕輸了你的血,她會因血液排斥而暴斃。」任曉年也道。

「但很神奇的,小五的身體竟然很正常,什麼事都沒有,血液,細胞,血壓……都沒有任何排斥,這情況連高綠都覺得不可思議。」南宮神武道。

「對啊!當時我們大家都覺得這簡直是奇跡!」任曉年驚歎著。

方夜白愈聽愈心驚,也愈聽愈恐慌,於是不耐煩地怒聲喝止:

「夠了!不要再說了!這種事……我現在不想聽這些醫學理論……」他不想再聽他們說下去,不敢再聽下去。

「你非聽不可,我不能讓你誤會小五!」任曉年生氣地罵道。

「那叫她來當面跟我說!我要聽她親口解釋!叫她來啊!小五!小五!你過來!給我過來!」方夜白大聲狂吼。

突然,空氣凝住,南宮神武和任曉年都閉上了嘴,神色一黯。

這股異常的沉默讓方夜白幾乎喘不過氣來,他陡地翻身下床,大步走向房門口,「她在哪裡?我自己去找她。」

這時,房門被推開,高綠走了進來,擋在他面前,急道:「你在幹什麼?你才開完心臟手術不到一天……」

但她的話聲倏地止住,因為她發現,裸著上身的方夜白胸口那道又深又長的疤,已經快要消失了。

真是可怕的再生力啊!

「小五在哪裡?她在哪裡?」方夜白瞪著她。

高綠一怔,表情一沉,求援地望著南宮神武。

南宮神武看不下去了,他走向方夜白,直接了當地道:「她死了。」

方夜白渾身一僵,呆掉了。

小五……死了?

她死了?

是啊!那天在方家,他記得在他的樓堡地下實驗室,她似乎引爆了炸彈……

「難道……是那場爆炸?」他喃喃地問。

「不,她在爆炸前幾秒,趁著玻璃轉黑,就帶你從秘道逃出來了。她說過,那個地下室她比誰都熟悉,因為多年來她就住在那裡,因此,她早就看好路線,發現一條隱密的地道正巧就建在任博士那台儀器所在位置的下方。」

對,他有印象,她讓他坐在儀器下,並且將他緊緊擁在胸前。

他幾乎還記得她當時的體溫與氣息,以及不疾不徐的心跳聲。

「小五說,只有把一切都消滅,你才能真正解脫,真正自由,所以她一定得把所有的數據全都炸個粉碎,這樣,方家的人,全世界的人,就不會再來騷擾你了。」南宮神武還記得,小五說這些話時雖然面無表情,但眼中,語氣,全是深摯的愛與關懷。

如果這樣的深情只是她被看出的一部分,那麼,大家看不見的,被她自己和機械芯片深鎖的情感,一定巨大到難以想像。

但,小白知道嗎?

「那麼,既然我們……都逃出來了,為什麼她還會死?為什麼?」方夜白的整個思緒全亂了,平常的天才腦袋,在此時完全罷工停擺。

如果他此刻安全無礙,小五理應也沒事才對。

氣氛再次陷入了冷寂,高綠、任曉年、南宮神武三人都靜靜地看著他,彷彿不需說出口,他就會懂。

他先是一怔,接著被他們的視線看得臉色別白,瞠目凜然,全身不停發顫。

是的,他懂了。

但他卻恨不得他不要懂,不要一下子就把所有的事分析完畢,不要這麼瞭解那個笨蛋小五,不要比誰都清楚,小五如果會死,就一定是為了他……

於是,從一醒來就隱約感到的不安,還有那抹始終橫在胸口的疼痛,在這一瞬間有了答案。

他慢慢地,僵硬地,舉起了手,按住自己的左胸。

怦登!怦登!怦登!

