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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金吉 -【鳳凰絕戀(王道之雲破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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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30 00:00:5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金吉 - 鳳凰絕戀(王道之雲破篇)

命運對他,究竟是殘忍或眷顧?
曾經,他是艷浪下作的臠奴
以美色事人,以美色為利刃殺人于無形
而今,他是位極人臣的宰輔
翻手作雲覆手雨,掌握生殺與奪的大權
人們說,他靠著出賣歷任主子不斷地往上爬
人們說,他為了鞏固地位,連心愛的女人都能殺!
呵!或許真的是這樣吧,就因為他的本質如此邪惡
上蒼才會連作夢的權利都不給他──
有誰知道,他的背叛不是基於利益,而是出於愛?
有誰相信,他的殺害並非絕情,而是因為太深情?
他用盡心計與手段,只盼守住他純情無瑕的公主殿下
守住他活在這悲慘煉獄中僅有的救贖與溫柔
怎知到頭來,竟是自己親手扼殺了這小小的夢想!
餘生,就只能拖著缺了心的形骸,為她的遺言苟活吧?
然而當一縷似曾相識的歌聲幽然響起
當一個似真似幻的倩影款款走來
誰能告訴他,這一次他該選擇為她生,抑或為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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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30 00:01:37 |只看該作者


  這個故事原來的篇名是「餘燼篇」,也就是呼應後來被掉的、單鳳樓的「烈焰篇」(改為「夜魘篇」),所以故事第一章的開頭,銜接的便是《冠世墨玉》書中的尾聲──皇帝大老爺在群臣面前,將辛守辰這個二愣子給罵了一頓XD。

  最初的「烈焰篇」,結局的時間點其實是在「雲破篇」的尾聲。但是一來我麼想就覺得,要把最終結局寫上三、四次,而前兩次都必須一筆帶過,也太為難我這破腦袋了。更何況,我左算右算,總覺得那樣的話,辛守辰和單鳳樓也忍某個傢伙忍太久了XD。

  對於《冠世墨玉》的結局有些不滿足的,或許可以在這本找到一點蛛絲馬跡(真的只有一點點),當然希望下一本如果能夠的話,可以寫寫每一對愛侶們歡樂的退休生活(咦?)。

  關於單鳳樓與辛守辰的安排,與其說是私心,不如說是司徒爍自己造成的必然結局──試想,你的長官,也許私底下待你不錯,但操守總是違背你根深柢固的道德原則,長久下來你會如何?

  回到這個故事,再更坦白地說,最初最初,好幾年以前這整個系列的故事剛形成時,這一對唱的是無言的結局XD。在大結局到來時,女主角從頭到尾都沒有重生,因為我壓根也沒打算寫他們,這兩位注定是萬年悲情大配角……

  有一天我想著想著,突然覺得這麼一來,樊大爺也太悲情了啊!那樣的話,他這輩子最快樂的日子,恐怕只有當間諜的那七年了TAT(然後我又要被你們罵是吉後媽了XD)。我甚至還給他想了一個對應的前緣,也是如同今世一般,守著一個沒有結局的結局(然後我的外號就會從吉後媽,升格成變態吉後媽TAT)。

  所以,本人是小天使,樊豫你跪恩吧!(毆)

  其實,真正讓這故事成形的助力之一,是關於故事裡的兩個有點sexy的橋段A_A。其中之一甚至是在我思考能夠給他們什麼樣的故事時,一開始就浮現在腦海中,讓我好像觸電一般地想──就是這個光啊!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猜猜看,雖然猜到也沒有獎XD。(這兩個橋段有一個很害羞的共通點,就是女主角都沒穿衣服→噴鼻血,所以這幾天我很冷靜地思考我這人到底有沒有羞恥心這種東西XDDDDD)

  你們知道的,在這社會上打滾,羞恥心是最沒必要的(喂)。

  說正經的,其實他們倆那樣的糾結跟糾纏,也是讓我著迷的地方哩,這也是為什麼原本預計要用個三章交代一下過往,卻全部縮成一章(遮臉),因為他倆在時空的隙縫中好像不在乎時間流逝那樣的溫存,讓我捨不得太快讓他們自美夢中醒來啊……

  希望大家喜歡這個故事啦,有興趣的記得猜一下:《傾國王后》裡,司徒凝「失憶」後的師父到底是誰?

  下一本,曙光篇。

  從日殞,到狂風暴雨、冰封大地、惡魘連連,總算守得雲開,天終於要亮了,可喜可賀啊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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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30 00:02:06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尋花去,夜夜棲芳草……

  暮雪一般的白櫻,環繞著千年古寺,百余尺寬的龍城城壕碧綠的水波上,被南風覆上一層柔白的雪。

  天還未亮,是鴿子羽絨那般的灰白色。

  一身白袍的男人負著手,緩步走在青苔漫生的石板路上,皎白的櫻吹雪隨著他的每一個步伐,為他灑下一地花毯。男人有著一頭銀色及腰長發,並未冠起,容貌如天神精心雕琢的白玉雕像,又或者他本來就是謫仙人,他的神情淡然安適,衣裳只是普通的布衣,穿在他身上仍顯得英姿颯爽、飄逸出塵。

  原本在櫻樹下捧著芳花瓣玩耍的小丫頭正將一把白櫻往空中撒,見了男人,呆愣住,粉團似的小臉酡紅,又圓又亮的大眼閃閃發亮,似乎連小丫頭也為他的美貌入迷呢。

  男人忍不住笑了,笑得溫柔無比。那恐怕會讓這些年來他身邊所有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溫柔,帶著些許感傷。

  他來到小女孩面前,蹲下身與她平視,好像有些依依不捨地看著她。

  小丫頭才五、六歲左右,小不隆咚一個,柔軟的黑發在頭頂被束成一個圓髻,穿著在她這年紀顯得太樸素的白衣,但質地是上好的、皇室才有的華美絲綢,雖然素白,布料上有翟鳥提花暗紋,配上象牙色腰封,把她小小圓圓的肚子捆起來,系上一條紅色纓絡絲帶,整個人看起來像顆小圓粽一樣飽滿可愛。

  「大哥哥你是神仙嗎?」小女孩盈滿好奇的大眼看著他,三月的天還有點冷,她麻似的兩頰不知是被凍著,還是玩得太開心,紅撲撲的,小巧的鼻和比櫻桃更秀氣的小嘴,再配上鵝蛋臉,可以想見成年後必然是個美人。

  「不是。」

  「可是你的樣子真好看。」小女孩大方稱贊,但還是笑得靦。

  她的話和害羞的模樣讓男人笑了,他伸出一只握拳的手,拳背朝下地舉到小女孩面前,吸引了她好奇的視線,然後才松開五指,一只金色彩蝶停駐在他掌間,翅膀張合著,周身閃爍著七彩霓光,好似不是人間凡物。

  小女孩驚呼出聲,但她沒有貿然去驚擾蝶兒,而是看著展翅,緩緩飛到她面前,才伸出肥短的白嫩小手讓停駐片刻,須臾,蝶兒便化成一縷金色磷光,溫柔地遍灑她周身,直到光芒淡去。

  「啊!」小女孩有些失望,擔心地問︰「死了嗎?」

  「沒有,只是去了該去的地方。」

  「那個地方好嗎?」

  「心之所願,應該是好的。」

  小女孩露出釋然的微笑,她還想再說什麼,遠處龍城的方向卻起了一陣騷動,一群宮女驚慌失措地像在找著人。

  「公主!您在哪?別折騰奴婢了!」

  「殿下!求求您快別玩鬧了……」

  小女孩似乎想躲起來,但是只能無奈地看著他,神情彷佛捨不得離開。

  「他們在找妳呢。」男人顯然早就知道小女孩的身分──作為天朝的巫女公主,雖是金枝玉葉,但卻注定不能像一個普通的皇室公主那般,備受嬌寵地長大。

  大冷的天,熹微日光還未破雲而出,小女孩已經必須起床學習一切身為巫女與身為公主的課業。許是嫌悶,便偷偷地跑了出來。

  「你明天還會來嗎?」小不點問。

  男人搖搖頭,小不點好生失望。

  「等妳長大,我再用這個模樣來見妳,好嗎?」他笑問。

  「好啊。」她伸出小手,「一言為定,勾勾手。」

  男人伸手勾住她小小的白嫩手指,然後在她臨去前,他傾身,愛憐地拂去她額前的髮,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她笑得小臉像紅桃子似的,又甜又可愛。

  等到睡了一宿,她就會忘了今天這個約定,但是他的咒法能保她一生平安健康──至少在她二十八歲的死劫到來之前。

  這座鎮國寺畢竟不是尋常人能隨意到訪之處,小女孩雖然不知道他是誰,卻早熟的明白他的出現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也許會被禁衛軍抓走呢!于是她只能無奈地沖著他揮揮手,強顏歡笑地跑向正在尋找她的宮女們。

  男人起身,看著小女孩的身影在櫻吹雪和漸漸漫起的晨霧之中模糊。

  「師尊,你真的要這麼做?」一名模樣六旬左右,腳步和身子卻比青壯年男子更穩健敏捷的老者從他身後走來,竟是開口喊了男人一聲師尊。

  男人沒收回視線,仍是望著小女孩消失的方向,淡淡地道︰「只有那樣,我才能幫她。」

  「既然命中注定,幫了又能如何?」

  「情債情償,」男人好笑地回過頭來,「你這輩子都不懂的,倒未必不是好事。」

  若要犧牲至此,他還真不想懂吶。老者無奈地嘆息。

  「不只是償債。」男人再次看著小女孩消失的方向,嗓音已經輕得連自己也聽不清。

  而是因為,捨不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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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30 00:02: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三十八年後,天朝泰平十五年。

  太和殿上爭執方休,皇帝面色沉冷地宣布退朝,只命辛守辰留下。一干朝臣陸續告退,樊豫在經過辛守辰身邊時瞥了他一眼。

  有些嘲諷,有些同情。

  當朝左右輔,確實都不愧為群臣之首。但是右輔辛守辰是因為堪稱鳴鳳朝陽,世人皆知他勤政愛民,正直不阿;而左輔嘛……

  放眼文武百官,肯定沒有誰的官架子擺得比樊豫更大。

  辛守辰彷佛不明白自己做錯何事,挺直了腰桿,對樊豫挑釁的一瞥視若無睹。樊豫不以為意,笑了笑,大搖大擺地在群臣簇擁下離開了。

  他真想知道那傻瓜懂不懂權宜之計這四個字?竟然蠢到在皇帝仍需要萬無極的今日上奏參萬無極一本,而且還是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沒看見司徒爍臉都綠了嗎?

  萬無極把前朝華丹陽造神的那一套原原本本地如法炮制,給打敗炎武人的皇帝設計了多少漂亮的假象和傳說?雄才大略的君主、仁慈睿智的大國師,共創一統天下的太平治世,這全是萬無極處心積慮經營給天下和後世看的,萬無極這神棍等于皇帝的臉面,辛守辰當眾彈劾皇帝的「面子」,試問世間有比這更愚蠢的嗎?

  走出太和殿,萬無極那小人身邊也圍了一群拍馬屁的家伙,全都異口同聲地對辛守辰方才的「血口噴人」不齒至極,對萬大國師蒙受侮辱而憤憤不平。

  「皇陵落成在即,我看辛守辰真是被嫉妒沖昏頭了,連他手下欺君罔上、掩蓋天災事實的罪名都要推給大國師!他不怕令天下人笑話嗎?」

  「哼,還不是因為有那塊免死金牌,他才敢這麼放肆……」

  樊豫彷佛沒看見那一群烏合之眾。

  若要一說司徒爍登基之後朝堂上的朋黨勢力,在最初的最初,自然是由左輔樊豫,大國師萬無極,以及樂南侯單鳳樓三足鼎立。但是樊豫其實一眼就看明白司徒爍的用意,單鳳樓也極為聰明,她知道司徒爍就是讓她去平衡樊豫和萬無極之間,誰佔上風了,她就去扯誰的後腿,要是兩方人馬有意圖示好的跡象,那她就負責煽風點火,讓雙方再起紛爭,總之絕不能讓誰的勢力坐大到足以撼動帝王。

  後來,單鳳樓被罷官,辛守辰這不懂官場規矩的西域漢子也一次次在逆鱗之後仍得到聖寵,受到無限賞賜與重用,朝中又暗暗地興起一股與過去全然不同的無形勢力。

  辛守辰何以受寵?只怕除了他真的傻傻地替天下人賣上了老命,司徒爍善于玩弄人心才是重要關鍵。如今國家安定,司徒爍不只需要會看他臉色辦事的弄臣,更需要真正為國家做事的忠臣;這個朝堂被樊豫,被萬無極,被單鳳樓搞得是非不分、渾沌不堪太久了,有心做事的人也被壓抑到極限了。

  辛守辰的受寵讓這些人看見明燈,看見希望。

  于是如今,朝廷中雖然表面上只剩樊豫與萬無極龍爭虎斗,但實際上還有一股清澈的暗流存在,這股暗流以辛守辰為首,余下的……肯定比辛守辰聰明又識時務,他們低調行事,在朝堂上既不親近左輔一派,也不得罪大國師一派,但在必要時卻又團結一致。

  過去,左輔一派與大國師一派,可以說勢如水火,朝堂上誰也不把誰當一回事,暗地里則是刀光劍影誰也不讓誰。眼前樊豫不把萬無極當一回事,自然有他有恃無恐之處。

  只不過,今兒個也不知怎麼了,萬無極竟然主動朝樊豫走近,態度也是難得一見的謙和有禮。

  「持國公今日也辛苦了,我才正要和這班後輩們說,所謂真正的忠君愛國,應當是像持國公這樣,為聖上分憂解勞卻從不居功,更不會因為眼紅他人的成就而在君上面前造謠生事。這次興建皇陵,如果沒有大人您主張大開糧倉,甚至調動皇軍鼎力支持,肯定無法如期完成,您盡心盡力至此,聖上實在不應該把心力放在小人的嚼舌根上,卻不提您的用心良苦啊!」

  樊豫戴著半張銀面具的臉向來只有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在面具以外,可以看出他面容白淨,五官是少見的俊美。從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年紀,但對他的來歷,滿朝文武倒是心照不宣,也因此眾人雖然從不敢開口提起,私心里對面具下的容貌卻一直都好奇不已。

  傳說,樊豫不僅是奴籍出身,還是奴籍之中最下賤的臠奴,因為他貌美,所以當年極受寵愛,後來……

  後來如何,樊豫作為復闢功臣助司徒爍登基之後已成了秘密。

  樊豫薄唇緊抿,露在面具之外的邪美長眸微彎,卻是不冷不熱地開口道︰

  「大國師過獎了,調動皇軍恐怕不是本官屈屈一個文臣能有的權力。不過您倒是說對一件事,本官今日看了場無趣至極的斗狗戲碼,都想打呵欠了,眼下不如回府早早歇著,恕不奉陪。」

  說罷,架子果然比誰都大的當朝左輔,和他那一大票同黨與後輩,大搖大擺地自臉色鐵青、敢怒不敢言的大國師面前走掉了。

  萬無極那張才在梟城被辛守辰痛揍過一頓的臉,扭曲得更難看了,他身後那群學生更是個個狺狺狂吠了起來,奈何皇城有皇城的規矩,樊豫的官又比他們大,由不得他們放肆。

  待走離萬無極老遠,樊豫身後的親信才道︰「爵爺,今日聖上不但不追究萬無極的所作所為,反而斥責右輔,恐怕聖上是偏袒萬無極的,眼下他有意拉攏您,您何必故意給他難看?」

  樊豫停下腳步,斜睨了心腹一眼,看得心腹連忙心驚地低下頭告罪。

  「小的多嘴,望爵爺大人不計小人過。」

  樊豫冷笑,邁步就走,一邊以著他身後一干親信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的沉冷嗓音道︰「聖上今天不追究萬無極做的事,不代表他就放過了萬無極。」

  他抬起手,側過頭,日光在刀鑿似的完美側臉迤邐下金邊與暗影,與生俱來的魔魅之氣讓人目眩神迷,他像落下警告的話語那般指著心腹,眼里和嘴角偏偏帶著笑,嗓音依舊輕緩低沉︰「假如有一天,你上面的人覺得你再無利用價值,或者你阻擋了他的道路,那麼你過往那些見不得人的丑事就別想繼續掩埋在黑暗之中。這世上,沒有能包住火的紙,更何況是隨時有人希望你翻船的政治圈?」

  說罷,他收回手,而心腹早已被他那雲淡風輕,說笑似的語調和嘲弄的注視給驚得冷汗涔涔,衣裳全濕。

  樊豫回過頭,一路上宮里的禁衛兵無不恭敬行禮,他視若無睹,繼續悠哉悠哉地淡然道︰「隨時隨地,無時無刻,都有人盯著你,等著捉住你的小辮子,今天見到太陽,不是因為對方佛心放你一馬,而是讓你死無葬身之地的時機未到……

  「如果聖上真要追究辛守辰詆毀大國師的罪名,你以為會只是斥罵幾句了事?萬無極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才急著拉攏更多勢力替他鞏固地位,急著替他在梟城皇陵干的那些骯髒事找日後能一起扛罪的同伙。你等著看吧,好搶功勞,顛倒是非,嘩眾取寵,這些可笑的缺點頂多就是再無能人願與他同盟共事,身邊盡圍繞著只想分享他利益的平庸蠢才,但是做事心狠手辣卻不計後果,這種人向來都不得好死啊……」

  ※  ※  ※  ※

  一葉銀舟在天河漂泊,紅塵中卻正是華燈燦爛。

  戰爭的記憶太過遙遠,帝都的繁華像盛開的櫻花,只管轟轟烈烈,不問花落如雨,讓人只想酣暢地醉在這太平盛世之中,哪怕夜深沉。

  樊豫一向不吝于揮霍他的特權享樂,他的持國公爵府是整座帝都最奢華闊綽的官邸,位在城東,範圍之廣闊甚至包含了一座原本不屬于官邸的鎮國寺。這座寺廟建在龍城城壕環繞的一處小丘之上,周圍有樹蔭濃密的櫻樹環繞,極為清幽雅致,原本屬于司徒皇室後妃與公主清修祈福專用,但司徒爍可是無神論者,根本不信那套,他把這地方賞給了樊豫。

  偌大的持國公府里,歌樓舞榭自是少不了,酒池肉林恐怕未來也可以想見。樊府還養了幾批戲班子和歌妓舞女,每天下了朝,公爵府里笙歌鼎沸真是羨煞了高牆外的小老百姓。

  樊府里聽曲看戲的地方叫天籟樓,和專門招待朝中要臣、讓舞姬在大殿中央獻舞的凌波樓,同樣都是專為享樂而特別建造的。天籟樓一共是四座相連、中間圍成天井的台樓,坐南的一座是戲台,兩邊是招待客人看戲的廂房,坐北朝南的一棟則是樊豫和家人自個兒看戲用──雖然樊家目前也就只有樊豫,和他那據說和一個來路不明的下女所出的兒子兩人。

  樊豫百無聊賴地單手支頰,手肘擱在椅背上,高坐玉座之上看著戲台上的戲曲,換下袍服後仍是一身冰蠶錦華服佩玉帶,左半張臉上的面具則換成了純金飛鷹浮雕面罩──他起碼知道在朝堂上要懂得低調不張揚的道理,不致于把在外頭的奢華招搖表現在皇帝面前。

  日復一日的歌舞升平,人生還真是長得無趣。

  底下戲台上的女伶正吟哦著婉轉哀惻的曲調,看了這出戲不下數回的底下人們仍然偷偷拭著眼角的淚,樊豫卻只想笑。

  文戲唱罷,輪到武戲,敲敲打打好不熱鬧。

  扮演武旦的角兒看上去有些面生,樊府總管上前來在他耳邊低聲稟報,原來戲班子的武旦不巧病了,戲班團長只好臨時向帝都最知名的戲班借了角。

  本以為樊豫會怪罪,但他揮手讓總管退下了,挺直了背仔細看著戲台,興致反倒不錯。

  這場武戲演的是女武將對上敵方雙英杰,故意挑釁引戰,最後以實力讓兩男折服的橋段,一般是一名武旦單挑兩名武生,武旦的功夫若扎實,兩武生實力也不弱的話,看起來倒是很過癮。

  而這位臨時被借將來救火的武旦,確實底子深厚。

  「身手挺好。」樊豫躺回椅背,眼里興味更深。

  那武旦的功夫,明顯不是一般戲班子的花拳繡腿能比擬……

  總管暗地里松了一口氣,默默地退下了。

  底下人靜靜送上美酒佳釀,樊豫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杯倒也沒空過。他姿態隨興地靠在椅背上,不知該說是錯覺,或者其實也不感意外,他的目光總是不時和隔著天井的戲台上那正與兩名武生對打的武旦,遙遙地對上。

  抵在唇邊的酒杯掩去了他嘴角勾起的、意味不明的笑。

  最後一擊,兩名武生分別向左右翻起漂亮的跟斗,戲台兩旁的火盆、天籟樓里的所有燈火,卻在瞬間一齊滅了,月光下只聽風聲颯颯,底下人才驚聲喊著「有刺客」,黑暗中已傳來慘叫。

  樊豫不為所動。

  「砰」地一聲,從戲台直接飛身襲來的武旦,被隱身在暗處的樊豫護衛給擋下了,武旦長槍掃過一旁拉開來的屏風,實木雕刻的屏風竟然一排排被劈成兩截,兩名護衛就和方才戲台上的武生一樣,必須全神應戰。

  樊豫將酒杯一仰而盡,沒有起身躲避的打算。

  對方不只一人,而且計劃周全,天籟樓像是被布下結界一般,樊府的護衛遲遲未到。喬裝成武旦的刺客與兩名護衛纏斗不休,整個廂房能砸的都被砸爛了,獨獨樊豫周身安然無羔,他仍姿態閑懶地坐著喝酒。

  直到戲看夠了,他抬起手,兩名前一刻顯然已居下風的護衛意會,迅速退回暗處。

  「狗官,嚇得腿軟了嗎?」刺客一柄長槍直指他眉心,樊豫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你身手不錯,不覺得可惜嗎?」

  「替天下百姓除去敗壞朝綱的敗類,有何可惜?」

  「可惜之一,你上頭的人沒腦子。」樊豫又給自己倒滿酒,一仰而盡,「這天下豈會缺我一個敗壞朝綱的妖孽?」

  刺客冷笑,「樊大人過慮了,您只是其中一個目標,待您到地府,還可以和您的同僚好好閑話家常。」

  「可惜之二,」樊豫輕笑,「因為今天,你這樣的高手竟要死在這里。」

  他手腕一翻,翠玉酒杯風馳電掣地砸到刺客手腕上,力道之大,饒是功夫高強的刺客也覺手腕又麻又痛,碎片還扎進了關節里,足見那一記力道多可怕。刺客吃痛的手腕一偏,正要凝神應敵,眼前椅子上哪還有人影?他抬起頭,赫然驚見四周的一切,物事全非。

  這兒不是天籟樓?

  風吹草偃,荒煙十里,如勾新月也被詭魅夜霧撕扯破碎,只剩稀微殘光。

  如果不是在江湖上打滾多年,恐怕會以為自己撞了邪。

  普天之下,竟然無人知曉,司徒爍身邊的陣術高手原來不只馭浪侯一人?世人皆知馭浪侯已經在多年前死于東海之亂,除非馭浪侯詐死,否則就是持國公府里另有陣術高人!

  可惜,他對陣法所知不多,當幢幢黑影襲來,也只能硬著頭皮招架所有攻擊,最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攻擊到底有沒有用,只能瘋狂地使出渾身解數讓黑影不近身。

  他感覺自己像被困在黑暗中,和黑影搏斗了不只一天一夜,直到渾身上下都是沉重不堪的疲累感。

  「狗官,不敢跟我正面一決勝負,躲起來裝孫子嗎?」他大吼。

  黑影似乎因此紛亂了起來,刺客眼前一花,那些黑影便化為倉皇飛竄、驚叫聲四起的烏鴉群,他只能抬手抵擋群鴉不分東西南北地向他撞過來,直到冰冷殺氣再起,他舉起長槍擋下宛如黑夜化身的樊豫。

  「總算現身了。」刺客冷笑,臉上的妝早已被汗水糊得像融解的蠟一般,原本尚稱清秀的五官顯得有些猙獰。

  樊豫眼也不眨地,舉著一樣的長槍回擊。刺客隱約感到一絲不對勁,卻無暇細想,一一拆招。

  作為刺客,早有以命相搏的覺悟,他知道再戀戰,要殺了樊豫的機會只會越渺茫,既然樊豫已現身,機不可失,他立刻咬碎藏在嘴里的毒藥。

  那是來自鬼域的劇毒,雖會讓服毒者在一個時辰後七孔流血而死,但一個時辰內,卻能進入刀槍不入的無敵境界!

  他用自己的爛命,拉這個在朝廷中冷血弄權十多年的狗官下地獄,值得!

  不出三招,樊豫果然不是服下劇毒的刺客對手,長槍穿透了他的胸膛。

  刺客狂喜地笑了,「狗官,咱們一起下……」話未說完,他猛地覺得胸口一陣肝膽俱裂的疼痛,大量鮮血從口中涌出。

  怎麼回事?藥效發作了嗎?但一個時辰……還沒到啊?

  幻象消失,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狼藉的天籟樓,熄滅的燈火都已經再點上,四下卻寧靜無聲。

  而樊豫竟已換下稍早濺上了酒漬的衣裳,依然是一身雪白華袍,負手立于欄桿處,察覺刺客終于破除迷陣,這才側過臉,邪魅俊顏仍是一派百無聊賴,只不過此刻長發披散在肩上,原來覆蓋在左臉上的面具也已取下,露出左眼下方到太陽穴之間的赤紅火焰紋刺青。

  血紅而蜿蜒如騰蛇的刺青,讓那張妖美的臉孔更顯妖冶邪氣,刺客甚至看得都呆了,直到樊豫唇角微勾,他才因為劇烈的痛楚回過神來──

  原來拿在手中的長槍,竟是從他自己的胸口穿身而過,彷佛……

  彷佛幻象之中,那個被自己所擊敗的樊豫的下場!

