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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娃娃 -【怎麼可以愛上你(愛上神龍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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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0 00:40:5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娃娃 - 怎麼可以愛上你(愛上神龍之三)

這丫頭“賣身葬兄”還挑主子!有趣!好,他就買下她,看她究竟打什麼主意!  
沒想到他的一時善心卻是替自己帶來禍害,這丫頭家事一樣都不會,  
把家裡弄得雞飛狗跳倒是很在行!為免其他人繼續受害,他只好犧牲小我  
將她升格為他唯一的貼身丫環,也總算見識到她“陪睡”的本事——  
拉著他作陪,睡得不醒人事!雖然他不太明白,  
為什麼她愛對他說“龍王嫁女”的故事,但是,向來對女人沒有什麼好感的他  
真的有打算讓她成為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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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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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0 00:41:3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奉節,任家堡。  

  說起任家堡,別說奉節,凡是長江流經之域,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只不過,它聞名的原因,在十二年前和十二年後的今日是不同的。  

  十二年前,任家堡之所以聞名,是因為其當家之主是天下第一劍神任逍遙。  

  後來,任逍遙驟逝,任家堡可說在一夜之間失了支柱。  

  十二年後,其獨子任劍飛,再度讓任家堡的名號成了響噹噹的招牌。  

  但他憑藉的是其高明的經商手腕。  

  凡長江流經之處,必有任家產業。  

  不論煉金冷銅,制茶繅絲,只要是能有利潤的營生,便有任家堡的行號。  

  堡主任劍飛幼時曾受過重傷,不能習武,因此只能做個商人,此乃武林中人人皆知的事。  

  十二年前,凡曾見識過任逍遙的人,都永遠不會忘記他那厲害的劍法,因此任逍遙死後,他的逍遙劍譜成了習武之人垂涎的寶典。  

  當年,任逍遙乍逝後,武林中數大門派紛紛派人或明搶或暗奪,為的就是逍遙劍譜,可是個個都鍛羽而歸。  

  據聞,此劍譜已在任逍遙的靈前遭焚毀。  

  天下第一的劍譜,當真就此燒了?  

  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那些不相信的人,總臆測著劍譜是讓任劍飛給藏起來的,即使他不能練,他也不肯讓別人練。  

  他們既有如此想法,那麼,任劍飛雖非武林中人,依舊深受某些武林人士覬覦也就不奇怪了。  

  現今,任劍飛富可敵國,用錢買不動。  

  而他雖不懂得武功,但買下百位江湖中的好手為護院,因此欲以蠻力欺壓他,自然也討不到便宜。  

  既然利誘不成,想收買一個男人最好的辦法,自然是讓他情生意動,為了情愛心甘情願奉獻一切了。  

  屆時,別說是一套劍譜,就算是十套,只怕他也會乖乖奉上。  

  偏偏任劍飛只對掙錢有興趣,對於女色敬謝不敏。  

  他雖沒興趣,仍擋不住諸多有心人的刻意安排。  

  像今兒個是他的二十五歲生辰,他本人沒當回事,可是自三天前開始,任家堡已陸陸續續收到許多賀禮。  

  送禮的有江湖中人,亦有與他在生意上有往來的商賈,更有仗著是他父親生前的摯友,又與他母親有親戚關係,非要上門來為他辦  慶生宴的人。  

  任劍飛心知肚明,所謂慶生只是幌子,想將女兒帶來和他培養感情,才是對方的目的。  

  不單是這位長輩,怕是整個晚宴上都是各懷鬼胎的人吧!  

  所以今天他明明該開開心心的慶生,他卻沉了一天的臉,覺得煩不勝煩。  

  如果當真知他,就該曉得他根本不過生日的。  

  生日,會讓他想起兩個不願意想起的人。  

  一個是他父親,另一個則是母親。  

  所以,會興匆匆想為他慶生的,壓根不可能是他的知交。  

  任劍飛臉上勉強掛著微笑與人們應酬,末了,在忍無可忍之下,他逃出了大廳,避開了院落裏熙攘的人群,走了好一會兒,他一抬  首,才發現自己竟在無意間來到灶房外。  

  他籲了口氣,放緩腳步。  

  他會來到這兒,純粹只是為了想逃避,然而他沒想到的是,在灶房裏候著他的,將是曲折離奇的人生。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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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0 00:42: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還未走近灶房,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廚子們大呼小叫的嘈雜聲,已充斥在任劍飛耳裏。  

  正好!  

  任劍飛閉上眼睛,由著那些聲音盤據他的耳朵及思緒。  

  他甚至覺得,這些聲音比大廳裏那些應酬笑語不知好聽多少倍。  

  環胸閉目,他隱在廊間的柱下,沒讓裏頭的廚子和下人們發現他。  

  “嘿!蔣大廚,這麼大的一條魚可真是罕見得緊,更怪的是,它還有著粉色的鱗片呢,看來真漂亮,應該是條雌魚吧。”  

  聞言,蔣大廚先是一笑,接著扯大了嗓門。  

  “這魚呀!是華陽門的人送來的禮。”  

  “華陽門?江湖三大門派之一的華陽門?”  

  “見你整日窩在灶前,沒想到對外面的事兒還這麼清楚!”  

  “會知道華陽門,可不是因為他們的本事!”那人微微地笑了笑,“而是因為他們風掌門的愛女,那個號稱蜀中第一美女,那個一心  想當咱們主母的風鈴兒姑娘。”  

  一句話惹得灶房裏十來個廚子及下人們齊聲大笑。  

  顯見這對父女對於他們主子的心思,大家全都心知肚明。  

  蜀中第一富配上蜀中第一美女,老實說,雖然是女方主動了點,但大夥兒覺得他們倒還真的挺配的。  

  之後,蔣大廚將話題轉回來。  

  “送禮過來的人說呀,漁家可是用了幾個人的力量才能將這魚兒給撈上船的喲,別說你,我活了這把年紀,還不曾見過這麼大的魚  呢,四尺長,超過四十斤,夠嚇人吧?嘿,待我將它開膛剖肚,看是要清蒸、紅燒、醋溜、油炸,剩下的魚頭,就熬一鍋香濃的魚湯吧!  ”  

  “蔣大廚呀,聽一些老人家說,這麼大的魚,恐怕是妖精變的,你不怕讓它一刀斷命,它變成了冤魂來找你?”  

  “怕?我老蔣做了三十多年廚子,在我手上喪命的畜生沒上萬也有八千,這個樣子就怕?那還不如改行當和尚算了。”  

  “說歸說呀,大廚,你不覺得這條魚有些邪門,大是一回事兒,它那雙眼睛晶瑩透亮,像是會掉眼淚呢。”  

  “啐!魚會流淚?你還不如說烏龜會放屁算了。”  

  接著,廚子們便開始商量著該如何烹煮這難得一見的大魚。  

  此時,站在廊下的任劍飛睜開了眼睛。  

  他睜開眼是為了打算離去,可是他還沒跨出腳步,身子卻突然定住。  

  因為他的目光正巧對上那條正躺在地上的粉色大魚的眼睛。  

  那雙眼睛澄澈、晶瑩、純稚,而且這會兒裏頭載滿了乞求。  

  它的眼神仿佛說著,求求你救救我吧!  

  不單如此,那雙大眼裏此刻水霧氤氳,就像方才那人形容的一樣,好像隨時會掉下眼淚。  

  魚會流淚?還不如說烏龜會放屁!  

  任劍飛想起方才蔣大廚的話,忍下心別開了視線舉步離去。  

  真是荒謬!他的心冷若冰霜,層層封閉,連人都融化不了、進不去,又怎麼可能會對一條魚起了憐憫之心?  

  他雖走著,腳步卻重得出奇,不出三步,他忽然回過頭,並且大步跨進灶房裏。  

  他的出現,讓嘈雜的灶房日然安靜下來。  

  “少爺,您怎麼上這兒來了?”機靈的灶房管事立刻湊上前,“您要啥只須吩咐一聲,小的立刻……”  

  任劍飛沒搭理他,只是睇著那條大魚。  

  “這條魚留著不許殺。”  

  嗄?留下這麼大條的魚做啥?難不成少爺是想等客人走後自個兒吃它?  

  “先暫時養在棲霞湖裏,過兩天找人送回長江裏去。”  

  什麼?放生?  

  蔣大廚和幾個廚子半天沒吭聲,面面相觀,臉上有著些許不以為然。  

  “照我說的做,違者逐出任家堡。”  

  話說完,任劍飛轉過身離去。  

  哇!少爺難得撂狠話耶,且看得出他絕非說說而已。  

  能在任家堡裏做事是個優差,誰都不想離開,既然如此,就算這條魚再大,也只得放棄了。  

  於是蔣大廚找了兩個副手,幫他將大魚抬到後院的棲霞湖邊。  

  三人同時手一拋。  

  真是可惜呀!  

  見魚兒那對水靈的瞳眸轉了轉,之後矯捷地鑽人了泅底,幾個廚子都不住在心裏歎息。  


  大廳上,絲竹聲不斷,笑語不歇。  

  “來來來!鈴兒,跟你劍飛大哥敬一杯!”華陽門的掌門人風紆肅呵呵朗笑,催促著女兒。  

  “劍飛大哥。”嬌美清麗的風鈴兒紅著臉,向任劍飛舉起酒杯,“鈴兒祝你年年有今朝。”  

  其他男人望見她那嬌羞可人的笑容,全身骨頭都酥了,可是任劍飛見了卻是毫無感覺。  

  他對她淡淡一笑,乾杯回禮。  

  年年有今朝?那大可不必,他已決定,從明年起,在生辰前後他都要離家避壽去。  

  其實,風鈴兒生得極好,眼眉唇鼻無一不美,那些五官配在一塊兒,更是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  

  人稱她“風中鈴魅,豔鬼走避”,意思就是只要她一出現,連自以為生得絕豔的女鬼,都要羞愧得走避了。  

  此外,風紆肅與任逍遙生前交情不錯,任劍飛的母親又是風紆肅的遠房表妹,兩家是世交,任劍飛和風鈴兒更是打小就認識的。  

  雖然風紆肅和任家堡走得勤,恐是別有用心,但鈴兒是真心待他好,這些他都清楚。  

  如果任家堡能與華陽門聯姻,於兩家都有好處。  

  關於這一點,他是生意人,自然也是非常清楚。  

  只是感情這檔子事兒,不是光“清楚”就足夠的。  

  他對風鈴兒,就像對其他女人一樣,沒有感覺。  

  是他眼光太高?心性太冷?還是幼年時見父母感情不睦所致?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女子能讓他體內的血液有沸騰的感覺。  

  眾賓客原本見任劍飛總是面無表情,均不敢主動向他敬酒,見風鈴兒這麼做後,許多人也拿起酒杯笑嘻嘻地湊往主桌這兒來。  

  幾杯酒下肚,任劍飛一是微醺,二是煩了,於是喊來薑萬裡替他招呼客人,然後冷著俊臉離席。  

  姜萬裡是任家堡的總管,自兒時擔任任劍飛的書僮開始,便一直忠心地待在主子身邊,為他分憂解勞。  

  雖然只年長任劍飛五歲,但他那靈活善於交際的性子,卻比任劍飛這“蜀中第二昌”更懂得應酬及圓場子。  

  “劍飛哥哥看來不舒服的樣子,是不是醉了?”風鈴兒的美眸中滿是擔憂。“需不需要我去找個人來服侍他?”  

