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6-4-18
- 最後登錄
- 2024-11-25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440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1640
- 相冊
- 1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第九章
天色將明的時候,等了樊豫一夜的佟幽花才累得睡去,但是當床邊一出現動靜,她很快又醒了過來。
樊豫坐在床邊,大掌撫過她慘白的小臉,長睫陰影下有一圈疲憊的痕跡。
除了我以外,華丹陽也知道我們的那些小祕密,不是嗎?
樊豫沒戴上面具,同樣一夜無眠的蒼白俊顏,沒有任何表情。臠奴出身又被安排當作間諜的經歷,讓他習慣也善於掩藏自己的情緒和真心,比天底下任何一個戲子的演技都要精湛完美。
說不定有一天,他會演到忘了自己的真心在哪。
佟幽花一下子就清醒了,「樊郎?」她拉著他的手起身,定定地看著他良久,「你一夜沒睡嗎?看起來好像很累,要不要休息?」她向來很少管他的去向,只要他記得回到她身邊就夠了。
樊豫只是看著她,好像要認清她的模樣那般,良久才道:「明天,妳就動身到鯤城去,待在那裡靜養吧,我會交代別館的人把一切準備妥善,讓妳住進去,等新一批女衛士訓練好了,就派她們過去擔任守衛,短時間內先把周愚和樊睦調過去保護妳。」
佟幽花有些詫異,「怎麼突然間說搬就搬?你跟著我一起去?」他不用上朝嗎?
「只有妳過去。妳就在那兒住下吧。」說完,樊豫起身要走,佟幽花急忙拉住他。
「為什麼?」
樊豫像打定了主意般不為所動,「讓妳好好靜養,我不會讓佟家的人過去,妳也不用擔心……再碰上司徒爍。」
佟幽花不明白他是怎麼解讀她因為司徒爍造訪而大病三天的事,只能急切地解釋道:「那是意外,我只打算安分地待在府裡……我想皇上以後不會無故再來,我在這裡也能靜養!」
「我已經決定了。」
「你總得給我一個理由,為什麼我們必須分隔兩地?」難道只想從此以後靜靜待在他身邊,這樣的心願也太過貪心?
「妳接近我的用意,從來就不單純吧?我答應顥兒給妳名分,已經是最大的讓步。到鯤城去靜養,妳仍是持國公夫人,別館的一切不會比這裡差,要什麼只管讓底下的人去辦。」
佟幽花的心瞬間往下沉,她沒想過樊豫會認為她居心叵測。
話說回來,她那樣用盡心機接近他,確實任何人都不會相信她沒有目的。
「我說過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是不是太過坦白的心意,會變得廉價而讓人不屑一顧?他是不相信,或者根本不在意?
樊豫卻不回應,逕自收回手,「妳再睡一會兒吧,到鯤城的路途很長,妳需要養足體力。」說罷,他頭也不回地離開,完全不理會身後她殷殷的乞求。
佟幽花怎麼可能睡得著?
才一天的時間,他顯然不給她拒絕的餘地,她甚至沒機會再見到他。
一夜無眠,她想了好多好多,唯獨沒想到他的轉變。
也許那才是他的本性吧,昨夜的溫存只在昨夜,天一亮就什麼都不存在,要不他怎麼會捨得毒死她?
她坐在畫桌前,笑了出來,卻不知道臉上全是斑斑淚痕,都死過一次了,她還是那麼天真!
也許他甚至不願來向她道別,那她說什麼有用嗎?她想留下隻字片語,提起筆卻又辭窮。
最後,只畫了一幅蝶戀花,但是蝶兒棲在殘枝上,花蕊早已凋零。
化蝶尋花去,夜夜棲芳草。
其實,她又何嘗不是追得很辛苦呢?
樊豫果然沒來送行,佟幽花巴巴地盼著,盼馬車遠離了帝都,盼到數不清多少個日昇日落,鯤城就在眼前,她才終於接受事實。
她只能安慰自己,罷了,也許他會到鯤城看她吧?這樣或許真的更好,她就當作給自己一點時間忘卻前世的仇恨,能夠逃開都,離司徒爍遠遠的,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後來無數個夜裡,她總是想問他,知不知道她熬過十五年有多困難?他為何又捨得把她推開?是不是從一開始,她就陷入一相情願的愛情幻覺裡?