  「你……」黑紫色的血,從嘴里,從胸前,將華麗而不中用的戰袍染黑。

  樊豫緩步朝他走來,一手輕而易舉地扣住他的頸子。

  「能夠佈下結界讓外面的人無法進到天籟樓,你背後的人不是一般武林人士。」

  刺客笑了,儘管知道自己任務失敗,死亡就在眼前,卻還是因為樊豫的話笑開了。

  「沒錯,我……只是組織當中一個小小的死士,比我能力高絕者……太多了,你躲過今天,我會在地獄裡……看你……能躲到幾時!」

  樊豫輕笑,「是啊,這麼多年來,在所有行刺我的人當中,你倒是挺省我事的一個。」看似文人模樣的他,扣著刺客的頸子,將已經是靠著意志力才能站在原地的刺客拉向自己,他右手所扣住的,相當於一個大男人的重量,卻像只是握著酒杯那樣毫不吃力。「但是,我很想知道你們這些滿口替天行道的正義之士,到了陰曹地府,要怎麼面對那些無辜被你們牽連的老百姓?」

  他冷笑,拖著已經沒有力氣的刺客來到欄杆邊,原來天井下早就整齊羅列著樊府的衛士,而大意讓刺客混進樊府的戲班子大大小小,連團長才三歲大的兒子都被綑綁著,一個個教樊府的衛士押跪在天井中央,有哀哀求饒喊冤,也有低頭顫顫發抖,全都等候樊豫處決。

  至於刺客的其他同夥,不是已被擒,就是早已死於刀下。

  「你們看清楚了,」樊豫一手將刺客壓到欄杆邊,讓他的臉對著底下所有人,「這就是害你們今天送命的元凶。」

  「他們跟這件事無關!」

  「現在才替他們求情,你不覺得太虛偽了點嗎?」樊豫輕笑,左手一揮,底下衛士們白刀立刻染成紅刃,乾淨俐落,不留活口。

  「狗官!」刺客大吼,卻已無濟於事。

  「我是狗官,那你們是什麼?」樊豫笑得嘲諷極了,收緊五指,「你說得對,我躲得了今天,真不知能躲到幾時,想殺我的人太多了,我要是不懂斬草除根,怎能活到今日?這是讓你的組織明白,想要當正義之士,先想清楚你們的所作所為,跟我有何分別吧!」

  最後一個字落下,他五指以著能斬斷鋼鐵的力道收緊,敵人的首級活生生被他扯斷,滾落在地板上。

  樊豫面無表情地接過下人遞上來的手巾,慢條斯理地擦去鮮血,隨後另一名內侍捧著金盆上前,盆內清澈的水飄浮著兩三片蓮花瓣,他洗去手上的黏膩感,以絲綢擦拭乾淨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月華色的袍服在他身上,不像仙人的衣袂,倒有一股魔魅的冷冽,彷彿不是來自人間,但依然魅攝人心,在夜色下,無瑕而出塵。

  就像不曾沾上血腥一樣。

  ※  ※  ※  ※

  樊豫預料得沒錯。

  萬無極在一年後的皇陵啟用大典上「自願」執行火祭,代替那些無辜成為祭品的少女跳入熔岩之中。

  司徒爍原本是下旨要右輔辛守辰代替他,與大國師萬無極前往主持啟用儀式,辛守辰的妻子立刻就明白司徒爍根本是拐著彎在給她暗示。

  司徒爍會不了解辛守辰的個性嗎?他肯定寧願抗旨,也不肯前往那座用老百姓的血淚築成的皇陵,不肯向萬無極妥協,而她這個萬事為丈夫費盡心思的妻子當然只有「代夫出征」了!

  單鳳樓在前一天,以凝神咒前往龍城會過司徒爍,得到他的親口承諾──她要怎麼在皇陵為辛守辰討公道,只要不落天下人口舌,不讓大國師與明君神話蒙上汙點,他這個皇帝是不會管到那麼遠的地方去的。

  至於國師,司徒爍頓了頓,淺淺的笑容意味深長,天朝不需要兩個國師。

  過河拆橋的意思很明顯啊!

  啟用典禮結束,又替萬無極搞出來的名堂收拾善後,單鳳樓這才收了凝神咒,遠在皇陵千里之外的安京侯府,安躺在床上的她立刻便醒了過來。

  辛守辰果然寸步不離守在床邊。

  「還好嗎?」他大掌撫過她的額頭,問的自然不是那個他一點也不想理會的啟用大典,而是愛妻的身子無恙否?

  單鳳樓想到萬無極跳到熔岩前痛哭流涕還尿褲子的模樣,笑得得意極了,「真可惜你不在場!」

  辛守辰想起妻子施展凝神咒前往梟城皇陵前,說過會好好教訓萬無極。

  「妳做了什麼?」

  單鳳樓笑得神祕兮兮,「明天這件事會傳遍全國,雖然便宜了那傢伙,不過我還留了一手。」她把萬無極中了她的咒,自己跳進熔岩裡的事告訴丈夫,「至於那些原本要成為祭品的少女,我用萬無極的名義,把他在梟城那座俗不可耐的豪宅賣了,賣到的錢全給那些女孩子做安家費,讓她們拿了錢回家跟家人團聚。」

  雖然少女們一個個對萬無極感激得痛哭流涕,還有人說要為萬大國師守一輩子的節呢……嘖嘖,這麼容易被愚弄,也不想想是誰要她們當祭品來著?好人壞人都分不清楚,當一輩子尼姑也罷。

  「這樣倒是很好。」辛守辰讚許地拍拍她的頭,指的當然是她讓那些少女平安回家和家人團圓。

  已經過了晚膳的時間,辛守辰也著著她一天沒進食,兩人便在前廳用飯。

  同為當朝宰輔,辛守辰的安京侯府,與樊豫的持國公府,倒是天差地別,入夜後安京侯府一片寂靜,下人雖然都沒歇著,但辛守辰下了朝後通常只與妻子窩在書房裡喝茶下棋聊天,或自己處理公事。

  用飯前,泰蘭來告訴他,廷尉蘭雅秀稍早時來過,知道辛守辰不見客,便直接問泰蘭,他家主子十五日是否赴樊豫的宴?

  辛守辰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這件事,便專心替妻子夾菜。

  「蘭雅秀打算向樊豫一派靠攏,來看你要不要也去『作個伴』,是嗎?」泰蘭離去後,單鳳樓問。

  「那是他的選擇,我不會隨他起舞,但是尊重他的決定。」與辛守辰一起負責梟城一案,讓蘭雅秀看清了官場真相,如果想與惡勢力對抗,就只有選擇投靠能與之抗衡的另一股勢力,自己硬拚是行不通的。

  「老實說,投靠樊豫,躲在他背後當老二,確實輕鬆些。」單鳳樓哼笑,但是想到丈夫的處境,卻也笑不開懷。

  這一年來,司徒爍辛守辰越來越重用,給他的權力也已經足以真正和樊豫平起平坐,這些全都只代表一件事──

  司徒爍早就想拔掉萬無極和他的勢力,那麼屆時,朝中勢必要有另一股勢力與樊豫抗衡。

  司徒爍的人選,顯然是辛守辰。

  把司徒爍心思摸透的單鳳樓,一方面不捨丈夫這麼為天下賣命,還要被司徒爍當成權力鬥爭的棋子,一方面又明白她的良人可不會這麼輕易被擊倒。

  辛守辰早就明白司徒爍的打算,只是他之所以還留在這個位置上,不是為了跟誰鬥,而是他真心想為天下再做點事。

  梟城一躲讓他深刻明白,如果連位高權重如他都不肯做出一些努力,那麼那些沒有聲音、微不足道的黎民百姓又該怎麼辦?司徒爍要利用他,就讓他利用吧,像萬無極那樣罪大惡極者都已經不在了,樊豫起碼是個真正有在做事的人,如果他與樊豫是良性競爭,能替百姓做事,也沒什麼不好。

  「樊大人雖然偶爾與我意見相左,但他並不只懂投機的小人,我認為蘭廷尉投靠他也沒什麼不好。」至於司徒爍想利用他與樊豫抗衝,他只當作皇上畢竟需要兩種不同的聲音,才能做出真正客觀且有益的決策,他只要盡心盡力做到便是。

  不是投機的小人,不代表就是好人啊!

  單鳳樓往丈夫身上靠,辛守辰以為她冷,將她抱進懷裡。

  她轉念一想,反正辛守辰有免死金牌,怎麼說也比樊豫那有不良前科的多一層保障,司徒爍就是不信任樊豫才會處處防他。更何況,辛守辰背後還有她這個天下第一奸商兼第一咒術師的妻子呢,誰怕誰?

  「不管怎樣,我希望你把我的話記著──不要和樊豫有太多交集,但也不要和他正面起衝突。」單鳳樓道。

  「為什麼?」

  「這世上不是只有好人跟壞人,他為百姓做了多少事我是不知道,不過我知道,一個會不斷背叛他主子往上爬的傢伙,絕不是什麼好東西。」

  「他背叛過誰?」對樊豫的過往,辛守辰還真不太好奇。

  單鳳樓精神來了,立刻在丈夫懷裡端正坐好,大眼閃閃發亮。

  辛守辰一見她這模樣就明白,八卦時間到了,他好笑之餘只是伸手倒了杯茶在桌上,免得等等有人話說多了口渴。

  「你想知道他背叛誰嗎?」

  「……」他不是問了嗎?還有,其實她不說也無所謂,他對別人的是非沒什麼好奇心,不過看妻子興致勃勃,他只好忍住笑,配合地嗯了聲。

  「說來話長。」單鳳樓先拿起桌上倒好的茶水潤潤喉,辛守辰好整以暇地等待著下文,他不在乎這麼消磨時間,不過對於妻子喜歡挖人祕密的小嗜好有點哭笑不得。

  待人處世向來極有原則的他,沒發現自己對妻子的縱容早已打破這些原則,對他而言,單鳳樓這個小嗜好,就像貓兒喜歡抓蟲子獻寶給主人一樣,雖然讓人頭疼,但卻捨不得責怪,而且還私心覺得挺可愛的……

  「樊豫的爹娘都是臠奴,也就是奴隸當中最讓人看不起的。他的第一任主人,是華丹陽的親信之一,據說本來這名親信萬般不想讓樊豫在那些比他更有權勢的人面前曝光,因為他知道那些熱衷此道的人不會放過那極的極品──」

  其實她挖出這段時,忍不住考慮起她的吟雪閣是不是也按招攬些貌美男子來替她賺錢?

  「不過,樊豫之所以爬上今天的位置,可以想見他年少時也不是不懂心機與算計的人,總之有一天華丹陽『巧合之下』見了樊豫,便開口向親信要人,女霸王都開口了,親信再怎麼不甘也只能放人,而那名親信本以為割愛給女霸王,好歹能換來飛黃騰達的機會,想不到樊豫跟女霸王挑撥離間,指那名親信曾想把女霸王拉下王座,女霸王就隨便安個罪名把那名親信給抄家滅族了。後來……」單鳳樓的笑容有些曖昧,「華丹陽『用過』樊豫之後,果然驚為天人,而當時她想到一個計策,對那個比男人更凶狠冷血的女人而言,權勢的吸引力向來大過男歡女愛,於是她將樊豫送給了她當最最大的敵人……」

  「樊大人那麼能幹,為何華丹陽要將他送給敵人?」辛守辰不解。

  單鳳樓聞言,定定地看著她思想無比純良的丈夫好一會兒,在他清澈正直的眼裡,她肯定辛守辰沒聽懂華丹陽怎麼「用」樊豫,他所說的「能幹」絕對沒有第二種意思。

  這不能怪他。她心愛的丈夫婚前別說連男歡女愛也不曾有過,人家逛青樓是找姑娘,他上青樓是為了找當時身為男兒身的她談天說地!

  但是,單鳳樓仍是很想笑,她只能努力斂住笑意,用嬌軟的身子蹭著丈夫,小手在他喉結上畫著圓。

  「敬愛的夫君大人,你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女人『用』男人的方式,還有一種,特別需要『身體力行』,而不好攤開來說的……」

  呃,他懂了。辛守辰有些尷尬,又被撩撥得身子有點熱,他清了清喉嚨,問道:「然後呢?那個敵人是誰?」把一個男奴送給敵人,能起到多大作用?除非……

  「華丹陽讓少年樊豫男扮女裝,冒充宮女接近她的敵人,目的是為了敗壞那人的名節,並且為她監視敵人的一舉一動。那人跟完全不把道德規範當一回事的華丹陽不同,身為鎮國巫女,她的名節代表著謀種威望,而且樊豫能得到華丹陽的信任,他的手段自然不簡單,很快的,華丹陽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敵人就被樊豫牢牢操控在掌心裡。我聽說,最後樊豫倒戈了,幫著鎮國巫女一起對付華丹陽,但這不代表什麼,因為當司徒爍回到天朝,這兩個女人都被樊務給出賣了──這就是他身為復辟功臣的真相之一。

  「你猜到了吧?這個跟華丹陽一樣被樊豫出賣的人,就是華丹陽篡位後,唯一有能力在龍城一肩保住所有保皇派人馬,苦等司徒爍歷劫歸來,最後卻被心愛的男人和哥哥聯手以叛國罪治死的長公主──司徒清。」

  ※  ※  ※  ※

  對於持國公府日日冠蓋雲集,夜夜紙醉金迷,牆外的小老百姓已經不再大驚小怪了。不過,內行人看門道,小老百姓哪知近日持國公府賓客終繹不絕,其實和萬大國師「為國捐驅」有著不小的關係呢?樹倒猢猻散,眼看自己的靠山沒了,牆頭草也多了。

  十五日的酒宴,除了原本受邀的賓客外,不請自來攀關係的也不少。這樣的場合,眼睛隨便一瞅都是響噹噹了不得的大人物,即便巴不上高高在上的持國公,能跟公爵大人身邊的親信套套交情也好,總之沒話找話聊,沒關係也能聊到有關係。

  於是,根本沒人察覺樊務連第一道菜都沒上便已退席。

  其實今日的宴席,當賓客都已來了八九成,卻遲遲不見樊豫露面,還是總管特地到他苑內請示他。當時樊豫一身袍服──他奢華成性,所謂家常也絕對不比一般──而且長髮披散,身子橫躺在圓窗邊的窗台上,一手枕在腦後,垂在窗外的手則勾著白玉酒壺,酒壺已經空了。

  他像是壓根忘了今日設宴的事,擰起眉,閒懶地晃到前廳,宣佈開席,但坐在席上怎麼看怎麼都覺不耐煩,順手取走一壺新的酒,人就走了。

  甩開內侍與護衛,他順著這條閉著眼都能走的老路,朝鎮國寺的方向走。持國公府佔地廣闊,沒一會兒,前頭的人聲鼎沸已遠得像場夢。

  綿延十里的櫻花,環繞著鎮國寺四周。

  很久很久以前,鎮國寺的櫻花是雪白的,後來一場無情的大火,除了古寺裡的佛像,什麼也沒留下,而這一片緋紅的櫻花林,卻是這天朝曾經權勢最高的兩個女人那些數不盡的鬥爭中,最讓人哭笑不得的一小段插曲──大火後,巫女公主要把櫻花種回去,女霸王偏偏讓人把樹苗偷天換日,來年山岳遍開與古寺完全不相襯的胭脂色櫻花,女霸王還派人作了首淫浪的小曲,暗嘰公主殿下把古寺當作她和情郎幽會的逍遙鄉。

  但所謂逍遙鄉,帝都百姓始終無緣得見,最多遠遠看著那一簇簇旖旎的嫣紅。過去鎮國寺作為后妃與公主清修專用,後來又被司徒爍賜給樊豫,這兒始終不是常人能一探究竟的領域,只有處在其中才明白,逍遙鄉原來是仙境。

  仙人把玉鏡銀輝灑滿人間,繁星也相形失色。樊豫不知不覺地放慢腳步,原來白日裡還婆娑地綻枝頭的緋櫻,突然間,沒有一點留戀地飄飄然墜落泥塵。

  是誰說落櫻像美人的胭脂淚?偏偏選壓淒涼的夜色下獨自凋零,冷月把黑夜宵宵窺探,一層層掀開暗影中的祕密,曖曖樹影間,下起殷紅的雪。

  為何他的腳步開始顛簸?為何他的靈魂總是煩躁?為何他留在人間的形骸如此放浪又不耐?

  是否因為……踩碎了一地美人淚?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樊豫以為自己聽見那幽幽渺渺的歌聲。他常常在夢裡聽見這首歌,所以那當下,並不想把它當成一回事。

  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是今日府裡歌姬們準備的曲子嗎?但他從來不准她們唱這首曲子。而且,這裡離宴席擺設之處已經很遙遠,遠得靜下心來聆聽,也只能聽到風聲沙沙,水聲泠泠,還有他已經不再平穩的心跳和腳步聲。

  以及,魅影般飄忽的歌聲。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他從來沒喝醉過,也許今晚不小心真的醉了。倒也是好事。他遊魂似的身影,像被那似有若無的歌聲牽引著,來到古寺後。

  古寺之後,有座天然溫泉湖,過去專作為皇族女眷禮佛時淨身用。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女子果真有副好歌喉。雖然,比不上他記憶裡的,但那纏綿的韻味,那哀婉的轉折處,咬字與抑揚頓挫,卻是……像極了。樊豫的腳步,當下不自覺地加快了。

  歌聲繚繞中,伴奏的是水花被潑濺而起的聲響,樊豫來到櫻樹下,湖畔濕軟的綠泥上躺了滿滿的、一片紅毯似的櫻花,瀲灩的水面也是。

  銀月當空,把盤旋水面的櫻花照映成深紫紅色,湖中之泉亮如水銀。

  他以為自己看見了湖中女妖,濕潤黑亮的長髮服貼地披散在雪一樣無瑕而曼妙的胴體上,從湖中央緩緩朝他走來。

  他像入了魔一般,動也不動,甚至不願眨 

  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女子朱唇輕啟,唱到這哀怨處,微微側過臉,不看他,卻也捨不得不看,笑容似有若無,又嗔又嬌柔,哪怕容貌迢異,神情卻如出一轍。

  他完全無法動彈,呼吸經乎停了。

  女妖緩緩自水中走來,她的長髮時而蜿蜒在水中,滑過旋轉的櫻花瓣之間,花妖的精魄便糾纏上她的髮絲。銀色的湖水像她身上最後一縷衣裳,一寸寸褪去,白玉般的雪膚上水露未乾,渾圓飽滿的椒乳上,兩點紅梅因為裸露在月光下而硬挺,乳尖上晶亮的水珠讓樊豫感覺喉嚨乾澀,許久不曾被撩撥的慾焰悄悄燃起。

  那幾乎可以兩掌合握的細腰,甚至讓他心裡升起一股野蠻而不自在的異樣感,他完全忘了該閃避,又或者平日放浪如他也不見得會閃避,他只會以慣有的、譏誚的冷眼,看得那些妄想近他身的狂蜂浪蝶狼狽地鳴金收兵──那對臠奴出身,看盡男女之間最醜惡也最下流之事的他而言,幾乎是本能反應。

  但如今,他卻成了迷亂不可自拔的獵物……

  少女完全不避諱他的注視,慢慢地,走出水面,走向他。深色幽壑像春雨巡禮而過,銀色水痕爬過凝脂般的大腿,往下流淌,直到落入水中激起漣漪。

  赤裸,無瑕,且無畏。

  她玉足踩在湖畔的綠泥上,那麼讓人不捨,於是當她伸出冰冷的手撫過樊豫的臉頰,他甚至沒有任何防地任她撥去頰上的面具,並且在她柔荑勾住了他頸子時,順服地,彎下腰來。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尋花去,夜夜棲芳草。

  最後一個字,那縈縈纏繞不絕的長音,已經化為一縷灼熱的吹拂,襲上樊豫的臉頰。

  他完全沒察覺,手中的酒壺脫手滾落地面,碎了。

  也許他醉了,癡了,睡了,發夢了,否則一切怎能飄忽不真實?

  「樊郎……」少女輕軟的嗓音幽幽地響起,她捧住他的臉,稚嫩而天真無邪的嬌顏幾乎貼著他,用一種,他再熟悉不過的愛憐語調。「你欠我一條命,還奪走了我的心,你這輩子,要怎麼還我?」

  樊豫笑了。

  這麼多年來頭一次,他的笑,嘲諷不了,譏誚不再,口剩悽愴。

  「來拿走吧,在這裡。」他握住少女的手,探向胸口,貼著那不知為何仍然跳動的胸膛,夢囈般地低喃,「全都在這裡,妳把它們全都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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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30 00:02: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化蝶尋花去,夜夜棲芳草……

  是誰成了那隻一生都在追逐的蝶?

  他看見女人的背影,在他的呼喚下,側過頭,卻只在唇角留下一抹笑,然後再也不回頭地遠去。

  他的腳像生了根,動彈不得。

  「爹?」

  樊豫幾乎想喊出聲,但最後他驚覺自己只是狠狠地吸了一口氣,猛地睜開眼,醒了過來。

  「爹,您還好吧?」青年立於櫻樹下,身後是樊府總管與數名僕役。

  樊豫坐起身,這才發現他竟然在鎮國寺後湖邊的大石頭上睡著了,而且一覺睡到天亮!

  想起昨夜……樊豫擰起眉,從來不曾酒醉與宿醉的他,這會兒竟是頭痛欲裂。

  「爹,您沒事吧?」

  樊豫扶著額頭,靜待疼痛退去。

  「我沒事。」他沒好氣地制止青年肯定未達目的不肯罷休的關愛,待欲起身時才發現自己衣衫不整,露出胸前大片風光,連腰帶都不知掉到哪裡去了。

  青年斂去眼底的訕笑,指示僕役將備好的衣裳給父親換上。

  雖然是在戶外替主子更衣,僕役和婢子們也沒敢馬虎,總管指揮了遠待在另一處的人搬來屏風和地毯為樊豫遮擋寒風和泥地的濕氣,讓他就地換上整齊乾淨的衣裳。

  樊豫一向只相信自己,哪怕關於昨夜的記憶在此刻陷入短暫的混亂當中,但無意間失控的情緒還在胸臆間餘波蕩漾,那讓他的臉色不甚好看,直到換好衣服,底下人將屏風和地毯撤走,他瞥見白色大石頭上已經乾涸的一抹血漬,夢裡,他和「妖女」翻雲覆雨的記憶倏地鮮明了起來。

  他當然不會蠢到相信真的有良家婦女誤闖禁地,還獻出處子之身!細想昨夜的一切,他有理由相信那妖女對他施了咒!

  政治對他而言,就像一場生死遊戲,從少年時被捲進司徒皇室恩怨情仇,他就遭遇過無數次的暗殺,更見識過無數殺人的咒術、陣法,甚至是鬼域人的巫蠱之術,也與它們纏鬥至今,一個小小的迷魂咒,他根本不屑放在心上。

  但是,施咒的那人卻有本事把他不肯公諸於世的過去血淋淋地挖了出來。

  不管她是如何知道的,他絕不會放過她!

  樊豫的臉色可說是風雨欲來,面上更是沉冷,讓人難以看透他的思緒,但服侍他多年的底下人卻一個個驚得冒出一身冷汗,不知究竟發生何事。

  所有奴才在沒有主子的同意下,不得擅自闖入鎮國寺的範圍,這是府裡的規定,他們也莫可奈何,到了今早樊顥回府,他們才得以請示少爺,一起尋到鎮國寺來,做奴才的難為啊!

  「昨夜有人擅闖鎮國寺,立刻派人徹底搜索鎮國寺與府內,從這一刻起誰都不許擅自離府。」樊豫陰沉地下令,但是心中也明白,從昨晚到現在相隔那麼長的時間,妖女也許早就逃遠了。「給我昨夜所有賓客的名單,尤其是帶了女眷的。」

  總管忙不迭地應了遵命,退下去辦事。雖然昨晚不請自來的人太多,但想攀關係的,大多也不會只是來白吃白喝,偌大的偏廳昨夜就讓那些賓客帶來孝敬的「薄禮」給堆滿了。

  待所有下人都離去,樊豫發現兒子還沒走,而且這小子竟然還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他向來不是慈父,但也總拿孩子沒辦法,只好板著臉問:

  「你昨晚去那了?」看樣子就是才剛回府,整晚不知跑哪裡去逍遙,翅膀硬了啊?

  樊顥收回了訕笑的視線,被問到了心虛處,支吾其詞,臉上出現罕見的赧色,「孩兒……護送一位朋友回家,又順道在他家人的招待下住了一晚。」

  樊豫嗤笑,「護送?是護送天王老子,還是護送黃花大閨女?」

  瞧他那副模樣,想必是後者。但饒是天朝對女子的規範不若以前,昨夜的宴席仍是不適合正經人家的女兒,樊府沒有女主人,每一次的設宴一定都是男人互相應酬的場合,會跟著出席的女人八成都是青樓女子,不過他對這點不甚在意──那些不管出身高貴或低賤的人,如今見了他不都得下跪?

  心念一轉,樊豫反過來一臉取笑,「也早是時候了。」他揮了揮在落在衣襟上的櫻花,轉身朝樊府的方向走,樊顥跟上了。

  「爹,有件事,孩兒想請您幫忙……」

  聞言,樊豫有些奇怪地側過臉,他稱不上盡責的父親,既非慈父,更非嚴父,管教方式可以說是放牛吃草,不過倒也從未虧待過樊顥,他該擁有的,想擁有的,他都會給,但此刻樊顥的話語卻吞吞吐吐……

  瞥見樊顥有些泛紅的耳根子,他再也不客氣地笑了起來,「扭扭捏捏,不乾不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是大姑娘情竇初開呢。」

  樊豫嘴裡這麼說,心中卻不免好奇。畢竟樊顥長這麼大,就是少年時期也未曾為了哪家的姑娘神魂顛倒,也因為他一直放任著樊顥,這小子才會至今未娶妻妾。

  樊顥一臉尷尬,「孩兒想請爹替我做主,上佟家提親。」

  雖然在意料之中,但又感到有些詫異,至少他剛開始時沒料到這小子是認真的。

  「哪個佟家?」

  「呃……幽花她父親只是個小小的七品官,不過她兄長年初剛升為驍騎尉,就是佟少祺,我跟少祺從小玩到大,昨天也是他留我過夜。」他解釋道。

  那不是他關心的重點,他是問住在哪裡,要不他怎麼派人提親?但樊豫沒再追問,他轉念一想,樊顥昨晚護送佟家的千金回去,也就是說,佟家的千金昨晚也在樊府?

  「你們昨晚都在一起?」

  樊顥遲疑了一下,不知道父親這麼問的用意為何,只好小心地回道:「昨晚一開席,我和少祺一直忙著和兄弟們敬酒,不過幽花說有幾位相熟的官家千金也在席,所以沒和我們同席……」但是,昨晚真的會有官家千金出席嗎?他頓了好半晌才繼續道:「幽花很懂事,她不想打擾我們。」也許是知道這說詞太令人難以置信,他說著說著,自己都心虛了。

  樊豫瞥了這愣小子一眼,心裡暗忖,是佟家的丫頭手段太高,還是這小子太愣頭愣腦?顥兒一向聰明,要嘛,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要嘛,佟家的丫頭不簡單。

  何況,昨晚在府上的女人都是嫌疑犯!

  「我會親自去走一趟。」他算是給了答覆,但可沒說,他要去提親!