  “風姑娘,”姜萬裡一笑,露出一口潔亮的白牙。“少爺目前唯一需要的,是安靜的獨處。”  

  風鈴兒不再作聲,只是瞅著任劍飛背影的美目一直不願移開。  

  至於坐在女兒身旁的風紆肅,雖是與他人談笑著,但那雙銳利的精眸卻未染上一絲笑意。  


  任劍飛並未回房休息。  

  帶著八分醉意,他來到棲霞湖畔。  

  想都不想,他躍進了湖裏。  

  世人皆知他有個金頭腦,卻不知他也有著極佳的水性。  

  今兒個是他的生辰,他只想去一個地方,靜靜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棲霞湖有千畝之寬,大得出奇,湖心中有個遍生野竹的小島,是任家堡中無人前去過的秘境。  

  片刻後,任劍飛遊到了小島上。  

  密竹間有個形似供奉土地爺的小廟,但裏頭的神龕上並無神像,只有個黝黑的鐵匣。  

  濕透的他動作仍極為敏捷,迅速打開鐵匣後,咻地一響,將匣中的寶劍直直地從劍鞘中抽出。  

  唰唰唰的聲音響起,是竹葉的聲響嗎?  

  不是,此刻無風,竹葉也沒動,那聲音來自於任劍飛手上的寶劍。  

  那把劍十分銳利,這會兒任劍飛使來,那又快又狠又准的裂兒,劍身反射出的森冷寒光,令人睜不開眼。  

  此刻四下無人,只有星月高掛天空,仿佛正畏怯地地瞧著人間這如此狠厲且迅捷如電的劍法。  

  他將劍招使得淋漓盡致的淩厲氣勢,江湖中人若瞧見了,必定冷汗涔涔,認為封之為劍神也不為過。  

  任劍飛會使劍,除了他自己,全天不只有薑萬裡一個人知曉。  

  當他練劍時,即使再如何渾然忘我,仍然對四周情況充滿警戒,因為其他人若見著了就得死,所以,他連水面上微微的一絲波動也  不放過。  

  “誰?”  

  劍光一轉,他將劍尖狠狠地指向有著淺淺漣漪的湖面。  

  不一瞬,他放下了緊繃的神情,像是受不了自己似的笑出聲來。  

  他極少笑,所以沒有人知道他的笑容俊逸又瀟灑,眼前若有十個姑娘家,怕是個個都會立刻讓他的笑容給迷暈了。  

  他會笑,是因為看見湖面水波蕩蕩,有一雙靈活的大眼露出水面,正遠遠地瞅著他。  

  是那條被他自蔣大廚的刀口救下一條小命的魚兒。  

  練劍的情緒中斷,他也失了興頭,於是他唰地一聲將長劍套人劍鞘,放回鐵匣中,之後在湖邊坐了下來。  

  見他坐下,那魚兒目中閃耀著驚喜的瞳彩,噗噗噗地朝他遊近。  

  “你呀!真是不怕死,差點兒就成了盤中飧,這會兒還敢親近人?”  

  魚兒歪了歪頭,像是說著,你,會吃我嗎?  

  “我只是今日不想吃魚,可不是日日不吃魚。”是醉了吧,否則他怎會有心情想要逗逗一條魚兒呢?  

  魚兒抬起了頭,眼裏似乎帶著挑釁的意味。  

  想吃我?你有本事捉得著嗎?  

  “懷疑我的能耐?”任劍飛大笑。“我在水中像條蛟龍,等我真想吃魚的那一刻到了,你鐵定會後悔今日的不知死活廠  

  魚兒眼中波光閃耀,仿佛也笑了。  

  繼之,它將眼睛東轉西轉繞了一圈,梭巡著這座小島,似乎問著,你為什麼要躲在這種地方練劍呢?  

  長籲一口氣,任劍飛將身子往後仰,雙手交疊在腦勺後頭,就這麼隨意地躺著。  

  “父親臨終前,我答應過他,不練武,不習劍,因為他說,做個和劍神,離人們太遙遠了,當人劍融為一體時,你就必須時時以它  為念,是你在使劍,又何嘗不是劍在驅使你呢?它會讓你全然人迷,忘記生為人其實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必須在意的。”  

  那你怎麼還練?魚兒歪著頭睜大眼睛問著。  

  “對一個體內流著劍神血液的男人而言,不能碰劍,那真是會要了他的命的。我雖乖乖聽話,在父親的靈前燒掉了劍譜,但一邊燒  ,那些劍招也跟著烙在我的腦海裏,想抹都抹不掉了。”  

  任劍飛閉上眼,幽幽地歎氣。  

  “可是我答應過父親,不讓逍遙劍法重現江湖,所以在外人眼裏,我永遠只會是個滿身銅臭的商人,這樣子也算是勉強遵從父親的  遺訓了吧!”  

  他偏過頭,送了個冷冷的目光給魚兒。  

  “幸好你只是條魚,否則,雖然你才剛逃過一劫,但絕對逃不過成為我劍下亡靈的命運。”  

  魚兒轉了轉可愛的大眼睛,擺明瞭不信。  

  “別懷疑。”他轉回眸子,緩緩地閉上,“我不是善心人士,更投有放生的習慣,你,只是個例外。”  

  更讓他訝異的例外是,他從不知道自己竟會無聊到跟一條魚兒談心,甚至還聊到他從不對外人提起的父親。  

  是因為那只是一條魚,不會把話說出去,所以他無所忌憚?  

  還是因為它有雙善體人意、澄澈無垢的慧點大眼,讓他在它面前感到無所遁形?  

  那是條怪魚,而他,又何嘗不是個怪人?  

  對著滿屋子想奉承他的人們,他無話可說,卻跑到這裏和一條魚兒自言自語半天。  

  “只可惜你不會說話,”任劍飛悶悶地道。“要不然,我真想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魚兒瞠瞠目,差點兒忍不住眨眼。哎呀呀,魚沒有眼臉,是不會眨眼的,她老給忘了。  

  “也幸好你不會說話,否則,會說話的女人都是很吵的,想來一條會說話的雌魚也好不到哪裡去。”  

  魚兒鼓高了腮幫子,仿佛一臉不服氣。  

  “猜猜看,一個男人加上一個女人,是個什麼字?”  

  他問著,然後低聲自答。  

  “你肯定猜不出,那是個‘吵’字。真的,男人和女人會在一塊兒,先是看對了眼,後來才知是看走了眼,最後就剩下漫天嗆人的  煙硝味了。”  

  眼神一黯,任劍飛憶起了爹娘和童年的時光。  

  “所以我不想成親,不願被一個女人鎖住,人生苦短,又何必自討苦吃?  

  但偏偏有不識相的人總愛來煩我!  

  “我不需要女人,也厭惡女人,我現在活得很自在,幾座金山銀山都讓我掙來了,唯一掛在心頭的,是爹猝死的真正原因!”  

  因為酒醉的頭疼,還有這問題所帶來的重重困擾。讓任劍飛忍不住扣緊腦袋吼著。  

  “可是爹臨終前特別交代,一是不許習劍,二是不許我追究此事,也不讓我為他報仇!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吼聲漸漸低緩,睡意襲來,任劍飛趴臥在湖畔,就這麼睡著了,在他的二十五歲生辰之夜。  

  他睡得很沉,直至東方露出魚肚白。  

  而伴了他一夜的,除了月兒和璀璨的星子,就只有那睜著一雙無邪的眼瞳,似是聽得懂人語的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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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東海底,千仞之下的龍宮。  

  一條粉色大魚,在眾多侍衛來不及阻攔下闖進了宮裏。  

  幾個侍衛斥喝著正要奔進去逮住它,卻見一道粉影閃出,大魚變成了個小美人兒,正是東海龍王的七公主敖箏。  

  她有著柳葉兒眉,杏花兒臉,玉筍般的柔荑,纖細的楚腰,如烏瀑般的及腰長髮,一身金紗軟綢衣,蓮花鑲葉裙,這會兒正噘著菱  唇,瞪視著那些有眼不識公主的龍宮侍衛。  

  還是侍衛長粗皮仔機靈,眼見公主面色不豫,趕緊笑咪眯地上前。  

  “七公主,您又學會新法術啦?好厲害!竟能變成這麼大的魚兒,讓屬下們都認不出您來了。”  

  “是嗎?是嗎?你也覺得這法術厲害?”  

  敖箏聽見讚美,轉怒為笑,可是下一刻,她再度沉下俏臉。  

  “少拍馬屁了!我光會變,卻不會變回身的咒語,還得回龍宮裏喝下白玉聖水才能變回來。”接著她一臉委屈地說…“你們的七公主  啊,差點兒就成了人家嘴裏的生魚片了。”  

  “什麼!哪個傢伙恁地膽大,連七公主都敢欺負?”粗皮仔將長  

  矛重重擊地,“公主,您快告訴屬下,好讓屬下去替您討回公道。”  

  “那好、那好!這可是你自個兒開的口喔!”敖箏笑咪咪地拉著粗皮仔便往外走。“我回來,就是要帶人去替我討回公道的。”  

  粗皮仔滿臉訝異,“呃,公主打算現在就去?”  

  “當然羅!要討回公道,自然是愈快愈好。”  

  “就咱們兩個?”  

  “兩個就很夠了。”  

  “可是龍王下了令,交代屬下,若見到您回來,一定要先向他稟告,並且要您儘快去見他,這會兒您沒趕緊過去,他會責罰屬下的  。”  

  “那你就當我沒回來過不就得了!”笨!這麼簡單的事還要她教?  

  “可是……”  

  “別可是了,你先替我辦完了事,再去考慮爹那邊該怎麼交代吧!”  

  粗皮仔瞭解她的拗脾氣,只得無奈地歎氣。  

  “好吧!那麼公主,咱們這會兒究竟要上哪兒討公道去?”  

  “奉節。”敖箏簡單俐落地道。  

  “奉節?”粗皮仔搔搔頭。他不記得東海領域裏有這個地方啊,還是七公主越了界,跑到北海或是南海那兒去撒野了?  

  看出粗皮仔的疑惑,敖箏甜甜地一笑,為他解惑。  

  “甭再想啦!那地方你肯定沒去過的,奉節,是凡人住的地方。”  

  人間?粗皮仔慘白了臉色。七公主是要帶他偷偷到人間去,而且是要去找人討回公道?  

  這要是讓龍王知道了,就換成他要變成粗皮魚生魚片了!  

  救命呀!他的尖叫聲還沒溢出口,已讓敖箏拖著奔得老遠了。  


  收帳歸來的途中,原本躺靠在軟轎中閉目養神的任劍飛,發現轎子突然停住。  

  片刻後,有人掀簾。  

  “少爺。”是薑萬裡的聲音。  

  “怎麼了?”任劍飛連眼睛都沒有張開。  

  他信任萬裡辦事的能力,此外,他每回出門收帳,身前身後都跟著十多名武功高強的護院,即使轎子裏放的是萬兩黃金,他也不擔  心會有意外。  

  “有人擺轎。”  

  任劍飛蹙起俊眉,“攔轎申冤?我又不是父母官,對方是找錯人了吧?”  

  “那丫頭不是攜轎申冤來著。”  

  “丫頭?是個女人?”邊說話,任劍飛的臉色變得更為沉冷,“她想做什麼?”  

  “賣身葬兄。”  

  這會兒,任劍飛總算睜開了眼睛。  

  他坐直身軀,眼神是嘲諷並帶著輕蔑的。  

  “什麼時候開始,‘賣身葬兄’還搭著攬轎的方式?”  

  “屬下也不知道廠邊回話,薑萬裡聲音裏也忍不住添了些笑意。“屬下方才已問過街邊的人了,這丫頭用白布蓋著她兄長的屍身,  在路旁曬了一整天,有人向她問起,都讓她凶巴巴地趕走,偏偏只攔下咱們的轎子說要賣身。”  

  “你的意思是,那丫頭賣身竟還挑揀物件?”  

  “是的。”薑萬裡點點頭。“她應該已事先探聽過,知道少爺您是蜀中第一富任家堡的主子,所以非巴著您不放。”  

  “親人死了本該哭昏了眼,這丫頭的眼睛卻是雪亮的,這樣的人物,姜總管認為,咱們任家堡養得起嗎?”  