佟幽花這一去鯤城,就是八年,樊豫沒有去看過她,也不讓她回帝都,她寫回帝都的無數書信宛如石沉大海,換不回任何隻字片語。
一杯毒酒沒毒死的愛情,八年的凌遲,總該消磨殆盡了吧?
※ ※ ※ ※
司徒爍登基後,作為復辟功臣的四名大將,除了單鳳樓之外,都有自己的封邑熾不過西蒼王辛別月原本就是凜霜城的少城主,而蟒城是馭浪侯單鷹帆的故鄉,至於樊豫的封邑則在遙遠的北方,原本屬於炎武領地的鯤城。
鯤城過去曾是炎武軟南方、較具優勢的港口城市,聚集著來自天南地北的各族人口。此地居民對於戰爭和政治情勢多半較不熱衷,一直以來倒也算和平富庶,作為領主官邸的別館,雖然不比帝都的持國公府氣派廣闊,但仍是大氣雅致。
又是櫻花盛開的時節。
搬到這裡沒多久,佟幽花就發現樊豫讓人移植來一園子的櫻花樹。
鯤城的豪宅不像帝都慣有的設計,每個院落就有一個獨立的花園,因為這裡多雨,房子幾乎都會築起較高的地基防潮。樊府別館裡可以稱作花園的僅有兩處,至於進門後的前院只有楓樹和大片草地,是原先就有的。
過了大廳,會看見白櫻遍佈的主花園,作為主人私人別苑的花園則是紅櫻,其他還有些地方,白櫻和紅櫻交錯,全是她搬來那一年樊豫讓人移植來的,如今一株株都高大又茂密。
既然無情,又何苦費盡心思?
大廳後的花園本是用來招待客人,只不過佟幽花搬來之後深居簡出,不喜應酬,派不上什麼用場。也多虧樊豫要人對外宣稱,持國公夫人是到此地養病,夫人原本就喜靜不愛熱鬧,才會離開太過繁華的帝都,倒是替她省去了不少麻煩。
這些年會來找她的親友,除了樊顥和她哥哥外,就只有某位「貴客」了。
白櫻下,佟幽花和一名覆著面紗的灰袍尼姑靜靜地對奕。其實兩人都不愛下棋,只不過是喝茶閒聊時不想嗑瓜子所以隨便玩玩罷了。尼姑自稱她沒有法號,而是半路出家,本來忘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世,但是對「自在」二字特別有感覺,便以此為稱呼。
「既然要喝茶,妳那面紗能拿下來吧?我又不是沒看過。」
「我怕妳沒胃口。」她倒是大方地自嘲。
「我還怕妳悶死呢,拿下來吧。」
自在這才取下面紗,露出臉上大半的灼傷舊疤。
「那個造反了八年都沒結果的神教,最近又有什麼計畫?」佟幽花懶洋洋地問道。
能夠讓自在對奕時心不在焉,不時面色凝重陷入沉思的,也就只有那個講不聽的朔日神教吧?記得當年老是跑來說服她入教的男人提過,愛說大道理的女人只要一個就夠了,原來那一個指的就是當時還頗受教主信任的自在。只是這幾年下來,教主覺得自在老是對他們的計畫有意見面而大加阻擾,便不再事事與她商量。
要說這些年下來,那個勞什子神教到底有哪些成績,佟幽花還真不清楚,只知道三年前司徒爍那傢伙簡直老不修,也不想想自己差不多都當祖父了,還納了個名妓進宮!時隔一年又傳出,那位名滿天下的花魁原來是當年沒死絕的明氏遺孤,當消息傳到鯤城時,那孤女已經被賜死了。
