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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心動不如行動,趁著內心一點激勵的火苗尚未熄滅,任婕宜按著名片上的地址,在下班後來到了婚友社。
接待的小姐很親切,招呼她填好資料、核對身分、繳交入會費,又做了一堆有的沒有的問卷調查——
希望的年齡?學歷?職業?個性?外型?家庭背景……任婕宜回答得頭昏腦脹,到後來根本不知道填了什麼,小姐收走文件,和善地笑了笑。「這樣就可以了。」
「呼……」她如釋重負,感覺比大學聯考還教人緊張。
在小說裡,兩個主角墜入愛河似乎只是一眼瞬間的事,現實卻充滿諸多考慮。可她始終憧憬,也許哪天走在路上,與她擦肩而過的人就是她一輩子的伴侶,就算他們會吵架、會有爭執,都是基於相愛的前提,不需要太熱烈的火花,只要可以牽著手,相互扶持就已足夠……
唉,她是不是想得太簡單了?
過了三天,婚友社打來電話。「我們這月底有個S級會員的特別聚會,因為任小姐的條件很優秀,所以我們特別多排出了一個名額,如果有空的話要不要來參加呢?」
「要要要!」開玩笑,這時候不答應就是傻了。
雖然不曉得那個S跟SM有沒有關係,不過入會費都繳了,任婕宜自然是本著不浪費的打算,照單全收。
不過眼下,她有更大的苦難要先度過。
他們出版社的書分四個書系,上旬十五本、下旬十五本,最後一批通常趕在月底出版,俗稱死線,這批任婕宜負責兩本書,其中一本已經做好,另一本卻少了足足三章,印務來問:「那本《愛情一扇窗》好了沒啊?」
「快了快了快了~~」任婕宜嘴上這麼講,實際上作者才剛交完給她,她還在看,標註修改處。「我好了!這本很趕,拜託先幫我弄,我向妳下跪。」她一校完立即Mail給排版人員,這五年來她已經不知跪了多少次,膝蓋早裝鐵板了。
「任婕宜,又是妳!」負責二校的前輩發瘋,抓著列印稿衝口大罵。「每次都叫妳掌握好進度,妳都聽到哪裡去了?!」
「哪有每次!上次分明是妳的作者……好啦不要瞪我快點校稿,製版來催了。」
前輩咬牙切齒,邊看邊罵。「任婕宜妳稿子怎麼做的!季節完全不對,女主春天懷孕,夏天生小孩,她懷的是哪吒啊?!」
「哪吒懷了三年六個月生下來應該是秋天了……好啦不要瞪我快點校稿,印刷廠來催了~~」
乒乒乓乓,一陣兵荒馬亂,出書日前的週末大家都在死線上手刀奔馳。作者很趕、編輯很趕、校對很趕、製版很趕、印刷……更趕,等確定進版,大事底定,已是星期五的晚上十點,留下來加班的人都癱在一旁,呈現死狀。
前輩有氣無力。「妳下次叫作者書名別取得這麼不吉利,什麼窗不窗戶,差點就開窗……」
「喔呵呵呵……」任婕宜乾笑,所有人臉上皆一片青灰。剛進出版社時她曾傻傻地問既然趕得要死,幹麼不縮減出書量就好?
前輩一聽,赫然大罵。「太天真了!」
首先是出書的數量也會影響經銷商,增減都要提早告知,而且以量制價,一旦量少單價就高,影響盈餘,有些經銷商甚至會以貨運量降低為由,拉高工錢。諸多緣故,反正結論就是趕,趕就對了!