  任劍飛淡淡地說完後,再度合上眼繼續休息。  

  “是,屬下知道該怎麼做了。”點點頭,薑萬裡放下了轎簾。  

  片刻後,軟轎再度往前走,可是走不到三步,任劍飛就聽見有人敲著轎子。  

  “喂喂喂,你們怎麼這麼殘忍呀!沒看見我這兒寫著‘賣身葬兄’沒看見我已經舉目無親,孑然一身了嗎?嗚嗚嗚……”  

  很悲慘扁臺詞,可任劍飛隔著轎子聽了,卻突然很想笑。  

  除了那明顯是佯裝出的哭聲外,小丫頭那理直氣壯的語氣只是讓人聯想到登門討債,而非賣身葬親。  

  “喂!你們怎麼可以推人哪!誰規定了大街上不許跪人的?我是要賣身哪!難不成還得選地方跪?”  

  也罷!好男不與女鬥,你硬要擋,那咱們就算怕了你,換個方向走總行了吧?  

  可是轎夫們剛轉了方向,小丫頭又堵上來了。  

  “怎麼,我跪累了,換個地方跪不可以嗎?”  

  好!大不了他們再換邊走就是。  

  又換了方向後,轎夫們卻再度傻眼,只見那丫頭拖著那具屍體,又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雖說任劍飛手下俱是好手,但十個好漢怕一個潑婦,尤其是在光天化日下站在大街上抱著個死人的蠻丫頭。  

  末了,轎子換了幾次方向,她仍然硬是抱著兄長的屍身擋住他們。  

  “好啦、好啦!咱們也別玩老鷹捉小雞了,我乾脆把話攤明瞭講。你們想走?很簡單,有本事就從我身上踩過去,要不就從我兄長的  屍體上踏過去吧!  

  這樣我還能上衙門告你們,說你們淩虐死屍,罔顧死人尊嚴。”  

  淩虐死屍,罔顧死人尊嚴?  

  一句話逗得路旁看熱鬧的人們都想掩嘴笑;  

  這罪名該冠在丫頭自個兒身上才對吧!那個將屍體當沙袋般拖來拖去、摔來摔去的人,不正是她嗎?  

  這個當街阻道的丫頭,正是東海龍王的七公主敖箏,而那個不幸的“死人”,是陪她一塊兒來“討公道”的粗皮仔。  

  事前七公主說,他只須扮具死屍就算幫了她忙,可是她沒說這具死屍是這麼的歹命啊。  

  雖說他粗皮仔“魚如其名”,皮夠粗、夠厚,可也不是拿來這麼糟蹋的呀!  

  聽著自己的後腦勺撞在地上不斷咚咚有聲,粗皮仔只能在心裏啜泣。  

  嗚嗚,等公主的公道討夠了之後,他的公道又該上哪兒討去?  

  大街上不少人瞧著熱鬧,耳裏同時聽到死人的腦勺撞擊在石板道上的聲響。  

  眾人一致搖頭悲憐,好可憐的死人,若換成是我,肯定死不瞑目!  

  薑萬裡一臉無奈。陪侍任劍飛多年,他還是首次遇上不知該如何處理的僵局。  

  就在此時,轎裏傳出了淡淡的聲音。  

  “停轎。”  

  轎子停下,緞金錦簾被人由內伸手掀起。隔著轎夫,任劍飛審視起那個正在撒潑的野丫頭。  

  “我說你們哪……”  

  敖箏原還打算長篇大論,沒想到轎子會停下,更沒想到轎簾會掀起,一轉眸,她才發覺周遭忽然變得安靜,以及那對正審視著她的  俊眸。  

  兩人的目光一對上,敖箏突覺喉頭一窒,像是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潮紅瞬間爬上她的臉頰。  

  任劍飛的眼神銳利剛猛,精亮如電,熱燙燙地似要熾人,敖箏只是被他看著,就覺得全身虛脫無力,於是她小手不由得一松,那個  “死人”忽然砰地應聲落地。  

  粗皮仔強忍著不哀號出聲,倒是街邊的人們都忍不住要為他齊喊一聲疼哪!  

  但敖箏仍傻愣著,臉兒酡紅,對此毫無所覺。  

  任劍飛睇視著眼前的少女。  

  他原早想停轎訓人,告訴她,想找任家堡麻煩,還請先掂掂自己的分量,然而在乍然見著那個蠻丫頭時,向來冷靜自持的他竟然恍  了神,忘了原本的目的。  

  制芰荷以為衣,集芙蓉以為裳。  

  這是竄人他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  

  那少女就像是無意中落人凡塵的精靈,柳眉,紅唇,俏鼻,鵝卵似的可愛小臉,渾身充滿靈氣。  

  最令他訝然的,是她那雙澄淨而無垢的大眼。  

  單論豔色,這丫頭或許還不如蜀中第一美女風鈴兒,但她渾身那嬌娜可人的獨特韻味兒,卻是誰也比不上的。  

  更怪的是,他明明是第一回看見這少女,可是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卻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心悸感覺。  

  真是心悸,他的心竟在不經意間猛然抽了幾下。  

  這樣的情緒,他還是生平頭一回領略。  

  雖然內心起伏不定,但任劍飛安然自若的神情並未讓人看出半點異樣。  

  “姑娘蓄意找麻煩,究竟意欲為何?”  

  “找麻煩?我?”  

  敖箏眨眨大眼,好半天才領會到任劍飛不友善的態度。  

  向來被人捧在掌心的她胸中怒火陡生,但她馬上億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立刻斂起怒容。  

  對,她是來報恩,可不是來找人尋仇的。  

  “小女子不是找麻煩,只是誠心誠意地想請公子爺幫忙而已。”  

  敖箏表現出楚楚可憐模樣兒,接著菱唇的貝齒還輕輕打著顫,全然沒有方才的潑蠻勁兒,像是受盡了委屈,那雙泫然欲泣的大眼睛  仿佛隨時可能氾濫成災。  

  見狀,薑萬裡猛揉眼睛。  

  好演技!若非親眼所見,他真會以為剛剛那個凶丫頭與眼前這一位只是長得相似的雙生姐妹。  

  雙臂環胸,冷眯著眼,薑萬裡心想,蠢丫頭,也不想想他家主子是多厲害的人物,她連他薑萬裡都騙不了了,還想騙他家主子?  

  正這麼想著,他卻聽見向來精明的任劍飛不但沒打算趕人,還問了下去。  

  “你想要我怎麼幫忙?”  

  “買了我就是幫忙!”敖箏瞬間轉悲為喜。  

  “我買你有什麼好處?”任劍飛冷冷地一哼。  

  果真是個撥算盤的,問得很實際嘛。敖箏這麼想。  

  “我可以當你的貼身丫鬟,好生照顧你呀。”順帶報恩羅。  

  “你覺得……”任劍飛審視著她,“你有本事照顧人嗎?”他的眼神明白的寫著,我瞧你連自個兒都顧不好了,還妄想照顧人?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公子爺,請您給我一個機會吧!”  

  “街上人來人往,為何獨獨挑中我?”這丫頭會不會是哪個有心人派來摸他的底的?  

  笨蛋!因為街上人來人往,只有你救了我一條“魚命”,其他的人,當時都只想著該將我清蒸還是紅燒好。  

  “因為我和公子特別有緣呀。”敖箏厚著臉皮笑咪咪地道。她當然不能當街告訴他真正的原因,除非她打算被人當成瘋子。  

  有緣?真是睜眼說瞎話。  

  先挑准了再死黏上,這叫啥有緣?  

  薑萬裡吸口氣,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找人來攆走這死纏爛打的丫頭時,卻聽見任劍飛又問了。  

  “你叫什麼名字?”  

  “敖箏,箏聲如語的箏。”她笑嘻嘻地說,怕他不清楚,還好心地加上注解。“你可以喚我箏兒。”  

  “好吧!箏兒,你先跟著萬裡學規矩,至於該做些什麼事,你都得聽他吩咐。我給貯個月的‘有緣’試用期,期限到時如果你做得不  好,那就該緝盡人去,我有權可以要你離開。”  

  轎簾放下,此事就這麼決定了。  

  “少爺!不行啊,這樣會壞了規矩的。”薑萬裡趕緊上前道。  

  轎裏再度傳出淡淡的說話聲。  

  “萬裡,別再說了,如果你覺得她不懂規矩,那麼從現在開始,讓她懂規矩就是你的責任了。起轎。”  

  幾個轎夫見事情總算擺平,個個如釋重負,立刻扛起轎子往任家堡的方向而去。  

  被留下的薑萬裡無奈地將視線轉向那正帶著粲笑,目光仍追逐著轎子的敖箏。  

  天哪!主子是不是瞎了眼了,這丫頭笑得像花癡似的,哪像是剛死了兄長的人?  

  “敖姑娘。”薑萬裡不情不願的喊了聲。  

  “呃?”敖箏眨眨眼,總算回過神。  

  天哪!她真是太開心了,他真的、真的、真的答應了耶!  

  “既然主子同意收留你,那麼你就跟我回任家堡去學規矩吧。”  

  “好哇、好哇!走走走,早點兒學好,我才可以早點兒去服侍少爺。”也好早點兒報恩哪!  

  “就這麼走?敖姑娘是不是忘了什麼?”臉上的青筋暗暗抽動,姜萬裡強忍著大吼出聲的衝動問道。  

  “沒忘呀廣敖箏笑嘻嘻地環視自己,“我孑然一身,方便得緊,到任家堡後若發現缺些什麼,再買就是了。”  

  “我指的不是你的包袱,而是……他。”  

  薑萬裡伸手指著那趴在街道上,早被敖箏忘得一千二淨的死屍。  

  “喔,他呀!很容易的!”敖箏笑咪咪的說,“我們家鄉的規矩是用海葬,你們這兒離海稍遠,還好有江,來來來,你幫我,咱們將  他扛到江邊扔下去,他東飄西蕩,早晚總會飄到海裏去的。”  

  什麼?薑萬裡額上的青筋又開始抽搐。  

  瞧這丫頭笑嘻嘻的說得若無其事,如果真這麼簡單,她還需要賣個屁身葬個屁兄呀?  

  這一切更像個詭計了,可是為何他那沉著冷靜的主子會傻不愣登地情願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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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聲疊一聲的尖叫打破了任家堡向來的清幽。  

  書房中的任劍飛施施然地從帳冊中抬起眸子。  

  他當時一定是瘋了,才會容許這個小麻煩精住進任家堡。  

  心裏暗數到三後,門扉忽然被推開,進來的果真是氣急敗壞的薑萬裡。  

  任劍飛心想,這丫頭果真好本事,萬裡脾氣之好,個性之圓滑是出了名的,卻每每被那丫頭逼得全然不再似萬裡了。  

  “少爺!這是最後一回,我再也無法忍受了。”  

  “她又做了什麼?”  

  不用明講,雙方心知肚明,他們正在談論著的是哪一位人物。  

  “她將小蟲放進飯桶裏,還堅持說腸胃裏一定要住些小蟲,這樣才能幫助腸胃蠕動。”  

  “和前一回燒了畜棚的事比起來,這應該還算好吧。”  

  “不好,一點也不好!少爺,她澆爛了顧媽辛苦養了十年的蘭花園,還將那些馬、牛、豬放了,要它們逃生,這會兒畜棚那兒的僕役  見了她便趕緊關緊柵門,現在,她連灶房那兒都待不下了,少爺,您乾脆給她一筆銀子,求求她快走吧!”  

  “如果她要的是銀子,當日就不會那麼費盡心思攔轎了。三個月的時間還早得很,我不能趕她走。萬裡,把帶她來,就安置在我房  裏吧。”  

  姜萬裡聞言,驚得往後退了三步。  

  “不成的,少爺,這丫頭專門壞事,咱們又不清楚她的底細,說不定她是個刺客呢!”  