跟當年的她一樣,也是喝了毒酒死的。佟幽花除了唏噓外,又能如何?講不聽神教就是講不聽,好好一個姑娘讓她去送死。
然後是去年,她不知道司徒爍是不是腦子壞了──或者這也是朔日神教的「成績」?司徒爍罷了右輔辛守辰的官,那西域漢子也不囉唆,帶著妻子回凜霜城過他逍遙快活的日子去了,現在人家可是一家團聚呢。
老實說,她還挺羨慕的。
「他們最近要是有什麼計畫,也不會告訴我。」自在對這點並不以為意,這幾年神教的動向有了大轉變,他們開始滲透朝廷──想當然耳,必定是找到了能在朝中為他們護航的強力盟友。
扯到了政治,自在反而不那麼憂心忡忡。也許讓政治歸政治,對天下生靈還好一些,她希望神教期待的政變只會發生在龍城裡,不要殃及無辜。
只有一作事,她一直都感到不安。
「如果『她』的目標只是政變,那還無所謂。」
「妳認為『她』想做什麼?」
「我本來覺得沒必要告訴妳,因為神教已經改變了方針,不過這幾天想來想去總覺得不安,教主實在不像事情做半套的人。妳聽過有一派的陣術師,主張國都必須位在陰陽五行調合之處嗎?」
佟幽花點頭,雖然不懂陣法,但曾身為鎮國巫女,這些知識她各有涉獵。
自在接著又問:「那麼,對於多年前發生在東海及凜霜城的動亂,妳有沒有什麼猜想?」
「司徒爍回歸後,凜霜城和東海的蟒城成了五行之中其二。」但是她不以為這能有多大影響,「隼城是其三,鳳城是其四,但是因為早就知道所謂五行之說會被利用,所以更高明的陣術師懂得藏起五行之其一,我只能說第五個位置不梟城,我相信他們也找不到。」
「可是華丹陽自己是陣術師。」自在提醒道。
「她死了,而且第五個龍穴的位置據說只有鎮國巫女才知道,就連司徒爍都不清楚。」
「沒錯,她死了。但是據說華丹陽早就對另外四個龍穴動了手腳,隼城的五行之位早就被移到羌城──妳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佟幽花的背脊間發寒。
那代表……如果不是華丹陽早就算出結果,又或者她安插了人在司徒爍身邊煽動他,那麼就是司徒自取滅亡,第一個破壞天朝五行龍脈和諧的人不是叛黨,而是他自己!圍城九月、抄家滅族之禍,足夠將龍脈的和諧之氣完全擾亂,他對明氏一族的忌憚,為他自己種下了禍根!
妳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妳以為妳們兄妹贏了嗎?
驀地,華丹陽被關在天牢時對司徒清所說的話浮在佟幽花腦海。
我會在地獄裡痛快地欣賞妳的下場!你們兄妹沒有一個逃出詛咒,妳也一樣。天下人既負我,我就要這個天下替我葬,妳睜大眼睛看著!看著我給妳們高尚的司徒皇室送了個大禮!哈哈哈哈哈……
當時她只以為華丹陽瘋了,不是嗎?那女人沒有一天不瘋的,佟家那群女人相比之下根本不夠看。能夠橫眉冷對才夫指,寧可我負天下人,絕不教天下人負我,這就是華丹陽的作風!