那強而有力的心臟,正在他胸腔內規律地跳著,如此正常,如此健康,彷彿從一開始就是他的一部分。

「所以……她……在這裡?」他顫聲問,一字一句都有如尖刺,光要說出口,就痛得他無法呼吸。

任曉年眼眶泛紅,點點頭。

「小五擊救你時,就已經決定要把心臟移植給你。因為,全世界只有她能把心臟給你,一樣的血型,一樣的突變基因,你們的血液完全不會排斥。」南宮神武低聲道。

「你們就這樣答應了?你們全都瘋了嗎?心臟移植的捐贈者怎麼可以是活的人?!」方夜白猛然暴怒地大喊,五指用力地抓著胸口,用力得幾乎想把手伸進胸腔裡,把那顆心臟拿出來。

「小五說她不是『人』,她說她只是半個『機械人』,她還說……」任曉年聲音哽住。

半個機械人。這個說詞令方夜白的心臟刺痛了一下。

他呆了呆,突然明白,那是小五的痛,是小五的心在痛,也才明白,原來這句話這麼傷她……

「她還說什麼?」他低啞地問。

「她還說……她很慶幸她能救得了你,而且,以後她的心就可以一直守著你,陪著你了。」高綠替任曉年回答。

方夜白失神地怔愣。

小五果然故障了,他該早點幫她修復,這樣,她就不會變得這麼蠢,這麼笨,這麼沒大腦,這麼……這麼……

這麼愛他。

想起了她最後對他說的話,最後的那個吻,那朵美麗的微笑,他的視線朦朧了,他的喉嚨哽咽了,他的心……整個酸蝕揪擰。

「這個傻瓜……」他閉上眼,無力地坐倒在地,淚,第一次在他俊逸的臉上氾濫。

任曉年心疼地走向他,攬住他的肩膀,哭得比他淒慘。

就連高綠也不停拭淚,小五對方夜白、簡直就是不要命的愛。

「別難過了,小白,你該高興,現在,你真的永生不死了。」南宮神武受不了這種悲傷的氛圍,故意道。

方夜白緩緩地抬起頭,含淚的眼射出冷光,「這算好事嗎?你知道這意味什麼嗎?」

「意味著,你可能會話幾百年……」南宮神武頓了一下,再譏諷地補上一句:「孤單一個人。」

他臉色一凜,渾身輕顫了一下。

是的,這就是最可怕之處。

他不會生老病死,他將看遍人世滄桑,時間,對他再也沒有意義。

但是,他也將永遠孤單,永遠寂寞地活著。

「你害怕嗎?」南宮神武盯著他。

「是你的話,你怕不怕?」他反問。

「如果有心愛的女人陪在身邊,我就不怕。」南宮神武淡淡一笑。

「心愛的女人?」他怔了怔,腦中自動浮現小五的臉。

任曉年就在他身邊,但此時,他卻萬分想念著小五,為什麼?

因為太習慣她的存在?因為她捨命救了他?還是……還有其他原因?

「我這樣問吧!如果讓你製造一個能永生永世陪你的機器人,你會想做成誰的模樣?你想要誰?」南宮神武犀利地再問。

他屏息著,心跳驀地加速。

想要誰?他想要誰陪他永生永世?

這時,小五之前說過的話一一在他記憶中倒帶。

「身邊的東西,因為太近了,會有盲點,所以看不到,也不知珍惜。」

「或者,人類的心比腦還要懂得愛情。」

「只有面對你,我的心才會狂跳。」

「我愛你……」

小五!

他只想要小五陪他,他只信賴她,他那種以為小五永遠會在他伸出手的地方等他、看著他的獨斷想法,原來就是愛嗎?

害怕她改變,冷酷地拒絕她對他產生的感情,不希望他們之間的默契有任何變質,最大的原因,就是希望她永遠是他的小五。

多麼自私、幼稚、愚蠢!

