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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驚世小娘子之)夫君天生涼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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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7 00:04:3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千尋 - (驚世小娘子之)夫君天生涼薄?

想她何夕流堂堂首輔嫡女,要什麼有什麼,偏偏栽在都照冶這冷漠的男人身上,
自己的夫婿自己追,他若是孤月,她就是朝陽,剛好暖著他,
可她焐了一世,這塊千年寒冰始終不化,罷了罷了,今生遠著吧!
於是她收心當個正經閨秀,他卻主動示愛並送上定情金步搖,
君子的照顧醉酒的她不說,更霸氣承諾這輩子只要她一個,
滾滾滾,就算她有一咪咪心動,她也絕不重蹈覆轍,
她可是幾句話鬥倒惡毒千金,還讓人家父兄因此丟官的厲害人物,
才不會被他這點獻殷勤的手段軟化,她還記得他上輩子對她有多涼薄呢,

不料當她遭人設計墜崖,他竟跟著一躍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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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7 00:05:04 |只看該作者
【楔子】終於想通了

  盛夏的陽光從窗櫺的雕花格子篩落,一束束的金光落在屋內,像是夜裡的星子閃耀光芒。然而,光芒卻進不了昏暗的內室,一如床上油盡燈枯的少婦,內心一片漆黑。

  「……表哥,你回去吧。」少婦嗓音沙啞無力,彷彿只餘一絲氣力。

  「都這個時候了,為什麼他連個人影都沒見到?」低沉的嗓音裹著濃濃的恨。

  「他忙……」蒼白的唇勉強勾出一點弧度。

  「再忙也總該來看看妳吧。」他憤恨不已,話一出口才驚覺自己說得太過,畢竟這話豈不是更教她傷心?

  然而他看向她,只見她神情淡淡的,似乎已是無喜無悲。

  好半晌,回應他的是疲憊又虛弱的嘆息,過了一會才擠出一點力氣道:「表哥,回去吧,時候不早了。」

  「再讓我待一會吧,夕流。」

  「總是於禮不合。」何夕流扯動唇角,笑意微噙,哪怕已是凋零之際,依稀可見她豔麗盛放時的絕代風華。

  「夕流……」

  「去吧,我累了,想歇會。」

  聽她這麼說,公孫恆再不捨,終究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

  何夕流閉上眼,疲憊不已的她想入睡,偏偏渾身痛得教她無法如願,這時聽見有人入內,她眉眼不動地道:「表哥,不是要你回去了……」

  腳步聲一頓,響起了冰冷無波的嗓音。「我不是妳的表哥。」

  她猛地張眼,難以置信他的到來,畢竟他已經許久不曾踏進她的院子,就連她病了,他也不曾露臉。是知曉她只餘一口氣,終於願意見她了?忖著,意外的神色化為苦澀的自嘲。

  「夫君。」她氣若游絲地喃喚。

  都照冶有張近乎妖冶的俊美皮相,然而眉宇間的冷漠卻如冰凍之川,沒有一絲人味。「何氏,妳未出閣前如何我管不著,但妳早已嫁為人婦,卻與妳表哥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到底將我都家顏面置於何處?」

  何夕流怔怔地看著他,淚水瞬間模糊了她的眼,她卻死死忍住,不想在他面前落淚。

  「夫君來,只為這事?」她問著,心如死灰。

  這個男人,她深愛著的男人,為了嫁給他,她百般討好他的母親,然而他的母親始終沒給她好臉色,因為愛他,她不管不顧,殊不知他壓根沒將她當一回事,冷落她,無視她……

  甚至為了他都家的子嗣,婆母作主將他表妹納進府裡,她也裝做賢慧地替他操辦,眼看侍妾一個個抬進屋裡,庶子庶女一個個呱呱落地,而她像是被人徹底遺忘。

  直到她病入膏肓,他來了,卻不是因為擔憂,而是斥責她,惱她不守禮教,怕汙了他都家的門楣。

  她突然笑了,眉目悽悽切切。

  都照冶眉眼不動地瞅著她,像是天地間沒有任何事能勾動他的情緒。

  「既然夫君來了,我這兒有一事跟夫君提一提。」他的淡漠終於教她心如死灰,願意放下。

  曾經,她以為總有一天她能焐熱他的心,總有一天他會對她展開笑顏,可他這人像是天生涼薄,饒是他頭一個庶子出生時都沒見他露出一絲笑意,如今想來他就是個無心人,終究無情。是當年的她太過天真,自以為能改變一切,最終的結果讓她明白,不過是她一廂情願。

  「什麼事?」嗓音依舊冰冷得嗅不出一絲人味。

  「妾身無子又身有惡疾,還請夫君顧及兩家面子,寫下和離書。」想通了,她如釋重負,沒有半點餘情。

  她想了許久,終於在這臨終之前想通了,如此甚好,死後不當他都家的鬼。

  如她所料,他的神情如霜結冰凍,半點波動皆無,好半晌才淡漠地道:「妳好自為之。」

  話落,他頭也不回地走了,連多看她一眼都沒有,彷彿她在他的眼裡,不過是一粒塵埃那般微不足道。

  淚水終究無聲滑落,恨自己當初為何非卿不嫁,將自己搞得如此狼狽,她恨著,氣息逐漸微弱,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滿心只想著,她不當都家鬼,來世絕不與他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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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7 00:06: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努力避開那人

  年節剛過,京城裡一片繁榮景象,霜雪漫天,街上人潮依舊不少,大半的都在吆喝著要到西城門,不為其他,就為了今日班師回朝的大軍。

  去年三月,燕州邊境告急,八百里加急的軍情送回京,才知道因軍器糧食短缺導致大敗,兵馬損失近五萬,然而軍器糧食早在年前由兵部侍郎押往燕州,皇上因此震怒徹查,兵部侍郎被押入獄,再拔擢大理寺右丞都照冶為監軍,押著軍器糧食送往燕州。

  就在都照冶抵達燕州時,陣中大將遭人偷襲而亡,正當軍心潰散之際,都照冶領兵上陣,與副將于懸聯手出擊,幾次出征連連告捷,將常年入冬便擾境的西突打退數百里。

  消息傳回京中,正逢歲末,朝堂民間一片歡欣鼓舞,如今都照冶班師回朝,自然吸引京城百姓夾道歡迎,萬人空巷,一些貴人在得知大軍回朝日便包下了回京必經的街道旁的酒樓,只為一睹都照冶這個文人將軍的風采。

  都照冶出身名門,祖上曾出過兩名閣老,但一代不如一代,其父只是個六科給事中,且英年早逝,留下妻子與一對兒女。直到五年前他高中狀元,直接被皇上點進大理寺,如今又立了戰功,可說是光耀門楣了。再者,見過都照冶的人都說都照冶是少見的俊美男子,光是衝著這一點,百姓豈能不爭相圍睹?

  「夕流,妳怎麼還在看書?」

  一把尖細帶著不敢置信的女嗓,在丫鬟打起珠簾時竄進了何夕流的耳裡。

  正慵懶倚在引枕上看書的何夕流,只能無奈嘆了口氣,書都還沒來得及抽,已經被來人一把拎走。

  「阿怡……」何夕流可憐兮兮地伸出手,可是書卻被公孫怡藏在身後,壓根沒打算還她。

  「夕流,妳說說,妳到底是怎麼著,當初明明是妳自個兒說都大人班師回朝時,妳要在鼎豐樓包一間房,好瞧瞧都大人是怎生的風光,可後來房不包了,也沒打算上街,妳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

  公孫怡將書交給了何夕流的丫鬟,以眼神示意屋裡的丫鬟全都退到外頭,打算打破沙鍋問到底。實在是她這個表妹太反常了,她得好好問問,找出癥結才行。

  面對公孫怡一副準備開堂審案的態勢,何夕流只能無奈嘆口氣,撒嬌地挽著她的手,細聲道:「妳知道我病了,整個人都懨懨的,哪還有氣力到外頭走動?何況今兒個外頭人潮必定不少,我不想去湊熱鬧。」

  公孫怡聽完疑惑極了,不由脫口道:「當初那個跟我說,哪怕她只剩一口氣也要去迎接都大人凱旋而歸的人還是妳嗎?」

  她這話倒不是損人,而是何夕流的轉變大到她都懷疑她是不是病傻了。去年三月在她家的宴席上,何夕流對都照冶一見鍾情,從此之後,這個向來不耐煩參與宴席的首輔千金,開始打聽都照冶去了哪家宴席,都照冶前往的宴席定是場場到,哪怕只能遠遠看他一眼都心滿意足。

  去年五月都照冶監軍北上時,何夕流還坐著馬車直送到十里亭外,一整個失魂落魄,教她都看不下去。

  可自從年前一場風寒痊癒後,她像是變了個人,竟然對都照冶的事一點興趣都沒了,哪怕燕州後來化險為夷,次次告捷,她也壓根沒有她意料中的喜出望外,如今人都凱旋而歸了,她甚至一點反應都沒有,這可真是奇了。

  何夕流眼見公孫怡在身旁坐下,擺明了打破沙鍋問到底,只能沒好氣地道:「不是我,難不成會是哪來的孤魂野鬼?」

  公孫怡連呸了三聲,橫眼瞪去。「妳這張嘴就不能說點好的嗎?什麼孤魂野鬼……妳還真是不忌諱。」

  何夕流還真是不忌諱,因為她已經走過那麼一遭,雖說不是很清楚人生怎會又重來了一回,但無疑是個好消息。前世,她抑鬱病死,死後離魂,她瞧見了疼愛她的家人為此心傷不已,所以這一世她絕不會再讓家人為她掉任何一滴淚,她不再為都照冶而活了。

  「到底是怎麼了?」

  「哪有怎麼了?」何夕流睨了她一眼。

  「要是沒怎麼,妳怎會這時分還賴在家裡?」要是以往的她,早早就已經到鼎豐樓待著了。

  何夕流垂斂濃密的長睫,抿了抿嘴道:「不過是想通罷了。」她想清楚了,都照冶那個人之於她,就是一塊她耗了一生也焐不熱的頑石,既是如此,這輩子她避他都唯恐不及了,哪可能往他面前湊?

  「妳想通什麼了?當初我跟妳說都大人配不上妳,如今他凱旋而歸,連升三級都不難,配妳這個首輔千金也該是夠了,既然都配得上了,妳卻說自己想通,到底是想通什麼?」這不是在打啞謎欺負人?

  「唉。」何夕流嘆口氣,直不知道拿公孫怡這性子怎麼辦,要是不給她一個合理的解釋,不知道要纏她多久。「其實,我只是想通了我和他性子不合。」

  公孫怡聽完,疑惑地微偏著臉睨她,像是聽見多可笑的笑話。「能否請教妳,妳是什麼時候發現與他性子不合?他去燕州都快一年,妳跟他全然沒接觸,要從何得知性子不合?」

  不等何夕流反駁,公孫怡又毫不客氣地打臉她。「去歲時,我跟妳說過都照冶這個人性情孤冷不好相處,妳說他是孤月,妳就是朝陽,剛好暖著他。」

  何夕流聽完,嬌豔的臉蛋泛著一片嫣紅。

  老天為何不讓她早幾個月重生,好讓她別說出這麼羞死人的話!

  「嗯,妳是這麼說的吧?」公孫怡壓根沒打算放過她,嘴角帶著幾分損人的嘲諷笑意。

  何夕流抿了抿嘴,半晌才咬牙道:「那年年紀小不懂事,也虧妳記得這般清楚。」

  什麼孤月、什麼朝陽,她當初說的話還真是一語成讖,日月哪可能共處一片天,她和他注定就是各待一方。

  「呵,不過是去年八月的事,我還記得清。」公孫怡倒是一語雙關,不只點出了不過是去年八月的事,又哪裡有什麼年紀小不懂事的說法?

  何夕流去年八月及笄,何府的門檻都快被官媒踩爛了,然而疼女兒像是疼心肝的何首輔卻沒打算讓她太早出閣,打算讓她多留個兩年再說。

  「不跟妳說了,橫豎我全身都不對勁,不想出門。」

  「還病著?」公孫怡問著的同時已經伸手撫著她的額。「年前到現在都四個多月了,怎麼還會病著?」

  「沒事,已經好了,只是人懶懶的。」何夕流順勢倒在她腿上。「對了,昨兒個我大哥送了我一盆二喬,開得可嬌豔了,妳要不要瞧瞧?」

  公孫怡挑了挑精致描畫過的眉,輕輕將她推開。「下次吧,我得趕緊去鼎豐樓瞧瞧。」

  「瞧什麼?」

  公孫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得去瞧瞧阿婧還在不在那兒,說到底還不是妳惹出來的,當初說好陪她一起到鼎豐樓,妳現在倒好,就這麼抽手不管,也不跟阿婧說一聲,妳啊,利用人也太徹底了,當初看上都大人時就和阿婧交好,如今妳對都大人無意了,竟連阿婧也不聯繫了,妳啊……真的是被寵壞了!」

  要說何夕流集三千寵愛於一身都不為過,實在是何家上上下下沒一個不把她當寶貝看待。何家是簪纓世族,連著幾代都出了閣老,何夕流的父親還是當朝首輔,可擱在大遼王朝裡也沒什麼大不了,與眾不同的是何家的人丁非常興旺,姑娘家卻甚為少見。

  認真算來,何家開枝散葉後,如此龐大的家族連著數代竟連個女兒都沒有,連庶女的影子都沒見著,以致於當何家生出何夕流時,何家上下不論嫡支旁支全都為之欣喜若狂。

  尤其何夕流長得粉妝玉琢,嘴巴又甜,從小就惹得眾人疼愛,逢年過節時,她從族親叔伯兄長那裡收到的紅包和各式珍寶首飾,如今都足夠她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裡添購幾處鋪子和宅院了。

  「阿怡,不是那樣的……」何夕流的嗓音嬌柔,酥人心脾,此刻摻著幾分無法道明的無奈。她雖然從小就受盡寵愛,但受聖賢書薰陶下,豈可能被寵壞?

  至於都婧的事……她無可否認當初確實是為了都照冶才刻意接近她,進而成了姊妹淘,她願意和都婧交好是因為性子相投,如今不想往來,那是因為她想跟都照冶斷個徹底。

  如果可以,她再也不願從任何人口中得知都照冶的任何消息。

  「可妳不和阿婧往來是事實,阿婧嘴上說不在意,但怎麼可能不在意?要不妳給我個說法好讓我去安慰阿婧。」公孫怡難得神色嚴肅,就見何夕流垂眼抿嘴,竟也是另一番風情,不得不說,連她都覺得何夕流是個禍水。

  何夕流右眼下一顆嫵媚的血痣,媚態天成,可她從小學習琴棋書畫,是京城聞名的才女,端莊雅致的氣質硬是鎮住那股媚感。

  在公孫怡眼裡,何夕流像朵妖冶的桃花,亦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雅蓮,得天獨厚的外貌與身世,京城裡能與她相比的無幾人。

  「……往後碰頭了,我會跟她道歉。」何夕流細聲喃著。

  雖然她不想再見到都照冶,也徹底對他死了心,都婧畢竟是無辜的,而且她是個大剌剌又沒心眼的姑娘,與她相處如沐春風,自己是真的喜歡她的性子,嫁進都家之後,都婧更是常在婆母面前維護她,直到出閣遠嫁……如今想來,她也好久沒見到她了。

  思及此,她不著痕跡地嘆口氣。她必須承認,因為對都照冶的怨,她忽視了都婧,也不讓都婧上門探視,這確實是她的錯,她該找個時機好好與都婧說說,畢竟她壓根不想讓那個大剌剌的姑娘添上愁緒。

  公孫怡瞅著她半晌,嘆了口氣道:「那就這樣吧,我得先去鼎豐樓一趟。」

  何夕流應了聲,瞧她像陣風般地刮了出去,一會她的丫鬟秋雨才進了房,不解地問:「姑娘真的不打算去鼎豐樓?」

  「不去。」她斬釘截鐵地道。

  秋雨偏著頭,真的萬分不解姑娘怎會病了一場後,活潑愛鬧的性子就變得越發孤僻,尤其還把都大人拋到腦後去。

  鼎豐樓位於京城御街上最熱鬧的地段,身上沒點銀子還踏不進,當公孫怡艱難地從人潮中踏進鼎豐樓時,裡頭早已人滿為患,慶幸的是她早早就訂了雅間。

  掌櫃的眼尖地瞧見人,立刻讓小二領她上樓。

  雅間裡,一抹纖柔的身影就坐在臨窗的榻席上,聽見開門聲隨即回頭,可嬌俏臉上的燦笑瞬間失色不少。

  「阿婧,妳也太偏心了,一見我就笑不開了。」公孫怡打趣道,讓身邊的丫鬟給小二給了點賞銀,點了鼎豐樓裡招牌的茶點,小二歡天喜地地下樓打點。

  「哪有。」都婧拉著她在榻席上坐下。「我只是……想問問夕流姊姊是怎麼了。」

  年前何夕流病了,她想過府探望,還特地先派人告知,然而何夕流總推說不想過病氣給她,要她不用過去,次數一多,時間一久,她心裡難免難受,知道何夕流是刻意疏遠她,只是她怎麼都想不透。

  今天兄長凱旋而歸,當初她們約好在這兒迎接兄長,豈料何夕流竟也不肯來了,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他了。

  公孫怡拍了拍她的手,「不要胡思亂想,夕流並不是疏遠妳,只是她被家人寵過頭,行事上難免帶了點嬌氣任性,時風時雨,但她並沒有惡意,她不想靠近人時妳就別湊向前惹她厭煩,也許過一陣子她又黏妳黏得緊了。」

  「但願如此。」都婧勉強笑了笑。

  當初何夕流主動與她攀談時,她難以置信,只因何夕流是貴女圈裡的佼佼者,而她不過是個失怙無靠的姑娘,大哥也不過是個從六品的大理寺右丞,這樣的她壓根難與她攀交,可她卻在她倍受冷落難堪的一場花宴裡,將她拉到身邊。

  相處之後,她更加發覺何夕流待她真誠,毫無一般千金架子,所以她私心裡是把她當姊姊的,如今被無故疏遠,她心裡真的難受,就連兄長風光回京,光耀門楣,都開心不起來。

  「好了,別想了,我剛才來時聽人說都大人已經進內城門了,如今差不多該到這了。」公孫怡拉著她更靠窗一些,街道上萬頭攢動,不過因為有官兵開道,硬是將人潮趕到街道兩旁。遠遠就瞧見幾人騎在馬背上,沿街徐緩地朝皇宮的方向而去。

  「瞧,都大人就在前頭,這回都大人立了大功,回來必受皇上重用,如此可是完成了妳父親的遺願了。」公孫怡拉著她的手笑瞇眼。

  都婧聽著,臉上終於多了點笑容。都家也曾經是一方世家,但不知怎地子嗣相當艱難,數代都是單傳,且官運一代不如一代,父親未及而立之年就病逝,臨終前囑咐兄長必得要光耀門楣才行,如今兄長確實辦到了。

  她眸底蓄著淚,看著騎馬而來的兄長,心裡為他驕傲極了,也不知道是否她的注視太熾熱,兄長竟突地抬頭朝她這頭望來。

  她嚇了跳,朝兄長揮了揮手,然而她那冰塊雕鑿成一般的兄長,俊面波瀾不興,收回視線,策馬緩緩而去。

  「唉,我大哥要是能多點笑容就好了。」她嘆了口氣。

  兄長眉目如畫,俊逸無儔,左眼下一顆殷紅血痣,更添幾分蠱惑人的俊魅,偏偏就是……冷若冰霜,就算有姑娘心怡,怕也被他的淡漠逼得退避三舍。

  當初夕流似乎頗欣賞大哥,還提議等大哥凱旋而歸時包雅間一同慶賀迎接,怎麼如今壓根不在乎大哥的樣子,就連自己也被冷落了?

  要說夕流被大哥嚇跑,那肯定不是,因為夕流的疏離是大哥前往燕州之後才開始,這樣想來還能有什麼原由?

  「還是……是我太不知禮數,無意中衝撞夕流姊姊,教她一併討厭大哥了?」她狀似喃喃自語,又像是要向公孫怡求個答案,不由得抬眼看她,就見她專注在街上的目光緩緩地移到自己臉上。

  公孫怡好笑地拍拍她的手。「不要胡思亂想,橫豎過幾日我府裡辦春宴,我肯定會把夕流給揪出來,妳們到時候見面再聊就好。」

  「夕流姊姊真肯見我?」

  「放心,有我在。」

  「多謝怡姊姊。」都婧終於喜笑顏開。

  公孫怡也笑瞇了眼。「好了,吃點東西,一會妳還得趕緊回家跟妳大哥慶賀呢,等等帶點好吃的回去,讓妳大哥嘗嘗久違的京城味。」

  
  都府。

  近掌燈時分,都照冶騎馬回府,街坊都圍在府外向他祝賀,他神色清冷地略頷首,算是打了招呼,便快步走進府裡。

  門房早就已經朝內通報,走到二門時,都夫人趙氏和都婧早已等待多時。

  「母親,我回來了。」都照冶走到她面前,掀袍欲跪下。

  趙氏趕忙將他扶起,淚水早已激動地滑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餓了沒?可用膳了?」

  她將兒子視為心頭肉,明知他一路前往燕州兇險無比,卻又無法違抗聖令,這段時間她是夜不成眠,食不知味。如今他回來了,更在御前受封為兵部侍郎,入了內閣……都家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人入閣了。

  「母親可用膳了?」他微垂眼,看出母親清瘦不少,面色憔悴,不過倒還挺精神的。

  「大哥,娘還沒用膳,一直等著你回來呢。」都婧難掩興奮地道。

  聖旨和皇上的賞賜已早一步送進府裡,如今擱在祠堂還沒入庫呢,自己的兄長這般能耐,她感到與有榮焉。

  「妳這丫頭。」趙氏笑罵了聲,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

  「母親,一道用膳吧。」

  「不,得先向你爹上香說一聲才成。」

  他輕頷首,隨著母親進了祠堂,看見聖旨就擺在供桌上,他隨意掃了一眼,點了香,無聲向父親稟報,總算完成了父親的遺願。

  一會,三人才又到小廳裡一道用膳。

  都照冶一見滿桌都是自個兒喜歡的菜色,尤其有兩樣看得出來是外頭買的熱食。趙氏催促著他趕緊入座,不一會就給他夾滿了一盤子,像是恨不得將這段時日短少的全都補上。

  兒子是她生的,她日日關照,一趟遠行歸來清減了多少,她豈會看不出來。

  都照冶雖不餓,但還是沒拂逆母親,慢慢地嘗著,直到他嘗到那道熟悉的熱食,想了下,道:「阿婧,今兒個妳又跟何家千金一道外出?」

  都婧經他這一問,臉色黯了下,又覺得古怪地微皺起眉,道:「大哥,你怎麼會這麼問?你不是有瞧見我嗎?」既是如此,他就該知道那時站在她身旁的是怡姊姊,不是何夕流。更教她不解的是,大哥向來不會過問這些事的。

  「是瞧見了,可我離京之前妳不是和她走得極近?」嗓音依舊是那般淡淡的,像是隨口聊起的話題。

  一想起何夕流沒道理的疏離,都婧抿了抿唇,面色鬱鬱地道:「之前是,可後來夕流姊姊病了,我已經很久沒見到她了。」仔細算算都四個多月了。

  都照冶用膳的動作微頓了下,狀似漫不經心地道:「病得這般重?」

  「也不是……橫豎這陣子沒碰到面。」說來話長,況且她也不想在母親面前提這些,省得母親對夕流姊姊的印象不好。

  「那這兩道菜是……」他用眼掃了桌上兩道菜。

  「那是怡姊姊要我帶回來的,說是要給大哥祝賀的。」說起公孫怡,都婧隨即笑瞇了眼,細數著公孫怡待她的好。

  都照冶不置可否,倒是趙氏出言制止。「阿婧,讓妳大哥好好吃頓飯。」

  「……是。」

  「還有,往後別胡亂承別人的情,成國公千金不是咱們能攀交的,就連首輔千金亦然。」趙氏講究規矩,不想讓人以為自家兒女攀高枝,落人口實。

  「娘,是兩位姊姊主動跟我交好的,而且她們真的幫了我許多。」都婧小聲辯駁了句。

  「妳無故承了情,往後該怎麼還?」趙氏與她倆並不相熟,不過也聽過一些世家夫人對兩人的評價極高,可愈是這樣,愈顯得兩家不般配。

  都家雖也是簪纓世家,可早已沒落許久,儘管如今靠著都照冶立了戰功,光耀門楣,還是難以和那些百年屹立不搖的世家相比。

  都靖抿了抿唇,還沒開口,都照冶已經放下碗筷。「娘,我用好了,先回去洗漱。」

  趙氏想他一路趕回京,又進宮面聖了好一會兒,就不留他了,要他趕緊回院子休息。  

  松濤院裡,因為都照冶不喜女子近身,所以從未有丫鬟伺候,身旁大抵是小廝隨從,沐浴時,都照冶獨自進了淨房。

  沒多久,一抹身影極快地停在淨房外,低聲道:「爺。」

  「有何消息?」沉入浴桶裡的都照冶嗓音平板無波地問道。

  「如爺所料,于大人和鎮安侯世子讓太子請進了鼎豐樓,小敘了約半個時辰,太子身邊的戒備太過森嚴,無法就近得知交談些什麼。」

  像是壓根不意外,都照冶輕應了聲,便道:「胥凌,讓底下的人分別盯著于懸和鎮安侯世子,別靠太近,他倆都不是好惹的主。」

  「是。」話落,胥凌像抹影子般地消失在夜色裡。

  都照冶閉上眼,思索著朝堂上的變動。

  身為都家的獨子,他肩負的是都家的興盛衰敗,每一步路他總是反覆推敲,走得比誰都要小心謹慎,只為了確保他在朝堂上的一席之地。

  這是父母的冀望,他從小就謹記在心,壓根也不覺得苦。

  可是……不知為何,近來當他閉上眼時,總能瞧見那張極盡妖嬈嫵媚的容顏,尤其是她右眼底下的那顆血痣。  

  何宅後院海棠院裡,傳來丫鬟殷殷切切的催促聲。

  「姑娘,我的好姑娘,求您了,趕緊更衣吧。」大丫鬟秋雨站在錦榻邊不住地低聲央求,又不住地看著外頭的天色。「姑娘,時候真的是不早了,要是一會兒夫人來時姑娘還沒換好衣裳,奴婢肯定會挨罰的。」

