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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董妮 -【頭牌小婢(活色生香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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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1 00:04:4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董妮 - 頭牌小婢(活色生香之二)

她從來清楚,自己容貌太美太妖媚,注定命運坎坷,
男人見了她,一向只有慾望,沒有其他,
就徐熙這個大少爺例外,他有一般男人的慾望,
也有其他男人沒有的深沈、理性;他收她當丫鬟,
教她養她,冷眼旁觀她掌管徐家家事,從不插手,
她跟在他身邊那麼久,還是摸不透這主子的心思,
他對誰都狠,對她卻萬分憐愛呵寵,教她心顫,
可奴婢愛上主子卻是最最不應該的事……
當初收鳳四娘入房,他只當養了隻寵物,閒時玩玩,
但她聰明懂事,先是收服身邊人,再掌管整座府第;
這樣有野心有手段的女子,才匹配得上他,
她是奴婢又如何,全天下他最想要的女人只有她,
即便是老天要搶他想護著的人,他也絕對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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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1 00:05:1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徐熙倚在榻上,長長的頭髮梳沒髻,直落腰際。

  他穿著白色綢衣,軟軟料子貼著肌膚。這種布號稱價比黃金,很多人把它製成宮裝或禮服,但徐熙喜歡拿它做貼身衣物,穿起來特別舒服。

  他手上端著琉璃杯,裡頭是深紫色的葡萄酒,被窖裡的藏冰鎮得涼涼的,盛夏的午後,深啜一口,通體舒暢。

  他是個講究的人,做事、起居、飲食,甚至是屬下,他都很挑剔。

  但世上有一種東西是無法挑剔的──血緣。

  徐熙鳳眼半垂,深邃精緻的五官帶著一種舒朗的感覺,很像暴雨過後,天空乍現那一抹青藍。

  他笑著聽二弟吹噓自己在青樓的豐功偉業,壓服數十富商、官宦後,終於競標到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稱的清倌人──鳳四娘。

  一萬五千兩,就買一個女人。

  徐熙唇畔的笑弧越發揚高,黑瞳裡,一點墨色正在加深。

  徐二公子以為大哥很滿意,把身邊的女人更往前推。「大哥也覺得她漂亮吧!小弟就將她送給大哥,大哥好好享受,哈哈哈──」他轉身,臨去前手肘輕輕擦過鳳四娘的背。吃不到的美食,佔點便宜也好。

  鳳四娘低垂眉眼,那漆黑的、宛如暗夜的眸子燃起兩簇焰火。她厭惡那個男人,儘管他贖了她。

  徐二公子走了,剩下鳳四娘單獨面對徐熙。

  她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男人,驕傲、淫奢、殘忍?還是有著更可怕的個性?

  她若不想生死兩難,就得理解他,哄得他開心,她便能得方寸棲息地。

  可她很怕。要伺候一個陌生男子,哪個姑娘不害怕?

  她的手藏在袖裡握成拳,細細感受他打量的目光,把她從頭到腳,連神魂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並不為她的美貌所惑。

  她有瞬間的慌張。她哄不了這個男人,甚至,在他面前,她無法主掌自己的生死。

  她不怕死,但她怕淪為娼妓都不如的玩物,她不要過那種生活……用力壓下恐懼,指甲掐入掌心,讓疼痛鼓動勇氣,她逼自己直視他。

  那突然抬起的小臉散發著浴火鳳凰般的淒豔,徐熙的心神有剎那失守。原來用美麗來形容她太膚淺,她妖冶秀媚,是最嬌豔也最恐怖的毒罌粟。

  可唯有敢與命運較勁的人,才是可堪造就的人才,不是嗎?

  他眼底的墨色散開了,代之而起的是春雨煙濛、水光瀲灩。

  他對她伸出手。「我尚未娶妻,所以徐家後宅也沒有真正的管事人,從今天起,妳便是我房裡的大ㄚ鬟,後宅那一攤事就交給妳了。」

  她先被他乍起的風情迷惑,聽他說完話,震驚佔據心湖。

  她第一天入徐家,他就這麼信任她?他不怕她不懷好意?

  事實上,徐二公子高價買下她送給徐熙,也是不安好心。他想要哥哥沉迷女色、昏然喪志,進而奪他的權。

  「妳是個聰明人。」徐熙笑著,卻讓她有一種隆冬賞梅,花香雖誘人,可冰雪蝕身骨的感覺。「妳可以自己去看、去想,怎麼做才對妳最有利,然後妳再決定,妳要怎麼做。」

  她雙腳有些軟,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但他很有自信,她害不了他。

  她忍不住在心裡瞧不起徐二公子,面對這樣的兄長,只有與他合作,才能雙贏。想和他作對?那是老鼠舔貓鼻,找死。她腦袋轉了幾個念頭,隨即,屈下身子。

  「小婢願伺候大少爺,忠心誠意,絕無虛假。」她要在徐家活下來,不成為男人的玩物,徐熙,便是她選擇的靠山。

  他劍眉挑起。那「伺候」二字,頗有深意。

  她要把她的身體和忠心獻出,換取他的保護。她這麼快就想到了自己的後路,反應確實不錯,但他要不要接這筆買賣呢?

  半晌,他把她擁進懷裡,修長的手指撫過她白玉芙頰。「那妳就做通房ㄚ鬟吧!」言語間,深深的吻印上她的唇。

  她有片刻的失神。十八歲的這天,為了生存,她把自己賣出去了,對或錯,現今無法評價,但眼前,這是最好的路。

  只是,她雙手環住他頸子的同時,一滴清淚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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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1 00:05: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五年後──

  鳳四娘坐在銅鏡前,映在鏡裡的身影有些模糊,若是她以前的琉璃鏡,照出來的影像便非常清楚。

  但她現在沒有琉璃鏡、也用不起琉璃鏡,自從五年前,大哥一夜豪賭,輸光鳳家全部產業,氣死爹娘,同時將她賣入青樓後,她再沒見過她最心愛的琉璃鏡。

  為此,鳳四娘非常痛恨賭博。

  但她運氣不錯,入青樓一月,便被蘭州首富徐家二公子贖了出來。

  不過,進徐家第三年,她設計徐二公子,讓他被逐出家門,因為他是個賭徒,比她大哥賭得還瘋狂。這樣的人是家裡的負擔,根本不該存在。

  他做了徐熙的通房ㄚ鬟、後宅大管事,如今還成為徐家的幕後總管。真正的總管不敢得罪她,因為他怕,怕一個才三年就讓徐家權勢大洗牌的姑娘,萬一她想對付他,他怎麼應付?不如臣服。

  「四娘,我把小虎帶來了。」總管在門外說。小虎是他的遠房親戚,家裡鬧了災,連口吃的都沒有,便想賣身入徐家,但收不收,他說了不算,得鳳四娘點頭。

  「先讓他在外頭候著,王叔,你有事去忙吧!」總管的面子她要賣,他畢竟是徐家的老人,但她得給小虎一個下馬威,讓小虎知道,在徐家,誰才是真正作主的人。

  總管鬆口氣,鳳四娘沒趕人,代表有希望。

  他把一個小錢袋放在小虎手上,讓他見到鳳四娘的時候,賄賂一下,這樣鳳四娘點頭的機會要大一些。

  他又反覆叮嚀小虎,鳳四娘很厲害,不要盯著她看、不要觸怒她、尤其不要對她動手動腳,然後,他告辭離去。

  他不能留下來,剛才鳳四娘說得很清楚,讓他「有事去忙」,這表示鳳四娘不想見他。

  總管離開後,小虎繼續等。

  鳳四娘在房裡梳妝。她的臉上一點妝飾都沒有,但鏡裡迷濛的身影依然美得驚天動地。

  以前娘跟她開玩笑,她若入宮,後宮的女人會破天荒聯合起來,先殺了她,再鬧內鬨。

  她的臉生的太妖媚,長眉入鬢、鳳眼橫陳、挺鼻如膽、唇似水凝,用三個字來形容就是──狐狸精。

  人們喜歡美女,但害怕妖魅的尤物,怕她傾家傾城再傾國。

  她剛到徐家的日子並不好過,後來,她學會改變自己的容貌,將眉毛畫粗一點、嘴唇塗厚、上下眼睫加些顏彩,邪肆的鳳眼就成了圓滾滾的水眸,這讓她看起來楚楚可憐,像尊可愛的白玉娃娃。

  但事實是,她的心機更狠、手段更辣。

  她放下胭脂,對著鏡子撇了撇唇。世人總喜歡以貌取人,卻不知,容貌是最不可靠的。

  合上妝台,她走過去開門,對面一個少年,十八、九歲模樣,長得虎背熊腰,就像他的名字,小虎。他正緊張兮兮看著她。

  「小虎是吧?」她臉上沒有表情。

  小虎呆了,他住的村子裡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美麗的姑娘,他也沒想過,美麗原來可以如此驚心動魄!

  鳳四娘的五官卻在這一刻如春花般融化了她對他微笑,笑得比天空的朝陽還要明亮。

  「第一次給人做工,總是會緊張的,不過你別怕,徐家的人都很好,我也會照顧你,你會在這裡生活得很好。」

  小虎立刻忘了總管的叮嚀和送禮。鳳四娘這麼溫柔的人,怎麼會厲害?

  他雙眼眨也不眨看著她,她太美麗,他的視線無法移開。

  「來吧,我先帶你認識一下徐家,然後……」她看著他的面孔,那雙眼黑亮黑亮,不是個笨蛋。這人訓練的好,可以替她做很多事,但她得先收服他的心,否則教會他本事,他卻用來對付她,她豈非成了天下第一號大傻瓜?「你有什麼專長?識字嗎?懂不懂花草?園藝?手工……」

  她每問一樣,他就搖一下頭,最後,在她平和的目光下,他覺得自己辜負了她的期待,他很不安。

  「沒關係,沒有人天生就懂得一切,看你對什麼有興趣,我慢慢教你。」她招呼著他往大宅裡走去。「小虎,你幾歲了?」

  「十九。」他跟在她身後,很想哭,她願意教他東西呢!她對他真好。

  「我以前有個弟弟,也跟你一般大,可惜……」她嘆氣,演得跟真的一樣。當然,她沒有過弟弟,只有一個混蛋大哥。

  「鳳……」他不知道怎麼稱呼她。

  「你叫我四娘吧!唉,我真想有你這樣的弟弟。」她走過長廊,遇見的每一個僕人、ㄚ鬟都跟她行禮。比起徐家一些不受寵的姨太太,她更受人敬畏。

  而這麼了不起的人,卻對他如此溫柔,他整顆心都熱起來了。這一瞬,他願意為她奉獻生命。

  「小虎不敢妄想有四娘這麼漂亮的姊姊,我我我……」

  「傻瓜。」她笑,沒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那本來就是個謊話,說多了容易洩底,點到為止就好。

  鳳四娘說要帶他逛徐家,卻直接將他帶到七爺的院子。

  她在門口停下,抬頭看牌匾──「聚義園」。多有意思的名字,卻是徐家裡最大的「笑話」。

  七爺是徐淨然老太爺第七個兒子,也是最不受寵的,因為他天生殘疾,一隻手五指俱全,另一隻手卻一根指頭也沒有。

  但這樣的徐淨然卻有一個夢想──成為百姓敬仰、惡徒遠避的名捕。

  沒有人認為徐淨然的夢想能實現,他是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太好的殘廢,怎麼破案緝兇?除了他的大姪子徐熙。

  徐熙的爹爹有太多侍妾,生下太多孩子,所以他並不重視這些子嗣,放任妻妾互鬥、兒女爭寵,幾年下來,十數個孩子死得剩三個,還包括被她陷害出走的徐二公子。

  徐熙運氣不錯,他三歲的時候遇見十二歲的徐淨然,雖然這位七叔同樣不受重視,同樣在這個鬥爭激烈的大家族裡過得風雨飄搖,但他年紀大一些,總是比較懂得生存之道。

  徐淨然教會徐熙很多事,讓他平平安安活到擁有自保的能力,然後,換徐熙保護徐淨然。

  徐熙說過,他這輩子只承認一個親人,那就是徐淨然。

  既然徐淨然想做名捕,徐熙又有能力幫他,他便要讓徐淨然達成夢想。

  徐熙給徐淨然買了官,衙門裡發生的大小案子,徐熙一手替他解決,為他累積名氣和人脈,他還幫徐淨然娶了一位妻子,是州裡陳別駕的女兒,又蓋聚義園給徐淨然住,這裡常常招待一些薄具俠名的江湖客。看起來,徐淨然的夢想已經完成了。

  但,只是看起來──

  鳳四娘嘲諷地揚眉。她不喜歡這裡,所有的美好都是虛假的。但她卻避不開這裡,因為她的主子最愛流連於此處。

  她無聲地嘆口氣,領著小虎走進聚義園,同時,徐熙也剛從徐淨然的房間走出來。他穿著黑色綢衫,外罩大紅錦袍,很對比的顏色,但襯著徐熙的寬肩窄腰,和那眉眼間的濃墨冷厲,卻別有一種高華氣韻。

  他看見她,周身的冷厲散開了,一股溫和的風開始流動。

  鳳四娘向兩位主子行禮。

  徐熙頷首微笑,繼續對著徐淨然說話。

  她悄悄瞥一眼天空,這時天才亮沒多久,看來徐熙若不是在徐淨然房裡待了一晚,就是他一大早來拜訪人家。

  徐熙是個聰明又有能力的人,否則怎能幫徐淨然達成夢想,但鳳四娘不明白,一個聰明人,怎麼會這麼不懂得看時機,在這種時候找徐淨然,徐淨然的妻子如何想?

  果然,鳳四娘在窗櫺邊看到一張怨恨夾著厭惡的臉。怨恨是針對徐熙,他的「報恩」對徐淨然夫婦而言,實在過火。他簡直是操縱了他們的人生。

  而厭惡……她循著看過去,七夫人的目光落在徐淨然身上,顯然,她並不喜歡自己的丈夫。

  也是,七夫人生的周正,又是官家小姐,雖然陳家的財勢比不上徐家,也不至於淪落到嫁殘疾的地步。

  徐熙一心只想給徐淨然最好的,卻忘了,最好的不一定是最適合的。

  徐熙終於把注意力從徐淨然身上移開。

  他對鳳四娘說:「我正要找妳。最近外頭鬧採花賊,妳讓下人們警戒一點,別給賊子可乘之機。」命令完畢,他繼續關照他最在意的徐淨然。「七叔,這惡賊已經壞了三個姑娘名節,其中一個還是峨嵋的入室弟子,其本事必不一般,你若遇見,千萬別硬碰硬,我會想辦法,儘快逮住他。」

  「辦案我有經驗,定能捉住採花賊,還蘭洲一片安寧。小熙,這事我們已經商量一晚,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徐淨然感覺眼皮快睜不開了。

  徐熙也很累,但事關徐淨然,他就得把每一個步驟都做到滴水不漏。

  他又跟徐淨然叨唸了半天,才對鳳四娘說:「妳佈置防衛的時候,就以聚義園為中心,記住,我要這裡連隻蒼蠅都飛不進。」

  徐熙知道鳳四娘架空了總管,已隱隱成為徐家的慕後掌控者。

  這很好,不枉他費心教導。

  他現在做事更方便了,只要一個命令,她便能將任務達成。他這輩子做過最劃算的買賣,就是收下她。

  「是的,大少爺。」鳳四娘頷首領命。

  徐熙終於走了,鳳四娘隱約聽見徐淨然吁了口氣。對於大姪子的強勢,他是有些吃不消的。

  她可憐徐熙,千般計較,又圖來什麼?有誰看到徐熙離去的腳步,微微的虛浮,他才是那個最累的人。

  她順勢讓小虎留在聚義園,明面上的理由是,這裡需要縝密戒備,實際上,她想在聚義園裡安插個眼線。那位新任的七夫人總讓她不安,過去,礙於徐熙,她不好插手,現在,有徐熙的命令,她可以光明正大派人監視七夫人。

  徐熙任她施為,他已經累得管不了這些事。

  ※※※※※※※※

  接著,鳳四娘把徐家內外大小事情理了一遍,包括今天一擔柴火比昨天貴一個銅板這種小事她都過問,而她僅用了兩個時辰。

  這也是總管最後選擇臣服她,而非與她作對的原因。她的腦袋根本不似常人,倒像修練千年的妖精。

  外務完畢,現在該打理人和了。

  一個下人再厲害,她的權勢依然是主人賦予的,如果她不能讓主人信任她,她隨時會失去安身立命的所在。

  當然,她也可以叛主,但她不想這麼做,在她最落魄的時候,畢竟是「徐家人」幫了她,她驅逐二公子不止是她個人痛恨賭博,更大的原因是她要保護徐家。她不要再看到一個賭徒,像敗壞鳳家一樣,將徐家也毀了。
   
     她現在幫徐熙做事,只要他一天沒危害到徐家,她都會效忠他。
   
     她已經歷過一次家破人亡的慘劇,不想再經歷過第二次。
   
    她看得出來徐熙非常重視採花賊這件案子,每次他專注於一件事的時候,就極力減少自己的休息,直到事成。
   
    到底誰才是那個名捕呢…她瞥一眼聚義園的方向。徐淨然想必還在休息吧!打半年前娶妻後,徐淨然就不太喜歡出聚義園,他喜歡他的妻子,更熱愛與妻子窩在房裡纏綿。
   
     現在,徐淨然所有的責任都由徐熙代為扛下了。
   
     鳳四娘親手為徐熙做了午飯。他的口味很刁,雖然他不會為了挑嘴就餓肚子,但他那種為了生活而養豬似地進食,卻讓人看不下去。
   
     目前,徐家除了徐熙本人,就她一個掌握了他的口味。所以他的三餐都由她打理。
   
     她端著飯菜走進「丹霞院」,這是徐熙住的地方,名字很女氣,因為這本是他娘親生前住的院落。
   
     他娘親過世後,他承接了下來,沒有更動過外頭的一草一木。他不在乎外表,屋子的功用是休息,他只要求屋裡的佈置足夠舒服。
     
     但他卻花費精神和金錢給徐淨然蓋聚義園,裡外務求完美,他是她見過報恩報的最極端、最激烈的人。
   
     鳳四娘推開臥房的門,徐熙正帶著滿頭的水從澡間走出來,也不打理自己的門面,直接走到榻上躺下。他其實是個喜歡享受的人,但再多的個人嗜好,都比不上照顧徐淨然。他總是為了照顧七叔,無限壓抑自己的需求。
   
     鳳四娘將飯菜放在桌上便走過去,將他扶起來,替他擦髮、梳頭。
   
     「聚義園的警備安排得怎麼樣?」他開口不離徐淨然
   
     她不想承認,但她真的很羨慕徐淨然,有一個人這樣惦記他。
   
     或許,她還有一點嫉妒徐淨然,因為她沒有他的好福氣,這世上,誰會把她像寶貝一樣捧在手心裡?
   
     「回大少爺,都安排好了。」她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黑,顯然兩個時辰並不夠他恢復所有體力。她趁梳頭的時候輕輕地幫他按摩。
   
     他閉上眼享受,但身子仍然是緊繃的。他實在太在乎徐淨然了,因此,只要徐淨然有一點點事沒解決,他都無法放鬆。
   
     「妳再通知門房,採花賊未落網前,聚義園不接待外客。」
   
     「這事兒要不要知會七爺一聲?」畢竟,徐淨然一直很好客。
   
     「不必,七叔能理會的,現在是非常時期。」
   
     她很想說,人與人之間,並不是那麼容易互相了解,徐熙為徐淨然打算得再好,若沒溝通到徐淨然完全領會,總有一天會出事。
   
     他嘆了好長一口氣「七叔有時太過天真,我得保護他。」他的聲音很低,像在自語,但她還是聽見了。
   
     可她想,徐淨然不一定想要這種保護。
   
     「四娘,妳也要小心,我有個預感,這個採花賊不簡單。」他睜開了眼,眸裡有催促,讓她動作快一點,因為他還有很多事要忙。
   
     她加快了手腳,幫他梳好頭,伺候他更衣,他只吃了半碗飯,又匆匆出門了。
   
     她看著桌上的殘羹,忍不住搖頭,他實在太薄待自己了。
   
     如果哪天老太爺退位,家業傳給徐熙,他這樣的個性,能將徐家傳承下去嗎?
   
     徐熙有能力又聰明,比他爹爹那一輩、甚至是他的同輩都出色很多,但他只肯將心力放在徐淨然身上,至於徐家,他怕是不會理的。那時,徐家會不會破敗?
   