  任劍飛聞言忍不住大笑。  

  刺客?真虧萬裡想得出。  

  傻愣愣地看著任劍飛的笑容,突然間,姜萬裡對於敖箏突然釋懷了些。  

  就由著她去放蟲、燒畜棚吧,既然她有本事將從來不笑的少爺給逗笑,那麼她在這兒總算是有點兒用處。  


  之後不久,任劍飛才知道,同意敖箏進入任家堡是瘋了的行為,讓她當貼身丫鬟,那更是個會逼得自己氣死的決定。  

  “我可不可以坐著看你寫字?”敖箏的嗓音微帶著討好的嬌笑。  

  嗯,他寫字的神情好專注,好好看喔!她光是遠遠瞧著,就已經心頭小鹿亂撞了。  

  “不可以。”  

  “那我可不可以喝一口你的雞湯?”  

  任家堡的廚子煲湯向來捨得放料,又是鹿茸又是各種蕈菇,光是聞著就足以讓人流下滿地口水。  

  “不可以。”  

  小氣!她噘噘菱唇,再度轉移心思。  

  “那我可不可以喊你小飛?”叫少爺多疏遠哪!  

  “不可以。”  

  “那我可不可以說故事給你聽?”  

  說大哥吞併東畿的故事,真人真事,絕不灌水,而且精采刺激,包你連聽三天三夜都還意猶未盡。  

  “不可以。”同樣的話說了太多遞,任劍飛只覺得他的頭皮已開始微微發麻。  

  怎麼,對聽故事沒興趣嗎?沒關係,唱曲兒她也是挺拿手的。  

  “那我可不可以唱曲兒給你聽?”不屈不撓地問著,她仍笑得甜蜜。  

  “不可以。”  

  她笑得臉都快抽筋了,他怎麼還是無動於衷?  

  “為什麼什麼都不可以?”敖箏忍不住擦腰怒問道。“你這個人哪,還真是難伺候得緊耶。”  

  “我不難伺候,你只要盡本分做你該做的事情就好。”  

  “那麼,什麼是我該做的事情?”  

  任劍飛終於將目光自帳冊中移開,眼神緩緩梭巡著屋內。  

  他愛靜,因此堡中雖有上百個丫鬟,但他只容許一個人伺候他,可是目前他身邊這唯一的存在卻擺明瞭是個廢物。  

  房裏的擺設並不多,都是價值連城的花瓶等古董珍品,可是這會兒,那些珍品上全都覆了一層灰,如果沒看錯,他甚至見著角落裏  多了些蜘蛛網,上頭還有幾隻正快樂地織著網的八腳蟲兒。  

  她不過才調來他身邊十日而已,再這樣下去,他豈不是得趴在垃圾堆裏看帳冊了?  

  說不定還會看見耗子和蜘蛛在他腳邊打架,還得由他出聲調停呢。  

  她的目光陪著他轉,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嫌髒嗎?哎呀呀!”她笑咪咪地搖搖蔥白的嫩指,“這個樣子才是自然的原貌嘛!這叫活得真實,毫無虛飾。”  

  “如果我想要活得‘真實’,那身邊又何必有丫鬟?”他淡淡地出聲提醒。  

  “丫鬟陪在你身邊,可以做別的事兒啊。”  

  “例如?”  

  “例如說故事為主子解悶呀!”  

  邊說話,她邊將兩隻藕白的手臂架上書桌,肘子壓著他的帳冊,小手托著臉兒,側偏著螓首,眯起眼直對著他笑。  

  “我不悶。”  

  “你不悶我悶呀!你整日擺著張冷臉,笑都不笑,看得出是故事聽得太少,缺乏想像力所致。”  

  心裏歎氣,任劍飛面無表情地先推開她的手肘,再將帳冊推到一旁去,有點兒棄械投降的味道。  

  “好,我聽故事,聽完之後,你還我清靜,而你,乖乖的去掃地、擦幾。”  

  她立刻笑著點頭,雙眼晶亮。  

  “不是隨便聽聽敷衍了事喔!聽完後我可要考試,如果你沒有仔細聽,那我就不擦桌子,由著十隻蜘蛛在你的帳冊裡拉屎。”  

  任劍飛垂下眸子,不想讓這沒大沒小的丫頭看見他不禁溢出笑意的眼神。  

  她卻不放過他,三兩步跳至他身邊,不害臊地硬是將自己的臉蛋湊到他眼前。  

  一看之下,她得意地拍拍小掌歡呼。  

  “你笑了!你笑了!瞧,我說聽故事有效吧?我還沒開始講呢,你就已經開始會笑了。”  

  她靠得極近,全心全意只為著貪看他眸底難得的笑意,沒別的意思。  

  可是當她察覺到兩人近在咫尺後,她的眸子忽地像被他的目光網住,身子也同那日在街上乍見他時一樣,變得虛弱無力。  

  兩人氣息交纏,她貪戀地偷偷多吸了幾口屬於他的氣味。  

  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麼?  

  是和報恩有關的嗎?  

  她是不是因為欠了他一條命,所以才會這麼容易被他左右?  

  見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大眼中的迷惘卻漸漸加深,任劍飛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以掌背輕觸起她柔軟的嫩頰。  

  他想收回手,卻發現做不到。  

  他是主子,但從不曾做出輕薄下人的舉止,別說下人,他連外頭那些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都從沒想過要碰,可是敖箏的嫩頰卻像對  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他想碰她,想了好久好久。  

  她的臉頰一如他所想像的,軟嫩且富有彈性,觸了後會讓人上癮。  

  他無力收回手,如果她肯閃躲、尖叫就好了,偏偏她不但不反抗,甚至還微眯起眼睛,像只小貓似的享受著主人的輕撫。  

  這叫什麼?這就是喜歡嗎?  

  難道他喜歡上了眼前這女子?  

  不行!他不可以喜歡她,他發過誓絕不喜歡上任何女人的,尤其她又是一個惹禍精。  

  但情況似乎愈來愈難以控制了。  

  他眸底有一把火,悄悄地為了她而燃起。  

  那把火融化了任劍飛向來深冷的瞳子,也擰碎了他慣有的冷靜。  

  這時,敖箏張開微眯的眸子,在他熾熱的注視下,她原本傭懶  

  的表情及受寵的歡喜很快地消失,臉兒仿佛轟地一聲燒紅了起來。  

  啊,他幹嘛這樣看人呀!  

  活像是要將人剝光了瞧清楚,更像是餓了三個月沒吃飯,眼前突然冒出一大盤龍蝦似的。  

  他餓了嗎?她這麼想著。  

  因為他的眼神寫滿了饑餓,但怪的是,他的手並未伸向那盤擱在茶幾上的點心,卻在她的小臉上流連不去。  

  他的手指溜過她的嫩頰,滑過了她貝殼般的耳朵,最後停留在她小而豐潤的唇瓣上。  

  他的長指生有薄繭,來到她的唇上後,兩人只覺體內仿佛有種東西一竄而過,身子不禁微微一震。  

  雖然如此,他的手仍捨不得移開。  

  他有如受到催眠似的,手在她的豐唇上無意識的描繪了起來。  

  一圈一圈又一圈,像是對那柔軟的唇瓣感到不可思議,又像是探測著它究竟能夠承載多大的重量。  

  敖箏的臉紅通通的,想起曾在老爹的寢宮裏偷看過一本叫“春宮秘技”的書,他現在的神情和那書上的男子竟有幾分相似。  

  他要吻她了嗎?她該不該讓他吻呢?  

  讓他吻了後,她是不是就算報了恩呢?  

  她還來不及作決定,他的手指卻已經倏地離開了她的唇。  

  眼中烈火斂去,他的嗓音已聽不出半點曾經情緒波動的異樣。  

  “說吧。”  

  “說什麼?”  

  他神思收得快,她卻一隻腳還踩在雲端,聽見他突然開口,她驀然有種從雲端跌落地面的狼狽與困惑感。  

  “你不是要說故事?”任劍飛雲淡風清地道,似乎沒將剛剛的天雷勾動地火當回事兒。  

  故事?她紅了紅臉,想起了老爹的那本“春宮秘技”。他指的不是這個吧?  

  若是要講這書裏的內容,她可真不知該如何開口。  

  這會兒她早忘了她大哥那檔子“昊龍滅東畿”的事了。  

  啊,就說這個吧。敖箏轉了轉骨碌碌的大眼睛,在他身旁坐下。  

  “你住過海邊嗎?”  

  “小時候曾在海寧住過幾年。”  

  “那你一定聽過東海龍王和他的海底水晶宮羅?”  

  任劍飛點點頭,“我三歲不聽話時,大人們都會威脅著說要將我扔到海裏去喂海龍王。”  

  她低啐了聲,“那是騙人的,海龍王根本不吃人肉。”  

  和她聊著,他的語調和身心漸漸放鬆了下來。在她面前,他總是感覺很自在,只不過那得是在他沒有對她升起欲念的時候。  

  “再大了點後,那些威脅的話,就改成把我扔到海裏去給海龍王當女婿了。”  

  這個好,這個好!敖箏拍拍小掌,笑咪咪的。  

  “那好!我這會兒要說的故事,就叫作龍王嫁女。”  

  清了清喉嚨,她一臉正經地說起故事來。  

  “傳說泗礁島有個馬關坳,那兒有個年輕英俊的小子叫馬郎,有一回,他在海邊看見一條七稜八角,渾躺著金鱗的怪魚躺在淺灘上  。  

  “這時,一隻斑斕大虎從山頂竄下,眼看就要吃了怪魚,馬郎心地善良,見怪魚眼中淚汪汪的,於是射出手中銳利的漁叉,把那只  大虎給趕跑了。”  

  見敖箏比手畫腳說得活靈活現,任劍飛悶不吭聲。  

  這丫頭,如果她肯把這種精力用在掃地、擦幾上,那他就甭擔心那些蜘蛛、螞蟻了。  

  “怪魚獲救後,馬郎意外得到了厚報,原來那條虎口餘生的怪魚,是誤了潮汐而擱在淺灘上的龍王。龍王為了感謝馬郎的救命之恩  ,於是把最心愛的小女兒嫁給他做妻子。”  

  任劍飛看著她,有些不解,別人娶妻幹這丫頭何事?她沒來由地說故事竟說到紅了臉蛋。  

  “龍王嫁女,龍宮裏熱鬧非凡,嫁妝擺滿了十裡海街,珍珠、瑪瑙、珊瑚、貝雕自是不用說,光那頂嵌珠鑲玉的大花轎,就得用上  三千六百九十九顆南海的貓兒眼綠珠,遠看一層碧,近看一轎綠,實為海中之寶。”  

  敖箏說著說著,耳邊突然聽到撥算盤的聲音,瞪大眼睛一看後,她眼中的雀躍盡失。  

  這傢伙竟然在算這些嫁妝值多少錢?真是夠市儈了!  

  “繼續呀。”打算盤的聲音停下,他終於將目光放回她身上。  

  “價格還滿意嗎?”她沒好氣地問。  

  任劍飛點點頭。“挺不錯的,我想,不少男人會願意為了這個數目而忍受娶個龍變成的怪物進門吧。”  

  “你、說、什、麼?”她睜大怒瞳威脅著,眼看著真的忍不住要發飆了。  

  “由龍變成的人不是怪物是什麼?我想,沒有人會喜歡睡覺睡到一半,手一攬,才發現剛剛的軟玉溫香已經變成一條戴角披鱗的大蛇  了吧?”  

  “是龍不是蛇啦!”她氣得幾乎要噴火。  

  “對人來說分別不大,那都是非屬於人,身軀軟趴趴的,長滿了鱗的動物罷了。”  

  聽他這麼說,她瞬間洩了氣。“你真的這麼想?”  

  “難道你不是這麼想?女人通常不都很怕蛇嗎?”  

  敖箏懶懶地托著腮。她不怕蛇,反倒怕人多些。  

  “所以,你即使有恩於龍王,也不希冀做龍王的女婿羅?”  