  實在是不行了,秋雨只好趕緊搬出哀兵之計,邊說邊拭淚。

  何夕流那雙上挑的美眸睨了眼,難掩嫌棄地道:「妳好歹也擠兩滴淚給我瞧瞧。」

  「只要姑娘肯更衣,不管要奴婢擠幾滴淚都成。」秋雨咬牙切齒說著,還真的用力地擠著淚,那視死如歸的神情逗笑了她。

  「行了,像是我欺負妳似的。」她沒好氣地把書一擱,在引枕上懶懶伸個腰。

  慵懶神情搭著嬌柔體態,顧盼流轉之間恍似集天地之靈氣所生成的妖精,教從小伺候她的秋雨都忍不住看直了眼。

  「妳瞧什麼?眼睛都直了?」何夕流懶懶抬眼,好笑地往她眉心一點。

  秋雨吃痛地撫著眉間,還是忍不住道:「是姑娘生得太禍水了。」

  本來已經起身走了兩步的何夕流不由回頭往她額頭再點了兩下。「秋雨,妳這是在咒我了,信不信我把妳趕出去?」

  「欸?這不是在誇人的嗎?」秋雨一臉錯愕地道。

  何夕流好笑地問:「誰跟妳說的?」

  她身邊兩個大丫鬟,秋雨性情耿直,行事機伶,可惜有點缺心眼;秋霏性子內斂,心思縝密,可惜就是嘴巴毒了點,所以一定是——

  「秋霏跟奴婢說的,她說我長得俏很禍水,說是誇我。」秋雨急聲說著,想從何夕流臉上得到一點認同。

  何夕流不由輕笑出聲。「她老捉弄妳,怎麼妳回回都上當?要妳多讀點書妳不肯,難怪老是被秋霏耍得團團轉。」

  「臭秋霏!」秋雨罵著,決定回頭非找她吵一頓不可。

  「夫人。」

  突地聽見外頭的小丫鬟們齊齊的問安聲,秋雨臉色大變,直揪著何夕流的袖角。

  「姑娘,您還沒更衣。」完了完了,夫人知曉定又要怪罪她。

  何夕流看著她多變的神情,臉上是止不住的笑。

  何夫人秦氏一入內就瞧見女兒的笑臉,雖見她還穿著半新不舊的衣裳,也沒怪罪秋雨,只因她這女兒自從病了一場之後總是鬱鬱寡歡,哪怕見著自己時笑意顯露,但任誰都看得出她的勉強。

  如今瞧她打從內心笑了,猶如陽光終於穿透厚重烏雲,展露萬丈光芒,她這顆心才總算安穩了些。

  「娘,我想更衣,可是秋雨抓著我不放。」何夕流眉頭微蹙,無奈得緊。

  秋雨抽了口氣,趕忙鬆手,正想解釋,秦氏擺了擺手,拉著何夕流走到妝檯前。「不妨事,還有點時間,秋雨,趕緊去將那套銀紅蝶綃衫裙,還有年節時大少爺送的那套紅碧璽頭面拿來。」

  秋雨鬆了口氣,應了聲便趕緊去取出衣裳和匣子。

  何夕流看母親狀似要替她挽髻,趕忙阻止。「娘,這些小事讓秋雨和秋霏來就行了,您歇會吧。」

  「讓我來吧,我不知道多久沒給妳挽髮髻了。」秦氏仔細地給她梳著髮,邊道:「一會妳就陪我去散散心,妳怡表姊也會去,幾個姊妹聚在一起就儘管玩鬧,別老是在家裡窩著。」

  何夕流垂著眼,心知母親是擔心她。打她重生這幾個月以來,她彷彿拋不開被鎖在都家那段沉悶歲月,家人看在眼裡也不敢多問,只以為她大抵是病了一場才鬱鬱寡歡。

  只是今天這場賞花宴她真的不怎麼想去,畢竟前世這場賞花宴出了點事,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只是她已懶得去應對那些。

  她重生後只想待在家裡,哪兒都不想去,誰知母親還是挑了這場宴要她出門,難不成這世間已定之事,再也更改不了?

  「要是心裡有什麼事,儘管跟娘說,要不跟妳怡表姊說也成,妳與她向來最好了,是不?」秦氏邊替她挽髮邊打量著她,瞧她臉色黯了些,實在難以推敲女兒到底是怎麼了。

  近來不管她怎麼旁敲側擊都沒用,女兒身邊兩個丫鬟也是一問三不知……她真想知道到底是誰惹了她的女兒,定是不饒!

  「娘,我近來覺得心情煩悶,要是到外頭去給您惹了麻煩,那怎麼是好?」何夕流隨口問著,想試探試探能否不出門。

  「那有什麼的?儘管鬧,有什麼事還有妳爹和妳大哥擔著。」秦氏霸道地道。

  她這話不假,何夕流的爹是當朝首輔,大哥是翰林侍讀學士,姨父是成國公,外祖是五軍總都督,如此顯赫家世,難道還不容她這個向來乖巧溫婉的女兒鬧上一回?

  何夕流笑倒在她懷裡。「娘,您跟爹、大哥都會把我寵壞的。」

  「咱們家裡就妳一個姑娘家,就不容許咱們寵妳嗎?」

  何夕流笑著,心底有點暖有點酸,只要一想起前世裡母親哭倒在她棺上,她就覺得自己很不孝。

  還好,她還有機會好好地孝順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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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7 00:06: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陳府中的挑釁

  「夕流。」

  在秋霏的攙扶下,何夕流才剛下馬車就聽見公孫怡的喚聲,她朝她的方向望去,笑瞇了一雙黑玉般的眸。

  「阿怡,妳該不會是故意在門口等我吧。」

  公孫怡帶著兩個丫鬟走來,先向秦氏問安,才道:「可不是?一會兒馬車下來只有姨母的話,我肯定要到妳家裡跑一趟的。」

  「哪裡要妳再跑一趟,我這不是來了?」

  公孫怡上下打量著她,忍不住搖著頭。「這是怎了,難得見妳盛裝打扮,這身打扮要是不知情的,會以為妳今日是來相看的。」

  一身銀紅繡金線纏枝蓮衫裙再搭了件牙白色的短帔,勾勒出何夕流不盈一握的腰身,臉上清淡妝容更襯得她絕色傾城,教早已看慣她美貌的的公孫怡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得,我還得相看?」憑她這花容月貌,還需要特地相看?

  「唷,今日的模樣倒像是又活起來了?」

  秦氏眼見表姊妹相見歡地交談,心裡寬慰許多,不過總不好在人家二門處繼續閒聊。

  主家陳閣老的大媳婦陳大夫人已經走來,自然地挽著秦氏。「人都來了也不肯多走幾步路,就非得要我特地來迎接妳?」

  「讓妳迎接我,是給妳面子。」秦氏打趣道,跟著她往裡頭走。

  兩人尚在閨閣時就是手帕交,說起話來向來百無禁忌。

  何夕流和公孫怡見狀,正打算帶著各自的丫鬟跟上,一把嬌俏嗓音在身後響起——

  「大姊,妳也不等等我。」

  公孫怡頭痛地閉了閉眼,回頭冷著臉望去。「誰要妳拖拖拉拉的?」

  來者是成國公府二房嫡女公孫忻,一身鮮紅似火的招搖騎裝。

  「還不是大姊說陳閣老府上有馬場,陳家千金又向來喜歡跑馬,所以定會來場賽馬,我這才趕緊換了騎裝,誰知道一換好妳竟然先走了。」

  公孫忻滿嘴抱怨,等走到何夕流面前,瞧她一身銀紅繡金線纏枝蓮衫裙,硬是襯得越發膚白嬌嫩,不禁抿緊嘴,暗惱自己竟與她撞了顏色。

  「誰睬妳。」公孫怡毫不客氣地哼了聲,見她看著何夕流的眼都快要冒火了,神色不豫地道:「見著人都不會喊了?」

  「……表姊。」公孫忻抿著嘴,喊得不怎麼情願。

  「表妹。」何夕流神色淡淡地喊了聲便挽著公孫怡。「走吧,我娘都走遠了。」

  「走。」

  眼見兩人親熱地挽著手走了,公孫忻不禁越發惱火。她就是討厭何夕流,不光是因為她那張名震京城的容顏和才學,更因為她矜貴的出身和倍受寵愛的好命。

  全天下好事都被她攬盡了,還要別人怎麼活?

  一行人到了花廳,早已有不少女眷已經到了,正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閒聊,而不少小姑娘則是在外頭的園子裡賞花。

  公孫忻已經跑去找有交情的姑娘家,而公孫怡則是拉著她在園子裡散步。

  何夕流看著一些小姑娘在園子裡賞花,交頭接耳,也不知道在聊什麼,臉上盡是天真爛漫的笑意,不由得微瞇起眼。

  儘管現在回到出閣前,還是個二八年華的姑娘,她的心卻蒼老如老嫗,再也回不去曾經天真爛漫的時候。

  「聽說都大人果真連升三級,接下兵部侍郎一職入了閣。」公孫怡狀似漫不經心地與她閒聊。

  何夕流卻是壓根不想聽見關於都照冶的消息。他的事,在前世再沒有人比她知道得還要多,就連他有多寵愛他的表妹趙英華她都知道。

  「聽說,安國公家的三爺和鎮安侯世子也立了戰功,分別都得了武職。」

  「妳連這些事都打聽了?」何夕流不禁嘆口氣,難道非要繼續說下去不可?

  「哪裡需要我打聽?是大哥說的,他一直很扼腕沒能去燕州,當初他本是想到御前自薦,可妳也知道,我娘根本就不准他去。」

  何夕流沉默不語。

  公孫怡的大哥公孫恆在京衛裡當差,從小就跟在國公爺身邊被手把手教導,文韜武略皆通,才華洋溢,偏偏他就想走武職,甚至想上戰場,姨母就他這個兒子,他又未成親,哪可能讓他上戰場。

  他的性情溫文儒雅,待人親和敦實,待她尤其的好。

  「其實今兒個要不是大哥在京衛那兒趕不回來,他本是要來的。」公孫怡說時,寓意深遠地看著她。

  何夕流本是不覺,直到被她灼熱的目光給逼得抬起臉來。

  「夕流,妳應該知道大哥對妳的心思,先前妳因為對都大人極上心,所以我就不多說了,如今妳已對都大人無意,那是不是願意多看大哥一眼?」

  何夕流還是沉默。表哥對她的心意她一直是知道的,她那時已經把心給人,哪可能多分心思給他?但如果是現在……

  「夕流,妳不會認為我大哥配不上妳吧。」

  「怎麼可能?是我高攀不上。」成國公府是功勳世家,是當初曾幫著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從龍功臣,百年屹立不搖,是其他世家無法相提並論的。

  「胡說什麼?咱們的娘是親姊妹,兩家向來走得近,如果妳肯點頭,我娘會立刻去提親。」

  何夕流蹙著秀眉,心思有點亂。雖說今生不再與都照冶有瓜葛,但她也壓根沒去想自個兒的婚事,如今跟她提婚事……

  「阿怡,妳都還沒出閣就跟我提我的婚事,妳這本事愈來愈見長了。」她猛地想起兩人都還未出閣就談起自己的親事,要是被人聽去,真的是不用做人了。

  「這樣就能逼著妳非點頭不可,我賠上一點名聲我還賺了。」公孫怡笑得一臉狡黠得意。

  何夕流輕笑著沒再搭腔,不想糾結在婚事上,又走了一小段路,便聽見——

  「就憑妳這個窮酸樣,到底是怎麼混進陳閣老府上的?」

  「沒帖子進得來嗎?我是持帖來的,妳們不要逼人太甚。」

  這話一出,何夕流和公孫怡不由得對看一眼,隨即加快腳步,繞過路邊的矮樹叢,果真瞧見亭子裡都婧正被三四位姑娘圍著,一人一語嘲笑她的身分低微。

  何夕流眉頭一蹙,隨即展露笑臉,道:「大夥在做什麼?」

  都婧一見她,一雙上挑的鳳眼都瞠圓了。

  幾位姑娘隨即回頭,幾人認出何夕流,趕忙向她福身問安,唯有一人站得直挺挺的,一臉不忿地瞪著她。

  「杜二姑娘,這就是妳杜家的教養?」何夕流走向前,笑瞇眼問著。

  「妳!」

  「杜大人可是禮部尚書,如果連家裡人的禮數都做不到點上,他這個禮部尚書怕是不夠稱職。」何夕流笑意不變,當她微瞇眼時,黑玉般的眸像是蕩出陣陣漣漪,春光瀲灩,令人望而失神。

  杜芸惱歸惱,聽她這一說也不敢繼續放肆,敷衍朝她福了福身,回頭瞥了都婧一眼,哼笑了聲。「都姑娘,別以為人家待妳好是看得上妳,說穿了不過是看上了妳兄長,利用妳罷了,別以為自己真是個人物。」

  原本這種場合,依都婧的身分根本不可能收到邀帖,是因為都照冶立了戰功,入了皇上的眼,幾派人馬都想拉攏他,各自對都家下了邀帖她才能站在這兒。

  令杜芸看不慣的是竟有些姑娘主動想與都婧攀談……什麼貨色,不過是沾了她大哥的光,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

  杜芸話落便逕自走了,幾位姑娘也趕忙跟著她一道離開。

  何夕流看著杜芸離開的身影,不禁想,原本是想避開杜芸,省得前世的事再來一遍,誰知道兩人還是結仇了,或者該說,面對一些本就待自己不善的人,就別浪費力氣拉近關係。

  可恨的是,杜芸說的她還真反駁不了,因為一開始她會結識都婧是真的居心不良。

  許是她這段時日閉門不出,又不讓都婧上門,有人注意到這些端倪,於是又開始欺負都婧。說好了絕不會讓人欺她,偏偏她竟沒做到,真是該打。

  杜芸的話讓整個亭子靜默下來,都婧膽怯地垂著臉,連接近何夕流都不敢。

  「阿婧,妳沒事吧?」公孫怡率先問著。

  「怡姊姊,我沒事。」都婧搖了搖頭,嘴角的笑意有些顫抖,壓根不敢看向何夕流,又不住地想往她那兒望去。她偷覷了眼,剛好和何夕流對上,嚇得趕忙垂下眼,像是受驚的小獸。

  何夕流見狀,心裡內疚死了。是她不該冷落都婧,畢竟她是她,都照冶是都照冶。

  想清楚後,她走過去牽起都婧的手,道:「往後遇到那些人,不需搭理,轉身走人就是,她們要是敢再多說什麼,妳就大聲喊,惹出動靜,瞧她們還敢不敢張狂。」

  都婧抬眼直睇著她,墨黑的眸子裡有光華閃動。

  「妳……別哭,這只是小事,別放在心上。」何夕流瞧她淚光閃動,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不是。」都婧搖了搖頭。「是見夕流姊姊還肯與我說話,太開心了。」

  何夕流聞言,嘴不由微抿,好半晌才道:「是我的錯,自個兒心情不好就遷怒人,妳儘管生我的氣,讓我想法子慢慢哄妳。」

  都婧不由笑出聲。「夕流姊姊,我不生氣。」

  「妳得生氣。」她要是不生氣,她又該怎麼贖罪?

  都婧笑得越發燦爛,將她的手握得緊緊的。「我不生氣。」

  何夕流心疼極了,乾脆一把將她抱進懷裡,在她耳邊輕聲道:「往後再也不會了。」

  「嗯。」都婧笑瞇了眼,滿足極了。

  大哥雖好,可性子太過涼薄,有時她見到大哥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她一直想要個姊姊,何夕流就像是她夢想中的姊姊,能與她親近,能重新交好,剛剛被羞辱的事她壓根不在意了。

  「是是是,妳們兩個姊妹情深,我就像是不小心路過的路人,就先走一步了。」公孫怡涼聲說著,作勢要走,兩人趕忙將她拉住。

  「這也要取笑人?」何夕流沒好氣地瞋她,眼波流轉間風情萬種。

  「不敢,不過……阿婧,我倒沒想到妳會來。」

  這點何夕流也很疑惑,因為前世這場宴會,都婧並沒有參與。

  「是大哥帶我來的。」

  何夕流呼吸一窒,一時間分不清內心的感受到底是什麼。

  前世,都照冶並沒有參與這場宴會,因為陳閣老和她爹一樣都支持八皇子,而都照冶則支持太子,等到太子登基後,藉著一些由頭逼得幾位閣老致仕,她爹後來乾脆辭官求去,首輔的位置就落在都照冶手中。

  他當上首輔的那年,也是她死去的那年,算了算……是五年後的事了。

  她不解的是,默默力挺太子上位的他,當年沒有參與這宴會正是因為立場不同,如今他為什麼會改變主意?

  「都大人也來了?」公孫怡詫道。

  「嗯,陳家給了帖子,所以大哥就帶我來了,本來我娘也要來的,可她今兒個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所以只有我來。」

  何夕流愈聽愈疑惑,開始懷疑都婧口中的大哥到底是不是她識得的都照冶。他這人天生涼薄,對待母親和妹妹甚至寵妾都是一樣清冷,彷彿天地間沒人能點燃他些許熱度,這樣的他,又怎會帶著都婧赴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宴席開席時,何夕流和公孫怡將都婧帶在身邊,算是要給都婧撐腰,要讓人知道都婧是她倆的姊妹淘,看還有誰敢再欺她。

  用過午膳後,夫人們都到綵樓那頭看戲,身為主家的陳姑娘陳靜提議要跑馬,有興趣的姑娘家自然就移往馬場,何夕流想避開前世被栽贓一事,自然就不想湊熱鬧。

  「聽我姊姊說過,何姑娘擅長跑馬,不跟咱們比一場嗎?」

  何夕流本是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與都婧閒聊,突聽到杜芸的聲音,連回頭都懶,淡聲道:「年前病了一場,不想跑馬。」

  杜芸瞧她連頭都不回,一股惱火衝上腦門,竟朝她揚起手。

  正對著杜芸的都婧隨即站起身欲制止,豈料她手一轉,竟揮向一位端著茶水過來的丫鬟,丫鬟手上的茶水直接從何夕流的身後潑下。

  茶水並不太燙,但淋在質料輕薄的蝶綃上身形畢露,還易著涼,再者衣裳不潔,在宴席上也對主家不敬。

  何夕流冷沉著臉,看著跪地道歉的丫鬟,擺手讓她退下。

  公孫怡已經沉不住氣地與杜芸理論。「妳根本就是故意的,杜家怎會有妳這般好教養的姑娘?」

  她的嗓音不小,附近一些姑娘家全都圍了過來。

  「妳胡說什麼?我哪裡是故意的,我又為何要這麼做?誰要這丫鬟剛好在這當頭走過來?大不了我賠她一套衣裳,讓我的丫鬟帶她進屋子裡換下不就得了。」話落,杜芸回頭讓她的丫鬟取一套衣裳過來。

  公孫怡正要再罵她一頓,就瞧見公孫忻站在杜芸後頭一副看戲的樣子,本要斥責她幾句時,何夕流淡聲開口——

  「不勞杜二姑娘,我有帶替換的衣裳。」

  秋霏瞪了杜芸一眼,趕緊往外小跑步,打算回馬車上取衣物。

  「夕流姊姊,妳疼不疼?」都婧低聲問著。

  「不礙事,茶水不燙。」她說著,帶著幾許淺笑。

  茶水不燙,因為杜芸還不敢在她身上留下半點痕跡,她的目的不過是要她換衣裳,好在衣裳裡藏東西栽贓她偷東西罷了。

  前世杜芸就是這麼對她的,只是前世的她也早就留了心眼,把那塊小巧玉佩取出,在跑馬場時順勢丟到她丫鬟身上,最後她的丫鬟受了池魚之殃。

  可也是那時,她發現了一個祕密。

  「杜二姑娘,不知道能不能先跟妳借一條帔子遮掩一二?」

  何夕流突地開口要求,自然教杜芸喜笑顏開,要丫鬟遞了件帔子給她。

  在帔子交到何夕流手中時,她又道:「替我披上吧。」說話時已經站起身。

  何夕流的身形在姑娘間算是高䠷的,所以那位丫鬟必須將手往上舉,手一往上舉,袖子就滑落到肘間,露出一塊塊的瘀青。

  就在瞬間,何夕流抓著丫鬟的手,佯訝道:「妳這手是怎麼回事?」

  大夥的目光全都被吸引過來,丫鬟嚇得想抽回手,何夕流卻抓得死緊,看向杜芸,問:「杜二姑娘,這是怎麼回事?這丫鬟手上不但瘀青,還有未癒的鞭痕,莫不是妳……」

  杜芸原本還洋洋得意,以為一切照著計劃進行,遭她這麼一問,愣了好一會才回過神。

  「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她沉聲道。

  「妳怎會不知道?一般與宴,會帶在身邊的定是大丫鬟,妳這主子卻不知道身邊大丫鬟身上帶傷,怎麼都說不過去吧。」

  「何夕流,妳是什麼意思?妳是說是我打的嗎?妳有證據嗎?妳別想要汙衊我!」

  何夕流笑得有些無奈,像是看著個無理取鬧的孩子。「杜二姑娘,妳誤會我了,我只是以為會不會是妳的大丫鬟在府裡遭人欺負,妳這個主子卻不貼心,無知無覺罷了,怎麼妳卻認為我在汙衊妳,難道是……妳作賊心虛了?」

  霎時,一旁響起竊竊私語。在場的姑娘家很自然地認為丫鬟身上的傷必定是出自杜芸之手,這事要是放在尋常人家,打罵下人並不算少見,問題是杜芸出身世家,祖父又是禮部尚書,一個世家貴女有此行徑,誰家敢娶?

  杜芸臉色忽青忽白,想求救,偏偏與她交好的都先跟陳靜去馬場了,在眾人的目光之下,她覺得自己像是赤裸的,羞惱得轉身就走,連丫鬟都沒打算帶走。

  被何夕流逮住的丫鬟不由得跪下。「姑娘,求您放過奴婢,您這麼做會逼死奴婢的。」

  「妳別怕,我既然敢做,就能保住妳。」

  丫鬟猛地抬臉,淚水橫陳地問:「姑娘……」

  「杜二姑娘不是個好主兒,不若我買了妳,往後妳就到我身邊吧。」今天她利用這丫鬟揭發杜芸毒打下人的惡行,她回到杜家恐怕沒有活路,畢竟是因自己而起,好歹也要保住這條人命。

  「可是……」

  「不用擔心,只要我開口,她不敢不賣,說不準會分文不取,直接將妳的賣身契交到我手上。」

  丫鬟聞言,重重朝她磕了響頭,「奴婢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

  「說哪去了,起來吧。」何夕流拉了她一把。「一會妳就跟我走,對了,妳還沒跟我說妳的名字。」

  「奴婢珠兒。」

  「這樣吧,我給妳新取個名,往後妳就叫秋雲,雲朵的雲。」

  公孫怡不由笑出聲。「夕流,妳何時也懂得這般損人了?」這雲字分明是故意衝撞杜芸的芸字,替丫鬟取前主子名字同音的字,也夠讓杜芸難堪的了。

  「還行吧。」何夕流輕笑著。

  「只是以往這些小伎倆妳向來是不會放在心上的,怎麼今兒個動氣了?」公孫怡自認為沒有人比她還了解她,是故對她今日的反應有那麼一丁點的意外。

  「哪是動氣?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她呢,在都家裡學了不少,在那方天地裡,她從天真爛漫的少女變成了油盡燈枯的怨婦,自然累積了些許道行,眼前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要是敢再犯到她面前,絕對要杜芸沒臉在京城立足。

  

  

  陳閣老愛棋成癡,所以在外院闢了一處園子,裡頭打造了一座八角亭,來赴宴的男客都聚集在此處分成數桌對弈,有的互相切磋,有的前往馬場跑馬,有的則在亭外欣賞園子。

  正當園子裡一派悠閒時,園子外的小路卻鬧出動靜,有幾個好事的就到外頭瞧瞧,一會就把事給說開了。

  「想不到杜家竟然養出虐打下人的孫女,這下子杜尚書的臉怕是都丟光了。」

  有人如是道,甚至還有人想偷偷溜進花廳一睹杜芸的容貌,好奇會虐打下人的世家貴女長得什麼模樣。

  「不過,說來也巧,先是杜二姑娘打翻了茶水濺在何首輔的千金身上,讓奴婢取來帔子給何姑娘披上時意外揭露了丫鬟身上的傷,只能說是何姑娘心細如髮才湊巧揭開這樁醜事。」

  「可不是,何姑娘可是名動京城的世家才女,聽說長得絕色傾城,又端莊知禮,早幾年曾聽聞太子也對何姑娘有意,偏偏何首輔當場跪在御前,寧可公然抗旨也不讓女兒嫁進皇室,那時皇上雖震怒,又欣賞何首輔這般中流砥柱的純臣,於是便准了何首輔的請求。」

  「咱們去瞧瞧吧,我還沒見過何姑娘的廬山真面目,她總不可能一直待在花廳裡,總是會到對面園子走走,咱們隔座湖泊,多少還能瞧個影子。」

  有人蠢蠢欲動,自然就有人附和,不一會園子裡的人就走了大半。

  閒言閒語隨風吹進亭子裡,伴隨著陣陣離去的腳步聲,正和于懸對弈的都照冶眉眼未動,但落子的動作微頓了下。

  坐在對面的于懸神色不變,口吻卻帶著幾分調笑,「看上何首輔的千金了?」

  他與都照冶對弈多回,從沒見過他分心,一群紈褲提議要去瞧瞧何千金,他落子就慢了,著實有鬼。

  都照冶斂睫不語,倒是站在身旁觀棋的鎮安侯世子月下漭親熱地挽上他的肩。「照冶,你該不會是知道何家姑娘會赴宴,所以才邀咱們一起來吧?」

  月下漭看似漫不經心,但是問的話卻極有深意。

  都照冶是孤僻性子,不喜應酬,更別說上誰家作客,今天破例與他們同行這點就夠古怪,再者儘管朝中大多官員不知,但他很清楚都照冶前往燕州前可是妥妥的太子一派,然而陳閣老並非擁護太子,如今都照冶頻頻和太子派以外的人接觸,就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都照冶不接話,面上波瀾不興地放下棋子。「倒是不知道杜家竟是這般教養姑娘,竟在他人府上作妖。」

  「杜家人慣常四處作妖,沒什麼。」于懸把玩著棋子,嘴角的笑意又邪又冷。

  都照冶微抬眼,月下漭拍了拍于懸的肩,順口接了話。「他的大哥安國公世子前年才續弦的夫人也是杜家的,方巧就是那位杜二姑娘的親姊,至於杜尚書那兩個兒子……」月下漭呵呵笑了兩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都照冶清楚杜家圮敗是早晚的事,畢竟後繼無人,族裡無才俊,杜尚書再怎麼汲汲營營也無力回天,正因為如此才想攀上太子那艘船,這麼一來,杜二姑娘在陳家府上作妖似乎顯得不尋常。

  何家與公孫家乃姻親,公孫家裡出了個淑妃,所出的八皇子年紀尚輕,相較其他皇子品性卻顯得突出許多,為此公孫家和何家私底下沒少出過力。

  如果杜家要站到太子一派,該是要破壞何家和陳家的好交情,讓兩造生出齟齬才能達到太子的期盼。

  他邊與于懸對弈,分了點心思將剛才的話想過一遍,猜想許是何夕流碰巧反將一軍罷了,畢竟依她溫婉的性子,哪能縝密設套?