所以不只作者在趕,編輯也趕。
一想到明天還得去相親,她回家路上便重重嘆一口氣。一旦趕完工作,週末她只想在家扮屍體,尤其這周特別趕,作者小孩生病,她總不能沒血沒淚地跟人家說「把稿子交出來就對了」,結果被前輩罵了一頓。「那是作者私人領域的事情,妳要懂得讓她自己消化!」
前輩妳都不怕下地獄嗎……她模模糊糊地想著,好久沒這麼疲憊,腦子暈暈的,肚子又悶又疼,好像是那個要來的前兆。一回到家,更是一根指頭都動不了,她無力地趴在玄關,打算休息一下……奇怪,怎麼一片黑?她剛剛才開了燈……
結果等再有意識,窗外鳥鳴啾啾,隔壁家孩子出門上學,她竭力抬眼,下半身怪怪的……這一瞄,她尖叫,差點以為自己人在命案現場。
她驚醒,滿頭冷汗——她居然在玄關睡著!而且下腹微微抽疼,地板上一片血跡,更不要說自己下半身的衣物。親戚在她昏睡時驟然造訪,招呼都不打,有夠沒禮貌,她臉青青,實在很想哭。
眼下屋裡只有她一人,哭泣不能改變現狀,她忍淚,咬牙爬起,洗好澡再擦地板,趁著血跡半乾把衣物洗滌乾淨。
她一邊洗一邊抬頭,在洗手枱前的鏡子裡看見自己灰白模樣,不禁一陣發愣。
她……怎會讓自己變成這個樣子?
悽慘、蒼白,眼神無光,上次她毫無牽掛地大笑是何時?又是為了何事感到開心?她腦裡一片空白,鼻酸眼熱,前輩說的話浮現耳邊:每次做稿趕得要死累得要命以後,能有個人照顧我……
她不求照顧,只希望有個人在她身邊,分享她的喜怒哀樂,給她關愛,僅此而已。
算了,不想了。任婕宜吸吸鼻子,繼續洗。
手機傳來訊息聲,她把事情做完才按開,是婚友社傳來的。「別忘記今天晚上的約會,請穿得美美的,帶著美麗的心情來參加喔。」
她一臉沒勁,尤其那個剛來第一天,儘管沒疼得厲害,一陣腰痠背痛還是免不了。該去?不去?但……或許這是一次改變自己的機會,她不想未來的五十年,都在為自己沒跨出第一步而感到悔恨。
腦裡浮現Paula Cole〈Where Have All The Cow boy Gone〉的旋律:究竟哪兒才是屬於我的Happy Ending?
※※※※
不論如何,最後任婕宜仍是參加了。
先不管她對莫須有的Happy Ending有無嚮往,現實是入會費不能白繳,一想到自己每個月奔馳死線爆肝賺來的錢,她就無法躺在床上裝死。
但第一次來這種場合,她也不知道要穿什麼,只記得簡訊上講「穿得美美的」,所以……她就很努力自認穿得美美的了。
「相親」活動安排在飯店餐廳裡,是Buffet型式,一開始是自由活動,每個與會男性胸前別著一朵白玫瑰,女性則是紅玫瑰,附帶名牌,以便辨識。
任婕宜忍住打包料理的衝動,環視會場一圈,只見各色男女穿梭其中,打扮輕便優雅,相比之下,她好像穿得有點太……呃,太「美」了。
粉紅色小禮服、頭髮盤梳、珍珠項鍊,一整個宴會打扮,也難怪剛進會場前那招待小姐一見她就發愣。她想,至少自己成功引起注意了,所有與她擦肩而過的人都不忘瞥她一眼,這種關注度,大概只有大學打工穿熊貓裝在路上發面紙的時候有……
唉,肚子好疼。
她扶腰又撫額,飯店裡的玻璃窗襯著夜色,映照出她隆重的裝扮及身後與她格格不入的聚會。只是還不及感到迷惘,下一秒便看見自己背後出現一個男人——
任婕宜疑惑地皺了皺眉,直到那人終於不耐煩地出聲喚她。「喂!」
她轉過身來,不敢置信——
「保、保險套先生……」
男人冷漠的臉上依舊不帶任何表情,唯獨眉毛在她喊出這聲稱呼時擰了擰。
她想倒退,偏偏背後是一片牆壁。這男人在瞪她……好可怕……而且為什麼那天在便利商店買保險套的男人,會在這裡?
「任婕宜。」男人挑眉,清淡地喚出她的名字。
她差點誇張地反應「你怎麼知道?!」,隨即想起胸前有名牌,於是瞥向男人的——
「高……為棠?」微糖?「麻煩去冰……」
「什麼?」
「沒事!」糗了,太順口,她又不是在青心或五十嵐!「呃……你好。」
她赧顏,瞥過他胸前的白玫瑰,看望男人俊雅容顏,一陣莫名其妙。這人不是才在便利商店買保險套,代表有對象,怎麼如今出現在相親場合裡,重點是……還跟她搭訕?