  ※  ※  ※  ※

  女子白嫩的手打開老舊首飾盒,裡頭只有三兩樣首飾,以官家千金來說算寒酸的了,但她從來不甚在意。這個首飾盒既不像她那受寵的異母麼妹所用的是純銀點翠,也不像大娘所出的三個姊妹,又是酸枝木,又是紫檀木;充其量不過就是個小小的竹片四方盒子,裡頭那些上不了檯面的小東西,想當然耳,不是母親留給她的,就是姊妹們不要的。

  這裡頭最精緻上等的,是她自個兒在市集上用她還能夠負擔的價錢,買到的一枝烏木翠玉步搖。那小販也許眼拙,又也許好心,以特別低廉的價錢賣給她。烏木是上等黑檀木,打磨得極為光滑,雕工保留木頭本身天然的彎曲,像昂首的禽鳥頭部,銜了顆翠綠通透的玉墜。

  這等成色的玉會淪落到市集,恐怕箇口曲折也不是她能猜透的。

  「小姐,今天去哪兒呢?」身邊唯一婢女是碧落,又笨又膽小,但長處是可靠又忠心耿耿──不該好奇的事,絕不好奇。

  說起來碧落還是她的異母妹妹呢。無能又好色的佟淵,靠著妻子娘家的財力買了個七品官,男人當了官,就產生了幻覺,幻想自己了不起了,一連納了三個妾,最得寵的二姨娘生了佟府唯一的男丁佟少祺,三姨娘無所出,卻善於搬弄是非,沒有子息的她只能在正妻和二姨娘之間選邊站,那女人不知哪根筋不對勁,選擇了三個女兒的正妻。

  佟幽花的母親是四姨娘。佟淵當了小小七品官之後,那一點小小的權力,輕易就讓這個平庸男人狂妄了起來,一日在路上看到個姿色不俗的小姑娘,便學人家強搶民女來了,也不管小姑娘早有婚配。

  在佟幽花的記憶裡,倒不記得給她這副身體的女人有多少姿色,只記得她成天都在哭,哭有什麼用呢?人生在世,上自帝王家,下至低賤奴僕,若不能理解吠泣只是徒勞,那就只有等著被豺狼當成戰敗者分食的命運。

  哭泣讓一個女人凋零,男人的耐心很快消耗殆盡,他在青樓找到更貌美順從的美人,還把她娶了回來,成了佟府的五姨娘。五姨娘只給佟淵生了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但那女人的手段倒是讓佟淵其他妻妾望塵莫及,自她入門以來,多年來佟淵最寵愛的始終是她。

  五姨娘的哲學是──男人嘛,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他讓佟淵有足夠的自由,放任他偶爾四處去採採花,偷偷情,但時間到了一定得歸營!她自認這手段可比正妻的河東獅吼高明多了。

  結果佟淵偷著偷著,偷到正妻身邊的婢女,竟然還不可自拔地給那婢女在城外置了棟房捨──要論手段,恐怕這叫一山還有一山高。

  那婢女有孕後,謊稱想贖身,正妻感念她多年辛勞,大方地給了豐厚的賞賜讓她帶回鄉下去,怎知婢女卻是躲在城外生孩子,等到這個祕密曝光時,孩子都七歲了!正妻忍耐丈夫多年,想不到連最信任的貼身奴婢都背叛自己,她把多年來的怨恨全都發洩在婢女身上,把人活活打死,就連那孩子也被打個半死,當時只有十二歲的佟幽花在一旁冷眼看著,便出聲跟正妻要人。

  正妻心想,把那賤人生的女兒給了四房的女兒當奴婢,她也沒有什麼損失,還能一洩心頭之恨──那賤人一定以為巴著了老爺就能飛上枝頭,她偏要讓她女兒也給人當奴才便喚,還是給最沒用的四房使喚!

  其實佟幽花的母親身邊原來也有個婢女,但那婢女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佟幽花的母親又懦弱,不只暗地裡不安分,明著也爬到了主子頭上。反正四房的院落裡只住了佟幽花母女倆,加上地點偏僻,佟淵自從把五姨娘娶進門之後,就不曾再踏進這裡,沒人知道竟有奴才膽敢欺壓主子。

  至於那婢女最後的下場呢?

  鏡子裡,佟幽花對自己上了淡淡胭脂的模樣淺淺一笑。她從來不把無關緊要的事放在心上,這宅子裡的人為了一點小事爭個你死我活,她只要放個餌,就能借別人的手處理掉自己覺得礙事的傢伙。

  會自作聰明的奴才最麻煩了,倒不養個笨一點的,舊的那個,她多得是法子讓她消失卻無人聞問。

  佟幽花順了順長髮,對碧落道:「到廟裡去上香。」

  正要出門,偏偏來了兩個不速之客,雖然早有預料,佟幽花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卻萬般不耐煩。

  本以為她起得夠早了,這兩個蠢丫頭應該還在床上呼呼大睡才對。

  「幽花妹妹昨夜三更半夜才回來,這又是要上哪去呀?」對於昨晚佟少祺去持國公府參加她們嚮往已久的豪門夜宴,卻只有佟幽花能跟上,同樣待字閨中的佟梨江與佟拂柳,滿心的不是滋味。

  「聽說昨天那種場合,只有妓女才會去呢。」佟拂柳倒和三姨娘一樣,一個勁地討好正妻所出的三個姊妹,否則以她那樣的美貌,恐怕光憑她母親再得寵,也不能確保她在府裡日日是好日。

  只不過,佟拂柳能夠用來讓三個姊姊不討厭她的手段,也只有特別懂得奉承,跟特別懂得怎麼在口頭上把唯一被排擠的佟幽花踩在腳底下罷了。

  佟幽花猜想,這兩人肯定是擔心她昨晚已經釣到身分顯赫的乘龍快婿。以她一個佟府裡不受寵的庶女,若只是比她倆早出嫁倒也罷了,但若是又嫁得比她們風光,那可就難以容忍了。

  啐!也只有這些被關在籠子裡的腦包千金有這等閒情逸致,成天拿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折磨別人,也累死自己。

  但是,和關在籠子裡的無知少女計較的自己,似乎也高明不到哪去。

  佟幽花在心裡嘆氣,衝著姊妹甜甜一笑,「拂柳,昨天我遇到程公子,他還向我問起妳呢。」

  十五歲的佟拂柳一聽說心上人問起自己,當下哪能不心花怒放?她連忙追問道:「程大哥也在?他問我什麼了?」

  「當然嘍,程公子年紀輕輕就是朝散大夫了,哥哥說他和東宮的人關係也很好,將來受到重用,昨天那樣的場合,他一定會受到邀請的。」大夫什麼的,她怕這兩個腦包搞不清楚,隨口胡亂扯上東宮,就好懂了吧?

  果然,佟梨江和佟拂柳聽見之後,都是一臉神往。佟梨江尤甚,她從小聽著母親數落父親無,始終是個小小的七品官,而她十八歲仍待字閨中,為的不就是想等等看,會否有身分地位更赫的青年才俊來求親?

  程家公子正是她的明燈。尤其程公子相貌堂堂,早就是帝都許多千金名媛們理想的佳婿人選。

  偏不巧,程公子好像對佟家庶出的五千金情有獨鍾,佟拂柳情竇初開,也是芳心暗許。

  佟幽花覺得好笑的是,這兩個腦包肯定不知道,真正的天之驕子,其實是那個她們一點也看不起的「方公子」。

  說到底,這屋子裡每個女人都得選邊站。佟拂柳選擇巴結姊姊們是她母親的意思,賭的當然是她們三個有朝一日飛上枝頭當鳳凰,白後拂柳不管嫁得如何也能沾點光,比起將全部希望都放在佟少祺身上好多了;畢竟佟淵沒什麼能耐,與其指望他給兒子多少助力,不如指望佟家的女兒能釣到金龜婿──三比一,更何況大夫人的女兒還有舅舅當靠山,怎麼算勝算都大。

  至於佟幽花,她也選擇了親近二姨娘和佟少祺。幸虧佟少祺不像父親一樣愚蠢,否則她再怎麼替他盤算,也只是爛泥扶不上牆。她不敢說佟少祺年紀輕輕就升上驍騎尉是她的功勞,但佟少祺確實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都會找她商量。在她的有意親近下,佟少祺最疼的就只有她這個妹妹。

  佟淵不能當佟少祺的助力,無妨。要靠那個蠢材,她還不如靠自己──上天讓她跌進煉獄卻浴火重生,也給了她足夠的籌碼;世人怎會猜到,帝都所有權貴名門的底細,她一個小小的孩子竟然一清二楚?

  她當年一眼就認出樊顥,在她的精心算計下,佟少祺和樊顥兩個年紀相仿的男孩很快地打成了一片。

  樊顥聽說佟家妻妾成群,覺得十分好奇,哪像他的父親大人,多年來始終孤家寡人。對此,佟少祺一臉無奈地告訴他,三妻四妾,絕對會讓男人短命!

  也是佟少祺偏心佟幽花,早就希望把佟幽花和好友湊成雙,所以才將家裡的情形加油添醋,不希望樊顥的身分一下子就被家裡的母豺狼識破,少年樊顥也覺得有趣,後來他造訪佟家時,都謊稱自己姓「方」,家裡是做小生意的。

  佟幽花將梨江暗暗妒恨的表情看在眼裡,若無其事對拂柳道:「他說他本以為能看到妳,才勉為其難去赴宴,沒見著妳,他可失望了。我對他說,我們家拂柳可是正直純潔的閨女,那種場合定不是會去的。」

  佟梨江聽了,幾乎要咬牙切齒,卻故作嬌柔地微笑,「是啊,都已經是庶出的身分,母親還是青樓歌妓,要是妳一樣野,將來還有人要嗎?」

  佟拂柳被這麼一說,眼眶頓時紅,但眼裡陰狠的神色可不輸給姊姊。

  佟幽花見目的已達到,不理會她們之間的暗潮洶湧和諷刺,繼續道:「對了,我聽說程公子今日要在玉饌樓辦賞詩會,他特別要我告訴妳們。」

  此話一出,佟梨江和佟拂柳不約而同地,眼睛都亮了起來。

  佟梨江較為精明,立刻上下打量特別穿上一襲紫陽花色襦裙的佟幽花,心裡暗暗冷哼,那件襦裙大概是她唯一上得了檯面的衣服了。

  她警戒地詢問幽花:「妳也想去賞詩會?」

  「我要去廟裡,回程時想順道去給母親上香。」

  「那妳快去吧。」佟拂柳已經等不及要回房打扮,一定要以最美的模樣去見她的程大哥。

  「等等,誰知道妳會不會故意出現在玉饌樓?」佟梨江可沒那麼好打發。

  「就算我出現在玉饌樓,恐怕也沒辦法讓程大哥把眼光從拂柳妹妹身上移開吧?」

  那可不一定。佟梨江是旁觀者清,雖然不甘心,但這兩個庶出的妹妹確實都比她出色,只是幽花不像拂柳,佟拂柳總是三兩句話被哄得嬌笑連連──像個白癡一樣!像程公子那樣的男人,自然不會把心思花在空有美貌而無背景,對他又不冷不熱的女子身上。

  在佟梨江看來,程公子會喜愛拂柳,也不過就是她長得跟她娘一樣狐媚,加上比幽花容易哄罷了。

  「對了,蘇家小姐好像也會去呢。」眼看再被她們耽誤下去要沒完沒了,佟幽花只得胡扯道。

  一提起兩姊妹最大的情敵,父親是六品官,貌美又文采過人的蘇家千金,當下佟梨江和佟拂柳的鬥志立刻飛沖上天,眼睛都要噴火了!

  「就妳這副窮酸樣,想必玉饌樓也不會讓妳進去。我房裡還有事,先失陪了。」佟梨江悻悻然道。

  佟拂柳哪肯讓姊姊比她搶先一步,「我也要去忙了,可不能讓程大哥等太久,他要是沒見到我,肯定會像昨天一樣失望。」

  佟幽花站在地看著兩人爭先恐後離去的背影,一聲冷嗤。

  像她們這樣,每天只煩惱著嫁人,為未來夫君是不是多個一個的官階斤斤計較,倒也挺幸福的。

  「走了。」打發掉閒雜人等,佟幽花一刻也不耽擱地出府。

  路上,她沉吟了一會兒,對碧落交代道:「到廟裡之後,妳先替我到蘇家走一趟。」

  ※  ※  ※  ※

  在玉饌樓的賞詩會,原是佟幽花提議的,但程家公子沒等到佟幽花,卻等到讓他頭疼的佟梨江與佟拂柳。

  她是喜歡佟拂柳,但前提是:他們得私下見面,他會很樂意欣賞拂柳妹妹天真無邪的嬌憨,而且也得佟拂柳不要老想著賣弄她那裝滿了敗絮的腦袋裡有多少文采──尤其是當著眾人的面。

  此刻,讓程家公子頭痛加倍的是,佟梨江也在。

  恕他坦白一句不太厚道的心裡話,佟梨江的容貌平凡是其次,但她的性格絕對是所有男人都想退避三捨的那一型!這也成了他盡量避免和佟家關係太好的原因──就算他喜歡幽花和拂柳,他的家人也不會允許他娶父親只有七品官階,偏又是庶出的女子為妻,在她們姊妹三人中,佟梨江恐怕是他家雙親唯一能接受的媳婦,想到這裡他就覺得膽寒啊!

  就算他可能娶拂柳為妾,佟家也未必會答應讓麼女比姊姊先出嫁。

  彷彿他所受的折騰還不夠似的,蘇家千金隨後也到了。不管是蘇家千金或是佟拂柳,他都喜歡,但同樣的,前提是這幾個玩別湊在一塊兒……

  偏偏他和佟幽花打賭輸了,這賞詩會,他得連辦三天。

  所以之後兩天,佟拂柳和佟梨江都沒再來煩佟幽花。多了蘇家千金攪和,佟家姊妹倆鬥志更高昂,每天大清早一定用心打扮,早早出門,回家還拚命背詩,拚命纏著自己的母親給她們買更多美麗的衣裳和首飾。這也讓佟幽花得以每天在固定的時辰到廟裡上香。

  樊豫正是在第二天聽到派出去打探的底下人回報,佟幽花每日辰時出門到金鱗寺上香。

  第三天,他親自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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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30 00:02: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金鱗寺,位在帝都城郊,傍著小小的金鱗湖與坐擁金鱗穴而得名。當朝天子雖然不信神佛,但他知道,神佛在必要時可是很好的肋力,所以他從沒阻止民間這些信仰。

  金鱗寺只是間小廟,不如帝都那座全天朝最具規模的佛寺有前任大國師萬無極的名聲加持,清幽的古剎既不裝飾金銀琉璃,也不販賣各種名堂玄妙無比的「功德」服務,所以香客總是三三兩兩。

  儘管香火不盛,但是金鱗寺清幽整潔宛如一處遺世獨立的世外淨土,寺內僧侶將這座小小的寺廟照顧得極好,少了鎮國寺的莊嚴大氣,多了一股樸實靜謐。順著青色石階拾級而上,兩旁翠竹交錯成蔭,石階盡頭,古寺大門的石牌坊雖然佈滿青苔,但依舊看得出牌坊上的題字,是幾代以前的老住持所題,字跡古拙而充滿反璞歸真之美,寺內兩株千年老榕樹的傘蓋幾乎涵蓋了這一座小小的古 

  佟幽花在登上石階前,驀然駐足片刻,雙眼定定地看著遍佈在石階上的落葉,其中有昨夜被雨水打濕而泥濘的,也有早晨才飄落的。

  無人灑掃。

  「小姐。」

  「碧落,妳先回去。」

  碧落有些猶豫,佟幽花又道:「我隨後就會回去,如果遇到姨娘們問起,就說我在房裡休息。」

  碧落原本還想說什麼,但佟幽花已經爬上台階。與其說碧落擔心主子隻身在外的安危,不如說她擔心要是姨娘們發現小姐根本不在怎麼辦?

  碧落雖然笨,但跟著小姐的這些年,她隱約感覺得到,小姐不一般人。

  當年她被大奶奶打得剩半條命,佟府不讓人請大夫,全是小姐一個人治好她的。碧落甚至相信,小姐其實是有神通的!雖然她很笨,但她知道小姐的神通絕對不能讓外人知道,否則大奶奶一定會想辦法趕走小姐,那她碧落就真的無依無靠了。

  「小姐要早點回府啊!」碧落只得在台階下喚道。

  登上石階盡頭,石牌坊後,昨夜一場小雨打落的葉子落在地上,佛殿前依然空無一人,清冽的空氣裡只有青草和雨水的氣味,也沒有平常的誦經聲和鳥鳴聲,她不動聲色地緩步走向佛殿,就像平常一樣。

  一如過去每一次,她在佛前,嫻熟地點上一爐檀香,在檀香氣息與白煙裊裊中,雙手合十,閉上眼,寧靜祈求的容顏安詳得像化成千年不毀的雕像。

  如來垂眼凝睇人間,天地無情戰骨多,滄海終將化作桑田,那慈悲的容顏依然穿越亙古以來數不盡的悲歡離合與無常,用沉默回應蒼生。

  男人走進這空曠得只有古佛、木桌和女人的佛殿,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他卻看到時光如靜水,在閉目祈禱的凡人與佛陀之間。

  華丹陽的輪迴陣,讓他看見了心愛女子的死劫,他疲於奔命地四處奔走,想盡各種方法卻無力回天,最後只好向蒼天祈求,蒼天卻遺棄了他,從此他再也不信神佛。

  祈禱有用嗎?

  記憶中的女人睜開眼,笑著看他。

  只對願意自救的人有用。

  那是否祈禱又有何關係?

  你不覺得,這人間既是炙燙的,也是酷寒的嗎?煙硝與塵埃,血水與淚水,癲狂與悲愴,連蒼天都載不盡,所以蒼天無情。可是無論你的祈禱傾注的是炙熱,是冰冷,是苦難,是茫然,它都能還你一片澄淨的止水──如果你真的靜下心來,明白祂其實看透了無常,所以恆常常淡然而悲憫。

  但那不是我要的。

  你要什麼?女人淡笑。

  他沒能說出口。

  如果我在佛前求五百年,下輩子我可不可以不得那麼辛苦?

  如果我再求五百年……

  樊豫來到雙手合十、閉目凝神的佟幽花身後,姿態慵懶,步伐卻小心翼翼地,繞著她,雙眼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看著那與年少時的記憶重疊的背影,看著那似曾相識的神韻,看著多年前祕密刻印在他心版的寧靜神情,直到在她身前站定。

  與三天前的夜裡一模一樣的容顏,讓他前一刻似乎因為回憶而有些迷茫的眼光,瞬間又冷又銳利。

  他不在乎美人,這一生閱歷過的美人何其多?更何況,眼前的妖女根本比不上他記憶裡的,儘管佟幽花沉靜而專注的模樣讓他心裡某個角落隱隱柔軟著,但他畢竟只是個與萬丈紅塵糾纏不休,在權勢鬥爭的深淵不見天日的俗人,他可以輕易就將心裡僅剩的一點柔軟捨棄!

  在樊豫伸手扣住她頸子的瞬間,佟幽花睜開眼,樊豫不察自己對這場等待已久的對質,有種戰慄的,嗜血的……甚至是膽怯的期待。

  「三天前,妳是如何潛入鎮國寺?」

  然而他期待的對質卻像大石沉進了泥沼裡,連水花也沒濺起。

  佟幽花一臉恐懼,淚霧瞬間瀰漫眼眶,「你是誰?放開我……」她的嗓音像面對獵食者的幼雛,顫抖且尖銳。

  樊豫就像個等待決鬥,結果卻等到一隻待悻羔羊的鬥士那般傻眼,但生性多疑的他哪可能就此罷休?

  「再不老實招來,我要扭斷妳的脖子輕而易舉。」他收緊五指。

  佟幽花只是絕望地閉上眼,淚珠滾落眼眶,「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求你放開我……」她掙扎的雙手果然冰冷而贏弱無力。

  樊豫瞪著她半晌,直到她的臉都因為被勒緊而漲紅了,才粗魯地放開她。

  佟幽花立刻跌趴在地上,雙手抱在胸前粗喘不止。

  「妳認得樊顥?」

  聽見這句問話,佟幽花像是終於摸出一點頭緒,戰戰兢兢地站起身,還一邊妄想不著痕跡地向屋外退,「你……你是樊大哥的誰?」

  她的回答讓樊豫的臉色又回復深沉與冰冷。

  「我是誰不重要,我只要妳老實回答我,三天前,妳是否去了樊府?」

  佟幽花像是沒料到他會問起這件事,有些尷尬地道:「我知道那不是我能去的場合,不過哥哥說有他們在,所以我才好奇地跟去看看。」她說罷,還怯怯地打量起樊豫,「公爵府……是否出了什麼事?我什麼也不知道……」

  那副急忙著撇清、無辜又可憐的模樣,讓暗地裡查了她三天的樊豫胸中升起一股野蠻的怒火,衝上前一把捉住她的皓腕。

  「不要……」

  「妳別跟我玩花樣!」樊豫將她壓到牆邊,一隻手輕易就將她的雙臂扣在頭頂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佟幽花哀哀啜泣了起來。

  看來她是真的相當無辜,但樊豫實在不肯相信,好不容易追查出妖女的身分,結果會是這樣!

  他本以為,只要揪出那個妖女,他就可以擺脫連日來的不安,並且解開懸在心上讓他萬般不自在的謎團,他會拷問她,或者解決她,有生以來的經歷讓他深信,女人才是真正致命的殺手,憐香惜玉只會讓自己死得不明不白,他絕不允許自己的弱點被掌握在別人手上!

  偏偏這妖女不是別人,是兒子正心心念念的情人,而且她看來真的不知道那夜在鎮國寺發生的事──如果只是個尋常女子,不管她是真不知道,或是裝傻,他都會殺了她,但對樊顥的顧忌讓他無法動手,佟幽花的反應甚至讓他質疑起自己。

  難到說……

  根本是他自己做了場春夢?

  這想法讓樊豫的臉色更陰沉了。他退了開來,二話不說地拂袖離去,佈在金鱗寺四周的陣法也同時消失,寺裡的僧人們這才一個個驚醒,不明白為何這一覺竟睡得如此沉,睡到日上三竿啊!

  佟幽花站在原地,揉著兩隻手腕,摸了摸可能已經淤血的頸子,心想看來她真的得裝病幾天了,是讓那宅子裡的人發現她身上的傷,可以想見會有多少下流的揣測,到時可真是會百口莫辯。

  當她低下頭整理衣裳時,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這樣就認輸了?真弱。

  ※  ※  ※  ※

  樊豫已經擅自曠朝三日,但接下來三天,他還是不肯上朝。

  司徒爍雖然對這個左輔有所忌憚,但他這麼目中無人地自己放起大假,怎麼說都讓做皇帝的很沒面子,於是乎君臣間又是一番明槍暗箭地過招,一個派了大內總管前來詢問樊豫左輔是不是想告老還鄉;一個派了心腹給他擬了篇感人肺腑的奏章,說他為國為民操勞成疾,想在家多休息幾日,當今聖上如大海廣納百川,如大樹庇蔭百草,肯定不致於連這點體恤下屬都沒有──至於其他檯面下的陰險刺探,就不用多說了。

  總之,樊豫又在家休養了數日,而這幾日,天天都像跟老天結了仇似的一臉陰鷙不痛快。

  那妖女夜夜都到夢裡來纏他!

  春夜的水涼冷刺骨,從鎮國寺引過來的河水源頭來自山上,他毫不在意地站在人工瀑布下,直到賁起的肌肉上冷得冒出一顆顆疙瘩,他仍然閉緊雙眼,和腦海裡被勾撩起的忘念對抗。

  「樊郎……」

  佟幽花的臉孔,和他記憶裡深藏的那個,交替地轉換著,但既嬌又嗔的神情卻是一致的。

  她渾身赤裸地騎在他身上,夢裡的他同樣一絲不掛。他不是年少時削瘦的模樣,多年來以練武排解多餘的精力而變得昂藏精壯的身子,正緊繃著,起伏肌肉上盡是薄汗。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妖女伏下身,他清楚地感受到她柔軟的長髮拂過他胸前,直到甜美溫柔的氣息吹拂在他唇畔,她卻只是伸出了丁香小舌,由他嘴角向下舔舐,滑過下巴,在突起的喉結繞了個圈子,嬌蠻地在鎖骨處咬了一口,最後來到胸膛上,櫻紅的小嘴含住他的乳尖。

  而他動彈不得,她盡興地用那些磨人的把戲玩弄他全身,甚至是那處昂揚的腫脹。她伏在他兩腿間,濕熱柔軟的小嘴吞吐著他的巨大,柔荑輕佻地把玩著圓囊和他大腿內側,貓兒似的眼,閃耀著邪氣光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極度隱忍、不願妥協的表情。

  她開始以柔軟的胸脯磨蹭著他的大腿,用硬挺的乳尖貼著他撒嬌,在吐出他巨大的同時,笑著用舌頭一下一下地舔過那昂揚男性,像在示威,也像是一種挑釁。

  他幾乎要投降了,就在她再次含住他,並且野蠻地吸吮的同時……

  但他卻醒了過來。

  然後,只能用憤怒地瞪著自己慾求不滿、已經汩湧出熱液的男性,任由羞恥與憤怒化成鬼魅取笑著他。

  在他位極人臣的這十多年來,曾經有不少人獻上美女給他。但如今他府內除了真正能唱的歌妓與舞技超群的舞姬外,沒有任何用來洩慾的女人,他會讓她們招待客人,自己卻不曾碰她們。

  他曾經被佻起性慾,在那些讓他回憶起過往、似曾相識的佻鏈之中,他好像回到某一段歲月,能夠單純地因為迷戀與愛意而去抱一個女人,總是不知節制又亢奮,並且努力地表現,可憐、悲微又愚蠢地想用性來換取他渴望的。

  但是那種錯覺很快就會被年少時身為臠奴的記憶所取代,不管那些女人如何取悅他,都讓他好像看到年少時的自己──他被迫服侍過男人和女人,年少時就已經精通各種床弟之間的技巧,還必須裝作意亂情迷,沉醉其中的模樣。

  是的,有時候,他確實真的意亂情迷,哪怕不是自願的。性的快感就像毒藥,人們總會屈服,屈服於原罪,屈服於權力,屈服於墮落而自我安慰──這只是為了活下去,這些原始的反應都不是他自願的。

  但真的是這樣嗎?

  他曾經歡愉又迷亂地像隻急於討主人歡心的狗,做出各種淫蕩的舉動,滿足那些操控他命運的人,心裡還是升起變態的快感。

  道貌岸然的人們說,那叫下賤。

  他們一定不知道吧?被逼著交歡卻又本能地升起快感的反應,自己都感到絕望,清醒後還要面對那些自以為清高的指責與質問,好像他不去死就對不起這個被虛偽構築起來的世界一樣。

  那些被送來討好他的女人,總是讓他覺得噁心,他向來直接打賞給下屬,但總有一兩個會使盡渾身解數引誘他──他明白那是為什麼,故且與她們玩玩,但程中卻總是讓他想起過去,於是每一個都沒有意外地在取悅他的過程中,被他活活掐死──她們大部分會在這時現出原形,女人藏凶器的方法和殺人的手段,絕對會讓男人嘆為觀止。

  那些女殺手被他一一解決,但對外面的人來說,他們只在乎他在床第間令人髮指的行徑,於是那幾年,他真是惡名昭彰到極點,那些貴族說他因為身為臠奴,才有這種奇怪的性癖好。

  每當他逮著了機會,抓住那些傢伙的小辮子,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讓那些豢養性奴的貴族反過來成為性奴──他會讓最下賤的奴隸們集體去享用他或她,從早到晚,連吃飯和排洩的空檔都不給。至於那些假清高的,他會讓他或她,戴上鐵烙的貞操帶,在一旁看著,並且規定他們只能用性服務去換取一頓飯,要不便餓死。

  還真有人寧可餓死呢。他冷笑著看底下人處理餓死的屍體,把屍體丟到亂葬崗,跟那些人生前最看不起的妓女和男奴葬在一起。

  他們的屍體,爛了之後一樣臭啊!呵呵呵……

  不過一兩年光景,他便厭倦了這遊戲,也不再有自作聰明的狗奴才送女人或男人給他,他更不曾主動找男人或女人交歡,彷彿過起了無慾的生活,除了他還是酷愛享樂。

  夢魘終於不再來纏他。

  好多年了,他以為那些陰影已然走出他的生命,直到鎮國寺的那一夜……

  但又有些許不同。

  他一直想起那段癡狂的,像活在柔軟、甜美又脆弱的夢境中的日子,他第一次抱一個女人時會因為喜悅而顫抖,第一次因為女人的赤裸無瑕而自卑己身的汙穢,第一次盡情地奉獻並在她的淚顏與擁抱中驚覺自己沐浴在救贖裡。她喜歡在最後親吻他的額頭,給他一個羞怯的,卻彷彿女神一樣的微笑,而他會在那時發現自己竟然還可笑的保有一絲純情,心臟跳得飛快。

  但是現實總告訴他,那只是他的幻覺……

  很可怕的夢,他藏得比汙穢的那段記憶更深更沉,因為他知道,那才是他致命的弱點。

  而現在,有人抓住了這個弱點!