  想通後,他專注在棋盤上,畢竟于懸不是尋常對手,他能夠上陣殺敵,在戰場上與他相互掩護,還能將他的戰術實行得更加行雲流水,實是不可輕忽的好對手。

  于懸原是皇上身邊的御前帶刀侍衛,皇上命他監軍時也命于懸擔任副將,等上了戰場。其武藝兵略皆出人意表,且于懸帶著戰功回朝後破例調入錦衣衛,領了都督一職,可見多得皇上青睞。

  如果可以,他不願與于懸為敵,能將他拉為同陣營是最好,若是不能,就教人費心了。只因月下漭和于懸是十幾年的交情,少了他倆當助力,他想要逆轉未來的局勢恐怕難上加難。

  這頭在棋盤上廝殺得痛快,拱門那頭有小廝領了人入內,都照冶原是沒放在心上,直到那人開了口。

  「晚輩見過閣老。」

  聽到聲音,都照冶微頓了下,略回頭看向那青年,清冷的黑眸微瞇了下。

  「熟人?」于懸跟著看了過去,問著都照冶。

  「那是成國公世子。」月下漭接話後又道:「他這小子不錯,品性耿直,雖然家世好卻不是養尊處優之輩,目前在京衛裡磨練,誰都知道頭官是京衛裡最吃重的職,可他小子做得還挺歡的,也沒想要利用家世尋個位高的涼缺,還不錯。」

  「你倒是清楚。」

  月下漭睨了他一眼。「我也在京衛。」到底知不知道他回京後被升了京衛指揮同知?問那什麼蠢話,說白點,他還算是成國公世子的頂頭上司,他能不知道他的底細?

  根本就沒關心過他,算哪門子的兄弟?有事時就叫兄弟,沒事時就是個屁。

  「喔……嗯,是這回事。」于懸沒啥誠意應著。

  月下漭桃花眼狠狠地翻了圈,剛好對上公孫恆的眼,只好朝他招招手。

  「同知大人。」公孫恆走到石桌邊朝他作揖,再看向于懸。「于都督。」最終目光落在都照冶身上時,只是淡淡一瞥,連嗓音都極冷淡地道:「都侍郎。」

  那嗓音毫不遮掩的淡漠,明顯得教在場三人難以忽視,然而不等月下漭開口,公孫恆已經早一步作揖。

  「下官一會還要接妹妹們回家,不打擾三位大人。」話落,逕自離開。

  「……照冶,你什麼時候得罪成國公世子了?」月下漭忍不住問了。不是他想扒糞,實在是公孫恆的敵意太明顯,像是都照冶踐踏了人家祖墳似的不共戴天,真教人好奇。

  都照冶垂斂長睫,下了一子,對面的于懸見狀,長指玩著棋子,勾唇笑得很壞。「你確定要走這一步?」

  都照冶垂眼望去,抿了抿唇道:「甘拜下風。」

  于懸把棋子一拋。「哪是甘拜下風,你分明是被分了心思,說說,怎麼跟公孫恆結下梁子的?」看在他倆在燕州時聯手應敵的情誼,他可以耐著性子聽他說些亂七八糟的雜事。

  「是呀,說說,咱們替你想法子,畢竟冤家宜解不宜結嘛。」月下漭笑瞇桃花眼,迫不及待想知道這兩人是如何槓上的,畢竟兩人家世實在太懸殊,想得罪也不怎麼容易。

  更何況照都冶是個行事很有章法的人,在燕州那般險惡的境地裡都能沉穩以對,指揮若定,不急著先處置營裡那些扯後腿的混蛋,等打退敵軍才大快人心地一併處決,將邊關弟兄的心收買得妥妥貼貼,回京後又立刻交上虎符,更是將皇上的心攏得妥妥當當。

  這樣的男人卻因為公孫恆的出現走錯一步棋,真的教人好想知道到底是為什麼!一定是為了女人,肯定的,說呀,趕緊說,趕緊!

  豈料都照冶開口卻道:「再下一盤。」

  月下漭翻了個大白眼,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倒出他肚子裡的話好滿足他的好奇心,而對面的于懸則是笑了笑,收了自己的黑子,重開一局。

  啊!氣死他了,說說會死嗎?

  都回京了,日子就不能精彩點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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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7 00:06:4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意外的相遇

  何夕流在花廳旁的暖閣換上了一襲繡銀絲海棠的霞紅色衫裙,才剛踏出屋外,陳家的姑娘就齊齊在外頭候著,又是道歉又是愧疚。

  「哪兒的事,不過是樁意外,何須掛懷。」她笑道,微抬眼就在陳家姑娘後頭瞧見一個再也不願見到的人。

  「何姑娘的鞋似乎濕了,要是何姑娘不嫌棄的話,我今日剛好多帶一雙鞋,可以讓何姑娘換上。」趙英華怯怯上前自薦,手裡正提著鞋。

  她長得極為清秀可人,微笑時唇角會露出可愛的小小梨渦,任誰瞧見她都想親近她幾分,然而何夕流再清楚不過她的為人,她就是披著羊皮的狼。

  歹毒狠厲卻又像朵嬌柔的菟絲花,有多少次恬不知恥地告訴她,君似喬木,她是菟絲,只能依附表哥而生,求她成全。她不肯,無奈肚子不爭氣,無奈他不肯碰她,最終在婆母的堅持下終將趙英華納為妾。

  從此之後,再無寧日。

  她必須看趙英華如何嬌羞地出現在他身側,看她身懷六甲地到她跟前請安,看她瓜熟蒂落為人母……那一切的一切,她再也不願回想。

  「……不用。」她的嗓音無法控制地發冷,連多看她一眼都不願意。

  趙英華面上閃過一絲被拒的難堪,還是得體地淺笑以對。

  「表姊,妳什麼時候來的?」都婧見到她詫異極了,甚至不知道原來趙家也有拿到帖子。「趙家舅舅不過是戶部司庫主事,怎會收到陳閣老家的帖子?」她腦袋想著,也自然地脫口而出了。

  趙英華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但隨即掩飾。「是姑姑要我過來的,原本想說已經遲了就不過來了,可姑姑非要我來一趟不可,還說一會我再和妳還有表哥一道回府。」趙英華說起話來嬌嬌柔柔的,溫潤的嗓音十分悅耳。

  都婧點點頭,回頭正想跟公孫怡和何夕流介紹她,何夕流已經早一步開口。

  「阿婧,我身子有點不適,我就先走一步了。」

  都婧聞言,難掩失落。

  「往後,只要妳想,就到我家裡找我。」何夕流補了一句。

  「可以嗎?」

  「當然可以。」何夕流終究還是捨不得她這個直性情的傻妹子,剛剛和趙英華的對話直白得教人難堪,就不知道要讓趙英華記恨多久。

  「不只是何府,我國公府也歡迎妳,還有下個月的春宴妳定要來,我會早點把帖子送到妳手上。」公孫怡輕掐著都婧的頰,瞧也不瞧趙英華一眼。

  「嗯。」

  瞧都婧喜笑顏開,兩人才先一步離開。

  秦氏得知何夕流衣裳被潑濕,帶著丫鬟從綵樓那頭走來。「不要緊吧。」

  「娘,我沒事。」何夕流忙挽著她,要她寬心。

  「怎會無端端地發生這事?杜尚書家的姑娘也太荒唐。」秦氏在綵樓那裡就已經聽人說了始末原由,要不是瞧女兒點頭,她還真不敢相信杜芸竟虐打下人。

  「著實荒唐,所以我就要了那個丫鬟,要不她跟著回杜家,只怕得橫著出來了。」這話所言不假,前世確實有過這樣的事。

  秦氏眉頭微蹙,細聲寬慰她。「不打緊,這點小事我讓妳大哥處理就成,至於什麼身契,定會給妳拿到手。」

  「多謝娘,可我想先回去了。」

  「可是身子不適?咱們趕緊回去請府醫給妳瞧瞧。」

  「不是,出了這樣的事,覺得待在這兒也無趣。」

  「既是如此,咱們一道走吧。」

  「那怎麼行?娘和陳大夫人許久未見,定有許多體己話要說,我有阿怡陪我就成了。」母親難得出門和往日的姊妹淘看幾齣戲,她可不想掃了她的興。「況且娘要是跟我一道走,陳大夫人要是誤會咱們生氣了,那豈不是傷了情分。」

  秦氏本是不肯,不知道是想到什麼便允了。「阿怡,麻煩妳陪她一道回府。」

  「說什麼麻煩?就算夕流不肯我也會將她送到家的。」公孫怡笑瞇眼道。

  不一會三人就分了兩路走了。

  「怎麼臉又沉了?是不是想到杜芸那事?」兩人帶著丫鬟順路往前院走,公孫怡瞧她皺著眉不語,不由猜測著。

  「不是。」何夕流淡笑著。

  杜芸那種貨色還真是不值得她費心思,但是趙英華……真是怪了,重生這一世像是一切都亂了套。不該出現在宴上的人居然都出現了,難道重來這一世,不會照著原本的路走?

  「莫不是因為趙姑娘?」

  「怎會提到她?」她微蹙眉。

  公孫怡聳了聳肩。「誰知道妳對都大人是不是真的消停了?大家都知道趙夫人有意將娘家姪女嫁進都家,表哥表妹本就是婚事裡最常見的,說不準妳對都大人還是上心得很,所以一見她就心煩。」

  「不是,我對他再無心思。」

  瞧她說得斬釘截鐵,公孫怡本想再追問,卻突地聽見大哥的喚聲,側眼望去,頗意外地道:「大哥,你不是說趕不過來嗎?」

  「事情處理完了,心想還趕得及就過來一趟,一會還能送妳們回去。」公孫恆走近,雙眼直睇著何夕流,喊了聲表妹。

  何夕流微勾笑意,看著記憶中愛笑的他,不由得笑意更濃。

  公孫恆儀表堂堂,英氣俊挺,笑臉迎人的他如煦陽般,一身暖意總教人想親近,相較她死前最後一次相見,現在的表哥氣色要好上太多了。

  「我看……大哥是來送表妹回去的,不是來送我這個親妹妹回家的。」公孫怡皺了皺眉,話說得很酸。

  何夕流自然知道她暗指什麼,想解釋又解釋不得,畢竟連她都知道表哥對她確實是愛之入骨,哪怕當年她都嫁為人婦,卻依舊將她擱在心上,甚至願意等她和離再迎她為妻。

  當初,為何她不喜歡他呢?

  「說哪的話,不就是先送表妹回府,妳再隨我一道回去。」公孫恆臉皮薄,嘴上雖辯駁了下,耳尖處還是泛著淡淡的紅,瞧都不敢瞧何夕流,實是每每一段時日再見,總覺得她越發美得驚心動魄,教他不敢直視。

  公孫怡不置可否,不過要是大哥和夕流能成事,她是樂觀其成。

  「對了,二妹呢?」公孫恆覺得有些尷尬,沒瞧見公孫忻,便隨口問著。

  「別提她,我現在還氣著呢。」公孫怡沒好氣地道。

  「怎了?」

  公孫怡馬上一五一十把剛才發生的事說過一遍,甚至極氣惱公孫忻竟然和杜芸站在一塊。何夕流本是要阻止她的,可惜她說得太快,她沒能阻止。

  其實說穿了,這些事根本不值一提。她和杜芸並無往來,至於往後還要不要往來,她壓根不在乎,而公孫忻這小丫頭不知道為什麼從以前就討厭她,她試著親近她幾次,她依舊仇視,就乾脆無視她了。

  那種她沒擱在心上的人,她是真的一點都不在乎。

  然而何夕流不在乎,不代表公孫恆不在乎,他臉上不顯,卻已將這事記下,打算日後定會替她討回公道。

  「好了,別說那些不開心的,咱們走吧。」何夕流溫聲道。

  「走。」公孫恆讓兩人走在前,自己跟在後頭。

  

  

  園子裡安靜無聲,偶爾春風拂過,驀地私語聲竄起,接著有人朝園子外的路跑去,爭先恐後,像是準備圍睹什麼。

  「天女下凡了?」月下漭嗤了聲。

  「說不準,那群衛所兵回各衛所的前一晚也一個個色慾薰心,全都竄進窯子裡找天女去了,那情景大抵就是這景象。」于懸頭也不抬地道。

  月下漭忍不住笑出聲,可當他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去,不由看直了眼。「……還真是天女下凡了。」

  「什麼意思?」于懸興致缺缺地問著。

  「這位應該就是何首輔的千金吧,果真是絕色傾城,既妖又媚,偏又氣質矜貴出眾。」月下漭喃喃道。

  都照冶猛地抬眼望去,就見何夕流和公孫怡走在前頭,她一步一回頭地跟後頭的公孫怡不知道聊些什麼,笑瞇了美目,眼睛像是會勾人似的,猶如天女臨世,教人目不轉睛。

  那幾個躲在樹後偷窺的男客一個個看直了眼,教都照冶眉頭微微攏起。

  于懸極為深邃的眸掃過他們,嗤道:「不就是個女人?禍水。」

  月下漭暗啐他根本就不懂女人的好。「嘿,把人家的傾城之姿說成禍水,你也……照冶,說說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確實是禍水。」他淡道。

  「咦?」何時這兩人這般默契了?「嗯……有時禍水也勉強能算是誇讚,畢竟不是每個美人都能充當禍水。」月下漭說著,突地勾唇笑得壞心眼極了,「世子爺。」

  幾步外的公孫恆聽見喚聲猶豫了下,要她倆等他一會便踏進園子。「不知道同知大人有何吩咐?」

  明明是對著月下漭說話,可他的眼卻不自覺地盯著都照冶。他曾經聽妹妹提起都照冶多次,提及的皆是夕流對他如何的上心,是以他並不喜歡都照冶,然而一見到他,他不能理解為何夕流對他傾心。

  儘管都照冶有張魅惑人的好皮相,但他沉斂冷靜得近乎淡漠無人味,根本就是個面癱,夕流究竟是看上他哪一點?

  慶幸的是,近來聽妹妹說,夕流似乎對他死心了,教他安心不少。

  月下漭暗自打量公孫恆,又見都照冶像是八風不動,不禁起了捉弄心思。「與你走在一塊的兩位姑娘是誰?」

  「一位是舍妹,一位是表妹。」公孫恆答得簡單扼要,正好站在都照冶能及的視線,壓根不打算讓他瞧見表妹。

  都照冶狀似專注對弈,對兩人交談似是充耳不聞。

  「所以,那位貌若天仙的就是何首輔的掌上明珠了?」月下漭故意多看一眼。

  公孫恆心有不快,無奈她倆出門都沒戴上帷帽,哪能避開旁人的注目。

  在他眼裡,何夕流就是朵恣意綻放的牡丹,華貴傲然,嫵媚妖嬈,必須好生護著才行。

  「是。」他應了聲後,趕忙道:「表妹身體不適,必須趕緊送她回府,就不打擾幾位大人,告辭。」

  話落,也不管月下漭要再說什麼,轉身就走。

  公孫怡見兄長走來,看了過去,方巧瞧見都照冶,不由脫口道:「都大人?」

  何夕流心裡像是被人狠拽了下,多種情緒翻騰,說不出是怨還是怒,抑或是……恐懼。

  「時候不早,咱們走吧。」公孫恆擋在她的身前,不讓她朝園子裡看。

  公孫怡自然明白兄長的心思,挽著她道:「走吧,妳被淋了一身,雖換了衣裳但還是得要沐浴較妥。」

  「嗯。」她輕點著頭,勉強漾出些許笑容。

  儘管公孫恆就走在她的身側,她還是能感覺到一道熾熱的目光黏在她身上,直到她遠遠地離開那片園子。

  是他嗎?怎麼可能?他待她向來不屑一顧,一切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罷了。

  

  

  棋盤上,黑白子交錯,在于懸放下一子之後,白子已經全軍覆沒。他骨節分明的長指在棋盤上輕敲著,直到都照冶回神,看著已無力回天的棋局,臉上依舊無多餘表情。

  「真沒意思。」于懸把黑子一拋,不玩了。

  「改日再請教。」都照冶淡道。

  月下漭往他肩頭一搭。「我說照冶,原來你也只是凡夫俗子,瞧見美人一樣會心不在焉。」這樣也好,省得老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他都怕他突然羽化成仙,往後可就少了個好戰友。

  「我本是凡夫俗子。」他道。

  月下漭聞言感動極了,這傢伙終於肯接他話了。「然後呢?要不要趁著你入閣和何首輔拉好關係,近水樓台先得月?」

  就說了,公孫恆一副護崽子的模樣肯定和都照冶有關,原來是看上同一位姑娘,難怪一股劍拔弩張的味道。

  「所以你為了美人要投靠八皇子?」于懸突地拋出話來。

  月下漭心思轉得極快,只是惱于懸沒事提政事做啥,人生就不能多點風花雪月來著?皇上還沒死,不用急著幫皇上找儲君。

  「我從來就沒跟著風向,何來投靠一說?」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已經捨棄太子?」

  「不曾投靠,何來捨棄?」

  于懸笑意深沉,帶著幾許邪氣。「下漭,這說法挺好,是不。」

  「隨便,怎樣都好,重要的是—— 」月下漭乾脆趴在棋盤上。「然後呢,你現在到底要怎麼做,說出來,咱們兄弟幫你?」

  來,說吧,他厭惡軍旅生活,更厭惡回到京城的乏味日子,給他一點刺激點的任務,他這個兄弟絕對能幫他搶女人。

  「我認為八皇子也許是個選項。」都照冶淡道。

  這些日子他讓人盯著他倆,雖然尚未確定是否接受太子招攬,但眼前是個契機,順勢把話說清,將他們一併拉進八皇子陣營。

  月下漭差點把眼睛翻到腦後去,誰管八皇子到底是不是個選項啦!

  他是問女人……這兩個不解風情的木頭,氣死他了!

  

  何夕流回到自家院子裡,儘管臉上不顯,她的心已經亂成一團。

  她沒有想到那麼快就會與都照冶遇上,在前世裡,有時光要遠遠見他一面都難,有時為了見他,凡是有他出席的宴會她就會跟著前往,如今她避他唯恐不及,怎麼反倒碰面了?

  不,事實上沒有真正碰上面,她沒有看他,她為自己的決定和做法感到極為自豪,因為當她要放下時,她還是能真正放下,哪怕她曾經愛他愛到沒有自己,愛到願為他納妾。

  往後,絕不了。

  她的夫君,必須只與她廝守到白頭,她不願再與人共事一夫。

  沐浴後她難得好眠,覺得自己真的將前世放下,這一世要好好地只為自己過。

  

  

  幾日後,她才剛起身洗漱,喝著最愛的紅棗桂圓茶時,公孫怡又像陣風般地刮了進來。

  「怎麼一早就過來了?」何夕流疑惑問著。

  「怎,我來陪妳用早膳,不成嗎?」公孫怡一副無賴樣,逗笑了她。

  「行,要陪幾頓飯都行。」何夕流忙讓秋雨再去添幾樣菜。「說吧,妳是不是有什麼事要跟我說?」

  公孫怡比出兩根手指頭。「第一件事是我一會兒要找妳去玉寶坊挑一套頭面,妳肯定也是要買的,是不?」

  何夕流想了下,昨天她爹塞了一百兩給她,大哥也偷偷塞了一百兩給她,說是要她去買些首飾,成國公府春宴時能用上,天曉得族親叔伯嬸嬸給她的首飾都還放在庫房裡晾著呢。

  不過她還是把錢給收下了,改日大哥要娶媳婦時再交給大哥,至於爹給的那份就交給娘,畢竟她已經很富有了。

  「第二件事呢?」

  「杜尚書被罷黜了。」

  「……咦?」她愣了下,心想這一世還真的不一樣了。想想也對,是她故意把杜芸虐打下人的事宣揚開,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治家不嚴做為懲治杜尚書的由頭倒是恰到好處。也好,杜家一門鬥雞走狗,欺男霸女,也確實該好生整頓了。

  「妳不問我是誰辦的?」

  「……不是我大哥?」娘說了,這事交給大哥處理,畢竟讓爹出手總是不太好,好歹同僚一場。

  「是我大哥讓御史去參杜尚書的。」她頗驕傲地揚起下巴。「瞧,我大哥多有本事又是多疼妳,為了妳連尚書都槓上了。」

  何夕流微張著口,剛巧丫鬟端著早膳入內,話題就先擱下了。

  她邊用膳便思索,成國公底下門生不少,都察院裡確實是有成國公的人,所以表哥是求到姨父跟前了。

  這般為她,她該要感動,可她怎麼沒心沒肺的,一絲悸動皆無?

  難不成是被都照冶傷到極限之後,她連心都沒了?

  「喏,不管怎樣,既然妳已經對都大人死心了,往後就別想他了,只要想著我大哥就好,我敢說我大哥絕對會是天底下對妳最好的人。」她家大哥從小眼裡就只有夕流,要是兩人能結為連理那是再好不過。

  何夕流吃著菜,冷不防地道:「會比我爹跟我大哥待我更好?」

  「這……」公孫怡有點苦惱了。

  想當年她姨父為了夕流的親事,到御前懇求皇上別賜婚,若是皇上將夕流指給皇室中人,他會立刻辭官離開京城。至於她那個表哥,從小就把夕流當心肝寶貝,因此常跟族親兄弟爭執打架,長大後更是為了夕流苦讀,就只為了有朝一日要立於不敗之地,成為夕流最有力的靠山……大哥要怎麼跟他們父子倆比?

  「夕流。」

  真是說人人到,公孫怡才想著,何夕潮人就來了,而且帶著一只木匣,隨即喜不自勝地打開。「瞧瞧,喜不喜歡。」

  何夕流一眼看去,木匣子裡躺著一只精雕玉琢的玉兔,玉石通體雪白滑膩,唯有在耳朵處有抹綠,可見雕師匠心獨具,她一見就喜歡,擱在手裡把玩著。

  「大哥,我很喜歡,謝謝你。」她笑瞇眼道。

  何夕潮摸摸她的頭,與她有五分相似的臉俊爾非凡,此刻笑得有點憨傻。「就知道妳喜歡,我前幾日瞧見時就想著妳一定會喜歡,昨兒個終於有時間到玉寶坊買,誰知道剛好被買走,還好買的人我識得,請他割愛讓我。」

  「大哥,玉寶坊的東西都不便宜,你還這樣大手筆送我,你該要存點銀子傍身,要不你要拿什麼給我娶回一個大嫂?」她大哥今年都二十了還沒議親,爹娘倒是都不怎麼急,才能教他隨意揮霍銀兩。

  「我看難了,這天底下哪有姑娘能比得上我妹子的?」何夕潮一臉無奈地道。

  他就一個妹子,最好的都想給妹子,他要是娶妻了妻子必定無法容忍這事,與其娶個惹妹妹不快的娘子,他寧可不娶。

  「大哥……」何夕流被他說得都難為情了。「阿怡在這兒呢,你快別說了。」

  何夕潮一頓,彷彿現在才瞧見公孫怡。「原來表妹也在。」

  「……是,我一直都在,表哥。」公孫怡嘆了口氣。

  「妳們聊,妳們聊,我得上值了。」何夕潮乾笑了聲,趕忙溜了。

  「大哥真的是,老是亂花錢。」她嬌嗔了聲,還是將玉兔握在手裡把玩。

  前世裡,大哥也買了這只玉兔給她,當初她出閣時也帶著,就擱在她床頭的花架上頭,有時睡不著就拿在手裡把玩,直到睡著為止,如今想來,倒也陪她頗長一段時間。

  「真正的兄妹情深。」公孫怡只能如是道。

  「哪有,表哥難道待妳不好嗎?」

  「大哥當然待我好,但待妳更好。」

  面對她三兩句就要提到公孫恆待她的心意,她真的是無力招架,只能趕緊催促用膳,讓人套了馬前往玉寶坊。

  

  玉寶坊的掌櫃一見兩人,趕忙領到二樓的雅間裡,讓夥計取出近來最新穎的幾款頭面,一口氣就開了數十個匣子供兩人挑選。

  兩人從玉看到寶石,挑樣式選設計,看了快半個時辰也沒能決定。

  何夕流不由得起身活動筋骨,順便瞧瞧擺在架上的簪子和金步搖,驀地瞧見一把擱在匣子裡的一支金步搖。

  「夥計,能否拿這支金步搖讓我瞧瞧。」她道。

  這是她前世裡極喜愛的金步搖,可惜她覺得太貴沒買下,後來實在太喜歡決定要買時已經賣出了,沒想到這時候還能瞧見這支金步搖,這回定要買下。

  夥計應了聲,立刻從架上將木匣取了下來。「何姑娘,這支金步搖已經讓人訂走了,您要是喜歡,可以請匠師再打一支一模一樣的。」

  何夕流難掩失望地把玩著金步搖,遺憾自己又遲了一步。雖說能再打造一模一樣的,但上頭的玉石又豈能找到一模一樣的?