     她的心有幾分涼。自己效忠的主人,卻可能成為打破希望的兇手,她真的很惶然。
   
     徐熙突然轉回來,遞給她一把匕首。「這個給妳防身,記住,若有意外,別硬拼,一定要先保護好自己。」
   
     他看她的眼神很專注,很認真。她回望他的眸,心情更亂了。
   
     他對她也許沒有像徐淨然那麼重視,但他還是很在乎她的。
   
     至少,他比在乎自己更在乎她。
   
     「四娘,有時候也別繃太緊,該休息的時候,還是要休息。」
   
     她覺得這些話,應該是她對他說才對。他的憔悴讓她的心一直抽疼著。
   
     徐熙幫她把落在額前的髮撥上去。最近太忙了,已有段時間沒抱她,現在碰到她,身體有些發熱。
   
     他忍不住抱緊了她。
   
     「不止是身體,這裡也要休息。」他指著她的頭,笑道。
   
     在她微詫的眼神中,他傾身,深深吻上那豐潤的唇。
   
     「妳總是想太多,其實很多事可以用更簡單的方法解決。況且,妳解決不了的事,還有我啊!妳別總是一個人扛,累壞妳,我也會心疼的。」他的手指摸過她的唇,慾望似火,奈何他現在沒有時間魚水纏綿。「我得走了,妳小心,改天我教妳幾招,讓妳有些防身的本事。」再怎麼不捨,他還是離開了。
   
     現下,丹霞院只剩下她一個,她握著匕首,心湖潮湧。
   
     也許他不是最看重她,但他關心她。對於一個以色事人的ㄚ鬟來說,他這份心意已經很重、很重。
   
     她讓匕首貼住胸懷,腦海裡想著他,輕聲呢喃:「大少爺、大少爺…」
   
    ★☆★☆★☆
   
     可徐熙沒料到,他送給鳳四娘的防身匕首,差點成為她的催命符。
   
     那個採花賊夜入聚義園時,徐淨然堅持捉人,卻失敗了,鳳四娘挺身護住徐淨然,在採花賊身上劃了一刀,激怒採花賊,誓要殺人。
   
     若非新來的長工小虎拼命,鳳四娘已經死了。當然,徐淨然也逃不掉。
   
     她撐著傷勢讓人通知他,又撐著傷勢等他回來,告訴他,她看到了採花賊的臉,讓他可以順利捉到人。
   
     然後,她才安心地昏迷。
   
     真是個強悍的姑娘,他佩服她。
   
     他請最好的大夫醫治她,但她流了太多血,情況有些惡劣。
   
     徐熙非常火大,立刻捉到那名採花賊。那是個很有名的食客,經常往來各富戶,聚義園也招待過他,他卻利用主人的豪爽,記清了內宅的路徑,等離開後,再尋隙夜闖,欺負人家的閨女媳婦。
   
     難怪他能次次犯案、次次成功,一個恩將仇報的混蛋。
   
     徐熙打斷了對方的四肢,再丟進大牢,從今以後,他別想再去騙人了。
   
     他告訴徐淨然,案子破了,使君大人會給所有的捕快嘉獎,徐淨然居首功。他很高興。
   
     可他又說,以後聚義園招待的客人要慎選,以免再引狼入室。
   
     徐淨然有些不開心,他認為不該因噎廢食,像採花賊那種惡徒只是特例。
   
     但徐熙不能容忍徐淨然的生命受到一點威脅。
   
     「七叔,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件事就這麼定了,我會讓門房過濾訪客,以免不肖之徒混進做亂。」
   
     「到底你是長輩?還是淨然是長輩?他的事幾時輪到你做決定?」七夫人忍徐熙忍很久了,如今終於爆發。
   
     「七嬸,我和七叔的事,希望妳不要插手。」徐熙對她同樣沒好感。他知道她不喜歡徐淨然,但徐淨然一年前對她一見鐘情,相思難耐,所以徐熙才用了半年時間,施壓陳別駕將她嫁予徐淨然。徐淨然娶親後,果然很開心,他待妻子很好,可七夫人還是不愛他。
   
     徐熙不在乎七夫人的敵視,他只要徐淨然高興。
   
     一邊是深愛的妻子、一邊是與他感情最好的姪子,徐淨然一直希望大家能相處得親親密密,比一家人更和睦。他是個溫和又有點天真的人,但有時就是太天真了,不切實際。
   
     「夫人,小熙也是為我好,妳就別惱火了,這件事就照小熙說的辦──」看到妻子的白眼,他又改口。「當然,妳若有非常想請的客人,我想,小熙也不會拒絕的,是不?」他可憐兮兮地看著徐熙。
   
     徐熙總想讓徐淨然開心,嘆了口氣,點頭。「我有分寸的,七叔。」
   
     徐淨然笑了。
   
     徐熙起身告辭,走出聚義園,還能聽到七夫人的怒罵聲,和徐淨然賠禮、哄人的話語。
   
     七夫人真是不聰明,若是鳳四娘,一定能分清楚事情的輕重緩急。她從不為私怨,而棄大局於不顧。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鳳四娘時,二弟佔她便宜,她惱怒,對於他的審視,她震驚,但不管情緒幾番波動,她很快便認清了現實,並且為自己打點好後路。
   
     他教她管家,她只用三個月便理清了這一大家子,入府第三年,徐家已經沒有人敢得罪她。
   
     現在,她是他的左右手,幫助他很多事。
   
     他的腳步邁向丹霞院,不出意料地在門口看見小虎。這小夥子把她當天那樣崇拜。
   
     「四娘醒了嗎?」他問。
   
     小虎搖頭,又掉淚了,自從鳳四娘受傷昏迷後,他就每天哭。
   
     「她不會有事的。」徐熙微笑。
   
     小虎本來想問:「大少爺怎麼知道?」但徐熙眼裡盪漾的溫柔波光,像大海般深邃、如高山之峻偉,他莫名就相信了。
   
     大少爺總是對的。那天,鳳四娘的血染紅他一身,他嚇壞了,但大少爺說她不會死,她果然沒死。
   
     大少爺說,一定捉到採花賊,替她報仇,大少爺也做到了。
   
     現在大少爺說她會沒事,她就肯定會醒。
   
     徐熙越過他,走進臥房。鳳四娘躺在床上,臉色蒼白。
   
     他看著她,那道從頸子到胸口長長的傷,差點就將她開膛破肚了。
   
     他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突然覺得自己對採花賊太客氣,他應該讓那混帳嚐嚐鳳四娘現在受的苦。
   
     他坐到她身邊,伸手撥開她額上的亂髮,看著她的臉,很久很久。昏迷的她,依然不減妖魅。
   
     他爹爹對她的評價是,天生尤物、注定禍水天下,任何有理智的男人都該與她保持距離,以免受害。
   
     其實,爹爹也想要她,所以離間他們。
   
     但他認為,男人被女人迷惑,是男人自己意至太弱,不能怪女人。所以拒絕把她送人。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她不僅沒有危害他,還替他保護了徐淨然。
   
     「謝謝妳。」他感激她,但她傷得這麼重,總讓他覺得虧欠了她。
   
     「下次,別這麼拼命了。」他確實看重徐淨然,但也不想她有事。
   
     他其實很心疼她,這般的命運多舛,是應了那句──紅顏多薄命嗎?
   
     可是……
   
     他心中閃過一抹戾氣。老天也不能搶他想護的人,他會幫她打破那種無聊詛咒的。
   
     「大少爺。」小虎在門口小聲喊,不想打擾鳳四娘休息。「總管來了。」
   
     徐熙嘆氣,應該又是有些原來鳳四娘會處理的事務,她一倒,找不到人作主,所以拿來請示他了。
   
     鳳四娘給他的第二個意外就是──她居然分去他這麼多工作,不止家務,還有商行和船隊,可他並不記得自己教過她那些。她是自學的嗎?處理得這樣好,如果再有名師提點,她的經商能力必不在他之下。
   
     他想,等她醒來,他要帶她走出徐家,她不該拘束於這小小的府宅中,應該放眼天下。
   
     「就不知妳會不會覺得這樣太累?」他笑著,朝門外回一聲。「讓總管進來吧!」他沒打算離開,她為他做了這麼多,至少在她昏迷的現在,他要照顧她。
   
     總管帶了一疊帳冊進來,先行禮,再把帳冊擺上。
   
     他一邊聽總管的報告,一邊對帳。
   
     當總管說:「十七小姐要嫁了,請問嫁妝幾何?」時,他手中的筆頓了一下。十七小姐是誰?好像……老太爺第十五房小妾的三女兒吧?也算是他的小姑姑之一,怎麼她的嫁妝也要他這個晚輩來拿主意?老太爺呢?他不是最在意這些門面的事?居然肯放手了?
   
     「以前四娘處理過類似的事嗎?」他問。
   
     總管頭點,回話中帶著嫉妒。「大少爺是不是也覺得四娘踰矩了,其實我一直勸她手別伸得太長,老太爺會不高興,可她野心太大,拼命哄了老太爺,連這麼重要的事都放給她做。大少爺,長此以往,不是好事啊!」
   
     徐熙抬眸,看總管的眼神像三尺青鋒那麼冷。
   
     「野心?這是我賦予她的,莫非,妳認為我做錯了?」
   
     總管一個哆嗦,他沒想到徐熙這樣看重鳳四娘,煽風點火卻燒到了自己身上。
   
     「老奴不敢。」他跪下去。「大少爺恕罪,以後老奴一定唯四娘馬首是瞻。」
   
     「罷了,你是老太爺的人,我怎會罰你?不如你再回去伺候老太爺吧!」
   
     但眾所周知,老太爺七十多了,還是當家的,但他已經管不動事,現在徐家裡作主的是徐熙,讓總管再回老太爺身邊,等於奪了他的權。
   
     總管拼命磕頭,還不想這麼快退休等死。
   
     徐熙沒有說話,理完了帳,輕輕放下筆。
   
     「你若不想回老太爺身邊,就等四娘醒來,讓她給你派工作吧!」他這是給鳳四娘造勢,同時增加她手中的權力。
   
     總管總算認清楚了,鳳四娘的地位不是他能撼動的。
   
     「這些帳本你可以拿走了,十七小姐的嫁妝就照以前四娘訂的法子辦,再有類似的事情,也如法辦理,你下去吧!」
   
     徐熙說這些話的時候,沒發現鳳四娘已經醒了,正用一種很矛盾、夾雜著感激和眷戀的眼神望他。
   
     徐熙果決的時候,有一種很迷人、讓人傾倒的氣勢。
   
     但為什麼這樣厲害的一個人,總在徐淨然身上犯糊塗?
   
     他如果能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家業上,徐家一定能夠更加發達,永垂不朽。
   
     她多麼希望他是一個專注於事業的男人,這樣她就永遠不必擔心再經歷一回家破人亡的悲劇。
   
     她忠心於他,但,她還是不能完全放心。
   
     她對他,依然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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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1 00:06: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今晚,聚義園很熱鬧。採花賊的案子破了,封賞下來,徐淨然得首功,他快樂地請了數十知交在園裡狂歡慶祝。
   
     相比起來,丹霞院顯得冷清。
   
     徐熙坐在廊邊,看著遠處的燈火輝煌,臉上有著滿足的笑容。
   
     鳳四娘心裡很複雜,既氣他為徐淨然付出太多,有惱徐淨然沒心沒肺,也憐他一番苦心,無人知曉。
   
     不知不覺,她泡茶的手勢亂了。
   
     徐熙執起一杯茶,輕抿一口,茶香中被添入了濁氣。
   
     他壓下鳳四娘準備沖水的水。「還是我來吧!妳現在心不靜,沖不出好味道。」而他,很講究茶味。
   
     「對不起,大少爺。」她垂眸,努力掃平心裡的紛亂。因為知道他不喜歡別人插手他和徐淨然的事,所以她要忘了那些可能惹他不快的心思。
   
     徐熙看一眼她還有些蒼白的臉,一個月的休養並不能讓她完全康復,她的身子還是有些虛弱。
   
     但她已經恢復往常的工作,連他讓她休息,都沒能阻止她。
   
     他倒了杯茶給她。「妳應該讓自己放輕鬆、多休息,身子才能好得快。」當然,他也承認,因為有她,他才能輕鬆地在這裡泡茶。
   
     這心思實在矛盾,想她在,又不想她累,難啊!
   
     他忍不住笑了,迷人的、溫潤的容顏,總是吸引眾人目光。
   
     「七叔雖已近四旬,其實還是個天真的大孩子,貪愛熱鬧。他沒有壞心眼。」
   
     他這是在替徐淨然開脫嗎?因為看穿她對徐淨然的不滿,所以特地解釋?
   
     她持杯的手忍不住一抖,熱茶澆了一手。
   
     「大少爺說得是。」她表情有些僵,怕他生氣。
   
     他若是要對付她……她不敢想,渾身發冷。
   
     「我不是在責備妳。」他幫她拿下茶杯,審視她燙紅的指。
   
     「小婢……」她的手顫抖著,心弦震盪。「對不起。」
   
     「妳很緊張?為什麼?怕對妳不利?妳認為我會嗎?」
   
     「我──」是的,她敬重他的厲害,也畏懼他的手段。
   
     他笑嘆,張口含住她微紅的手指。
   
     他細細地舔吮那纖長軟滑的指節,一股溫柔從她的指間滲入她的心。
   
     她感覺著他的心緒,沒有惡意,只有憐惜。
   
     她很驚訝,心怦通、怦通亂跳。
   
     他鬆開她的手指,看看紅腫已退,才道:「妳有時就是想太多,根本沒必要。」
   
     所以,他沒有生她的氣,他理解她那些小心思,並且願意花時間和精神安撫她?
   
     她不敢相信自己能獲得他這般關懷,心頭悶悶的,想哭。
   
     徐熙又重新倒了一杯茶給她。「我知道的,不管妳心裡贊不贊同我的做法,只要是我的命令,妳都不會違背。」他美麗的四娘是個重大局的姑娘,不會為私怨而棄大事於不顧,這正是他最喜歡她的地方。
   
     她為能被他理解而眼眶發酸。
   
     「我更清楚,要論捉到採花賊的首功者,應該是妳。若非妳拼死保護七叔,又提出採花賊的線索,我不可能這麼快捉到他,我該謝謝妳。」
   
     「我只是盡我應盡之責。」
   
     「妳做的,比妳的責任多了太多。」他從懷裡掏出一只錦盒遞給她。「這是獎賞妳的,雖比不上使君大人的封賞,但我想,它更適合妳。」
   
     她接過錦盒,心裡既高興又鬱悶。
   
     比起他的感激,她更希望他重視自己、重視這個家,她最想要的是維持這樣的生活,永不改變……
   
     「打開看看。」他說。「妳一定會喜歡的。」
   
     她不會喜歡的,因為她想要的東西,他給不起。
   
     但一揭開錦盒的蓋子,她卻怔住了,裡頭是一面巴掌大的鏡子,琉璃做的。
   
     她的心一間瞬抽緊,想起了很久以前,她閨房裡的那面琉璃鏡。
   
     這面鏡子沒有她以前的那面大,卻在剎那讓她回到過去那無憂無慮的日子。
   
     他說的對,她真的喜歡這份禮物。
   
     但他怎會想到送她琉璃鏡,又確定她會喜歡?
   
     「銅鏡照不清妳的樣子。」他對她伸出手。「妳要求磨鏡師每隔十天就到府幫妳磨鏡,但銅鏡就是銅鏡,任妳千般琢磨,它依舊模糊。所以我想,妳需要一面琉璃鏡。」他一直在注意她,雖然他沒表現出來。
   
     也就是說,他心中是有她的,儘管不及徐淨然重要,已令她感動。
     
     她默默地站起來,應他的邀請,將小手放入他掌中。
   
     他順勢將她攬進懷裡,手指梳著她漆黑的長髮,帶著一種特殊的韻律,溫柔又堅定。
   
     「沒有七叔,就沒有我,我這樣說,妳懂嗎?」是徐淨然護衛他長大的,宛如他的爹爹、娘親、朋友……他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筆。
   
     「我會護衛七爺。」就衝著他這份關懷,她願意為他付出一切。
   
     她手指忍不住撫上仍未痊癒的胸口。為什麼會幫徐淨然擋刀?還不是為了他。
   
     她是不是跟他一樣地傻?為報恩,連命都不要。
   
     他看到她的動作,輕輕解開她的衣襟,露出還沒落痂的傷痕。
   
     「還疼?」他沒碰她的傷,怕自己太粗魯,又傷到她。
   
     他的手指在她的傷痕附近徘徊,她的呼吸不禁急促起來。
   
     「大少爺…」她的臂攀上他的脖頸。
   
     但他推開她,幫她拉好衣服。
   
     「現在還不行,妳還沒全好。」他用親吻代替了與她的親密。
   
     她訝異,明明感覺到他身體的需求,他為什麼要忍耐?通房ㄚ鬟的工作之一就是滿足主子的慾望啊!
   
     「妳不止是ㄚ鬟,還是我最好的助手。」他總能看清她,這不僅僅是他聰明,也是他把她的事放在心上。
   
     她傾身與他相吻,跟到這樣的主子,是福氣。
   
     「我不會辜負大少爺的期望。」
   
     他的唇與她交纏,心跳很快、身體熱燙,但他還是克制著,不讓自己傷到她。
   
     「做我的助手,不止要會做事,還要懂得照顧自己。我雖想保護七叔,也不想看妳受傷,妳可明白?」他不常跟人解釋自己做的事,能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說再多,只是浪費唇舌。她是他第一個傾訴的對象。
   
     他做很多事都不被理解,她同樣也不理解,但她願意幫他,他才想,她若能懂他,該有多好?
   
     他斷斷續續說了很多幼時與徐淨然相處的事,也說了對她的看法。
   
     她第一次發現,徐熙也很多言,話浪滔滔,幾個時辰便過去了。
   
     她聽得入迷,待再回神,遠處,聚義園的燈火已熄,而丹霞院中,還有一燈如豆。
   
     現在,丹霞院比聚義園熱鬧了。
   
     她倚在他懷中,聽他的聲音,彷彿回到童年。她真的好喜歡眼下的生活,而這,全是徐熙帶給她的。
   
     ★☆★☆★☆
   
     午時了,鳳四娘還在睡,徐熙的手指在她光滑的背上來回撫著。
   
     昨晚,他太需索無度,累壞她了,所以她睡的特別沈。
   
     但不能怪她,她養傷這兩個月,他不敢碰她,慾望便一直累積著。
   
     他沒找其他人發洩,就是不想。
   
     在她來之前,他會定期上青樓。慾望就像水閘,積滿了就得發洩,否則會很麻煩。
   
     如今,他卻沒辦法想像身邊睡的人不是她,那很不自在。
   
     昨天她的瘡痂終於掉了,雖然痕跡未消,但大夫說,她康復了。
   
     他早已滿盈的慾火立刻爆發,抱了她一回又一回,抵死纏綿到雄雞晨嘀。
   
     「大少爺……」她眨著困頓的眼,發現到身邊的驅體又有發燙的跡象。
   
     徐熙收回手,不敢再碰她,嘆笑。「我的忍耐力變差了。」
   
     她瞇細了鳳眼,唇角有著桃花般的春意。
   
     「這是小婢的榮幸。」
   
     「妳還想再嚐一回下不了床的滋味?」
   
     她瑟縮一下,但不馴的眼又立刻迎上。
   
     在這張雕花床上,不會有贏家、也不會有輸家,要不一起贏,要不一起輸。
   
     「現在可不止我一個人下不了床。」
   
     他一怔,大笑。「說得好,四娘。」
   
     「謝大少爺誇讚。」
   
     他傾身,親吻她如玉嬌顏。「二弟這輩子沒幹過什麼好事,但他把妳送給我,卻是天大的美事。」
   
     能服侍他,對她而言,何嘗不是老天的垂憐?
   
     她嬌柔的身子纏上他,點燃的情慾像燎原的野火,一發不可收拾。
   
     激烈的喘息聲重新響起,雕花床搖曳的聲響惹人遐思。
   
     午時悄悄過去了,漫天的情慾方收歇。
   
     徐熙讓人送來熱水,兩人沐浴洗滌後,她做了兩份遲到很久的午膳。他邀她一起食用。
   
     下午沒什麼事,他就躺在長榻上,看她改變自己──從豔麗奪目的狐狸精變成楚楚堪憐的小家碧玉。
   
     女人的化妝比江湖上的易容術還要神奇。
   
     「真是了不起,完全變了個人。」
   
     她回眸,給了他一抹得意的笑。
   
     他起身,拈了把梳子,幫她梳頭。
   
     「妳喜歡現在的樣子,還是原來的?」
   
     「不管哪種樣子,不都是我,一樣的。」不過收斂嬌豔後,她做事會方便許多,所以她每天不辭辛勞地化妝。
   
     他微笑。她說得對,同一個人,何分彼此?
   
     他幫她梳了兩條辮子,更適合她現在鄰家女孩般的氣質。
   
     她有一種錯覺,他們現在就像一般夫妻,一樣恩愛、甜蜜。
   
     她的目光留連在鏡裡那成對的人影上,願意付出所有,留下這美好的時光。
   
     「好了。」他挺得意自己的手藝。事實上,他的手一直很靈巧,學東西、做東西比一般人快數倍。
   
     「謝謝大少爺。」她對著鏡裡的人說,實在不想打破這成雙成對的幸福。
   
     但世事不如意,總是十之八九。
   
     「大少爺。」總管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什麼事?」徐熙沒讓人進來。何止鳳四娘沈迷這溫馨,他一樣喜愛。否則,堂堂徐家大少爺,幹麼給一名通房ㄚ鬟梳頭?
   
     「船隊回來了。」
   
     「這才出航半個月,怎麼就回來了?」
   
     「他們遇到海盜,被打沉一艘,還傷了好些船工。」
   
     徐熙霍地轉過身,大踏步往外走。
   
     鏡裡的成雙成對被打破了。鏡中花、水中月,終究不可靠。
   
     鳳四娘心頭劃過一抹淡的悲涼。
   
     但下一瞬,她發現自己的手被握住。
   
     「一起去看看吧!」他不知道何時轉回來,滿臉溫柔地看著她。之前他就想過,帶她走出徐家,放眼天下,而這就是第一步。
   
     她浮躁的心漸漸放了下來。
   
     是的,鏡中的幸福並不真實,但現實生活中,她同樣也不孤單,她一直有他呢!
   