高為棠則是沉眸把她從頭到腳瞟一眼,越看越蹙眉。「妝太濃了。」
「……啊?」
「項鍊很老氣,衣服很誇張,一點都不適合。」
她完全呆了。
「隔壁才是婚宴會場,妳走錯了吧?」
太……太失禮了!她也知道自己穿錯了,可這樣當著人家的面講實在是……他們又不熟!
偏她沒種「噹」回去,只得乾笑。「是……是喔?我沒走錯。」
結果不曉得哪兒又不對了,男人好像更不高興。「笑得很假。」
「……」她能不能學小說裡的角色把酒潑他臉上?可一想到男人身上看似昂貴的行頭,理智馬上讓她忍住。
她掩住肚子。唉,好想回去,偏又沒吃飽,太浪費了……
高為棠看了她很久,注意到她略白的臉色及掩住肚子的手。「肚子痛?還是餓?」
「我不太舒服……」尤其因為他,狀況更糟了。
「那個來?」
「……」即便任婕宜身為現代女性,不會為這般直白的問題害羞臉紅,但畢竟兩人不熟,被問到私密的事,多少會不自在。
高為棠沉默了一會兒,似乎離開了。
她鬆了口氣,謝天謝地。
結果慶幸不到五分鐘——男人又回來了。
他把一杯熱水端到她面前。「拿去。」
「……」任婕宜乖乖接過,卻不知該不該喝。
見她一臉戒備,他似乎冷笑了。「裡頭有下毒,怕死就別喝。」
又不是我叫你端給我的!「謝謝……」唉,她俗辣,現場這麼多人,諒他也不敢怎樣,她喝了一口,溫熱的液體入喉,便覺方才縮緊發疼的小腹好過許多,索性把大半杯都喝完了。
高為棠取過她手裡的空杯,交給侍者,又把一盤東西遞到她面前。
她定睛一瞧。巧克力?
近黑色的巧克力蛋糕擱在潔白的盤子上,她吶吶接過,發覺眼前的情況真是再詭異不過了。這個在半個月前分明只有一面之緣的男人,如今在相親場合再度遇見,擺出一副跟她相熟的態度,先是把她貶損一番,後見她那個痛,給她端水又拿蛋糕……
她一向耳根軟、不記仇,剛才的怨恨一下子就忘了。
「啊,這個好吃……」不愧是飯店名廚做的巧克力蛋糕,滑而不膩,口感如絲緞,濃濃的巧克力香在舌尖徘徊。
任婕宜瞇眸,露出一臉幸福表情,高為棠見了,不禁愣住,隨即有股淡淡笑意襲上,在他眸底隱隱蕩漾。
他沒表現出來,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忽道:「我不該那麼說。」只是看見她出現在此的瞬間,他發覺自己非常煩躁,遮掩不住情緒。
「啊?」她反應不過來,男人也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便沒下文。
他是……在道歉剛才出言不遜的事嗎?
她正想說不要緊,反正……唉,也是事實,不料下一秒又聽見他說:「可是妳穿得真的很糟。」
「……」
「一副迫不及待很想嫁的樣子。」高為棠瞥了她一眼。一旦冷靜下來,不否認自己的行徑多少帶了點……遷怒的意味。
事實上,他對任婕宜這個人絕對沒有什麼好印象。
高中三年,即便同班,他們也是毫無交集。唯一講過話的幾次,大概是她被任命為國文小老師,必須和坐在第一排的他收作業本。那時他還很矮,但等二年級身高急遽抽高以後,他被調至末排,兩人就連這麼一點的交集也沒了。
他不喜歡她。
不喜歡她那副任人搓圓捏扁、什麼都好的樣子。
她傻乎乎的,總是任由班上同學拿她的蠢事當作笑料,加油添醋,偶爾虛弱反擊。不管發生什麼大事,都那般無所謂地憨憨笑著……曾有一次逼近聯考,班上一個成績極好的女同學壓力過大,被逼急了,拿她發洩。「笑笑笑,妳就只會笑,我這麼辛苦,為什麼妳的人生好像一點煩惱都沒有,太不公平了!」
任婕宜當場呆住,臉上表情頓時僵了,變得要笑又不敢。「是、是喔?對不起喔……」
有沒有搞錯?高為棠在旁見了,心底那股隱約燒灼的在意,也不知從何而來。
他確信自己很不高興,但不高興的對象是她——任婕宜,不高興她被人欺壓到了這種程度,仍舊只會呆呆笑著,人好也要有個限度!