  她之所以喜歡這支金步搖,是因為簪頭上鑲了隻雪白玉兔,長耳朵上穿孔繫金穗,相當精致小巧,唉……她屬兔的,所以不免看到兔樣的玉石都想收藏。

  「夥計,能否告訴我這金步搖是誰訂走的?」她忍不住問出口。

  大哥說他買的玉兔子也是被人捷足先登,碰巧買家是他相熟的,所以就請對方割愛,也許她也能碰碰運氣。

  夥計正要說時,掌櫃的又領了人上樓——

  「夕流姊姊!」

  何夕流頓了下,回過頭就見都婧走來,不由得笑瞇眼,正要喚她時,瞧見跟在她身後的都照冶,教她的笑意頓時凝在唇角。

  是她記憶中清冷無人味的無儔容顏,虧得那雙眼恁地醉人,偏偏冷進骨子裡,猶如六月辣日也融不盡的霜雪。

  「夕流姊姊,真的太巧了,妳竟然也來這兒。」都婧親熱地拉著她的手。

  何夕流心頭狂跳,僵硬地將視線挪到都婧臉上,勉為其難地勾出笑來。

  「阿婧,不得無禮。」都照冶低聲喚著。

  何夕流痛苦地半瞇起眼,聽到他的聲音她彷彿又回到那場惡夢裡,他總是用如此低沉的嗓音,平板無波地與她交談,卻從不肯聽聽她說了什麼。

  都婧吐了吐舌頭,想要鬆開手,卻發覺她的手冰涼一片,忙問:「夕流姊姊,妳是不是身子不適?」

  「我……嗯,有點不舒服。」她迴避都照冶的目光,不知為何,覺得他像是一直盯著自己,教她心頭狂顫,快要無法呼吸,她急急想避,可腳下一個踉蹌,眼看就要跌倒,一股強而有力的力道扯住她的手,在她還不及反應時,已經半抱半扶著她到一旁的圈椅坐下。

  「夕流,妳不要緊吧。」公孫怡趕忙走來,不解地看了都照冶一眼。雖然只是一瞬間的事,可她看得一清二楚,他抱住夕流的腰……他那般知禮的人,怎會做出這般孟浪的事?

  何夕流緊抓住她。「阿怡……我有點不舒服,妳趕緊挑,咱們早點回去。」

  公孫怡瞧她臉上血色都沒了,哪裡肯再挑,要夥計先幫她留著三個匣子,晚一點再過來。

  夥計應了聲,像是想到什麼,走到何夕流身旁。「何姑娘,您剛才看的金步搖就是都侍郎訂下的。」

  何夕流愣了下,沒想到他一個大男人竟然會買金步搖……他打算送誰?這款式並不適合阿婧,所以……忖著,她隨即笑得自嘲。

  他想送誰,與她何干?

  「我知道了。」何夕流輕聲應著,卻不打算請都照冶割愛,在公孫怡的攙扶下起身後,滿臉歉意地對著都婧道:「阿婧,真是對不住,我身子不適,先走一步,春宴時再陪妳。」

  「夕流姊姊,妳不舒服,趕緊回去歇著吧。」都婧擔憂不已。

  她勉強笑了笑,再朝都照冶微微頷首示意,就在她要離開時,他突道:「夥計,將那支金步搖包好,給何姑娘送過去。」

  何夕流和公孫怡都被這話給震住,雙雙回過頭來。

  「都大人,這金步搖是……」她嗓音有些顫抖地問。

  這多諷刺,前世嫁給他三年多,他從未送過她什麼,甚至鮮少正視她一眼,為何這一世他竟贈她金步搖?

  「純粹覺得這金步搖極適合何姑娘,再者也感謝妳幫了阿婧不少,還請何姑娘收下,否則我與家母過意不去。」他一席話清冷平淡,卻也說得不容她拒絕。

  何夕流皺起眉,只覺得眼前的他好陌生,抑或是她根本就不曾真正認識過他。

  他此刻說的話恐怕比前世對她說的話還要多……兩相比較,前世的她,多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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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當眾調戲

      公孫怡垂斂長睫,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道︰「夕流,你要想清楚。」不管是任何理由,一個男子都不該送釵給姑娘家,都照冶的行徑讓她隱隱不安。

  「我知道。」她輕聲回應著,緩緩吸了口氣,努力不讓聲音顫抖,倔強地對上他的眼。

  「都大人,我與令妹交好,純粹因為我喜歡令妹的性子,與都大人一點關系都沒有,都大人無須如此客氣。」

  「何姑娘此言差矣,舍妹確實受到諸多照顧,錢財難以估算,一支金步搖不過是聊表心意,倘若何姑娘真是不喜,那便扔了吧。」都照冶神色淡然,猶如公事公辦般的口吻。

  何夕流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這無賴話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嗎?她不會聽錯了吧。

  別說何夕流,就連公孫怡,甚至是都婧都不敢相信他竟會這樣說話。

  「都大人,你這不是在逼迫人嗎?堂堂侍郎,滿嘴無賴話,怕是不妥吧。」何夕流有些冒火地道︰「再者,男子贈了金步搖給姑娘家,難道都大人不知道其用意?還是懇請都大人收回。」

  簪釵這一類的東西可是定情所用,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送金步搖,要是讓不知情的人瞧見,還以為他打算不經媒聘私定終身呢。

  「何姑娘若是不要,扔了吧。」還是那副淡漠模樣。

  何夕流為之氣結,就是不肯收。姑且不管他這麼做的用意,橫豎她都沒道理收下他贈與的任何東西。

  「還是要當作定情,何姑娘才肯收?」

  就在她氣惱轉身的瞬間,後頭響起他依舊平板無波的聲響,她不由得瞠圓眼,就連公孫怡也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什麼。

  都照冶是那般高風亮節的人,竟吐出如此下作的調戲話……

  「下流!」何夕流氣紅了俏臉,罵了聲,拉著公孫怡就離開。

  霎時,雅間里靜默無聲,手里還拿著木匣的伙計最為無辜,因為他不經意聽到如此嚇人的交談,領教到都大人並非如外傳那般清心寡欲,偏偏這個消息絕無可能走漏半分。

  不是因為他守口如瓶,而是只要街坊里有此傳言,不就代表是他說出去的?他還想多攢點錢討媳婦呢。

  「都大人,這個……」伙計萬分為難地捧高木匣,覺得這木匣燙手極了,就怕這木匣多擱在手上一時,都會讓都大人想起被拒的難堪。

  「送到何家。」他淡道。

  伙計不禁多看他一眼,暗嘆都大人果然是高人,哪怕被人當面拒絕,還是半點情緒未顯,果真是高人。

  伙計忙應了聲,準備一會讓人送到何家。

  都婧這當頭才回過神。「大哥,你……怎能調戲夕流姊姊?」

  「調戲?」

  「可不是嗎?大哥剛才說話的口吻和行徑簡直就像是街上的地痞無賴,像是要硬賴上人家,壓根不管人家允不允。」她愈說愈是心驚,愈想愈覺得這不可能是她大哥會做的事。

  「大哥,你到底是怎麼了?」

  她輕揪著他的袖角,偏偏她大哥向來喜怒不形于色,她看瞎了眼也不可能猜出她大哥這麼做的用意。

  「剛才那般像調戲?」他眸光淡淡地問。

  「不是像,是根本就在調戲,夕流姊姊生氣了,往後她要是不肯見我該怎麼辦?」她好不容易才跟夕流姊姊和好,哪知道大哥突然變了個人把夕流姊姊氣跑了,她又不敢直言大哥的不是。「大哥,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說什麼贈金步搖聊表心意,存心氣跑人才是真的。

  都照冶斂下長睫,神色淡淡地道︰「挑你要的東西。」

  都婧張了張口,最終還是無奈地閉上嘴。她心知大哥不想說的事,沒人能撬開他的嘴,她還是閉上嘴省得惹他生氣。

  況且大哥破天荒帶她出門買首飾,說不準是今生唯一一次,她還是好好珍惜大哥難得的貼心,至于夕流姊姊,待她回家後再想法子道歉。

  她心事重重地挑著釵飾,不禁想到大哥破天荒帶她出門,這點就不大對勁,他該不會是……

  「做什麼一直看著我?」都照冶看著架上的首飾,眉眼不動地問。

  「大哥,你是不是撞邪了?」終究,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不能怪她,實在是今天的大哥太不像大哥了!

  何夕流氣沖沖下樓,不料竟在樓下遇見趙英華,她頓了下,猜想原來他之所以進玉寶坊是為了陪趙英華來的,既是如此,為何還要招惹她?

  「何姑娘,公孫姑娘。」趙英華餐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走來。

  何夕流卻連寒暄都不願意,直接拉著公孫怡離開,回到家,心里還沉沉地悶痛著,連話都不想說。

  「……難道他是真的喜歡你?」公孫怡淡聲問道。

  「怎麼可能?」何夕流頓了下,想也不想地道,笑得極譏刺。「他那人就是冰雪里蹦出來的人,說好聽一點叫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說難聽一點,是他臉壞了才能七情六欲不顯,這樣的人會喜歡我?他分明是為了什麼目的才惡意調戲我。」

  「能有什麼目的?」

  「就……」她不禁語塞。要說目的,她有什麼好讓人貪圖的?

  「我想來想去,也只有一種可能。」公孫怡沉著眉眼道。

  「什麼可能?」

  「他喜歡你。」

  「不可能。」話一出口,驚覺自己嗓音太大,她才又壓低聲音,道︰「不可能,你也知道我和他之間並無往來,他要如何喜歡我?」

  如果他真喜歡她,前世會那般待她?再者,他是陪趙英華上街的,戲弄她不過是順便。

  「也許是阿婧在他面前替你美言?」

  「阿婧怕她大哥,不可能這麼做。」都照冶就是個油鹽不進的人,能教他溫順應承的只有皇上和他娘。

  「就算不是阿婧美言,但他肯定是喜歡你的。」

  何夕流笑得自嘲,壓根不當回事。就算他真的喜歡她,她也不要了,那樣的日子她不願再走一遭。

  「夕流,我大哥待你如何你是最清楚的,你可不能因為都大人示好就搖擺心思,傷我大哥的心。」

  何夕流有些哭笑不得,她從未表態與公孫恆有什麼,怎麼就先安她罪名了?

  「阿怡,我對都大人沒那份心思,至于表哥……」

  「我大哥一定會待你好,而且你要是嫁進國公府,相信姨父和表哥都會很放心。」公孫怡打斷她未竟的話。

  何夕流眨了眨眼,心想確實如此,兩家離得近,而且本身就是親戚,姨母的性情和娘相近,待她亦是疼愛有加,要是嫁國公府,也許兩方都開心。

  「阿怡,八字都沒一撇的事你倒說得像真的一樣,要是國公府沒那個意思,那我不是丟臉死了?」何夕流打趣道。

  「所以你是有意願的?」公孫怡一掃陰霾,喜笑顏開地起身。「這事簡單,交給我處理就是。」

  話落,她像陣風般地刮走了,留下滿臉錯愕的何夕流。

  「……什麼處理?阿怡,你別胡鬧!」她慢了半拍才追出去。

  姑娘家的親事自個兒私下決定,要是讓姨母知道,她哪里還有臉見她!

  何夕流在二門前把公孫怡攔截下來,三令五申要她別去姨母面前胡說,好說歹說了老半天,公孫怡總算是點頭了,她才放下心來。

  然而才送走了公孫怡,卻適巧遇到將金步搖送進府的玉寶坊伙計,她萬不得已只好將木匣收了。

  回院子里取出一瞧,就是那支金步搖。

  她不該收的,可是又不能為難伙計……她垂著眼,縴白長指輕撫著上頭玉兔,不禁想,為何他會買下這支金步搖?難道,前世也是他買走去送給趙英華的?

  思緒至此,她眉眼微沉著,思忖了會,把秋雲叫進房里,吩咐她辦件事後將木匣放進隔間里的箱籠。

  一切都過去了,她何必再糾結前世的過往?這輩子她要好好地過,再不要跟他有任何糾葛。至于趙英華……她可以不傷她,但她要讓所有的人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

  晚上用膳時,何夕流特地到秦氏的院子陪她一道用膳,不料秦氏突問︰「聽說你對恆哥兒有那心思?」

  何夕流還沒咽下的湯險些噴了一桌,硬吞下去的後果就是嗆咳到快死去,秦氏忙給她拍背,嘴里還不住叨念她連喝湯都能喀到。

  何夕流咳到眼淚都流下來,暗罵公孫怡沒道義,這事如果不是她說出去的,還會有誰?

  「娘,不是那樣的。」待她咳得平緩了些才趕忙解釋。

  「可我聽你姨母說,似乎就是那麼一回事,你姨母可開心了,打你小時候起,她好幾次都想把你偷抱回國公府,要不是你爹攔著早就被她拐回去了,如今知道你對恆哥兒有意,她直說要上門提親呢。」

  何夕流無聲申吟,再一次在心里痛罵了公孫怡好幾回。

  「娘,真的不是那樣,全都是阿怡自個兒想的,我對表哥真沒那心思。」

  「真的?」

  「真的。」

  秦氏瞧她言之鑿鑿,沒有半點含糊,不禁嘆了口氣。「其實,要是你真能嫁進國公府也是好的,離得近,你姨母和表哥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向來對你疼愛有加,咱們也不怕你會被人欺。」

  聽至此,何夕流不由得沉默。

  確實,當初她嫁入都家時,其實娘很是擔心她,只是那時的她像是發了瘋似的非卿不嫁,誰知道竟會淪落到那種地步。

  是啊,她不能不出閣,不管爹和大哥再怎麼疼她,也不可能將她永遠留在家中,既然都要嫁,國公府倒是挺好的選擇,尤其表哥對她極有心,只是不免覺得對他不公平,畢竟她對他真的半點男女之情都沒有。

  秦氏瞧她臉上沒有半點笑意,心想是自己逼太急,便笑道︰「不想了,這事不急,你爹說了,雙十才出閣的姑娘大有人在,咱們都舍不得你太早嫁,這事可以先擱著,不說了,趕緊用膳。」

  何夕流應聲,才又拿起了筷子。

  雙十才出閣?挺好的,她也想再陪家人久一點,彌補她前世的任性。

  春宴那日,何夕流乖巧地任由秦氏裝扮。

  天氣漸暖,秦氏給她挑了前些日子才剛做好的春衫,用的一樣是金貴的蝶綃,外頭再搭了件帔子,臉上不過是淡掃而過,更顯奪目清艷。

  尤其是眼下那顆血痣更添了幾分媚態,猶如洛神轉世。

  何夕流看著鏡中的自己有些不習慣,前世因為都照冶偏愛素雅,所以她鮮少上妝,身上穿的也較為素淨,沒有繁瑣的繡紋,更不會隨意拿金貴的蝶綃做衣裳,久而久之,她似乎也沒心思在妝扮上。

  「這樣子好,姑娘家就是要妝扮才有生氣。」秦氏滿意極了。

  何夕流笑了笑,心想,算了,娘開心就好。

  待秦氏牽著她走到外頭,何夕潮早就等候多時,一見到她眉頭隨即皺起,對秋霏道︰「去拿帷帽。」

  「大哥,咱們是要去國公府,需要帷帽?」

  「當然要,國公府今天廣發帖子,上門去的不只女眷,你當然得戴帷帽,萬萬不能再像去陳閣老府上賞花那般,讓那群不思長進的混小子偷覷你。」妹妹長得太好太單純,當哥哥的真的很辛苦。

  「大哥怎麼會知道那事?」

  「都侍郎跟我說的。」

  何夕流露出一臉見鬼的神情,何夕潮不禁好笑地模模她的頭。「有這般驚訝?」

  「……大哥什麼時候跟都大人往來了?」

  「我和他本來就相識,只是打他從燕州回來後往來更多,尤其是他那手棋藝,教我恨不得一得閑就拉他下個幾盤。」說到都照冶的棋藝,他都忍不住眉飛色舞了起來。「別看他滿身書卷味,他的棋路可是相當霸氣,圍攻的手法相當凶狠,不留一絲後路給人,也莫怪他能夠在燕州領軍作戰,連連告捷。」

  何夕流整個懵了,只因前世里大哥與他並無往來,當初她出嫁時大哥對他十分不滿,可眼前,瞧瞧……大哥簡直是崇拜他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什麼時候勾搭她大哥來著?

  她大哥頗有傲氣,不是什麼人都能讓他放在眼里,怎麼都照冶憑棋藝就把大哥收服了?太古怪了,她真是模不著頭緒。

  待秋霏將帷帽取來,他隨即替她戴好,牽著她的手。「好了,走吧,爹已經在二門那邊等著,別讓他等太久。」

  何夕流收回心思,看著大哥餐笑的側臉,她也跟著露出笑意。

  算了,大哥開心就好,她就是想瞧身邊的人都這麼開心著。

  何家四人分坐兩輛馬車,不消兩刻鐘就到了成國公府,小秦氏早已經在二門處候著。

  母女倆一下馬車,小秦氏立刻向前扶了何夕流一把。

  「多謝姨母。」她喻笑道。

  「說什麼謝,不過就是扶把手罷了。」小秦氏替她取下帷帽,雙眼隨之一亮,心想這粉妝玉琢的美人兒要真能當她的媳婦,不知該有多好。

  何夕流被打量得有點心虛,不由得向母親求救。

  秦氏一把將女兒拉到身後。「就說了,我家老爺發話,夕流要年過二十才出閣。」

  「那有什麼關系,晚點出閣,生養孩子比較好。」

  何夕流無法搭話,趕忙要秋霏將禮物取來。「姨母,這是給姨父的生辰禮,煩請姨母轉交。」

  成國公府對外說是春宴,可實際上是慶賀國公爺四十歲的生辰,只是不想太過惹眼,所以才安上春宴的由頭。

  「你這丫頭,心思真細,姨母沒有明說,你都猜著了。」小秦氏愈看愈合心意,恨不得乾脆把她留在府里算了。「近來你恆表哥在京衛忙,一天到頭老是見不到人,你怡表姊就像是野馬一樣,老是往外跑,我一個人孤單得緊,要不你留在這兒陪姨母幾日,可好?」

  「呃……」

  「那可不成,我今日要是沒法子把夕流帶回去,我怕我家老爺會上門拆了國公府。」秦氏可不允許妹妹使近水樓台先得月的作法。

  「姊姊,夕流早晚得出閣的。」小秦氏沒好氣地瞪著她。

  「等她滿二十歲再說。」

  小秦氏翻了翻白眼,一把牽著何夕流。「走走走,咱們到花廳去,別理你娘。」

  「你自個兒有女兒,還跟我搶女兒,你有沒有理?」

  「嘿,姊姊忘了我從小就最喜歡搶你的東西。」

  「你這丫頭。」

  何夕流被兩人拉扯著卻壓根不討厭,反倒是聽兩人斗嘴不住地笑著,心想,也許嫁進國公府真是不錯的選擇。

  到了花廳,公孫怡在里頭招待一些姑娘們。

  「阿婧。」都婧聞聲,回頭笑得燦爛,直朝她走去。「夕流姊姊。」

  何夕流將都婧介紹給母親和姨母,幾人寒暄了幾句,姊妹倆就挽著手到另一頭女眷那兒,準備一起打葉子牌廝殺一場。

  「夕流姊姊,你沒生我的氣吧?」

  「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

  「就那天,我大哥……」她咬了咬唇,滿臉愧疚。

  何夕流立即意會,安撫著她。「那事與你無關,就算要道歉,也是都大人道歉。」

  「那我就代我大哥跟你道歉,你就別跟他一般見識。」都婧遮掩不了臉上懊惱。「回去後我跟我大哥說了許久,要他下次若再見到你,定要好好跟你道歉才行。」

  那日大哥真的很像中邪,盡管他還是跟往常一樣寡言冷顏,可他的行徑就是不對,最可怕的是大哥竟然還問她,夕流姊姊當她的大嫂好不好……這事當然好,問題是娘有意要讓英華表姊嫁給他,他是知情的,怎能要英華表姊又要夕流姊姊?

  大哥肯定是中邪了,但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不用,我沒放在心上。」她不想再見到他。

  都婧聽她說得斬釘截鐵,像是被大哥氣得夠念,老死不相往來,心里有點澀澀的。

  看來大哥想要夕流姊姊當大嫂,是絕無可能的。

  「好了,都聊夠了吧,咱們先去賞花。」公孫怡一手拉著一個到花廳外的園子閑逛著。

  「阿怡,你不用去招待客人?」

  「放心,阿忻搶著做。」

  何夕流微蹙眉心。「你放心都交給她?」公孫忻眼高手低又愛擺顯自己的身分,讓她招待女客就怕會是一場災難。

  「府里的春宴是何等大事,她不會蠢得在這當頭犯傻。」

  何夕流沉吟了下,沒再多說,畢竟公孫怡說得也對,想要搏得好名聲,把客人招呼好也是一種做法。

  園子里頭有天然湖泊可泛舟,湖畔栽植柳樹,待她們走近時隱約聽見交談聲——

  「所以,何姑娘真的跟成國公世子訂親了?」

  「千真萬確,早就說過他們定有私情,要不怎會與杜芸鬧上沒多久,杜尚書就遭到罷黜?我爹說了,那幾個御史可都是國公爺底下的人。」

  「啐,就是她那個狐媚樣才把世子爺迷得團團轉。」

  「你有本事,你也去迷看看。」

  話落,一群姑娘家哄然大笑,都婧已經氣得沖向前。「你們在胡說什麼?夕流姊姊哪里有狐媚樣了!」

  幾個姑娘嚇得回頭,驚見公孫怡和何夕流,一個個嚇得連氣都不敢吭。

  「是誰讓你們在國公府里嚼舌根的?」公孫怡神色冷沉地問著。

  「我……不是我們,是公孫二姑娘說的。」一個小姑娘囁嚅說著,臉垂得低低的,像是無臉見人。

  「該死的!」公孫怡罵了聲,拉著都婧和何夕流往回走。「八成是那日我跟我娘說話時讓她聽見了,但你別擔心,我定要阿忻給你一個交代。」

  何夕流眉心微攏,忖度公孫忻這麼做的用意,也許她並無惡意,但她將沒影的事宣之于口,如果到時候她沒有嫁給公孫恆,她還能有多少名聲?

  她是不怎麼在乎,可是爹娘要是因此和公孫家有了嫌隙,那可怎麼好。

  三人回到花廳時,公孫忻就在花廳里和幾位姑娘說話。

  「阿忻,過來。」公孫怡口氣不善地喊道。

  公孫忻疑惑回頭,和姊妹們說了句話便走到花廳外頭。「大姊,找我做什麼?一會就要開席了。」

  「我問你,是不是你跟人說夕流和大哥訂親了?」

  公孫忻眼眸轉了圈。「我又沒說錯,那日是你和大伯母說要讓他倆訂親的,不是嗎?這喜事不能說嗎?」她每日同個時辰都會去跟大伯母請安,陪她聊天的,所以那日去時就剛好聽見她們在說這事。

  「那只是說說,根本還沒個影子,你也能說得像真的一樣。」

  「既然你們都提了,肯定是遲早的事,我說出去又有什麼不可以?」

  「要是我沒嫁進國公府,你認為旁人會怎麼議論我?」何夕流沉聲問著。

  公孫忻抿緊了嘴,無所謂地道︰「你只要嫁給大哥,不就什麼事都沒了?」她真不明白這事有什麼好糾結的。

  她大哥可是搶手得很,何夕流一嫁過來就是國公府的世子夫人,算是高攀了。

  何夕流緊抿著唇不語。她討厭這種感覺,像是被人趕鴨子上架,還不得不從……就像她在都家過的日子,令人厭惡。

  「去,你去跟那些姑娘們說,沒這回事,全是你胡謅的。」公孫怡動手推她。

  「明明就有的事,為什麼非要我撒謊?就算現在沒訂親,早晚也是會訂親的,不是嗎?」公孫忻話是對著公孫怡說,雙眼卻死死地瞪著何夕流。

  她就討厭她,討厭天底下真有這般得天獨厚的人,不管走到哪都人見人愛,就連大姊都與她交好,大伯母也整日惦記她……她到底有什麼好,不過是長得好看些,有那麼丁點才華罷了。

  公孫忻聲音太過尖利,花廳里的姑娘們一個個都豎著耳朵聽著,何夕流暗叫不妙,只得朗聲道︰「公孫忻,我並沒有與表哥訂親,話既是你傳出的,你就去說個明白,否則你就等著看吧,看國公爺怎麼跟你算這筆帳。」

  公孫忻氣得直跺腳,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伯父……要真是惹惱大伯父,就連爹都幫不了她,可真要她去解釋,那不是她沒面子?