  樊豫閉緊的雙眼,像準備撲殺獵物的野獸一般睜開,暗夜裡,泛著渴望殺戳的冷光。

  他終於走出瀑布,繁星是天邊那把銀鐮刀無情劈碎的冰晶與淚珠,也在他濕亮的長髮上灑下一圈光環,冰雕似的俊美五官沐浴在月芒之中,原就偏白如像牙色的皮膚緊緻無瑕地包覆著起伏的肌肉,那優雅的身線像最善於戰鬥的野獸,涼冷的水在滑過那兩瓣紅潤的唇,流淌到完美的下巴,直至精實的肌肉紋理之後,似乎也要變得溫熱沸騰了。

  他就這麼渾身赤裸地走出瀑布,長髮披散在肩上,服貼著手臂,滴落的水珠像寶鑽,在夜色掩映下,那身影妖治得讓人屏息。如果天朝曾有任何精魅化為美男子拐少女的傳說,與眼前的一切相比肯定也相形失色,因為男男女女都會心醉臣服於他的美。

  饒是伺候他多年的底下人,也無法不看得失魂落魄。但是他們也都知道,淌若不小心流露出任何一點對主子美色的迷戀,會有什麼樣的下場──那絕對是比死更可怕!於是,守在人工湖畔的每個人都戰戰兢兢地,立刻上前替主子擦乾身子和更衣。

  而樊豫只是沉浸在自己肅殺的思緒當中。

  他絕不相信這世間有巧合,佟幽花別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  ※  ※  ※

  想不到,第二天,樊顥來問他,去佟家提親了沒有?

  樊豫只能瞪著兒子,樊顥一看父親的臉色也猜到答案,一臉失魂落魄地退下了,背影真是好不憂傷失望啊……

  只關心自己能不能娶老婆,真是逆子!樊豫這下不只跟天有仇,還跟誰都過不去了。

  如果佟幽花真是那夜闖進鎮國寺的女人,那她就更該死了!要是過去,他不相信聰明的兒子會被一個女人玩弄,但現在他深信不疑!

  然後第三天,樊顥光明正大地邀佟幽花到樊家來做客。

  向來,樊務是不大管兒子邀誰到家裡來,反正他自己住的院落靠近鎮國寺,是樊府較深處,也較獨立的地方,不易被打擾。

  但是這天,當他經過花園時,老遠就聽到那臭小子的朗笑聲。

  「佟幽花,讓我抓到妳就慘了。」

  樊豫一聽到佟幽花的名字,簡直像被觸了逆鱗。

  那女人還敢來!

  他走近兩個年輕人笑笑鬧鬧的花棚處,俊美面容沉冷,瞥了一眼正在追逐玩鬧的兩個身影,鼻間一陣輕哼,一個拂袖,石台上的瓦盆就被他掃到草地上摔破了,花棚裡原本玩鬧在一起的兩人倏地分開。

  「爹。」

  樊顥一臉尷尬,樊豫面無表情,而佟幽花像是受驚的兔一見樊豫,倒抽了口氣,立即躲到樊顥身後。

  樊顥連忙安撫道:「別怕,那是我爹,他雖然脾氣差了點,但很疼我,他不是壞人。」

  「……」樊豫瞪著兒子。他絕不承認樊顥的形容讓他很不自在;他才沒有很疼他,只是懶得管他!

  佟幽花仍是一臉恐懼,樊豫本想撂下警告,聲明他可沒同意讓佟幽花和樊顥交往,但是想起兒子昨天得知他並未提親時的摸樣,又忍不住沉默了。

  他瞪著佟幽花緊緊拽住樊顥的衣袖,把樊顥高大的身子當成避風港,心裡莫名地升起一股不痛快。

  「爹,她就是我向您提過的幽花。我請她和少祺過來做客,您應該不會反對吧?」

  人都帶進來了,還有他說話的份嗎?樊豫臉色越來越難看,「夜闖鎮國寺的人還沒抓到,你倒是悠閒。」

  「那人闖進鎮國寺有偷走什麼嗎?我記得總管說什麼也沒丟。」樊顥說得很無辜,樊豫聽得卻很惱怒。

  是,什麼都沒丟,就他的貞操丟了,行嗎?他又瞪了兩個年輕人一眼,瞇起眼問道:「佟姑娘很面熟,妳有孿生姊妹嗎?」

  如果佟幽花有孿生姊妹,一切或許有轉圜之處,他會答應兒子的婚事,並且會殺了那個妖女──用乾淨俐落,兒子和媳婦絕不會知道的手段。但他們倆婚後得搬出去,因為他一點都不想面對這個曾出現在他春夢裡的兒媳婦。

  「幽花她有三個姊姊、一個妹妹,但是都和她長得不像,幽花是最漂亮的一個。」兒子喜孜孜地獻寶讓樊豫又想瞪他了。

  完全被妖女迷惑的傻小子!他真不想承認是他養大的孩子,瞧那副蠢樣,他看了就一肚子火。

  「是嗎?佟姑娘倒是和那天晚上夜闖鎮國寺的惡徒很像啊。」

  「爹,您眼花了吧。」想不到樊顥竟不假思索地回道,「幽花她很膽小,平日都不敢一個人出門了,怎麼可能夜闖鎮國寺。」

  「是嗎?」養兒子到底麼用?罵他眼花罵得那麼理所當然!

  不過樊顥這麼一提,反而讓樊豫想起,那天在金鱗寺,佟幽花可是早讓她的婢女返回佟府,當時整座金鱗寺都在他的陣法範圍內,他看得一清二楚。她既有膽量把婢女支開,一個人進入寺中,卻在與他對峙時流露出一副可憐無助的模樣……樊豫開始相信,他根本被這女人給騙了!

  好一個妖女,把他們父子倆耍得團團轉,看樣子,他得想個方法,讓樊顥不再執著於佟幽花。

  「我還有公事,你給我安分點。」他撂下警告,轉身就走。

  待樊豫走得老遠,樊顥才低聲道:「我爹走了。」

  「我知道。」

  「我們可不可以換個方法?」

  「你想反悔?」佟幽花嗓音嬌柔,卻讓人不寒而慄。

  「他剛剛的眼神好可怕,我差點以為他想把我掐死。」

  「你不是說他很疼你嗎?」佟幽花輕笑,語氣卻又帶點好奇,她走到樊顥面前,以那種會讓他不自在的慈愛眼光,似笑非笑地撥開他額上和頰邊的髮,以前她還勾得著他的頭頂時,還會拍拍他的頭哩。

  那樣的行為讓樊顥很彆扭,佟幽花年紀比他小,但是每次面對她時,他都覺得像在面對自己的長輩。

  「他是很疼我啊,所以覺得妳好像做得太過火了。」他從沒見過父親那樣看他!

  事實上,樊豫從來不曾在兒子面前表現出自己冷血的一面,可是關於這一點,他們父子倆誰也沒發現,所以樊顥根本不覺得父親有外面那些人說的那麼邪惡。

  佟幽花輕輕揪住樊顥的衣領,力道雖然不大,卻還是逼使高大的他不得不彎下腰來,迎接她妊般的冷睇和軟語威脅:

  「你還想不想見你的明珠妹妹?」

  「當然想。」

  「那就對了。」她嬌笑,拍拍他的臉,「只有我能幫你們,前提是你得乖乖聽我的,嗯?」

  樊顥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他從來就不敢反抗這丫頭?只能乖乖地應道: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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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30 00:03: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樊豫一回房,就讓人去打探佟幽花的底細。他當然知道她是佟家千金,可他絕不相信那妖女有那麼簡單。

  當晚,樊豫也沒到大廳用餐。身為一家之主,他高興在哪用餐就在哪用餐,其他人自是管不得。不管這天朝有什麼規距,在樊府,他就是規矩。

  只不過,聽說樊顥倒是邀來一夥朋友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養兒子到底有什麼用?

  他不耐煩地遣退底下人,又坐在圓窗窗台上,一手拿著一卷公文心不在焉地看著,半天也看不下一個字,窗邊燭火照映著他的臉,深刻的五官和刺青在火光跳躍之間流露出一股邪美之氣,的瞳眸也染上一抹橘紅。

  也許他氣憤的是,佟幽花在金鱗寺的反應,讓他……期待落空了?

  圓窗外,是他讓人從鎮國寺移植過來的一株櫻花樹。這株謝得較晚,到今天才有花瓣三三兩兩地飄落到窗前,底下人來回清掃過幾回,眼前又鵝毛似地飄下了幾片,一朵還帶著蕊的,落在他的卷宗上。

  他其實不懂什麼風雅,那些春花秋月,歌鶯舞燕,他看在眼裡,都是沒心沒肺的譏誚。唯獨落櫻翩翩,總讓他怔忡,過分完美的臉上,好像終於有一絲屬於人的脆弱情感。

  但隨即,他把花蕊在指間捻碎,又面無表情地看起了卷宗。

  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回過神來,或者說當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竟然躺在窗台上睡著的時候,房裡的燭火已滅,除了月光穿透櫻樹與圓窗,疏落地灑在他周身,咫尺之外的四周完全陷入一片詭異的黑暗中。

  在五感察覺到任何一絲異狀以前,直覺已經告訴他,房裡除了他之外,還有別人!他任何動作,仍然維持著慵懶躺臥的姿態。

  櫻花芳馡縹渺似美人的嘆息,總在恍惚間闖入他心肺,他早已熟悉無比,但是在這一股暗香之中,幽幽地,像煙又像霧,有一股似曾相識的香氣,在他警覺到有人正在接近的同時,攝住了他整個心魂。

  他蒼白似玉的臉上似乎有些困惑,但還是在黑影一靠近的瞬間,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那人的手腕,出於男性的直覺,他就像對付那些女刺客一樣,輕佻地將軟香溫玉壓在身下,另一手卻如鷹爪般扣住敵人纖細的脖子。

  被樊豫壓制住的佟幽花,看來一點也不訝異,她順從地躺在他身下,渾身上下只穿著抹胸和褻褲,再隨意披了件外袍。此刻,那像要彈出抹胸的豐滿胸脯正人地起伏著。

  這妖女還敢來招惹他?樊豫真想捏死她!

  「別以為有顥兒,我就不敢拿妳如何。」樊豫伏下身子,嗓音極基輕柔,卻像柔軟的絲綢包覆著冰冷鋒利的白刃,帶著不容催折的脅迫。

  佟幽花嘲諷地笑了,連那樣的笑容都顯得又嬌又柔,媚到骨子裡,她抬起自由的那隻手撫上樊豫的臉龐,「爵爹,我要是真想殺你,此你肚子裡應該插把刀呢。」說著,她竟還抬起腳,以膝蓋在他腿上和腰間大膽地蹭著。

  樊豫粗魯地拽起佟幽花,將嬌小的她箝制在他有力的臂膀和窗台邊緣的壁面之間,「女人要置男人於死地,用不上刀。」

  佟幽花毫不畏地貼向他,如蘭氣息吹吐在他唇邊,冷笑道:「男人要置女人於死地,方法也多著。爵爹,關於這點,您不是很有心得嗎?」

  他低垂的長睫在眼下形成陰影,遮掩了瞳眸深處被起的星火,好半晌只是沉默。

  「佟幽花,」再開口時,樊豫的態度反倒軟化了,扣住她頸子的手轉而在她芙頰上輕輕撫弄,神情若有所思。「妳到底是誰?知道些什麼?」

  佟幽花很清楚他那些挑逗女人的把戲。

  恐怕連最高明的戲子也做不到吧?那張白玉雕像似的臉龐,從不曾有任何誇張作態的神情,僅僅是收斂起眉間的倨傲例,不再緊抿著會讓最矜持的烈女也心慌意亂的唇,眼底的無辜與柔情就能夠讓每一個被他注視的女人情願死在他手裡……

  他知道怎麼拿捏嗓音的力道與情感,讓每一句低語都能蠱惑獵物;更知道怎麼把每一個字化作挑逗,用呼吸的吹吐與的呢喃,化為無形的愛撫。

  就像他此刻正在做的。

  佟幽花深吸一口氣,抗拒這男人在她體內引起的騷動,卻反而將屬於他的氣息,滿滿地吸進肺葉裡,將她的心,毫無空隙、無所遁逃地包圍了。

  習慣了黑暗的眼睛,輕易地看透掌心裡嬌小細緻的容顏,像逢春的花苞一樣,顫抖而泛紅了,那當下他感覺唾液氾濫,身體因為期待而發熱,野蠻的征服本性已然蓄勢待發,他按捺著,享受獵物已是囊中物的虛榮與抗奮,只將佟幽花牢牢困在懷裡,以袍服下硬挺的男性脅迫地貼緊她,並且推擠著,一隻手持續地扣在她頸間,帶點感脅性地撫弄。

  這樣的遊戲,這些年他明明玩過無數次,每一次的勝利都像按表操課一樣毫無驚喜,雖然那些女刺客伺候男人的手段完全不輸當年的他,但他卻連表現出意意亂情迷的模樣都懶,端看那時耐性如何來決定遊戲何時結束。而那些女刺客,十個有九個是在高潮中死去,他甚至不用進入她們──從來不需要做到那樣,她們太嫩了。

  但現在,他不用表演。他已經在等待機會把她生吞活剝。

  一定是,她身上有著他想探清楚的祕密。他說服自己讓她活長一點。

  佟幽花幾乎可以一一分辨那些曾經再熟悉不過的氣味,在回書房前他才沐浴過,他用的澡豆和墀茵香全來自宮裡──好大的膽子,但完全是他的作風。為了調養少年時身為臠奴被餵毒餵壞了的身子,長年來他需要在案上焚燒一種來自鬼域的特殊香料。她可以毫不困難地細數那些香料的配方,因為那些全是當年一個愚蠢的女人因為心疼他的遭遇而數夜未眠研究出來的方子。

  她更熟悉混合在這些之中,獨獨屬於他的,雄性的氣息。關於那股氣味的記憶,連結著往日無數瑰麗甜美的夢境──她在那樣的氣息中熟睡,夢境之外的那人總以一種仰慕的、呵護的、無微不至的體貼照拂著她的美夢。

  美夢的盡頭卻是,致死的劇毒在她體內像煉獄之火焚燒,像惡鬼的毒爪撕扯她的五臟六腑,那些痛苦消磨著她的怨恨與不甘,卻也同時餵養著她的怨恨與不甘……

  那時候,她也是被同樣的氣息所包圍。他抱得好緊好緊,而她除了苦痛外沒有任何感受,只有那來自於他的氣味……

  永遠忘不了!

  一抹怨毒的冷光,在迷濛的水眸深處一閃即逝。樊豫的唇滑過她嘴角,同樣沒心沒肺地勾起一抹冷笑。

  她的柔荑撫上他的頰,用虛意的嬌柔,楚楚可憐地凝望他,手卻止不住顫抖。

  他收緊環住她纖腰的臂,用冷酷無情的野蠻力道,以略者的姿態回應她的注視,氣息卻無法不紊亂。

  各懷鬼胎,妄想比對方更冷酷,更算計,其實同樣意亂情迷。

  「我只是……」佟幽花開口,才發現她的嗓音比原來想表現的,更加哀怨而妖嬈,她以為自己演得很完美,其實……

  「我只是想讓您看看我,抱抱我……」其實,比完美更真實。

  再也沒有什麼,比演出自己真正的心意更讓人崩潰的了。她記得這句話,卻不知道是誰說的,也直到這一刻才明白,那就像站在深淵邊緣,阻止自己不要瘋狂地往下跳,要自己清醒,但是卻徒勞無功一樣。因為那一刻,這個癲狂的形骸所在乎的不是粉身碎骨,而是阻止自己的行為其實更加痛苦。

  阻止自己說謊,還是說出真心話?

  那是假的!是真的?是假的!真的?假的……或真的!

  「我……」她的聲音在顫抖,像溺水似的快要無法呼吸,一股深埋的,壓抑的,痛恨的情感正像洪水一般衝破閘門,淚霧不覺泛上眼眶,「我想……我很想……見你……」最後那幾個字,像夢囈。

  陰魂不散的思念,原來比劇毒更可怕!

  一條命都毒死了,它卻不死呢。

  淚珠滾落的剎那,她幾乎絕望。

  而樊豫,他就像著魔了那般,撫去她的淚水,他在瞬間真的忘記了算計,忘記了探究,好似她的淚珠是多麼迷人且誘人的存在,教他癡癡地看著那抹晶螢水光在指間流逝。

  然而,他終究是樊豫。人之初所見到的,所擁有的一切真善美,與他從無關係,他是被最醜惡的人性餵養大。

  他看到的,是獵物獻出了柔軟的咽喉,幾乎是本能地,他撲咬上去,吻住佟幽花的唇,當機立斷地抱起她離開活動受限的窗台。

  儘管一室幽暗,在這個書房裡,他閉著眼都能來去自如。

  他抱著佟幽花來到屏風後的軟榻。他不是會為了公事廢寢忘食的人,這軟榻的作用只是讓他平日抽水煙逍遙活用的。

  而此刻,許久未曾有過的、腰下無法忽略的抗奮,確實很渴望好好地快活一番。

  他撕了她的褻褲。佟幽花原以為樊豫會像過去那樣親密地調情,怎知他高大的身子竟像飢渴的野獸般撲了上來,他解開腰帶,抬起她一條赤裸的腿掛在肩上,高壯的身子和軟榻上有限的空間讓她像俎上肉,逃無可逃,退無可退,只有淪為禁臠的命運。

  即便兩人置身黑暗之中,對樊豫來說根本不是問題。他碰觸到佟幽花兩腿間濕熱的毛髮,無比熟稔地探索到因為抬起一腿而被迫張閤著的小穴,完全不意外那兒已水聲淋漓。

  佟幽花羞恥地咬住唇的當兒,他已經握住男性,很很地挺進最深處。

  「啊……」

  她全身都在樊豫的箝制之下,他單手輕易扣住她雙腕,另一手急切地撕扯她身上其他的遮掩,豐滿的乳很快地彈露而出,在黑暗中也像玉雪般迷人。他以高大身軀逼迫她將腿分得更開,同時毫不留情地開始猛烈衝刺,將灼熱的慾望抽出一些,而後再次深深挺進,一回比一回更急切莽撞,那柔軟、濕熱卻緊室無比的窄穴,渴切地吸咬著他的巨大,幽暗的書房裡充斥著淫浪的肉體撞擊與水聲。

  這個身體不過在數天前才破了處,那時他也是這般毫不節制。饒是特別做了準備的她也忍不住一聲聲悶哼,任由他把她當成洩慾工具似地,野蠻進犯。

  放縱的他,對她來說太勉強消受了。

  這一切明明是她刻意招惹,如今卻慌亂得像隻誤入狼爪的小兔子。

  佟幽花根本無力反抗,樊豫沒多久便鬆開了她的雙手,像餓了許久的猛獸那般享用身下的大餐。大掌握住被他頂弄得妖嬈晃顫的軟乳,野蠻地搓揉著,他的掌心磨蹭著乳蕾,惹得她像小貓似地嗚咽出聲。

  樊豫甚至抬起她的臀,好迎接他更野蠻的抽插。他很快就忘情地粗喘著,把身下嬌柔的祭品當成性奴那般,用自己異於常人的慾望調教她。

  「哼嗯──」她怎麼會忘了?她從來就無法在他進入時握有主導權,她僅有的經驗根本不足以跟他抗衡。佟幽花垂掛在他肩上和被他板開來的腿早已虛軟,手指和腳趾都因為飽脹得快要緊繃破裂的歡愉而痙攣著。

  而他,貪婪地伏下身來,一手捉住她膝蓋,逼她繼續張開腿承歡,另一手握住她柔弱的手,五指緊緊相扣。

  在鎮國寺那夜,他僅僅是低下頭來吻她,彷彿至死方休那樣的吻,舌頭既色情又癡狂的攪弄著她,舔過她嘴裡的每一處,反覆地吸吮著她柔軟的舌,便讓她兩腿虛軟了,主控權立刻脫手。如今在這軟榻上,不管她早已完全獻上自己,他仍是那樣對付她,彷彿渴了、餓了十多年那般地深深吻她,和腰下的進犯同樣沒肯留給她一絲空隙。

  直接而野蠻地,調教她習慣他的巨大和強悍。

  他柔細的長髮,如她的青絲,散落在枕間和她的手臂上,羽毛似地、不經意地,勾撩她的心神。

  眼前已經禁慾多年的男人,像是要把她的一切需索殆盡,把她狠狠逼瘋似地要她。

  這十多年來,他什麼都有了。這座冷宮是他築給自己的,放縱一切享樂的慾望,除了性以外。他好像完全戒除了那股肉身本能似地活著,自虐著,自我放逐著。

  她為什麼要來招惹?

  又或者該問,為何他會輕易受到她的引誘?

  身為臠奴,打從因為模樣生得好而被挑選出來之後,他所吃的,所用的,所學的,都是為了滿足他的主人各種變態的性慾望。那個傢伙不只自己玩他,也讓其他性奴一起陪他玩,所以他要樊豫既能夠在男人身下承歡,也能夠將人伺候得欲仙欲死──他是少數獲准可以走主人後庭的性奴之一。那傢伙也喜歡看春宮秀,幾乎天要他們表演。才十二歲,他上過女人,也上過男人,還被男人玩過,可說身經百戰,而他從小到大的飲食與藥物,都是為了讓他在各方面更能滿足主人,包括性感,包括身體上的條件。

  長久下去,那些性奴都活不過二十五歲,慶幸的是他替自己找到了活路。但那是後話了。

  不知第幾次,她的幽穴像承受到了極限那般地痙攣著,而他仍然入了魔似地動有力的腰,碩大的熱鐵持續地進出有些紅腫卻依然柔軟無比的水穴。佟幽花在又一次翻向高潮時吞下嗚咽,最後她的思緒突然清晰了起來,發覺自己的姿態竟然如此的認命,好像她才是受害者那般。

  她已渾身赤裸,心懷不軌而來,而樊豫,除了那褪到大腿處的衣褲,其餘和他平時在自己屋子裡的落拓模樣並無二致,她不該出現在他房裡,而他也不該碰她。

  可他是被她的引火自焚給逼瘋的。

  當他終於盡情地釋放在她體內,滿滿地,像熔岩疾射向最深處,甚至在他稍微退開時灑向她紅腫的肉瓣和雪白的大腿。

  他開始不耐煩地動手脫去自己的衣物,歡愛後高升的體熱讓人不耐,幸而春夜沁涼。

  她以為她終於得到一點空隙,樊豫卻像還未盡興的豹子,靈敏地將她翻過身子,對對他,和他一樣側臥在榻上,用他的懷抱緊緊困住她。

  原來以為毫無濃淡的黑暗,或許是他們倆漸漸適應了。他和她一樣,都是活生生的玉雕美人,在黑暗中無瑕得讓人屏息,只是樊豫很清楚自己有多髒,而她……

  他冷笑,單手再次像鐵銬般箝制住佟幽花的手腕,另一手則繞過她腋下來到胸前,扣住她的頸子,彷彿只是個專制的情人那般逼她側過臉來。

  他以手肘微微撐起上身,輕柔地吐出話語,「我會如妳所願,但是,妳應該明白飛蛾撲火的下場。」他將左腿伸進她兩腿間,熟練地再次進入她。

  佟幽花因為他迅速地再次壯大而驚呼出聲。

  樊豫低下頭,伸出紅豔的舌,淫蕩地舔過她的耳朵,並且以舌尖挑逗地滑過那細緻貝耳的輪廓和凹穴,他的下身已經迫不及待地一次又一次往前挺,每一次挺進的力道都極為野蠻,她被搗弄得不停往上滑動的身子卻被他緊緊環抱住,只能硬生生承受他的每一次進犯。

  他持續舔吻著她的耳,一隻手則往下探至她兩腿間,手指撥開濕熱的、沾滿他和她津液的細毛,揉捻起腫脹的小核,開始時像春雨般輕柔,她忍不住呻吟著,主動地扭腰擺臀起來,之後隨著他每一次向前挺,他手上的動作也越發的粗魯。

  「唔……」

  樊豫被她壓在身下的另一隻手,握住她的下巴逼她側過頭,他靈巧的舌頭立刻纏上她的,須臾,她被吻得嘴角流淌下銀痕,被不停地抽插的小穴因為興奮而絞緊了,又翻向了高潮。

  她早已忘了該怎麼反擊他的糾纏,她的嘴角幾乎都是他貪婪吸吮的亮痕,在她高潮後,樊豫更不肯放過她了,他的挑逗與進犯更加地粗野,像要把她所有的力氣都抽乾似的,吻她,上她,玩弄她。

  曖曖的居室之中,好像只剩野獸交媾般粗暴的喘息,與肉體交合的淫靡之聲,佟幽花壓抑的嗚咽被這些撕扯得細細碎碎的,像幽冥裡惹人愛憐的小花,徒惹惡徒蹂躪。

 樊豫不愧是性奴出身,他只要一點手段,就可以讓懷裡的小人兒像浪蕩的淫娃,明明才破身不久,卻被他挑逗得兩腿盡是愛液,氾濫得像蕩婦似的,乖順地承受他對她的一切調教。

  魔性的夜像無邊無際那般沒有盡頭。

  直到雞啼聲響,佟幽花才抓住機會逃出樊豫的書房,而她的腿甚至虛軟疼痛得快要無法走動,不停從體內流淌而出的,屬於那人的津液,也讓她羞憤得不知所措,偏偏她時間不多,迷魂咒無法對付已經有所警覺的樊豫太久。

  天才亮時,她已經在碧落的掩護下,回到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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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30 00:03: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捋了老虎鬚,跑回家有用嗎?

  問題就在這兒:如果她只是單純地捋虎鬚,這樣的舉動根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可實際上,她和樊豫不過是在比誰沉得住氣。

  她也顧不了別的了,整整三天,她都躲在自己房內,讓碧落照著她給的方子去抓藥,回房裡熬給她喝。

  該說她低估了樊豫嗎?

  佟幽花壓根不知道他禁慾已久,她對他這些年的聲名狼藉可是清楚得很,幾次把自己往虎口送,可都是做了拚死的覺悟。

  「我不知道妳是怎麼做到的,樊豫好幾日未上朝,雖然昨天他有在龍城出現,不過今天又曠職了。」

  佟幽花沒理會男人,逕自喝她的藥,暗忖:難道樊豫根本不為所動?

  她終於發現,這才是三日來讓她抑鬰寡歡的真正原因!如果樊豫根本不打算理她呢?捧住藥碗的柔荑指節悄悄泛白,胃部因為猛然升起的焦躁而翻攪。

  「妳真是讓人好奇。」男人不介意她的冷淡,逕自說下去。

  他知道佟幽花為了不想看佟府裡那群女人的臉色,生了病都是派婢女去抓藥。在她的院子裡有一個小小的石爐,那是樊顥給她的;至於抓藥的錢,是她平常買賣字畫賺的──有時她自己動筆作畫,有時則在市集裡尋找目標。

  她的眼光向來精準,相中的都是上等貨色,以便宜的價格向小販買來,再轉手高價賣給古玩店,這帝都裡不少古玩店老闆對她都和顏悅色得很。她甚至懂得喬裝用假身分和古玩店交易──以一個養在深閨,應該大字不識幾個的姑娘家來講,也太邪門了點。

  「據我所知,佟淵根本顧不得妳,大房和五房想法子讓自己的女兒能夠精通琴棋詩書畫,偏偏她們一個比一個平庸;而妳六歲喪母後,佟淵卻連個夫子也沒為妳請過。」

  儘管無人指點,但是佟幽花以各種化名所作的字畫,卻在帝都貴族和富豪之間炙手可熱,她還擅音律,彈得一手好琴,議論起國事更是連男人都只能嘆服。最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還懂得醫理和咒法。

  不過,佟幽花從小就掩飾得很好,恐怕她在這宅子裡最用心的,就是如何讓自己不引人注目。

  「現在突然對我好奇,是你上頭沒事情派給你嗎?」佟幽花不冷不熱地打著太極,其實只是明知故問,男人的組織根本是派他來盯她的。

  「當然不是,從我認識妳沒多久,就忍不住好奇,所以暗中做了調查。」

  據說,佟幽花打從出生起就不討父母喜愛,她的母親每天哀嘆自己命苦都無暇了,哪還有心思留給她?