     她站起來,陪在他身邊。
   
     徐熙打開門,看見總管,還有數十名家丁,他們帶了大批的藥物、布條、食物和酒水。
   
     徐家的商隊走遠洋,賺取暴利,早就習慣了各種意外,暴風、海盜、迷航……經歷多了,他們也都有了基本的應變能力。
   
     但他們還需要一個能幹的主人指揮,才能把他們的能力發揮到最大。
   
     沒看到徐熙之前,這些人等在這裡,雖然覺得這不是大事,但心裡還是有些緊張,徐熙一出來,他們的心便安了,現在他們精神勃勃,像一支期待出征的軍隊。
   
     「走,去碼頭。」徐熙只簡單地說了幾個字,所有的家丁就自動排成四排,跟在他身後,往碼頭方向走去。
   
     鳳四娘心裡很激動。是了,她就喜歡徐熙這沈穩可靠的氣度,彷彿天塌下來,只要他在,徐家便能屹立不搖。
   
     她非常堅定地相信,擁有徐熙的徐家,永遠不會遭遇鳳家那樣的慘劇。
   
    ★☆★☆★☆
   
     徐熙領了一隊人才出,徐宅大門,一個捕快神色匆匆地攔住他。
   
     「不好了,大少爺,七爺跟烏江十八洞的人幹起來了!」
   
     徐熙放開了鳳四娘的手,沒再看總管和那些家丁一眼,他甚至沒問徐淨然為何與人爭執,只道:「他們在哪裡?帶我過去。四娘,妳留下來。」
   
     鳳四娘的心砰地往下落,直掉入萬丈深淵,摔成片片。
   
     「在狀元居,他們──」
   
     捕快還沒說完,徐熙已不見人影,
   
     徐淨然雖是蘭州的總捕頭,但這份名聲是徐熙幫他掙來的。他自己的武功並不好。
   
     而烏江十八洞卻是有名的水中悍匪,兩方相鬥,孰勝孰負,不問可知。
   
     徐熙是不會容忍別人傷害徐淨然的,他一定要救他。
   
     那個小捕快也跟著他跑了。
   
     但剩下的家丁們怎麼辦?遭了海盜、而大受損傷的船隊怎麼辦?被拋下的她又該如何是好?
   
     總管將視線投向她。「四娘,我們……」他們對救助船隊的事很有經驗,但沒有主子在,他們還是心頭惴惴。
   
     鳳四娘的視線掃過那一張張惶然的臉,突然有些惱怒徐熙。
   
     一支船隊、幾百個人,和一個徐淨然比起來,哪個重要,他分不清嗎?
   
     她的沉默讓那些人更慌張,漸漸地,騷動出現了。
   
     就連在徐家待了幾十年,自認見多識廣的管家臉上都染上憂慮。
   
     鳳四娘其實比他們更怕。她在徐家呼風喚雨,卻沒有處理外務的經驗,但她不能放任人心消散。
   
     「全部跟我走,先去碼頭搶救受傷的人,再查點貨物,補充損失。」她領頭往前走,沒有人看見,她的手在袖裡悄悄地握緊了,而她的雙腿是顫抖的。
   
     總管遲疑了一下,不確定是不是要跟鳳四娘走,她畢竟不是主子。
   
     但鳳四娘沒管他們,只是走著自己的路。
   
     她的背很直,就像迎風而立的蒼松,任風雨飄搖,她也不會倒下。
   
     有時候,說太多話反而會暴露自己的缺點,不如沈默著辦事,更能讓人放心。
   
     總管此刻便覺得有些安心了,因為鳳四娘看起來很可靠。他忍不住跟上前去。
   
     有一個人做榜樣,其他人就好做事了。
   
     那些散掉的人,重新聚攏,又形成四隊整齊行列時,鳳四娘的眼角滲出一滴晶瑩。這是被嚇出來的。
   
     但她立刻將淚眨掉。她不能軟弱,也沒有軟弱的本錢,要想保護好眼下幸福的生活,她就要挺起胸膛,勇往直前。
   
     為什麼徐熙會在這時候拋下她?她的心,其實有怨。
   
     待他們到了碼頭,那慘烈的景象又給了她一記重擊。
   
     蘭州靠海,很多人都在海上討生活,所以她從小也聽慣了大海無情的故事,但她沒想到,真正見到時,是這樣的恐怖。
   
     徐家的船隊被打得很慘,不止大船處處受損,十餘名船工死亡,還有幾十個人斷了肢體。
   
     上得船來,到處都是鮮血和搏鬥、火焚的痕跡。
   
     鳳四娘的腳滑一下,她踩到一個人的斷臂。
   
     她的心狠狠地收縮,只覺得自己快窒息了。
   
     但她不能倒,因為徐熙不在,她得替他扛起這一切。
   
     大少爺,你為什麼不來?她在心裡忿忿不平。
   
     可表面上,她很平靜,甚至帶著一點冷漠。
   
     「都愣著幹什麼?快點動手救人!」她對著那些家丁喊:「第一排去燒熱水、第二排幫傷患治療、第三排將重傷的人搬下去,送到醫館,告訴那些大夫,不計金錢,一定要把人給我保住……」她不停地命令,有條不紊。
   
     家丁們開始做事了,一些沒受傷的和傷勢輕微的船工也加入救援的行列。
   
     鳳四娘也幫忙救人。
   
     她的手每沾上一滴血,心裡就更痛一分。徐熙怎能在這時候缺席?
   
     她有點茫然,如果他老是這樣,把徐家丟著,只顧徐淨然,會不會哪天徐家滅了,他還不知道?
   
     她好喜歡他送的琉璃鏡,他讓她的日子又重新有了希望。
   
     但這份希望並不穩靠,它隨時會消失。
   
     她越來越怕,越怕,就越氣徐熙。
   
     重傷的船工陸續被扛走了,死者也運下陸地,準備擇日安葬。照理說,現在的船艙應該清淨了,但她卻覺得血腥味更加濃厚。
   
     她的衣裙在一次又一次的動作間被鮮血染紅了,裙襬加重,讓她幾乎走不動路。
   
     她想吐,只覺清晰的視線正在一點一滴地昏暗。
   
     「四娘。」一隻有力的手臂突然扶住她。是徐熙,他救了徐淨然後,又立刻趕來了。
   
     鳳四娘的臉色很白,她的目光沒有焦距,看起來似乎隨時會崩潰。
   
     徐熙有些愧疚,重要關頭,他拋下了她。但他真的不能不救徐淨然。
   
     「對不起。」他說,她是他最好的助手,是他最欣賞的女人,但徐淨然是他唯一認可的親人。他,很為難。
   
     她眨著美麗的水眸,此時它們看起來異常空洞。
   
     徐熙知道她受到打擊了,不管她再聰明,乍然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都會承受不住。
   
     他招來總管,讓總管送她回家休息。
   
     但她拉住他的袖子。儘管意識不清,她也沒忘記自己的責任,她要待在這裡,保護徐家、保護自己的生活。
   
     他無法強逼她離開,只好讓她留下來。她繼續忙著,但那呆板的動作,讓她看起來像個傀儡,他越發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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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鳳四娘只允許自己軟弱半個時辰,便又重新振作起來。
   
     船隊被劫是個大災難,她要趕緊統計那些損失,加以補救。
   
     在徐熙救治完船工後,他們一起回家,他轉去了聚義園,她回到丹霞院,看著一疊帳冊,想起它們原先的主人,她忍不住嘆氣。
   
     終究,他還是只在乎徐淨然,唉……
   
     但她還是執起筆,將每一條帳重新計算一遍。
   
     徐熙去勸告徐淨然,不管烏江十八洞的人江湖聲名多壞,他們沒在蘭州犯法,他們也沒上海捕文書,身為蘭州的總捕頭,就不該對他們出手。
   
     徐熙去了兩個時辰,還沒回來。
     
     鳳四娘想,他也許永遠完成不了這偉大的任務。
   
     就像他說的,徐淨然是個天真的人,但越是天真,是非觀念越是黑白分明,徐淨然不會接受徐熙的想法。
   
     她掐著時辰算帳,中間還不忘為他準備晚膳。
   
     他果然沒有回來吃。她又把飯菜原封不動地收走。
   
     她也沒吃,下午看了那麼多血腥,此時她一口東西都吃不下。
   
     她繼續算帳,算得頭昏眼花。
   
     突然,一隻黑色的小鳥落在她肩上。「大美人,親一個。」尖喙啄上她的臉。
   
     她手中的筆一抖,在帳冊上落下一大塊墨跡。她……居然被一隻鳥輕薄了?!
   
     「你……妖怪……」
   
     「我不是妖怪,我是獨一無二、風流瀟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鳥大俠。」黑鳥說。
   
     「一隻黑鳥……自稱鳥大俠……」鳳四娘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懷疑自己算帳算糊塗了。
   
     「你是隻招災惹禍的笨鳥。」徐熙施施然走進來。
   
     「大少爺。」鳳四娘起身行禮。
   
     徐熙看到桌上的帳冊,再看她眼下的黑影,心裡愧疚又憐惜。
   
     他拿下她手中的筆。「我來算吧!妳去休息。」他也知道這事重要,所以推她上床榻後,沒做耽擱,便埋頭算起帳。
   
     她沒有睡,坐在床上看他。他算帳比她快多了,畢竟,她接觸這些事僅五年,而他已經做了十幾年。
   
     他埋首工作的表情很是迷人,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可靠的氣勢,她不知不覺看得癡了。
   
     黑鳥還站在她肩上,輕啄著她的耳朵,叫嚷:「大美人、大美人…」以吸引她的注意。
   
     但她沒發現,就沈迷在這份安全感中。
   
     自從經歷過一次家變後,她就變得很容易擔心,因此特別喜愛他身上的穩重。
   
     至少,此時此刻,她的心是定下來的,不會回想起過去的悲慘。
   
     如果徐熙能永遠這樣就好了……她無聲地嘆息。
   
     「吱──」突然,黑鳥高聲啼鳴。「大美人不看我,我不活了!」牠一股腦兒朝徐熙撞去。
   
     「啊!」她嚇一跳。
   
     他正好算完帳,放下筆,一把捉住黑鳥,將鳥扔出窗外。
   
     「牠……大少爺……」她目瞪口呆。
   
     他笑著走到床邊,坐到她身畔,手指愛憐地輕撫她眼下的青黑。
   
     「一隻麻煩的鳥,七叔就是為了牠跟烏江十八洞的人對上。」烏江十八洞的一位洞主,偶然經過集市看到那隻鳥,很喜歡,便出價要買。偏那賣鳥的欺負外地客,硬把價錢提高了十倍,烏江十八洞的人當然不幹,雙方便吵了起來,徐淨然恰巧巡街,以為烏江十八洞的人欺負百姓,出手干涉,於是兩邊人大打出手。
   
     徐熙趕到時,徐淨然已經被打趴,他若晚到一步,徐淨然恐怕小命不保。
   
     他救下徐淨然,與烏江十八洞的人講事實、擺道理,最後狠狠罰了賣鳥人一筆巨款,才擺平這件事。
   
     但烏江十八洞的人已不想要這隻鳥,賣鳥人也覺得牠招災,最後牠被送給徐淨然。
   
     徐淨然帶牠回聚義園,偏偏七夫人不愛,於是黑鳥輾轉成為徐熙的責任。
   
     「四娘,妳想不想養寵物?」
   
     「大少爺可是要將黑鳥給我?」她想著那隻一見面就偷親她的鳥,真不是妖怪?那麼會說話,又如此古怪。
   
     「那隻鳥是西域異種,又久經調教,言語伶俐,只要妳不計較牠的好色,平時倒可以陪妳解悶。」
   
     她忍不住笑了,怪鳥,但或許是不錯的玩伴。
   
     「謝大少爺。」這份禮,她收下了。
   
     他很高興看她笑,能笑,代表下午的打擊已開始消退。
   
     接下來他想放她假,讓她有時間玩樂、放鬆,但願過些日子,她能徹底拋卻那個惡夢。她已經背負得太多,家破人亡、被賣入青樓……他不希望她心底再沈重下去。
   
     他攬著她,兩人一起躺下,沒做什麼,只是單純地休息。
   
     「四娘,今天委屈妳了。」
   
     她不願再去想那些血腥景象,太可怕了。
   
     她轉移話題。「大少爺可勸了七爺?」
   
     他沒說話,但長長的嘆息卻說明了一切。
   
     她早知徐淨然是不聽勸的,也不糾纏,只道:「大少爺,船隊的損失是否報予老太爺知曉?」
   
     他很喜歡她這種明理的態度,讓他很輕鬆。
   
     其實在聚義園的時候,面對頑固的徐淨然,和唯恐天下不亂的七夫人,他真的憤怒。
   
     但一回房,見她辛苦算帳、聽那鳥胡言亂語,他就消氣了。
   
     有個人理解他、支持他,真好。
   
     「說不說也無差別,橫豎他已管不動事。」徐熙摟著她的腰,感覺她的身子僵硬,今天的事對她打擊太大,她即便躺在床上,也無法放鬆。
   
     他便打起精神,陪著她東聊西扯,或許不能讓她忘記血腥,但至少可減輕她心上的壓力。
   
     他一向不多話,但他願意對她說很多、很多。
   
     ★☆★☆★☆
   
     近來,鳳四娘悠閒許多,因為徐熙把所有工作都攬去做了,她變得無事一身輕。
   
     但她並沒有放鬆對徐家的控制,因為徐熙理事的時候,她就跟在他身邊,他也不避她,還教她很多行商買賣、與人打交道的訣竅。
   
     總地來說,這兩個月,她收穫良多。
   
     此時,徐熙的視線從帳簿中抬起來,迎上她複雜、迷惘的眼。
   
     「怎麼,我臉上有花?」最近常常看到她這種眼神,她是害怕他又拋下她?
   
     「花在這裡、花在這裡。」黑鳥突然啄了她的唇一下。牠太好色,只要她一不注意,就會被牠吃豆腐。
   
     她撫著她微疼的唇,瞪著那隻在天空飛得搖搖晃晃的鳥。
   
     徐熙一把捉住牠,皺眉。「你一隻鳥──居然還喝酒?」
   
     「呃!」黑鳥打個酒嗝。「劍南春,好香。」
   
     徐熙把牠扔出窗外去。
   
     他走到她身邊,拉下她的手,看著她泛紅的唇。指間輕輕地撫著。
   
     「真是隻色鳥。」說著,他傾身,吻上她的唇。
   
     她水眸裡流轉著興味,吻她的鳥是色鳥,那人呢?
   
     徐熙輕咳一聲,假裝沒看到她眼裡的打趣。
   
     「這些帳已經算完了,下午該去碼頭,給重新出海的船隊送行,妳也一起去。」他花很多時間陪她,希望能抹去她被拋下的不安。
   
     「是,大少爺。」她臉上笑得很開懷,但眼裡依舊有迷惘。
   
     他嘆口氣。「四娘,我在這裡,我不會消失的。」
   
     她低下頭,沒有說話。因為徐淨然不在,所以他會留下來,一旦徐淨然出事,他還會記得這個家、記得她嗎?
   
     她本就不容易信人,再有過一回不好的經驗後,她更難對他付出信心。
   
     他想,話語是無法解開她心裡的結,他只能讓日後的行動證明一切。
   
     「妳去準備一下,過午我們一起去碼頭。」
   
     「是,大少爺。」她才走出丹霞院,便見小虎在前方探頭探腦。
   
     小虎一見她,便跑過來拉住她的手。
   
     「四娘,不好了……不好了……」他神情很難看。
   
     「別緊張,有事慢慢說,我在這兒呢!」她對他微笑,輕輕抽回自己的手。「你是總管的親戚,未來,也有機會接任總管的位置,要在這麼一個大家族裡棲身,首先就要學會冷靜,否則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有用。」
   
     她拍拍他的肩,讓他把彎駝的背挺起來。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現在,慢慢說,發生什麼事了?」
   
     小虎深吸幾口氣,在鳳四娘鼓勵的眼神下,慢慢平靜下來。
   
     「四娘,妳讓我看守聚義園,結果我看到……」他的臉脹得通紅。「七夫人,她……她跟別的男人一起……他們……」
   
     她聽著,藏在袖裡的拳頭悄悄握緊了。就知道七夫人會惹事,果然──
   
     「這件事發生多久了?」
   
     「我不知道。」小虎很慚愧。「我今早才看到的。」
   
     「認識那個男人嗎?」
   
     「是老太爺院裡的宋護衛。」
   
     「這件事目前除了你跟我,還有誰知道?」
   
     「沒有了,我不敢告訴別人。」
   
     「小虎,你真聰明,做得很好。這樣的事是不能宣揚出去的,你能跟我保證,不讓第三個人知道,包括總管嗎?」
   
     「我發誓,我絕不會將這件事告訴四娘以外的人。」
   
     「好孩子。」她解下頸上的玉觀音,掛到他脖子上。
   
     「四娘……」
   
     「這是大佛寺高僧加持過的玉觀音,可以保佑你。」她幫他把玉觀音放進衣服裡。「小虎,你發現七夫人的秘密,若被她知道,恐怕會對你不利,我應該把你調離聚義園的,但我擔心你一走,七夫人反而有所警覺,謀害於你,所以短時間內我們得按兵不動,你明白嗎?」
   
     「我知道。」鳳四娘處處為他考慮,他怎會不了解?
   
     「那你現在再回聚義園去,記住,小心一些,別讓七夫人知曉了。」
   
     「好的,四娘。」他點頭。「那七夫人再有動靜,我該怎麼做?」
   
     「你什麼也不用做,只要把看到的事告訴我,我來做。」
   
     「這樣啊……四娘,妳會不會有危險?」
   
     「放心吧,我能保護自己。」說完,她讓他回聚義園去。
   
     小虎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將玉觀音掏出來把玩,上頭還殘留著鳳四娘的體香,甜甜的,好像茉莉花,他更癡迷了。
   
     鳳四娘站在原地思索著。七夫人居然跟宋護衛勾搭上了?而徐淨然還在作他的名捕白日夢,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這件事要讓徐熙知道嗎?他若曉得,出手整治七夫人和宋護衛,恐與徐淨然生嫌隙。
   
     罷了,還是由她出頭吧!
   
     徐淨然喜歡七夫人,就暫時放她一馬。
   
     但宋護衛……吃徐家的販,挖徐家的牆角,她絕不能容忍這種人留下。
   
     ★☆★☆★☆
   
     在大家族裡,光是善良,不可能生活得好,還必須學會競爭。
   
     尤其是在徐家,妻妾要爭寵、子女要奪權,即便是下人,也得學會逢迎拍馬、爭名奪利,才能在家裡站穩腳步。
   
     現在,鳳四娘的主子是徐家接班聲望最高的,加上她自己也有手腕,所以願意為她做事的人很多。
   
     她再捨出一些銀兩,很快便拉起一隊人殺到宋護衛的住所,把人綁出來。
   
     正好今天有船隊要出航,她把宋護衛塞進一只木箱,送上船委託船工,等出海後,隨便找座島嶼,把宋護衛丟下去。這個人,她是不許他再回蘭州了。
   
     慶幸宋護衛是孤家寡人,他若拖了一大家子,她就很難下手了。
   
     她的動作既狠又快,完全不給人反擊的餘地。
   
     過午,她仍如沒事人般,陪著徐熙去給船隊餞行。
   
     一夥人祭拜過天地、祝禱平安後,大船開拔,眼看著就要駛出碼頭──
   
     「你們幹什麼?放我下去!閃開,我要下去──」宋護衛居然逃出來了。
   
     徐熙臉上閃過一抹戾色。鳳四娘暗惱自己下手太輕。
   
     他攬住她的腰,兩人像大鵬鳥般騰空飛了起來,越過漫長的海岸線,來到宋護衛搭的那條船上。
   
     本來在鳳四娘懷裡睡著的黑鳥被驚醒,嘎地尖叫:「殺鳥滅口了、殺鳥滅口了──」
   
     鳳四娘趕緊捏住牠的嘴,藏入懷中。這鳥話多得像貓毛,早知道就把牠關起來了。
   
     徐熙二話不說,三記劈空掌,打得宋護衛吐血倒地。
   
     宋護衛一看見徐熙,便知姦情敗露,但大家都知道,徐淨然寵愛妻子,而徐熙最是看重徐淨然,就算他跟七夫人有染又如何?徐熙敢把這件事揭出來,讓徐淨然難堪嗎?
   
     「大少爺,我──啊!」他還妄想著威脅徐熙,謀取生路,但徐熙已一指點破他的氣海穴,廢去他一身武功。「你好狠毒……唔!」
   
     「你不必感激我,我也不想聽你說話。」所以徐熙打碎他的喉嚨。「若非四娘作主,將你驅逐出海,按我本意,勢必殺你。」
   
     宋護衛瑟縮一下,此刻的徐熙陰森恐怖如地獄惡鬼。
   
     鳳四娘低下頭。原來自己的小把戲都在徐熙的意料中。
   
     他會惱怒她的自作主張嗎?
   