「所以,朔日神教知道華丹陽對龍脈動了手腳,知道如何利用這一點來對付天朝?」
「神教前幾年的行動確實都和華丹陽對五大龍脈做的變動有關。」
「所以,這幾年他們一直都在鳳城活動,是為了找出龍脈的機關?」
「我猜想是,而且他們很可能一直沒找到,所以才會至今都沒有動靜。我告訴妳這些,是希望妳不管聽到帝都那邊有什麼消息,都不要輕舉妄動。」
雖然沒明說,但佟幽花感覺得到,自在似乎知道她真正身分並不是七品官之女與持國公夫人那麼簡單。
「妳既然告訴我這些,我又怎麼能夠無動於衷呢?」
「如果妳不知道原因,才可能輕易掉進陷阱。他們再找不出鳳城的龍穴入口,很可能會把腦筋動到知道入口的人身上,知道鳳城龍穴入口的都是司徒皇室的直系血脈。」自在只說到這裡,便住口不語,默默品茶。
「我明白了。」
她們結束了這個話題,彷彿忘了這件事。
※ ※ ※ ※
泰平二十三年夏,也就是明氏孤女明夏豔詐死後的第四年,帝都發生一場叛變,從皇室到民間都有人參與,甚至包括早就被明夏豔滲透的後宮。
而在朝廷中發動叛變的主謀,正是樊豫父子。
消息傳到鯤城時,這個一向對政治冷漠的海港竟也在一夕之間武裝並戒嚴,樊府別館外頭駐守著一師重兵,整座城瞬間就淪陷──全是樊豫的人馬。
還有多少個城邑也參與叛變?佟幽花實在不敢想像。
但帝都的戰情卻陷入膠著,雖然司徒爍身邊早就沒有任何高手──仔細想想,朔日神教其實成績卓著!一場東海之亂,拔了司徒爍身邊的陣術高手單鷹帆,再來一場凜霜城之亂,影武衛首領和大半影武衛也死了;梟城之役皇帝賞罰不分,更是讓右輔辛守辰對他產生嫌隙,只要朔日神教繼續煽風點火,君臣倆決裂是遲早的事──當她還在帝都時,就聽說朔日神教之中有不少人欣賞辛守辰,因此在對付他的過程中,想必特別手下留情,只讓他罷官離開天朝,這對那耿直的漢子來說,反而是因禍得福吧!
昔日幫助司徒爍奪回神器的四員大將,全都背他而去,雖然主要原因是司徒粿咎由自取,但朔日神教的推波助瀾也脫不了干係。
然而,司徒爍終究掌握了帝都絕大多數的軍力優勢,再拖下去,待全國保皇派軍力整合到帝都,叛黨的下場恐怕只會和當年的華丹陽一樣!
佟幽花知道自己幫不上任何忙,但她還是無法置身事外,無法看著自己前世的家族滅亡。她更無法坐視不理的是,樊豫可能會有危險,她很可能再也見不到他!
她恐怕是無可救藥了,要怎麼樣才能夠徹底死心呢?
恐怕只有,她再也不記得他倆過往的那日吧?
因為身為樊豫的妻子,在鯤城戒嚴後,她仍備受禮遇和保護,也因此要離開也特別困難,但這些都阻止不了她的決心。樊豫可能忘了,雖然她不再是司徒氏的長女,不再擁有強大的咒法能力,但簡單的迷魂咒其實還難不倒她。
趁著夜色,換上輕裝,佟幽花只帶上一名女衛,悄悄地離開了鯤城。
※ ※ ※ ※
越接近帝都,就越能感受到草木皆兵的詭譎氣氛。
這座古城經歷了多次的政治鬥爭,似乎早就塑造出它獨有的、應對這一切的面貌,巍峨的古城寧靜卻陰森。
一路上幾乎已經沒有尋常百姓敢在路上走動,所以佟幽花盡可能挑夜間趕起,當她越接近帝都,才知道皇軍仍是佔了上風,叛黨如今盤據在皇陵附近。
對此,佟幽花隱約感到一絲不對勁。鳳城以外的軍隊還沒趕到,為何叛黨卻已受困?朔日神教之所以沉寂八年,必然有他們的原因,據她所知,帝都附近的各路軍隊他們都下過功夫──要把全國八路軍隊都掌握當然有難處,所以他們以帝都為中心,周圍三路的軍隊全都被他們滲透並且控制住,外五路的軍隊想要趕回救駕,除非先越過內三路,時程上根本趕不及。
但叛黨還是被逼退到了皇陵處,難道司徒爍真的早有準備,才能強勢地立刻壓下皇城內的叛變?
雖然沒有大規模戰爭,但仍舊有打鬥,政變之後,失敗的一方下場又會如何?佟幽花依然不贊同朔日神教的做法。就算不傷及平民,難到那些士兵不是老百姓的手足骨肉?