  她在兩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佟淵好歹還沒泯滅人性,給她請了大夫,只不過佟家上下當時都認為,這個可有可無的四千金,很可能就這麼夭折了。

  男人曾向一個在佟府待過的老奴打探此事,據老奴所說,當時佟家就跟平常一樣,沒人覺得少了張嘴吃飯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三姨娘甚至擔心要是辦起喪事來多穢氣,直跟老爺叨唸著,反正是庶出的女兒,簡單葬了就算了。她還假好心地抬出佟家少爺風塞才剛痊癒,辦喪事對他身子不好當藉口呢。

  想不到,原本以為救不活的佟幽花不只醒了,而且──老奴回憶道,四小姐好像傻了,但是又和一般的癡兒不同,她只是不再哭鬧,安靜得匪夷所思。

  後來的事,那名老奴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四房從此更加低調安分,佟幽花就在備受忽視的歲月中慢慢長大。

  就老奴所提供的消息,一般人或許覺得沒什麼可疑之處,不過男人出身大內密探,直覺向來奇準無比。

  首先,這十幾年間,四房唯一的丫鬟聽說在四姨娘頭七那天撞了邪,投湖自盡了,那湖即給封了起來,從此佟府沒人再提起這件事。

  至於佟少祺,從踏入官場後運氣就出奇的好。當然男人所屬的組織之所以會和佟家兄妹接觸,還是佟幽花費盡心思穿針引線而成。

  佟幽花,佟少祺,以及竟然也願意成為他們眼線的樊顥,這三人至今仍為組織所顧忌,但是不可諱言的,他們確實都是非常有用的棋子。

  相較於樊顥,佟家兄妹的背景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佟幽花還幾次替組織立下大功,這也讓上頭對他下了密令,要他再觀察佟幽花幾日,並且好好地拉攏她,假以時日才能夠讓她成為重要幹部為組織的大業效力。

  「我猜,妳小時候的病,讓妳的命運從此大翻轉。」或者說,讓「佟幽花」從此脫胎換骨。

  佟幽花知道男人背後的組織有何打算,但她不願打草驚蛇。那個組織的成員有他們的目的,她也有;即便不確定他們的最終目的和她想要做的會否有所衝突,至少眼前他們仍算魚幫水,水幫魚。

  「不管我的病如何,我只是個弱女子,這是不爭的事實。我這個弱女子還能有別的方法迷惑男人嗎?」

  「但是過去我們也派過女刺客。」

  「她們有我美嗎?」佟幽花故意嬌俏地抬頭冷哼。

  「未必沒有。當然妳也是個美人,只不過……」他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佟幽花見時辰差不多了,也不想再浪費時間和他閒扯淡,「你們真蠢,我和樊顥的交情難道是假的?從樊顥身上下手,總能想出法子對付他父親。」

  原來如此。男人還真信了佟幽花的說詞。

  佟幽花冷笑,「好了,你待得夠久了,如果沒事的話快滾。」

  「妳這個被冷落的千金平日也無事,何必急著趕人呢?」男人話才說完,與佟幽花同樣警戒地噤聲。

  「……我就跟妳說,我聽到男人的聲音。」院子裡,佟梨江和佟拂柳那兩個同樣閒到發霉的又手牽手喳呼著跑來了。

  佟幽花忍不住翻白眼,男人一臉同情地退到窗邊,佟家那兩隻大麻雀正好嘰嘰喳喳地推門而入──

  「妳們不會敲門嗎?」佟幽花閒懶地倚在床邊。

  小小的房裡,僅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一個老舊的斗櫃,和一個寒傖的鏡台。唯一一扇窗大開著,一隻烏鴉正好停在窗台上,被破門而入的兩姊妹驚得拍翅飛走了。

  佟梨江不信邪地走進房裡,朝唯一可能躲人的床舖裡探了又探。

  「妳聽錯了吧?」佟拂柳取笑道,「哪來的男人啊?」

  佟梨江還不死心,走到窗邊探出頭四處張望,可是窗外除了那片菜圃和圍牆外,什麼也沒有。她不屑地撇了撇嘴,對於佟幽花竟然讓婢女裡種菜感到嫌惡,果然是莊稼女的女兒。

  「想男人想瘋了吧。」因為樊豫遲遲沒有動作而心浮氣躁的佟幽花,忍不住想拿這兩個腦包出氣。

  本以為佟梨江會勃然大怒,想不到她竟牙一咬,隱忍了下來,反而笑容得意地道:「妹妹說的這是什麼話啊,我才真擔心那會是妳未來的寫照呢,瞧瞧妳,整天悶在這破爛房子裡都給悶出病來了吧?」她像是聞到藥味,拿起繡帕嫌惡地掩在鼻前,語氣更加同情,「這樣吧,看在姊妹一場的份上,將來我要是當上了……呃,安什麼使的夫人,」官銜好複雜,記不起來啊!「那可是正三品呢,到時我就看看我夫君那些下屬有沒有比較不挑的,讓他來給妳下聘,免得妳老大不小嫁不出去,咱們也是丟人呢。」

  正三品的安什麼使?是安撫使吧?佟幽花默默地聽著,不作聲,佟拂柳倒是很快的插話,「對啊,姊姊以後是三品夫人,一定要關照程大哥啊!」

  佟梨江抬高下巴,「那個程子越,我是看不上眼的。想不到他有個表哥竟然官拜三品,還對我大獻殷勤。我呢,當然不能讓他太好受,免得人家說我們佟家的女兒巴不得快點出嫁……」

  佟幽花按捺住扶額的衝動。從這兩個腦包剛才一番話,勉強理出個頭緒。

  似乎是程子越有位表哥是安撫使,而且竟然不知哪根筋不對勁地對佟梨江大獻殷勤。這對佟拂柳來說可是喜上加喜,一來少了個情敵,二來她得更加把勁巴結佟梨江,倘若佟梨江真的嫁給程子越的表哥,說不準也能讓她嫁給程子越的心願多一分助力。

  壞了,看來佟梨江找到新目標,以後她就沒辦法看這兩個笨蛋互相扯後腿取樂了。

  不過,佟幽花實在不知道該不該告訴這兩個腦包,安撫使要外派邊疆的,否則她們也不會至今才知道程子越有個表哥吧?外派到邊疆後又能給佟拂柳幫上什麼忙呢?

  但話說回來,就算沒有佟梨江幫忙敲邊鼓,程子越依然能娶拂柳為妾,就是不知道梨江能不能適應快樂的邊疆生活了?

  想到邊疆,驀地,前塵往事翻湧上腦海,讓她心窩悶悶地疼了。

  我……我才不要嫁到炎武……

  記憶裡的少女,眼圈兒通紅,小手習慣性地扭絞著裙襬流蘇。佟幽花驚覺她竟然快要想不起曾經最疼愛的妹妹是什麼模樣,胸口一陣酸楚,悶得經乎要喘不過氣來。

  她很清楚在炎武和天朝開戰後,當年被她送去炎武和親的司徒凝會有什麼下場。武皇戰死,炎武大敗,叛國的王后只怕再無容身之處,這些年來宮裡未曾有迎回小公主的消息,只怕司徒凝早已不測……

  「我說的話妳有沒有在聽啊?」佟梨江見她半天不作聲,扠著腰擋在她面前,乍見她眼眶泛紅,有些訝異,也不知該說是痛快,或是過意不去?

  真不可思議,明明以前總是喜歡取笑這個不中用的老四當樂子,看著她眼眶泛紅示弱的當口,她竟然也有些可憐起她來了。

  「妳也別覺得委屈了,我怎麼說也不會看著妳丟佟家的臉,只要我一嫁過去,立刻找個張三李四把妳抬進門,長幼有序,作為未來的官家太太,這些我可是都想妥了,再來過不了多久就輪到拂柳了。」

  「……」佟幽花回過神來,聽到佟梨江這麼說,不由得無言以對,仔細想想又覺得好笑。

  其實她得感謝這兩個腦包,過去這幾年如果沒有她們,日子也挺無趣。

  「可是,那個蘇小小好可惡,一直來扯我後腿。」佟拂柳跺腳道。

  雖然不認為庶出的佟拂柳能嫁入程家當正妻,可是佟梨江同樣不喜歡蘇小小,「她不是跟妳下戰帖要妳對詩嗎?妳對好沒有?拿出來我看看。」

  「哦。」佟拂柳一想到那些詩詞歌賦、之乎者也的鬼東西就皺起眉頭,沒精打彩地釿出被她揉成一團的紙。

  「妳認真一點行不行?真想以後都要看那個蘇小小的臉色嗎?」佟梨江沒好氣地將紙團攤開,對著光源,有模有樣地看了起來。

  春眠不覺曉,一覺睡到飽。

  「噗……」佟幽花捂住嘴。

  「做什麼?」佟拂柳瞪她,「妳這白子……」

  「是白丁!」佟梨江沒好氣地糾正她,回頭繼續有模有樣地檢視皺巴巴的紙張上,佟拂柳那宛如三歲稚兒涂鴉似的字。

  「妳這『覺』好像寫錯了,這兩個『覺』是同一個嗎?」一向被佟拂柳當成意見領袖,這會兒總要發表點看法來證明她不是白混的。

  「不是嗎?」佟拂柳也矇了,那個字好難寫,寫到最後中間根本糊成一團,她都懶得再寫了。

  佟幽花索性給自己倒杯茶,剛剛差點憋笑憋到嗆著。

  佟拂柳被問得有些惱羞成怒,見佟幽花一副悠哉的模樣,忍不住道:「起碼我對出來啦,想要成為官太太,最基本京要識字吧?可憐幽花妳這輩子是沒機會,就算現在學也來不及了。要是以後三姊夫手下有不識字的白丁,三姊妳就說服他來我們家提親吧,白丁跟白丁,才相配。」

  佟梨江冷嗤,「三品官的手下,哪來的白丁?要是有,也是馬夫那一類的下人吧?」

  佟拂柳捂住嘴,吃吃地笑了起來,「馬夫?呵呵……那不正好,馬夫配種田的。」

  說罷,兩姊妹同時笑了起來。

  佟幽花忍住嘆氣跟翻白眼的衝動。

  「算啦,我看要妳跟蘇小小比文采,簡直是自取其辱。」想不到佟梨江倒是說了句還算理智的話,「別說我沒有關照過妳,我看妳唯一能贏蘇小小的就是那張臉了,我舅舅剛從西域做生意回來,給我送了許多珠寶,好多稀奇的玩意兒妳們三輩子也沒見過。」她往後梳攏一頭長髮,藉著動作讓耳垂上一對閃閃發亮的耳墜子露了出來。「諾,這叫金剛石,很稀有的,越大顆越稀有,在西域那邊還有一個小國家的國王把這麼大顆的金剛石當鎮國之寶呢,我舅舅特地給我帶了兩顆做成墜子。」

  「真漂亮。」雖然佟拂柳在家是受龐的,可還是不及正妻有暴發戶娘家做後盾,正妻的三個女兒總是有各種讓她欣羨的禮物。

  佟幽花看了看,沒她說話的份,她倒也很安分。

  確實不小,做成墜子剛剛好。成色和淨度雖算不上頂級,但對一般中原的老百姓還是很難得,畢竟中原所產的金剛石都極小,淨度也不夠。

  以前宮裡有幾十顆進貢來的,最大的那顆有棗子大小,色澤和淨度都是最上乘的,那時還是小丫頭片子的司徒凝總是拿著玩。後來司徒凝嫁到炎武,那幾顆金剛石也在她的嫁妝當中,都是時身為長公主的她特意挑給妹妹的。

  只是,那幾顆小小的金剛石,與她往後的鄉愁比起來,根本輕如鴻毛吧?

  想著想著,佟幽花又怔忡了,忍不住苦笑。

  都是前世塵埃了,何苦來哉?

  「雖然妳這張孤媚子臉蛋襯托不起金剛石的貴氣,不過我可以把它們借給妳,讓妳去跟蘇小小炫耀炫耀,那女人肯定也沒見過這麼大的金剛石。」

  「我的好姊姊!」佟拂柳立刻抱住佟梨江,錐心置腹地喚道。

  佟梨江示威般地瞥了眼佟幽花,對著佟拂柳道:「是妳我才肯借吶,而且我想,有些人就算借了也用不上。」

  她事事都愛針對佟幽花,實在是一來這宅子裡的女人生活也就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能排遣寂寞,二來,她就是看不慣佟幽花自以為超然脫俗的模樣。

  不過是個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會的庶女,憑什麼端那副嘴臉?

  她就是討厭她,明明穿得跟下女一樣寒酸,可卻比她這個正妻所出的真正千金更像個金枝玉葉!

  還記得有一年,佟幽花第一次在父親的壽宴上露臉,當時她身上連像樣的首飾都沒有,父親的長官卻將她當成佟家嫡出的千金,甚至還有意提親,若不是母親臉色難看地擋了下來,恐怕佟幽花早已嫁給那名長官的兒子。

  為此,她曾經故意把自己嫌棄不要的首飾施捨給佟幽花,那妮子倒也沒說什麼,轉身典當了幾個錢,也不知去哪兒買了只更上一等的鐲子當給碧落,讓她氣得牙癢癢的。

  跟佟幽花在一起,總是有種矮她好幾截的錯覺,那讓佟梨江更愛炫耀自己所擁有的財富和待遇,彷彿那樣就能證明自己才是真正高人一等。

  「還有這個,也是我舅舅帶回來的……」

  佟幽花終於懂了。看來今天除了專程來告訴她,佟梨江找到如意郎君了,還是為了獻寶來著。

  佟家正妻的三個女兒,仗著有個在外經商有成的舅舅疼她們,總會給她們送來各式稀奇玩意兒和珠寶首飾,每回收到那些對老百姓來說罕見一點的禮物時,就愛到各房去炫耀,心情好的話還會打賞些零珠碎玉給三房和五房,下人們時常也有份,就是二房與四房永遠只能乾瞪眼──正妻當然有藉此向丈夫和底下姨太太們示威的意思,讓他們知道佟家有今天,全是誰的功勞!

  但佟幽花真的看不出來那些有什麼好炫耀。並非不愛稀世珍,以前她很喜歡收藏字畫,在她用來收藏字畫的宮中密室裡,一幅小小的絹畫可能就價值連城;但現在,不管是字畫、古玩或明珠寶鑽,對她來說都沒有意義了。

  倒是,看她們拿著些小玩意兒得意洋洋地顯擺,真的挺有趣的。

  可惜她的興致沒能持續太久,她以為自己聽到……或者說,她懷疑自己的耳朵真的聽到了什麼──一種不像風聲,也不像地鳴,但確實存在的輕微震動。眼前的景象突然變得模糊,像是突然來了大霧,但也只是一眨眼的瞬間,一切異樣都結束在她的自我懷疑當中。

  天地萬物,也跟著靜止了。

  佟幽花冒出了冷汗。她曾經見識過這種被世間頂級的陣術師認為早已失傳的陣術──將時間與空間分離的絕傳之學!

  她的房門砰地被一陣怪風給吹開,跟著風進她房裡的,還有緋紅的落櫻與沙塵。

  樊豫一身黑衣與黑斗篷,被風吹得像大旗般招搖,高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整個門口,即使背著光,佟幽花仍然一眼就能認出他來。

  他拉下兜帽,狂風吹亂他墨黑的長髮,俊美的臉上眸光如霜雪般冷冽,神色一如過去數日以來,陰鷙得讓人懷疑到底是誰不要命地惹毛了能在這天朝呼風喚雨的左輔大人。

  彷彿這天地間再無其他存在,他如魔物般魅惑人的雙眼,從一開始就鎖定了唯一的獵物,腳步毫不遲疑地來到佟幽花身前,對房裡的一切視若無睹,粗魯地拽住她的手,令她不得不起身與他相對。

  「如果妳不跟我走,我就殺了這裡所有的人。」他的嗓音輕如羽毛、滑如絲綢,像在訴說著情話一般,臉上卻出現淺淺的、冷酷的悅卻嗜血的笑。

  佟幽花真想回他──請便!

  但是她仍得妥協。「我跟你走。」她不想承認,那一刻,她心跳得飛快,恨不得直直投入他的懷抱。

  她真恨這樣的自己。

  樊豫就這麼從佟府直接「綁」走了佟幽花,他就像個暴君般不容她反抗,卻五指與她緊緊交扣,要將她帶離這個不屬於她的人間。

  而那天,佟梨江和佟拂柳嚇得花容失色,因為才一眨眼,原本好好坐在床上的佟幽花竟然消失了!她如蒸發了一般,翻遍整座佟府也找不到人,簡直就像大白天撞鬼,這一嚇把兩姊妹都給嚇病了。

  某些人的耳根子還真是因此清淨了好幾日……

  ※  ※  ※  ※

  也許只有在時空的隙縫中,他們才真正的走在一起了。

  不是誰追著誰的背影。

  佟幽花恍恍惚惚地,甚至不曾在乎四周的一切,只是跟著樊豫走。她總落後他半步,於是能夠放心地,在他看不見的角度,看著他。

  也許是太專注,她不經意地踉蹌了一下,樊豫及時停了下來,回頭看她一眼,另一手終於不耐煩地一揮,收了陣法,同時一把撈住她的腰。

  佟幽花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才發現兩人已回到持國公府,樊豫的院落。

  和「過去」一樣,她的身長只及他胸口,而他倒是清瘦了些。

  佟幽花暗自嘆口氣,想退開,卻發現樊務遲遲不放手,她抬起頭,對上他深思的注視。

  「爹爵這麼大費周章地綁我回來,不是想殺人滅口吧?」

  樊豫定定地看著她半晌,才從懷裡拿出一個香包,「這是妳的?」

  佟幽花並不意外,那是她故意留下的,目的本就是為了引他這條蛇出洞。

  「原來爵爹有藏女人香包的習慣?」她伸手去取,樊豫卻閃了開。

  他完全不玩會她挑釁的言語,低下頭,警告地注視著她。「妳很清會殺妳,就像妳用這些東西引我上鉤一樣──這香包哪來的?」

  「祖傳祕方。爵爹喜歡的話,我可以做一個給你。」她無畏地迎視他。

  天朝婦女所做的香包,除了香味各異外,造型也豐富,會自己佩戴,也會送給情郎當作訂情物。樊豫曾經留意過,帝都許多名媛貴婦總是非得在香包繡上吉祥圖案,或是琳瑯滿目的珍珠瑪瑙,而他手上的這一個……

  先不說這股和記憶裡香氣重疊的氣味,這香包上沒有任何珠寶與圖案,卻用上四五種顏色漸層的素面布料,最外層外是提花的花布,紮出一朵牡丹似的花樣,再把花萼部分結實地縫成一個四角或六角的囊袋填放香料。為了讓囊袋維持結實的四角或六角,在尾部要繡上一個尖尖的硬物做「軸」,佟幽花用的是顆檀木珠囊袋和花瓣之間則以紅色流蘇繩緊緊地束起──

  他只看過一個人這麼做過。因為「她」,帝都過去也曾風行這種香包一陣子,可是這樣的香包就跟香包的主人一樣,早已在帝都消失多年。

  他把那個花心作深紫色、外圍花布為粉色的香包,像威脅又像挑逗一般,滑過她比緋櫻更嬌柔的唇,然後握住她細緻的下巴。

  「妳可以繼續玩這些欲擒故縱的把戲,但是我得告訴妳,如果妳給我答案一直是這些沒有意義的花腔,我又何必留著妳這條小命?」

  佟幽花冷冷地瞪著他,像死也不妥協那般,卻因為那些痛苦的回憶而眼眶泛紅,身子微弱地顫抖。

  「您想要什麼答案?是能讓您安心地高枕無憂的,還是能讓您再次立下功勞的?何必說那麼呢?殺一個弱女子,您不是很在行嗎?還是您不想弄髒了雙手?那麼我想一杯毒酒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佟幽花說不下去了,因為樊豫捉住她手腕的力道猛得令她吃痛,下一刻,像像狩獵的野獸一般,狠狠地掠奪她的氣息,懲罰似地吻住她放肆的小嘴。

  那幾乎野蠻得不像一個吻。反而像一隻負傷的獸,想要殘忍地咬斷敵人的咽喉,卻只能將狂怒與嗚咽化作一個壓仰的、沉重的吻。

  他甚至咬破了她的嘴角,她吃痛,卻倔將地忍住疼,直到他嚐到血腥味。

  樊豫終於放過她,他背著光,看來竟和她一樣狼狽,他和她的唇,同樣妖豔地泛著紅潤水光。

  「妳想跟我玩,我就陪妳玩下去,但是,不要耗光我的耐性。」他輕柔地低語,然後放開她,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佟幽花愣住,沒料到樊豫就這樣把她撇下,她想要追上去,才發現眼前的影物迅速移動,而他很快就不見蹤影。

  佟幽花立刻就明白了,這裡未必是樊府,但肯定是他製造出來困住她的陣法。若是他的陣法,她最好不要妄想逃走,因為那是白費力氣。

  她無奈之下,只得環視四周。

  她所在的地方,看起來是座有著花園的獨立院落,她試著在花園裡走動,發覺沒有什麼變化。

  整座花園呈八角形,周圍的白色景牆爬滿枝葉肥綠的薔薇,火紅的,霞緋的,雪白的花蕾,團團攀在藤上盛開。一座不大不小的蓮花池位於中心,池裡蓮花未開,池中央有個小汀,因為大小尚不足以稱為島,僅能蓋座小亭子,並且讓小亭子緊挨著汀上一棵竟然還沒落盡的櫻花樹,那棵樹把池面和白色亭子都灑滿了胭脂色的雪。

  圍繞在池邊的白色欄杆透雕著百鳥朝鳳,每一道欄杆的矮柱都有一尊鳥形石雕。欄杆外則架滿低矮花台,花台上的白瓦盆裡種著粉嫩剔透、茶碗大的茶花,那些茶花同樣以一種完美到虛幻的盛放姿態,綿追整個池畔。

  她沒有心思走到池上,只是繞了半圈。北面和南面各有一座小樓,東邊和西邊的景牆則各有一座海棠洞門,洞門後的景致和這座花園完全一樣。

  佟幽花不信邪地跨過洞門,來到另一座同樣的花園──同樣的蓮花池和同樣的亭子,同樣的小樓與同樣的景色。

  她走到池畔的花台邊,挑了正對著洞門的一盆,在明顯處摘下一朵茶花拿在手上把玩,然後再繞過半圈的池子,走進另一個洞門。

  所以,這座花園就是她被允許的活動範圍,她若是不信邪,就這麼一路朝同一個方向的洞門不停地走,也只會不停地繞圈子,回到同一座花園。

  她決定朝南北面的兩座小樓探險。

  坐北的小樓稍微大些,一開門,廳裡的桌上已備好酒菜,還是熱的。

  以犯人來說,她吃的可真是山珍海味。佟幽花有些嘲諷地想,暫且沒胃口,她繼續探險。

  右手邊,屏風後,是一座浴池。浴池水冒著煙,池邊的鵝頸椅上放了一套衣裳,她忍不住摸了摸那衣裳輕軟的質地,想當然耳,非帝王將相不能有的極品,原來她還是有點懷念。

  北邊這整座小樓,大概就是讓她起居用,最裡面還有個舒適的寢間;南邊那座則是書房和繡房,看樣子他還怕她無聊呵?

  太久沒能好好看一會兒書,於是佟幽花選擇在書房待了下來。

  書房裡的桌子是張平頭桌,除了筆墨紙硯外,還有一碟碟畫料羅列在右手邊,以及一個紫檀木底座的白玉蓮花水盂和掛了筆的龍頭筆架。左手邊則是一套雨過天青色的文旦壺和茶盞,手一摸,還溫燙著。畫桌旁另有同畫桌一色的方几,上頭安置著小巧的雲螭紋火爐,可烘身子,也可溫茶,盛木炭的花洗還垂掛了竹夾子,添木炭用。

  小小的書房,倒是一應俱全。

  這幾年她總不能光明正大地看書,寫字,畫畫,她對佟府那座小小宅子裡豆丁點大的鬥爭半點都沒興趣,不想引起太多麻煩。她想起佟少祺在她的幫忙下一路平步青雲,卻讓大奶奶有些不痛快,好像佟少祺因此就會不把她這個大娘放在眼底似的,她想著就好笑。

  幫助佟少祺,也是給自己省麻煩、尋找疪護的一步棋。但佟幽花得承認,前塵裡帝王家得不到的手情,她在佟少祺身上卻得到了補償。這幾年雖然說多佟梨江一再把那些官階不夠高的求親象排拒在門外,她這個四千金好歹有了藉口:三姊沒嫁,怎能輪到她?

  可是那一屋子女人哪有這麼好打發?總有人給大奶奶嚼舌根,要給她找個人家嫁了圖個眼不見為淨,而且不像大奶奶的三個女兒那般需要千挑萬選,她們還寧可她嫁差了,但幾次提議都讓佟少祺給了下來。

  不過,她今年也十七了,再擋下去,不知又會有什麼難聽的流言四起。佟少祺不只替她擋著那些不夠格的對象,什麼大小事都要替她出頭,要不是老讓她拉著,肯定又有人要造謠生事了。

  也就偶爾在佟少祺那兒,她能看一點書,但又不敢待久了,怕人多口雜。於是這會兒,佟幽花抱著書,一下子就忘了時間,連茶涼了,爐子裡的炭都冷了也沒回神。

  直到入夜,她肚子餓得發慌,這才不得不把書放下,也終於發現屋子裡的燭火不知何時全點上了。

  以前宮裡有位自東海來作客的高人,說過樊豫的前世是不是凡人,他這輩子是為了償還宮裡某個人的債,甘願淪為臠奴的身分出世,以便時機到來能隨侍在那人身側──佟幽花想起這段總是忍不住好笑,看來他償債的對象是他現在的主子吧?司徒爍可是至今唯一還沒被他出賣過的主人。

  那高人說,樊豫的前世是已得道成仙的修為,自古以來同時精通陣、咒、醫,武、妖蠱之術者,千年一出。這話若是別人來說,佟幽花此定是不信的,偏偏說這話的不是別人,在他門下出了當今天下第一咒師單鳳樓,和在東海下落不明的天下第一陣術師單鷹帆。而他口中樊豫的前世,正是他的師尊。

  這些前綠,單鷹帆和單鳳樓自然是不知道的,恐怕是師尊轉世後淪為臠奴之事,不適宜讓兩個徒弟知道吧?