     看他氣得發抖的樣子,她有些擔心。
   
     徐熙沒看她,只是舉起手。「來人啊,宋護衛有意往海外發展,你們且好生護衛他,一定要將他送到海之角去,聽到沒有?」
   
     海之角,那是傳說中有名的鬼域,進去的人從來沒有出來過。
   
     宋護衛嚇得拼命掙扎,卻自有船工過來,將他押入船艙。
   
     徐熙攜著鳳四娘,又重新回到陸地。
   
     船隊繼續啟程,這一次,再沒什麼東西能讓它們停下來。
   
     徐熙打發了其餘家丁後,便背著手往城裡走去。
   
     鳳四娘看看已轉回程的家丁、又看看他,他沒給她任何命令,她有些手足無措。
   
     但她只猶豫一個眨眼的時間,便跟上他的腳步。
   
     一路上,徐熙很沈默。
   
     鳳四娘將自己做過的事反覆想了幾回,她覺得自己並沒有錯,漸漸拋卻了不安,挺起胸膛,走到他身後一步遠的地方。
   
     他陰森的臉色閃過一抹晴。
   
     「四娘,我說過妳聰明嗎?」
   
     「大少爺提過三回。」一次是她發現帳房的虧空、一次是她收服了總管,還有今天,她處置了宋護衛。
   
     徐熙微笑,臉上已經是一片雨過天晴的燦亮。
   
     「今天這件事妳做得很好,也很懂分寸,只對付宋護衛,沒踰矩地找上七夫人。」身邊有了她做助手,他真的輕鬆很多。
   
     「謝大少爺誇獎。」她臉上染著紅,為他那出彩的容顏而心跳加快。
   
     「不過四娘,我還要教妳一件事。」
   
     「是。」她洗耳恭聽。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像宋護衛那種人,沒有資格繼續生存在徐家。
   
     他平常行事並不狠,事實上,徐大少爺在蘭州的風評還不錯,人們說他性情端嚴,頗有古風。
   
     但宋護衛惹得是徐淨然,那便不一樣了。他不會容忍任何人傷害徐淨然。
   
     「小婢知道了。」再遇到類似的事情,她會殺人滅口。但是…她為難著要不要問,若七夫人再犯,難道還要放任她?
   
     他心裡明鏡也似,自然知道她的難處。
   
     可對於七夫人,他能怎麼辦?監禁她?徐淨然首先要跳出來反對。
   
     思量半晌,他終於下定決心。「四娘,妳給我找幾個機靈的ㄚ鬟,讓她們輪流,寸步不離地守著七夫人。」
   
     「是。」她覺得可悲,要用這種手段才能獲得一名女子的忠心,當初實在不該逼七夫人嫁給徐淨然。
   
     徐熙卻是不會為過去的事後悔,那沒有意義,他的腳步是永遠向前,眼睛也只會看向將來。
   
     「還有,那位小虎,好好獎賞他,同時,封住他的嘴,我不要七叔聽見任何消息。」如果小虎敢多嘴,他也不會排斥下狠手。
   
     「小虎雖然剛從鄉下出來,行事還不夠冷靜,但他人聰明,也忠心,是個可以培養的人才。」她拐了彎為小虎求情。
   
     徐熙笑著望她一眼。「妳很關注他?」
   
     「小婢想訓練他,再過三、五年,讓他接替總管的位置。」
   
     「也是,現在的總管畢竟是跟著老太爺的出來,雖然一時臣服,卻總是三心二意,不是個可靠人,妳要理家,就得有自己的班底。」他想了想,同意她的做法。「妳且放膽去做,有什麼問題,我會替妳擔下來。」
   
     「謝大少爺。」她心下微鬆,總算保住小虎了。
   
     兩人邊走邊說,直到狀元居,他領頭走了進去。
   
     她跟著他,上三樓包廂,直到他坐定,她立在他身後,隨時準備服侍他。只要出了徐家大門,她一定謹守主僕界線,不敢逾越。
   
     他沒有點菜,小二已經送上香茗和瓜果糕點十二樣。
   
     狀元居裡的菜是出了名地好、出了名地貴,但這裡最有名的卻是各式點心糕品,聽說負責做點心的廚子是皇宮出來的,每日限量特賣,沒有事先預定,任他天王老子來,也只能望著空盤喟嘆。
   
     所以今天這一頓是徐熙特地安排的。
   
     鳳四娘不明白,他怎會突然搞這一齣,記得他最不愛吃點心啊!
   
     「四娘,妳也坐下吧!」待小二一走,他便替她拉開椅子。「這一頓是獎賞妳的,若還要妳服侍,便失了原意。」
   
     原來是為她!她雙頰泛紅,心裡激動,但還是有些猶疑。
   
     「可律法規定,平賤不能同席,小婢……」若讓人告上衙門,安他一個侮辱平民之罪,輕則罰款,重則會被打入賤籍的。
   
     「所以我尋了個包廂,門都關起來了,誰能看見?誰又說我們違法?」即便看見,他也不怕,在蘭州,他就是律法。
   
     她沒再推辭,小心坐到他身邊。
   
     他很開心,她就是這麼懂人心,不會在無謂的事上與他糾纏不清。
   
     他替她泡茶。「這是新春的龍舟,妳試試。」
   
     她看著澄碧的茶湯,滿溢的香氣,薰人欲醉。
   
     但更迷人的是他的眼,盈盈波光裡,盪漾著溫柔。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他,她被二公子買下,送到丹霞院,他半躺在長榻上,懶洋洋地應對二公子,那慵懶風情如江山多嬌,她永遠難忘。
   
     她很慶幸,才經歷慘劇的自己,便遇上一個好主子,因為他當時看她的眼就像現在──欣賞中含著鼓勵。
   
     二公子走後,他對著她笑,說讓她當大ㄚ鬟,讓她管後宅。
   
     他給了她一部分權力,但當時,她更需要的是一個保護者。所以她把自己給了他,請求他保護她,他答應了。從此,不管謠言流傳,他總是信她,再沒將她送人。
   
     當她從悲傷裡走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把徐家當成自己的家,願意花一輩子守護的家。
   
     但隨著兩人相處日久,她卻發現,這個幫助她重新站起來的男人,卻不肯花費全部的心思與她一起守護這個家。
   
     他的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教她不免對他有了怨懟。
   
     可今天,重溫他的笑,她忍不住期待,他會不會改變?
   
     她捧起茶杯,本來對他不信任的心正悄悄鬆動,突然……
   
     「為什麼是茶?我要喝酒。」那隻黑鳥又從她懷裡鑽出來了。「小子,笨蛋,沒有酒怎麼灌醉美人?怎麼一親芳澤?笨死了、笨死了……」
   
     徐熙翻個白眼,捉住黑鳥,走到窗邊,打開窗戶,一把扔了出去。
   
     鳳四娘忍俊不禁,笑了起來,那飛揚的眉眼像盛放的牡丹,是他見過最美的一景。
   
     他的心不自禁地柔軟。這個聰明、忠心、又一意為他著想的女人,他真的對她不夠好,他只是準備了一餐,她便笑得這樣燦爛,她的慾望是如此渺小,他真該多體貼她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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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1 00:06: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當七夫人發現她再也找不到宋護衛,而鳳四娘領著六名ㄚ鬟,說是要貼身服侍她時,七夫人就知道,她的好事被鳳四娘打壞了。
   
     她氣憤地舉起手,一巴掌揮下。「賤婢──」
   
     但徐熙擋住了她。他不想跟七夫人翻臉,所以把這件事交給鳳四娘處理,可這不代表他會袖手不管。
   
     鳳四娘畢竟是ㄚ鬟身分,七夫人若針對她,她會很麻煩。
   
     「我的人不是隨便可以動的。」他一向是護短的性子。
   
     「是嗎?」七夫人恨恨地抽回手。「那你想怎樣?你能怎樣?告訴徐淨然我偷漢子嗎?徐熙,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面前猖狂?別忘了,論輩分,我還比你高一截。」
   
     徐熙只是笑,很冷、很陰沉,像暴風雪來臨的前夕。
   
     「我當然記得妳是我七嬸,可妳想不想知道,宋護衛現在何處?」
   
     「了不起你殺了他,可你別忘了,這個家裡有一百二十個護衛。」只要她願意,憑她的美貌,她可以勾引無數漢子,徐熙能奈她何?
   
     「我沒殺宋護衛,我送他去了海之角。瞧,我是很仁慈的。」但把人送去海之角,卻是比死更為難。
   
     七夫人的心抽了一下。「徐熙,你好狠。」
   
     「多謝七嬸誇獎。」他翩翩行完禮,招過鳳四娘,準備離開聚義園。
   
     鳳四娘吩咐六名ㄚ鬟看妥七夫人後,便跟上了徐熙的腳步。
   
     「七夫人,請。」那六名ㄚ鬟把七夫人團團圍住。
   
     鳳四娘選的人都很好,美麗、大方、楚楚可憐,沒人想得到,她們個個手下都不含糊。
   
     所以當七夫人撒潑,要打那些ㄚ鬟,卻發現自己被壓制得一跟手指都動不了時,她暴怒了。
   
     「徐熙,你敢這樣對我?」
   
     「七嬸還是好好休息吧!只要妳不起壞心思,我還可以保妳一生富貴。」
   
     「若我不肯呢?哼,了不起魚死網破,等淨然回來,我就告訴他宋護衛的事!」她豁出去了,與其守著一個殘廢的丈夫,她寧要絢爛的剎那。
   
     「那麼,下一個去海之角的人,就會是陳別駕。」陳別駕是七夫人的親生爹爹。
   
     「你敢?!」七夫人真正害怕了。如果徐熙憤怒、威脅她都好,這起碼表示,他心裡有弱點,她可以乘機而攻,但他這麼冷靜,她反而束手無策。
   
     徐熙沒說話,只是微笑地走出去。
   
     鳳四娘跟在他身後。不管他再寵信她,她都不會跟他並肩,她很懂自己的分寸。
   
     七夫人怨怒的視線一路追著他們,直到他們兩人走出聚義園。
   
     一隻黑鳥從鳳四娘懷裡鑽出來,尖聲叫道:「美人,好酒好菜給大爺送上!」牠又去吃鳳四娘豆腐了。
   
     鳳四娘偏頭,沒閃開,被牠在唇上啄了一記。
   
     「從今天起,你再也沒酒喝了。」她從小到大沒養過寵物,第一次養就是隻色鳥兼醉鳥。牠每天清醒就佔她便宜、然後偷喝酒,喝醉了,便窩在她懷裡睡覺。難道寵物都是這樣的?
   
     「沒天理,美人虐待鳥大俠,我要抗議、我要上訴、我要──」
   
     徐熙截斷牠的話。「我給你十種酒,若你能分辨清楚,以後我每天都供應你十種酒喝。」因為今天的天氣很好、因為解決了麻煩事、因為黑鳥的插科打諢讓人放輕鬆,更因為鳳四娘在他身後笑得燦若朝陽,徐熙也起了玩樂的興致。
   
     他緊繃的眉眼鬆了開來,帶著一種清風明月的開朗,分外可親。
   
     「但你若分不清酒的品樣,從今以後,便不許你喝酒。」他笑說。
   
     「大少爺,牠已經是一隻醉鳥,再喝下去,就別指望牠有清醒的時候了。」鳳四娘不知道他怎會開這種玩笑,但看得出他現在心情很好,便也與他說起笑來。
   
     「牠醉著跟清醒時有分別嗎?一樣嘴賤、一樣沒用。」他輕彈一下鳥頭。
   
     黑鳥咚咚咚地從鳳四娘身上滾下去。
   
     「唉呀!」她急忙去撈,嘴裡是對這隻鳥叨叨唸唸,但心裡還頗愛這小傢伙。
   
     可她太緊張,險些滑倒,徐熙及時扶住她,順勢便將她的手撈進掌中握著。
   
     這一刻,七夫人的眼睛亮了。看來徐熙也不是毫無弱點,鳳四娘不正是他的弱點?
   
     黑鳥搖頭晃腦地在鳳四娘的肩膀站穩。「小子,敢看不起你家鳥大俠,我分給你看,以後每天二十樣酒。」
   
     這傢伙還懂得討價還價了。
   
     「閉嘴。」鳳四娘瞪牠一眼。「你再每天喝得醉醺醺,就罰你睡茅房。」
   
     「河東獅吼了、河東獅吼了……」黑鳥飛到徐熙肩頭。「小子,娶妻娶賢,你可要想清楚了,不要娶個美人回家,罰你每晚跪算盤──呀!」
   
     「你再胡說!」鳳四娘伸手捉鳥,嬌顏紅似霞棲。
   
     「哈哈哈──」徐熙仰頭大笑。
   
     他並不在乎黑鳥的威脅,相反地,他把鳳四娘的手牽得更緊。
   
     娶妻,他沒想過,但現下,有鳳四娘相陪的日子,他很滿意。
   
     ★☆★☆★☆
   
     丹霞院裡,鳳四娘伏在桌上小憩,手邊還疊了一堆帳冊。
   
     黑鳥在旁邊,偷偷地拿翅膀沾墨汁,畫她的臉。
   
     這鳥很小心眼,還在記恨數日前她說要禁牠酒的事,逮著機會便整她。
   
     徐熙本來是懷著一肚子氣回來的,但看到這可愛的一慕,滿心怒火煙消雲散。
   
     傍晚,徐淨然找他一起用晚膳,他挺開心,自從徐淨然娶妻後,便很少邀他相聚了。他以為徐淨然是想與他訴叔姪之誼,想不到徐淨然是要他娶妻。
   
     徐淨然的理由很冠冕堂皇──他年紀到了,得為徐家傳宗接代。
   
     但徐淨然要他娶的人卻令他火冒三丈──七夫人的遠房堂妹。哼,陳家的女人會是賢妻良母的料嗎?
   
     不必問也知道,這件事是七夫人在作怪。七夫人想報復他對宋護衛的處置,一旦他娶了陳家女,一來,七夫人的勢力可以滲透進丹霞院,二來,離間他與鳳四娘的關係,三來,若這個陳家女也學七夫人爬牆,還能在他臉上大大地抹一層灰。
   
     他不懼七夫人的手段,那女人再蹦跳,他也當耍猴的看,但她利用徐淨然逼迫他,卻真正讓他憤怒了。
   
     那女人以為自己是誰?七嬸?抱歉,他只有一個七叔,連爺爺、奶奶、爹爹、娘親,他都只當是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何況一個不知好歹的女人。
   
     他會讓她閉嘴的,但徐淨然說娶妻是言之有理,可他無法想像丹霞院中迎入一個女主人。
   
     美麗的,他嫌不夠聰明,聰明的,可能不貼心,貼心的,怕是少了幾分溫柔……最終,他的視線落到鳳四娘身上。
   
     他走到桌前,捉起黑鳥。「小傢伙,玩得很快樂嗎?」
   
     黑鳥的嘴被他捏著,發不出聲音。
   
     他看著鳳四娘黑了半邊的眼,襯著另一半雪白,忍不住笑。「妳也有這樣可愛的時候。」他只見過她強勢、軟弱、機靈百變,卻不知她會糊塗到被一隻鳥捉弄。
   
     他腦海裡浮現一個畫面──她穿著大紅嫁裳,坐在床前,妖魅無雙的臉蛋,對他露出害羞可人的笑容。
   
     他心裡很輕鬆,竟有幾分期待那樣的畫面。
   
     是因為喜歡嗎?他對她沒有太激烈的情感,但他確實享受跟她在一起的時光。
   
     打小,除了七叔之外,她是唯一能走進他生命、他也願意讓她理解的女人。
   
     他外表溫和,本性其實孤僻,大概因為他小時候見過太多爭名奪利、鬥爭陷害的黑暗,教他討厭人,他有很多合作夥伴和手下,但他沒有朋友,親人就一個徐淨然,後來又多了一個左右手──鳳四娘。
   
     他也沒興趣多與人結交,那些交際應酬讓人厭煩,但他會惦著她的喜怒哀樂、想保護她,不受人欺負。
   
     所以,他理性地分析,若能娶她,該是個不錯的結局。
   
     偏偏,它很難實現。律法規定,平民跟賤籍者不能成親。
   
     他很強,可他依然無法跟整個國家律法對抗。
   
     低低的嘆息逸出,鳳四娘被驚醒了。
   
     「大少爺。」她起身,行禮如儀。
   
     即便剛起身,她的眼睛仍然清澈,像兩潭碧湖,波光盈盈、灩瀲照人。
   
     但就是她這副認真的表情,讓他更想笑。
   
     他微低下頭,劍眉斜飛,凌厲的眼罩著薄霧,像煞秋天裡,風姿決然的清菊。
   
     她被笑得糊塗,但看他歡顏,卻願意沈醉得更糊塗。
   
     他舉袖,拭向她臉上的墨跡。她看到那抹黑,臉色更黑了。
   
     「我……」她本想問誰整她,卻見他手上那隻黑鳥,半邊翅膀有未乾的墨汁,不必問了,兇手在那兒。「讓大少爺見笑了。」她狠狠瞪著鳥。
   
     他把兇手送給她。「隨妳處置。」
   
     本以為她會將鳥懲罰一頓,她卻笑得像撿到了一百萬兩銀票。
   
     「小傢伙,你說我們的禁酒令再延幾天好呢?」
   
     「嘎!」黑鳥尖叫。「沒天理!虐鳥啦、虐鳥啦……」
   
     「那我不禁你酒,相反地,我送你酒喝,但是…」她笑容更加溫柔了。「每天一百斤,你若喝不完,我就把你泡鳥酒。」
   
     黑鳥呆了,徐熙也怔了,好辦法,好惡毒,但他好欣賞。
   
     「哈哈哈──」這一晚,徐熙的笑聲響遍丹霞院。
   
     這一晚,向來顯得暮氣沉沉的丹霞院,再次光彩煥發。
   
     ★☆★☆★☆
   
     一番雲雨後,徐熙撫著鳳四娘光滑的背。他一直很喜歡她的肌膚,柔嫩軟綿,比最上等的絲綢還要舒服。
   
     她像隻慵懶的貓兒,窩在他懷裡,感覺背後他的手滑動的頻率,一陣快、一陣慢。這代表他在想事情。
   
     她安靜地等待著,不打擾他。
   
     過了一盞茶時間,他低喟口氣。
   
     她方開口。「大少爺有心事。」
   
     他唇勾笑,心想,這輩子都找不到像她這樣理解他的人了。
   
     「七叔要我娶妻。」
   
     「以大少爺的年紀,是該娶妻了。」她不以為他一輩子就只有她一個女人,她畢竟只是一個通房ㄚ鬟。
   
     但她知道,只要她努力,就可以贏到他身邊一個永遠不被取代的位置。那不是妻子,是他的床伴、助手兼知音。
   
     就算他娶了妻,她也不會被拋棄。
   
     「我還不到三十。」至少,徐淨然是年過三旬才迎進七夫人,他比徐淨然娶妻時年輕多了。
   
     「但大少爺是長房長孫,很多人都指望你開枝散葉。」
   
     她說得這樣誠實,反讓他更想嘆氣了。
   
     「四娘,我娶誰呢?不管是府裡的人,還是府外的人,我沒一個喜歡的,我無法忍受與她們一起生活。」
   
     她怔了一下。「這是個很大的問題。」其實她想笑,現在的徐熙看起來很孩子。
   
     他睨了她一眼,捏捏她的鼻子。
   
     「四娘,妳好像一點都不擔心,我若娶個妒婦,妳將來還有好日子嗎?」
   
     「大少爺不會容許夫人欺負我的。」
   
     「喔?」
   
     「我是大少爺的好幫手。」不是愛婢、不是寵妾、不以色侍人,才能在他身邊待得更久,或許他有一天會休離自己的夫人,但只要她還能辦事,他便不會趕她。
   
     「呵呵呵……」他低笑,太喜歡她這份自信和能力了。「四娘,我現在覺得妳才是我應該娶的人。」
   
     她柔軟的身體僵了一下,頓時間,悲傷像被打翻的墨汁,點滴滲入心湖,染黑了她的心。
   
     成親?賤籍的人只能跟賤籍的人通婚,生下賤籍的孩子。
   
     因此,當她被大哥賣入青樓,她便絕了成親生子的念頭。她不想這卑賤的名號跟隨她的子子孫孫,永生永世。
   
     但她確實是喜歡他的,所以才拼了命地在他身邊掙下一個立足的位置。
   
     愛起緣於何處,她不記得了,也許,在他抱她的那一晚,她便動了心,可也在同時,她掐滅了心底的愛苗。
   
     想不到有朝一日,他會跟她提成親,那早熄的情火,又轟轟烈烈地燒了起來。
   
     偏偏,她還非常冷靜地想著這是件不可能的事。
   
     一陣哽咽湧上喉頭,她強行嚥下。「大少爺,平賤不能通婚。」
   
     他心中有一塊地方崩潰了,為了她話語裡的絕望。
   
     徐熙更用力摟緊她,低聲地問:「四娘,妳想嫁我嗎?」這不是試探,只是很擔純地詢問她的意見。
   
     「小婢沒有資格。」她與他,都無能更改律法。
   
     「有錢能使鬼推磨。」如果他能給徐淨然買一個官位,為什麼不能幫她買一個平民戶籍?
   