鳳城附近實施宵禁,每個路口都有人盤查,要進入城內恐怕比登天還難,她只能暫時在城外找地方落腳,並且讓女衛出門查探狀況再回來向她稟報。
正凝神思量之際,佟幽花沒察覺身後的女衛突然貼近她,並且以浸了蒙汗藥的白布捂住她的口鼻──沒一會兒,她便徹底失去意識。
※ ※ ※ ※
終於清醒過來的時候,佟幽花很快便認出她所在之地,當下也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難怪應該具有優勢的叛黨會退到皇陵。也許正是在她離開鯤城時,女衛就通知了鳳城裡的叛黨,他們當下改變主意要引她過來。
這處密室,以前是建造皇陵的工匠休憩所用,就位在皇陵內部,此刻周圍石壁上的火炬都已點。想當然耳,下令將她綁入皇陵的人,目的正是想知道位在這廣大的皇陵深處,所謂五行穴位的出入口。
佟幽花不禁苦笑。她真該聽從自在的忠告……但就算明白是陷阱又如何?她做不到無動於衷。
「希望我的手下不是太過粗魯了,樊夫人。」
正想著,密室的門就被打開了,佟幽花聞聲看向來人。
那是一名穿著藏青色青袍的青年。她聽過自在和其他人形容朔日神教教主的模樣,知道是一個和樊顥差不多年紀、女扮男裝的青年。不知錯覺否,她總覺得對方看起來有些眼熟,一時卻說不出像誰。
「久仰仇教主大名。」佟幽花不動聲色地道。
被她直接指出身分,仇餘鳳原先有些訝異,但下子就想通了,「也是,投效我朔日神教的幾員大將幾乎都將樊夫人當成寶,保護得滴水不漏,偏偏樊夫人看不上我神教,本座老早就好奇樊夫人是什麼樣的天仙絕色……」
佟幽花倒不知道自己有被保護得滴水不漏,也不把對方的話當一回事,只問道:「教主明明有勝算,為何退到皇陵來?若是讓司徒爍的援軍趕到,你們豈不是功虧一簣?」
「看來樊夫人倒是幫著我們來了?那我不好再失禮。不過功虧一簣倒未必,就看夫人是不是真的願意幫助我們。」
「只要佔領了國都,你們就能達成目的,為什麼非要毀掉龍脈不可?這樣做,等教主得到江山,也只會滿目瘡痍!」
「誰說我們要毀掉龍脈?別把我跟司徒爍那傢伙相提並論。樊夫人,妳怎麼會以為我在月狼皇后墓與羌城地下龍脈所做的事是為了毀掉它們?我只是將五行易位,屆時我師尊在五行方位中留下的陣法機關便會啟動……」仇餘鳳詭譎一笑,「到時,不管司徒爍是勝是敗,他都躲不過我師尊送給他的大禮,這天朝江山不會有任何損傷的。」
「妳師尊是誰?」雖然她似乎猜得到答案……
{啊,說到了我師尊。」仇餘鳳的笑容裡多了一股冷酷與嗜血,「如果我猜得沒錯,八年前我應該早點想到的,但幸好也不太遲。」起碼,她來得及利用樊豫。「當年天牢裡先後處決兩個女人,一個赴了黃泉路,一個卻卑鄙地施展轉生咒逃過了死劫。我原以為能和我師尊鬥上十人有何能耐,想不到竟然是個只懂得兒女情長的蠢女人。」她真為師尊感到不值。「如果不是樊豫迷戀妳,妳根本不是我師尊的對手!」
這點她不反對。佟幽花順著她的話道:「如果教主計較的是華丹陽和我的勝負,那也由您,反正您只要出了這座皇陵,城外現在都是你們的軍隊,您登基之後自然能為您的師尊平反。」
「別把我說得像你們一樣迷變權勢,我從沒說過我想當皇帝。」仇餘鳳冷笑,「而且,眼下困在這座皇陵裡的人也全都出不去了。」
「什麼意思?」佟幽花心中一凜。
「我把皇陵的入口炸了,就在妳大駕光臨之後。」
「妳瘋了!」佟幽花不敢置信地瞪著她。