  當然,華丹陽也不知道,否則她不會讓樊豫學習陣法。他的學習能有多驚人,佟幽花前世可是見的,待在她身邊不過數年,他已通曉醫理。

  既然待在樊豫的陣法裡,對於一些異狀她也不大驚小怪,擱下了書,正要回北面的小樓,就見門邊已放了點上燭火的燈籠。燈籠很輕,不是綴滿無用流蘇和沉重透雕木框的宮燈,但倒也別致,上頭繪了彩蝶戲牡丹。

  花園裡,也點上了大大小小的燭火,蓮花池上了水蓮燈,可惜她肚子餓得無心觀賞。

  回到北面小樓,桌上的飯菜都已換上新的,不得不感謝他的周到。

  但,看起來樊豫是打定主意把她孤獨地軟禁在這裡,偌大的廳裡,她只能自己一個人用飯。說起來這些年在佟府,吃的不算好,但也不致於挨餓──就算有人存心忘了該給四房送飯,她也不會己和碧落餓著,總之不管景況再差,她好歹都有碧落陪著吃飯,哪像現在……

  不過,真的是餓壞了,飯菜又無可挑剔,其他的還是隨意吧。

  吃飽後,佟幽花發現桌上多了碗方才沒有的湯藥,光聞味道她就知道,那是她這幾天讓碧落給她抓的,調養她前幾日被樊豫折騰壞的身子。

  想不到他僅僅只是吻她一下就猜到了。佟幽花臉頰泛起熱氣,她拿起湯藥喝了一口,才發發現方子和她的不太一樣。

  是了,本來因為她怕苦,所以藥方的比例特別做了調整,還多加了蜂蜜和洛神;而樊豫給她配的,除了完全對症下藥外,還比她原來配的又多了兩三味特別的藥材──看樣子他這幾年醫術精進更多,可是也因此,配出來的藥特別特別苦。

  佟幽花皺眉,心想他既然把她軟禁在這裡,喝不喝藥干他啥事?於是便賭氣地把藥端到外面,倒進瓦盆裡餵花了。

  天色尚早,閒來無事,她又晃到南邊小樓,摸著繡房裡那些精緻的女紅材料。這幾年她唯一能打發時間的就是女紅,她前世女紅不怎麼樣,所以才會想出那種不用太多技巧也能賞心悅目的香包做法,如今她的女紅倒是練得差強人意,她想著,是不是該言出必行,給樊豫做個香包?

  她說要送他香包,其實半是玩笑,半是挑逗意味。要不是兩心相屬或論及婚嫁,哪有女孩子會厚著臉皮要送男人香包?

  她這才想起樊豫沒把香包還她。不過這些材料肯定做得更別致,眼前就缺香料的調配。

  佟幽花又折回書房,磨起了墨,在紙上寫下了方子。

  他會看嗎?會理睬嗎?佟幽花不知道,反正閒著無聊。

  又磨蹭了一會,她才回北面小樓沐浴,準備睡了。

  ※  ※  ※  ※

  樊豫不相信所謂前世今生。那對他而言,不過是人活在這個悲慘煉獄裡幻想出來的救贖。

  佟幽花今年十七。

  而十五年前,他抱著司徒清冰冷的屍體直到天明,是他親手將她火化。

  所謂前世今生,虛妄得太可笑。

  但他卻這麼倚在書房的窗台,閉上眼,就能看見被他軟禁在鎮國寺後山的佟幽花。他在鎮國寺後山方圓百里內佈下陣法,一來保護她的安全──別說是人算牛鬼蛇神也動不了她。二來她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佟幽花看了一天的書,而他閉上眼,也看了她一天。

  她倒掉湯藥時,他眉頭擰得可深了。來替他收拾碗筷的底下人個個驚得手腳發軟,本來看到樊豫吃沒幾口的飯菜,心裡已知道不妙,但樊豫沒主動開口,底下人深知他脾氣,也不敢自作聰明,總管更是拚命揮手,要僕役們更加小心翼翼地退出書房。

  「慢。」樊豫睜開眼並且開口時,總管差點雙膝跪地。

  「爵爹有何吩咐?」

  樊豫想了想,才道:「今天我讓你熬的樂,明天開始多加一味洛神和蜂蜜,再額外準備一碗冰糖水,同樣在早膳後送上來。

  「遵命。」總管戰戰兢兢地退下了。至於藥的用途,他們可是訓練有素,主子沒說,那就代表天下無事,不需多問。

  所有人都退下後,樊豫才拿起佟幽花的香包。雖然他出現在佟於只是為了帶走佟幽花,但也沒忽略她的處境,事實上這兩天他也不著痕跡地向樊顥打探過,佟家顯然極為冷落這個千金。

  以佟幽花所能擁有的資源,先不論她那些能力來得太過可疑,單就這個香包來說,她應該也費盡了心思,外層的提花布較厚的綢緞,尋常人家能擁有已經不容易,內層分別是霞粉、胭脂、牡丹紫和紺色,也不是便宜的粗布,塞香料的囊袋其實只有兩層布,上頭蓬鬆柔軟的布花瓣是另外在內層繡上的。

  他把香包湊近鼻尖,像聞著一朵花那般。布料確實浸過香露水,這也是司徒清過去做香包的方法。

  而且,這香味也是司徒清慣用的櫻花香,香料的配方,她只告訴過他一人,一直是由他替司徒清準備那些材料。

  他不用拆開眼前的香包都能清楚裡面的材料。

  或者,就像他也不確定想從佟幽花口中聽到什麼答案,他忍著沒有拆開香包,只是想在是與不是之間,留一個隱隱約約、保留答案的「希望」……

  誰能肯定,輪迴之後,一切都能不變?那些滲透了人生的厚度而淬鍊出來痛與情感,日日夜夜,任回憶撕扯著靈魂,卻捨不得遺忘的,寧可餘生都痛著也絕不放開的,真能穿越死與生的界線,在另一個生命裡活著?

  他不相信,也寧可不要知道答案。

  將臉埋在布花之間,再次閉上眼,卻見佟幽花來到浴池邊,寬衣解帶。

  他自信不是會輕易被撩撥的男人,他的出身與過往畢竟也讓他輕易地禁慾了十五年,所以他放任自己「看」著,不去承認心裡被挑起的騷動。

  佟幽花的肌膚也是偏白,蹭一下就泛紅,一點點傷都藏不住。幾日前他猛浪的痕跡還沒完全褪去,在她雪白的身子上像開了一朵朵粉色嬌柔的花,還有一兩處仍泛著淡淡青痕,或泛黃正在退淤。

  可以想見,她被他整慘了。明明他是那始作俑者,該殺千刀的,樊豫卻還是感覺到下腹至腿間一陣抽緊,急劇的反應讓他有些悶痛。

  他放任自己看著,貪婪地看著。在他的陣法內,他可以從各種隨心所慾的角度觀察她,而不被她發現。

  她泡在水池裡,秀髮垂落在胸前和背後,讓豐滿的雙乳和被熱水愛撫成霞紅色的乳暈若隱若現,他恨不得撥開那些遮掩,看它們在他的掌握下放浪地臣服,他的雙手記得那柔軟而沉甸甸的觸感。

  佟幽花一邊把水往身上潑,臉色像是若有所思,那張小嘴明明沒點上胭脂也嬌豔欲滴,雙頰更是泛著瑰麗的紅。她泛著水氣的大眼眨了兩下,好像想起了什麼,貝齒咬唇,偷偷笑得羞怯極了,然後她一手趴在浴池邊,一手探到水裡,樊豫看見她曲起一隻雪白的大腿……

  霧氣迷濛和水波蕩漾之中,他只看到她的手探進兩腿間,上下地移動著。

  他知道她在做什麼,那當下樊豫呼吸都屏住了,渾身燥熱難當,兩腿之間的腫脹更是有如一座小山,讓他忍不住伸出手按住太過亢奮的男性。

  浴池夠大,她可以盡情伸展四肢,而那似乎讓她多了些綺想。

  或者是想起了某些前塵往事──一個扮作宮女的少年伺候著她入浴,用他所熟知的各種技巧挑逗她成熟的女性感官,因為身為鎮國巫女而保持著童貞的金枝玉葉,第一次感受到那樣瘋狂滅頂的快感。

  當她在水裡大張雙腿,樊豫也想起那些往事。有一回,淨身的水刻意放得有些涼,他潛到水池裡,讓公主把腿張開──他用過這方法伺候那些豢養他作樂的男人與女人,雖然一開始吃盡苦頭,因為總是會嗆著,但那些人哪管得了他的死活?

  不過十五歲的他已經很熟練了,他可以在水裡用舌頭和鼻尖,把公主殿下為他大方坦露的花穴舔得讓她瘋狂地高潮。

  那也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真的因為「調情」而動情,他就像亟欲討主人歡心的小狗一樣──過去他可能假裝自己急著討主人歡心,但當時那個明明已經是成熟的女人,卻仍然清純無比的公主殿下讓他明白,原來他從前說服自己脫服得太成功了。

  當真心想讓一個女人快樂時,那種歡愉會讓身體渴望到都疼痛了,心卻甘願就此淪為奴隸。只要她快樂,他會更賣力、更自虐地去做各種能夠挑逗她卻會讓自己陷入兩難的把戲,她的歡愉就是他的高潮,他迷戀那樣的她。

  他會在公主因為高潮而迷茫時,浮出水面,趴在她身前,用撒嬌的方式吸吮她的乳,用高挺的鼻尖搔她軟嫩的雪胸,並用四肢把她緊緊抱著。公主從來拒絕不了這樣的他,他便趁那時將硬熱的男楓進入還虛軟的她,無賴又野蠻至極地需索著。

  樊豫已經分不清自己窺看的是陣法內的佟幽花,或是回憶裡的司徒清,他的手早已拉開褲襠,忘情地上下套弄碩大而硬挺的男性。

  這十五年來,佟幽花曾經無數次在夜深人靜時這麼做。她畢竟不算真的處子,她有身為女人的記憶,但無論她再怎麼熟稔,終究比不上記憶裡樊豫所做的。那一夜在鎮國寺,與後來在他書房裡,她才發現還是只有他的觸碰能真正滿足她。

  她無法滿足自己,哪怕再激地玩弄著也是空虛,她的身子忘情的搖擺,乳尖也變得又硬又挺,酡紅的臉蛋既迷亂的,也是痛苦的,因為遲遲得不到而泫然欲泣。

  恍惚間,她看到樊豫依然一身黑衣,宛如黑暗的化身那般出現在水氣氤氳的浴池邊,大步朝她走來。

  佟幽花無辜地仰望著他,神情不自覺地狐媚且充滿挑逗。

  樊豫彎下身,橫抱起她離開浴池,而她在這男人傾身的剎那,已經不想掩飾那些連野火也燒不盡的依戀。她抱緊了他的脖子,像撒嬌的貓兒一樣,安心又順從地蜷伏在他懷裡。

  「樊郎……」她又甜又軟的嗓音,像夢囈。

  樊豫抱著她,大步回到寢間。

  那張雪白的床,是他精挑細選,用來囚禁他的臠奴的每一個夢境,未曾想過在那偏執的舉動後,原來早已有著不願承認的慾望。

  她的髮像盛開著妖嬈花蕊的以嫵媚的姿態散亂在白色床罩上。佟幽花抬手想遮住燙得驚人的臉,卻在發現他明顯勃發的慾望後,貝齒咬住手指,水光盈盈的眼笑瞇了,長睫羞怯地半閤著,無限嬌羞又風情萬種。

  樊豫脫了鞋,跪坐在床尾。那張床比一般的大,用的是以前他的殿下在宮裡的規格。

  佟幽花僅僅是側著小臉,像貓兒般好奇地窺探他想做什麼,真的天真無邪地忘了遮掩自己的赤裸。

  或者該說,她那無可救藥的依戀,把她的情與慾,灌溉成樊豫在這世間唯一的致命毒藥,無瑕的,嬌憨的,純真的誘惑,只給他。

  奱豫伏下身子,把她聽話的雙腿扳開,他的大掌撫過白嫩的玉腿內側,然後低下頭,當著她的面,用紅豔的舌頭舔過柔軟的腿腹。

  從腿心處,她下身所有柔軟的肌肉收縮著,只能由他點燃的慾焰把體內僅剩的那一點恨與怨,全都融成了蜜。

  他今日同樣沒束髮,黑亮且柔細的長髮隨著他的動作,刷過她大腿根部,以及被她自己蹂躪得腫脹的花核。那讓她顫抖著,幾乎呻吟出聲,但他彷彿未曾察覺,或者故意不理會,繼續舔吻她雪白柔嫩的大腿,長髮也一再滑過她濕熱而敏感的花穴。

  有時候她真痛恨他那樣強忍著,非要把她逼到極限,逼出眼淚,逼她可憐兮兮地求饒。

  他緩慢地吻著她大腿每一處,直到最後,看著她哭泣地張閤著的小穴,那張邪惡的俊臉衝著她笑得得意極了。

  他再次舌頭,這回是挑逗地舔過充血的花核,然後舌頭轉而在濕熱的小穴附近徘徊。

  「啊……」那只能在夢裡回憶的歡愉,似乎比往日更濃豔狂野,他的舌頭舔吻過每一處皺摺,甚至拍打著飽滿的肉壁,最後彷彿野獸渴飲著甘泉那般,吸吮腥甜的蜜。

  天地間的一切似乎都安靜了,只剩一下一室浪蕩而淫靡的聲響,和她斷斷續續的、壓抑的喘息聲。

  佟幽花在他的嘴裡融化了,顫抖地如花蕾盛放。

  樊豫脫下身上所有的衣裳,彷彿過去那個習慣獻上全部的自己去伺候心愛殿下的少年,如今他昂藏七尺的身軀結實而敏捷如最美麗的野獸,懷裡嬌小的少女則柔弱順服得宛如禁臠。

  他依然躺在她身後,抱住側躺的她,昂揚碩大的分身抵住還因為高潮而腫脹的小穴,一下子便挺進了最深處。

  佟幽花只能趴在床上,嗔怒般地咬住他覆在柔荑上的大掌。樊豫由著她發洩,高大強壯的身子緊迫盯人地覆上她,腰下即刻就開始野蠻的律動,一隻大掌在也胸前用力的搓揉著,粗重的氣息吹拂在她頸間,灼熱的吻也跟著落下。

  那夜,他每一次都深深地進入她,緊密地、毫無空隙地,像要把她揉進身子裡那般。然而他不是讓佟幽花背對著自己,就是張開巨大的羽翼,並且將臉深埋在她頸間,只用那種瘋狂的,近乎粗暴的挺進與衝擊,在她年輕且太生嫩的體內宣洩著一發不可收拾的慾望,連床柱都不停地搖晃了起來。

  佟幽花到最後累乏了,卻依舊抱緊不知節制的樊豫,有些可笑地想知道:在這一刻,他其實希望懷裡抱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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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30 00:03:5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深夜裡醒來,床邊都冷了。

  佟幽花慵懶地翻個身,把臉埋在被褥間,默默尋找著他曾來過的痕跡。

  腿心處還有點痠麻,但是已經被擦乾淨了。也不知該高興他這點小體貼沒變,還是猜想他總是這麼伺候女人?

  佟幽花只知道樊豫這些年身邊沒有固定的女人,她聽說他以前在床第間的那些傳聞,但總覺得是少數。政治風暴裡的生態,她可是比誰都清楚,猜想那些被殺的玩跟政治鬥爭絕對脫離不了關係。

  但是……以前他是不會離開的,一定會守在她身邊,無限溫柔呵護地著著她醒來。

  也許那時他是因為身分低賤,被安排在她身邊當間諜,逼不得已的吧?她抓著被褥把自己裹起來,逃避現實般躲在被窩裡悶悶地睡了,眼角的濕潤浸透了枕畔,反正也不要緊。

  她又慢慢睡去,沒發現床邊取暖用的炭爐,悄悄地自行點燃了。

  佟幽花這一睡直到天亮,醒來時梳洗的水都備好了,桌上還有一碗湯藥,和一碗冰糖紅棗燕窩湯。

  她本來想賭氣不喝的,不過到底自己也懂得醫術,知道這帖藥不只對她的身子極好,也滋陰補腎。她喝了兩口,發現味道跟昨天比起來沒那麼苦,也就勉強喝完了。

  關在籠裡的金絲雀平日都做些什麼呢?這其實難不倒她。第一世,她關在深宮裡,不見得有多自由;第二世,她關在佟家那簡樸但倒也能風擋雨的小院子,十五年還不這麼熬了過來?金籠子跟破籠子她都待過,這小巧精緻得可比作象牙的籠子,她當然能夠如魚得水。

  吃過飯,佟幽花就到南邊小樓去,書房旁的花廳裡,昨夜她寫在紙上的香料都準備在那兒了,還有一個個陶罐盛裝好,上頭蓋了木頭蓋子,可以保存一陣子。

  她走到繡房裡選布,不知不覺,一天竟然也過了大半。

  待在屋裡待到悶了,想到自己一頭熱地給他做香包,他還不見得領情呢,一時氣悶就擱著不做了,一個人來到花園閒晃。

  不知是不是因為在陣法之內,日頭始終和煦如清晨,但是蓮花池邊的拱橋上有個小小的日晷,很明顯地已經過了未時。

  這座花園既然呈八卦形狀,在西南、西北、東南和東北四個位置,也都有一塊方安排了景觀。例如西南和西北,有個小水車和小鯉魚池,與蓮花池相連,還可以餵魚呢;東南和東北就是花棚和花圃,花棚下有石桌石椅,花圃內則遍植奇花異草。佟幽花在花圃外看著擺放方式明顯像座陣法的花台,早就覺得有古怪,一踏進去,便發現這個花圃的空間竟然向四面八方延展開來。

  這根本就是座迷宮吧。

  兩旁是爬滿了藤蘿的樹叢,偶爾會經過一道薔薇花冶豔盛開、枝蔓纏繞的供門,或是來到一處稍微空曠的地方,周圍有石椅可歇腳,中央圓形花台上的花則可能來自天南北那些年司徒爍的南征北討,天朝多了許多稀有玩意兒也不奇怪,眼前她就看到一座花台爬滿了藤蔓,上頭遍佈一種紺紫色的小花,在日光下竟是螢光閃閃呢。

  有時會出現一股小瀑布,瀑布下方剛好聚起一個小水塘,水塘邊有杓子讓她舀水洗洗手和臉,沁涼的水喝起來也帶著甘甜。

  有時則會看到一棵巨大的櫸樹,粗壯的枝幹上綁了鞠韆,害她童心未泯地玩了好一會兒。

  有時會有個遮陽的小花棚,裡頭的桌子上擺了茶湯和水果、糕點。認識樊顥後,那孩常會拿些小零嘴或體貼的小物件「孝敬」她,所以對於曾想念過的那些宮廷點心,這幾年她倒也不陌生,不過她發現樊顯然記得司徒清的喜好,但他不說清楚,她也摸不透他到底怎麼想的。

  逛得有點累的時候,前方出現了出口。走出花圃時,往回一看,仍是那座小小的凡花圃,就是花台的位置好像和方才不太一樣。

  此時日頭還沒下山,她晃到橋上去,在樹下呆站了一會兒。

  記得鎮國寺新植上的櫻花盛開時,宮裡的人個個臉色都難看極了。緋紅的櫻花和莊嚴的鎮國寺,明顯不相襯,不過她不理會華丹陽的嘲諷,仍舊覺得那些意外地漫佈在山丘和城壕邊的嫣紅美得讓她屏息。她阻止宮裡的人砍光那些紅櫻,後來每年總是興致不減地帶著身邊的人,尤其是樊豫,兩人一起待在鎮國寺賞櫻,一待就是一個春天。

  華丹陽編的那些下流小曲,其實也沒說錯呢。如果今天她還在,也許她會調侃華丹陽,想不到女霸主也懂作詞,就是文采乏善可陳,有待加強,呵。

  走進綠汀上的小涼亭,就見地面舖了一層黃梨木地板,光可鑑人的地板上除了兩三朵落櫻外,打掃得一塵不染,中央放著幾個可供坐臥的薄團,矮几上一爐檀香正裊裊燃燒,還有一把古箏。

  可惜,在佟家連書都沒得看了,還能練琴嗎?這幾年琴藝有沒有退步她不曉得,但既然無法彈琴,她也就沒了留指甲的習慣,也不可能有義甲。

  不過一時還是萬般懷念,這把爭可不是凡物,前世她也收集名琴,古箏和琵琶,這把箏雖然是新的,但用材與作工都極講究,她甚至能說出是出自帝都哪位名匠之手。一時興起,忍不住直接以手指撥彈了幾下,琤瑽流泉般的音色,很快就讓她沉醉忘我地撥彈了一小段往日熟悉的曲子。

  直到箏弦刮破了她的指腹,弦音驟斷,她痛得咬住手指止血。

  看來今天箏也玩不了了,不如回房看書吧。

  一天就這麼過了去了。

  ※  ※  ※  ※

  樊豫手指撫過宣紙上的墨跡。

  上頭寫的香料配方顯然是另外配的,以雪松、龍涎香、豆蔻和柑為主要材料。看來不是她自己要用的。

  但是那些字跡,他無論如何都不會錯認。

  是殿下握著他的手,一個字一個字地教他識字。她識破他的身分,但不願讓他回到華丹陽身邊受懲處,於是便將計就計地留他在身邊。

  她教他讀書識字,替他調養身子,把他當作那荊棘叢般的深宮裡唯一的知心人。所有他生為人卻從未擁有過的情感與溫柔,她毫無保留地給了他。

  但她臨死前致命的那口毒酒,卻是他餵的。

  佟幽花啊佟幽花,為何有那麼多司徒清的影子?

  如果她是來索命的,他會樂意把自己的命賠給她。

  ※  ※  ※  ※

  今夜,他沒。

  佟幽花失望之餘本想賭氣裝作不在意,可是回頭想想,明明這些年她也是一個人過的,在這裡的日子可比佟府自在許多。何況,心心念念前世害死幡己的人,恐怕不是這個「佟幽花」的腦子在小時候燒壞了,而是她的靈魂本來就被毒傻了。

  實在越想越氣,她身子一翻,閉上眼睡了。

  睡得迷迷糊糊,半夢半醒之際,她感覺床邊有人。

  樊豫坐在床畔,小心翼翼地替她的手指上藥,用薄薄的白布綁起來。

  當他包紮完打上結的時候,佟幽花以為他會離開,立刻驚醒了,握住他的大掌。

  樊豫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如果她是司徒清,他不怕死。

  但如果她不呢?

  他小的時候,剛懂事,開始質疑自己的命運,抗拒著那些人渣施加在他身上的惡行──他的父母是臠奴,代表他一輩子都是臠奴,那麼他寧可不要活著,死也不要讓這種悲劇延續。

  他的第一個主人卻在那時告訴他,其實他的父母並不是臠奴,只是犯了過錯被驅逐,只要他努力取悅他,那麼等他二十歲,他不只會放他自由,還會把他母親留下的信物還給他,讓他可以擺脫這悲慘的命運。

  他相信了,一直都相信。那男人交給他一個上鎖的盒子,告訴他,母親留給他的信物就在裡面,等他自由了,就可以拿著它去和母親相認。

  有好長一段時間,每當他痛苦時,煎熬時,覺得無法再忍受時,就會拿出那個盒子,即使無法打開,但想像著盒子裡有母親留給他的信物,瞬間就覺得自己得到了安慰,盒子裡有他的希望和美夢。

  十二歲生辰那天,他偷了主人藏起來的鑰匙,打開盒子。他其實只想看一眼母親留下的東西,想像一下母親的模樣,當作自己生辰的禮物。

  有些盒子,也許永遠都不應該被打開。

  那盒子裡,什麼也沒有。那男人承認他騙了他!

  後來好長一段日子,他都必須騙自己,其實盒子從沒打開過,他給自己編了個謊言,才能熬過希望破滅後繼續被那些人渣蹂躪的歲月。

  心灰意冷地死去,和自欺欺人地活著,哪一種比較好過一些?那時他真的分辨不出。

  直到他遇上華丹陽。華丹陽並沒有給他希望,但她給也他報復的機會。他嚐到權力的滋味,血腥、殘暴卻會讓人上癮,如此迷人!如此痛快!

  他不再相信奇蹟會降臨在他身上,於是寧可不要知道真相。

  寧可不要知道,佟幽花究竟為什麼與司徒清有那麼多相似之處。

  佟幽花卻沒給他機會退開。她終於認清她是無可救藥地迷變這個殘酷的男人,誰知是累世冤孽,還是他在她的靈魂下了蠱?十多年的孤獨並不難熬,難熬的是等不到機會見他!

  她像撲火的飛蛾投入他的胸懷,緊緊地,嬌柔地,像藤蘿需要樹木那般地抱住他。「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好不好?」僅僅是一日的分離,她才知道原來她多麼想念他的懷抱與味道。

  仇恨與怨懟,原來只是讓她孤獨挺過那十五年的支柱。

  她是上天塑造給他的剋星,嗓音裡一點點的委屈與示弱,就融化了他的冷漠,更何況還有那雙盈滿了懇求與無助的大眼?樊豫大掌撫過她的臉頰,揉碎那些控訴的淚珠。

  他脫下外袍和鞋襪躺上床,佟幽花緊緊偎著他時,他想起今晨她怕冷地用棉被捲裹住身軀的模樣,便將她像雛鳥一般完全包覆在羽翼之下,大掌以一種安撫的節奏揉著她滿是櫻花香氣的髮和細緻的裸背。

  那一夜,他們什麼也不想,忘記過去,忘記此刻,忘記未來,只是親暱地依偎著,相擁而眠。

  ※  ※  ※  ※

  天未亮,佟幽花已經醒了,外頭天色還灰濛濛的,她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察看樊豫還在不在。

  不用尋找,他的手臂就擱在她腰上,由她身後環住了她。

  佟幽花笑了,神情滿足而憨傻,實在不應該出現在一個……有著老太婆靈魂的女人身上。她咬著唇想,如果她沒死,今年多大歲數了?肯定比樊豫大。

  不過眼前她才不管那麼多,她小心翼翼地翻過身,見樊豫還沉睡著,悄悄地鬆了口氣,然後像八爪魚似地抱住他。這樣一來,就算他醒來了要離開,她應該也會知道。

  放下心中懸念,她決定再睡個回籠覺。

  樊豫其實醒得比她早,這幾年若不是藉助藥物或烈酒,他難得熟睡,不過這一夜還是沉沉地睡了好一會兒,直到習慣性地在寅時醒來,然後罕見地,垂眸盯著胸前粉團似的小臉發呆。

  她熟睡時,和他的殿下一樣,在睡得極沉極沉時會發出貓兒似的,小小的呼嚕聲。而後她翻了個身,背貼著他的胸懷繼續睡,不過呼嚕聲停了,他猜一會兒她便會醒來,若睡得安穩,呼嚕聲在翻身後沒多久會繼續響起。

  這一直是只有他才知道的小祕密,即便是以前隨侍殿下的宮女也不知道,因為那聲音微弱到必須抱著她睡才聽得見。

  果然,佟幽花身子輕輕一顫,醒了。

  樊豫閉上眼假寐,直到她翻過身子,手腳並用地把他擒抱住,他嘴角幾乎扯了一下,卻按兵不動,不想驚擾她。

  佟幽花這一睡,又睡到了天亮,醒來時樊豫已不在,但床邊放了一套男人的衣裳,從內單到外袍,成套的。佟幽花這幾日對樊豫的觀察,這身衣服像是他的,但還沒穿過。

  溫水和早膳都備好了,她卻顧不得梳洗,只是猜想樊豫也許還沒離開,便抱著那疊衣服走出寢間。

  作為澡堂的例廳傳來水聲,兩旁原來會拉上的屏風只掩上一半,佟幽花走近時,見樊豫背對著她坐在浴池裡,頭微微後仰,像在休息,左右平舉的雙臂剛好閒懶地擱在池畔兩側,卻因此將精瘦卻強悍的肌肉起伏顯露無遺;因為水氣而微鬆的長髮遮住了結實的裸背,若隱若現的力量線條依然讓每個女人臉紅心跳,即便是自嘲有著老太婆靈魂的她。

  她一走近,他就發覺了,側過臉,紅色刺青在白玉似的臉妖豔得像用朱砂筆畫上一般,還眼裡和嘴角那抹邪美的微笑彷彿有了魔力,誘引她失神地走向他。

  樊豫坐直身子,一點也不避諱地自浴池裡站起,溫熱的池水像雨一般地流淌下來,滑過他完美的肌肉起伏。

  佟幽花想保持鎮定,她認為自己不該有黃花大閨女似的反應,如此手足無措地不敢直視他,但她這才明白前兩次之所以能夠主動誘惑樊豫,完全是因為有黑夜替她壯膽,而她甚至得憑藉一點簡單的咒術來輔助自己大膽的行動。

  過去她曾經無數次地想像過,再重逢時她絕不會又栽在樊豫手上,事實卻證明那只是她的自我安慰罷了。就像此刻,她根本就不像自己所自嘲的那樣,擁有「老太婆的靈魂」,可以老練如情場高手,而是一碰上存心挑逗她的樊豫就羞得兩腿發軟。

  樊豫轉過身,大大方方地赤裸著站在她面前,張開手臂,放在鵝頸椅上的乾淨布巾,然後又看著佟幽花。

  佟幽花半晌才回過神來,順著他的視線,總算會意。她覺得她好像應該生氣,氣這個男人自以為是又高高在上的態度,可是此刻腦袋熱昏昏的,啥都想不了,只能紅著臉,將手裡的衣裳放在鵝頸椅上,取了布巾替他擦拭身體。

  高大的,完全是成熟男人的樊豫,對她來說有一絲陌生。更陌生的是她從來沒伺候過別人,更遑論是伺候男人了。

  但佟幽花還是替樊豫擦淨了身子,然後逃離似地轉身去拿他的衣服,不料樊豫卻由身後一把抱住她,雙臂就像鐵箍一樣,將嬌小的她牢牢圈鎖在男性的氣息裡,早在她擦拭就逐漸昂揚的慾望,更是帶著惡意與挑逗抵住她只披上薄薄單衣的身子。

  每次他吻她時,佟幽花總會以為他想咬她!那種帶點侵略性和攻擊性的逼近方式讓她心跳狠狠地加速。

  樊豫低下頭,在她雪白的頸子上舔吻而過,輾轉吸吮,一雙手也沒安分地探進她衣襟內,從繫帶早已鬆垮垮的抹胸內出柔軟豐滿的乳,兩隻手同樣粗魯地狎揉著,手指蹭著早已在抹胸內硬挺而起的莓果,他的吻更隨著他的動作往上,舌尖舔過她耳後,溫柔地吸吮著粉嫩的耳珠。

  佟幽花吞下呻吟,羞恥地感覺到兩腿間熟悉的熱度與下腹期待的悶疼,兩頰像紅透的桃子。如果不是樊豫在身後讓她依靠著,她恐怕真會腿軟。

  樊豫偏偏壞心眼地笑看著她不知所措的摸樣,和夢裡與過去幾日主動誘惑他的女人判若兩人,但都同樣的……讓他飢渴!