班上同學並非惡意,他明白,大家把她當開心果、一個可愛的布娃娃,只是正逢大考,每個人壓力都很大,吉祥物變成出氣筒,他們變本加厲,將情緒發在無辜的她身上,她卻不做任何反擊。
他看得滿心焦躁,很想搖她肩膀——妳不是玩偶,妳是人!難道妳連腦袋裡裝的都是棉花?
簡直匪夷所思。
更加匪夷所思的是,事隔十年,再度遇見她,就遇到她在超商裡買保險套,如今更花枝招展地出現在相親場合,一副急著要找男人的樣子。
他覺得……很不愉快。就像看見樹上一顆紅潤飽滿的蘋果,香香甜甜,實際上卻被蟲給蛀了一口的樣子。
「莫名其妙……」
高為棠喃喃。任婕宜聽了,簡直傻眼,到底誰才莫名其妙啊?!
她氣得忍不住鼓起嘴來,他見狀挑眉。「生氣了?」
她沒說話。
高為棠道:「抱歉,我講的是事實。」
「……」那你不如別道歉了。
「妳不適合這個樣子,把頭髮放下來,妝淡一點,穿件白色小洋裝搭娃娃鞋就好。妳眼睛夠大,假睫毛貼太濃,反而遮住了妳的特色,還有腮紅……」
「呃?」
他忽然不說了。他發覺自己一見到她,就開始陷入一種很奇妙的症狀裡,那是他想像中最適合她的樣子。她的眼圓潤晶亮,因為天性弱小,看著人的時候習慣有些怯怯上抬,那時纖秀的眼睫會隨之揚起、輕顫,有如羽扇。她臉頰粉粉的,漾著一層紅光,過多的裝飾反倒把她那些美好部分遮掩住了,變得庸俗無奇。
他看著她的方式灼熱深沉,好似要把她臉上毛孔都看透了。任婕宜心腔繃緊,心韻急速——完全是被嚇的。
高為棠見了,「嘖」了聲,用一種很懊惱的姿態轉身走掉了。
她杵在原地,呆望他背影,有種被攪進雲霧裡的糊塗感。
分明是他先來招惹自己,出言不遜,可他現今態度卻好像被她氣到……莫名其妙。
總之拜託,別再讓她碰見他了。
※※※※
偏偏事與願違。
在自由活動以後,便是換桌自介。女方固定坐在位子上,由男方輪流,從第一桌輪到最後一桌,每桌十分鐘,從這時開始,只要遇到覺得不錯的對象,便能把胸前的玫瑰交予對方,這對任婕宜而言,簡直和殘酷舞台沒兩樣。
「妳是做什麼的?愛情小說編輯?喔,我知道,什麼樹……蘋果梨子那種的?」
「不……類型不太一樣。」同樣的話,任婕宜實在講到不想再講,世人多數對言情小說的認知不全,即便有,大抵也是這一種——
「色情的?裡面很多總裁的?妳該多看看別的書啊……」
你才該去多看看言小啦,混蛋!
總之到最後,任婕宜意興闌珊,旁人的偏見畢竟不是只靠短短十分鐘就能扭轉,何況她也不是來宣揚工作的。
只是越在這兒,她越感受到自己的迷惘虛假。真的,用這樣的方式,就能找到自己理想的對象了嗎?
不過在找到答案之前,她想,她有更大的障礙必須突破。
「……」
她看向坐在對面的冷俊男人,注意到他綴滿紅玫瑰的胸口,忍住嘴角的抽搐。大家是看上他哪一點啊?外表嗎?明明就一副鬼太郎的造型,這個人可是超級莫名其妙又很沒禮貌,而且愛用螢光顆粒跟草莓口味的保險套!