他竟然從來不知道自己內心真正的感情,竟然是在失去小五之後,才發現她對他的意義,才知道她在他心中的份量……

人的自以為是,是多麼的盲目,在他追逐著任曉年的身影的那些年,與他分享心情,聽他傾訴的人,不是任曉年,而是小五。

方夜白重重地吸口氣,擰著眉,痛苦地問:「小五……在哪裡?我想……看看她……」

「如果你只是覺得虧欠她,那不看也罷,她的樣子……很糟。」南宮神武挑了挑小眉。

「再糟我也要看她!就算化成了灰我也必須看她——最後一眼……」他狂吼著,最後卻化為凝咽。

他不能就這樣送走她,不能讓她用這種方式離開他。

「好了,神武,別再折磨小白,帶他去看看小五吧!」任曉年不忍心地道。

「是啊,讓他去看看小五吧,我相信,小五也一直在等他。」高綠緊聲道。

「跟我來。」南宮神武歎了一大口氣,轉身推開房門,走向地下室,在一個冷凍櫃前停住。

方夜白跟隨著他,驚凜地瞪著那個冰櫃,心不停地抽痛。

「小五就在裡面,你自己進去看她吧!」南宮神武打開冰櫃的電子鎖,倚在門邊道。

門霍地打開,凍人的寒煙迎面撲來,他一步步走進那極低溫的空間,裡頭有個密封的透明玻璃櫃,小五就躺在玻璃櫃裡,閉著眼,像睡著一樣。

可是,她的胸腔有個令人怵目驚心的大洞,裡頭空蕩蕩的,少了一顆心。

她的心,在他身上跳動著,可是她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

小五!

他顫抖地伸出手,撫著玻璃櫃,盯著她淡靜秀麗的臉,心緒如江海翻騰,激動得無法自已,然後,所有的遺憾、自責、不捨、驚慌、哀痛,全部來襲,化為一團無名火,令他完全失控,輕撫的手不禁握成拳,瘋狂憤然地敲打著強化玻璃。

「沒有我的允許,誰說你可以死的?起來!給我活過來!小五!我不准你死,聽到沒有?我命令你醒來!回宋!回到我身邊……」他的嘶聲怒喊在冰冷的空氣裡迴響著。

小五仍靜靜地躺著,第一次沒有回應他,第一次,違抗他的命令。

「你這個傻瓜!起來!快起來!我叫你起來!沒有你,我怎麼辦——」他喊到最後,整個人無力地趴在玻璃櫃上喘息。

他哭不出來,原來痛徹心扉,會痛到乾涸無淚。

但,彷彿是被她的意志操控著,他胸腔裡的那顆心沒來由地溫熱了一下,深沉的痛楚瞬間消失,有如是她輕輕的撫慰,要他不要傷心,別再難過。

她的心似乎正在告訴他,她的人雖已不在,但她永遠與他相隨。

於是,漸漸地,他平靜了下來,不再嘶吼,不再激狂,只是帶著一股濃濃的感傷與愁緒,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她美麗的五官在冰封下,有著和機械一樣的清冷色澤,讓他有種錯覺,彷彿她真的變成了一個沒有生命的機械人。

此時此刻,他才驚覺自己有多可惡,他以為她只是個「作品」,以為她沒有了手臂,沒有了感覺,就不再是人類。

但,她卻比任何人都溫暖,而他也一直依賴著她給的溫暖。

如今,當早已習慣的溫暖消失,他終於瞭解,出生於方家的他,比她更不像個人,他太冷血,太現實,也太無情。

他比她還不如……

「很冷耶!小白,你想凍成冰棍嗎?就算你有再生能力,只要凍結了,血液的再生能力就會進入休眠狀態。」南宮種武受不了低溫,不得不出聲提醒。

方夜白突然一震,轉身盯著他。

「擁有再生能力很特殊,手術也很麻煩,你的心臟移植手術就是在低溫下進行的,這樣我才有足夠的時間幫你換心,否則,你那可怕的血液和細胞,很快又會讓刀口癒合。」南宮神武搓著雙手,嘴角揚起了詭笑。

「血液……低溫……休眠狀態……換心!」他抓住了關鍵詞,喃喃地重複道,俊臉上的陰霾一寸寸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股興奮的戰慄。

換心!

「哼!你的腦袋終於清醒了嗎?小白。」南宮神武調侃。

他是想通了,小五輸了他的血,已形同不死之軀,雖然摘除了心臟,但她的細胞還是話的,所以神武才將她的身體冷凍。

此刻的小五,只是種假死狀態!