  他哼笑一聲,“我連做人的女婿都沒有興趣了,何況是做海龍王的?我自個兒會掙錢,想來還不需要使出覬覦龍女嫁妝這種爛招數。  ”  

  她更加沒勁了。瞧瞧他,將龍女說得多麼不堪哪!他的意思是,龍女竟還比不過一頂龍宮抑轎?  

  “故事說完了嗎?”他挑眉間道。  

  她懶洋洋地睨了他一眼,繼續說下去。  

  “龍王寵愛嬌女,龍女出嫁時,他命大魚在前頭擂鼓開道,金雞在旁引頸高叫,派黃龍和五龍兩位龍太子護轎,四隻海老鼠扛著大  花轎,趁著夜潮水漲,離開龍宮向泗礁島出發。”  

  “轎子到了基湖海灣,突然間,那只斑斕大虎從山頂上竄下,朝花轎怒吼,這下竟把四隻抬轎的海老鼠給嚇壞了,海老鼠一驚,身  子一沉,只露出了個鼠頭觀看動靜,龍女的轎子就這麼停下來不動了。”  

  “結果呢?”  

  看他似乎真聽出了些興味,她覺得滿開心的,卻不知他真正專注的是她說故事時活潑的表情以及那雙晶亮的大眼睛。  

  “龍女出嫁,半途是不能停轎的,這一停可壞了事兒,一停就是幾千年,花轎再也沒能往前挪動半步,至於馬郎呢,他站在馬關坳  的海邊,面朝浪頭盼呀盼的,最後竟化成了石像,就這麼佇立在礁石上,千百年來一直翹首遠望。  

  “前來送小妹出嫁的五龍和黃龍,想不到路上會發生如此變故,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為了保護龍女不受傷害,他們決定在附  近定居,這就是黃龍島和五龍鄉的由來。”  

  “至於敲鑼的大魚和喝道的金雞,一直跑在轎子前頭,不知道後面發生的事,見轎子遲遲不來,就跑到金平島上去歇腳,日後化為  兩個坳口,一個叫大魚坳,另一個就叫作金雞坳。”  

  敖箏說完故事後,任劍飛拍了拍掌。  

  “這個故事不錯,頗予人啟示。”  

  “啟示?”  

  “是呀!那就是看到怪魚別救,見到龍女莫娶,否則會變成石像的。”  

  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轉身到門外兜了個圈,回來時,手上多了掃帚和畚箕。  

  “怎麼了?”他挑眉看著她。  

  雖不明白她在惱些什麼,但她那表情還挺逗人的。  

  “要掃地了啦!”  

  掃帚用力地在地面上揮動,敖箏在屋裏揚起了一陣陣的灰塵。  

  討厭!她寧願讓自己嗆死,也不要再理任劍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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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雨勢不小。  

  任劍飛將眼神自窗外收回。  

  他不是把目光轉回桌上的帳冊中,而是轉到那睡在角落躺椅上的小丫鬟敖箏身上。  

  雨是不小,卻驚不醒她。  

  這不是第一回了,每回她都說要陪他秉燭整理帳冊,可是每回她都在一旁睡得唏哩呼嚕。  

  他給她的三個月試用期限眼看都快要到了,而他也明白了她最大的本事,那就是陪睡。  

  所謂陪睡,是她睡在一旁陪他看帳冊的意思。  

  這樣的她,還能留在任家堡裏繼續當個頭號廢物嗎?  

  雖這麼想,但任劍飛只是一笑。他站起身走向躺椅,不是去喚醒他那專門打碎古董花瓶的貼身丫鬟,而是將身上的外袍褪下,蓋在  她身上。  

  現在已人秋,夜涼如水,這丫頭竟是毫無所覺。  

  在走向敖箏時,任劍飛清楚地看見腳邊有幾隻八腳蟲兒爬來爬去,他也看慣了,沒去理會。如果真要留這丫頭在身邊,這樣“真實  ”的生活環境,他就勢必要忍受吧。  

  可是為什麼他要為她忍受這一切?為什麼他就是狠不下心將她趕走呢?  

  “小箏兒呀,你究竟在我身上下了什麼咒?”  

  他在她身前蹲下,縱容著自己將她微張著小嘴的甜美睡容飽覽個夠。  

  他喜歡看她,卻不想讓她知道,所以她熟睡時是最好的時機。  

  這丫頭對他全然是毫不設防,毫無顧忌的,在他面前愛笑就笑,想睡就睡,高興了就蹦蹦跳跳的貼近他,生氣了就扭過頭去噘著嘴  不理人,而他也由著她、寵溺著她,兩人的相處,又哪兒有主僕之間當有的分際?  

  見他如此縱容箏兒,萬裡先是驚訝,之後也就再也不曾在他面前數落箏兒犯下的錯事了。  

  萬裡是世上知他最深的人,對於他的轉變,似乎比他自己還要清楚吧。  

  伸出長指,任劍飛輕輕碰觸、描繪著敖箏的豐唇。  

  他喜歡她的唇,也總愛想像著那裏頭蘊含了多少甜蜜。  

  雖是輕觸,他的手指還是讓她的唇微顫了下。  

  輕輕喃語,她發出低低的夢囈。  

  “小飛……”  

  聽見她在夢裏喊他,任劍飛紼紅了俊顏,倉卒地站起身,也不知是因為欣喜於她夢見自己,還是怕她忽然醒過來,發現了他對她的  輕薄。  

  不敢再睇向那正嬌眠的可人兒,任劍飛輕手輕腳地打開門走進雨中。  

  雨大不要緊,總之,他現在必須去一個可以讓他清醒並且好好思索的地方。  

  他很快的走遠,沒發現他開門的聲音擾醒了敖箏。  


  傾盆大雨潑灑而下,然而雨勢雖大,卻還比不上劍勢之快。  

  劍影閃動,豆大的雨滴在他周身碎成了千萬顆細小的水珠,有如一張大網將人與劍包裹住。  

  使劍之人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隱若現,輕靈似燕,此刻除了雨聲、劍聲,再無其他聲響。  

  劍人一體,讓人分辨不出眼前迅速舞動著的究竟是人抑或是劍。  

  即使雨聲極大,劍聲不斷,任劍飛的耳朵仍然敏銳。  

  什麼聲音?有人侵者?  

  劍勢忽轉,任劍飛躍起身,淩空飛抵波紋驟生的湖面。  

  他連“誰”這句話都懶得問了,他來這兒練劍的事只有薑萬裡一人知曉,而薑萬裡絕不可能來打擾他,因此,那個會在此時出現於  此的人非死不可。  

  任劍飛原是可以從容地一劍刺穿來者的胸口,可是他沒有這麼做。雖說雨勢稍稍阻擋了他的視線,但他還是很快的瞧清楚了此刻那  出現在水面上,睜亮著一雙大瞳的女子是誰。  

  是箏兒!  

  她來這裏做什麼?  

  他心裏喊著收勢,手卻已來不及這麼做。  

  末了,他一個咬牙,左手使勁拉扯住右手。劍尖所指的方向是改變了,沒能刺穿她的胸口,卻紮進他自己的左肩頭。拔出劍,他躍  身飛回湖心的小島,而敖箏則是急忙爬上岸向他奔去。  

  “傻子!你瘋啦?幹嘛拿劍刺自己?”  

  他沒看向她,也懶得吭聲,只是率性地將劍扔回鐵匣裏。  

  他也不知傻的人究竟是誰,她看不出他是為了怕傷著她;才寧可將劍刺向自己嗎?  

  雨仍不斷下著,他悶不吭聲地逕自躲在小廟的簷下,從神鑫下取出一盒金創藥。幸好他在這兒放了藥,以備不時之需。  

  “我來幫你!我來幫你!”  

  敖箏心愈急手愈慌,不慎將那盒金創藥打翻掉到地上,藥全都和在那些泥水裏。  

  她不敢吭氣,也不敢再動了,一雙大眼瞠得像兩顆黑色的湯圓,沒敢去看任劍飛的表情。  

  好半晌,他眯眯俊眸,終於出聲。  

  “謝謝,你是想幫我死得更快點兒嗎?”  

  “我沒這意思的!”她急急申辯,“你怎麼可以冤枉人?”  

  任劍飛先睇了眼肩上還在冒血的傷處,再睇了眼泡在泥裏的藥,實在難以苟同她那“冤枉”二字,一時之間,對於她用來“賣身葬  兄”的那具屍體,他感觸良多。  

  他這一劍足足用了八成的勁,肩上皮開肉綻,再多個一寸恐怕就是筋骨斷裂了,換言之他已該慶倖,至少他的手還沒廢掉。  

  這會兒他除了先點住穴道止血之外,也沒別的法子了。  

  雨勢太大,傷口又還冒著血,他怕自己還沒遊上岸,就因為失血過多淹死在湖中,只好先等雨小點兒後再作打算。  

  審視完傷口,他將視線轉回那專門壞事的小丫頭。  

  這只是間小廟,屋簷不大,她有半個身子仍在屋簷外,冷得直打哆嗦。  

  沒再多想,任劍飛伸出手臂將她拉往簷下。  

  “我沒關係!你先顧好自己,你有傷的,若再淋雨受寒那就慘了。”  

  他拉扯,她閃躲,末了,他眯了眯眸子。  

  “你可以再用力一點,然後,這座小廟就會讓你給弄坍了。”  

  這句話終於讓敖箏肯乖乖聽話。  

  唉!她八成是他的不幸之神,遇上了就要倒楣的。敖箏在心底歎氣,她明明是來報恩的,怎麼現在無論怎麼瞧,都像是在報仇呢?  

  簷小雨大,他們濕透了的身子緊緊儀依著。她蜷縮在他懷裏,像只被疼寵的貓兒,由著主子為她擋去風雨。  

  秋雨帶著寒意,但他的懷中很溫暖,待得愈久,她就愈不想離開,也愈不跟他客氣了,放鬆身子,她賴在他懷裏,像是從磐古開天  辟地起她就已經躺在那裏了。  

  “你的傷,還疼嗎?”  

  他淡淡地道:“你別提,我不想,它就不疼了。”  

  敖箏忍不住在他懷裏咯咯笑。這是什麼歪理?  

  “你還笑得出來?你真的不知我這一劍是為誰受的嗎?”  

  她不服氣地抬起眸子,噘高了嘴,“誰教你問都不問一句,就飛劍刺過來?”“那又是誰教你偷偷摸摸跑到這裏來?”  

  這句話讓任劍飛的警覺心又起,一邊問,他一邊將大掌圈上她纖細的頸項,眸中滿是銳利而冰冷的光芒。  

  “箏兒,你接近我,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的手掌加重力道,表明了如果她撒謊,他便要掐斷她的頸項。  

  他的表情很兇惡,手勁很強,她卻是一丁點兒也不怕。  

  “我是來報恩的。”  

  “因為你賣身葬兄,而我買了你?”他挑挑眉,冷笑一聲。  

  “當然不是了!”她低頭咬住下唇,考慮著該怎麼說才不會嚇著了他。  

  “你要不要回想一下,前一陣子你做了什麼好事?”  

  “沒有。”  

  聽他答得極快,顯見他早已把將一條魚兒放生的事情給拋到腦後去了。  

  “真的沒有?”  

  “當然。”  

  他眸子沉冷,大掌不斷加重力道。  

  “還有,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因為我知道,你常常跑到這裏來練劍。”  

  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是誰告訴你的?”是方裏?不可能,萬裡對這丫頭防得比他還緊,就生怕她是有心人派來探底的。  

  “沒人告訴我,是我來過這兒。”  

  任劍飛冷笑,“不可能!以你的本事,不可能來來去去我卻毫無所覺。”  

  敖箏惱得想咬人了,“你不但察覺了,還和我說了好一會兒話。”  

  他面無表情,手鉗得更緊。“你當真以為我會因為捨不得殺你,而相信你所編的所有謊言?”  

  救命哪!  

  她都快死了,這可惡的男人還不快放手?  

  再也忍不住,她嘶聲低吼,“笨蛋小飛!我是你放生的那條大魚啦!”  