她暗自腹誹,如坐針氈,偏偏還是得硬著頭皮把這十分鐘給熬完。「呃……高先生在哪裡高就?」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隱約看見男人的眉毛在她虛假客套的探問下抽了一抽。
「在家。」
「家……家裡蹲?」
男人這下不只眉毛抽,連嘴角都抽。「我做股票、期貨買賣。」
她也認識有人做相關工作,不禁道:「很辛苦啊。」
高為棠抬眉,眼露意外。他輪了好幾桌過來,每個人聽見他的職業,無一不是「真好啊,很輕鬆吧?」就是羨慕他很自由。她不是在講客套話吧?
「呃……不對嗎?」她被他盯得發毛。她朋友儘管在家工作,不用面對難搞老闆,但每天早上九點就得準時看盤上工,平時要看三份報紙,關注國內外各大消息,尤其現今股市動盪大,有時開著凱迪拉克進場,出來就剩十一號公車了。
反正各行各業,各種苦處,不足為外人道。
「……沒事。」高為棠原先窒塞的心情舒開許多,至少她從不看輕別人的這點,並未改變。「妳呢?」
反應過來,才發現高為棠在問她。也好,有話題她就不用尷尬地在內心猛喊服務生加水了。「編輯。」
他一愣,不知算不算在預料之中?她高中時就很喜歡看書,老是抱著那種封面是漂亮女生的小說,邊看邊傻笑個不停。
他不會告訴她的是,因為好奇,他也曾看過一本。
「什麼類型的?」
「小說——」
「愛情小說?」高為棠接口。
任婕宜睜大眼,一臉不可置信。「為什麼你會知道?」她左右張望,瞥向前面幾個和她同桌聊過的男人。「你聽他們講的?」
「為什麼我要聽別人講妳的事?」這次高為棠非常明顯地不快,眉峰都擰在一起。她的事他根本就不需要問別人,他也不想這麼做。
「……」好啦,我知道你不屑。
氣氛再度陷入沉寂,她肚子疼得厲害,忽然覺得……受夠了,自己為什麼得在熬完死線以後,參加這種活動,然後被一個壓根兒不熟的男人一再針對,冷嘲熱諷?
要知道,泥人也是有土性子的!
「高先生,相逢即是有緣,也許那天我在便利商店一直盯著你,或者是曾有一天走在路上我撿了你的錢,在餐廳裡搶了你最後一碗牛丼,令你不愉快,可我不是有意,更絕非刻意,可不可以請你大人有大量,發揮貴人精神,讓我們相忘於江湖,請你……不要針對我了,好嗎?」
如果把人心比喻成氣球,那她現在就是脹滿氣的狀態,只是發洩完了,「咻」地一聲,她又俗辣了。
任婕宜臉窘到發紅,雙手擱在大腿上,被衝動支配完知覺後才發覺自己這番話肯定會被嘲諷自以為是,人家根本就沒把她放眼裡,遑論針對二字。
果然,她瞥見男人表情沉下來,眼神變得犀利陰暗,好可怕——
「……妳不記得了?」
「啊?」任婕宜一呆。莫非……她真的做過搶人家牛丼這般可惡的事?