「如果說,全世界能救你的人是小五,那麼,全世界,唯一能救醒她的,就只有你了。」南宮神武意有所指地輕哼,調頭走開。

他屏息一呆,轉向小五。

是的,沒錯,只有他能讓她活過來,因為,只有他這個機械天才能做出一顆與她完全融合的人工心臟!

她把她的心給了他,那麼,他就還給她一顆全新的心!

也許成功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也許她的細胞會排斥,但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就絕不放棄。

「等我,小五,你等著,我會做出一顆最完美的心,你一定要等我……」他湊近玻璃櫃,深情地低語。

怦登!怦登!怦登!

一陣美妙的心跳聲,來自於他的胸中,彷彿是小五的應允,更像是她對未來的期待。

冰冷的空間裡,有如凍結的時光,兩個人,一顆心,一起描繪著未來的愛情。對他們來說,那才是超越不老,超越生命,真正值得追求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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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4-15 00:04:10 |只看該作者
終曲

五年後瑞士

他一直看著她,目光總是追著她,他喜歡端詳她的樣子,她的動作,她的表情,還有她的情緒。

雖然,她的樣子,她的動作,她的表情,以及她的情緒,多年來都不曾改變。

冷靜,淡漠,無喜無怒,無感!

不論他如何挑逗,如何引誘,如何調戲,她從來不會有反應。

她順從,遵命,但不會愛。

就像個機械人似的。

方夜白知道,這是他的報應。

裝上人工智能型心臟的小五活了過來,可是,活過來的並不是以前那個小五。

醒來的她,沒有對他的情感,沒有古怪的行為,沒有任何屬□於女人或戀愛的跡象。

以前,他命令她不准愛他,要求她把感情深藏。

如今,他多希望她能愛他,即使只流露出一絲絲對他的感情,都好。

可是她就是不會,不論他如何調整芯片,如何教她,她依然像個木頭人,不解風情,不懂愛情。

偏偏他對她的愛不停地增長,每天每天部在加重份量,那深不見底的強大愛意,連他自己都會心驚。心驚到不得不懷疑,這是他對她的愛?還是她對他的愛?

「唉……」

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習慣性地撫著左胸,眉頭輕蹙。

換了小五的心之後,他的心臟就常常犯疼,像是有條絲線抽著,吊著,偶而,更像被許多針刺著,他後來才知道,那就是小五的痛,是她當時拚了命忍住、藏住,不敢讓他知道的痛。

原來人的心臟果真有記憶,小五的心臟帶有她對他的情緒,因此,她移植給他的,不只有她的心,還有她的所有感情。

她的愛,全在這顆心裡,並鑲進了他的身體。

而眼前這個帶有新心臟的小五,則什麼都沒有了。

有時,他會覺得傷感,但有時,他又覺得自己該知足。

起碼,現在小五就在他身邊,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活著。

這就夠了。

「夜白,儀器的實驗已完成,準確度達百分之百,要通知高綠來檢測基因嗎?還是先通知任曉年和南宮神武?」小五的目光從計算機屏幕移向他,詢問。

重生的小五依照他的命令,必須叫他的名字,但「夜白」兩字從她口中喊出,卻好冷淡。

他回過神,走向她,一手撐在她背後的椅背,一手扶住桌面,幾乎是刻意貼著她觀看屏幕上的數據。

屏幕上秀出來的,其實是南宮神武向他要的「回報」。

「我幫你保住了小五,你是不是該好好報答我?」

當時,得知小五的假死狀態之後,南宮神武這麼問他。

「你要什麼?」他問。

「長大。」

南宮神武的答案,簡單扼要,清楚明確。

坦白說,這個要求很困難,但反正他有的是時間,閒著也是閒著,於是他重新設計了任博士的「激光素儀器」,由於發現了「濾鏡」的角度很可能是個關鍵,於是他將錯誤的部分做了修改,再加上高綠的荷爾蒙理論,五年來不斷地以動物實驗,至今終於有了驚人的結果。