「是啊,我瘋了。當年我才十歲,除了師尊之外,什麼親人都沒有,我苦苦等待師尊帶我回她身邊,她卻被你們這對狗男女給害死,甚至被狗皇帝汙衊,被天下人咒罵,每每想到這些我就痛恨得都要瘋了!但是現在,外面那群無辜的人和妳的情郎,他們還是有一線希望的。」仇餘鳳笑咪咪地,彷彿欣賞一件珍品那般地撫著她的臉,「凡是皇陵都不會只有一個出口,而鳳城皇陵的另一個出口,便是通往五行方位的真正穴位所在,所以,樊夫人……不,我該稱呼妳為公主殿下。」她握住她的下巴,逼她與她對視,「他們能不能逃出生天,就看妳嘍!」
「如果司徒爍等到援軍,挖開皇陵,你們還是能活著出去投降。」佟幽花冷笑道。
「妳捨得嗎?捨得看著樊豫上斷頭台嗎?」仇餘鳳哼笑,「我早料到妳會這說,再加上我想給妳這個與我師尊纏鬥了十數年,卻卑鄙地靠轉生術活下來的女人一個特別的禮物,所以在妳昏迷時,我讓人餵妳喝下毒藥──我比司徒爍仁慈吧?起碼是在妳昏迷時讓妳喝的,免得妳想起往事嚇著了。」
「把我毒死了,對妳有什麼好處?」
「沒好處,所以這是慢性毒藥,它會慢慢折磨妳,直到十二個時辰後才讓妳毒發身亡,妳有十二個時辰可以考慮要不要帶我們去找出口。」
「不用那麼麻煩,我會告訴妳出口在哪。」
「這麼快就害怕了?我還沒說完吶,只毒死妳有什麼樂趣?我想看的可不是這個。」她拿出一個小小的青瓷瓶,「這是解藥,只要在十二個時辰內服用都能去毒,但是只有一瓶,只能解一個人的毒。」
佟幽花努力地讓自己不動聲色,因為毒性已經開始發揮作用,她全身上下像有幾百隻罵蟻在啃咬那般之癢又痛。
「妳知道比起司徒爍,我更無法原諒的人是誰嗎?是那個背叛了我師尊的信任,倒戈幫助妳的樊豫!我聽說你們很相愛──噢,至少妳是真的很愛他,為了嫁給他想盡辦法得到他的注意,還為了他甘冒生命危險回到這裡。」仇餘鳳把解藥放在她手上,一臉同情和譏笑。「拿去吧,讓我看看你們偉大的愛情,這瓶解藥,你們這對雙雙中毒的同命鴛鴦要怎麼用呢?我好想知道啊!」
佟幽花不想讓她看笑話,卻不由得緊緊地握住了瓷瓶。
「對了,公平起見,我一定得告訴妳為何妳會被冷落八年的真相,我這人最討厭狼心狗肺的男人了,怎麼會狠心為難女人呢?」她出懷裡一串持國公府的鑰匙和樊豫的官印,當成玩具似的拿在手上把弄。「妳知道為什麼樊豫會笨到喝下毒藥嗎?妳猜猜妳不在的八年裡,誰代替妳執行持國公府女主人的權力?誰代替妳備受寵愛?妳肯定很了解他是多麼難以信任別人,但是他卻毫無遲疑地喝下我餵給他的毒藥,這點妳就做不到吧?呵呵……」
「妳以為我會為了妳的鬼話痛不欲生嗎?」佟幽花握住瓷瓶的手指關節早已泛白,也分不清體內的疼痛是因為毒藥或其他。
其實,喝下了毒藥,心痛與否早就沒有差別,她嚐過一次,很熟悉了。
「妳可以去問他呀。十二個時辰還早,我會給你們時間慢慢聊,前提是,如果他想見妳的話。」
※ ※ ※ ※
朔日神教退到皇陵的教眾不少,幾乎擠滿了皇陵入口內的大殿,當仇餘鳳領著面色慘白的佟幽花回到殿上,吵雜的大殿立刻安靜下來。
佟幽花一眼就看見人群中的樊豫,他和八一樣沒變。
樊豫見了她,眼神有些閃爍,「妳來這裡做什麼?」
佟幽花沒開口,只是咬緊牙,也許是因為他的態度感到受傷,更也許是毒藥讓她有些難受。
仇餘鳳走上前親暱地挽住樊豫,「幽花姊姊要帶我們前往另一個出口,我們很快就能殺了那個狗皇帝。」
聞言,神教教眾開始歡呼,仇餘鳳朝佟幽花道:「雖然論年紀我該喊妳一聲妹妹,不過總有個先來後到,就讓我妳姊姊吧?」
佟幽花不理會她惺惺作態的話語,雙眼定定地看著樊豫,「我只是擔心你出事。」她以為,他至少會軟化態度,就算認為她是別有目的才接近他,好歹兩人也是夫妻一場,不是嗎?