「妳不記得了。」高為棠神態一斂,這次用的是肯定句。
她始終狀況外,只見他陰寒著臉,忽地把蓋住右邊眼瞼的劉海給往上撩,她才意識到他貌似鬼太郎的造型,原來是為了遮掩眼皮上的一小道疤痕。
那痕跡有點深,像是被什麼給撞凹出來的,位置在眉毛與上眼皮之間,不過看男人炯黑有神堪稱犀利的眼,想來是不影響視力。
「喔。」
她感嘆一聲,高為棠臉色稍霽。「想起來了?」
「呃……」她剛只是想,果真是每個人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
她一臉傻兮兮,始終狀況外,他瞬間被一股深沉的無力給淹沒,緊接而來的卻是強烈的不快——她給他留下了堪稱一輩子抹不去的印痕,結果自己倒是清爽,忘得一乾二淨,他真是拿這樣的她……
咬牙切齒,氣到不行。
「高三畢業前,圖書館……地震。」他提供關鍵句,倘若她還想不起來,他絕對要讓她的腦袋跟身體分家。
時間地點一被提起,任婕宜的記憶浮現,那好像是一次很大的地震,瞬間天搖地動,學校圖書館裡的書架強烈晃動,頂層厚重書籍朝她滑落,她跑都來不及跑,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有個人救了她。
「王大偉!」
她指著高為棠大叫,他氣得差點拍桌。「那是誰?!」
「就……那天救了我的,不是隔壁班的王大偉?」她只記得自己被人撞跌在地,壓根兒沒看清是誰衝向她,那時狀況又很混亂,老師連忙進來疏散同學,等她回神,才發現自己身上沾了血,卻沒受傷。
後來她詢問在場同學,有人說可能是王大偉,她就連忙過去確認了。
「我……我跟他道謝,他還說幫助同學是應該的,薇亞陪我去,她也有聽見……」
「莫薇亞?」
「耶?你認識她?」
廢話,同班同學。「王大偉喜歡莫薇亞。」
「什麼?!」
「他追她很久了,這事全校都知道。」所以肯定是為了在心上人面前有所表現,索性把這救命恩人的名號坐去了。
任婕宜嘴巴張大,不可置信。
高為棠擱下手,任劉海垂落,忽然覺得自己很蠢,一切都很蠢。他眼皮被書角撞破了,接受縫合手術,住院一周,這期間除了班長及導師外,沒人來醫院探望過他,他想起自己每次聽見有人來訪,卻沒一次是她,就覺得糟到不行。
她無情無義,沒有良知,不懂感恩,只會傻笑,腦袋裝棉絮,他想在她身上畫個大叉叉……結果隔了十年,終於得知「真相」——太蠢了,蠢到他寧可一輩子都不知道。
「你……你怎麼了?還好吧?」見他陷入沉默,臉色難看,好像很不舒服,任婕宜很擔憂,先前對他的印象倘若是個莫名其妙沒有道理不過長得好看一點的路人甲,現在就是被她遺忘的貴人,她真正該愧欠一生的對象。
尤其是他眼上的疤……該不會,他是為此才來相親的?
完了,她感覺自己快被內疚給噎死。
「十分鐘到了,請各位男士換下一桌嘍,捨不得沒關係,等下還有更多活動喔!」主持人提醒的聲音伴隨樂聲傳來,高為棠驀地起身。
任婕宜連忙喚住他。「恩公!等……等一下!」
他挑眉,一副有事快奏的樣子。
他態度冰冷疏傲,十分鐘前她壓根兒不想與他多交流,但如今情況不同,她欠他的,她居然把救命恩人給錯記了整整十年……王大偉去年結婚,她還包了一份特大的紅包,嗚,真是虧大了。
「那個,高……高同學,對不起還有謝謝你,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樣補償,你的傷口……」
高為棠一頓。「補償?」
「是!」她用力點頭。「在我能力範圍能辦到的,肯定盡心盡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攢眉,陷入思索。
任婕宜因過大的愧疚通紅了臉,眼角溢淚。
高為棠看著她,說真的,不過一道疤,對他人生妨礙不大,他真正不愉快的是她忘了一切,以及那種等待一個人出現,她卻遲遲不來的失落感。
畢業前,他甚至貼著紗布數度晃到她面前,她都沒反應,讓他心很冷。而今誤會解開,他不知自己該哭該笑,這女人蠢度太高,和她計較自己好像也會變蠢,他不想。但更不想的是……和她剛才說的一樣,實施貴人精神,兩人從此相忘於江湖。
然後有天,他會再看到她去便利商店買保險套,或者用一副很想嫁的姿態出現在相親場合上,再甚者……她手裡會牽著兩個小朋友,跟他說這是她生的雙胞胎。
回憶就讓它保持回憶的模樣最好……可他們之間,連個談得上美好的回憶都沒有。
他不喜歡。
「妳要負責?」
「是!」很有決心。
「妳想結婚?」
「……是?」語調這次顯現出了疑惑。兩個問題的關連在哪兒?
「那好。」高為棠俯下身,忽地從她胸前抽走了那朵紅玫瑰,取而代之的,是屬於他的那朵白色玫瑰。
過近的距離使任婕宜看清男人薄抿的唇瓣透著健康粉色,近在眼前,她心跳忽快,呼吸一窒,還不及喘口氣,就聽見他吐出一句幾乎使她心臟麻痹的話——
「和我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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