  她的羞怯不僅僅是少女獨有的,他記得初遇殿下時,她已經是個成熟的女人,而他才熬過華丹陽為了讓他成為間諜要他學習的三年訓練,年方十五。哪怕他扮作少女,殿下也總是在他刻意卻又裝作無意的挑逗下羞紅了臉──她愛憐他這個偽裝的、身世可憐又貌美的貼身侍女,不明白他那些過分親暱的舉動其實是存心挑逗。

  那時,他的慾望便已漸漸被餵養,心裡懵懵懂懂地積累起無可救藥的迷戀。純情而無的殿下與他少時所見過的女人都不一樣……

  樊豫垂下長睫,輕掩住眸子裡的邪魅意,彷彿耐不住慾望難熬般地更加粗魯地玩弄她雙乳,胯下的硬挺也不斷地在她身上推擠。

  當他高高捧起被玩弄到發紅的雪乳,隨即毫不客氣地低下頭大口含住那顆圓潤而熟透的果實,刻意以淫浪無比的方式吸吮出聲響。

  樊豫微濕的長髮滑過佟幽花胸前,讓她忍不住一陣哆嗦,兩腿間的空虛迫使她不得不攀住他的手臂,樊豫卻更得寸進尺地,一邊笑看著她意亂情迷的模樣,一邊吐出被吻得紅豔濕潤的乳珠,用他禍水似的邪惡唇舌誘惑地舔弄著。

  在佟幽花幾乎就要投降乞求他的同時,他卻放開了他的箝制,轉而在她頰邊印上一個吻。

  「去洗洗換上衣服,吃早膳了。」他彷彿沒事似地,推她到外頭。

  佟幽花有點傻愣住,又羞又惱地賭氣不想看他,低著頭很快地回房了,直到她換上衣服時才發現自己早被樊豫玩弄得衣衫不整,兩乳幾乎坦露在外,一頭還濕亮著呢,而褪下的褻褲底部更是一片濕潤。

  她從換上衣服到用完早膳,都不肯看他,只顧吃自己眼前的東西,完全沒注意到特地坐在她身邊的樊豫眼中帶著笑,默默地替她夾菜。

  飯後用花露水擦洗,用茶水漱口,這些習慣和過去司徒清在宮裡完全一樣,但她沒多想,悶悶地讓樊豫替她換藥包紮──昨夜的藥極有神效,她的手指其實已經好的差不多,但他淡淡地要她再敷上一日,確保不留任何疤痕,新給她換上的布也是薄透的絲綢,方便她活動。然後,他帶著她到花園散步,佟幽花這才意會他是打算留下來陪她的,心中的氣悶立刻就煙消雲散。

  但他會留多久呢?其實她不想貪心,只要一天裡能有時間給她就好了,可是這會兒又怕他太早走,不想把喜悅表現在臉上。

  這時的她把一切理智縮在龜殼裡,不願去想過往的因怨。她告訴自己,這也是她十多年來精心計畫的一環。

  樊豫帶她來到湖心亭,矮几上除了原本的箏以外,還擱上了焚香與茶碗,一只薔薇映月的蒔繪漆盤上擺了一副玳瑁義甲。佟幽花沒注意到樊豫的眉悄悄擰起,只是開心地來到几邊,把義甲戴上,受傷包紥的那指正好稍大。

  「還疼的話,別勉強。」那副義甲他是吩咐過底下來準備著,卻沒要他們現在就送上來,於是語氣有些不大高興。但佟幽花可沒理會,琤琤地試了幾個音,便彈起昨天她沒敢嘗試的曲子。

  樊豫有股被冷落的感覺,一邊想著早知道就別帶她來湖心亭,一邊卻還是在她身畔坐下。自小身為臠奴,因為極為受寵,他有機會學習音律,更不乏陪伴主子欣賞歌舞戲曲的機,加上司徒清長年給他的薰陶,誰想得到臠奴出身的他在琴棋書畫、歌舞戲曲上的品味和見識遠比那些出身貴族者更高明?如今那些貴族也知道他府上的歌妓舞姬沒有一個不是極品,但心底多少帶點輕視,總以為他只是挑到了好的,根本不懂欣賞。

  這曲凌波芙蕖調子簡單,學琴半年以上都能輕易彈奏,但是手法的輕重緩急卻不能有一絲一毫拿捏失當──淩波之芙蕖,要出塵而嫵媚,卻又不致媚得俗氣;要高雅而靈秀,卻也不能空靈得過於縹緲。不厲,不燥,不偏,不浮,才能奏出基本水準,至於要再更高明,就看各人本事了。

  佟幽花彈奏時雖漏了幾個音記不全,但總能巧妙地掩飾過,她的手法,以一個父親從未請過夫子教她任何琴藝的閨秀來說,實在邪門得很。

  偏偏關於這種種不尋常,她要賣關子,吊足他胃口,總不說個老實明白;而他則是不想掀開所有不該掀的盒子,寧可裝作不知道。

  不過這當口他實在有些不滿,於是在她撫琴的時候偏要貼近她,又將嬌小的她鎖在他寬大的懷抱間,俊臉埋在她頸窩嗅聞著,熟悉花香氣非但沒讓他平靜下來,反而漸漸燃起燥熱的慾念。

  他的舉動真是擾亂一池春水,佟幽花的琴音亂了,偏偏賭氣不理他,但他是能懂音色之人,哪怕她面上掩飾得成功,樊豫眼底仍是浮現得意的、邪氣的,了然於心的笑意。他的動作變得輕緩,卻絕不致於讓她忽略,以一種磨人的、挑釁的、誘引的速度和力道,解開她腰帶。

  他的舌頭更在領口鬆脫的當兒,滑過她最怕癢的頸間,熾熱的大掌也立刻探進單衣和抹胸裡,將抹胸推到雙乳上方,急色地揉玩起來。

  凌波芙蕖,要被她奏成戲水鴛鴦了。

  起床那時才吃過悶虧,現在他又來搗亂!佟幽花氣死了,不肯理他,樊豫卻因此更想逗她,他乾脆動手解開她的抹胸,撥開她頸後長髮,在她頸子上呵氣,慢得磨人地解著繫帶,在帶子鬆脫的同時,柔軟濕熱的舌頭又舔吻而過。

  她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肩膀,胸前卻接著一涼,顧不得看清楚他把她的抹胸怎麼了,直覺地就想掩住胸前的涼冷。

  樊抓住了她的手肘,在她後方的身子乾脆側臥著,上身放肆又不正經地鑽到她手臂下方,手臂偏要撐在她交疊的兩腿間的地板上,掀開她早就沒了腰帶和抹胸的袍服,傾身含住一只裸露的雪乳,用色情的吸吮聲挑戰她的琴音。

  當他吐出被吻得濕潤的乳珠時,甚至取笑地抬眼瞥了瞥顫抖的她。

  「繼續啊,妳彈得很好,我想聽。」他的笑容邪惡極了,在她又氣又羞的瞪視下,更得意地把她的乳珠含在嘴裡,啾地吻出聲響,然後舌頭惡劣地在她面前彈弄她硬挺的乳尖。

  她還不清楚他絕對能想出各種超乎她想像的色情遊戲對付她嗎?當年養在深宮,對房事完全無知的她,遇上身經百戰的少年,根本不是對手。她不想如他所願,又倔強地不肯投降,乾脆曲子一換,彈了首氣勢恢弘的武曲。

  樊豫只是笑著,繼續享受地吸吮她的乳,原本撐在他兩腿間的手也不安分起來,撩起她的裙襬,一下子就探進她盤坐的兩腿間,隔著薄薄的、已然濕透的褻褲,愛撫起腫脹敏感的花核與肉瓣。

  她幾乎以為他笑出聲了,氣得閉上眼,他卻加速撫弄的動作,很快地便讓濕透的褻褲貼著她兩腿間每一處飽滿與凹痕,好讓他盡情巡禮早就被他玩弄過不只一回的領地,用越來越折磨人的手法將她撩撥得心癢難耐。

  她早就停止了彈琴,卻還是逞強地閉著眼,不肯讓吟哦逸出口。樊豫索性將手指粗魯地探進褻褲裡,熟練地在一片春水中揉捻她無比敏感的嫩瓣。

  她不願說出口的降服,卻讓情露的淫靡之聲洩了底,沒了紊亂琴音的欲蓋彌彰,赤裸而真實的慾望再也無所遁形。

  他幾乎把整隻手伸進褻褲裡,更加深入地玩弄她,埋在她胸前的頭顱更是貪心地把一對椒乳吸吮得潤又紅腫,佟幽花再也忍不住地擺動腰臀,甚至收攏了雙腿,想夾緊不停挑弄她的大手,柔軟濕熱的女性一下又一下地在他手掌上磨蹭著。

  「啊……別──」

  樊豫突然退了開來,她不依地嬌嗔,以為他又玩弄她,卻見他動手脫去她身上僅剩的外與單衣,不耐地將它們全甩出涼亭。

  佟幽花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的衣裳全被他丟進湖裡了!她傻愣著,無助地環抱著一絲不掛的美麗胴體,卻見樊豫從一旁擺著茶盞的斗櫃裡,取出了一個更讓她驚訝無語的東西。

  她見過那玩意兒!讓人羞臊難當卻又難忘的記憶一下子湧入腦海。

  前世裡,她根本不曉得那些後宮妃子平日怎麼消磨沒有男人陪的時光,她一直處子,哪曉得女人的寂寞?後來樊豫扮作宮女在她身邊伺候,有一回他從華丹陽那裡弄來了那東西,她羞得想把他趕出去,卻很快就在他那些下流的遊戲裡瘋狂地淪陷了,哪捨得真的趕走他?

  那是玉雕的假陽具,在後宮裡樣式可是五花八門。後來她才知道當年樊豫特別為了她,讓人仿照他,雕了一個白玉的,此刻就被他拿在手上。

  佟幽花只管抱著渾身赤裸的嬌軀,嚇呆地坐在地上,樊豫解開了自己的腰帶,將她的雙手往上綑綁住。

  「你……做什麼?」她總是無法阻止自己問出多此一舉的蠢問題,因為她得找些讓自己不顯得像待宰羔羊的事情做。

  樊豫像老虎欺上獵物,他的雙腿跪在佟幽花兩腿間,雙手被綁的她仰躺在地板上,他索性將自己曲起的腿作為她臀下的支撐,讓她身體傾斜著,雙腿被他粗魯地扳開,濕潤紅豔的花穴因而在他眼前不知羞恥地張閤著。

  「妳彈琴,我彈妳,嗯?」他笑著,拿起假陽具,當著她睜大的眼,用前端的凸起磨蹭她的肉瓣和小核,「很想要?」

  佟幽花使勁地搖頭,按捺住擺動臀迎合的衝動,小穴湧出的春水卻更多了,甚至浪蕩地收縮著,連胸前兩顆紅莓都熟透地招呼他採擷。

  「說謊得受到徵罰。」他毫不溫柔地將假陽具插進空虛的小穴裡。

  「啊……」

  「還說沒有?一下子都要跟我搶起來了。」他故意把它抽出一些,讓佟幽花難耐地擺動著臀,然後又輕輕一推,幾乎頂到她最深處。

  她成了讓他盡興欣賞的玩物,所有理智灰給煙滅,任由他看著她最浪蕩的模樣。

  樊豫像禁不住誘惑的惡狼,伏下身子捧住兩團因她擺動腰枝而顫動的軟乳吸吮,卻故意放開了假陽具,停止抽插的動作。佟幽花立刻接手,挺起胸脯讓他吻個夠,自己則命擺動臀部,雙手握住假陽具賣力地插進最深處,溫熱而豐沛的愛液一下子便把他下腹處的衣裳全沾濕了。

  樊豫把她的雙乳高高推起,大口地吸吮,佟幽花再也無法壓抑地浪叫出聲,「嗯……啊──」

  他卻在她忘情的當兒,伸手阻止她在兩腿間的動作,搶走了正讓她銷魂不已的道具。

  佟幽花抽泣了起來。

  「想要它嗎?」他拉開褲襠,將古箏推至一旁,雙腿大張地坐到矮几上,昂揚腫脹的男性立刻在她眼前揚起,「輪到妳來伺候我,我就讓妳舒服。」

  佟幽花根本不想理會其他,盯著樊豫兩腿間的男性,只覺得尚未被滿足的身子好難受,她順從地爬到他兩腿間,雙手雖然被綁著,卻依然能握住他灼熱的男性套弄,並且以最臣服的姿態低下頭含住他巨大而堅挺的男性。

  她的技巧就像夢裡一樣,有些生嫩,卻仍足以教男人銷魂蝕骨。他嘉將地彎身狎揉她的乳,並且將假陽具插進她腿間,她立刻浪蕩地張開腿迎接。

  「浪蕩的丫頭,被玩得很舒服,嗯?」樊豫的嗓音早就因為她的吸舔而粗啞不已,他以惡劣的速度和力道,將那淫具在她小穴裡使勁地抽插,淋漓水聲甚至蓋過她笨拙的吮吻聲,透明的津液滿佈在她兩腿間,她卻顧不得其他,努力將他的男性含得更深,小手揉著兩顆軟囊,乞討主人更多的蹂躪與玩弄。

  一室春雨不停,佟幽花先累乏了,小穴痙攀地將玉雕陽具吸緊,大開的雙腿已虛軟無力,卻仍然賣力討好著主人。

  樊豫失心瘋似地抱住她的頭幾下抽插,熱液便如熔岩激射而出,在他抽出肉刃的當兒,不只溢滿她的小嘴,還灑在她粉嫩的臉龐和乳蕾上,那模樣總是讓男人口乾舌燥,才發洩過的男性又蠢蠢欲動。

  他沒打算給她新的衣服。

  被他軟禁的囚犯,既然乞求他的陪伴,當然要任他為所欲為,不是嗎?他要讓她做他赤裸的慾奴,在這只有他倆的結界裡,服侍他。

  ※  ※  ※  ※

  樊豫當然一件衣服也不給她!

  佟幽花氣極了,但他偏偏動作溫吞又輕柔地替她擦拭身子,口對口地餵她喝藥和蜜水,喝到溢出了嘴角也不要緊,反正有他替她收拾善後,吻乾那些湯漬,再用絲布沾花露水為她清理。又由著她膩在他身上,儘管結果內沒有任何人,她還是依賴地靠著他的體溫和昂藏體魄為她取暖與遮掩,懶洋洋又嬌羞地窩在他懷裡。

  結界內的日光,無論何時,總像春陽一般柔和而美好。要移動到下吃茶點時,她扭捏著不肯走,便由他抱著了。

  佟幽花忍不住想著,他像這般抱過多少女人?原來她還是很貪心。

  「去隔壁的花棚把茶葉拿過來給我,嗯?」樊豫像對著小貓說話那般,一手輕佻又帶點戲弄地撫著她的下巴,卻用寵溺的語氣道。

  佟幽花鼓起腮幫子,覺得他根本得寸進尺。

  「妳替我做一件事,我就給妳一件衣裳。」

  還真是了不起的獎賞!佟幽花瞪著他,想氣卻氣不起來,「你……你轉過身去。」

  樊豫失笑,「妳全身上下我都摸遍、看遍了,避什麼?」

  「那不一樣。」

  但樊豫可不讓步。「聽話。」他伸手揉著她的頸子和長髮,像愛撫著寵物那般,低下頭,用鼻尖滑過她芙頰,薄唇親吻著正殼,細碎地呢喃,「我喜歡這樣看著妳。」

  佟幽花雙頰紅得像要滴出血似的,心跳地飛快。他光用一句話就能逗得她手腳發軟,能怪她不是他的對手嗎?

  佟幽花總算起身,就算她不敢看向樊豫,也能感受到他熱烈的注視,於是忍不住脫兔似跑出花棚,直到躲在薔薇花的遮掩間,這時卻又頻頻回頭,撞見樊豫始終帶著笑緊鎖住她身影的眼,她又羞紅了臉,快快去取了茶罐。

  將茶罐抱在胸前,回到花棚,樊豫卻起身要離開。

  「來,找到我,就給妳獎賞。」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充滿了魅惑的魔力,嗓音更是宛如催情咒語那般醉人,佟幽花還來不及氣惱,他已經旋身走了。

  相較於她全然赤裸,他一身白衣和銀白披風,還真是意氣勃發又風流凋儻啊!佟幽花跺著腳,暗罵他耍詐,見他閃身進了花圃便消失不見,急急忙忙也追了上去。

  一踏進那座花圃,四周景物又飛快轉變,無數群青色、天水藍、菘靛紫的彩蝶繞著她向四方飛散開來,佟幽花忍不住屏息,伸出手,讓一隻有著群青色翅膀、開閤時在光線流轉中閃爍金色流光的蝴蝶停在手上,直到牠的一個同伴飛向天際,牠才依依不捨地展翅而去。

  佟幽花發現自己站在無息無際的雪白世界裡,腳下的白沙像綿絮一樣柔軟細緻,白覆著一層淺淺的、溫涼的水,把蒼穹倒映在大地上,像踩進雲之國度,風中傳來琴箏和鳴似的琤瑽聲,偶爾吹來盤旋飛舞的粉色落英,她伸手去捧,卻化作一縷縷虛幻白煙。

  佟幽花只能漫無方向地走,卻又忍不住讚嘆地看著眼前變幻莫測的雲靄,直到紫色的風襲來,前方出現一座金色的湖,湖的對面是一片有著紫水晶色樹幹與霜白楓葉的樹林。

  那唯一的一片樹林,恐怕是她僅能選擇的方向,正煩惱著怎麼過湖,湖面沉睡的白蓮在她眼前一朵一朵地盛開了,從她腳下,每一朵剛好她一步的距離,直開到對岸,她出於直覺,好奇似地以趾尖點了點,發現蓮花累常堅固,她便大著膽子踩上蓮花,蓮心柔軟如茸毛,踩著很舒服。

  她移動腳步,蓮花跟著她的步伐,朵朵化為紅蓮,像仙子惹上紅塵。

  金色水面,倒映著她無瑕絕美的體態,冬日般柔和的金陽把她的雪膚照映得白裡透紅,絲般長髮如雲瀑披散在肩背,胸前紅豔的莓果始終硬挺著,彷彿知道樊豫一定在某處看著她,她紅著臉,快步地過了湖。

  對岸是一片柔軟的綠藻泥,踩著也是柔軟無比,卻不沾足。她走進紫色森林裡,聽見黃鶯啼唱,宛如來自天庭的金玉之聲,樹梢原來還躲著許多生得像白孔雀似的鳥兒,都如同燕子般大小,展翅高飛時灑下緋色的粉末,落在樹梢和地上便發出翠綠如玉的嫩芽,灑在她身上時,卻像在她肌膚上呵氣般讓她想,那些粉末甚至會由上而下,滑過她身軀每一寸。

  黃鶯的啼囀,似有著無形的韻律與節奏,她也忍不住開口,唱起那夜讓樊豫神魂顛倒的曲子。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隨著她的歌聲,霜白的樹葉震顫地婆娑低語,直到紫色流風吹拂而過,便翩翩地飄落,像櫻吹雪,在碰上了她的同時卻化作白煙,明明岑蔚連線到天際的白葉,竟然轉瞬間便已凋零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霞雲靉靉的紅櫻,一下子全在枝頭盛開了,地上的嫩芽也全長出了花苞,開出粉色和朱色茶花,用一地的花毯指引她方向。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花與樹之間偶有落英飄落,貼服在她胸前,像一個親吻般拂過她的肌膚,而那些紫色的風吹過她兩腿間時,總是讓她特別敏感。她原本不甚在意,直到腳邊藤蔓迅速蜿蜒生長,拂過她的大腿,她愕然停駐片刻,蔓上的嫩葉便像有生命般,滑過她兩腿之間,柔軟的葉緣甚至劃過她覆蓋著柔密毛髮的肉核,她嚇得拔腿就跑,整片樹林卻像同時傳來輕聲的竊笑。

  她在慌亂中被自己的腳絆倒,地面竟然出現一大片翠綠柔軟的藤蔓和綠蘿讓她墊著,她甚至還感受到一股溫熱的撫觸掠過她全身。

  她早該想到,這一切根本是樊豫把戲!她雖然聽說陣術不可能平空變出東西來,可樊豫自己融會貫通的遠比華丹陽當初派人教給他的多。她記得他最擅長的把戲,就是把周圍的一切與他的思緒相連,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化作他想讓陣中之人看到的模樣。

  他為她創造這絕美的仙境,卻用仙境裡的一切挑逗她!