  頸子上的大掌倏然鬆開,她不住地嗆咳,連淚水都流了出來。  

  雖是咳得厲害,她仍感覺得到他的掌拍著她的背。  

  他的動作帶著心疼,但她不領情,使勁兒甩開他的掌,“既然都決定要殺人了,還拍個什麼勁呀?”  

  “誰教你整天撒謊?”他的語氣仍冷冷地。  

  會停手,不是因為相信了她可笑的話,而是見她面色發青,他的心中實在不忍。原先他也只是想試試看能不能逼她說出真相罷了,  哪可能真的傷她?說不在乎她是騙人的,他的心早被這來路不明的小丫頭給牽著走了。  

  “我沒撒謊,我說的是實話廠既然說破了,她索性攤明瞭講,“笨蛋小飛!我是東海龍王的七公主,幾個月前我修習法術,變成了一  條大魚,卻沒學會變回身的咒語,在長江裏被人捉住,後來,是你教人將我放生,所以我親近你是為了報恩。好了,我說得夠清楚明白  了,還有沒有其他疑問?有問題一次問清楚!”  

  連珠炮似的說完,她雙手擦腰等著他尖叫出聲,或是將她甩開,但他什麼都沒做,只是如平常一般,面無表情地睇著她。  

  倒是敖箏先忍不住了,伸指戳戳他的胸膛,“喂!你幹嘛沒反應?”  

  “你想要我有什麼反應?”  

  “你可以來個三跪九叩,說‘公主金安’呀!”她粲笑著道。該說的都說清楚了,她心頭的擔子終於放下。管他信還是不信,反正她  已把事情全都告訴他,她並沒有撒謊。  

  任劍飛輕輕一哼,手指在她的嫩頰上滑動。  

  “箏兒,你說過,多聽故事會讓人想像力大增,看得出你八成是從小天天聽故事長大的,不過,說實話,你編的這個故事比原先我  所預期的要好得太多了。”  

  “笨小飛!”敖箏咬咬唇,有些洩氣了,“你不相信我?”  

  “你現在再變回那條大魚我就信。”  

  “不行的,我還是沒弄清楚變回身的咒語,這麼一變,又得乖乖回龍宮裏去了,我要是一回去,爹可不會再允許我出來了。”  

  “那麼,傳說神龍都能呼風喚雨。”  

  他嘴角噙著淺笑,像是等著看她一層身手。  

  敖箏笑得有些尷尬,“傳言有誤,並不是每個神龍都會的,再說,我是雌的,功力就更有限羅。”  

  “七公主,您的藉口還真多。”  

  “這才不是藉口,我……你……其實……”  

  “好了,我不想聽那麼多了。”  

  任劍飛忽地將臉湊到她面前,兩人分享著彼此的氣息。  

  他的眼裏燃著烈焰,讓彼此都不再感到寒冷。  

  “我只想問,七公主,你剛剛說了是來報恩的是嗎?”  

  她被他的眼神震懾住,除了點頭之外,已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那就表示我可以向你索求報酬羅?”  

  “你……”她下意識地吞咽口水,“想要什麼?”  

  他歎了口氣,一把將她摟進懷裏,嗓音低沉,再也不像那個冷靜自持的任劍飛。  

  “這麼久了,你難道真的毫無所覺?傻丫頭,我要的……是你。”  

  她又緊張地吞了口,口水,抬起頭,她原本想說所謂的報恩是不包含以身相許的,可是她剛張開嘴就讓他給吻住了。  

  她沒了聲音。嗯,她不得不承認,以身相許其實也不失為報恩的好方法,只是……微微掙扎,她暫時制止了他的吻。  

  “說到底,你是信還是不信?”不是她不喜歡他,只是這個答案很重要的,她得先問清楚,以免兩人事後後悔。  

  任劍飛在她唇畔發出低低的笑聲。  

  “你要我信,我便信,只是請你行行好,別在我們溫存了之後,變成一條戴角披鱗的大蛇躺在我身邊。”  

  “是龍!”  

  聽她仍極力辯著,他忍不住又笑了。  

  她那微嘟著的誘人嫩唇魔咒似的網住他,他低下頭,再度品嘗她的滋味。  

  他的唇霸氣淩人,一步步侵佔著她的領域。  

  她的唇好香好柔,如他想像的甜蜜,讓他仿佛永遠嘗不膩。  

  他們漸漸忘了所有的一切,只在意著吮吻著彼此,品嘗著彼此。  

  兩顆互相慕戀已久的心,借著接觸而更加親密。  

  兩具同樣濡濕的身軀,牢牢地緊貼著對方。  

  低吼一聲,他再也按捺不住,手掌開始在她的身上悄悄滑動。  

  他的手愛憐地隔著濕衣撫弄起她胸前的豐盈,最後探人她的肚兜裏。  

  那帶繭的指尖撫著她嬌嫩的蓓蕾,一道道快感同時竄過兩人的身軀。  

  他的唇移往她雪白的嫩頸,手更加恣意地遊移,最後他撩起她的繡裙,往那神秘的幽境探去。  

  她覺得他的手指好熱,他的身子也是。  

  他全身火燙,可是敖箏沉浸在激情的氛圍裏,並末察覺到這樣的熱度其實並不正常。  

  他靈動的長指讓她瀕臨崩潰,她埋在他頸間,全身輕顫,忍不住偏過頭咬住他的肩頭,還是抑不住低吟出聲。  

  忽然間,她見著了他身上的血。  

  尖叫聲由她口中溢出,也終於澆熄了兩人高昂的情欲。  

  “小飛!你在流血!”  

  “別告訴我……是被你給咬的。”回到現實中,任劍飛終於肯承認自己的虛弱了,但還是戲譫地道。  

  “別鬧了,你的肩膀的傷口又開始冒血了啦。”  

  那沭目驚心的血跡讓她的聲音微顫,擔憂不已。  

  “還有一點,”他將頭枕在她的頸窩中,“我發燒了。”  

  敖箏又是一聲尖叫。  

  “你剛剛為什麼不說?”  

  “說了,你就不讓我盡情索償了。”  

  老天爺!都已燒得這麼厲害,他竟還有心情開玩笑?  

  “小飛,別說了,我們快點回去找萬裡,要他快去找大夫好替你治傷。”  

  “箏兒,”他的聲音有氣無力,“你的報恩,不會是只有一次吧?”  

  她咬牙惱了,惱的是自己的粗心大意,沒早點發現他傷得這麼嚴重。  

  “等你身子好了,想要幾次都可以!”  

  “你說的?”  

  “我說的!”  

  任劍飛狀似無力地倒在她的肩上,眸底卻滿是得逞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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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即使再駑鈍的人也感覺得出,他們的主子不一樣了。  

  這是任家堡所有人一致的想法。  

  他們那向來不苟言笑,行事中規中矩的主子,這陣子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他變得能忍受下人的小過錯,採納別人的建言,還有,他的唇角常會情不自禁地掛著微笑。  

  這樣的轉變眾人欣然樂見,畢竟他們的少爺只有二十五歲,並非五十二歲的嚴肅老頭子。  

  他這樣的轉變來自於誰?眾人心知肚明,不就是那個當街攔轎嚷著要賣身葬兄的小丫頭?  

  近日,任家堡裏人人眉開眼笑,爿:竊竊私語著,堡裏很快就要有個主母了。  

  連姜萬裡也對敖箏改變了態度。  

  他仔細調查過,這丫頭雖來歷不明,但和武林中或少爺生意上的對頭壓根沒有關係。  

  再加上少爺明顯是因她而改變,不論她是打哪顆石頭裏蹦出來的,他都對她再也無可挑剔。  

  她愛惹禍無妨,有不怕麻煩的少爺替她收爛攤子就行了。  

  受傷後,任劍飛便足不出戶,待在房裏養傷。  

  雖然哪兒都沒去,他也不覺得悶,因為有個調皮搗蛋,時時有奇怪想法的敖箏陪在身邊,他根本不可能感到無聊。  

  待傷痊癒之後,他的身邊已經再也少不了她了。  

  無論是出外收帳,或和人淡生意,還是交際應酬,敖箏都像只小蒼蠅死黏著他,趕也趕不走。  

  她老愛跟著他,他則總是對她笑,在旁人眼裏看來,兩人完全是一對蜜裏調油的小情侶。  

  閒言閒語傳得快,不出十天,不止任家堡附近的人們,舉凡和任家堡有生意往來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  

  許多原本有心讓任劍飛成為乘龍快婿的人全都搖頭歎息。原來這素以冷情出了名的任家堡少主,並不是真的不動情哪!  

  數日後,華陽門的掌門人風紆肅親自登門拜訪。  

  “表舅。”  

  由於兩家是世交,即使父親不在了,即使他來這兒向來沒好事,但禮數總不能少,任劍飛立刻遺人將上好的茶端來。  

  將茶端來後,敖箏卻沒打算退下,一副想聽他們說話的表情。  

  風紆肅輕輕咳了咳,睇了任劍飛一眼。  

  “劍飛呀,最近你堡裏的下人好像愈來愈不懂規矩了。”  

  任劍飛只是淡淡地一笑,向敖箏擺擺手。“箏兒,你下去吧,順便將門帶上。”  

  偷偷扮了鬼臉,敖箏不情不願地抱著託盤退出書房。  

  風紆肅搖搖頭,再咳了一聲。  

  “劍飛,別怪表舅多事,任家堡家大業大,打理不易,除了萬裡,你更需要的是個賢內肋,否則遲早會讓家裏的耗子給爬上頭頂。  ”  

  近來屋裏耗子並未增加,倒是織網的小蟲多了不少。任劍飛輕輕一笑。  

  “多謝表舅提醒,您今兒個就是為了這件事情來的?”  

  “這是題外話,是這樣子的,這陣子我聽說了一些關於你的閒言閒語,說什麼你寵個丫鬟寵上了天,容著她和你出雙人對,還與你  十分親昵。當然羅,表舅也知道謠言總是讓人加了油又添了醋的,再說,男人嘛!玩玩沒什麼,可是再怎麼玩也不該玩出了房裏,表舅來  是要你當心,這種話傳多了,恐怕會讓任家堡的名譽受損。”  

  “多謝表舅關心,任家堡的名譽自有外孫自個兒操心。”任劍飛態度仍然從容。“此外,那並不是謠言,箏兒遲早會是我的妻子。  ”  

  即使沉穩如風紆肅,也忍不住因為這句話而沉下了臉。  

  “劍飛,婚姻大事切勿兒戲。”  

  “表舅,您看我的神情可有半點兒戲之意?”  

  “若非兒戲,那我可要出聲了廠重重一聲巨響,風紆肅一掌擊在幾上。  

  “你爹不在了,我好歹是你的長輩,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你因為一時鬼迷心竅,娶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媳婦進門?”  

  任劍飛冷冷地眯起瞳眸。  

  “就因為我爹不在了,任家堡之事全由外孫自個兒作主,還望表舅不要逾越了分際,以免日後見面尷尬。”  

  “劍飛!”風紆肅氣得倏然站起身。“你明明知道鈴兒有麼多喜歡你,而如果任家堡和華陽門結合,又將是一股多麼龐大的勢力。”  

  任劍飛淡淡揚眉,也站了起來。  

  “對不住,任家堡堡主不懂武功,只是一介商賈,配不上武林三大門派之一的風家大小姐,也對龐大的勢力沒有興趣。”  

  “你……”風紆肅眯起眸子。“確定不後悔?”  