但是樊豫卻沒說什麼,反而握住仇餘鳳的手,「不是要到另一個出口嗎?事不宜遲,快出發吧。」
「幽花姊姊,帶路呀。」
佟幽花看著樊豫別開視線,覺得自己好像被潑了一盆冷水般,好半晌才接過火炬,麻木地走在前頭,樊豫和仇餘鳳跟在她身後。她沒有發現,同樣也是叛黨的佟少祺和樊顥顯然不在皇陵裡。
事到如今她也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相信仇餘鳳真的沒打算破壞風水,最起碼凜霜城和蟒城在經過那些動亂後確實沒有發生更大的災禍,至於司徒爍的下場……她已經無法去替他擔心了,兄妹之情早在前世就已徹底了斷。
那她和樊豫呢?她想,這一路上,忍受著痛楚,夠她把還未死絕的那些溫柔懷想與希望磨死了,她存心讓自己記得這些痛楚,下輩子能不能別那麼傻。
毒性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地加劇,有時她幾乎痛得站不直,得靠一旁的神教教眾攙扶,陰涼的皇陵裡,她卻滿頭大汗。
有些通道僅能容許一人通過,有些則地板濕滑需要互相扶持,還有些險坡位在陡峭的懸空絕壁上。天朝的地下龍脈常常蓋在天然的地底洞穴內,沿著地形築起迷宮,這座位在帝都城郊、原來陵寢的地底脈穴尤甚,有些通道旁邊就是地下水脈,深達數百尺,稍有不慎便會跌落深淵裡,因此眾人走得小心翼翼,隊伍接得很長。
「休息一會兒吧。」身後得樊豫突然道。
「我不累。」她以為是因為她的踉蹌,讓他感覺到不對勁。
「餘鳳需要休息。」樊豫卻道。
佟幽花轉過頭,見到仇餘鳳抱著手臂,看樣子是在這場叛亂中受的傷。她有些想笑,但只能讓自己靠在岩壁邊喘口氣。
樊豫先將仇餘鳳安置妥當,才另行找了一處乾淨的空地運功打坐。看來他確實也中了毒,佟幽花真好奇仇餘鳳是怎麼跟他解釋毒的由來?
被下毒了都捨不得責怪,跟以前的她是不是很像?她感到更諷刺了,卻心痛得笑不出來。
休息根本無法使她體內的痛苦好轉,毒藥的折磨只會隨著時間加劇,她決定早點解決早點解脫,「如果你們要休息,就繼續吧,不想休息的人跟我走,出口就快到了,拖下去對大家都沒好處。」
她搖搖晃晃地邁步繼續走,差點要跌倒,但她謝過了身旁教眾的攙扶,仍是自己一個人走在前頭。
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狼狽的樣子,臉上的汗水和淚水,早已分不清楚。
到鯤城的第一年,她三天兩頭給他寫信,大事小事,鉅細靡遺地寫,殷殷地細訴自己的思念。他沒有回。
第二年,她每十天給他寫一封信,盡量扼要地,告訴他來到異地的點點滴滴。他依然沒有回。
第三年,她只在重要節日和他倆的生辰寫信,幾乎是懇求地,希望她能回到帝都,或者他能來也好。他還是沒有回。
第四年,她只敢在他和她的生辰寫一封信,甚至連開口問他是否能來看她也不敢了,小心翼翼地,連相思也害怕他看得不快。他仍是沒回。
第五年,她只能在天氣轉涼時,捎封短信,希望他保重。他恐怕不知道那短短幾個字,她猶豫好久好久,寫了又揉掉,拿著筆甚至會顫抖不已,千言萬語,終究明白,他根本不會回信。
第七年,她仍寄了一封家書。
第八年還沒寄──怕是再也不用寄了……
其實,她骨子裡有些煩人吧?這麼不知心死啊!佟幽花苦笑。
轟轟水聲越來越明顯,原來這條地道的盡頭竟是一座地下瀑布旁的懸崖,除非水底有機關,否則根本沒有出路。