  此刻她趴在地上,感覺到柔軟的藤蔓正纏上她足踝,嫩如羽毛的枝葉搔著她的癢處,甚至在她兩腿間迅速冒出一朵花苞,當花蕾貼著她的幽穴綻放,盛開的花瓣便滑過她敏感的私密處,惹得她一陣哆嗦。

  「樊郎,你出來……」她不依地嬌嗔。

  藤蔓卻迅速將她纏緊,從腰腹到兩腿,背後到胸前,她被舉了起來,四周的一切又消失了,只剩緋櫻翩翩和纏繞她的柔軟藤蔓,像的手指與唇舌,纏緊她,在她身上滑動,柔軟的葉如羽毛一般拂過她身軀每一處。

  一條特別粗壯有力的樹藤將她的腿扳開,她感覺到有某種柔軟的事物鑽進了她的花穴裡,用樊豫愛撫她的力道,來回地拂過她空虛的花穴,綑住她雙乳的軟蘿更緩慢地滑動,用柔軟的葉片蹭過她乳尖和肚子。

  「不要……」她顫抖地,幾乎有些害怕了,那樹藤總算像抱著嬰兒般將她輕輕放在草地上。

  佟幽花像無助的小女孩那般蜷縮著,直到她發現四周的景物變成一座蓋在山間的庭院,她躺在柔軟的草地上,身下墊著柔軟的毛皮與絲枕,而樊豫就坐在日前她曾看過的鞦韆上。那座鞦韆本來就特別寬,讓他一個大男人坐著竟然也不顯怪異,他笑著朝她勾了勾手。

  「過來。」像在喚著愛寵。

  她有些生氣,可又忍不住想為方才有些驚險又讓人害羞的經歷對他撒嬌,於是乖順地走向他,早忘了自己渾身赤裸。

  直到她看見他袍子底下的鼓起,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一伸手便握住她的柔荑,掀開衣袍,昂揚的男性早已等著她。

  「坐上來。」他嗓音帶笑卻瘖瘂。

  她羞怯,卻也無比渴望。她知道從走進花圃這一片幻境之中,他便一直看著她,而她也一直惦著他,於是聽話地跨上鞦韆,也同時跨坐在他身上,然後在他的引導下,早已濕熱的幽穴緊密地套住他大的堅挺。

  「妳找到我,該給妳獎賞,嗯?」他笑著,輕輕晃動鞦韆,佟幽花忍住一聲抽氣,抱緊了他,隨著鞦韆將她高高拋起,她渴望他的身子也凌空了,恨不得能夠緊緊纏住他。

  當鞦韆往下盪,她的渴望終於如願,力道卻深沉得教她顫抖。到最後佟幽花僅能抱住他昂藏的身軀,像斷崖上柔弱的花蕾攀附著岩壁的剛強,在情慾風暴中依偎著他細細啜泣,而他全身肌肉蕡張如飢渴的獸,卻始終用最溫柔的擁抱安撫她,親吻她。

  他加快擺盪,兩人之間的慾望宛如浮沉的浪花,在癲狂與難分難捨間飛升和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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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5-30 00:04: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再清醒時,已是隔日清晨,她卻在陌生的床上醒來,帷幔外有僕役靜靜地走動幹活。

  這張床很大,除了床頂外的三面帷幔都是花青色,床舖則是同色絲綢,看來平時只有一個人睡。沒一會兒她便認出這是樊豫房裡的床──她利用咒術來過幾次,鎮國寺那夜之後,樊豫的夜夜春夢可不是沒有原因。

  她身上只有一件樊豫的外袍,寬大得遮不了春光。佟幽花拉緊衣襟,伸手掀開帷幔的一角朝外頭探了探,寢房內共有四名婢女,由一名看起來像是閹人的總管指揮著,屏風後的外廳中還有四名正在準備早膳,就跟以前司徒清宮裡的編制一樣,負責在晨間為她張羅的宮女就有八名,她們正在做的事她一點也不陌生。

  「姑娘醒了?」那名閹人總管見佟幽花掀開帷幔,立刻躬身行禮,「梳洗用的水和手巾都備好了,姑娘可要起床用膳?」

  總管的態度很恭驚,儘管訝異主子昨夜抱回來的女人竟然是少主人屬意的姑娘,也只能裝作不知這回事。由竟這十幾年來可沒有何何女人能爬上他家爵爺的床,而且還沒被痛下殺手,爵爺甚至親自交代他調來冷俐的婢女們專門伺候這位姑娘。不管這位姑娘是什麼身分,總之他肯定怠慢不得。

  佟幽花點點頭,披著樊豫的袍服下了床。雖然十多年來只有碧落伺候她,但她當司徒清的日子還是比當佟幽花久,根本沒有適應不了的問題,總管退下後她就在婢女的伺候下沐浴梳洗。

  那天樊豫終於肯上朝,司徒爍雖沒有很想看見他,但樊豫當真一連曠職數日,還是讓身為主子的他一肚子不滿,君臣間又是一陣你來我往、明槍暗箭。但樊豫大抵摸清楚皇帝的脾氣,司徒爍再陰晴不定,對他還是有一道底限,只要不越過那界限,他是不會輕易動他的。說不準司徒爍還思量過,其實更樂見他怠惰朝政,只是面子上掛不住,總要表現一下自己仍然是主子罷了。

  下了朝,樊豫不像以往總是讓群臣簇擁著,接受任何一位下屬的邀約到對方府上享樂,而是拒絕了所有應酬,罕見地和那位被司徒爍譏笑是妻管嚴的右輔一樣,一離開龍城就乖乖回家去了。

  當他見到佟幽花在他的院子裡,像個小妻子那般開心地迎接他時,他不禁有些恍惚。

  這幾日她身上的穿著與佩飾都是他親自挑選的──杜若色地的雲紋羅紈襦裙,牙色地暗金百鳥紋紗蘿的廣袖對襟和一色的錦鍛腰封,鉛色裙帶邊垂著她才繡好的杏花香囊,所以他替她挑了件象牙透雕的杏花梳篦,再配上一套鎏金點翠綴紅珊瑚的耳飾和花鈿。

  司徒清向來不愛豔極的大紅大紫,偏藍的她會選擇杜若藍,偏紅則愛海棠紅,但她喜愛色澤可愛豔麗的點綴。他這又發現,佟幽花在衣著上的品味和司徒清也一致,只不過身在佟家,他其實沒能有太多選擇。

  曾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殿下的衣飾由他負責,於是瞬間他幾乎以為是殿下未死,他倆其實恩愛了十數年,而如今她像他年少時偷偷想望的那般成為他所有──原來他還有這樣的嚮往?在驀然間似曾相識的觸動中,他狼狽地被戳破了一直以來刻意漠視的情感。

  「怎麼了?」佟幽花有些擔心地仰望著他。

  樊豫回過神來,「沒事。」他幾乎想逃開,大步越過她,卻無法真的走遠,一下子便心軟了。「用過飯了嗎?」

  「還沒。」

  他吩咐下去,兩人在花園裡用膳,飯後他依然由著她偎在身邊繡香包和看書,累了就枕在他腿上小憩──就像過去在宮裡那般。

  他幾乎有股衝動想再開口問,她究竟是誰?但終究忍住了,把疑問與那些可笑的錯覺再次封印,卻放任自己像過去那般,在她偎著他時,愛撫地揉著她的頸項與背脊。那就像是一種無意識的、自然而然的舉動,而司徒清有時會忘情地蹭著他的手掌,卻沒停下手邊的工作,在深宮裡,那時的他倆親暱得有如偷情又偷閒的一對貓兒。

  半夢半醒間,佟幽花握住他的大掌貼在頰上,這完全出於本能的動作同樣讓樊豫心緒翻湧,而他只能像是站在天地崩塌後的深淵邊,閉上眼,相信天仍沒塌,這一切再常不過。

  偏偏有人打擾了這寧靜的假象。

  「爹,你們……」似乎才剛自外頭回到家的樊顥,一臉心痛不敢置信,身後的總管和一干家僕只敢躲得老遠,為自己沒能及時阻止少主人而心驚膽戰。

  樊豫沉下臉來,他以為樊顥這幾日都不會回府,才讓佟幽花暫時住進來,他不得不承認他的心軟,又一時想不到別的方法同時監視她。

  佟幽花也被吵醒了,她一見樊顥的模樣,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好奇的卻是樊豫反應。

  「我沒答應你娶她。」良久,樊豫才像不得不說句話打破僵局似地開口。十多年來,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為何還要解釋?

  「所以你就搶走她?」樊顥痛心疾首地大吼。

  佟幽花無語至極,只好開口打圓場,「顥,對不起。」不用演得那麼用力,點到為止行嗎?

  她怎知那一聲「顥」,聽在樊豫耳裡極為刺耳不是滋味,原本對兒子還有著不願面的愧疚,當下卻把那些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她已經是我的人,你就算不滿也得死了這條心,我不可能同意你們繼續糾纏,明天我就讓人給你找個合適的對象成親。」

  這下連樊顥都有些傻眼。他都不知道父親醋勁這麼大,竟然為了搶女人要他隨便娶個姑娘!

  佟幽花眼看情勢不對,趕緊道:「爵爹,顥兒還年輕,你讓他到外頭散散心,過幾個月也就淡忘了,別拿他的終身大事開玩笑。」

  她這會兒的口吻又像極了樊顥的長輩,可是在樊豫聽來,她只是不想樊顥娶別的女人。

  「妳捨不得?捨不得也得捨,今後無論如何,你們都不可能結為連理。」他恨不得現在就將她藏回結界裡,不准任何人來搶走她!

  佟幽花瞪著樊豫,好像今天才發現他有這麼霸道不講理的一面。

  話說回來,這些年來,也沒人認為持國公跟講理扯得上關係。

  樊顥眼看弄巧成拙,又不能坦承這是在做戲──爹或許於他,但是欺騙他的下場會如何,他可不敢想像!

  「我不要您隨便塞個女人給我!爹,如果您真的喜歡幽花,我讓給您便是了。」樊顥演得還真像有那麼一回事,悲苦得讓後頭一干家僕都由衷地同情起他的處境。

  「孩兒如果奪您所愛,那便是不孝。」他繼續道,佟幽花拚命忍住笑,樊豫冷瞪著他的眼神卻有些凌厲。

  到底是誰奪誰所愛,眼下每雙眼睛可都看得一清二楚,偏偏他說這句,實在是做父親的理虧,而且也沒有任何立場反駁,等於被塞住了嘴。

  「孩兒若讓幽花傷心,那就是不義。孩兒願意為了爹成為負心人,卻絕不能不孝順……」

  短短幾句話,讓樊豫只能默默地、靜靜地、啞口無言地瞪著兒子。

  樊顥啊樊顥,怪不得整個天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持國公會對兒子這麼縱容,看樣子根本有人是扮豬吃老虎的高手吧!佟幽花仔細回想過去,她總以為自己才是穩心如意的那個人,就像眼前的樊豫,但其實天曉得樊顥打的是什麼算盤算?

  「但是,爹,請您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樊豫總算能開口,立場卻已完全處於被動。

  樊顥眼眶含著淚,看得後頭一班豕僕都為他揪心不已,「請您好好對待幽花,她畢竟是……孩兒第一個深愛的女人,孩兒成全你們,所以請您好好珍惜她。」

  他不答應的話,還是人嗎?

  樊豫只得道:「我知道。」

  「您會給幽花一個名分吧?要不,孩兒怎麼知道以後該繼喊她幽花妹妹,還是……」

  「我明天就到佟家下聘提親,從今以後她就是你的後母。」深知樊豫性格的人都明白,每當他語調越是輕柔和緩,就越接近發飆的邊緣。

  「那我就放心了。」樊顥一臉失魂落魄,卻又強顏歡笑,看得佟幽花都不禁懷疑:她以前是不是也這麼被他誆過而不自知?「爹,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但是孩兒恐怕無法參加你們的婚宴,孩兒想離開鳳城這個傷心地,到外頭走走散心。」

  他能說不嗎?「把周愚和樊睦帶上。」這兩人是他的近身護衛,也是樊府護衛的總教頭,武功最為高強,有他們跟著他才放心。

  那天樊顥離開前,趁著樊豫不注意,衝著佟幽花以嘴形道──

  妳欠我一個人情。

  佟幽花好氣又好笑,她還沒提樊顥根本是想藉機光明正大地離開鳳城去找心上人呢!

  ※  ※  ※  ※

  為了彌補兒子,或者其實是樊豫自己醋勁大又不想夜長夢多,這場婚禮的籌備在他的強勢主導下,一天之內便極為迅速地準備好七八成,哪怕佟府還不知道這回事,但當朝宰輔、堂堂持國公要娶一個小小七品官的庶女,還需要徵求同意嗎?在佟幽花被送回佟府的同時,樊豫的大聘小聘很快也跟著送到,更不用說樊府裡裡外外儼然已是準備辦喜事的光景。

  樊豫本來打算用八人大轎把佟幽花送回去──也是基於補償心態,或者說是對兒子隱隱約約的情敵意識與競爭心態作祟。但佟幽花阻止了他,畢竟家裡有一群三姑六婆,她離奇消失又被公爵的轎子送回,天曉得那群三八會生出什麼話來。

  「怎麼離開,就怎麼回去。」

  於是那天,就在佟府大宅所有人都正好在大廳時,樊豫又故技重施,打算讓佟幽花光大地出現在佟府所有人面前──這還是樊顥提議的,從他和父親攤牌後,他要和佟幽花見上一面可真難啊,就算見著了,也總有父親在場,這兩人真是徹底見識了樊豫的小心眼。

  「讓少祺把所聚到大廳,讓他們親眼見到妳確實是突然出現的,不管能不能解釋妳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的原因,但總歸他們親眼看見,起碼會省下許多不堪的猜測。」

  這幾日,因為佟幽花早對樊顥說過想逼樊豫出手,不此當佟幽花一失蹤,佟少祺來找他時,樊顥只能硬著頭皮跟兄弟拍胸脯保證,他貝妹妹沒事,有他罩著──事實上他哪知道佟幽花被父親藏在什麼地方?但總算在他的安撫下,才讓佟少祺按捺著沒把帝都給翻過來。

  於是,那天未時才過,儘管大夫人和幾個姨奶奶抱怨著午睡被吵醒,佟少祺還讓所有人都聚在大廳裡。一切就緒後,樊豫啟動陣法,帶著佟幽花回到佟府大廳裡──當時,佟淵和大夫人各據左右正座,左邊是三位姨娘,右邊是佟少祺和還沒出嫁的佟家姊妹,左右在座的大主子之後則是佟府各房管事的二主子們,其他僕役沒資格出現在這種場合的。

  才幾日不見,好像胖了啊。佟幽花看著兩個據說病得不輕的姊妹,有趣地想著。

  樊豫僅只環視一眼大廳裡所有的人,對佟府的完全不感興趣。那日從佟府帶走佟幽花,也一併得知佟幽花在佟府的處境,當時不覺得什麼,如今卻令他心生不滿。

  她住的院落明顯還是比佟府其他地方差得太多了。

  見他遲遲沒有離開的打算,甚至也沒放開她的手,佟幽花奇怪地看著他。

  「你不會想和我一起出現在他們面前吧?」

  「有何不可?」樊豫仍沒鬆手。

  「我是不在乎他們怎麼說,但我討厭麻煩。」不受重視的庶出千金被宰輔大人拐走不只一夜,這種故事被她家那群八婆傳出去,會變成什麼樣曲折離奇的版本,她可是不想領教。雖然到了公爵府之後,她打算從此深居簡出,不管外頭的世界,流言怎麼樣都跟她無關,但是從下聘到迎娶這幾日,她還是想清閒一些啊!

  樊豫看著她良久,才退讓般地道:「我派了兩個能幹的嬤嬤過來幫妳打點,另外會有幾個丫鬟當妳的陪嫁,她們會替妳備好一切,妳只要乖乖等候迎日就行了。」

  先不說他根本不認為這樣的小門小戶有能力在短時間內籌備好佟幽花的婚禮,再者他向來不信任外人,也不允許任何人或意外變成他的絆腳石,畢竟多年來習慣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想做的事,絕不允許任何差錯發生!

  「我自己有一個丫鬟。」話說回來,她懷疑大夫人會同意碧落當陪嫁。畢竟就算是陪嫁的丫鬟,一旦到了公爵府就是公爵府的人,可比待在佟家強上太多了,大夫人對碧落一直有心結,怎可能讓這眼中釘好過?「我希望她跟我一起走。」

  「她可以跟妳一起過來,跟嬤嬤說一聲就行了。」樊豫不假思索地應允。

  佟幽花定定地看著他良久,太多思緒在心上盤旋,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她的重生,難道是為了讓自己嫁給前世害死她的男人?偏偏諷刺的是,這正是她前世只能偷偷深埋的心願之一。甚至她得承認,身為公主,她從來不敢想像自己要嫁給一個臠奴,她只慶幸自己同時也是鎮國巫女,因為如此一來她不會嫁給任何人,只要樊豫能永遠陪在她身邊就夠了。

  事到如今,那些錯綜複雜的恩怨情仇,她無力也無心去想了,只好走一步算一步。畢竟,要她拒絕這樁婚事,她的感情上肯定是不願的。

  最後,她只是淡淡地笑道:「謝謝你。」

  樊豫無法釐清此刻他看著的,究竟是司徒清的影子,或是佟幽花?或許他應該認清事實,司徒清不可能活,而眼前……他至少能在佟幽花身上找到安慰和平靜。

  就只是因為安慰與平靜,沒有別的了,他也不可能再給得更多。

  儘管這麼告訴自己,他卻還是握緊佟幽花的手,將她拉向自己,無法阻止自己任性地在短暫的分離前不感情用事、再用他一向自我放逐的人生態度去漠視心裡的想望。他低下頭吻她,這個吻依然強勢且不容拒絕。

  佟幽花原本還有些遲疑──他們正站在佟府大廳中央!儘管整個佟府四周的時間被停止了,旁人不可能看到或知道他們正在做什麼,可終究那一雙雙眼睛還睜得大大的……

  最後,她仍是屈服於自己內心的慾望與情感,把一切都拋到腦後,回應著他的吻。

  樊豫像是刻意般把她的唇吻得又紅又腫,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放開她。

  「婚宴在三日後,妳好好休息。」說完,他總算放開她的手,退出佟府。

  佟幽花站在大廳中央,望著樊豫走出大門,將後才轉身認命地面對待會兒的陣仗……

  她想,她是不是應該在陣法解除的瞬間直接裝死昏倒在眾人眼前?

  嗯,這真是個好方法。

  頃刻,又是一陣詭譎的空氣震動過後,中止的時間悄悄被接回原點──

  抽氣聲四起。

  「老天!這怎麼回事?」

  「啊──」有人又嚇暈了。

  佟幽花然覺得,她不可能演出那種戲劇化的昏倒方式,不過還是得做做樣子。

  「我……我怎麼了?」她一臉無辜,還扶著太陽穴,身子搖搖欲墜。

  「快!快找道士來驅邪!一定是邪靈作祟!」佟淵大喊,大夫人和幾位姨太太開始念佛號,還有人懷疑佟幽花根本被鬼附身了。

  她就這麼回到佟府,父親要她安分地待在自己房內,等道士來驅邪後才准出門,那些怕死的女人也一個個避她如鬼魅,讓她連應付她們都省了。

  這也算好事吧?

  ※  ※  ※  ※

  才回到院子裡,果不其然,碧落被整得可憐兮兮。主子失蹤,奴才倒楣,更何況大夫人早就看她不順眼,肯定藉機找麻煩,還好有佟少祺多少照看著,否則只怕碧落已被大夫人給賣了。

  佟幽花一進房,吩咐碧落準備收拾行李。

  「大奶奶真的要把我賣了?」碧落驚慌地問道。

  「不是,我要出嫁了,妳得跟著去伺候我。」說實話她對碧落也沒什麼手足之情,只是不忍心丟下她不管,加上這丫頭十多年來被她訓練得很好,知道怎麼看她眼色,有她在她也舒心些。

  能夠離開這裡,要陪嫁到哪裡她都願意啊!碧落破涕為笑。

  佟幽花連坐下來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佟府的緦管就跑來結結巴巴地通知她,樊府派人上門提親了。佟淵那個沒見過真正大人物的,光聽到是持國公府的人都嚇傻了,大夫人和幾位姨太太則一再問前來提親的樊府總管,宰輔大人是不是認錯人了?肯定不是四小姐,而是三小姐或五小姐吧?

  向來不怎麼把四房放在眼裡的佟府總管,這會兒態度也是判若兩人。

  「四……小姐,前頭那兒亂成一團,妳要不要去看看?」佟府老總管也是大夫人帶過來的人,心裡頭其實還有些懷疑,什麼時候不起眼的四房也能攀上持國公那樣的人物?但是來提親的畢竟是當朝宰輔,佟家人有再多疑問也得擱著,可不能怠慢了貴客。

  「我知道了。」佟幽花泰然自若地吩咐碧落先整理好要緊的事物,然後便跟著佟府老總管走了。

  前廳裡,各懷鬼胎的人花招可多了。大夫人和五姨娘讓人回房去把昏倒的女兒叫醒,叫不醒,用踹的、用揍的也要給打醒!然後要她們以最快的動作將所有能見人的東西穿戴在身上,能多富貴就多富貴,能多花枝招展就多花枝招展,一定要盡快擺出官家千金真正的派頭到前廳來,讓持國公府的人看看他們的主子是不是眼瞎了,還是認錯人了,真正的名媛是她們的女兒才對!

  本來大夫人不讓總管去喚佟幽花,還是二姨娘在一旁催促佟淵。二姨娘雖然也沒多喜歡佟幽花,但這個四房的女兒確實是她在這座大宅裡唯一的盟友,以前覺得佟幽花就算再聰明,庶出的身分加上不受重視,又是女兒身,即使她多次替佟少祺拿主意,兄妹倆也很親近,但二姨娘私心中卻不認為佟少祺的仕途能倚仗佟幽花多少,反而是佟幽花該倚仗她兒子多一些,所以始終沒有多熱絡,可是眼下持國公府的人都來了,她當然要替自己打算,一方面也慶幸這些年來自己沒給佟幽花冷臉看。

  持國公娶佟幽花,肯定比娶佟梨江或佟拂柳對她來得有利,要是再讓已經夠囂張跋扈的大房或五房與當朝宰輔結為親家,她這輩子恐怕都得看那兩個女人臉色了!

  至於佟少祺,則是萬分錯愕。他一直以為來提親的人會是樊顥,他妹妹怎麼能嫁給樊顥的父親?他見過樊豫,雖然看不出他究竟多大歲數,雖然他就算戴著面具,也確實是少見的俊美,與樊顥站在一起更像是兄弟,同樣的氣宇軒昂。可是……樊顥已經年長幽花許多,如此推算起來,樊顥的父親年紀說不準都比他爹大!幽花怎麼能嫁一個老男人?

  「要你們來提親的不是樊顥嗎?是他要我讓家裡的人在大廳等著,」佟少祺怕他們搞錯了,「要娶幽花的應該是公爵世子才對吧?」

  「什麼公爵世子?少祺你什麼時候認識了公爵世子?」二姨娘問道。兒子互是有這樣的朋友,她老早不用對那兩個女人低聲下氣了。

  「是方顥,他其實不姓方,是我要他暫時別表露身分。方顥就是持國公的兒子樊顥。」

  除了二姨娘以外,大廳裡所有的女人都想仰天長嘯了。

  為什麼?原來有這麼大一隻金龜老是在家裡進進出出,她們卻不知道好好把握,白白便宜了佟幽花那個女人!她到底哪一點配當持國公夫人?老天爺禰有眼嗎?嗷嗚──

  前來提親的樊府總管被佟少祺問得有點為難,昨日少主人的悲情告白彷彿還在耳邊啊,可是爵爺才是他真正的主子,放眼天朝,恐怕只有皇帝動得了他們爵爹,他身為奴才只能一心為主,於是這會兒一臉客套地微笑。

  「佟少爺,我家少主人正想邀您一同到雁城遊玩散心,佟少爺若賞臉,那麼老奴回府後就一併向少爺稟報。另外,想迎娶佟府四千金幽花姑娘的,是我家爵爺沒錯。老奴代表持國公府前來提親,不過我們爵爺,也就是當今宰輔大人,平日公務繁忙,行事更不喜受世俗規範,他希望能把納采、納吉、納徵在今日定案,三日後爵爺會親自來迎親,持國公府也會大設三天三夜的婚宴待百官和親友。」

  也就是說,他們只能選擇三天後嫁女兒,沒有第二條路。可是佟少祺沒那麼好安撫,「我得問過我妹妹才能決定,而且三日太趕了,就算是平民,婚嫁少說也得準備個十天半個月,只有三天,幽花會讓人笑話的!」

  「關於這點,佟少爺就不用擔心了,三日後乃是大吉之日,持國公府上下有足夠的人力與財力確保到時會有盛大的婚宴,佟姑娘只會被風風光光地迎進府。我們爵爺也體諒佟府可能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辦好婚事,特地派了二十名人手過來幫忙,他們會保證佟大人一定能在三日後嫁女兒。」

  恐怕連白癡都聽得懂,這些話的背後不只是安撫,而是威脅。

  「宰輔也得講王法。」佟少祺護妹心切,仍是覺得事有蹊蹺,不肯輕妥協,「樊顥和幽花兩情相悅,為何幽花突然要嫁給他父親?他又為何這麼巧要在此時離開鳳城到雁城去散心?」

  樊府總管只能乾笑,「感情這回事,誰也說不準。」

  「所以是樊顥的父親要娶幽花?那……」大夫人腦筋動得飛快,立刻換上慈愛的笑臉,「其實老身一直很中意方顥那孩子,總覺得他一定是人中龍鳳,絕非池中物,我家梨江就是臉皮薄,老身對她的要求也相當嚴格,所以縱使她有滿腹女兒家心事,也不敢稍稍吐露,這幾日方公子沒來,我看她一直悶悶不樂,我這做娘的看了都心疼吶……」

  被搶先一步的五姨娘在一旁咬手帕,而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將所有金銀珠寶往身上戴並飛奔回大廳的佟梨江,正好聽見兄長說到方顥的真實身分,當下配合起母親,嬌羞地跺著腳,「娘!人家不來了……」

  樊府總管突然感覺背脊冷颼颼。

  「讓梨江姊姊喊我婆婆,豈不折煞我也?」佟幽花這才姍姍來遲,「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當然也無所謂,就是不知道顥兒同不同意了。」

  大廳裡的女人們,有人暗恨佟幽花小人得勢,認為她根本存心隱瞞樊顥的身分,好讓自己嫁進豪門;也有人完全換上另一副嘴臉。

  「這不是我們老爺的心肝寶貝嗎?」娘慢了大夫人一步,立刻倒戈相向,「怎麼沒把老爺上次給妳買的那件錦鍛袍子穿出來,卻穿這件?是不是舊了?等會兒姨娘給妳送幾件新的,上次那件我也跟老爺說太老氣了,咱們幽花應該配更大氣的顏色才對,老爺您說是不是?」

  五姨娘的手段與大夫人就不同,雖然同樣低劣,但她起碼知道丈夫才是自己的主子,要巴結討好也得算在丈夫的面上,這或許就是她特別反佟淵喜愛的原因吧?果然佟淵一個勁地在旁邊猛點頭稱是。

  樊府總管看著都覺得好笑,「佟大人也不用麻煩了,佟姑娘……」

  對上佟幽花,總管的態度變得畢恭畢敬,不只是因為她即將成為樊府的女主人,而是他在樊豫身邊待久了,什麼的達官貴人沒見過,可是在面對這名庶女出身的姑娘時,不知為何就是不敢大意怠慢。

  「該改口喚夫人才對,小的遲鈍。」樊府總管一邊給自己掌嘴,一邊繼續稟告:「夫人以後就是持國公府的女主人,任何一切自然由府裡張羅,所以爵爺特地送來這幾策衣服首飾和一些用得上的物事,供夫人這幾日使用。」

  佟府的大廳與院子,早已被樊豫送來的聘禮給塞滿,卻還不斷有人抬著大箱子進來,這簡直跟行軍一樣的大陣仗一路從持國公府來到佟府,早就引起帝都老百姓們議論紛紛,此刻佟府外頭還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呢。

  「才三天,用不上這麼多東西,到時你們不是得再抬回去?」佟幽花看著所謂要給她使用的箱子,光是才抬進來的部分,就有二十大箱。

  「瞧老奴這記性,都忘了提,這春盛六十六擔是聘禮。」樊府總管揮手讓身旁的人開始唸禮單上的項目,沒唸完一擔,大廳裡已是抽氣聲連連,他見這麼下去,今日恐怕來不及把事情辦妥,便讓人把禮單呈給佟夫人。

  饒是向來自恃娘家財力豐厚的佟夫人,看著禮單,雙手也不禁顫抖了。

  樊府總管繼續道:「至於檜木箱子六十六箱,裡頭是給夫人三天後當嫁妝的,我們爵爺體諒佟大人要在三天內嫁女兒的難處,所以替夫人都辦好了,以後這些嫁妝就是夫人所有,除了禮單上這些,還有兩名嬤嬤,七名婢女。此外爵爺還會將名下位於帝都的長雲墨莊,以及在北方封邑的鯪城與其商港,送給夫人作為新婚禮,今後這些就是夫人的財產,爵爺不會過問。」

  有人默默地咬起手帕捶心了,尤其是佟梨江。

  「可是你們還不知道吧?我們幽花前幾天被鬼……噢──」佟梨江被母親狠狠地擰了大腿一下,拿著禮單已經看得眼花亂的佟夫人怕女兒壞事,瞪著她警告她閉嘴。

  倘若幽花嫁過去之後,要再把梨江送進持國公府的機會肯定比現在拒婚或拿喬更大,何況人家是當朝左輔,他們得罪得起嗎?這當口反而絕不能樊府的人知道幽花撞邪的事!

  佟幽花失笑,真虧樊豫想到這些,她倒是只想省事。要是前世,她對這些繁文縟節可說習以為常,甚至以為沒了這些禮節,人不能成人,家不能成家,天下就會大亂。

  可如今,她反倒覺得這些禮節才真會讓人不像人,家不像家。

  「等等。」佟少祺總算找到機會開口,「就算持國公有心,這樁婚事還是要幽花點頭才算數。幽花,妳不用怕,就算天子也得守法,如果妳不想嫁,哥哥替妳想辦法便是,樊顥感情一直很好,哥哥一直希望看到你們成只要樊顥有心,持國公也勉強不了你們!」

  佟幽花看向佟少祺,一直明白他是個好哥哥,這一刻感慨更深。也許真的只有在尋常人家才有所謂的親情吧?

  「我是自願嫁給樊豫的,我也和顥兒坦白了,對不起,讓你們失望。」不過覺得失望的,恐怕只有從頭到尾一相情願亂點鴛鴦的佟少祺吧,唉。

  樊豫派過來的嬤嬤和婢女,以及負責籌備婚禮的人,當天就大刀闊斧地在佟府忙碌起來,相形之下,佟家一夥人反倒像外人了。

  作為準新娘的佟幽花被兩名嬤嬤和七名婢女前前後後圍繞著,佟家人想單獨和她說句話都沒機會,不過那六十六擔的聘禮也足以把所有人安撫下來,大夫人和佟淵數聘禮就數得樂不可支了,沒人來找她演那些低俗戲碼,佟幽花也樂得清心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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