  所以,她乾脆一個轉身跑了。

  「公孫忻!」公孫怡簡直傻眼,不敢相信她居然就這樣跑了。

  「算了,別理她了。」何夕流一把抓住她,省得她真跑去追人。

  「可是……」

  「橫豎我剛才也順勢表明立場,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有時說愈多只會愈描愈黑。」何夕流沒打算在這小事上糾結,她比較擔心的是會傷到兩家的和氣。「而且,公孫忻跑了,你也跑了,這兒要交給誰招呼?」

  公孫怡自然明白孰輕孰重,只是心里愧疚得很。「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興沖沖地找我娘說這事。」

  「不打緊,重要的是別讓咱們兩家生出嫌隙。」

  「嗜,會生出嫌棄,還不是因為你故意放出你已和成國公世子訂親的消息,硬是要逼世子為免傷兩家感情,所以逼不得已娶你?」

  不算太陌生的嗓音傳來,何夕流嘴角微勾,回過身福了福身。「世子夫人。」

  來者是安國公世子夫人杜葳,亦是杜二姑娘的姊姊。

  杜葳大她三歲,以往在女學時杜葳就很喜歡找她麻煩,原因就出在她對公孫恆情有獨衷,偏偏公孫恆無法消受,所以她就把這筆帳記在何夕流頭上,在前世,哪怕自己已經嫁給都照冶,在一些宴會上,她還是老樣子地找機會給她難堪。

  只不過,通常是自取其辱。

  「何夕流,什麼時候你也會使這種下作的手段了?啊……不,應該說本就有一身好技藝,不過是現在派上用場了。」

  「世子夫人說哪去了,何必將當初嫁進安國公府用的手段道出呢?不用多說,大伙都知道。」

  「你說什麼?」杜葳怒聲道。

  「就說世子夫人剛剛說的那些。」何夕流笑容可掬,早就知道今天她定是要找她替杜芸討公道,前仇加舊恨,想必她心里氣得很,不過她這人向來厚道,非但可以一笑泯恩仇,還能送她一份大禮。

  「你!」

  杜葳揚起手,卻被身邊的姑娘拉住。

  「世子夫人沒必要跟她一般見識,不過是跳梁小丑故意惹你動手,讓你落人口實。」華瑩冷冷睨著她。

  何夕流笑容不變地看著她,朝她福了福身。「華姑娘。」

  華瑩是祈王爺嫡女清蕙郡主,當初在女學時雖不算要好,但也不至于交惡,後來也不知道怎地就看她不順眼了。

  前世她出閣後有一次和公孫怡閑聊,才知道原來華瑩也喜歡都照冶,因為她一直高調表明欣賞都照冶,又和阿婧交好,華瑩便瞧不起她的作派。

  「何姑娘還是自重得好。」華瑩淡淡拋下這句話,就拉著杜葳進花廳。

  何夕流不置可否,也不是很在乎華瑩。

  「夕流,都是我不好……」公孫怡內疚極了。

  「算了,沒事。」何夕流嚕笑安撫她。

  對她來說,交友得知心,要是因為一個男人就討厭她,不試著了解她,她也不想結交這樣的人,太累。

  「走吧,快開席了,你得去看看席面準備得如何。」何夕流催著她,一手拉著都婧,像是想到什麼,回頭問︰「對了,今兒個怎麼沒看到你表姊?」

  她記得國公府的春宴,趙英華也有露臉的。

  「本是要一起來的,可是後來大哥說不想等她,所以我們就先來了。」

  「……你大哥也來了?」

  都婧用力地點著頭。

  何夕流眉頭都快打結了,成國公府是八皇子的舅家,他這個太子黨怎麼跑到這邊的陣營?而且,是誰給他帖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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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國公府的流言

  國公府負責招待男客的,自然是公孫恆,然而當他瞧見都照冶走來時,眉頭不自覺地攢起。邀請賓客的單子不是他寫的,可是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應該都不會邀都照冶才是,偏偏他手上就是有帖子。

  公孫恆仔細看著,確定並非是造假的帖子。

  「有問題?」都照冶淡聲道。

  「沒有,請進。」公孫恆招來小廝,領著都照冶先到前院的主廳去。

  待都照冶離開後,他將他的帖子收起,打算晚一點再詢問父親,隨即一一招待賓客入內,直到瞧見何彼和何夕潮父子到來。

  「姨父,我爹在書房里等你。」

  何彼點了點頭,不用人領路,逕自朝書房走去。

  「表哥,總算把你給盼來了。」公孫恆熱絡地向前。

  「你小子別靠這麼近,沒事獻殷勤,肯定有鬼。」何夕潮立刻退上兩步。

  公孫恆笑得有點尷尬也有幾分心虛,從小他這個表哥對他就不怎麼友善,原因出在他太想親近夕流,惹火了表哥。

  「表哥想哪去了,咱們很久沒見面了。」公孫恆硬是靠了過去,壓低聲量,道︰「表哥,我那里拿到一本周奉元的棋譜,晚一點拿給你。」

  「周奉元的棋譜?」何夕潮聲音拔高了一點,隨即跟著壓低。「傳說中的孤本?」

  「對。」周奉元可是被奉為棋聖,他的棋譜並不多,可是他費了不少功夫,花了不少銀兩才拿到手,就只為了討好他未來的大舅子。

  何夕潮眯起和何夕流有幾分相似的眼,突地勾唇笑得戲謔。「周奉元的孤本比我妹子一根頭發的價值還不如。」

  「表哥,你在說什麼?」

  「你心里清楚得很,想拿孤本討好我,讓我把妹子交出去?下輩子吧。」話落,大步從他身旁走過,像是想到什麼又急急停步,回頭道︰「下下下輩子,直到我沒當她大哥之後。」

  很可惜,他會一直當夕流的大哥,誰都別想跟他搶妹子。

  公孫恆沒轍,暗自思索著還有什麼法子能討好未來的大舅子。

  待所有的賓客都上門,公孫恆進了主廳,竟見到賓客們全都圍在一張桌旁,他走過去一看,竟是何夕潮和都照冶在對弈。

  他微眯起眼看兩人的棋路,不一會兒就知道誰勝誰負。

  都照冶的棋路太過蠻橫凶殘,先是設套誘引,隨即一路碾壓,這人下棋實在太不留情面,在這麼多人面前竟沒給何夕潮留點顏面。

  正思索著,卻見何夕潮壓根沒惱火的喊道︰「再一盤,你下慢一點,下那麼快,我哪看得清楚。」

  都照冶應了聲,雙方收了棋,再開戰局,盡管都照冶已經下得很慢,但何夕潮還是很快就輸得慘不忍睹。

  何夕潮正打算要求再下一盤時,有人大步進廳,一見公孫恆,便往他肩上一搭,笑道︰「你這小子何時跟何首輔的千金訂親,怎麼都沒跟咱們說上一聲?」

  那人嗓門大,聲音一出,整個廳里的人都聽見了。

  都照冶微抬眼,對面的何夕潮已經沉不住氣地站起身。「你在胡說什麼?壓根沒這回事,你說這話是故意要壞我妹子名聲不成?」

  那人被何夕潮陰鷲的神情給嚇了跳,趕忙作揖。「何學士,我沒要壞令妹名聲,是我方才去更衣路上聽到路過的丫鬟在說這事,我以為是真的,所以趕緊來祝賀,沒別的意思。」

  「公孫恆,這是怎麼一回事?」何夕潮斂笑的臉森冷懾人。「為何你府上會傳出這種流言?」

  公孫恆愣了下,急急回神安撫。「表哥,你別氣,我馬上讓人去查。」

  「查什麼查?事情是從國公府里傳出的,還有什麼好查?」何夕潮冷著臉,哪里還有往常的溫煦笑臉。

  「可是……」

  「我瞧著還是得查才成,其實我方才經過園子那頭還聽見有府上下人說,你倆無媒無聘卻已苟合,那話真是難聽得緊。」有一人也忍不住開口。「我心想這未免太過難聽,所以就沒說,如今知道有人惡意造謠,要是不查,恐怕對何家千金名聲有損。」

  何夕潮聽至此,拳頭握得死緊,黑眸死死地瞪著公孫恆。

  「表哥,我立刻著手去查,定還表妹一個公道。」公孫恆臉色刷白,不敢相信國公府里竟傳出如此惡毒流言,要是讓他知道是誰造的謠……

  「不用,我找國公爺說去。」何夕潮氣得連下棋都不顧了,逕自轉身就走。

  「表哥!」公孫恆趕忙追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廳里瞬間炸開鍋,幾人各成一圈竊竊私語,都照冶斂眼細忖,本就清冷的俊臉更是冷上幾分。

  花廳那頭已經開席,女眷全都坐在一塊,小秦氏和秦氏自然也聽見姑娘家嘴里謠傳的事,甚至還明指是公孫忻生事。

  小秦氏臉色難看,連帶著國公府二夫人龐氏的臉色也不好看,對小秦氏和秦氏告罪後連席面都沒吃就離席了。

  「姊姊,你別惱,這事我定會給你個交代。」小秦氏打著圓場,壓根不希望這件事傷了兩家感情。

  秦氏抿嘴不語,看著和公孫怡坐在一塊用膳的女兒,冷著聲道︰「于我來說,我心知這事與你無關,自然不會傷及咱們感情,你姊夫就難說了,夕流是他的心頭肉,更是何家族親的寶,就怕這事宣揚出去,國公府等同與何家宗族為敵了。」

  其實這事不難看穿背後的意圖,圖的不就是將這樁婚事一槌敲定,可這並非成國公一房會做的事,二房的人又為何這麼做?尤其在場的姑娘皆一口咬定是公孫忻道出的,她又為何這麼做?這事與公孫忻八竿子打不著是不?實在太啟人疑竇。

  秦氏想得到的小秦氏當然也想得到,臉色越發難看,偏偏一眾女客尚在,她就算想問清楚也得先忍著氣,等宴席散了再說。

  然而,另一頭卻有人難得逮著機會,非得要火上添油不可。

  「何姑娘。」

  正在用膳的何夕流聽見杜葳的聲音,乾脆來個相應不理,當她不存在。

  「唷,端的可真是清高的模樣,要不是有你姨母幫襯,你還有臉待在這里?我要是你,臊都臊死了。」

  何夕流微蹙眉,都婧先出聲了。「還請安國公世子夫人自重,搞清楚身在何處再開口也不遲。」

  杜葳微眯起眼,冷哼了聲。「你是什麼身分,這兒有你說話的分?」

  「那總有我說話的分吧,世子夫人。」公孫怡神色不善地道︰「我瞧世子夫人端的姿態更清高,娘家都出大事了,怎麼還有臉待在這里?我要是你,臊都臊死了。」

  「你!」

  何夕流緊抿著嘴,省得不小心笑出聲。

  「公孫怡,難道你會不知道罪不及出嫁女?」杜葳目光一閃,依舊鎖定何夕流。「她還能平心靜氣地用膳,倒教人佩服,畢竟不是每個姑娘在出閣前與人苟合,都還能這般理直氣壯地出席宴會。」

  苟合兩字教何夕流驀地抬眼瞪去。

  「你別瞪我,這不是我說的?方才我不過是在園子里逛了圈,就聽見國公府里的下人碎嘴,你與其瞪我不如問問公孫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杜葳瞧她變了臉色,心里就覺得舒服多了。

  何夕流抿緊了嘴,公孫怡更是一臉錯愕。

  「你以為你三言兩語把事推到我家下人身上,就與你無關了?」公孫怡惱道。

  「與我何干?我不過是把聽到的事告訴你這個主子,好讓你趕緊處理,否則誰知道野火是不是已經燒得滿府皆知?到時候何夕流還有什麼名聲可言,就算她真嫁進國公府,怕是名聲也壞了。」

  雖說她不知道這事是誰幹的,但實在是大快人心,可以讓這個總是高高在上、倍受寵愛的天之驕女摔入泥淖里。

  何夕流蹙起眉,此時秋雲快步走來,附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她微點點頭。

  「背主的賤婢!」一看到秋雲,杜葳毫不客氣地朝她呸了聲。

  「秋雲並沒有背主,她才是遭主子欺凌的那個。」何夕流淡聲道︰「那件事在場有不少姑娘家都瞧見了,秋雲手臂上皆是傷。」

  「一個賤婢身上有傷,就直接怪在主子頭上了?」

  「如果不是杜二姑娘所為,她為何不當場說清楚?」何夕流捧著茶啜飲,問得雲淡風輕。

  「那是因為——」

  突地一陣淒厲的喚聲響起——

  「世子夫人,求您饒過奴婢吧!」

  花廳里外的人一下全都看了過來,杜葳怔了下,眸子微縮,暗惱是誰把這個賤婢帶到這來?又有誰會知道這賤婢在那骯髒之地?

  就見一個打扮得像是煙花女之人碎步跑來,雙膝落地跪在杜葳面前。「世子夫人饒了奴婢吧,求世子夫人將奴婢贖出去吧!」

  杜葳一腳將她踢開。「哪來的賤婢竟隨意認主子!」

  「……貝兒姊姊!」秋雲這才瞧清楚來人的臉,趕忙將她扶起。

  貝兒一見到她,淚如雨下地喊道︰「珠兒……」

  秋雲不敢置信地質問,「世子夫人,您怎能將貝兒姊姊賣到煙花地?她可是從小就跟在您身邊的大丫鬟,您怎能——」

  「住口,你這個賤婢,這里沒有你說話的分!」

  秋雲話一出口,等同證實了貝兒和杜葳的關系。

  聽見背後響起陣陣議論,杜葳心思一轉,反應極快地道︰「你怎麼有臉跑到我跟前求饒?當初你爬上世子的床時,怎麼就不替我的顏面著想?」

  「是世子夫人您要我這麼做的!」貝兒聲淚俱下地喊道︰「是您說……」

  「難道我叫你去死,你就會去死嗎?那是你自個兒犯下的事,別想推到我身上。」杜葳氣急敗壞地打斷她未竟之言。

  「世子夫人說的是,我一家老小的賣身契都捏在你手上,你要我去死我能不去死嗎?那我寧可去死,也不願再回去那種地方!」

  說完貝兒飛快起身就往廊柱一撞,登時額際見紅,嚇得幾位膽小的姑娘失聲尖叫,登時亂成一團。

  何夕流也愣了一下,沒想到她竟會選了死路,可是一個人被逼到這一步,也許唯有死才能解脫。

  公孫怡鐵青著臉,趕緊要婆子把人攪下去並找來府醫,再試圖將在場的人安置到花廳里,偏偏還是有不少好事的女眷留下來看熱鬧。

  杜葳也被這一幕震懾住,在成國公府鬧上這一出,她還有什麼名聲可言?回安國公府又會是一場災難。她目光一轉,瞪著還在位子上品茗的何夕流。

  「是你幹的?」

  「我不懂世子夫人的意思。」

  杜葳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快速地想過一遍,何夕流不可能知道這些事,再者她一直待在成國公府,連身邊的下人也沒離開過……她驀地抬眼,想知道不可能拿到帖子的貝兒是怎麼進成國公府的,就見到不遠處該是跟貝兒一路的人。

  「趙英華,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弄這一出爛戲壞本世子夫人的名聲?」

  趙英華臉色一白,像是受到驚嚇地看著她。「世子夫人,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少給我裝蒜!剛剛是你帶這個賤婢進國公府的對吧,就算你不承認,只要問過門房就能水落石出!」

  「世子夫人誤會我了,我不知道她是誰,是下馬車見她在門邊徘徊,她說是世子夫人您的奴婢,有急事尋您,我才帶她進來。」趙英華彷佛受盡委屈,邊說眼眶邊泛紅,流露幾分我見猶憐的味道。

  可惜在場全都是姑娘家,無人憐惜她。

  「你真當我傻了?她是什麼裝束你沒瞧見嗎?她說是我的丫鬟你就信了?」杜葳怒紅了眼,神情因為盛怒而顯得有些扭曲。

  「世子夫人真的是誤解我了,雖然我對她的裝束有疑問,可她的模樣我是記得的,她確實是您的大丫鬟……」

  「少在我面前裝可憐,你當別人都看不穿你的心思?區區一個七品官之女,不過仗著都照冶的名氣出席宴會,還大膽的對我潑髒水……我不會放過你的,等著瞧吧!」

  「我說了我只是……」趙英華說到一半被杜葳憤恨的眼神嚇著,渾身不自覺地顫著,心底開始後悔。

  「這賤婢的事你是從何得知的?」她不信趙英華有這等本事將貝兒找出來,定是有人指使。「我安國公府再怎麼不濟,要讓一個司庫主事丟差事不過是嘴皮子踫一踫的事。」


  趙英華被她的眼神看得通體發寒,真的怕會害父親丟差事,正思索該如何取信于她時,余光瞥見何夕流身後的秋雲,便道︰「是她跟我說的。」

  杜葳看向秋雲,再將目光轉向何夕流。「是你?」

  趙英華微松口氣,慶幸杜葳尚有幾分理智找上她暗指的「正主」,知道沒有主子發話,哪個奴婢敢自作主張。

  趙英華忙又道︰「世子夫人,我說的是那個奴婢,您千萬不要誤會何姑娘,何姑娘向來與人為善,不輕易與人交惡,有什麼理由給世子夫人設套?」

  何夕流冷嗤了聲,這趙英華慣會如此,明著為人求情,暗著設套。

  說她不輕易與人交惡,偏偏前陣子她才跟和杜芸交惡,戳破了杜芸虐打下人的丑事,結下梁子,現在再出手整治總是不對頭的杜葳不就更合情合理了?

  「趙姑娘,我的丫鬟身在何府,你要上哪聽她說安國公世子夫人的丫鬟的事?況且……」何夕流頓了下,問著秋雲,「秋雲,你早知道那個丫鬟的事嗎?」

  「姑娘,奴婢並不知情,貝兒姊姊是世子夫人的陪嫁丫鬟,奴婢已許久沒遇著她,更不知道她竟會被發賣到煙花之地!」秋雲悲憤地道。

  杜家的姑娘一個比一個還要歹毒,竟然對貼身丫鬟半點情面不留,把人賣到骯髒地!

  「趙姑娘,我家丫鬟都不知情的事要如何說給你聽?再者,不管你是在哪聽見的,尚未證實孰是孰非就把人帶進成國公府究竟是何居心?你還是自己把事情交代清楚,別把髒水潑到我身上,否則怕得要公堂上見了。」何夕流口氣淡淡,矜貴氣質教人無法忽視。

  這話一出,一旁看戲的女眷還能有什麼不明白的?大伙都是在後宅長大的,女人之間的手段豈有看不懂的?

  不管趙英華是在哪聽到的消息,重點在于是她把人給帶進成國公府,此舉明顯就是要讓杜葳難堪,另外也無視主家成國公府。

  趙英華這回是真的刷白了臉。

  不該是這樣的,依何夕流向來以和為貴、息事寧人的性子,該是會大器地幫忙打圓場,把這事揭過就算了,怎會反把事戳破?盡管她和何夕流少有往來,但對于她的為人處世聽過不少也親眼瞧過,怎麼眼前卻變了個樣?

  「發生什麼事了,夕流?」聽聞這頭出事的秦氏在小秦氏的相伴下冷肅著臉走來,嘴里問的是女兒,看的人卻是杜葳,教杜葳不由得瑟縮了下。

  「娘,沒什麼事,就是和世子夫人閑聊幾句罷了。」

  「閑聊犯得著引起這般大的動靜?」秦氏目光涼冷的語帶指責。

  安國公府說穿了不過是空架子,領的只是虛餃,真正握有實權的是庶出的于懸,但是就算安國公府氣勢滔天,秦氏一樣沒放在眼里,只要膽敢欺負她女兒的,不論是誰,她必定傾盡一切討回公道。

  何夕流緊抿著嘴,差點被她娘的狠勁逗笑。

  「還有,在場都是名門貴女,在外就該慎言,要是敢把髒水潑到我女兒身上,我保證會讓人把她浸入髒水里!」她不是沒脾氣的紙扎人,秦氏的目光掃過杜葳落在趙英華身上,

  「冤有頭債有主,要如何處置那是你倆的事。」

  秦氏話落,跟小秦氏低語幾句,讓小秦氏的貼身嬤嬤引領,帶著何夕流到一處暖閣休憩。

  「真看不過出來那位趙姑娘竟這般陰險,自個兒設套揭人丑事,還想把事推到你身上。」

  何夕流笑了笑,心想她娘親的心思果真清明,想必在場的女眷也看穿趙英華那點心思。

  秦氏與她再說了幾句,便返回花廳給小秦氏搭把手。

  「秋雲,你不用擔心,有我姨母在,定會想法子把貝兒救活的。」今日可是姨父的生辰,見血已是大忌,要真有個萬一就是壞兆頭了,所以姨母必定會想盡辦法留下貝兒一口氣。「只要她能活,我就能安排她的去處,你別擔心。」

  秋雲雙膝跪下,重重磕了個響頭。「奴婢代貝兒姊姊謝過姑娘。」

  「起來吧,磕得那般用力,把頭撞壞了可怎麼好?」何夕流沒好氣地拉她一把。

  秋雲感激不已,心里暗暗起誓絕對會忠于何夕流,只是有一事她覺得疑惑。「姑娘怎會知道世子夫人把貝兒姊姊發賣到煙花之地?」依世子夫人的手段,定是會做得乾淨不留把柄的。

  「……曾經聽人說過。」秋雲所言不假,前世確實鬧過這麼一出,只是那時不知道是誰把貝兒帶離煙花之地,抑或是她自己逃出的,橫豎貝兒在安國公府前鬧了一出,眾人才知道那杜葳這般不容人,分明是她自己要丫鬟固寵,卻又因為世子真看上自己的丫鬟,就打她一頓後再賣到煙花之地。

  這事何夕流記得,所以先前就讓秋雲到玉寶坊丟個餌,故意在趙英華面前與旁人聊起這事,至于趙英華要不要上鉤,端看她的想法。

  不過也不難猜,說穿了不過是杜葳向來眼高于頂,家世不夠顯赫的人她沒意願往來,和杜芸一樣,兩姊妹慣常對身世較差的姑娘家冷嘲熱諷,趙英華的爹是個七品司庫主事,以往也是被杜家姊妹欺負得夠念,如今得知杜葳有這等丑事,怎可能放過?

  一切如何夕流所料,不過是順水推舟,讓事情提早發生罷了。

  書房里,成國公公孫昱一得知有人在府里造謠,事關何夕流的名聲和兩家的感情,怒不可遏地讓兒子馬上去查,一方面又趕忙安撫連襟何彼。

  誰知道公孫恆還沒到後院,就得知花廳那頭出事,了解個大概後又趕回書房告知父親。

  公孫昱一知道流言是侄女說出去的,登時氣得吹胡子瞪眼,再得知女客間引起不少紛爭,且一再牽扯到何夕流,甚至還有奴婢撞柱尋死,如今生死未卜,他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依我看,這宴席可以散了。」何彼冷聲道。

  此刻他只想趕緊帶寶貝女兒回府,年前寶貝女兒病了一場,他的心都快操碎了,待她病好了又老是郁郁寡歡,他和兒子每天想方設法逗她開心,想法子讓她到外頭走動走動,甚至攜她一道參宴,誰知道會流言四起傷及名聲。

  他捧在手心都怕弄疼的女兒,竟在外頭被人這麼欺著,要他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知方,宴席不能散,否則一個不小心讓流言坐實,可真的會傷及夕流的名聲,咱們得趕緊澄清才成。」公孫昱喊的是何彼的表字,彰顯兩人關系之好並不只是連襟而已。

  何彼別開臉,還在氣頭上,不想接話,站在他身後的何夕潮同樣冷著臉不吭聲,教公孫家這對父子臉上無光極了。

  何家父子也知道,要是宴席真就這樣散了,待賓客踏出成國公府後,流言怕會被傳得更加不堪。

  坐了半晌,公孫家父子帶著何家父子重回主廳,趕忙開了席,順口解釋是二房嫡女開的玩笑,藉此粉飾太平,再把後院花廳的事捂得嚴實。

  何夕潮一言不發地入席,臉色還是難看得很,其他人識趣地不再多問,倒是一旁的都照冶淡聲道——

  「夕潮不須擔憂,在座的人不會將這事宣揚開。」

  「照冶,我是不擔心國公府的男客,我擔心的是那些女眷。」在他眼里,除了他妹子和娘親之外,其他的女人都有張刀子嘴,最愛說三道四,顛倒黑白,一些流言從她們嘴里傳出去,全都成了傷人的利刃,殺人于無形。

  「那倒簡單,只要讓令妹與成國公世子少往來便成,再者依你和令尊疼愛令妹的程度,多留令妹幾年再出閣也無妨,過個一兩年,誰還記得那些流言,屆時再覓如意郎君出閣就好。」

  何夕潮聽完,餐笑看他一眼。「你的想法與我如出一轍,我也是這麼想的,往後還是少往來,省得又傳出蜚短流長,反正我從一開始就不贊成夕流嫁進成國公府。」

  「是不贊成她嫁給任何人吧。」他淡聲道。

  「照冶,你該是可以理解我的,因為你也有妹子,你一定也不希望妹子出閣,恨不得她乾脆就別出閣了,留在府里照顧一輩子,對不?」

  「……女大當嫁,還能賺個妹夫,沒什麼不好。」

  「誰想要妹夫。」他嗤了聲。「反正席面吃完我就要馬上帶夕流回府,要是我在外頭聽見什麼流言,我就一個個對付,讓他們全都閉上嘴給我當啞巴。」

  都照冶微揚起眉,不置可否。

  待席面吃完,見何夕潮一起身,都照冶便跟他一道走。

  「你去哪?」何夕潮古怪地看他一眼。

  「接我妹子。」

  「喔……我知道,叫都婧是吧,我聽夕流提過,她說令妹是個很率真的姑娘,相當難能可貴,可見都家的教養極好。」妹妹喜歡的他就喜歡。

  「令妹也極為出色,當初舍妹在某個宴席里被欺,也是令妹出手相助,有才學又心善,貌美不驕矜,才是真正難能可貴。」

  一聽到別人誇贊他妹子,何夕潮頓時心花怒放,勾著都照冶的肩,細數自家妹子的好,一路走到後院拱門都還沒道盡她的好。

  都照冶仔細聆聽,時而附和兩句,哄得何夕潮幾乎忘了東南西北,直接拉他進了後院拱門。

  「不經通報,如此可好?」

  「不打緊,國公府我熟得很,況且咱們是去找妹子的,跟其他女人什麼關系?在我眼里,除了我妹跟我娘,其他的姑娘就跟路邊的草一樣。」

  「確實。」

  「就是!」何夕潮笑咧嘴,已經當都照冶是知己,把何夕流的事都說過一遍,就連她年前病了一場,病愈後的郁郁寡歡都說了。

  「她病了許久?」他詫道。

  「病了足足一個半月,丫鬟說她醒了後我就趕忙去見她,哪知她竟抱著我大哭一場,真是嚇壞我了。」

  「發惡夢了?」

  「她是這麼說的,可是我從沒見她那般哭過,像是被傷到極限,哭得那般委屈,那般傷心。」他說著,莫名紅了眼眶,彷佛妹妹痛多少他就跟著痛多少。「問她作了什麼夢,她卻什麼都不說,最終只笑著對我說,夢醒就好。」

  都照冶聽著,微眯著眼細細咀嚼著她的話意。

  「話是這麼說,可是她之後卻一直很不開心,盡管在我面前她總是喜笑顏開,但我知道她不開心,不管我怎麼旁敲側擊,她不說就是不說,好不容易這陣子精神了點,哪知道今日又鬧出這些事,我擔心她又要更不開心了。」

  說著,腳步愈來愈快,都照冶也跟著加快腳步,隨何夕潮進了後院。

  何夕潮讓婆子去通報一聲,得知妹妹和都婧在花廳旁的暖閣,便帶著都照冶一道過去。

  于是,當何夕流看著兄長勾著都照冶的肩踏進暖閣時,她錯愕得無法言語。

  暖閣里還有其他和公孫怡交好的姑娘家,大伙正在作畫,突然瞧見京里頗具盛名的兩個俊俏才子,姑娘們不由得羞紅了臉。

  一人傲立如竹,清冷似月,一人形如芝蘭,溫燦似陽,各有其特色,同樣教人轉不開眼。

  「夕流,是不是該回去了?」何夕潮笑得那雙眸子都能揮出一缸的溫柔。

  「……大哥,這里都是姑娘家,你們怎麼跑過來了?」剛才讓婆子通報時她以為只有大哥一個,哪知都照冶竟也跟來了。

  「姑娘家?」嗯,他沒看見,屋里只有一堆草。「宴席結束了,哥想你了,所以趕忙來接你。」

  何夕流有些難為情地垂下眼。「大哥,這里不是家里。」非得說這些肉麻話嗎?