  “若真要後悔,那也是外孫自個兒的事,不勞表舅費心。”  

  接著,他簡短地道出一聲“送客”,風紆肅便被請出了任家堡。  

  風紆肅咬牙切齒,一個計畫在他的腦海中逐漸成形。  


  古道上,任劍飛和敖箏各自騎著駿馬賓士。  

  他們先是走水路,接著是走山路,由於乘轎不易,下了船後便騎馬而行。  

  任劍飛這一趟出門,是為了勘察當地築壩的可能性,有了水壩後,對於礦產的載運能增加許多便利。  

  這一趟出門得好幾日,他讓薑萬裡留在堡中,身邊則帶了十多名護院同行,保護敖箏的安全。  

  剛開始一切都還順利,然而方才一窩子瘋狗似的山賊圍住了他們,護院全殿後抵擋著,好讓任劍飛和敖箏奔出重重包圍,這會兒,  路上只剩他們兩人策馬飛奔。  

  奔行愈遠,任劍飛眉頭蹙得愈緊。他每次的行程都很隱密,會被人盯上,除非是熟人搞的鬼。  

  這個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那站在前方樹稍上的人影像是早已久候多時。  

  馬兒奔近後,人影自樹上掠下,長劍一揚,正是華陽門大弟子狄雲森。  

  華陽門下有四名最為出色的弟子,人稱“華陽四鬼差”,意思是他們的劍是隨時可以拘提人命的。  

  大弟子“春殘血魈”狄雲森,二弟子“夏雷驟魎”張聲,三弟子“秋意颯魍”汪醒獅,四弟子“冬祭惡鬼”顧無魑。  

  其中尤以狄雲森的那把春殘劍,讓扛湖中人望之生怯,遇之喪膽。  

  任劍飛向來沒將這四鬼差放在眼裏,可是這一回,他卻被對方手中那柄春殘劍險些嚇破了膽。  

  只因那把劍並不是對著他,而是直直向敖箏刺去。  

  無暇思索,任劍飛從馬背上躍起,撲向那還不清楚狀況的敖箏,抱著她,兩人在山道上滾了幾圈才停下。  

  見任劍飛竟能抱著人躲過他的春殘劍,狄雲森冷冷地哼氣。  

  “原來師父並沒猜錯,你真的會武功。”  

  任劍飛抱著敖箏坐起身,揚眉問道:“是你師父派你來殺我?”  

  “不。”狄雲森搖頭,清冷的眸子看向躲在任劍飛懷裏張大了眼呆愣著的敖箏。“我是奉命來殺她,好讓你清醒。”  

  “那我還得感謝你師父的抬舉了,他派出的是首徒,表明了誓在必得的決心,但你真以為我會眼睜睜地容著你在我眼前殺人?”  

  狄雲森仰頭大笑。  

  “任堡主,我知道你不願意,卻不認為你還能有別的選擇。你或許能武,但這世上能贏得過我這把春殘劍的人……”他傲氣地一笑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  

  任劍飛冷哼一聲,從容地站起身,然後將敖箏帶往一旁。  

  “以前沒有,並不代表永遠不會有,再說,也許那些比你厲害的人只是不想和你計較罷了。”  

  “你……”任劍飛的話惹惱了自信滿滿的狄雲森,也讓他再度舉起手中的劍。“你真的要為了維護一個低賤的丫鬟,嘗嘗我春殘劍  的滋味?”  

  任劍飛眯起冷眸。“你放心,光憑你的劍術,我還無福消受你的劍,還有一點,我的箏兒一點兒也不低賤。”  

  游目四移,任劍飛隨意地自地上抬起一根殘木。  

  “開始吧!”  

  “你要用這玩意兒和我打?”狄雲森雙目怒睜。這傢伙也太自以為是,太瞧不起人了吧!  

  “對陣時,人的因素應該比劍還要緊吧。”  

  話說完,任劍飛不再浪費時間,將殘木猛然挺進。  

  狄雲森只得揮劍抵擋,唰唰唰地使出春殘劍法。  

  依狄雲森的想法,不出十招,他定能打下任劍飛手上的殘木。  

  師父只要他殺那個女人,不准他傷了任劍飛,他自然不敢違背師命,會與任劍飛動手,純粹只是想要給他一點教訓。  

  即使任劍飛再有天賦,但一來他不曾拜師學藝,二來沒有實際對陣的經驗,怎麼可能是他那殲敵無數春殘劍的對手?  

  可是十招過後,狄雲森瞪大了眼睛。  

  他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明明任劍飛拿著的是一根殘木,可是為何此時他像變了個人似的,霸然的氣勢就像是手中握著一把名劍?  

  任劍飛的雙眸閃耀著冷酷的危芒,即使春殘劍快如閃電,勢如暴雨,但就是無法攻進任劍飛周身的強烈劍氣。  

  此時,不單是狄雲森感到心悸,那正隱身在不遠處的樹叢間窺視這一切的人,亦是震驚而駭然。  

  逍遙劍法!  

  原來逍遙劍法尚存於世,原來任劍飛竟會使逍遙劍法?  

  窺視的眸子緩緩發熱,目光中充滿了貪婪及渴求。  

  突然間,殘木停止揮動,緊緊地抵在狄雲森的頸下。  

  春殘劍鏗鏘落地,狄雲森面如槁木死灰。  

  “看夠了嗎?風掌門。”  

  任劍飛冷冷地開口,話卻是說給那個正窺視著的人聽。  

  “好外孫!果真了得!”  

  被人識破,風紆肅毫不在意,臉上帶著笑,拍拍身上的灰塵從容地現身,走向任劍飛。  

  “呵呵!逍遙劍法後繼有人,我真是為你父親感到開心。”  

  風紆肅伸手欲拍拍任劍飛的肩頭,卻讓他閃躲開去。  

  扔掉殘木,任劍飛面無表情地說:“熱鬧瞧夠,就請風掌門帶著徒兒離去,煩請今後不要再插手我任家堡之事。”  

  既然已撕破臉,他索性將話攤明,也省得日後見面還得表舅長、外孫短地惺惺作態。  

  任劍飛拉著敖箏正準備上馬離去,忽然聽見背後風紆肅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表妹夫呀,表妹夫!見你後繼有人,我自然為你高興,但你死得那麼慘,卻沒有人要為你報仇,想了想,又不禁替你傷心啊。”  

  一句話讓任劍飛全身僵冷,他躊躇良久,未了還是咬牙放開敖箏,走向風紆肅。  

  “你知道我爹的死因?”  

  “不但知道,還知道兇手此刻人在哪裡。”  

  任劍飛一聽,激動得幾乎咬斷了牙。  

  他故作冷靜地問道:“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騙我?”  

  “信不信由你!我還猜得到,當年你父親應該是交代了不許你替他報仇,是吧?”風紆肅笑得惡意。“因為你爹知道,那個人不是你  能殺的,這個仇也不是你能報的。”  

  任劍飛眯起冷瞳梭巡著他,好半響後,他舉足走向馬匹。“對不住了,我不相信你。”  

  才走兩步,涼涼的語調便自任劍飛身後傳來。  

  “你當然可以選擇不信,只是,你難道不覺得奇怪,你的母親怎麼會在你父親死後未殮葬前就消失了蹤影?你忘了,當時在你父親的  遺體前,你母親雖然哭得死去活來,卻始終不敢看他的遺容?還有,你難道從不曾懷疑過,你的母親其實和你父親的死極有關係?”  

  接著,風紆肅冷哼一聲。  

  “而現在,你明明可以知道答案了,卻寧可選擇逃避,也許你心底根本不想知道事實的真相吧!”  

  “夠了!”任劍飛轉身低吼。“告訴我,你想要我怎麼做?”  

  此刻,他心頭唯一重要的事只有為父報仇,其他的,都不再重要了。  

  風紆肅慈藹地笑著,拍拍任劍飛的肩頭,湊上前他在他耳畔低語。  

  “我要你娶鈴兒,做我風家女婿,還有,”他以不悅的眼神瞄了眼站在不遠處的敖箏。“在這之前,先趕走這小丫頭,並許下承諾  ,不許她再回任家堡。”  

  開玩笑,若這小丫頭不走,鈴兒豈不是要當一輩子的活寡婦?而他又如何能以逍遙劍法稱霸江湖?  

  冰冷的沉默在四周漫開。  

  好半天之後,任劍飛才能夠再度開口。  

  “你要到什麼時候才告訴我兇手的下落?”他的聲音粗啞而冰冷。  

  “在你們拜堂成親後的一個月。”  

  屆時,小倆口恩愛逾恆,又是當眾拜的堂,他就不信小子還敢反悔,除非他不打算在奉節立足。  

  “你明知道我不愛鈴兒。”任劍飛冷然道。  

  “有一天你會愛上她的。”  

  這世上多的是夫妻在婚後才開始建立起感情,不是嗎?  

  更何況,這對他來說並不是最要緊的,和他覬覦了大半輩子的逍遙劍法比起來,這真的一點都不重要。  

  任劍飛偏過頭睇向敖箏,此刻,他的眼裏隱藏了深深的痛楚,而她渾然未覺,一雙可愛的大眼帶著微笑回視著他。  

  怎麼了,小飛?需要我幫忙嗎?她以眼神問著。  

  任劍飛轉回視線,突然不敢再望向她那如此清澈的大眼。  

  在這世上,他唯一想娶的女人近在咫尺。  

  可是他又身負著今生非得去做的事,就是替父報仇。  

  此仇不報,讓身為人子的他有何面目存活於世?  

  他沒再看向她,眼神瞬間變得沉冷。  

  半晌之後,任劍飛頷首,同意了風紆肅的要求,雖然他明知這一頷首,他的未來將會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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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敖箏不懂,只是出門一趟,回來之後怎麼會什麼都變了呢?

  她是看見風紆肅和小飛咬了半天的耳朵,也看見了小飛不豫的臉色,只是她不明白,他們究竟談了們‘麼,竟會讓她覺得猶如自雲端跌落地獄。

  回到任家堡後,任劍飛找來薑萬裡,當著敖箏的面冷冷地交代著。

  “替她算一算這三個月她的薪俸是多少,十倍付給她,別讓外頭的人說咱們苛待下人。”

  薑萬裡瞪大眼,拼命掏耳朵。他是不是聽錯了?

  而敖箏則是讓他那聲“下人”給惹毛了,說不出話來。

  “沒聽見我說什麼嗎?"任劍飛面無表情地繼續對薑萬裡道,“三日之內辦妥這件事,我不要再看見這個丫鬟出現在我面前了。”

  “任、劍、飛!”敖箏用力轉過任劍飛的身子,要他面對她。“我不是聾子,也不是啞巴,我就站在你面前,有什麼話你自己告訴我,不需要透過別人!"

  任劍飛冷冷撥開她的手。“萬裡,你是怎麼調教下人的?咱們任家堡真的是愈來愈沒有規矩了。”        

  趁著少爺和敖姑姑大眼瞪小眼,薑萬裡趕緊偷偷摸摸地離開。

  此處戰火將興,旁人還是走避為妙!

  “規矩?你要我守什麼規矩?"

  敖箏愈說愈火,眼眶兒忍不住紅了。

  在那些陪著他養傷的日子裏,他不安分的手總愛探進她衣裏向她索恩;在那些喁喁私語的夜裏,他老愛在她的耳朵旁蜜語不休,那個時候,他怎麼不嫌她不懂規矩?,

  “你是丫鬟,我是主子,這就是我們該守的規矩。”

  “很好!"她咬牙切齒,“那我倒想請問主子,為什麼以前不用守的規矩,此刻卻得開始遵守了?"

  “因為三個月試用期限已滿,我不用再假意應付你。”

  “假意……應付我?"

  是天太冷了吧?否則她怎會顫抖得連話都說不清了。

  “若非假意,”他冷哼一聲,“你以為以你這麼不懂得進退、不識大體的任性脾氣,我這任家堡少主會看上你?我會看上一個成天胡思亂想,還說自己是什麼龍王公主的古怪小丫頭?"

  “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是……”

  “你看你,又開始撒謊了,你是覺得自己配不上我,所以非得編個什麼公主的身分冠在身上,這樣比較好聽嗎?"

  “小飛!我……”

  “別再這樣叫我,”任劍飛面無表情地制止她說下去。“尊卑不分。你到現在還看不出來,我會碰你,純粹只是拿你當打發時間的玩物嗎?"