     她訝然地瞪大眼。「我從沒聽過那種事,它……真的可行?」
   
     「沒聽過,不代表沒有。」
   
     「真的能買?」
   
     「買不了,就威脅。金錢、武力、權勢,總有一樣可以使人屈服。」他對操縱這些東西很有經驗。
   
     她彷彿在黑暗中迷路的人,乍然見到一絲光亮。
   
     「金錢、武力都不行,要怎樣的權勢,才能讓我重回平民?」這一刻,她心裡的慾望像燎原野火,勃勃燒了起來。
   
     這樣的她,妖豔彷彿罌粟,致命又絕美得讓人無法抗拒。
   
     他的心忽地跳得很快,成年後第一次無法妥善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低頭,狠狠地吻住她,大掌沿著她的背,撫上她挺翹的臀,那猶帶濕潤的溝壑,是最銷魂的魔域,讓他忍不住再一次沈迷。
   
     當他的身體重新埋入她的,她纖細的脖頸微揚,發出甜膩呻吟。
   
     「唔,大少爺…」
   
     他律動著,臉色因為激情而泛紅。
   
     「四娘,」他舔上她的耳垂,輕輕地低語:「聽說只要能在大比中考進前三甲,赴瓊林宴時,便可向皇上提出一項恩賞。」
   
     她瞪大眼,那是多麼了不起的賞賜,他願意給她?
   
     他起伏得更歡快了。「為什麼不呢?四娘,我想妳做我的妻子,妳也願意,我便去實現它。這又不是什麼難事。」他對自己一向有信心
   
     「大少爺…」她用力抱緊他,淚水濕潤了他赤裸的胸膛,和他的汗混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這一刻,她覺得他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只要他存在,她就有希望──
   
     ★☆★☆★☆
   
     聚義園裡,徐熙輕捻著手指,聽徐淨然第五次告訴他娶妻的好處。
   
     當然,他不排斥娶妻,但他絕不會娶陳家女。
   
     可徐淨然說得歡快,不論他怎麼拒絕,他就是堅持不懈地勸說。
   
     也許他該重新評量七夫人對徐淨然的影響了,她居然能讓一向性軟如棉的徐淨然一改過去,和他針鋒相對。
   
     徐熙心裡升起一股冷厲。他對七夫人還是太客氣了。
   
     既然妳有這麼精神折騰,就別怪我手下不客氣。他想。
   
     徐淨然說得告一段落,口渴得捧起桌上的茶,咕嚕咕嚕灌著。
   
     「小熙,我跟你說了這麼久,你應該能夠理解娶妻對你的好處吧?相信七叔,我不會害你的。」
   
     七叔是不會,但七夫人就難說了。徐熙微笑,執起茶壺,替他重倒一杯茶。
   
     「七叔,娶妻一事,我已反覆思量,我決定明年冬迎四娘過門。」
   
     「喔,好──啊!四娘,哪個四娘?」不是他想的那一個吧?
   
     徐熙微笑。「四娘也只有一個,還會有哪個?便是我房裡的鳳四娘。」
   
     徐淨然跳起來。「你……鳳四娘……你們……小熙,平賤不能通婚的。」
   
     「我自然有辦法消去四娘的賤籍。」
   
     「那陳小姐──」
   
     徐淨然沒說完,七夫人便闖進來,氣呼呼地罵:「那賤婢!她有什麼資格做少奶奶?」
   
     「七嬸。」徐熙拱手。在徐淨然面前,他不會對七夫人無禮,他畢竟得給徐淨然面子。
   
     「夫人。」徐淨然皺眉。他實在很怕自家娘子和姪子對上,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很為難啊!「小熙的事,他自有主張,妳先別嚷嚷嘛!」
   
     「淨然,鳳四娘那狐媚子你也見過,本來只覺她妖了點,想不到這麼有野心,勾引主子收房就算了,還想做少奶奶?這樣的女人,若讓她進了門,你以為徐家還會有好日子?還會有將來嗎?」她得徹底斷了鳳四娘的輝煌路才行。
   
     「這個……」徐淨然為難了。他也認同娘子的話。
   
     徐熙卻笑了,神色中幾分滿足和暢然。
   
     「我就喜歡四娘有野心、有手段,這樣的女子才匹配我。」人活著,就該有慾望,什麼都不想的人,全成仙去了。
   
     「你──」七夫人氣得俏臉通紅,拉著徐淨然的手,不依地搖著。「淨然,你看,你姪子就是這麼忤逆我,還有沒有長幼尊卑之分?」
   
     「可是……小熙只是說他心裡的想法,也沒錯啊!」
   
     「你這糊塗蟲!」七夫人咆哮。
   
     徐熙銳利的一眼橫過去。誰也不能欺負徐淨然,就算是七夫人亦然。
   
     七夫人嚇一跳,躲在徐淨然背後。
   
     徐淨然只得再做和事老。「小熙,夫人沒那意思,我們就是拌拌嘴,每一對夫妻都是這樣的。」
   
     但一般的妻子不會打心裡瞧不起丈夫,還紅杏出牆。
   
     七夫人……留下她,對徐淨然真的好嗎?徐熙心裡動搖了。
   
     「七叔,事情便這麼定了,明年冬請你喝喜酒。我還有事,先行告辭。」他得好好想想,該拿這個七夫人怎麼辦。
   
     眼看著徐熙就要走出門,七夫人恨得直掐徐淨然的腰。
   
     「你這沒用的東西!就這樣放他走,我堂妹怎麼辦?」她是一定要促成這門親事,給自己找個幫手,否則她在徐家,地位連個婢女都比不上。
   
     徐淨然拼命安撫她。
   
     方到門前的徐熙突然停下腳步,對著七夫人揚唇一笑,那一抹弧就像寶劍的鋒刃,寒光森森,彷彿輕輕一揮,就可以劈天裂地。
   
     七夫人掐住徐淨然的手瞬間停了,她只覺自己再動一下,就會身首異處。
   
     「七嬸以為四娘的聰明才智、心胸手段如何?」徐熙越笑,七夫人就覺得越冷,不知不覺,她的臉白了。「哪怕有一天,我娶了別人,四娘依然是我的助手,也是我的通房ㄚ鬟。若她有意與我娘子爭寵,我必然袖手,誰贏了,我便將最大的權利給那一位,至於輸的……這世上,有人會去關心一個輸家嗎?況且,我有信心,不論跟誰鬥,四娘都不會輸。」
   
     他在一個充滿鬥爭的地方成長,耗費無數心思,擁有了自己的地位,自然也要身邊的人努力追尋,而不是空等著他的賜予。
   
     說完話,他逕自走了。
   
     七夫人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從他留下來的壓力中掙脫。
   
     「你……你不是人……你這個瘋子……」
   
     聽著娘子的叫罵,徐淨然除了攔住她,不讓她追出去外,也只能苦笑。
   
     「夫人,小熙也沒說錯,在徐家,除了我們,哪房不是鬥得昏天暗地?」
   
     「你還說,都是你太沒用!你這個懦夫──」七夫人把在徐熙那邊受到的委屈都發洩在徐淨然身上了。
   
     而他也只能抱著頭,任娘子打罵,心裡無限哀怨。為什麼她和徐熙就是不能和平相處?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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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1 00:07: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徐熙才出聚義園,便被鳳四娘攔住了,她臉色很難看。
   
     「發生什麼事?」
   
     「七夫人懷孕了。」
   
     霎時,他的臉色比她還要闃暗。
   
     徐淨然一出生便肢體殘缺,早被診斷出來,一生難有子嗣。
   
     所以,七夫人的孩子…有可能嗎?
   
     「孩子是七叔的,或是宋護衛的?」若是後者,他絕不留情。
   
     「小婢不知。」她也是聽見小虎匯報七夫人在喝安胎藥,才知此事。「而且…七夫人不止宋護衛一個情郎。」
   
     砰!徐熙一拳打斷了身邊一棵碗口大的樹。
   
     「走,回丹霞院再說。」
   
     「是。」她走在他身後,一邊使勁掐著正在懷裡發酒瘋的黑鳥。這傢伙,淨惹禍、成天亂闖,什麼該知道、不該知道的事,都教牠發現了……唉,希望徐熙別把牠拿去燉鳥湯才好。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丹霞院,關上了門,所有童僕ㄚ鬟都趕出去。這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事,別張揚的好。
   
     徐熙陰沉著臉,看向鳳四娘。
   
     她的手又不著痕跡地往懷裡護了下。黑鳥雖惡,總是寵物,她還是想護牠的。
   
     「今日,小婢去向老太爺請安,黑鳥突然衝著二管家喊『姦夫』,小婢一時也不明白,回來後想起宋護衛的事,他也是老太爺的人。小婢心裡懷疑,便將老太爺房裡伺候的全理了一遍,卻發現他們多跟七夫人有關係。不過我們派人監視七夫人後,這樣的事便沒有了。」
   
     「全部?」
   
     「八成。」她也很訝異,七夫人手段如此厲害,竟將老太爺身邊的人掌握了八成,足足有六個呢!
   
     徐熙眉頭皺了起來。「她這是想藉著老太爺身邊的人,操縱老太爺,進而對付我。」這個女人可真不簡單,野心大到想吞下整個徐家了。
   
     「是的。」她盤問過那六個人,證實了七夫人色誘他們,圖謀陷害徐熙一事。但知道一切後,她卻為七夫人不值,這六個人根本沒想過為了七夫人與徐熙對抗,他們都抱著送上門的女人,不佔便宜是傻瓜的念頭,與七夫人歡好。七夫人手段使盡,也只是一場空。
   
     「那些人呢?」吃裡扒外的東西,他是不會輕饒的。
   
     「因為其中有兩個是家生奴,祖輩已在徐家待超過百年,因此小婢作主,將他們連同其家人共三十二名,全驅至嶺南,就在那裡終老。」她嗓音有些乾澀。這樣的自作主張,實在是踰矩了。
   
     徐熙看著她,目光如刀鋒般冷厲,她低下頭,動都不敢動,心跳得像要跳出胸膛。
   
     氣氛一下子沈窒了,整個房間好像化成了一張巨網,而她則是落入網中的蝴蝶,掙不開、逃不過。
   
     徐熙看她臉色由白轉紅,再變為正常,他可以看到她半垂的眉眼間寫著堅毅。她並不後悔自己做的事,儘管她深知自己超過了。
   
     他神情放緩,本也沒有怪他,只是想試試她是不是容易動搖的人?結果證明,她志堅如鐵。
   
     這樣也不錯,成功向來屬於能堅持的人。
   
     「四娘,妳心很軟。」所以她趁他下令殺人前,將人趕走了。就像她處置宋護衛那樣。
   
     她抿著嘴唇,好半晌才說:「大少爺,那三十二人中,有五個已是白髮蒼蒼,還有兩個襁褓幼兒,小婢實在不忍。」
   
     「妳把人趕走後,可收拾了首尾?」他說,身上的冷冽之氣已完全消失了。
   
     她的心咚地落回原地。看來徐熙已原諒她。
   
     「小婢又重新選了六名心腹,送到老太爺房裡,保證老太爺不會察覺此事。」
   
     「那些人的賣身契呢?」
   
     她怔住,一時沒反應過來。
   
     「四娘,妳送到他們嶺南,就是不想他們再回來,但此去千里,難保他們不會生出事變。他們是徐家的家奴,他們惹事,就是徐家惹事,為免後患,便得撕了他們的賣身契、消了他們的戶籍,如此,再有天大麻煩,也扯不到徐家頭上。」
   
     可戶籍沒有,這些人就成了黑戶,往後連賣身為奴的機會都沒有,豈不斷了他們的將來?她剛想駁,又想到,一些背叛者和整個徐家相比,孰輕孰重?她難道要為了他們,置徐家於險地?
   
     她不是神,護不到所有,便只能捨外人而選擇最親密的。
   
     心頭雖然不忍,但有些事還是必須做。
   
     「小婢知道了,以後再不會留下後患。」
   
     他並不相信這句話,因為她心太軟。但心軟也有心軟的好處,至少,他能確定,不管他將她教導得多麼厲害,她的本事都不會用在他身上。
   
     人,沒有十全十美,他也有缺點,所以他也能包容別人的缺點。
   
     不過她的心軟也注定了他接下來要做的事,不能讓她插手。
   
     他準備剷除七夫人,或許這會令徐淨然一時間非常傷心,但長痛不如短痛。
   
     先佈個局,讓七夫人出點意外,她若死,一了百了,她僥倖不死,他也會發佈她的死訊,瞞著徐淨然將她關押起來,等她產下孩子,嬰兒可以抱回徐家養,但至於七夫人,絕不能留。
   
     雖常道斬草除根,但真正操作起來,還是一直給人留餘地的。
   
     徐熙轉移了話題。「那隻鳥呢?還在妳懷裡睡著?」
   
     「大少爺,這次多虧有牠,我才能發現七夫人的陰謀。」雖然黑鳥的嚷嚷也差點將七夫人的姦情洩漏出去,但將功補過,她希望徐熙饒了黑鳥一回。
   
     「妳連隻鳥都這麼用心。」她看穿了她的小把戲。「既如此,怎不將牠一起送走?」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把牠送走了,可牠又自己飛回來。」並且鑄下第二個大錯,她現在還不敢講。
   
     他看了她好久,卻生不起氣來。
   
     「妳啊!都算計到我頭上了。」他嘆笑。「罷了,我也不跟一隻鳥計較,但妳得想辦法讓將鳥嘴閉緊,我不想在府裡聽見任何謠言。」
   
     「是,大少爺。」她鬆了好長一口氣。
   
     他上前去,捏捏她的鼻子。「妳啊,我第一次發現妳這樣地婦人之仁。」話雖如此,他的口氣卻是寵溺的。
   
     她靦覥地笑,害羞地窩入他懷裡。他的寬容讓她心裡泛起一絲甜意,很少有主人能夠容忍一個自作主張的下人,而他能,她何其有幸能待在他身邊……
   
     她從懷裡拎出黑鳥,徐熙立刻聞到一股沖天酒氣。
   
     「牠又喝醉了?」天底下怎麼有這樣的醉鳥?還讓他碰見了!「妳不是禁了牠的酒?」
   
     她囁嚅著,道出了第二件錯事。「牠不知道什麼時候找到大少爺的藏酒,所以……」
   
     他從來只會閃現精明的眸子,頭一回出現一種名為「呆滯」的情緒。
   
     他的腦袋呆板地往臥室轉去,在那裡,他收了兩瓶百年的女兒紅,都是萬金難買的珍寶。
   
     她很遺憾地向他頭點,他那些酒全泡湯了。
   
     黑鳥醉得很,還學人打呼嚕,徐熙突然有股把牠扔進湯鍋的衝動。
   
     「四娘,妳說晚上我們燉鳥湯如何?」
   
     黑鳥被這驟然的殺意驚醒了,拍著翅膀飛上屋樑。「我不好吃、我不好吃……」
   
     「你怎麼知道?」徐熙冷冷地問。「你吃過?」
   
     「沒有,但我不好吃。」黑鳥想逃命了。
   
     但徐熙一個揮袖,房裡的門窗關得密密實實,黑鳥逃無可逃。
   
     「你沒吃過燉鳥湯,就沒資格批評它好不好吃,除非你先吃上一回。」
   
     牠畢竟是鳥,再伶俐也鬥不過人,尤其是遇上在爭鬥中磨練成精的徐熙。
   
     「不如今晚我請你吃,你吃完再告訴我,燉鳥湯好不好吃?」徐熙說。
   
     鳳四娘不知道他也會跟隻鳥生氣,真是長見識了。她螓首埋在他懷裡,偷偷地笑。
   
     黑鳥越發糊塗了。把牠燉了請牠吃,牠吃得到嗎?
   
     牠想得頭疼,一股腦兒從樑上栽下來,差點成了第一隻想事情太專注,忘記飛翔而摔死的鳥兒。
   
     徐熙及時伸手接住了牠。
   
     黑鳥:「燉了我,請我吃,我吃得到嗎?可能嗎……」
   
     徐熙翻了個白眼。
   
     鳳四娘抱著他的腰,笑到腿都軟了。
   
     ★☆★☆★☆
   
     夜裡,鳳四娘只著單衣,在桌上擺了二十碟酒,讓黑鳥邊品酒,邊記清酒名和年份。
   
     徐熙倚在榻上,漆黑的髮剛潔淨,光滑地披在肩上。長髮的濕氣浸潤了雪白綢衫,那半透明間,古銅色的肌膚若隱若現。
   
     他神色慵懶,手上端著二十年的陳年女兒紅。本有百年佳釀,可惜被隻鳥糟蹋了。
   
     「妳真想把牠訓練成品酒鳥?」
   
     她回眸,見他眉間春色,旖旎浪漫,心如小鹿亂撞。
   
     人總說她妖冶豔麗,風華絕代,他們肯定沒見過此刻的徐熙,否則便能知曉,什麼才是真正的魅惑眾生。
   
     「這鳥太無聊,才會整天搗蛋,給牠找點事做,便不會到處闖禍了。」她回答,聲意帶著情慾的沙啞。
   
     他挑眉,古人誠不欺他,燈下看美人,果然是一種享受。
   
     尤其,這美人又與他心意相通的話,那是一種溫暖的、教人忘卻世間煩憂的幸福。
   
     他心裡對她的憐意如暴雨時的巨浪,滾滾翻起。
   
     「四娘,妳真認為一隻鳥能擁有鑑別酒類的本事?」他壓低的嗓音裡也添入了挑逗。
   
     她心跳更急,身軀發燙。
   
     「嗯。」她完全不敢看他了。
   
     不知何時,他來到她身後,一手執著酒杯、一手拿酒壺。
   
     「四娘,妳為什麼不抬頭回話?」他灼熱的吐息就吹在她耳畔。
   
     她渾身一顫,徹底軟了。
   
     他及時向前一步,讓她倒入他懷裡,免得栽落地面。
   
     他將酒壺放在桌上,一手摟著她,坐在她身邊。
   
     「四娘,妳動心了……」。
   
     她好害羞,一句話都不敢回。
   
     他低頭啜了口酒,哺入她口中。
   
     她初時怔愣,身體微僵,到後來,情潮翻湧,小手緊緊攀住他脖頸。
   
     當她芳香的津液與美酒結合,一種異樣的甘甜在他唇舌間蔓延,他忽然發現,二十年的陳酒也不比百年的差,甚至別有一番滋味。
   
     他忍不住再試一回,確認了一件事,酒的濃醇和她的唇舌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是她讓這普通的酒橫跨了數十年時光,成了絕品。
   
     不知不覺,他與她分享了一壺酒。
   
     當那壺嘴再也流不出一滴酒時,他有些吃驚,自己竟已飲得三分醉。
   
     自有記憶起,他便沒失控過,他喝酒,只在品,不醉人,他不喜歡酒液帶來的脫序,容易使人出錯。
   
     但在今晚,他卻失控了。
   
     「四娘…」她對他的影響這麼大嗎?他撫著她泛紅的臉,心裡竟很歡喜。也許他不止當她是助手、是知已,他還有點愛她。
   
     愛,比喜歡更進一層,所以他寧願突破萬難娶她,也不要七夫人介紹的女人。
   
     愛,也是一種陌生的情緒。
   
     他不瞭解愛,但也不排斥,甚至,有一點渴望和她之間的愛情。
   
     「四娘,夜了,別再玩這隻鳥了,我們歇息吧!」今晚,他特別想要抱她。
   
     「是,大少爺。」在他懷裡,她羞答答的,竟比初夜更無措。
   
     「四娘,我們──」
   
     「嘎!」黑鳥很殺風景。「我記住了,美人,妳答應的酒呢?」
   
     徐熙橫牠一眼,一隻手抱著鳳四娘,一隻手打亂桌上酒碟的次序。
   
     「真記住了?那把這些酒的名字說一遍,從第一碟開始。」
   
     黑鳥有些呆。「你賴皮!」牠記住了,但是記住「名字」,不是記住酒味。
   
     「品酒是要鑑別酒的滋味,不是讓你傻記酒名,呆鳥。」徐熙不理牠,抱起鳳四娘往內室走。
   
     她螓首埋在他懷裡,不敢動一下,心裡有個悸動,這一夜會很不尋常。
   
     她要由著感覺走,不讓理智冒出頭。
   
     但黑鳥不依不撓。
   
     「不管、不管,我要喝酒……」牠撒潑了,追著他兩人身後亂叫。
   
     「呆鳥,滾!」情人的夜晚,不需要一隻鳥來作梗。
   
     黑鳥又被丟出窗外了。
   
     徐熙把牠丟得很遠很遠,保證牠今晚都沒有辦法再回來破壞他與鳳四娘的好事。
   
     他轉身,迎上她煙霧迷離的秋眸,點點的眷戀化成了天羅地網,纏住他的心。
   
     他微笑著走向她,每一步落下,心都有一分踏實。
   
     他沒有嚐過這樣美妙的滋味,當他上了床,看著她,心底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軟弱。
   
     但當他的手擁住她,當她毫無保留,將他納入她的身體之後,他的心又變得無比堅實,這一刻,他無懼任何挑戰,他可以突破任何難關。
   
     難怪人們總想找個心靈依靠,原來心有依靠時,一個人可以變得這樣勇敢。
   
     「四娘……」他深深地吻住她。
   
     不多時,陣陣的纏棉呻吟在房裡響起。
   
     燭爆雙蕊,丹霞院的春天也近了。
   
     ★☆★☆★☆
   
     七夫人很害怕,她突然發現自己找不到娘家爹娘了,不管走到哪裡都有人監視,她的話沒有人聽,甚至,她沒辦法跟外面連絡……
   
     她知道她把徐熙徹底惹火了,徐熙準備對付她。
   
     她一直以為徐熙把徐淨然當心中寶,只要徐淨然還愛著她,為免徐淨然傷心,徐熙就不敢對她動手。
   
     她還是低估了徐熙的狠辣。
   
     怎麼辦?她有能力反抗徐熙嗎?答案是,不可能。
   
     所以當徐淨然告訴她,他因公務要外出三天,讓她好好留在家裡等他時,她徹底慌了。
   
     徐淨然的離家一定是徐熙安排的,他要在這三日內殺了她。
   
     「別走,淨然,你不要去!」七夫人第一次在徐淨然面前顯出柔弱。
   
     徐淨然有幾分訝異,卻有更多的歡喜,原來他的夫人也是會依戀他的。
   
     他用力摟緊她。
   
     「夫人,我這是奉命公幹,不能拒絕的。妳放心,待這回事畢,我就請三月長假,每天都陪妳,好不?」
   
     「等你事畢回來,我已經死了!」她恨恨推開他。
   
     「胡說,好端端地,妳怎麼會死?」
   
     「……」難道要跟他說她的陰謀?她的放蕩?她不敢,只好又求他。「淨然,你不明白,我……求你,別走好不好?」
   
     「我要不去,使君大人會革我職的。」他為難。
   
     「你那總捕頭的位置根本是虛的!你還怕什麼革職?」她怒咆。
   
     他臉色一變。或許他的本事不是很好,但他一直很拼命,也希望別人能看到他的努力,尤其這個人還是他的結髮妻子。
   
     七夫人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連忙又換了副懇求的表情。
   
     「淨然,我真的不能離開你,不然,我跟你一塊去?」
   
     畢竟是自己心愛的女子,徐淨然也無法對她氣太久。
   
     「夫人,我這是公事,怎能帶妳去?」
   
     「你怎麼這樣蠢!」七夫人氣急敗壞。「到底要我怎麼說你才會懂?」
   
     問題是,她什麼也沒說,要他懂什麼?
   