  「管他是哪里,哥就是想你了。」想起他妹子被人欺負,他哪里還坐得住?剛才那頓飯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吞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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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7 00:07: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喝醉泄露重生秘密

  「表哥,咱們知道你愛妹如痴,但咱們幾個姑娘正在作畫,畫好了等夕流評比完才能走,所以兩位不妨先在一旁下棋,如何?」公孫怡端了茶水入內,被何夕潮那些肉麻話給嚇得險些倒退三步。

  「這個嘛……」何夕潮想了想,剛才有盤棋還沒開始下。「照冶,要不咱們先下盤棋殺時間?」

  「也好。」他說著,目光不經意地掃過何夕流,她一察覺忙別開臉。

  「表妹,差人拿壺酒來。」

  公孫怡搖了搖頭,讓丫鬟去取酒,把茶水擱在何夕流面前。「喏,你最喜歡的桂圓紅棗茶。」

  「多謝。」

  公孫怡在她身旁坐下,見她捧著茶杯卻沒嘗上一口,不由湊近她,打趣道︰「莫不是因為都大人在此,所以你害羞得連茶要怎麼喝都忘了?」

  「胡說什麼?」何夕流微皺著眉,淺呷了一口,覺得今日的桂圓紅棗茶的味道有點不對。「這里頭似乎多了一種味道。」

  「有嗎?」

  「有。」打從十歲那年愛上了公孫怡拿給她喝的桂圓紅棗茶後,她長年都喝這種茶,對于味道的不同自然是一嘗就知道。

  公孫怡端起茶杯嗅聞,突地瞥見秦氏身邊的大丫鬟玉荷走來,原以為是來請何夕流的,不料竟是來請何夕潮的。

  何夕潮只好先把棋子擱下,跟何夕流說了聲便跟玉荷走了。何夕流見狀忙別開臉,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大口。

  公孫怡好笑地睨她一眼。「都大人已經走到外頭避嫌了。」

  「他避不避嫌跟我什麼關系?」她揚了揚眉,覺得這茶雖多了一味,還是挺好喝的,一下子一杯就見底了。

  「他當然得避,要不然這滿屋子的姑娘都不知道該怎麼作畫了。」公孫怡以眼示意,讓她瞧瞧坐在後頭作畫的姑娘們,一個個坐得多端正,卻又莫名的一個個都紅了香腮。

  何夕流笑了笑,在俊俏公子面前哪個姑娘不裝模作樣?

  她當年不也是這樣?就連都婧這樣的小姑娘,在她大哥面前坐得可端正了。

  「大姑娘,夫人請您過去一趟。」外頭又來個丫鬟來請人。

  「姨母不是正跟我娘談事?已經把我大哥喊去了,怎麼也要你走一趟?」

  「許是因為今兒個的事,那個丫鬟已經無性命之憂,但里頭摻雜了好幾個人家,處置起來總得顧慮許多。」說著,公孫怡已經起身往外走。

  何夕流望著她離開的身影,余光瞥見都照冶就站在廊下,深邃又冰冷的眸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她有些惱火地別開臉,不知怎地突覺頭有點暈,她心里狠顫了下,不禁自問︰她不會是喝醉了吧……可是她又沒喝酒。

  不,那杯桂圓紅棗茶……她瞪著空無一物的茶杯,驚覺那多出來的味道是果酒。

  兩年多前,她和公孫怡一起偷嘗了果酒,結果她醉得七葷八素,等她醒來時,聽說她像個話瘵,細數每個人的不是,又哭又鬧,酒品極差,讓她爹從此對她下了禁酒令,她便再也沒喝過酒了。

  可這桂圓紅棗茶里怎會摻了果酒?

  頭又暈了下,她忙抓著桌緣,心想她不能再待下去,得趕緊離開,否則待她真的醉透了,就不知道她這張嘴會說出什麼傷人的話。

  她深吸了口氣,撐起身子往外走,然而才踏出門外,都照冶隨即走了過來。

  「怎了?」他眉頭微蹙,她臉上浮現不自然的緋紅,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不關都大人的事。」她說著便往右手邊走。

  她記得從這頭轉過去還有一間小暖閣,她得找個地方先把自己藏起來,等這股醉意過去。

  都照冶沒攔阻,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看她走得跌跌撞撞,他便知道,她醉了。

  瞧她進了暖閣,他信步跟上。

  何夕流回身想關門,豈料都照冶已經闖了進來。

  「都大人這是在做什麼?」她連退幾步,歪斜的身子半靠在桌邊。她的酒量極淺,一杯果酒都能讓她醉到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此刻意識逐漸渙散,可因為這人闖進房內,她必須強迫自己保持清明,只是就連她都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

  「沒要做什麼,你既然醉了,先到床上歇著吧。」他淡聲道。

  何夕流緊緊地攢緊眉。「你……為什麼知道我喝醉了?」

  「自然知道。」

  「都大人為何如此理直氣壯?我與都大人向來無往來、一輩子不往來、今生今世絕不往來……」她愈說愈氣,察覺自己正在失控,怕自己說出不該說的,只能咬了咬牙,強迫自己軟著聲道︰「孤男寡女豈能共處一室,還請都大人出去,切勿壞了我的名聲。」

  「這麼說來,我更不能走。」

  面對他那張向來教人讀不出心思的臉,聽著他放肆輕薄的話語,那股沉澱在心板上的憤怒猶如滔天怒火,一股腦地竄了出來。

  「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以為只要招招手,姑娘家就該臣服在你腳邊?我告訴你,我何夕流不會臣服在你腳下,我巴不得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無法忍遏的怒焰在她腦門里發出轟然巨響,徹底吞噬她的理智。

  「為何?」

  「為何?」她面無表情地自問,偏著頭看著他,隨即又低低笑開,高傲地揚起小臉。

  「因為我不想,這一世,我不願再與你有任何糾葛。」

  都照冶微眯起黑沉的眸。「所以,前世,你我有過糾葛?」

  何夕流半張著眼,不知道想起什麼,逕自笑得淒切。「都照冶,你真的是個沒心的人,把我傷得這麼重,你卻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麼?我好歹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抬進你都家的妻子,我以為你對我是有幾分喜歡的,可是你卻……」

  笑聲在不自覺中化為如泣如訴的低軟聲音,而後靜默無聲。

  「辜負人的,是你。」他向來清冷嗓音透著一股低啞。

  「都照冶,事到如今,你還要含血噴人?」她憤然抬眼,盛怒中的俏顏更顯媚態,我見猶憐。「當初我是如何待你的,難道你的心真的是鐵石做的,壓根感受不到?你待我淡漠,我忍了;婆母要為你納妾,我操辦了;就連庶子生下來,我都願意為你教養,最後呢……你到底是怎麼待我的!」

  「可你心里有我嗎?」

  何夕流難以置信地瞪著他,驀地握緊粉拳就往他身上打,「都照冶,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樣的人了?我一心一意待你,你竟視我為朝三暮四的女子……我如果不愛你,我為什麼要嫁給你,為何要討好你母親,為何要討好阿婧,你怎能說出這般沒心沒肺的話!」

  都照冶驀地將她一把摟進懷里,就像他無數個夜里所渴望的。

  「難道你心里真的沒有公孫恆?」他啞聲再問。

  「你這個可惡的混蛋……我如果心里有表哥,我為什麼要千方百計嫁給你,你到底要羞辱人到什麼地步!」她放聲斥道,不知是太過激動還是因為激動而導致酒氣一口氣沖上來,她眼前一黑,癱軟在他懷里。

  都照冶隨即將她打橫抱起,擱在床上,然後坐在床畔,注視她良久。

  那時,她也是如此面露哀傷地沉沉睡去,他靜靜的坐在床畔看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夕流、夕流、夕流……

  他一遍遍地喊著她的名字,輕撫著她早已涼透的面頰,腦袋一片空白,什麼都無法思考,什麼都感受不到,就連呼吸也忘了。

  那種打從心底恐懼痛苦的滋味,他不想再嘗一遍。

  看著滿面淚水入睡的她,他輕嘆了口氣,俯身吻上她眼下殷紅的血痣,嘗到了咸澀的淚水。

  果真如他所想,她與他一樣重生一世。

  前世,在他凱旋回京時,她在鼎豐樓上,同樣與他生有血痣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瞅著他,熾熱的目光教他忍不住抬眼尋找,就那樣對上一雙難掩嬌羞的桃花眼;然而這一世不見她的身影,他便隱隱起疑。

  于是他試著接近她,接近他大哥,就為了證實她與他一樣擁有前世的記憶。

  他不懂的是,為何她怨他?該怨的人明明是他,她的指證並無造假,卻與他所知有出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誰在搞鬼?

  如今想來,他們之間根本就存著誤解,最後死別,然而不只他心底有她,她的心底亦有他。

  早在妹妹細數她的好之前他就見過她了,匆匆一瞥,她的身影就烙在他的心底,吸引他的並非是她的容貌,而是不驕不縱的矜貴氣質。

  只是,前世他沒來得及告訴她。

  現在,他必須想想,到底是誰造成他倆之間的難解誤會。

  成國公府,主屋大廳里,八扇門全掩得死緊,所有下人全都退到門外。

  廳里,有成國公夫婦和二房夫婦、何家夫婦,何夕潮和公孫家兄妹,跪在廳上的便是剛被人從院子里喊來的公孫忻。

  公孫忻不住地朝自己的爹娘求救,然而兩人卻是愛莫能助。

  「所以忻姐兒,確實是你與人說你大哥和何家表姊訂親的事?」公孫昱冷沉著臉,恨不得直接把人押進家廟。

  公孫忻瑟縮了下,渾身發顫。「我是那天去跟大伯母問安時,在房外聽大姊和大伯母提起這事,我以為兩家已經在議親……」

  「你以為!」公孫昱拍桌站起,嚇得公孫忻全身發抖。「憑什麼你可以未經證實就對外胡說?你身為姑娘家,最是清楚姑娘家的清白名聲最不容玷污,可你還是說出口了,你到底是何居心!」

  「大哥……忻姐兒肯定只是口快,絕非惡意傷害夕流。」公孫易低聲求情,他二房就這麼一個女兒,平常確實是嬌寵了點,犯下這等禍事他也頭痛得緊,可是再怎麼樣,他還是得護著女兒才成。

  「你難道不知道有時毀掉一個人,不過是張口的事?」公孫昱臉色陰鷲地道。

  聞言,公孫易就算想替女兒求情,這當頭也求不下去。

  「何況,你知道外頭已經說得多難聽了?」

  公孫易不清楚,但他妻子是知情的,直到現在都不敢替女兒求情。

  「不管怎樣,這件事定是要給何家一個交代,依我看……把她送到家廟,日日抄寫十份佛經,若是反省了,半年就接回;要是死性不改……一輩子給我待在家廟,再也別讓我看見!」

  公孫忻聞言,不禁瞠圓了眼,不敢相信不過就這麼點事,大伯父竟然要把她送家廟……

  她才是公孫家的人,為什麼大伯竟護著何家的人?

  二房夫妻聽公孫昱這麼決定,正要求情之際時,公孫忻已經站起身。「我不服!我又沒說錯,大伯母本來就有意要何夕流嫁進國公府,這事都提上日程在講了,難道會是假的?怎能因為我說了真話就罰我?」

  「忻姐兒!」公孫易嚇得急吼。

  「誰跟你說提上日程,誰跟你說一定是真?你問過了嗎?」

  「可是……」

  「不知悔改還強詞奪理,你簡直是無法無天了!來人,將二姑娘押進祠堂里,讓她跪在列祖列宗面前懺悔,三天後將她送到家廟!期間要是誰敢給她吃的,一律家法伺候!」

  公孫昱一聲令下,小秦氏的心腹嬤嬤立刻差了兩名粗使婆子把公孫忻押了下去。

  「大伯父,你怎能如此偏心?我不過是說了事實而已,難道你們敢說,你們壓根不想和何家聯姻嗎?怎能因為我說真話……」

  不等公孫忻把話說完,婆子已經塞了條布在她嘴里,快速地把人架了出去。

  公孫怡眉頭蹙緊,思索了下,道︰「爹、娘,我去瞧瞧二妹,與她說說。」

  公孫昱疲憊地擺了擺手,公孫怡便快步離去。

  霎時,廳里鴉雀無聲,好半晌公孫昱才道︰「知方,我如此處置,你可滿意?」

  「……我永遠都不可能滿意,如果今天惡意造謠的不是你國公府的姑娘,我肯定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還要她整個家族跟著陪葬。」何彼口氣淡淡的,可字字句句都教二房夫妻膽顫心驚。

  站在一旁未發一語的公孫恆驀地站起出來,朝何彼深深作揖。「姨父,今日之事是國公府的錯,還請您大人大量不計較,別傷了兩家的情感,而且晚輩確實心儀夕流已久,就盼他日能與她共度一生,還請姨父成全。」

  秦氏聞言,偷覷了眼丈夫的神情,想了想,終究沒替公孫恆美言幾句。

  兩家締結秦晉之好,那是再好不過的事,加上現在又出了這些流言,要是能順勢定下婚約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她丈夫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被人趕鴨子上架。

  何彼瞧也沒瞧他一眼,逕自起身。「行了,時候差不多了,你去將夕流帶來,咱們回去了。」

  公孫恆愣了下,想再說什麼,小秦氏趕忙起身拉住他,朝他連使了幾個眼色,才陪著笑臉道︰「今日讓姊夫不快,他日妾身再登門道歉。」

  何彼擺了擺手,大步走出廳外,小秦氏拉著姊姊陪不是,而何夕潮臉色淡漠,沒打聲招呼就走了,連禮數都懶得做。

  待人走了,一只玉瓷杯就砸在二房夫妻面前,伴隨公孫昱的怒斥聲,「何家是什麼身分地位,你們還不清楚?如今八皇子正處弱勢,要是沒有何家與咱們家相挺,往後還有機會登上大位?你們倆倒好,教出這般好的女兒……依我看,乾脆就讓她死在家廟算了!簡直是愚不可及!」

  任誰都看得出公孫忻根本不是因為這門親事好才宣揚開的,她那麼丁點的心思,尋常姑娘家都看得出,遑論在朝堂上打滾了二十多年的何彼?他都快要臊死了!

  摔了杯子後,公孫昱就氣沖沖地離開,公孫恆看了二叔夫妻一眼,眸色冷沉懾人,恨不得乾脆分家算了。


  祠堂里,公孫忻被人推進里頭,連蒲團都不給,看守的婆子一知道是府里的姑娘犯了事,毫不客氣地拿出戒尺,押著公孫忻跪下。

  公孫忻嚇得跪下,可是祠堂里的地是青石地,又冷又硬,磕得她膝蓋發疼。

  「嬤嬤,能不能行行好,給我家姑娘一張蒲團?」說話的是公孫忻身邊的大丫鬟,她從荷包里取出一錠碎銀交給了婆子。

  婆子看了眼,正要收下時,余光瞥見外頭有人走來,趕忙推開丫鬟大聲喝斥。

  「做什麼?」公孫怡沉聲問道。

  「大姑娘,這丫鬟想收買我,好讓奴婢給二姑娘拿張蒲團。」

  丫鬟垂著眼不語,公孫怡掃了眼,擺了擺手讓婆子退下,逕自走到公孫忻的身邊,低聲問︰「你知不知道你做錯什麼?」

  「大姊……分明是大伯父偏心!」

  「你再說!」公孫怡作勢要打她,嚇得她雙手抱頭。「公孫忻,你行事都不經腦子的?什麼事能說,什麼事能做,你都不知道嗎?夕流是什麼身分,是能讓你耍著玩的嗎?就算你是國公府的姑娘又如何?何家可是世家大族,姨父是宗親族長,又是當朝首輔,夕流向來就受盡整個何家宗族的疼愛,你得罪她,等于得罪何家這個大族,還連累了國公府上下!」

  公孫忻抿緊唇,愈聽她這麼說,她就愈不服氣。

  「何家大族又怎地?能嫁進國公府依然是她高攀!何家再勢大都越不過咱們公孫家,咱們家有爵位,當朝八皇子還是咱們親表哥,他日表哥要是登基了,咱們就是皇親國戚,他何家是什麼東西!」

  「你給我閉嘴!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個東西了?你不過是國公府二房的姑娘,有朝一日要是分家,二房還剩下什麼?你還能怎麼跟何家斗?」

  「大姊,你……」

  「誰都知道你是故意要讓夕流難堪,要攪壞她的名聲,可你有沒有想過,就憑你這麼點本事,以為能做得天衣無縫,無人知曉?我勸你到家廟後能夠修心,否則何家要是打算弄死你,咱們不會救你。」話落,公孫怡多看她一眼都嫌累一般,轉身離開了。

  公孫忻死死地瞪著她的背影,放聲罵道︰「你說我做不到,好,總有一天我就讓你瞧瞧,我多得是法子讓何夕流無法翻身!」

  丫鬟聽著,嚇得趕忙捂著她的嘴安撫,「二姑娘,您冷靜一點,您向來最受不得激,愈要您向東,您偏要向西,大姑娘不會不知道您的脾氣,她剛剛那麼說,分明是故意激您,要您去當槍使。」

  今天發生的事,她一直覺得蹊蹺,二姑娘去大夫人院子請安,每日都是同個時辰,怎麼就偏巧讓二姑娘聽到這些事?

  「你懂什麼?」公孫忻一把將丫鬟推開,本是嬌俏的容顏顯得有些睜獰。「大姊就是偏心,沒將我當妹子,才會當我的面說分家的事!就因為大姊偏心,所以我從以前就討厭何夕流,憑什麼天底下最好的都給她?我又沒說錯話,我為什麼要領罰?全都是她害我的,我絕對不會放過她!」

  公孫忻臉色陰冷,恨恨地瞪著外頭。

  何夕流酒量淺,喝一點就容易醉,但因為喝的酒不多,她清醒得也快。

  當她張開眼時,腦袋還有些迷迷糊糊,帶著幾分嬌憨,教坐在床畔的都照冶移不開眼。何夕流閉了閉眼,這才瞧見他就坐在床畔,嚇得她連忙坐起,檢查身上的衣物。

  他輕嘆了聲。「把我當禽獸了?」在別人家里誰能做那事?

  「你……」何夕流防備地看著他,想問又不知道該從哪里問起,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里。

  「你喝醉了,自個兒走過來的。」

  何夕流托著額,想起桂圓紅棗茶里多了果酒的味道,不禁疑惑公孫怡怎會在茶里摻了果酒,她要是沒趕緊離開,怕是要鬧事了。

  「頭疼嗎?」

  陰影逼近,嚇得她立刻往後退,避之如洪水猛獸,教都照冶有些莞爾。

  在她睡著時他細想過了,前世有人誤導他們,讓他一直以為她根本不想嫁給他,心里想的是另一人,也讓他無心與她相處,一再冷落她,最終走到那一步。

  當她撒手人寰時他才驚覺,原來他也會痛,也會流淚。

  從小爹娘嚴格的教養養成了他喜怒不形于色的習慣,久而久之,他也沒了喜怒哀樂,活著只是為了延續都家的香火,光耀都家的門楣,他從來就不是為自己活。

  可是這一次,他想只為自己而活。

  「都大人,請你趕緊離開,你這樣……你是打算壞我的清白嗎?」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前世連看她一眼都嫌累,這回倒是纏到她面前,還壓根不知道要避嫌。

  「是。」

  「……你說什麼?」

  「我確實打算壞你清白。」他坦蕩蕩的很。

  何夕流很懷疑自己聽見了什麼,這天底下會有人用如此平淡的神情,平靜的口吻說,打算壞她清白?他真的是都照冶?

  她不想繼續糾結,想繞過他下床,豈料卻被他一把抱住,嚇得她尖喊出聲。

  「你最好叫大聲一點,剛好助我水到渠成。」

  聽他這麼一說,她趕忙閉上嘴,不想教他稱心如意。「放開我,都大人!」

  他是這樣的人嗎?還是她根本不曾認識他?

  「夕流,當我的妻子。」不是詢問或請求,他的直白近乎命令。

  自己的名字從他的口中喊出,她莫名地泛起雞皮疙瘩,懷疑自己還醉著,又或者她根本是在作夢,要不怎會發生這種事?

  前世對她道盡無情話語的男人,為何在人生重來一次時,竟然如此霸道地要她當他的妻?

  夢……應該是夢,她還不夠清醒……可是,如果是在夢中,為什麼她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的溫熱和蠻橫的霸道?

  她不解抬眼,就見他向來冷情的臉竟浮現幾不可見的笑意,雙臂強而有力地將她抱起,讓她坐在床畔,拾起她的鞋替她穿上。

  還是夢吧……假的,一定是假的。

  她如此說服自己,卻突地聽見外頭似乎有人在找她,這才驚覺不是夢,正想應聲時,又想到兩人共處一室被人撞見,那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不能言。

  正考慮是不是要躲起來,便聽見都婧的聲音,像是把人引到別處去。

  過了一會兒,有人過來敲門,她還來不及躲藏,就聽見都婧的聲音,「大哥,夕流姊姊醒了沒?」

  何夕流聞言,趕緊起身開了門。

  「夕流姊姊你好些了嗎?你的丫鬟正在找你,可我怕她會撞見你跟大哥,所以就……」她也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但應該是對的吧。

  先前夕流姊姊不見時,她就溜到外頭找人,走到房門外隱約聽見她的聲音,可一會兒就靜下來,所以她猶豫了下才推開門,誰知道竟見她大哥坐在床畔,而夕流姊姊就躺在床上。

  簡直嚇死她了!大哥怎能做這種事,更荒唐的是,大哥竟然還要她守門……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偏偏大哥的冷臉很嚇人,她不敢不照辦。

  「阿婧,你做得很好,謝謝你。」說著,她頭也不回拉著她往暖閣的方向走,全然當都照冶不存在。

  都照冶不以為意,待人都走了才從懷里抽出一條手絹。

  當年,他之所以見過她,就是因為一場宴會中他撿到一條手絹,交與主家府上的丫鬟後才知道是她掉的,至今,他還記得那時她笑得千嬌百媚,不住向那丫鬟道謝的模樣。

  那一幕教他駐足良久。

  看著同樣繡上銀耳兔子的手絹,他向來清冷無欲無念的臉上顯露勢在必得的野心。

  那時,他還了,如今,他要了。

  過幾日,公孫怡和小秦氏一起到何府,公孫怡在秦氏的院子坐了會便去找何夕流。

  「阿忻已經被我爹押進家廟里了。」一進門,她就直截了當地說了。

  何夕流輕應了聲,其實對她而言,不管公孫忻到底接受什麼程度的懲罰,一點都不重要,畢竟傷害已經造成。

  「夕流,你也生我的氣嗎?」公孫怡輕拉著她的手。

  「沒有,又不關你的事,況且你一定也很生氣,替我去罵了她一頓,對不?」她們從小就常往來,別人家的姊妹說不準都沒有她們來得親。

  公孫怡笑了笑沒否認,拉著她親熱地道︰「我今天過來是想說,過幾日咱們一道去常寧縣的莊子住幾天好不?」

  「有杏花林的那個莊子?」

  「對,這時節花開得可美了。」

  「好啊,一會我跟我娘說說,她一定會答應。」

  兩人在房里聊了一會便到秦氏的院子,提及了去莊子玩的事。

  「可是就你們兩個姑娘家,這樣子似乎有些不妥。」秦氏不打算馬上答應,想等丈夫下朝再說。

  「姊姊,這簡單,過兩日恆哥兒剛好休沐,讓他陪她們姊妹倆去不就好了。」小秦氏笑眯眼建議。

  何夕流哪能不明白姨母的意思,原以為在成國公府惹出這樣的風波,姨母應該會對撮合她跟表哥這事消停些,豈料卻反其道而行,大有打鐵趁熱的味道。

  「這事待你姊夫下朝我再問他。」秦氏不敢自作主張,畢竟何彼還惱著呢。

  小秦氏也不急著決定,和女兒在何家用過飯後就一道回國公府了。

  等到何彼和何夕潮下朝,一家人一起用膳時,秦氏順口道出這事,就等何彼裁決。

  「我覺得……」

  「爹,我想去,那莊子的杏花林很漂亮呢。」何夕流軟聲央求著。

  「這樣啊……」何彼一臉為難,不想拂了女兒的意,但一想到公孫恆那小子會去,他心里就不舒坦。

  「爹,我跟翰林院告假幾日,我陪妹妹去。」何夕潮立刻挺身而出,絕對不會再教那小子佔他妹子的便宜。

  「就這麼著。」有兒子在,諒公孫恆也不敢太出格。

  于是,這事就因為何夕潮一句話而一槌定音。

  幾日後,何夕流坐著一輛馬車輕便上路,何夕潮騎馬跟在馬車邊,後頭更有十來名護衛跟著。

  到了南城門,成國公府的馬車已經到了,公孫怡下馬車與何夕流同坐,她兩個丫鬟則跟公孫怡的丫鬟坐一輛馬車,一旁同樣有騎馬跟隨的公孫恆。

  常寧縣離京城約莫五十里路,沿著官道慢慢走,晌午左右就能到。

  正當馬車欲駛進莊子大門時,突聽見何夕潮喊了聲,「照冶,你怎麼在這兒?」

  何夕流微抬眼,就見公孫怡已經撩開簾子一角,果真瞧見縱馬而來的都照冶,而且都婧也在馬背上。

  何夕流有點傻眼,怎麼她不知道他們兄妹倆感情這般好?