「嗯,看樣子,曉年和神武有可能長大了……」他挑眉笑道。

這五年,在他的掩護下,易行雲帶著任曉年回到台灣,曉年的身體很不穩定,大約每隔一年就會長大,時間通常維持一個月,他後來得知她的異變與他和神武之所以不同的原因,就在她的荷爾蒙變化。

根據曉年自己的說法,當年他們三人被激光素照射的那一刻,她正好遇上生理期。

就是這個因素,讓他找出荷爾蒙在這還童實驗中的重要角色。

不過比起高綠和南宮神武,曉年與易行雲已算幸運了。

高綠和南宮神武避居在太平洋的一座小島上,高綠生了一個兒子,如今兒子已快五歲了,卻一直以為南宮神武是哥哥……

這件事被他當成了大笑話,可是南宮神武卻又氣又痛苦,動不動就對天真的兒子發脾氣,害得高綠常常會有自己生了兩個兒子的錯覺。

現在,儀器確定有效.曉年和神武就要回復正常人了,但他呢?

他的再生能力是另一種異變,他這無止盡的生命,又該何去何從?

突然,他竟有點不想太早通知他們了。

比起他漫長的異變之路,讓他們再多等一下,他心裡才會平衡些。

「那我立刻連絡他們,好安排實驗時間。」小五很快地拿出手機。

方夜白按住她的手,眼神中帶點小小的惡作劇。「不急,他們現在過得也很幸福。」

「什麼是幸福?」小五轉頭問他,鼻尖幾乎碰到他的嘴唇。

他低垂著眼瞼,盯著她近在咫尺的臉蛋,低聲道:「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就是幸福。」

她面無表情,明顯地表示,她並不懂幸福這個字眼的意義,也不懂心愛的人指的是誰。

他的心輕蝥了一下,歎口氣,低下頭,吻住她涼中帶溫的唇瓣。

她沒有閃躲,靜靜地任由他吻著,吮著,任由他的舌尖放肆地進入她口中卷弄勾纏。

這是五年來每天都要經歷好幾次的激吻,她知道接下來他會做什麼,他會變成一團火,會變得瘋狂而急切,吻遍她全身。

雖然她沒有什麼感覺,但她也不會拒絕。

只是有時候,他會在吻她時流下眼淚,每當這時候,她的思緒就會卡住。

「你不專心,在想什麼?」他吻著她的鼻尖和眼睛,問道。

「沒有。」她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瞇起眼,一把將她拉向地板,壓住她。

「這種時候,你要想著找,看著我。」他命令道。

「是。」

她不知道,她的太順從,太冷靜,都會狠狠地刺痛他的心,也常會激起他的怒氣,於是他扯破她的上衣,用力搓揉著她的雙峰,吻,成了攻擊她的唯一利器,他只能以這種方式,試圖攻破她的機械盔甲,喚醒她體內屬□於人性的那個靈魂!

所以,他的性愛總是非常狂烈,極度煽情,他會用指尖與舌尖愛撫她的全身,探索著她的敏感部位,不論是粉紅的乳尖,還是雙腿間那柔軟滑嫩的蕊芯,只盼能逼出她一點點呻吟……

但,她還是沒有任何回應,像尊洋娃娃似的,隨他擺佈,以任何他想要的姿勢由他進入。

他的心好痛,猛地收住,將她擁進懷中,難過得無法言語。

這不是他要的!