     看他一臉迷糊,七夫人差點氣得吐血。
   
     「我老實告訴你吧!徐熙要對付我,我不能一個人留下來,他會殺了我的!」
   
     「小熙怎麼可能對自己人動手?尤其妳還是他七嬸。」
   
     「他若當我是七嬸,就不會派人監視我了!」她指的是外頭那六個ㄚ鬟。除非她跟徐淨然一起,否則她們絕不放她單獨一人。
   
     「什麼監視?那是保護。小熙跟我說過了,他不允許像採花賊那樣的事再度發生,所以選了幾個懂功夫的ㄚ鬟到聚義園服侍,他是好心,妳怎麼總將它往歪處想?」
   
     「是你太天真,你沒看出來嗎?徐熙也許敬你,卻從沒將我當七嬸看待。」
   
     「妳當然是他七嬸,妳忘了,妳過門時,小熙送了妳多少禮物?他親口說過,只要我們一天在一起,他就會保護妳。」而徐熙一向言而有信,所以徐淨然相信他。
   
     「那是看在你面子上,否則他根本不將我放在眼裡。」
   
     「所以只要我還在,小熙就會一直保護妳,妳還擔心什麼?」他點破關鍵。
   
     「不是你在不在的問題,是我懷孕了,我──」她氣急,不小心溜了嘴。
   
     徐淨然瞬間僵硬。夫人有孕,本該是件喜事,但他早知自己絕難使女子受孕,所以……
   
     「妳有孩子了,我們……妳……我……」他本想問,孩子真是他的嗎?但七夫人鐵青的臉色說明了一切。「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似著魔了,只能呢喃著那三個字。
   
     既然說出口,七夫人便豁出去了。
   
     「是,孩子不是你的,所以徐熙要殺我,這樣你懂了吧?」
   
     徐淨然恨恨一巴掌打在她臉上。他一直珍愛著她,別說打她了,平時,他是任她打罵,絕不還嘴。
   
     他出生殘疾,自知有缺,本不敢奢望抱得美人歸,但見到她之後,他便日思夜想,相思難耐。他實在放不下七夫人,所以還是告訴了徐熙。
   
     他知道,徐熙很看重他,只要是他想的,徐熙便會儘量滿足他。
   
     果然,沒多久,徐熙便替他說成了這樁親事。
   
     他自知配不起夫人,打成親起,便對她屈意奉承,以為可以讓她愛他,但結果……
   
     她的背叛讓他憤怒無比,但當他看見她白皙臉上的紅腫,那明顯的掌印只有掌心,卻少了五指──他恨她,但他更恨自己。
   
     「為什麼?為什麼……」難道身付殘缺的人,就沒資格擁有愛?他很用心了,可他還是什麼都得不到。
   
     「為什麼……」他越說越小聲,最後抱頭蹲在地上,壓抑地哭了起來。
   
     七夫人本被打懵了,但見他的淚,想起成親一年多,他無微不至的呵護,雖然不喜歡他,還是感到歉疚。
   
     「孩子是誰的?」在他的哭聲中,一個問題拋出來。
   
     七夫人遲疑了很久。「我不知道……」那時,她只想著勾引老太爺身邊的人,藉此影響老太爺,以廢除徐熙未來家主身分。她跟太多人在一起了,以致她也弄不清孩子的爹是何人。
   
     「妳!」徐淨然如遭電擊,猛地,他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妳居然做這種事,妳對得起我嗎?妳怎麼對得起我──」
   
     「淨然,放手……淨然,我再也不會了,求求你……淨然……」她掙扎著,面色漸漸轉變。
   
     徐淨然是真的恨她,可當她美麗的臉漸漸扭曲成他不認識的樣子後,他心裡對她的愛卻壓過了恨。
   
     他鬆開了手。「我不會相信妳了……妳太讓我失望,妳滾,我不要看見妳……」
   
     她痛苦地咳著。「淨然,我保證再也不會了,你救我一次吧!淨然,求求你……」正因為剛從地獄門前轉一圈回來,她更怕死了。
   
     她爬到他身邊,拉著他的手,摟著他的臂,哀求他。
   
     他一次又一次推開她,但她沒有一點怒意,只是哭著、只是求著。
   
     他又打了她一巴掌。「滾!我不想看見妳。」
   
     「不,淨然,你千不念、萬不念,也念在一夜夫妻百世恩的分上,我不想死,淨然,求求你,淨然……」
   
     夫妻?她是他的妻啊!他看著她,愛她、恨她的情感在心裡交戰。
   
     「淨然,求你了……」
   
     當她給他磕頭時,他再也忍不住了。徐淨然摟住她,夫妻倆抱頭痛哭。
   
     他真的很恨她,但他也真的無法不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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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1 00:07:3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屋外,大雨傾盆。
   
     屋內,氣氛溫馨。
   
     不過徐熙和鳳四娘正在談論的話題,一點也沒有旖旎浪漫的滋味。
   
     她已經能把握徐家的上下關係、利害利益,將家務理得井井有條,他開始把蘭州的商行、朝廷的勢力、江湖的武力分佈一點一滴教給她。
   
     「……要說官商官商,自古官與商就沒有分開過,不管朝廷再怎麼重農抑商,還是需要商人來溝通這有無之道。本朝對商人的地位比前朝略高,商人子弟也能參加科考,所以官商間的關係更緊密了。而一個成功的商人就得看透朝廷風向──」
   
     「大少爺,不好了、不好了──」總管在外頭喊。他快急死了,卻是沒膽子去碰那兩扇緊閉的房門一下。
   
     隨著歲月的流逝,徐熙在徐家的威嚴已成一道無人敢挑戰的鴻溝。
   
     徐熙停止教導,遞個眼神給鳳四娘。
   
     她伶俐地收妥書冊,才走過去打開房門。
   
     總管衝進來,他雙眼泛紅,頭髮、衣服還在滴水,無比狼狽。
   
     「大少爺,海盜……海盜來了……足足有十三條船……」他邊說,抖得快站不住。
   
     徐熙依然半躺在榻上,聞言,只是挑了下眉。
   
     「蘭州靠海,每隔三、五年,便會遭遇一次海盜,對此,使君大人早有因應之道,你怕什麼?」
   
     總管眨了眨眼,對喔,新任的使君大人就是為了剿滅海盜來的,官府裡的士兵每天都拉出去訓練,幾年下來,大家也看慣了,早有心理準備,這一仗勢在必行,如今不過事在眼前,怕什麼?
   
     徐熙坐直了身子,雙目裡閃著寒電。
   
     「再說,徐家每年花這麼多錢辦團練,不就是想給這群沒人性的海盜一個迎頭痛擊?現在他們自己送上門,哼,我很高興。」
   
     管家不怕了,嘿嘿傻笑。主子如此有自信,也讓他覺得海盜不足為懼。
   
     「去,把團練召集起來,內眷送入後宅,七爺和七夫人也請他們一起過去,派兩隊人馬守護。」因為這場大雨,徐淨然的外務取消,他每天都留在聚義園陪七夫人,一步也不稍離。徐熙一時間沒機會對付七夫人。
   
     徐熙不急,一計不成,他還有二計、三計,總有一天剷除七夫人這毒瘤。
   
     他接著說:「你再派一隊人通知蘭州各商行富戶,讓他們加緊戒備,其他人跟我守前院,若有不開眼的送上門,正好發個利市。」那唇畔彎起的是一個嗜血的微笑。
   
     「是,大少爺。」總管大喝一聲,跑了出去。他被徐熙鼓舞的也興奮了起來。
   
     待房裡僅剩兩人,徐熙垂下了眉眼,張揚的氣勢盡斂,只剩淡漠。
   
     鳳四娘服侍他更衣,當她將一件藤甲罩在他身上,他半垂的眼裡冒出精光。
   
     「十年啊……」他的手撫摸著胸前那蜿蜒成蒼鷹圖案的甲面。「為了一勞永逸解決海盜襲村的問題,我花費無數銀兩辦團練、置武器、買護甲,甚至上京,勾結京官,收買內侍,影響聖意,為蘭州迎來一位重視海防的刺史。這一次,我保證蘭州不會再是血流成河的那一方。」
   
     鳳四娘已經替他扣好藤甲,俏生生地站在他身後。
   
     「蘭州百姓會感佩大少爺恩義的。」
   
     「我要什麼感激?」他只是做他想做的事。他生在蘭州、長在蘭州,他喜歡蘭州,所以他要保護這裡。
   
     從某方面來說,徐熙是很善良的人,也是個很護短的人。雖然他自己從不承認。
   
     她看著這偉岸的男人,她的主子,心裡無限驕傲。
   
     「可小婢要常懷感恩之心,才不會在日益平順的生活中忘卻本性、迷失自我。」
   
     他笑了,大掌撫過她白玉似的臉頰。她的聰明才智勾起了他的欣賞,但讓他真正愛上她的,卻是她的溫柔和體貼。
   
     「四娘,妳是要去後宅,還是和我一起上望樓?」望樓是徐熙為了監視港口,防止海盜來襲興建的高樓,一年四季,不論颳風下雨、白天黑夜,都有人在上頭當值。
   
     「小婢與大少爺同行。」
   
     「妳不怕?」
   
     「大少爺以前說過,成功是屬於有準備的人,勝利則是遇事能冷靜者的專利。我方兩樣皆備,小婢還有什麼好怕的?」
   
     「好!」僅止一聲的誇讚,卻比天雷更有力。
   
     「小婢這就去準備。」她轉身走了出去。
   
     他的目光一直追著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
   
     他剛剛的問題也是個試探,看她有沒有勇氣跨出徐家,向更高的地方挑戰。
   
     她的自信和勇氣向他證明了,只要給她階梯,她便能無止盡地往上爬。
   
     那麼,他就給她環境。從徐家開始、然後是蘭州、江南、京城、乃至全國。也許有一天,她會成為當朝第一女商賈,誰知道呢?
   
     一個ㄚ鬟,卻主宰了商界,他為這可能的將來感到歡欣。
   
     ★☆★☆★☆
   
     雨漸漸小了,但天空仍舊陰沉,濃厚的烏雲遮得太陽露不出臉。
   
     徐熙和鳳四娘站在望樓上,眺望港口蘭州守軍與海盜的對戰。
   
     因為距離過遠,這裡聽不見聲響,但那秋肅的氣息依然從空中不段傳來。
   
     鳳四娘的手握得很緊。她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這種場面,心裡很緊張。
   
     但看海盜左衝右突,使終越不過守軍的防線,她也很興奮。
   
     「擋住了!守軍擋住了──」曾經被蘭州百姓視為地獄惡鬼、無人可敵的海盜,如今終於有了對手,只要是蘭州人,都會很開心。
   
     可徐熙並不看好守軍,他們雖然兵利甲堅、訓練精良,但都是新兵,沒有見過血,面對殘忍陰狠的海盜,他們先天的氣勢就輸了一截,只敢防守,不敢進攻。剛不可久、柔不可守,這就注定了他們不可能得勝。
   
     但沒關係,哪個老兵不是從新兵做起的?經過了這一次的訓練,這批新兵會迅速成長,待下回海盜再來襲,便是他們的末日。
   
     這回就讓他手下的團練,助守軍一臂之力吧!
   
     他對總管說:「傳令下去,各隊人馬待命,隨時準備出擊。」
   
     鳳四娘疑惑地看著他。守軍已經把海盜擋住啦,他點齊人馬是要打哪裡?
   
     「守軍已經擋了一個時辰,就他們而言,這已到達極限。」
   
     彷彿要印證他的話似的,遠遠地,一陣爆炸聲響,漫天的烏雲適時裂開一條縫,點點金芒灑落。
   
     鳳四娘驚恐地發現,那道她以為無敵的防線被扯破了。
   
     一個海盜、兩個海盜…數百名海盜呼嘯著,像蝗蟲一樣淹了過來。
   
     她臉色煞白,心臟狠狠縮了一下。
   
     徐熙的手掌按在她肩膀上。他的掌心很熱,身子又穩又高大,好像一座山,瞬間就撐住了她動搖不安的意志。
   
     她艱難地吐出胸口悶著很久的氣。「大少爺……」
   
     「放心吧!我不會讓他們再傷害徐家的一草一木。」他輕笑著。
   
     就是這抹微笑,給她無比的安心感。
   
     「大少爺,你──」
   
     「不好了!大少爺,七爺帶著七夫人闖出去了!」總管帶著四個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家丁跑上望樓。
   
     「什麼?」徐熙一直閒適而自信的容顏突然變了顏色。他趴在望樓朝下看,正好看見徐淨然拉著七夫人,推開守衛,衝出大街。
   
     而另一頭,海盜正蜂擁而至。
   
     「四娘,留下來。傳令團練,暫停攻擊,改為防守,一切等我回來再說!」他暴喊。「七叔──」身子如蒼鷹襲空,高高地躍起,直下望樓。
   
     「大少爺!」鳳四娘和總管一起大叫,但徐熙並未停下腳步。
   
     他跑出大門,最精銳的防守都在這裡,小虎也是其中之一。
   
     徐熙掠過小虎身邊時,丟下一句話。「你立刻上望樓,寸步不離保護四娘。」然後,他追向徐淨然夫妻。
   
     他清楚記得,上回處理海盜劫船事件時,他沒有留下任何處置方法就離開,鳳四娘受了很大的苦。
   
     所以這一次,他做了改進。
   
     他想,鳳四娘能夠理解他的苦衷,他不能對徐淨然見死不救。
   
     但他會加快腳步,處理完徐淨然的事,再趕回去,守在她身邊。
   
     「七叔!」他拼了命追上徐淨然夫妻。「海盜就要來了,你快跟我回去!」他伸手去拉徐淨然,至於七夫人,他根本視若無睹。
   
     可徐淨然的手卻緊拉著夫人不放。
   
     「小熙,我知道她做了些不好的事,你很生氣,但……」徐淨然也恨七夫人,可他更愛她。「小熙,你放我們走吧!我答應你,再也不回蘭州,好不好?」
   
     「你知道她做了什麼?你還護她?」徐熙簡直不敢相信,徐淨然竟這樣傻。
   
     「那我還能怎麼辦?畢竟是我先對不起她。」他自私地讓徐熙壓迫她下嫁,落到如此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七叔,你對她已經夠好了,你……算了,現在不是討論對錯的時候,我們先回去,一切等打退海盜再說。」眼看著海盜們的身影已近在咫尺,徐熙心急如焚。
   
     「淨然,不要聽他的,只要我們一回去,我就死定了!淨然,你答應救我的,你答應的……」七夫人捉著徐淨然的手臂哭。
   
     徐熙恨不能一掌劈死她。
   
     「七叔,海盜屠村是怎生的血腥,你也是知道的,這樣必死之局,你還要去?」
   
     「淨然,求求你,我不想死,我跟你保證,以後我會一心對你,再無二意,你帶我走吧,淨然……」
   
     一個是至親姪子,一個是結髮娘子,徐淨然為難得不知如何是好。
   
     徐熙乾脆一拳擊暈七夫人。
   
     「七叔,我們回去吧!」沒有了礙事者,他想,徐淨然該聽話了。
   
     但徐淨然死抱著七夫人,驚怒交集。
   
     「小熙,你怎麼可以下這樣重的手?」
   
     「她既然不想死,就應該回去。單憑你們兩人闖入海盜的包圍裡,那才叫必死無疑。」徐熙憤怒地拖著徐淨然往回走。
   
     徐淨然卻死活不肯動,以前,不管七夫人怎麼跟他說徐熙心狠手辣,他都不信,自己看大的孩子有多麼善良,他還不清楚嗎?
   
     但徐熙那一拳卻打碎了他的信念,也許徐熙真如七夫人所說,是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人。
   
     那麼,他帶七夫人回家,豈非將她推入地獄?
   
     「小熙,我寧可面對海盜,也不要回去。」他真的怕了徐熙現在周身陰寒的冷厲。
   
     「七叔,你──為了這樣一個女人,你連命都不要了?」
   
     「她不是普通女人,她是我娘子,一夜夫妻百世恩!」徐淨然甩脫徐熙的手,轉身就要跑。但是──
   
     「小熙……」他後頸一痛,不敢相信徐熙會對他下手。
   
     徐熙咬著牙。「對不起,七叔。」他不能再跟徐淨然糾纏下去了,海盜已經逼近,就算他的武功高到可以帶著徐淨然在海盜群中殺個七進七出,但他身後的徐家怎麼辦?鳳四娘還在裡頭──
   
     他無法忍受看鳳四娘再受痛苦,所以他只好打暈徐淨然。
   
     出手後,他自己都很訝異,他怎麼打得下去?徐淨然是他心中很重要的一塊,但此刻,他想更多的是,他要趕回鳳四娘身邊。
   
     他彎腰扛起徐淨然,就要往回跑。
   
     可腳步一邁,卻是一個踉蹌,原來徐淨然即便昏迷,他的手還是緊捉著七夫人。
   
     他想到徐淨然說的,一夜夫妻百世恩,真想不到,徐淨然對七夫人的感情這麼深。
   
     如果有一天,落到這步田地的是他和鳳四娘呢?他會不會放手?他突然想到這樣莫名其妙的問題。
   
     隨即,心頭某樣東西崩塌了。他的拳頭緊握著,好像那裡牽了鳳四娘的手,任時光流轉、任世事變化,他也是不願放的。
   
     他恨恨地咬緊牙,把七夫人一起扛著。
   
    當他開始往回奔的時候,海盜已經追上他,一部份的人包圍他,一部份的人則往街市殺去,那裡都是無辜的百姓,那裡還有鳳四娘……
   
     想到她又要經歷一次血腥的打擊,他渾身一顫。
   
     胸口的熱血激盪是他從未嚐過的失控,滿心怒火如火山爆發,翻滾的岩漿,流淌不息。
   
     「徐某發誓,今日過後,哪怕要散盡家財、窮一生心力,也必剿滅流寇之禍!」
   
     而一切,都是為了鳳四娘。
   
     ★☆★☆★☆
   
     當徐熙離開後,當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視線中,鳳四娘的心彷彿從高空中筆直墜下深谷。她不知道谷底在哪裡,也許這谷深得沒有底。
   
     她只覺得身子冰凍,滿腹悲傷,眼淚卻流不出來。
   
     總管癱軟在地。「大少爺,你怎麼走了?大少爺──」海盜就要來了,而家主卻不在,他要怎麼辦才好?會不會,他們都要被海盜殺死了?
   
     「總管…」一個家丁嚇哭了。
   
     那悲泣像一條繩索,將鳳四娘瞬間由絕谷拉上平地。
   
     她看著總管的茫然,家丁們臉上的悲傷、害怕、絕望……一層又一層的負面情緒將她重新推回鳳家破敗那一天,賭場的打手們誦唸大哥的借據,搬東西、打人、欺負漂亮的小ㄚ鬟,爹娘當場氣死,傭人門惶然而逃,而她被硬生生從閨閣拉出來,然後被賣…
   
     她把自己的嘴唇咬得出血,不要,她絕不要再經歷一回家破的慘劇。
   
     原來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完全可靠的,關鍵時分,人們所能仰賴的,永遠只有自己。
   
     「你們怕什麼?」她聽見自己說。對,就是這一刻,她的心被分成了兩半,一半哭泣著,萎縮在心房一角,埋怨徐熙的離去、祈求他儘快回來。另一半,則冷漠地抹消了對徐熙的盼望。既然他不是可以依靠終生的人,她就自己來,她一樣有雙手雙腳,有聰明的腦袋,她並不比他差,可以為自己掙出一片晴天。
   
     而現在,她把哭泣的一半壓下,讓堅強的一方仰高頭顱,用自信而威嚴的目光掃視眾人。
   
     「海盜還沒來,你們就先膽怯了,你們還怎麼跟海盜作戰?」
   
     「可是大少爺…」總管說。
   
     「大少爺只是暫時離去,他很快就會回來。」鳳四娘厲喝,打斷他的話。
   
     她賞給那些家丁們一人一腳。「統統給我站好,看看我們四周,看看你們自己!我們在屋牆後,只要我們守好進出通道,海盜進得來嗎?我們的藤甲比他們好、我們的刀子比他們利、我們還有弓箭,別說幾百個海盜了,就算多來一倍,我們也不怕。」
   
     總管和家丁們愣愣地看著鳳四娘,她只是一個女人,她懂得作戰嗎?
   