  「這兩日休沐,便想著帶妹妹到郊外走走,沒想到你也在這。」

  何夕流垂眼聽著,只覺得這話怎麼聽怎麼怪。

  就算要帶都婧到郊外走走,也不該是騎馬吧……再者,她嫁給他的那段時間,他就算休沐也不可能到外頭走走,他是不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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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7 00:07:5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夜闖閨閣訴衷情

  既然熟人相遇,沒道理不請人到莊子里坐坐,就算公孫恆極度不悅,明面上還是得做做樣子。

  哪知都照冶壓根不客氣,竟一口應了,還放都婧下馬去找何夕流。

  進了莊子,管事早就已經將主子們的院子收拾妥當,但因為臨時多了個都婧,只好讓她跟何夕流住同個院子,都照冶很自然跟何夕潮住一個院子。

  「阿婧,你大哥怎麼會想帶你到郊外走走?」趁著丫鬟收拾箱籠時,何夕流忍不住問了,實在這事太離奇,離奇到她真的懷疑他不是都照冶。

  都婧皺了皺鼻子。「我也不知道我大哥在想什麼,今兒個天都還沒大亮,他就差人把我叫醒,問我想不想到常寧縣玩,我都還沒回答,他就已經讓我的丫鬟幫我收拾衣物,然後就直接把我丟到馬背上了,這還是我頭一次騎馬呢。」

  何夕流微揚眉頭,心想他這分明是臨時起意,哪有人這樣到外頭走走的?

  驀地一道靈光閃過,浮現一種揣測——該不會是他得知他們要來常寧縣,所以才趕緊追過來的?

  為什麼?為她而來?

  這想法一冒出來,她自個兒都覺得難為情。

  她跟他是注定八字沒一撇,哪怕他狂妄地宣稱要娶她為妻,她也不會答應,前世已經錯過一次,豈能再錯?

  「其實,我覺得我大哥根本就是來找夕流姊姊的。」都婧等到在屋里忙的丫鬟離開屋子才敢說。

  「……你怎會這樣以為?」

  「那天從國公府回到家中,我想了又想,覺得大哥和你這般共處一室實在太不像話,被人瞧見會壞了你的清白,所以打算跟他說說,要他往後絕對不能再犯,可到他院子書房外,就聽見他問他的隨從如何討姑娘家的歡心,而近來讓他做出失禮事的人就只有你了。」

  何夕流微張著嘴說不出半句話,搜腸刮肚好半晌還沒想出怎麼回答她時,都婧又道——

  「夕流姊姊,我大哥可以喜歡你嗎?」

  何夕流閉了閉眼,這下總算明白他為什麼要帶阿婧來了。

  因為……阿婧可以當傳聲筒!

  晚上用過膳,姑娘們就各自回院子洗漱準備就寢,至于都照冶,則被何夕潮抓去下棋了。

  都婧睡在右梢間,而何夕流則挑了左梢間,她洗漱完就直接躺上床,許久沒出遠門,搭了大半天的馬車,顛得她渾身都疫痛起來,一沾上床,睡意馬上就冒出來。

  就在她半夢半醒時,聽見有人開門入內。

  她不禁疑惑地皺起眉,心想不是已經讓秋雨別值夜,回去睡了嗎?

  睡意正濃,她也懶得問,感覺床幔被人掀開,她眉眼未動,含糊地道︰「秋雨,不是說了別值夜?」

  「是我。」

  男人低啞的聲音教她清醒張眼的瞬間已經抓著被子坐起。「都大人,你這是在做什麼!」

  夜闖女子閨閣,實在談不上是君子的作為!

  「我本來是打算替阿婧蓋被子,似乎走錯房了。」他臉不紅氣不喘地道。

  何夕流傻眼地看著他,突地忍不住低低笑開。

  他怎能面無表情地說這種鬼話?誰信啊?

  都照冶直睇著她的笑臉,清冷的俊臉不自覺柔和了幾分。

  何夕流笑著抬眼,剛好對上他的眼,趕忙斂了笑,肅著臉色道︰「都大人走錯房了,阿婧睡在右梢間,你可以去幫她蓋被子。」

  「她長大了,我不好進她的房。」

  那剛剛還說什麼幫她蓋被子?而且那就可以進我的房?她抬眼瞪他。「都大人請自重,你這樣闖入我的房間,到底想做什麼?」

  她怎麼從來都不知道他是個這麼會說鬼話的人,死的都被他說成活的,外表姿態端方,骨子里盡是不正經。

  「想你。」他的嗓音醇厚,總是平板無波,此刻卻帶點啞,餐著勾人的韻味。

  何夕流不爭氣地羞紅了臉。「你、你……」這人是被山中鬼怪附身了是不,怎麼說這種話壓根不覺得臊?

  「我想吻你。」

  「咦?」

  她才抬眼,他的吻已經落下,輕柔地覆在她的唇上,她瞠圓了眼,他的舌已經趁機鑽進她的唇腔,溫柔地舔吮著,教她心底一陣酥麻,正想要抵抗,他已經將她壓在床褥之間。

  他曾經吻過她,僅有一次。

  生澀笨拙,吻得她唇舌都疼,現下卻是恁地溫柔憐惜,不斷地舔弄勾纏,和當初的表現相差甚遠,教她不由得想起他在與她圓房之後就很少踫她,納妾後幾乎都宿在趙英華那里……

  思及此,她驀地一把將他推開,狠狠地甩了他一個巴掌。

  「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她惱火地抹著唇,想將他的氣味全數抹去。

  都照冶眸色微黯,沙啞道︰「情不自禁。」

  「你這是要逼死我!你以為這樣壞我清白,我就非你不嫁嗎?我告訴你,我寧……」

  話未竟,他再次封了她的口,這回吻得比方才還濃烈,直教她喘不過氣來,不斷地推著他。

  「不準你那麼說,你說一次我就吻一次,直到你再也不說為止。」他啞聲喃著,壓在身下的是她柔軟的軀體,隔著薄透的衣料,他可以感受她令人血脈賁張的身形,她的唇被他吻得紅艷,黑發散亂在純白的床褥間,映襯著芙蓉般的玉白容顏,微喻著淚的眸閃動光痕,楚楚可憐的誘人媚態,教他差點把持不住自己。

  「你憑什麼……你憑什麼這樣對我?」她怒極了,淚水在眸底打轉。

  「別哭。」他啞聲喃著,親吻她眼下的血痣。

  「出去。」她推著他。

  他順勢起身,以免真把持不住自己,他坐回床畔,輕撫著她的發,卻被她無情地揮開。

  「我要是沒記錯,阿婧說過令堂有意讓你娶她娘家侄女,你這般孝順的人想必是不會拂逆令堂的意思,既是如此——」

  「這輩子,我不會娶趙英華。」

  他的口吻冷硬,但眸光極為溫柔,像是給她承諾,但她卻無福消受,因為她知道他不會拂逆他的母親。

  前世納妾那晚,他不就乖乖地去了趙英華的房,而且一連數晚宿在她那里。

  回憶涌上心頭,硬生生地刨開還未結痂的傷口,她多不願意回想那段痛苦的回憶,可他偏要招惹她,折磨她。

  「這輩子,我只要你一個。」

  何夕流無法相信他,也不願意相信他。「可是我不要你。」

  她不要過那種生活,她不想再被傷害。

  「你真的不要我了?」他眸光變得黯淡,好似被她所傷。

  她不禁覺得好笑。「都大人這話聽來好笑,我與你之間什麼都不是,何來什麼要不要?我反而想問都大人是不是貪圖我什麼?要不為何如此失禮出格,欲毀我清白逼我就範?」也許他需要一個人助他在仕途上平步青雲,那她爹肯定是個好幫手。

  都照冶定定地瞅著她,突道︰「兩年前,大理寺卿的老母親做七十整壽的壽宴上,你掉了一條手絹,那條手絹的角落用銀線繡了一只長耳朵的兔子。」

  何夕流驀地抬眼。「你怎麼知道?」姑娘家的隨身用品不能隨意弄丟,要是被有心人撿走,清白都得賠進去。

  「我撿到了,後來交給大理寺卿府上的丫鬟,遠遠的,我瞧見丫鬟把手絹交給你,你一臉粲笑……很美。」

  他試著說明他是如何動心的,可話都到舌尖上了,才知道這些話要說出口真的不容易。何夕流怔愣地瞅著他。

  「那時南方有天災,大理寺卿夫人為了幫忙籌募災銀,讓與會的姑娘們作畫,再由男客將畫買下,銀錢便送往南方賑災,那時你畫的是月里的玉兔,我不禁想,你可真喜歡兔子。」

  她傻愣愣的,聽他用低醇嗓音說起過去,嗓音餐著笑意,就連眉眼都染著笑意,卸下了通身的清冷淡漠,是她前世里曾經想像過的——他要是肯笑一笑,那模樣會是怎生的俊俏……

  而在她再也不想時,她卻瞧見了他清風朗月的溫潤模樣,而且他還用這模樣訴說著過去與她的回憶。

  他喜歡那段回憶嗎?畫作上沒有署名,他竟能從兔子推斷是她作的畫……他是把心都擱在她身上了才這般心細?

  「我買下了你的畫,花了我快五十兩。」說著,他唇角微勾。「你畫得好,花得值得,你確實當得起才女之名。」

  「你……」她喉頭像是被什麼梗著,好半晌才道︰「你知道我喜歡兔子,所以才打算送我那支金步搖?」

  「我一瞧見那支金步搖,就想你一定喜歡。」

  何夕流蹙緊了眉,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眼前的狀況。

  聽他的說法,彷佛透過這些事,他早已對她上心,可如果他喜歡她,為何前世成親之後待她那般淡漠無情?

  「下個月,我母親生辰那天,你戴上那支金步搖過府祝賀。」

  她輕搖了搖頭,再也不想踏進都家一步,正要拒絕他,突地聽見秋雨的聲音——

  「姑娘,怎麼燭火還沒吹熄?」

  「我一會兒就吹熄,你累了一天了,趕緊去歇息。」她忙道。

  「姑娘也早點休息。」

  「我知道,你趕緊去。」她催促著,待腳步聲走遠了,她趕忙推著都照冶到門口。「你趕緊走吧,讓人瞧見,真的會害了我。」

  都照冶應了聲,臨走前卻突地握住她的手,她嚇得想抽手,他卻握得更緊,骨節分明的指輕蹭著她滑膩柔軟的手,好一會才放開。

  「進去歇息吧。」他撫了撫她的發才轉身離開。

  何夕流呆愣地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身影被夜色吞沒才傻愣愣地坐回床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厘不清頭緒,更無法回到前世詢問那個都照冶是不是和今世這個都照冶一樣都對她上心……

  她心跳得很快,一則因為他的溫柔,一則因為她的抗拒,她不想再愛他了,偏偏他卻意圖打動她。

  這都是什麼事啊!

  一大早,公孫怡就來到何夕流的院子,進了屋里,卻見何夕流才剛被叫醒,眼下有點青,還不住地打哈欠。

  「沒睡好?」她往桌邊一坐,秋雨正在伺候她洗漱。

  何夕流隨口應了聲。

  要她怎麼睡得好?她只要閉上眼,都照冶的身影就在她眼前晃動,彷佛他的吻還在她唇上流連,光是為了甩掉那羞人的感覺,她幾乎耗到天亮才睡,誰知道才剛睡著,他又進入她的夢里騷擾,硬生生將她嚇醒。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會作如此羞人的夢,睡醒後都羞于見人。

  「瞧你精神這麼差,晚一點咱們坐馬車去,別騎馬了。」

  莊子傍山而建,那片杏花林就在半山腰處,遠遠看去像是一條環在山間的粉色腰帶,距離莊子有段距離。

  「不了,難得出門一趟,不騎馬跑一圈豈不是浪費了?」

  「也行,但你要是累了就說一聲,要不在馬背上顛到咽了掉下馬,後果不堪設想。」公孫怡難得嚴肅地說著。

  「知道。」她應了聲,待秋雨將她的發編好後換了身騎裝,都婧便過來了。

  「哇,夕流姊姊穿這樣真好看。」都婧滿臉驚艷地道。

  和一般襦衫裙相較,騎裝更貼身形,何夕流一身銀線繡蝶紋的粉色騎裝,還將發特地編束盤起,讓她的天生媚態添了分英氣,展現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美,教都婧不住地圍著她瞧,滿眼的崇拜,沒有一絲嫉妒。

  何夕流笑了笑,道︰「等你學會騎馬,我送一套騎裝給你。」

  都婧忙搖著頭。「昨兒個跟大哥過來時,顛得我到現在還不舒服,到時候要回去,非得雇輛馬車不可。」昨兒個大哥邀她出門,她想著能與大哥共乘是多麼難得的機會,就沒拒絕,誰知道大哥騎馬像陣風似的,嚇得她心口直跳,直到現在臀和大腿內側還疼得很呢。

  「傻姑娘,到時候你再和咱們一道回去不就得了。」何夕流好笑道。

  這丫頭怎麼一點心眼都沒有,要是尋常人早就賣乖地求到她們面前了,都婧卻將她倆晾在一旁,壓根不知道要蹭點方便。

  「行嗎?」

  「有何不行?一會用膳後我們要進山,你要不要和我同乘?」

  都婧猶豫了,她再也不想騎馬,可是這機會多麼難能可貴……于是她用力地點著頭。「要。」

  何夕流疼寵地模了模她的頭,剛好丫鬟端膳食入內,她便拉著都婧一道用膳。她先給都婧布了菜,才吃著自己那一份。其實,她一直想要個姊妹,因為族里都是兄弟,沒半個姊妹能與她為伴,所以她從小就親近公孫怡,至于公孫忻,她也曾試著視她為妹,可惜人家不喜歡她。

  她讓族親引以為傲的才學和容顏,對她而言反倒是與其他姑娘相處的阻礙,一些貴女帶著心思接近她,從未真心相待;一些貴女則是嫉妒厭惡她,更別提要接近她,所以當初她接近都婧時,不光是因為都照冶,她是真心喜歡她,真的把她當妹子的。

  像都婧這般率真又沒心眼的小姑娘,真的不多見了。


  「阿怡,你怎麼悶不吭聲?」何夕流一抬眼,剛好瞧見公孫怡若有所思的神情。

  「沒事,我只是在想都大人昨兒個怎會這般巧地就出現在莊子外。」

  何夕流帶著幾分心虛的垂著眼,都婧也垂著臉吃粥。

  盡管大哥什麼都沒說,但都婧認為大哥必定是為了夕流姊姊而來的。

  「那也不重要,橫豎他也許今日就走了。」何夕流訥訥的說。

  公孫怡不置可否,趕緊用完膳,三人便到馬房里挑選馬,而公孫恆和何夕潮也在馬房里挑馬。

  「表妹,我給你挑了這一匹,你瞧瞧。」公孫恆將一匹約莫一歲多的棕色母馬牽到她面前。

  何夕流看了眼,有些不滿意,尚未開口,就見公孫恆被何夕潮一把推開。

  「夕流,哥哥為你萬中選一,挑了這匹母馬,兩歲多的,瞧瞧,多美,這身子多壯實,跑兩個時辰都不成問題,別像那些門外漢,傻得挑那種身子不壯實的仔馬,溫馴卻不能跑,跑快反倒危險。」

  盡管何夕流十分認同大哥的說法,但不管怎樣還是要給公孫恆一點面子。「其實表哥挑的也很好,只是我向來貪快,那匹母馬恐怕腿力不夠。」

  「如果是要跑山路,我倒認為挑匹三歲以上的公馬尤佳。」

  何夕流側眼望去,就見都照冶牽了匹通體雪白的馬走來,他一身玄色騎裝,貼身的騎裝襯出他高大身形,依稀可見他精壯的體魄。

  他算是文官,不管是家中常服還是朝服,大都是寬袍寬袖,加上他過分俊美的皮相,總讓人覺他文弱,但她知道褪去衣物的他,有著因常年習武而精壯的身軀……忖著,她又聯想到昨晚發的春夢,瞬間羞紅了臉,她趕忙垂下頭。

  羞死人了,光天化日之下,又是這麼多人面前,她到底在想什麼?

  旁人沒瞧出她的異狀,可站在她身旁的公孫怡卻真切地瞧見她連玉白的耳蝸都泛著嬌艷的紅。

  「這匹馬太高了,你想害我妹子不成?照冶。」何夕潮頭一個不答應,不給親親妹子半點涉險的機會,哪怕他心知妹子的騎術極佳。

  「多謝都大人好意,我要與阿婧共騎,還是挑我大哥選的這匹馬即可。」何夕流垂著眼道,就怕一抬眼就又想起旖旎春夢。

  都照冶也不勉強,一會眾人皆挑好了馬,便朝目的地而去。何夕流因為載著都婧,一路上皆是小跑著,順便傳授她騎馬時的技巧。

  「還是夕流姊姊好,還會教我,哪像我大哥一路上都肅著臉,馬騎得飛快,都快要把我嚇死了。」

  八成真是從哪里得知消息,他才一路趕來……真是個傻子,他怎會以為只要他開口,她便會答應他任何要求?她又不是前世那個被愛蒙了眼的傻子。

  「夕流姊姊,你討厭我大哥嗎?」都婧終究還是把這個憋在她心里好幾天的問題給問出口了。

  何夕流苦笑,有時和太過率真的人交往,反而頭疼。「……令兄是國之棟梁,何來討厭的說法?」

  都婧皺了皺鼻子。「夕流姊姊別拿對別人的招術對我,我誠心地問,你就該實心地答,要是你真討厭我大哥,回去我定跟他說,你別怕傷到我。」

  何夕流抬眼看著湛藍的天,真不知道該怎麼與她說了,因為……她也不知道。

  那是她曾經愛過的人,歷經前世折磨,有多愛就有多恨,可是他如今這般待她,又聽他說起她從來不知道的過往,她心里的怨自然是消彌了一些。

  她對他,從來就不是討厭,是愛,或恨。

  「夕流姊姊?」沒得到回應,都婧不禁回頭看著她。

  何夕流朝她一笑,甩動韁繩,夾緊馬腹。「坐穩了,咱們跑快一點,駕!」

  馬兒瞬地疾沖而出,都婧嚇得直往後窩在她懷里,引來她銀鈴般的笑聲。

  跟在她身後的幾人聽見何夕流的笑聲,再見馬兒疾馳而去,隨即揚鞭趕上。

  都照冶始終保持兩個馬身的距離,自然瞧見了都婧幾乎躺在她懷里的樣子,黑眸微眯了下,眉頭微蹙。

  他連自個兒的妹子都會吃味,如果可以,他可真想和都婧換個位置。

  約莫半個時辰後,一行人來到半山腰上的杏花林,都婧被眼前的仙境震懾住,她向來都待在家中,只偶爾赴宴,京城更是不曾踏出半步,哪里知道人間竟還有這般瑰麗之處。

  何夕流先下了馬,再扶著她跳下馬。

  「這里是我和阿怡小時候無意中發現的,你瞧,無花匠照料的花兒竟可以在這山間綻放得如此嬌俏。」風微揚,粉色的杏花如雪片般墜地,地上已經鋪上了一層淡淡的粉紅。「再往那邊過去還有條小溪,咱們一會兒就在那兒釣魚。」

  丫鬟們已經將釣魚的工具先往溪邊擺放,等會兒她們就能過去垂釣。

  「夕流,你們就在這兒釣魚,我們去打點野味。」何夕潮駕著馬走近,揚起身上的弓,決定露一手,搏得妹妹更多崇拜。

  何夕流嘆了口氣道︰「大哥,不用露一手沒關系,只要你平安回來。」她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兩年前過來時大哥也這麼說,結果後來他是被人抬回莊子的,因為他為了打獵不慎摔馬。

  何夕潮面子有點掛不住,更想一雪前恥。「橫豎你就在這兒等我。」

  何夕流還能說什麼?就盼他能小心一點。

  「表妹,我也會給你帶點野味。」跟在身後的公孫恆直睇著她,覺得今日的她一身粉紅,儼然像杏花林里走出的花精,教他心頭狠狠怦動著。

  「一切小心。」她餐著淡淡笑意,不疏離也不熱絡。

  「表妹待在這里,一切務必小心。」

  她餐著笑意朝他點點頭,眼角余光卻瞥見最末的都照冶板著臉,盡管他本就一張冷臉,但她卻從他的眼神察覺他似乎生氣了。

  這又是在做什麼?

  「世子爺快走吧。」都照冶冷聲催促著。

  公孫恆雖惱都照冶不解風情,也只能趕緊追上何夕潮。

  而都照冶策馬徐步向前,冷眼瞅著何夕流,不發一語。

  她皺著沒與他對視,抿著嘴也不開口。

  一旁的都婧瞧他倆間劍拔弩張,有著一觸即發的樣子,趕忙打圓場。「大哥,你趕緊跟上吧,多打點野味,我想吃烤山雞,我還沒吃過呢。」

  都照冶眸色冰涼,睨了都婧一眼後就策馬追上。

  「夕流姊姊,真的對不住,我大哥打從燕州回來就不太對勁,他要是對你有失禮之處,我代他向你道歉。」

  「說哪去了,他是他,你是你,為什麼你還得代他道歉?」她好笑地彈著都婧的額,拉著她往溪邊走,像是想到什麼,又問︰「你剛才說你大哥從燕州回來就不太對勁?」「嗯,好比他以往從不曾與我上街,那日他卻主動找我去玉寶坊,還送了我發釵和一些玉飾,又好比他並不喜赴他人的宴,他卻接連兩次都陪我去了,還有來常寧縣……這是他以往不可能做的事。」她邊說邊數,眉頭都快打結了。

  何夕流忖著,輕點著頭。

  都婧說得沒錯,實在是不尋常,都照冶是個孤僻之人,本就不喜與人往來,舉凡京里的宴席,他最是懶得應付,況且出游這種事……在她前世的記憶里根本沒有過。

  這一件件一樁樁都不是他會做的事,可她實在模不著頭腦,也懶得糾結下去,當公孫怡喊著她倆過去,她便拉著都婧開始溪邊垂釣。

  一個時辰後,入山打獵的三人一道回來。

  何夕潮空手而歸,公孫恆打了兩只兔子,至于都照冶……馬鞍上能綁的都綁了,還有不少拖在馬後,點算之後,總共有六只野雞、五只狸鼠、三只銀貂、一只山羊和一只鹿。

  三個姑娘家都看傻了眼。

  滿載而歸大抵就是這個樣子吧,麻煩的是山羊和鹿,幾個跟來的丫鬟根本不會處理,只能拖下山再請莊戶婦人幫忙了。

  至于剩下的獵物,都照冶自個兒攬了,走到溪邊將其余的野味剖腹洗淨,一會就架起火堆,只抹了鹽就串起燒烤,不一會便芳香四溢。

  何夕流看傻了眼,從不知道他竟連野味都能處理,都婧幫她把疑問問出口,就聽他語調平淡地道︰「在燕州時,軍糧不足,有時為了埋伏山邊,只能靠野味裹腹,山里能抓的都抓了,沒有伙頭軍,也只能自己動手了。」

  聽完,她不禁想像那畫面,竟莫名地心疼起他了。

  「當時軍糧不足,不都是前兵部侍郎搞的鬼?」何夕潮一坐到他身邊,哪怕打獵,處理野味的事他不在行,但是燒烤還是能搭把手的。「後來皇上發話處置,一家子的男丁都被斬首示眾,女眷全都打入教坊了,四皇子一派也受到重挫。」

  「因為那事,朝堂間風聲鶴唳,官員們結黨也收斂許多。」公孫恆也跟著加入燒烤的行列,畢竟總不能吃白食,尤其還都是都照冶打下的野味。

  「是啊,杜尚書被罷黜後,不知道怎地揪出了幾件陳年舊事,里頭牽扯著不少人,而其中不乏太子一派的人馬,如今大理寺正在徹查中。」何夕潮意有所指地看著都照冶。

  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早早就發現都照冶和太子走得極近,當初都照冶會前往燕州監軍,就是太子舉薦的。

  大理寺與都照冶極有淵源,盡管他現在人在兵部,但大理寺上下有哪個不會賣他人情?