兩情相悅,只有一顆心,是不夠的。

小五偎在他胸前,感覺有什麼液體滴在她臉上,她抬起頭,發現他眼中正溢出了兩行淚。

她像是被什麼電流擊中,整個人一呆。

然後,她毫無自覺地伸手拭掉他的淚,並且,仰起臉輕吻了一下他的唇。

他微愕,不由自主地瞪著她。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雖然她的神情還是很平談。

「不要哭,夜白。」她的聲音,也一樣冷調。

可是,這形同安慰的動作,已足以再點燃他熄掉的火苗。

溫柔地捧起她的臉,他深深地、纏綿地吻她,不再是那種急切的攻擊,而是帶著最深刻的憐惜與鍾愛……

不知是否他的錯覺,她之前總是僵硬的肢體變得柔軟許多,當他埋進她體內,徹底佔領她時,她的腿緊緊攀在他腰間,彷彿也與他一樣渴望與迫切……

激情過後,他習慣從後方抱住她,愛撫著她的胸前,以掌心測量她的心臟是否正常地跳動著。

她胸口一片光滑細緻,移植人工心臟的疤痕也早就不見了,每當這時候他就很慶幸她的存在,慶幸在這世界上,還有人和他一樣。

光是這一點,就讓他有足夠的勇氣面對漫長的未來。

「小五,我餓了。」他吻了吻她的髮絲,虛軟地道。

「好。」她從他懷中起身,隨手拿起沙發上的毛毯裹住裸身,走向浴室。

他也起身,拿起手機,邊撥給南宮神武邊對她道:「我先撥個電話,晚餐我想吃肉絲蛋炒飯。」

「是,『少爺』。」她自然地應了一聲。

他劃著手機屏幕的指尖倏地停住,難以置信地回頭瞪著小五。

怦登!怦登!怦登!

可能嗎?

或者他可以開始期待,他的小五就要回來了……

後來的後來

三十年後某天台北

三對男女一起出現在一棟荒廢的大房子前,其中兩對中年夫婦,雖頭髮微白,但氣質仍相當典雅俊逸,唯獨臉上難掩風霜。

另一對則是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女,男的英俊白淨,女的冷靜利落。

六人年歲差異滿大,看似兩家父母與小夫妻團聚,但他們交談的態度卻有如同輩。

「你還真的一點都沒老啊,小白。」南宮神武譏笑道。

「你和曉年倒老了很多,神武。」方夜白回敬地挖苦。

「這是歲月的痕跡。」任曉年笑道。

「現在不怕變老了嗎?」方夜白看著她。

「一天一天變老,才是人生哪!」任曉年感歎地道。

「你呢?還沒找到方法?」南宮神武問他。

「還沒。」

「打算就這樣過下去?」

「這也沒什麼不好。」方夜白低哼。

「不會有人覺得你們兩人很奇怪嗎?」高綠問。

「我們一直換地方住。」小五道。

「這樣不會很麻煩嗎?」易行雲也道。

「等我厭煩了,再來想辦法。」方夜白不在乎地輕笑。

「你後來幫我們還原的那台儀器真的銷毀了?」南宮神武好奇。

「是啊,為了少惹麻煩,還是銷毀了。」

「那不是太可惜了?」

「那種儀器留著是禍害。」方夜白哼道。

「也是,萬一又有人來搶……」任曉年打了個寒顫。

「『守歲計劃』絕不能再重演,這種災難,一次就夠了。」方夜白望著眼前這棟所有問題的發源地,不勝感慨。

「真慶幸這場噩夢已經結束。」都三十年了,任曉年仍餘悸未消。

「這棟房子要賣了,我們以後也最好別再見面了。」南宮神武道。

大家都一陣靜默,明白他的意思。

三十年來依然有少許人在找尋他們三個「還童」的怪物,方家尤其頻頻在找方夜白的下落,整個事件看似落幕,卻還有零星火花,一個不慎,說不定又要野火燎原。

「那麼,保重了。」南宮神武說著伸出手。

方夜白和任曉年也伸手,三人的手緊緊交握,那些年共同經歷過的種種,迅速在記憶中掠過。

彼此相視一笑,鬆開手,他們各自擁著心愛的人,朝三個方向離開。

冬風颯冷,吹捲著一地的落葉,蕭瑟暮色中,三對身影漸行漸遠,繼續邁向他們未完的人生旅程。

此後一別,相逢無期,但這份情誼,將永遠留在他們的心中。

不論幾歲,不論經過多久時間,真正不老永駐,真正能守住歲月痕跡的,不是青春,而是那一段無可取代的回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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