     但她沈穩的模樣,確實讓他們慌亂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下。
   
     她搶過一名家丁的佩刀,反手,絞斷了礙事的長髮。曾經,她將這髮當寶貝,因為徐熙說漂亮。
   
     而她幻想著與徐熙結髮,攜手一生一世。
   
     可在這當口,她捨去了它,看它在風中一點一點散開。她的情彷彿也在那一瞬,被扯的粉碎。
   
     青絲一縷一縷飛向遠處,然後飄落地面,沈入泥水中。
   
     她可以想像得到,不久後,會有多少人的腳踐踏過它,再也不會有人珍惜它了……
   
     而她,她連為它流一滴眼淚的心神都沒有。
   
     她脫下簑衣,露出裡頭精緻的藤甲,這是徐熙特地為她準備的。
   
     她的手撫過藤甲,仍可以感受到他的關心,但這不足以彌補他拋下她時,帶給她和整個徐家的打擊。
   
     「四娘,妳想幹什麼?」總管看著她決絕的樣子,不禁慌亂。
   
     「你說呢?」她推開他們,領先走下望樓。「你們膽小就算了,但我要為保護徐家,保護我自己盡一份力。」
   
     「可妳不會武功啊!」管家著急追上她。他終於想起,鳳四娘是徐熙最心愛的ㄚ鬟,連這麼危急的時候,徐熙都帶著她,萬一他們沒保護好她,讓她受了傷,等徐熙回來,大家就麻煩大了。
   
     「即便我不會武功,我也可以躲在牆後遞刀子,難道我連這種暗算人的事都不敢做?」鳳四娘回頭,掃過凌厲的一眼。「我寧可在作戰中死去,也不要讓海盜進來。你們難道忘了,數年前,海盜屠村是怎生一番景象?婦人被先姦後殺,男丁個個死無全屍。我,鳳四娘絕不做別人刀殂上的魚肉。」
   
     總管和四個家丁都愣了。他們為什麼害怕?不就是怕死?
   
     但眼前去跟海盜拼死,與破家後被海盜虐殺至死,有什麼分別?
   
     想死是很容易的,差別只在痛快地死,或者痛苦地走到生命最終。
   
     總管和家丁們都不再發抖了,他們臉上依然有絕望,但更多的是豁出一切的拼勁。
   
     鳳四娘可以感受到身後那突然出現、如烈士慷慨赴死的激昂情緒。
   
     她鬆下一口氣,就怕他們恐懼到放棄抵抗,只要大家有勇氣,拼死一戰,海盜不一定傷得了他們。
   
     她沒有辦法像徐熙那樣,給他們信心,她只能用自己的方法鼓舞士氣。
   
     她也擔心會失敗,但如今……她抬頭,深吸一口潮溼的空氣,高揚的臉感受到一抹冰涼,雨又絲絲點點地落下來了。
   
     她成功了,她很慶幸,可眼角卻開始滑下溫熱的淚珠。淚和雨混在一起,沒有人能看見,也沒有人分得清。
   
     或者徐熙在,他會懂。但他終究不在,正如她一直擔心的,他,總在最關鍵的時刻缺席。
   
     她又覺得冷了,好想念徐熙的懷抱,但越想念,她心裡那絲怨就越茁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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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1 00:07:5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當徐熙帶著徐淨然和七夫人突破海盜的包圍,回到徐宅,一些海盜已經爬上高牆,正與家丁們對抗。
   
     幸虧他早有準備,家裡的護衛堅強,任海盜們左衝右突,也難越雷池一步。
   
     他徐徐鬆了口氣,正想帶著徐淨然夫妻上後宅,同時,他剛才挨了幾下攻擊,那些零碎傷口也要處理。
   
     突然,一個聲音飄入耳畔,頓住他的腳步。
   
     「小虎,你不必跟著我,我不會逞強的,你快回自己的崗位,別讓海盜有可趁之機。」是鳳四娘。
   
      她的聲音平平板板,帶著一種心碎的疏離。
   
      她怎麼下望樓了?徐熙緊張地極目四顧,搜尋著她。
   
      最後,他的視線定在二進門前,那條窈窕的、卻屹立不搖的身影上。
   
     她居然跑到這麼前面,她不知道那裡太接近戰場,很危險嗎?一瞬間,他有種呼吸困難的感覺。
   
     徐熙隨手捉住一個跑過身邊的家丁,將徐淨然夫妻交給對方。
   
     「你把七爺和七夫人送回後宅鎖起來,記住,沒我的命令,誰也不准私放他們。」
   
     「鎖……鎖起來……」家丁以為自己聽錯了。主子怎麼捨得鎖徐淨然?
   
     徐熙也是沒辦法,徐淨然已被七夫人鼓惑,他現在又沒有時間開導他,只能先將人關起來,保住他性命,再圖後計。
   
     「我說把他們鎖起來,你聽不懂嗎?」他看著鳳四娘在那裡指揮調度,受傷的家丁退下來,完好的頂上去。
   
     一個又一個渾身是血的家丁或走或被抬過她身邊,她一一慰問。
   
     礙於不懂武的關係,她沒辦法與家丁們站在同一陣線對敵,但她的心卻做到了跟他們一起。
   
     所以那些家丁即便受傷,也沒有慌亂,這場防守戰打得非常漂亮。
   
     他應該為她驕傲,但他卻心急又心憂。
   
     他深深記得她有多厭惡、多懼怕血腥。之前在船上,她強撐到暈過去,讓他深以為戒。
   
     而現在,她又全身染紅,好像在血池中掙扎著求生。
   
     生平第一次,他的心動搖了──他總為了徐淨然,在重要時刻背離她,這樣到底對不對。
   
     「還愣著幹什麼?立刻把七爺和七夫人送進去!」他忍不住把怒氣發洩在家丁身上。
   
     「是,大少爺。」家丁嚇一跳,扛著徐淨然夫妻就往後宅跑。
   
     徐熙恨恨的一拳打在身邊的假山上,石製的山體佈滿裂痕,卻不曾歲裂。
   
     這是他最好的武功,叫斂息,就跟他的個性一樣,威力無匹,卻又深沉內斂。
   
     他就算是發火,依然是克制的,正因為他總把情緒藏心裡,所以很少有人真正理解他。
   
     他像一抹流星似地越過層層守護,這途中,凡是被他看到的海盜,沒人能活著到隔日。
   
     他來到鳳四娘身邊。
   
     她正在指揮下一波的輪換,專注得沒發現他的到來。
   
     「大少爺。」但小虎看見他了。「我們──」
   
     徐熙對他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
   
     「這裡有我,你回前門去吧!」他已經平復了心緒,冷靜地說。
   
     小虎遲疑了一下,他很捨不得離開鳳四娘,但主子的命令他不能不聽,所以他還是走了。
   
     終於,鳳四娘吩咐完了。
   
     那些家丁一拱手,短短一瞬間,走個乾淨。

     鳳四娘身邊只剩徐熙。
   
     她好像失神了,呆呆地看著天空,烏雲已經散盡,唯餘殘陽如血,映著大地,鮮紅一片。
   
     她做到了!沒有依靠徐熙,她仍能指揮部署,守護徐家、守護她的夢。
   
     她很高興自己的能力派上了用場,同時,卻也很失落,因為徐熙不足以依靠終生。
   
     可如今,她已成長到不需要仰賴他了,她為什麼還如此無助悲傷?
   
     因為一個人好孤獨,因為她預想中的家、她的夢裡,徐熙一直與她同在。
   
     沒有徐熙的夢就不完美,偏偏,她卻留不住他。
   
     她感覺到他回來了,可遲了,在他轉身離去的那瞬間,她已將心門關上。
   
     所以她假裝沒注意到他,假裝沒發現,他一直在看著她。
   
     徐熙的視線定在她的短髮上,那曾經美麗如瀑、比黑夜更加神秘誘人的長髮不見了,只剩下短短的青絲,垂在肩膀上,散發出一種悲傷的氣息。
   
     他知道鳳四娘吃過很多苦,但她很堅強,總是勇於面對將來,她不是那種會放棄的人,他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絕望。
   
     但此刻,他卻肯定,鳳四娘正在放棄某些事。
   
     他還不知道,她放棄的是什麼,他只是疑惑,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她的長髮呢?她怎麼突然改變這樣大?
   
     「四娘……」他小心翼翼地喚她。
   
     她慢慢地轉過身子、抬眼看他,僵硬的動作好像只能隨著拉線,一牽一動,
   
     「大少爺。」她的態度依然恭謹,但那漆黑的眸子裡,卻一片空洞。
   
     他的心一瞬間抽緊,突然為她好心疼。她剛才一定很害怕,才會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他真正意識到自己愧對了她。
   
     「四娘,妳是不是累了?」他想彌補她。「這裡交給我,妳去休息吧!」他拉起她的手,好冰好涼。
   
     「是,大少爺。」她說,將自己的手從他掌中抽離,邁步往後宅走。
   
     徐熙心裡越糊塗了,看著她一步步遠離,她這樣的表現算正常嗎?
   
     看來是的,她一直對他很恭敬,從不違逆他,但他心裡卻有一個聲音在喊:不對,有很多東西不對了。
   
     「四娘!」他上前一步拉住她。
   
     她的身體立刻僵了,血肉之軀在眨眼時間變成木石。
   
     他終於知道什麼東西產生了變化,是他們的關係。以前他們親密無間,現在,他與她之間豎起一座高牆。
   
     但他不懂,高牆從何而來、因何而立?
   
     「大少爺,東牆被突破了。」她指著他的身後說。
   
     他轉身,看到那一段防守被撕裂,一名海盜跳進前院。
   
     該死!他很憤怒。為什麼今天事事不順?先是海盜來襲、徐淨然出走、鳳四娘異變……這樁樁件件,都脫出了他的掌握。
   
     「四娘,別走,留下來等我──」話到一半,他怔住了。讓她留下,豈非更危險?「妳回望樓去,我把這裡的事處理完,立刻去找妳。」
   
     「是,大少爺。」她轉身就走,走得很輕。
   
     但她踏出的每一步都在他心口上重擊一下,他多想拉住她,問她發生什麼事?他想撫慰她,但海盜們卻從中作梗。
   
     「該死,你們統統該死──」一輩子沒失控過的徐家大少爺,在今天,展現了他瘋狂嗜血的一面。
   
     也就是從今天起,海盜們之間有了一個傳言,縱橫四海,他們可以將魔爪伸向每一艘海船,唯獨徐家的船貨,動者,死。
   
     ★☆★☆★☆
   
     徐熙終究趕不及上望樓,開解鳳四娘鬱悶的心結。
   
     因為那天,他們徹底打退海盜時,已過午夜。
   
     這一仗,徐家的團練死了三十二人,傷者過百,算是損失嚴重。
   
     但這一仗,也讓蘭州所有人都知道,海盜並不怕,只要他們團結起來,一支民組團練也可以把他們擋在門外。
   
     更多的人舉家投入徐家工坊,為徐家工作,謀取生活所需的同時,也讓青壯年加入團練,一起擔負保家守土的責任。
   
     徐熙為此忙得腳不沾地,但他還是每天抽空回丹霞院,總想找鳳四娘談一談。
   
     而鳳四娘也很忙,忙著救治傷者、死者入殮、統計損失、收拾善後,她每天都抱著一疊帳冊在徐宅東奔西跑。
   
     可她不管再忙,她都沒有放下伺候徐熙的事。
   
     她照樣每天給他做三餐、梳頭、更衣……看起來她一點都沒變,只是,她不再與他一起吃飯。
   
     夜晚,她躺在他懷裡,任他施為,她很溫柔,卻不會再孩子氣地擁緊他,好像要把他融入骨血般親密。
   
     他跟她說話,她總是聽著,她事事答應他,沒有任何意見。
   
     她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通房ㄚ鬟。
   
     但他卻發現,他並不想要一個鳳四娘聽話的,他更渴望一個有能力、自我又能獨放光彩的夥伴。
   
     一切都變了,變得那樣快,讓他措手不及。
   
     「四娘。」今天,他推掉商會的邀宴,趕回家,看到依舊疏離的她,忍不住嘆氣。「妳到底怎麼了?」
   
     他確實很懂人心,往常,他也以能操縱人心為傲。但他不想跟她玩猜心的遊戲,他們不是敵手,是最親密的人啊!為什麼要用最冷淡的態度,讓彼此痛苦?
   
     「回大少爺,我很好。」她放下筆,腦袋從帳冊中抬起來,很認真地看著他。
   
     但那視線落入他眼中,只有虛幻和空洞,她的身體在這裡,心卻不在了。
   
     他揉揉脹痛的額。「我的意思是,妳為什麼不一起吃飯?」
   
     「大少爺,主僕不該同桌。」她以前也不常與他共食,不過兩人窩在丹霞院時,偶爾,他們情緒都好,他會抱著她,親親密密的,好像他們不是主僕,而是一對戀人。
   
     而今,她不過想通了,主僕再像戀人,也不會是戀人,所以,她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徐熙卻很不喜歡這樣的疏離。
   
     「如果我要妳一起來呢?」
   
     她站起身,來到他身邊。
   
     「是,大少爺。」當然,做為一個ㄚ鬟,她也不會違逆主人的話。
   
     他們又靠得很近了,可是兩人間的氣氛卻更加冰冷。
   
     這不是他要的。他喜歡溫暖,喜歡她靠著他,那種貼心、那種心意相通的感覺。
   
     現在才發現,原來他很眷戀她的陪伴,原來他很怕寂寞,原來……他很愛她。
   
     「四娘──」
   
     「大少爺,使君大人有請。」卻是總管在外頭喊。
   
     徐熙長吸口氣,又緩慢地吐出,最近真的是──事事不如意。
   
     她已經伶俐地站起來,拿了外袍,準備服侍他穿上。
   
     他本來想推拒使君大人的邀約,與她好好談一談的,但看她低眉順眼的樣子,他忍不住也動氣了。
   
     「四娘,我想要的不是一個聽話的木偶,而是有心有情的人,妳明白嗎?」沒有接受她的服侍,他奪過外袍,轉身走了出去。
   
     一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她還能夠感受到空中殘留的、淡淡的怒火。
   
     看來,她是真的惹怒他了。
   
     但她能怎麼辦?再像以前,全身心依靠他?想起他連續兩回的背離,她真的做不到。
   
     「如果你不能給我任何保證,我怎能放心再把心交出去?」她走到妝臺邊,打開抽屜,一面小小的琉璃鏡躺在裡頭。
   
     她捧起鏡,想起他送禮時,那篤定她會喜歡的神情,他對她是用了心。
   
     這若換到另一名姑娘身上,必會感恩戴德,一世不忘吧!
   
     她也沒忘記他的情,但她比普通人更容易感到不安,想想,她本是閨閣千金,一朝家破人亡,被賣入青樓,最後淪為一名通房ㄚ鬟,她經歷過的事,是平常人的十倍、百倍。
   
     她熬過來了,好不容易擁有一份穩定的生活,她只想緊緊捉住,怎肯讓任何不確定因素破壞它?
   
     「我寧可不要愛,也不要愛了之後,再承受別離的痛苦,你懂嗎?」
   
     她拿起鏡子,輕輕地撫著,一滴淚滑下眼眶,接著,又一滴,成串的淚珠,濕了琉璃鏡、模糊了鏡面。
   
     「下雨了、下雨了……」一隻鳥,黑色的、渾身酒氣沖天的醉鳥從她懷裡跌出來。
   
     她接住了黑鳥。「你這傢伙,就不能哪天不喝酒?」牠很可愛,牠也是徐熙送的禮物之一,她珍視牠,偏偏,她得疏遠牠的主人。
   
     這是不是太荒謬了點?她閉上眼,淚落得更急。
   
     黑鳥不叫了,歪著頭看她,牠能感受到她的悲傷。
   
     半晌,牠啄了啄她的臉。「誰欺負妳?」
   
     她搖頭,哭得說不出話。
   
     黑鳥又歪著頭,想了好久。
   
     「我去找壞人。」
   
     壞人?誰啊?她愣了一下,恍然大悟、牠不會想去找徐熙吧?
   
     「回來。」她想要把鳥捉回來,卻慢了一步,黑鳥已飛出窗戶,飛入高高的藍天中。
   
     ★☆★☆★☆
   
     徐熙帶著小虎去赴使君大人的宴會。
   
     他現在常常帶小虎外出,他記得鳳四娘說過,要培養這個人,未來接替總管的位置。
   
     他總是記得她的話,雖然有時候,他會為了徐淨然而放下她,但這不代表他不在乎她。
   
     小虎偷看徐熙陰雲密佈的臉,這種神色,最近他也常在鳳四娘身上看到。
   
     難道大少爺和四娘吵架了?他不禁為鳳四娘擔心,被主子討厭,可不是件好事。
   
     他猶豫著,要不要替鳳四娘說情?他對徐熙一直有種敬畏,這個主子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凡人不該輕易褻瀆。
   
     但他實在太關心鳳四娘了,她說過,想要他當弟弟,雖然他們不是真姊弟,可在他心裡,已經當她是姊姊。當然,他還不知道鳳四娘那些話,只是場面話。
   
     「大少爺,你不要生四娘的氣好不好?」。
   
     徐熙轉頭,瞥他一眼。
   
     小虎嚇一跳,徐熙的眸子好暗,比濃墨還要漆黑,好像聚集了世間所有憤怒、悲傷和孤獨。這一瞬間,他有種錯覺,大少爺是個比鳳四娘更脆弱、更需要被保護的人。
   
     當徐熙把目光轉回去時,小虎的心還怦怦跳著。
   
     「我沒生四娘的氣。」徐熙的聲音有點硬。事實上,是鳳四娘在與他鬧脾氣,而他不明白,她哪裡不對勁了。
   
     小虎看著徐熙挺直的背脊,那麼可靠,就像一座山似的,這樣偉大的人,怎麼會脆弱?他剛才一定眼花了。
   
     「可四娘最近情緒好糟。」
   
     「所以你認為是我薄待了她?」儘管徐熙覺得今天的一切是鳳四娘的反常造成。他依然反省自己,是否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奈何他想了又想,還是沒有頭緒。
   
     最後,他只能問小虎。「四娘有跟你說什麼?」
   
     小虎也陷入思考中,半晌,他搖頭。「四娘最近不太說話,每天都很忙,好像有做不完的事,瘦了好多。」這是讓他最心疼的事。
   
     這件事徐熙也注意到了,所以才那麼拼命地要開解她,但她根本不接受他的好意,讓他好生氣悶。
   
     他再一次把她反常的前後回思一遍,企圖從中找出讓她轉變的線索。
   
     難道是頭髮?
   
     「小虎,你知道那天四娘為何把長髮絞了嗎?」這個問題他問過她很多次,她始終不願回答。
   
     「總管提過,那日,大少爺去救七爺後,大家都很緊張,雖然我們有武器、有護甲,又都受過訓練,但海盜那麼可怕,我們擋得住嗎?然後,四娘就將頭髮絞了,說與其畏縮等死,不如跟海盜拼了,大家才鼓起勇氣,跟著四娘打海盜。」就在那一天,總管不止臣服於鳳四娘,還敬重起這個姑娘,常誇她是女中豪傑。小虎很遺憾,沒能看到那感人的一慕。
   
     徐熙忍不住嘆氣,世人果然迷戀英雄,卻不知,英雄往往是背負最多、最辛苦的那一個。
   
     辛苦?一個念頭滑過他腦海,該不會,她是因為太累了,才與他鬧脾氣吧?
   
     他沒有想過是自己的轉身離去讓她失望。從她進徐家的那一天開始,她就知道徐淨然對他的重要,她也一直理解他、幫助他,怎會為那種事發火?
   
     所以,她一定是累壞了。
   
     「也是,她又要打理家務,還要算帳、服侍我,工作確實太多。」他想著,是不是把那些帳簿接過來自己算。
   
     「壞人、壞人……」一隻黑鳥落到徐熙頭頂。
   
     牠喜歡窩鳳四娘的懷裡睡覺,清醒時,會站在鳳四娘的肩膀上四處張望,但每次遇到他,牠總是往他頭上的髮髻抓去。
   
     徐熙感覺到頭上的金冠歪了,一股怒氣在心裡發酵,正想給黑鳥一個教訓,黑鳥又開口了。
   
     「美人哭得好傷心,壞人,回去安慰她!」
   
     「四娘哭了?」是因為他對她說話的口氣太重嗎?
   
     「壞人,回家、回家……」黑鳥在他頭頂跳著。
   
     徐熙一把將牠捉下來。現在,他滿頭烏絲已變成一蓬稻草。
   
     「你先回去,看著四娘,我會儘快趕回家。」既然他沒在最開始的時候拒絕使君大人的邀約,現在便不宜爽約,不過他會儘快把這邊的事處理完畢。
   
     黑鳥畢竟不是人,有些事牠還是想不通的,例如,牠就不懂,明明美人最重要,為何不立刻回家?
   