  可那幾件案子卻又是由大理寺卿上奏徹查,儼然狠打了太子的臉面,助了八皇子一派,畢竟那些案子時日已久,卻一直苦無證據。

  都照冶近來又與何家和公孫家走得近,一時間教人霧里看花,不知道他是對太子離心了,抑或是另有盤算。

  公孫恆聞言,目光也落在都照冶身上,幾位姑娘也圍在一塊,倒不是對朝堂上的事有興趣,而是燒烤的味道實在太香了。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大理寺會秉公處理。」

  「那你可知道大理寺卿究竟是怎麼查到那些線索和證據的?」

  「夕潮,大理寺非我管轄。」

  何夕潮咂著嘴,惱這家伙做事不夠爽快,到底是要選哪邊站也不說清楚。「有些事,我倒是希望你能夠看清大局,良禽擇佳木而棲,賢臣擇明君而侍,這道理不用我說,你該明白。」

  何夕潮說完,等著他回應,豈料都照冶卻是慢條斯理的從腰間取出一把短匕,削了一只野雞腿,遞給他家妹子。

  何夕流沒料到他竟會把野雞腿遞到自己手中,本來猶豫著要不要接,乾脆一把接過再遞給身旁的都婧。

  都照冶眸光更冷了些,又削下另一只野雞腿遞給她。「給你的。」

  何夕流被他的強勢震懾住,才剛伸出手,卻被她大哥攔劫了。

  「都照冶,我在跟你說什麼,你在幹什麼?」拿一只野雞腿當他的面討好他妹子,當他死人是不是?他有允許他這麼做嗎?

  都照冶看著他手中的野雞腿,隨即再削下一只腿,強硬地塞到何夕流手中。

  「我今天沒殺生,你當我吃素的是不是?」還給!

  「趁熱吃。」都照冶瞧也沒瞧他一眼,逕自對她道。

  「都照冶!」這混蛋,以為上過戰場他就不敢揍他嗎?

  「上暗不治,下亂不寤,犍而反之。內自得而外不留,說而飛之。」都照冶突道。

  「……嗄?再說一次。」他沒仔細聽,再說一次。

  都照冶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拉起他的手,將野雞腿塞進他嘴里。「趁熱吃。」

  何夕流見狀,不由得低低笑開,一旁的公孫恆和公孫怡則神色各異地看著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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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6-27 00:08:1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主死相隨的魄力

  吃過野味,在溪邊稍作整理後,眼見天色突然陰了起來,一行人便決定趕緊下山。

  由于與何夕流同騎上山,都婧的臀實在是痛得受不了,只好和丫鬟們擠同一輛馬車回去,于是回程時,眾人騎馬的速度也快上許多。

  半路上,斗大的雨點開始落下,天色瞬間暗了下來,何夕流便加快速度,然而馬兒的速度卻超乎她的想像,待她試著放慢速度時,馬兒已經失控,近似發狂般地往前疾沖。

  「夕流!」都照冶是第一個察覺不對勁的人,策馬越過眾人追去。

  頂著傾盆大雨,視線模糊不清,等眾人察覺不對勁時,就見何夕流的馬已直直朝前沖去,依那速度怕是轉不過前面的彎,會直接落崖。

  何夕潮哪里管雨勢,和公孫恆揮著馬鞭直奔而去。

  何夕流心底一陣狂顫,不知道該如何控制馬兒,她想跳下馬,可是馬兒的速度太快,她根本不敢跳,就在她猶豫之間,馬兒已經騰空,她只能閉上眼放聲尖叫。

  幾乎是同時,一具溫熱的身體環抱住她,低啞的嗓音在她耳邊喃著,「別怕,我在。」

  身體開始墜落,她害怕得只能任由那人將她緊摟入懷,一起墜落。

  「夕流!」何夕潮跳下馬,跪在在崖邊往底下看,然而昏暗的天色和滂沱雨勢,教他什麼都看不見。

  趕來的公孫恆見狀,難以置信才轉眼間就出了禍事,他的心痛得像是碎了,腳不自覺地朝崖邊踏出,還是何夕潮眼明手快地將他拉回。

  「混蛋!你這是在做什麼?還不趕緊下山,找莊子里的人出來搜山!」何夕潮怒吼著,一把將他拖起。

  「掉下山崖了,夕流她……」

  何夕潮懶得再理他,逕自上了馬。「她是我妹子,鴻福齊天,絕不會有事,而你……遇到事時什麼都幹不了,像你這種貨色怎麼敢要我妹子嫁給你?」話落,他縱馬下山,一路疾馳而去。

  「大哥!」後一步趕到的公孫怡抓著他急問著。「夕流呢?都大人呢?」

  「夕流墜崖,都照冶跟著跳下去了……」

  公孫怡臉色刷白,身子搖搖欲墜,驀地回頭躍上馬。「大哥,咱們快走,分成兩路,我回莊子找人手,你去常寧縣衙找人幫忙,快,咱們得趕緊救人!」

  公孫恆輕點著頭,這才回過神,趕緊上馬,下山後兄妹倆兵分兩路找人幫忙。

  「唔……」斗大的雨水像石頭般地打在她背上,痛得她發出低吟聲。

  從山崖墜落,途中撞上山壁間長出的林木,一路讓林木緩去沖擊,盡管如此,她渾身還是痛得發顫,好半晌才有辦法張開眼,還沒來得及細想自己怎如此福大命大時,她就瞧見了雙眼緊閉的都照冶。

  「都大人!」她奮力起身,看著被自己壓在身下的都照冶。「都大人,你沒事吧。」她輕拍著他的頰,只覺得他的頰冰冷得緊。

  藉著昏暗的天色,她隱約瞧見他身下染著一片紅,被雨水不斷地沖刷,滲入土中,她倒抽了口氣,毫不避嫌地貼在他的心口,確定他還有心跳後,她趕忙查看四周,見前方十幾尺處似乎有個山洞,她試著要抬起他,卻怎麼也抬不動。

  眼看雨勢愈來愈大,他背後的血色漸濃,她嚇得雙手不住地顫著,只能俯在耳邊喊道︰「都大人……照冶,你醒醒,我搬不動你,你得要醒來,快!」

  然而他一點都沒有清醒的跡像,她只能抹去滿臉的雨水,試著翻動他的身體查看他的傷勢,就見他的背部的衣料早已被刮破,背上被刮出長長的口子,袖子也破損了,手臂上不知道被什麼割得血肉模糊,血汩汨而流。

  她心亂如麻,心想再待下去,他就真的要死在這里了。

  不能再猶豫,她跪在他面前,試著將他抱起,一次不行就再試一次,偏偏她的力氣太小,根本抱不動他。

  「照冶!你醒醒,快點醒醒!」她俯在他身上替他擋雨,不住地輕拍他的頰。「你快點醒醒,你不要這樣,我會怕!」

  像是聽見她的呼喚,他的長睫顫了下,緩緩地張開眼。

  「照冶,你醒了!」她激動地捧著他的臉。

  都照冶微眯起眼,抬手輕撫她的頭。「沒事吧?」

  她心口一熱,淚水掉得更凶了。「我沒事,可是你……你背上和手臂都被劃出好深的口子。」

  「……不礙事。」他啞聲喃著,原本輕撫她的手微使勁,硬是將她勾進懷里。「你沒事就好。」

  當他瞧見她墜下山崖時的瞬間,他想起了前世她離世時的面容,心像是被什麼狠狠地拽住,痛得無法呼吸,他什麼都無法思考,縱身躍起只想拼盡一切留下她。

  倘若不行,至少讓他跟她一起走,他不想再嘗那滋味。

  所幸,這一次他來得及救下她。

  何夕流趴在他懷里,緊抱住他。「你這個傻子,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快要嚇死了,從來不曾如此恐懼過。

  「這世間若是無你,我就變得多余了。」

  「……你在胡說什麼?」她抬眼瞅著他。

  「我不能想像沒有你的日子。」他不想再憾恨地走完人生,太漫長,他太疲累。

  何夕流難以置信地瞅著他,這個天生涼薄的人,怎會道出與她生死與共的話?可他不只說,他還真的做到了,在她墜崖的瞬間,是他抱緊她,與她一道墜落的。

  他愛著她?真的愛著她?

  「夕流?」她不作聲,反教他不安。

  至今,她還是不肯信他?是因為前世傷她太深,以致于不管他怎麼做都無法打動她?

  何夕流回過神,看著暫時不會停歇的雨勢。「雨很大,咱們得先避雨才行,那邊好像有個山洞,你能動嗎?我攪著你過去。」

  都照冶應了聲,試著坐起身,在她的攪扶下緩緩站起,可才走了一步,他就發覺腿上也有傷,每走一步就像被剛了骨般的痛。

  「很痛?」她問。

  「還好。」他啞聲喃著,兩人緩慢地走到山洞里。

  兩人都濕透了,發也亂了,身上的衣物更是被刮破多處,狼狽至極,可是這一刻他們無比慶幸彼此還活著,只是——

  「目前是有地方能避雨了,但你的傷得趕緊處置才行。」口子太深,血在雨水沖刷下越發止不住,她愈想就愈怕。

  「不要緊,他們發現咱們墜崖,定會回莊子調派人手過來尋咱們,咱們只要靜心守候就行。」

  她當然知道她的兄長必定會來尋她,可是雨勢這麼大,就怕他們也不好尋路下來,等他們找過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更不知道他的傷勢還能不能等。

  「你……痛不痛?」

  「不痛,在燕州時也不是沒受過傷,習慣了皮肉痛。」想了下,他又道︰「雖不痛,卻覺得有點冷。」

  何夕流也覺得冷,雖然已經入夏,可是山間的夜晚仍覺得寒涼,更遑論此時還下著大雨,再晚一點定會更冷,兩人身上早就濕透,手邊更沒有東西可以升火,她真的想不出可以暖和他的法子。

  「你靠近點。」他倚在山壁上,乏力地朝她伸手。

  何夕流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心底有些猶豫,可這人為了救她都能不顧自己生命了,她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她貼近他,主動偎在他懷里。

  霎時,他發出了滿足的無聲嘆息。

  終讓他得償所願,可以再一次擁她入懷。

  何夕流垂著眼,兩人的衣物盡濕,自然都貼覆在身上,此刻身體又緊貼,隔著那幾乎不存在的衣料,好似赤果相擁,教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個春夢,暗罵自己不知恥。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一瞬間她竟然能感受到所謂的歲月靜好。

  明明是恁地狼狽,明明就還未脫困,明明外頭風強雨驟,但依偎在他懷里,竟讓她感到心安。

  「夕流。」

  「嗯?」她猛地抬眼,眸中流露擔憂,怕他的傷勢加重,怕他會撐不過今晚。

  「往後不準對公孫恆笑。」

  「……你說什麼?」

  「別對他笑。」

  何夕流幾乎被他氣笑。「眼前是什麼境地,你竟然跟我說這些?」而且用狂妄到荒唐的口吻命令她。

  「有何不可?」

  她徹底無言,虧她還擔心他身子,結果竟是……「都大人,笑臉迎人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

  「我就不會對別人笑。」

  ……你本來就不會笑。她很想這麼說,可是看在他身上有傷的分上,她忍了。

  「你也沒對我笑過。」

  「往後,我會。所以,你不準再對我以外的男人露出笑臉。」

  何夕流閉了閉眼,真不知道他一旦拗起來竟是如此難招架。「我與他是表兄妹,往來喻笑以對是禮,不然你要我冷著臉嗎?」

  「冇何不可?」

  她閉了閉眼,不想再與他爭辯。「你說你會笑,你要不要先笑一個讓我瞧瞧?」這話倒不是譏諷他,而是她幾乎沒見過他微笑的樣子,他這人就是冷心冷面,連怎麼笑都不會。

  都照冶垂著眼,面無表情。

  何夕流笑得狡黠。「都大人,笑一個,我可以考慮答應你的要求。」

  他直瞅著她,唇角微微勾起,黑眸微微笑斂,那般柔情似水,映襯著眼下那顆紅痣更顯妖冶而勾魂,教她看直了眼。

  他雙臂微提,將她抱進懷里坐在他腿上,唇恣意地吻上,也不管她允不允,舌竄進她的唇腔里,恣意勾纏。

  她無力抗拒,任由他予取予求,溫柔地舔弄吮吻,讓她幾乎要醉在他的懷里,直到——

  「夕流!」

  在嘈雜的雨聲里,細微的呼喚聲傳來,兩人同時停住了吻。

  「那是我大哥的聲音。」她喜笑顏開地道。

  太好了,不用待在山谷里過夜,只要能離開這里,他肯定就沒事了。

  然而他頭一低,還是吻上她的唇,嚇得她用力推開他,就聽見他低吟了聲,趕忙靠近查看他的傷勢。「你不要緊吧?」

  他卻是一把將她禁錮在懷。「你大哥動作太快了。」

  「大哥最疼我了,我都不敢想像我墜崖時他有多難過。」她想起身到洞口回應呼喚,偏偏他抱得死緊,讓她不得動彈。

  「再等一會兒,我想抱抱你。」

  何夕流聞言,盡管覺得羞人,還是乖乖地偎在他懷里,直到喚聲愈來愈靠近,他才不得已地放開她。

  不一會兒何夕潮已經領人尋了過來,瞧見了山洞里的兩人,盡管于禮不合,哪怕她清白受損,何夕潮只感謝老天讓他的妹子好好的。



  一行人將兩人帶回莊子里,大夫早已找來備著,經診治後,何夕流僅有幾處擦傷,壓根沒傷筋動骨。

  何夕潮怕她著涼,忙要丫鬟伺候她入浴,隨即去看了都照冶的傷勢。

  「都大人有兩處傷口較深,腿窩處的口子幾乎見骨,慶幸的是並未傷及筋骨,只要靜養數日就不成問題。」

  大夫看診後如是說,教何夕潮終于放下心來。

  待大夫替他包扎好傷口,何夕潮差人跟著大夫去抓藥,他便拉著把椅子坐在床邊。「照冶,多謝你。」他由衷道。

  今天他妹子要是出事,他肯定也活不了,所以都照冶出手救的是兩個人。

  「舉手之勞。」都照冶側著身倚著床柱。

  「你不是個熱絡之人,而且隨之落崖絕不是舉手之勞,你……心儀我妹子,對不?」雖說他不懂男女情愛,但他深知如果他就在夕流身旁,如果他確定救不了夕流,那麼他也會跟夕流一起躍下,絕不讓她獨行。

  「是。」都照冶也不扭捏,直言坦白。

  何夕潮欣賞他的坦白,感激他的救命之恩,盡管如此……「照冶,我不能將夕流交給你。」

  「為何?」

  「因為你的立場。」

  「你也說過賢臣擇明君而侍,我聽進去了。」

  「真的?所以你真的是窩里反,大理寺的事是你的手筆?」

  「是。」

  何夕潮有點懵了,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男子可以為了喜愛一個人而另擇立場。「可是,你就不擔心太子會……」

  「我知曉該如何行事,不教太子起疑。」

  何夕潮直睇著他,內心五味雜陳。確實,都照冶完美得無可挑剔,都家雖沒落,但憑他的能耐,肯定能讓都家再起,最重要的是他對待夕流的心,他願意不顧自己護她,這點在他心里是近乎完美。

  如果要擇妹夫,他確實無可挑剔,比公孫恆強上太多了,只是……

  「咱們家里打算讓夕流雙十出閣,你能等嗎?」

  都照冶不禁微眯起眼,想了下,道︰「這事不急,倒是你要不要先查查眼前這事?夕流的馬不可能突然發狂,找到馬的屍身,也許能夠找到一點線索。」

  「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夕流?」

  「是。」

  「夕流說的?」

  「不,我尚未問她為何馬會失控,可是那時我離她最近,我瞧見她的座騎已經口吐白沫,像是被下了藥。」

  何夕潮憤然站起,走到門口對著護院交代了兩聲後,回頭對著他道︰「你好生休息,我馬上著手處理。」

  他輕點著頭,倚著床柱,一閉上眼,她的身影立即浮現。

  不知道她現在如何了?

  不知道他現在如何了?

  何夕流剛沐浴完,秋雨正幫她絞乾發,秋霏則是拿著大夫留下的膏藥涂抹她身上的擦傷處,而她則眼神放空,繼續想著心事。

  他的傷勢不輕,也不知道有沒有傷到筋骨。

  「夕流。」公孫怡掀開簾子走進來,上下打量數回,確定她無事才松了一口氣。「你要是真的出事,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跟姨父和姨母交代了。」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何夕流拉著她,看向她的身後,問︰「阿婧沒跟你一道過來?」

  「她去看她大哥了。」

  何夕流點了點頭,也對,她該先去看她大哥,待晚一點她再問都婧他的狀況如何,要不她也不方便過去看他。

  「表哥說明日雨勢要是變小了就提早回京。」

  「可是都大人的傷禁得起一路顛簸嗎?」

  「我也不知道他的傷勢如何,但表哥既然會這麼說,那就代表傷勢該是不重才是。」公孫怡說著,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一看就知道公孫怡有些話不想讓丫鬟聽見,于是讓秋雨和秋霏先退下。

  「今天的事要捂得死緊,否則你就沒有清白可言了。」公孫怡意味深遠地道。

  何夕流垂著長睫,心想還真是如此,兩人身上都濕透了還貼在一塊,她早就沒有清白了,說不準他還會藉機上門提親呢。

  瞧何夕流不語,嘴角卻餐著恬柔的笑,公孫怡心底突顫了下,不經細想便脫口問︰「你該不會想趁這機會與他在一起吧?」

  何夕流猛地抬眼,一瞬間瞧見了公孫怡來不及斂去的怒氣,這是她頭一次瞧見阿怡在她面前顯露毫不遮掩的怒和……厭惡。

  「……阿怡?」她囁嚅喊著。

  兩人相識十余年,總是嬉笑怒罵,京城里外留下太多她們姊妹的足跡,她們總是玩在一塊,比親姊妹還親,可今天阿怡毫不遮掩心里的厭惡,她卻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你有想過我大哥的感受嗎?」公孫怡沉聲道。

  「我……」

  「你怕是不知道我大哥到底有多喜歡你,他一顆心都撲在你身上,那時知曉你喜歡都大人,他也是默默地守在一旁,我是多麼怒其不爭,如今你終于想通了,為什麼卻又三心二意,讓我大哥患得患失?」

  「阿怡,你聽我說……」

  公孫怡冷聲截斷她未竟的話。「你知道你掉下山崖時,我大哥險些也跟著往下跳了嗎?他失魂落魄地想跟你走,是我苦勸他趕往常寧縣衙調集人手搜山,他渾身濕透了,在滂沱的雨勢里尋找你,得知找到你了,他又快馬趕回,遠遠地看你一眼,得知你安好,他就好。

  「他壓根不在乎你與都大人渾身濕透地困在身山谷里,他只求你安好,可如今你的心思一轉,竟又對都大人動心,你到底是把我大哥當成什麼?」

  何夕流張口欲言,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她實在反駁不得,不管前世今生,表哥待她確實是一往情深,哪怕她早已為人婦,他依舊記掛著她,數次透過阿怡進了都家看她,在她死前,他更是大膽地潛進她的寢房里,就為了見她最後一面。

  他真的待她很好,她都知道,可是人心就是不能由己,她就是無法愛他,她待他,就像是待自己的親大哥而已,沒有絲毫男女之情。

  她很清楚,不管有沒有都照冶,她都無法對公孫恆動情。

  「阿怡,我把表哥當成兄長。」最終,她還是選擇說實話,最好是讓公孫恆趕緊死心,別像前世一樣死心眼地等著他。

  公孫怡直瞪著她,驀地轉身離開。

  何夕流難過地閉上眼。她們從未吵過架,因為她們是那麼地要好,哪怕遇事都願意為對方退一步,可是感情的事,本來就不是因為對方給了自己多少,她就應該補足對方多少。

  情感無法衡量,但至少要平等,一個無意一個強求,到頭來,誰都分不清到底是誰在折磨誰,一如她的前世。

  可她不懂,前世的他冷若冰霜,為何這一世的他卻對她呵護有加。

  重來的命運似乎有些跳出原本的命數,但真會相差如此多?

  「夕流,表妹怎麼了,我瞧她繃著臉走了。」何夕潮大剌剌地走進她房里。

  他之所以問,是因為她倆感情太好,從小就膩在一塊,爭吵什麼的從沒聽過,然而表妹竟然在夕流命大救回之際,從夕流房里冷著臉離開,這倒是耐人尋味了。「好端端的,吵什麼?」

  何夕流回過神,無奈地嘆口氣。「沒什麼,只是有些意見相左。」不想再給大哥打探的機會,她轉了話題問︰「都大人現在如何了?」

  「身上的傷不少,右腳腿窩處的口子較深,但大夫說並沒有傷到筋骨,其他的就是一些被樹枝山壁割傷的皮肉傷,靜養個幾日就不成問題。」知道妹妹定會問個詳實,他乾脆把大夫說的全都說出來。

  其實,他對都照冶是十分感激的,瞧他一身傷成那樣,可夕流幾乎是毫發無傷,可以想見在墜落山崖時他如何以身為盾護她周全。

  在情急之下,就連他都沒把握能不能做得像他這般好。

  那般冷情之人竟能做到這種地步,得要對夕流多上心?可他又是什麼時候對夕流上心的?他倆根本就毫無交集,哪怕見過面也不可能私下相處,這股把命豁出去相隨的決絕,到底是從哪冒出來的?

  「可是大哥,我瞧都大人流了好多好多血。」她皺著眉道。

  「確實是失血不少,不過血已經止住,這點你就不用擔心,我在想,明日的雨勢要是和緩了,咱們就提早回京。」

  她點了點頭。「大哥說的是,得趕緊將都大人送回府里靜養才是。」

  何夕潮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偷偷打量妹子,本是想問她對都照冶有何想法,可是話到舌尖就是說不出口。

  瞧大哥神色散慢,思緒像是飛到哪去,她神色一肅,擔憂地問︰「大哥在想什麼?是不是你隱瞞了都大人的傷勢?」

  「不是,我是在想你的馬兒怎會突然失控。」他乾脆轉了另一個話題。

  何夕潮沒問這事,是因為她根本就把這事忘了。「我也不知道,一開始都很正常,可是當雨勢變大,我想要騎慢一點時才發現馬兒有異狀,不管我怎麼拉韁繩,馬兒還是急速往前狂奔。」

  這本該是教她驚懼至極的事,可因為落崖時被他緊緊地護住,教她壓根忘了墜落時的恐懼。

  想起他滿身的傷,她心里是說不出的憐惜。

  何夕潮聽完,濃眉微微攢起,沒了平常的笑鬧,顯得端方冷肅。

  馬兒有無問題,夕流的說法是最準確的,照她的說法,馬兒確實有異狀,那時大伙都圍在溪邊吃燒烤,有誰溜到了馬兒旁邊?

  在場有六個主子,四個丫鬟,兩名小廝,其中到底有誰要傷害夕流?

  「大哥,你認為有人想害我?」見兄長的臉色難得的凜冽起來,她自然能想通其中關節,只是在場的都是與她最親近之人,還會有誰對她下毒手。

  「嗯,這事你就別管了,交給我處置就好。」

  何夕流溫順地應了聲,猶豫了下,輕聲道︰「大哥,我能不能去見都大人?」

  何夕潮眉頭微揚,感覺胸口微微痛著。他的妹子不會也對都照冶上心了吧……他好難過,原來妹妹早晚還是得出閣的,她會喜歡他以外的男子。

  被何夕潮的眼光瞅得臉蛋發燙,可她還是硬著頭皮道︰「都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為了救我受傷,我本該去看看他。」

  她不說還好,一說,何夕潮嘴角都彎成下弦月了。

  蹩腳的理由,誰聽不出她真正的用意?

  「大哥……我不會待很久,就看看他就好,而且我還沒跟他道謝,要是不親口說,我會內疚的。」她說話時還輕扯著他的袖角。

  何夕潮的嘴角下彎得更厲害了。小時候,妹妹要是央求他什麼時,總是會可憐兮兮地揪著他的袖角,要他背她,要他陪她,他從不說不,可也許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央求他,對他撒嬌了……混蛋,他要去宰了都照冶!

  「大哥。」何夕流氣音般地輕喚著。

  通常到了這一步,大哥都會滿口答應的,怎麼到現在還不說話?雖說去探視都照冶好像有點出格,可是他畢竟救了她,探視也挺合理的。

  何夕潮無奈嘆口氣,乾脆扶著她起身,然後背過身蹲在她面前。

  「大哥?」

  「上來吧,腳不是疼著?」他無奈道。

  他疼她啊,恨不得將這世上最好的都給她,只要是她想要的,他會傾盡一切給予,如果她真的喜歡都照冶……不知道先打斷他的腿她可不可以接受?

  何夕流哪里知道何夕潮內心的百回千轉,滿心歡喜地貼在他的背上,笑道︰「就知道大哥對我最好了。」

  「你知道就好。」他唇角上勾。

  就這樣,何夕潮背著她走到都照冶的院子里,正要進寢房,公孫恆身邊的小廝急忙忙地跑來。

  「何爺,咱們家世子有請,有急事商議。」

  何夕潮微揚起眉,想不出兩人之間有什麼好商議。「晚一點我就過去。」開玩笑,妹妹要見都照冶,他豈能不在場鎮鎮場子。

  「何爺,世子說事關何姑娘墜崖一事,務必請您盡快過去。」

  「他查出眉目了?」

  「是,已查出是誰下手。」

  「誰?」何夕潮溫潤的眸子閃過一絲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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