「這條路我們的人來探過,根本沒有出口。佟幽花,妳真的打算帶我們找到出口嗎?」仇餘鳳質問道。
佟幽花忍不住覺得好笑,「妳若怕我心灰意冷,決定帶大家一起死,那一開始不是應該對我客氣一點?」
仇餘鳳臉色有些難看。
「妳放心吧,這裡確實有出口,只是要怎麼打開出口,一向是司徒氏歷代巫女與國君才知道的祕密。」她必須盡量大聲開口,才能勉強讓身後的兩三個人聽清楚。
「那妳怎麼可能知道?」站在仇餘鳳身後的某個教眾立刻質疑道。
佟幽花看著樊豫,卻見他並不感到意外。
她走向樊豫,這狹窄的崖壁僅能容許一人前進,因此在她之後是樊豫,然後才是仇餘鳳。
「你一直都知道我是誰,才不想再見到我,是嗎?」她抬起頭,臉上的淚痕已乾了,她只希望此刻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麼憔悴。
樊豫看著她,有一瞬間她幾乎以為在他臉上找到熟悉的、不捨的凝視。
「我知道,在餵妳喝酒那時就知道了。」應該說,是那時才深信不疑。
聽見他的回答,佟幽花甚至感覺到,連呼吸都痛了起來,她故作輕鬆地取笑道:「你怕我找你償命嗎?」
樊豫沉默了半晌,才以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道:「妳把解藥喝了吧,出去後餘鳳會給我解藥,妳不用顧慮我。」
「你放心,我會把你們平安帶出皇陵。」那一刻她幾乎想問他:什麼時候互餵毒藥也成了情趣?那麼他是不是該先讓她餵過一次,如此一來好歹兩人再也不相欠。「看在都走到這裡的份上,你總可以告訴我……」她想了好久,然而真的要問出口還是這麼難,「陪在我身邊的那七年裡,是不是真的讓你很為難?」所以才能夠在最後毫不猶豫地餵她喝下毒藥。
他娶她,可以當作是為了樊顥,不願樊顥對她還存有一絲希望。
那麼過去在宮裡呢?他真的只是盡責地扮演著間諜的角色嗎?
樊豫的身子似乎晃了晃,她想他身上的毒藥也已經發作了吧?
「不……」好半晌,他才開口,「如果妳真想知道,那麼我告訴妳,我從來沒有愛過妳。」
如果前世的毒藥是餵進她嘴裡,那麼這一世,他便餵進了她心裡。她的呼吸一窒,胸口緊縮著,其實她真的有猜到,可是沒想到原來這句話對她還是有這麼強烈的影響力,她真的覺得自己很可笑。
佟幽花好半晌才像喘過氣那般,她不知道她的眼眶泛紅而淚光閃爍,最脆弱的一面這一刻怎麼也藏不住,樊豫不由自主地朝她走近,想要扶住她,她卻退後了一步。
「我知道。」她衝著他微笑,將手上的青瓷瓶塞進他手裡,握住他的手不讓他放開,「別擔心,我早就知道了。」
「幽花……」
她像是沒聽到他的呼喊,深吸一口氣道:「皇陵的出口就在這裡,機關在瀑布底下,但是那道機關得讓一條巨大的魚龍游出潭底才能啟動,關鍵就是需要有人將魚龍引出水面。」
「幽花!」樊豫被她推開,臉色慘白地追上前,她卻一步步向後退。
「我說過我會讓你們平安出去。」她笑著想看清楚樊豫的容貌,卻發現眼前的一切早就模糊不清,「其實你不用那麼辛苦,真的……你放心,下輩子,我不會再纏著你。」
這一路,她痛夠了,下輩子,就乖乖的忘了吧。青色石崖之巔,她單薄的身子像煙又像霧,輕飄飄地跳落萬丈深淵。
「不要──」
為何他的嘶吼,絕望那般,彷彿撕心裂肺的痛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