     徐熙也不指望這隻鳥真能成精,所以黑鳥呆住後,他便跟小虎說:「你帶牠回去,小心照顧四娘,知道嗎?」
   
     「是,大少爺。」小虎帶黑鳥走了。
   
     徐熙隨手打理一下門面,趕著去赴那麻煩的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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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徐熙用了半個時辰應付使君大人,還有──他的千金。
   
     想不到那位小姐喜歡他,還對他投懷送抱。
   
     他知道自己樣貌不錯,但氣質偏冷,說好聽點是生性端嚴,實則冷厲陰鷙,多數人與他交往,只為謀利,平時,能避就避遠點。
   
     男人尚且如此,女人更怕他了,除非他自願讓對方接近,比如鳳四娘,所以沒有女人敢對他動手動腳,這是第一次。
   
     感覺……很討厭。
   
     他回丹霞院後,便去沐浴,沒讓鳳四娘服侍,不想她知道,他被輕薄了。
   
     洗完澡後,他開始找她,從前院一直到最偏僻的柴房,他走了一遍,沒看到人,而徐家足足有八十個院落。
   
     後來他問了總管才知道,她去了碼頭。
   
     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傻,怎不一開始就找人問呢?非得浪費大把時間才挖出答案?
   
     但他真的沒想到問人,只是憑著心裡想見她,身體就自然去尋找了。
   
     這種情緒讓他有一瞬間的呆滯,但很快地,他便釋懷了。
   
     他不是留戀過去的人,與其頻頻回首,不如大步向前。
   
     眼看金烏即將西落,他邁步回丹霞院。這裡有間小廚房,是鳳四娘專用的,只料理他的三餐。
   
     他走進廚房,灶台收拾得乾乾淨淨,蒸籠裡有一盅湯,是烏雞燉竹笙。幾個月前,他誇過這道菜,此後,她每隔十天、半個月,便做一回給他吃。
   
     她真的很在乎他……想起她的用心,他心裡很暖。
   
     取下菜刀,在掌中轉了一圈,那俐落的動作,好像他使刀已有千百回。
   
     很多人知道他是個食家、他很挑嘴,卻不知,他做菜更有一手。
   
     他伸手探向水缸,隔空取出一條黃魚,在台上拍暈──
   
     「大少爺!」一個驚訝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鳳四娘回來了。
   
     「四娘。」他回頭,給她一抹笑,恍如是明珠夜放。
   
     她的心怦怦、怦怦地跳,很難想像一個白衣勝雪的男人,站在昏黃的小廚房裡,身上的光彩勝過牆邊的油燈,但他的存在一點也不突兀,彷彿他就該在這裡──不,應該說,無論他到哪裡,那地方的氣氛都會隨他而改變。
   
     只是……
   
     「大少爺,你怎會在這裡?」君子遠庖廚,不是嗎?
   
     「我在做菜啊!」他的手指刷過她的鼻尖,沾得點點汗珠。她是趕回來的吧?為了替他做飯。「妳不必緊張,偶爾一回沒做飯也無所謂,可以讓大廚送過來,或者我也會做。」
   
     她鼻子聞到淡淡的魚腥味,他是認真的,他真會做菜?
   
     也許他在小廚房裡站得理所當然,但聽到他要做菜,她還是很訝異。
   
     「妳認為我不會?」他笑著,菜刀劃過魚身,魚鱗片片飛起,落入旁邊的木盆中。
   
     她目瞪口呆,確實沒想過,堂堂徐家大少爺居然會做菜。
   
     他低頭看著魚,記憶回到遙遠的過去。
   
     「妳覺得徐家老少的相處如何?」
   
     她抿唇,不敢答,徐家人愛內鬥是遠近知名的。
   
     「其實這幾年,家裡的氣氛算好了。」因為那些鬥得最激烈、手段最殘忍的人,都被他清理乾淨了。
   
     在他十五到二十二歲那段時日,直接和間接死在他手中的徐家人,沒有一百,也有數十。
   
     在徐家,他是公認的活閻羅。
   
     「有段時間,家裡鬥得厲害,我和七叔根本不敢吃大廚送來的東西,天曉得那裡頭放了什麼致命毒藥,所以我學會做菜。」血腥的往日不堪回首,相比起來,和她相處的日子,儘管仍有波折,卻如此美好。
   
     也正因如此,他更渴望這段美好能持續下去。他跟她一樣,都很在乎相處的日子,只是他從未提起。
   
     他回過頭,再看她一眼,那楚楚可憐的外表不是她真正的樣子,她的原貌是更具侵略性、更妖媚的。
   
     但不管她是什麼樣子,他都喜歡。
   
     其實他不如外表強悍,在內心深處的某一角,他也很怕孤獨。
   
     他轉回身,專心地料理那條大黃魚。
   
     她恍恍惚惚看見,一個不比灶台高多少的少年,在廚房裡揮汗如雨,就為了求生。
   
     她本來堅定抗拒他心,在這一瞬間,垮了一角。
   
     他其實也是個可憐人,出身富貴,有那麼多親人,卻只能跟徐淨然相依為命,所以他在乎徐淨然,也是理所當然,她真的不該為這種事惱怒他。
   
     偏偏,她又很害怕,他對徐淨然的關切,已到無可救藥的地步,這對他、對徐淨然甚至徐家,都沒有好處。
   
     而她最擔心的是──有一天,他會為了徐淨然,毀掉徐家,毀掉他自己。
   
     她壓下了心湖的潮湧,逼自己冷靜,只要她獨立,不依靠他,不管將來他變得怎樣,她都不會受傷害了。
   
     這種做法有點自私,但她顧不了太多。
   
     他雖沒看她的臉,卻能敏感地察覺到,她才軟化的心又變得堅硬了。
   
     他又有哪裡做錯了?為什麼她總是一下子親近、一下子冷淡?
   
     他有些無奈,但他從來是個執著的人,當他打定主意做一件事,不達目的,是不會罷休的。
   
     所以他假裝不知她心情的起伏,只道:「四娘,妳想吃什麼口味的魚?紅燒?糖醋?還是清蒸?我們──」
   
     「大少爺。」不管徐熙到哪裡,總管都能準確找到他的位置。「老太爺請你過去。」他在門口說。
   
     徐熙放下菜刀,不由得懷疑自己被詛咒了,為什麼只要他想跟鳳四娘談話,就一定會有事情發生?
   
     他拒絕再被老天耍弄。
   
     「你回去告訴老太爺,我有事,今天不能過去,明早再去請安。」
   
     「不行啊!」總管哭喪著聲音。「使君大人派人過府提親,大少爺不能不到。」
   
     就算徐熙平時再冷靜,現在也不由得吃驚了。
   
     「向誰提親?莫不是使君大人的千金和……我?」
   
     「是的,大少爺。」總管說。
   
     連鳳四娘都聽得呆了,但轉念一想,這也很正常,徐熙都二十七了,至今只有她一個通房ㄚ鬟,這在豪門大戶裡,本是件反常事。
   
     驚訝過後,一股濃濃的恐慌吞噬了她。
   
     他要成親!丹霞院真的要迎入新主人了!那她呢?她一心想離開他自立,卻忘了最基本的事──他是主,她是僕,她的命運就繫在他身上,她憑什麼跟他鬧脾氣?
   
     她之所以敢給他臉色看,只是仗著他寵她,一旦新婦過門……他以前說過不會偏聽偏寵,但事情真的發生後,到底會怎麼樣?只有老天知道。
   
     她的將來呢?她如今比危機來臨,而他卻下她遠去時,更加惶恐不安。
   
     「四娘。」突然,他雙手扳過她肩膀。「我會拒絕這樁婚事的。」說完,他走了。
   
     她沒有追逐他的身影,往常,不管他去哪裡,她都要看著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捨得將視線收回來。
   
     但此時,她的目光裡只有那條魚。
   
     自己與牠,何等相似?同樣地身不由己,同樣地,他們的命運只能交由別人定奪。
   
     眼眶裡又有水霧迷濛,她該怎麼做,才能把握住自己的人生、把握住眼前的幸福?
   
     她努力了五年,以為自己夠堅強,事到臨頭才發現,她仍如當年被拖出閨閣、賣入青樓般脆弱。
   
     要堅強到不依靠任何人就可以屹立天地,她該怎麼做?
   
     廚房裡,她閉著眼,無聲的淚住如斷線的珍珠,紛落不絕。
   
     ★☆★☆★☆
   
     徐熙一直以為鳳四娘是個堅強得可以面對一切的女人,但他錯了。
   
     自從使君大人上徐府提親後,她突然對他很熱情,好像怕他會轉身離去似的,對他的態度變得小心翼翼。
   
     他明明告訴過她,他會拒絕親事,她為什麼不信?她在不安什麼?
   
     他每天思索,漸漸地,他發現她的身影和徐家後宅那些姨太太們有些相似。
   
     他彷彿有點了解徐家那些姨太太,為什麼要每天勾心鬥角了,因為她們覺得自己的日子沒保障,所以拼了命地打壓對方,想讓自己成為她們男人的唯一。
   
     這也不是什麼大錯,想到這裡,他不太恨那些除了吃醋、就啥也不會的女人了,他反而有些體諒、同情她們。
   
     為此,很多人說他變了,他冷厲的氣質中,添了一種秋風颯爽的魅力,雖孤高卻清爽,這讓蘭州的海商感覺他更可靠了,公推他擔任這一屆的商會會長。
   
     他以為自己沒有變,不過經由鳳四娘,他看到一些事情,學會了體貼和心疼別人。
   
     他拒絕了那個職位,因為接下來,他要忙科考。他一定要考一個功名,為鳳四娘博回一個平民戶籍。
   
     他向商會提議,以後徐家的代表要由鳳四娘充任。他們很訝異,商會不排斥女子,事實上,現有的三位女子能力都很好,但鳳四娘是個ㄚ鬟,她能做什麼?
   
     但徐熙很堅持。通常,他堅持的事,都會成功,因為他的生命裡沒有「放棄」兩個字。
   
     他以為,鳳四娘不安的原因無非兩個,第一,身分,她對自己的賤籍十分自卑:第二,她有能力,卻受限,無法大展拳腳,這造成她對自己的誤解,認為自己是個不依靠他人,就無法自立的人。所以她攀上一根支柱後,便會發狂似地捉緊,當她的情緒逐漸失控時,她的決斷也都失去了準確。
   
     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就要幫助她自立。為此,他打算替她搭建一個舞台,讓她能盡情綻放自己的光彩。
   
     迫於他的銳意爭取,商會同意她加入,但前提是,她沒有決議權。
   
     他不在乎,他相信只要給鳳四娘時間,她的能力會讓所有人信服。
   
     他離開商會轉回家,在路上,給她買了一件非常特別的禮物。
   
     「四娘。」他回到丹霞院,只見她還在算帳。她總有做不完的事。
   
     「大少爺。」她站起來,熱切的、帶著幾分諂媚的笑容迎上他。
   
     他的心又開始覺得痛,是他讓她一點一滴失去了自我。
   
     「使君大人高升,不日內將回轉京城,蘭州要換新刺史了。」這位使君大人雖能幹,但那位小姐太纏人。別說她不安,他都受不了,於是,他花費重金,向京城活動,終於讓使君調升,徹底解決這個禍患。
   
     鳳四娘的笑容僵在臉上,他怎麼突然提起這件事?他……他看出她的不安,知道她正在學那些爭風吃醋的姑娘,屈意奉承他,渴望他的專寵?
   
     曾經,他問過她,若有一天他娶妻,她怕不怕受新婦欺負?
   
     那時,她坦然搖頭,因為她不是以色侍人,她以為憑她的能力,終究能在這世界撐起一片天。
   
     其實她想得太天真,她再能幹,只要賤籍身分未脫,她就什麼也不是。這一點,她是自聽到使君大人上門提親的那一刻,才真切體會到。
   
     她開始怕了,擔心他討厭她,拼命地討好他,幾乎沒有自尊,卻忘了,他最不喜歡這樣的人。
   
     但他沒有排斥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告訴她,他不會娶妻。她總是不置可否,他這次不娶,終有一天會娶的。
   
     她沒有想到,他最終送了她這麼大一個震撼,來證明自己的心。
   
     他摸摸她的頭,將她擁進懷裡,那齊肩的短髮在他臉上飄撫,刺著他的肌膚,讓他的心一直、一直地疼著。
   
     三個月了,它還是沒有半點變長的跡象,三個月了,他每次摸到這頭髮,心都像針扎般難受。
   
     是他的疏忽造成了這個結果,他很後悔,但不管怎麼反省,讓他再回到海盜來襲那一日,他覺得自己還是會做出相同的決定,所以他對她更感愧疚。
   
     「這一次的新刺史很年輕,才三十八歲,沒有女兒。」他希望她可以不要再擔心。
   
     她咬著唇,心一抽一抽的,淚卻流不下來。之前她自怨自艾,哭得太多,乍然醒覺,原來那些眼淚好廉價。此刻的她滿懷感動,淚卻沈重地堆在心裡,無法自眼眶滲出。
   
     「我向商會提名妳做徐家代表,他們雖不同意,也沒拒絕,改明兒起,妳就去旁聽那些決策,對妳會有幫助的。」他攬著她的肩,走出丹霞院,兩人一起仰望碧藍晴空。「四娘,等妳多看一點這天下,妳會發現,妳其實很厲害,憑著妳的腦袋、妳的手腕,不管走到哪裡,妳都可以站穩腳步。」
   
     她抬起頭,凝視著他。
   
     他傾身,在她頰上落下一吻,那眉眼一如當初,她踏進丹霞院時,機靈、聰敏,且充滿魅力。他越來越眷戀她了。
   
     「一般的閨閣千金,若遭遇和妳相同的處境,怕早已死了,但妳卻成了徐家的慕後總管,這不單單是我寵妳,也是妳自己有本事又努力。如今,妳接觸商會,妳想,妳需要幾年時間坐穩那個位置?」
   
     所以,他一直在替她找想,一直在替她打點後路,而她,一直沒能理解他。
   
     她小手緊捉他的衣襟,心更痛了。
   
     「對不起,大少爺,對不起……」她對他好,有私心,而他,才是那個真正懂愛的人。
   
     他抱著她,用力得好像要把她揉進心底。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只是,他一貫不向人低頭。「妳的頭髮……」不知道要過幾年,才會恢復原狀。
   
     她吸了吸鼻子,半晌,打起精神打趣道:「大少爺嫌棄小婢這樣子不好看?」
   
     他苦笑。「妳明知道的。」
   
     她懂,他對她是從欣賞變憐惜、進而喜歡。那次事件後,他心中對她有愧,一腔情愫又成了愛戀。
   
     她在他身邊五年,除了徐淨然,她沒看過他對任何人這樣低聲下氣過,她是第一個。
   
     徐熙不是沒有愛,不過他的愛要花好長好長的時間,才能孕育出來。
   
     而一旦他愛上,他便會一心一意,至死無悔。
   
     但他不曉得,經歷了使君大人的提親後,她心中對他的愧意更多。
   
     「其實……」她摸摸剪短的頭髮。「這樣很輕鬆,也很方便,我還滿喜歡的。」
   
     「即便它與眾不同,會令妳飽受旁人側目?」
   
     「我只在乎,大少爺會不會覺得它難看?」
   
     他怔了下,唇角彎起漂亮的弧。「不難看。」不管她是什麼樣子,他都喜歡。
   
     她摟著他的腰,螓首埋在他懷裡。「其實小婢還有點私心。」
   
     「什麼?」
   
     「小婢這樣子,大少爺待我特別好。」聲音很輕、很細、又很調皮。
   
     他眼底的墨色被擊碎,迸發出燦爛的光彩。
   
     「哈哈哈,很好,四娘越來越懂得利用局勢,讓自己站在有利的位置了。」
   
     「謝大少爺誇獎。」
   
     他仰天大笑,三月烏雲,一朝散盡。
   
     ★☆★☆★☆
   
     夜晚,徐熙和鳳四娘用完餐,他送給她一份精心準備的禮物。
   
     一隻鳥,跟黑鳥一模一樣──不,這隻新的小鳥,腳爪帶著灰白,是隻高傲的傢伙,看人都斜著腦袋。
   
     「送給妳。」他說。
   
     鳳四娘遲疑了一下。「牠喝不喝酒?」
   
     「喝酒是野蠻鳥才會做的事。」小鳥代答了。
   
     「不喝酒就好。」她接過小鳥,向徐熙盈盈道謝。「以後你叫小鳥。」
   
     「嘎!」小鳥大叫,這名字真沒文化。
   
     徐熙笑著,鳳四娘千伶百俐,就是取名字的本事不怎樣。
   
     「這是隻母鳥,可以跟妳作伴,或許也能管管黑鳥,讓牠別每天喝得醉醺醺。」
   
     「行嗎?」她從懷裡摸出那隻醉得昏沈的黑鳥。
   
     「美人……」黑鳥再醉,逮到機會,還是會吃鳳四娘豆腐。
   
     不過這回黑鳥沒偷著香,牠的鳥嘴才靠近鳳四娘的臉,小鳥就一翅把牠搧到桌上癱著。
   
     「嘎,誰偷襲我?」黑鳥酒醒。
   
     「丟人現眼的傢伙!」小鳥罵。
   
     鳳四娘咋舌。「果然會管。」
   
     徐熙倒是佩服那個賣鳥人,訓練出一隻黑鳥就算了,連小鳥都這樣通人性,不知他是否特別會養鳥?若是,聘他替徐家專門訓練一隊信鴿,勾通南北,必有利處。
   
     黑鳥一看小鳥,氣炸了。
   
     「我喝酒招惹妳了?!」牠撲上去,啄去爪往。
   
     小鳥也不懼怕,和牠打個轟轟烈烈。
   
     「淑女不能喝酒。」
   
     「我不是淑女,我是美人!」
   
     「妳會不會照鏡?妳這樣是美女,我就是天下第一美女了。」
   
     這越吵似乎越有點不對頭。徐熙和鳳四娘伸手,各自抓了一隻鳥。
   
     鳳四娘問黑鳥。「妳是母的?」
   
     「我這麼漂亮,當然是美人。」黑鳥理所當然地答。
   
     「我才是美人。」小鳥在徐熙手裡叫。
   
     牠們都是很有個性的鳥,不認公母,只承認自己是美人。
   
     徐熙只覺得腦袋裡有千百隻鳥在叫。
   
     「妳是母的,那怎麼……妳每天吃四娘豆腐?」
   
     「我喜歡美人。」黑鳥說。
   
     「別難過,我喜歡帥哥。」小鳥在徐熙懷裡蹦跳著。
   
     他居然被一隻鳥安慰了!怎麼他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鳳四娘已經笑軟了身子,趴在桌上。
   
     「四娘!」他的聲音有點硬。
   
     「大少爺……」她笑得肚子好痛。「你買的鳥……呵呵呵……」她笑得岔氣了。
   
     他三分無奈,七分好笑地幫她拍背順氣。
   
     「四娘,妳可以笑完再說話。」
   
     她笑得更厲害了。
   
     「大少爺!」突然,丹霞院的門被撞了開來。總管跌跌撞撞地衝進屋。
   
     徐熙臉上的和氣瞬間消失。
   
     鳳四娘立刻起身,站到他身後。只要有外人,在她一向遵禮守節。
   
     滿屋的愉悅消失的一乾二淨,彷彿剛才的歡聲笑語不過是場夢。
   
     徐熙心中的怒火越甚,周身散發出來的冷冽也更強了。
   
     總管終於體察到自己的失誤,手腳哆嗦。
   
     「大少爺恕罪,老奴無心的,是……」他跪下去磕頭。「那個……七爺殺了看守的家丁,和七夫人跑出去了。」
   
     「七叔?!」徐熙恍然發現,自海盜事件後,足足三個月,他光顧著鳳四娘,都忘了去照看徐淨然了。
   
     也許他心裡沒忘,可對於徐淨然為了七夫人不惜與他翻臉一事,他深感痛惜,所以寧可不去看徐淨然,假裝這件事沒發生過。
   
     「七叔怎麼可能跑出去?」憑徐淨然的本事,是不可能做到的。
   
     「老奴也不知道。」總管甚至不曉得,徐淨然和七夫人是幾時跑的。大戶人家的下人都很現實,哪個主子得勢,服侍就特別周到,否則便虛應了事。
   
     徐淨然本身沒什麼能力,最近徐熙又有些忽略他,照看他的下人漸漸也怠惰起來,便造成了今天的局面。
   
     徐熙氣得眼如墨染,那股深濃漆黑妖異得似欲奪人性命,總管嚇得眼淚都掉出來了。
   
     鳳四娘適時為他添加一件披風,並奉上他的佩劍。
   
     徐熙接過劍,大步往前走。
   
     鳳四娘拖著總管站起來。「還不跟上?」
   
     「是是是……」總管顫抖著爬起來。
   
     徐熙突然頓住腳步。
   
     「四娘,妳留在這裡等我。」他想起徐淨然是殺人逃跑的。他這一去,必見血腥,而她是最怕見血的。
   
     她遲疑了一下。「是,大少爺。」最終,她還是目送他的背影離開。
   
     心裡又有一塊空了。他不是第一次為了徐淨然的事以背對她,她以前生氣,是怕他只顧徐淨然,把其他的都拋卻了。
   
     但事實證明,他並不會那樣,她不該再計較他對徐淨然的付出,畢竟,他們是相依為命活過來的。
   
     她體諒他的兩難,但還是難受,心裡有些酸、有些澀。
   
     她不喜歡他的背對離去,她不明白,自己真的嫉妒,連徐熙的報恩都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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