  他的話好殘忍!她死命咬著牙,不許自己哭出聲音。

  她不能哭,絕對不能!

  即使水霧迷蒙了她的視線,他落人她眼中的身影因而扭曲,她也絕對不能掉下一滴眼淚讓他看到。

  他轉開頭冷哼,事實上,會避開她的視線是因為他再也無法對她眸底的傷痛無動於衷。

  “你走吧!我就快要娶妻了,我未來的妻子說,她不希望我身邊留著一個不懂規矩、尊卑不分的魯莽丫頭,我不想讓她不開心,所以你得立刻離去。記得,走之前把你該得的薪俸領完。”腥甜的味兒在她嘴間漫開,直至此刻,她才知道自己在無意間咬破了唇。

  痛嗎?一點也不,因為她仿佛在瞬間失去所有的知覺了。

  在兩人濃情蜜意的時候,他曾說過最愛她微翹柔軟的豐唇,說他可以吮吻上萬遍也不厭倦,可是現在,她咬破了唇,他卻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愛是什麼?

  就是讓對方可以隨意地將一把利刃捅進你心口?

  這,才是逍遙劍法中最奧妙的一式吧,劍鋒未出鞘,-她就已經遍體鱗傷了。

  見他如此決絕,她只好轉身,踏著艱難的步伐一步一步地離開。


  敖箏渾渾噩噩地走出任家堡後,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回到東海。

  她好想被淹死在大海的碧波裏,可是她連這麼簡單的事都無法做到,因為她是一條龍,是淹不死的。

  這一頭,她剛失魂落魄地走進自己的寢宮,那一頭,侍衛長粗皮仔已盡職地前去向龍王稟報此事。

  “啥?七公主回來啦?"

  敖廣眉開眼笑,從海底舉行的比賽中抽出身。

  “死丫頭!這回可偷溜得夠久了,”敖廣抹抹汗,哼了聲。“粗皮仔,公主看來如何?"        '

  “七公主看來沒有什麼不同,只是似乎有些恍恍惚惚,屬下向她問了幾句話,她好像都沒有聽到。”

  “會聽到才有鬼!這丫頭肯定又在外頭玩瘋了。”敖廣擰捏捏下巴,皺眉思索。“不行!小七年紀不小了,再這樣下去,遲早要出問題。”

  “龍王擔心的是?"

  “怕她一個閃神,不小心帶回一個我不想要的女婿,或者更慘,多了一個我不想要的外孫!"

  敖廣邊說邊咬牙,似是憶起了大兒子敖凡的事。

  粗皮仔則是不敢吭聲,上回他偷偷摸摸陪著七公主到人間去,正是找個男人,這事兒若讓龍王知道,非生剝他的粗魚皮不可。

  “粗皮仔!”

  敖廣忽然一喝,嚇得粗皮仔渾身打哆嗦。

  “你去幫我拿個東西。在百川殿左側第七個抽屜裏,那裏有一堆想娶七公主的人家送來的庚帖。另外,派個人去教七公主過來見我。”

  “可是龍王,方才屬下見七公主那個樣兒,她這會兒該是已經睡了吧。”

  “睡著了也要拉起來!那丫頭就愛四處亂跑,要不趁現在她剛回來快點把正事兒辦一辦,不知又要拖多久。”

  粗皮仔領命而去後,敖廣搓搓手掌,臉上嘻嘻笑著。

  如果沒記錯,東海幾個龍族大將都有子層已成年,個個既猛且壯,身手不凡,若丫頭愛斯文點的,那文曲蛇郎君整日開口成章,她肯定喜歡,此外,還有幾位仙家也都是不錯的人選o        ,

  邊數邊笑,敖廣一臉準備要當丈人的喜悅神情,此時,奉命前去請公主的侍衛單獨回來了。

  “啟稟龍王,七公主走了。”

  “又走了?”

  敖廣驚得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這丫頭難不成是感應到她老爹正算計著她的未來?

  “上哪兒去了?怎麼沒人攔著她?"

  “回龍王,是讓二太子給帶走的。”

  “敖任?"敖廣瞪大眼睛。“這小子不給我乖乖待在西王母那兒敲木魚,跑回來幹什麼?"

  “回龍王,小的也不知道,只是聽說二太子將七公主帶走,是要她上觀音大土那兒當差。”

  “當差?"

  “是的,持淨瓶。”

  敖廣氣得差點噴火。        

  不肖子帶走不肖女就為了幫人拿瓶子?

  這些傢伙!怎麼從沒見他們為他這個老爹端過尿壺?

  媽的!全都白生了,說回就回,喊走就走,怎麼?敢情當他這龍宮是客棧呀?早知如此,生孩子還不如生個蛋玩玩就算了!


  “小七,二哥平日對你如何?"

  “挺好的呀!”

  “那好,你就幫二哥一點小忙,暫時在觀音大士這兒當個差吧。”

  就這麼一句話,敖箏還搞不清楚狀況,敖任已用她向觀音大士換了一瓶淨水後離去。

  也好,也許這麼一來,她就沒有時間再去思念任劍飛了。

  可是她錯了,即使忙碌,仍是割不斷她對他的思念。

  手持淨瓶的敖箏小臉上紅潤不再,也失去了平日的慧點與貪玩的性子,這會兒的她乖巧安靜,倒與法相莊嚴的觀音大士比較相近。        

  她努力佯裝無事,做個誠心陪侍大士的淨瓶侍女。

  可是她卻騙不了自己,也騙不過觀音大士的法眼。

  只是觀音大士從沒說什麼,有些事情旁人說了也沒用,自己想不透徹,那麼誰也使不上勁。

  陪侍在觀音大士另一旁的,是頭頂雙髻的善財童子。

  善財童於雖是稚子之顏,卻是個已經開悟的仙家,對誰都是笑容可掬的。

  敖箏初來乍到,樣樣都是善財童子帶領著她進人情況。

  “咱們的工作是幫助人們,渡化生靈,可是相當有意義的喔。”善財童子的稚顏上帶著粲笑。

  “那麼上一位持瓶侍女為什麼離開呢?"

  “她呀!她動了凡心,和一個世間男子愛得死去活來,沒辦法,連大土也阻止不了,也只能由著她去了。”

  原來如此,敖箏歎了口氣。即使如觀音大土如此法力高強的尊者,也擋不住癡男怨女的情絲糾葛哪!

  兩人跟在觀音大士身旁,住在風光明媚的普陀山潮音洞裏,出巡時,他們便踏遍人間,聆聽世俗塵音。

  普陀山潮音洞距離東海水晶宮並不遠,但距離三峽奉節的任家堡很遠很遠,雖然如此,夜裏聽著潮音人眠,敖箏心頭的人影還是磨滅不去。

  相思苦,苦在無藥可醫。

  不過幸好觀音大土常會給她些差事做,讓她暫時忘了心裏的痛苦。

  像是替寡居病苦的老婆婆送淨水,為她減輕病苦,或是替那些荒年時農獲盡失,坐困愁城的貧民們送去足以活命的種子。

  觀音大七日日忙著為眾生拔苦去憂,然而眾生之苦怎麼都除不盡,也難為大士能有如此絕佳的耐性,深厚的仁心,方能個個傾聽,並儘量予以救助了。

  這一夜,他們乘著祥雲,正待回駕潮音洞,途經長江,底下正是奉節。

  敖箏心神不寧,在無意間瞧見地面上那占地甚廣的任家堡。

  會看得見任家堡,除了它十分廣大之外,那張燈結綵、煙花四射的景象,才是它引起他們注意的原因。

  大門上掛了喜幛,四處貼滿了裁成雙喜的紅紙。

  敖箏失魂落魄地想,小飛,是真的要娶媳婦兒了。

  她是龍女,他是凡夫,本來就不適合,分開也好,分開也好……

  “龍女妹妹當心!"

  若非善財童子及時拉住,敖箏已從雲朵上跌了下去。

  “你怎麼了?瞧你臉色白得同一張紙。”

  敖箏沒有說話,心裏思索著。

  是不服氣,也是不甘心吧!

  她突然想要去瞧瞧小飛的新娘子究竟是如何國色天香,又是怎樣地懂規矩。

  “幫我向大士告個假,我去去就回!"

  善財童於還不及攬住,敖箏已然駕著祥雲下凡去了。

  正搔著頭不知該如何是好,他聽見了前頭觀音大土的慈音。

  “由著她去吧。”

  善財童子聞聲,雙手合十,跟上觀音大土的腳步。

  唉!看來這剛來陪侍大士的龍女妹妹,八成很快又得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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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任家堡與華陽門聯姻。        

  一邊是蜀中第三昌,一邊是武林三大門派之一,因此婚事極為盛大,任家堡已經連續好幾日賓客盈門,人來人往穿流不息。

  這一夜,正是任劍飛的洞房花燭夜。

  做過他的貼身婢女,敖箏自然清楚任劍飛的廂房在哪兒。

  敖箏想瞧瞧他的新娘子,卻不想讓人瞧見她。

  不難,觀音大士給了她一件寶器,一條可以隱身的斗篷,披上它後,凡人便見不著她的身影。

  這件寶器是方便大士聆聽世人之苦的,沒想到今夜她卻拿來私用。        

  心裏向大士告罪後,她將斗篷披在身上。

  之後,她趁著媒婆開門離開時,溜進了新房裏。

  屋裏燭火熒熒,掛著大紅帷幕的喜床上,一個身著鳳冠霞披的新娘子安安靜靜地端坐著。

  敖箏苦笑,原來小飛要的“規矩”妻子得是這個樣的,若換了是她,八成屁股還沒坐熱就熬不住了。

  紅蓋頭遮住了新娘子的臉,讓她無法看見新娘子的長相。

  不瞧見不甘心哪!

  敖箏傻傻地凝視著那端坐在床沿的人兒。

  那張床,在小飛養傷時,曾是他們兩個最愛廝混及偷香親嘴兒的好地方,而今夜,那有資格坐在床上的人卻不是她。

  她不懂自己幹嘛不走,更不懂自己在等待什麼。

  難道,她就非得看清楚了小飛是如何親他的新娘子,如何愛撫他的新娘子,她才肯死心離開嗎?

  屋子裏十分安靜,除了燭火偶有的輕微聲響,裏頭的人都沒有半點聲音。

  直到一陣腳步聲傳來,媒婆的大嗓門響起。

  “姑爺進房!"

  “進去!進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別讓咱們的小師妹苦候。”一群華陽門的弟子笑嘻嘻地推著新郎進房門。

  “不!"任劍飛仍緊握著酒杯不放。“我還沒喝夠呢!今兒個是我的好日子,哪有不許人喝得盡興的?乾杯、乾杯!走走走,咱們再到別處喝去!"

  別處?他們有沒有聽錯?新郎也醉得太厲害了吧?

  “喝酒可以改天的嘛!”

  “那洞房也可以改天的嘛!要不你宋代替我,我上別處喝酒去!"

  一群男人聽了這話,全都笑得有些尷尬。

  這情況真是詭異。

  洞房花燭夜,新郎不急著和新娘溫存,只想找人喝酒?如果他們當真傻傻地陪他喝到底,明兒個不被師父訓得滿頭包才怪。

  “少爺,您喝多了,說這什麼傻話?"

  跟著前來的薑萬裡先笑咪咪地請華陽門的弟子們回大廳繼續盡興,接著硬是將任劍飛按在桌前坐下。

  他歎氣口氣在任劍飛耳旁低語,“少爺,天地都拜了,就該面對現實,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之後,薑萬裡走出新房,並掩上房門。

  嘈雜聲逐漸遠去。

  人們雖已走遠,但新郎仍沒有半點要去替新娘摘下鳳冠的意思。

  新房裏也有酒,只是,那叫交杯酒,但任劍飛管不了那麼多,咕嚕咕嚕,就這麼一杯接著一杯喝下肚。

  聽新郎只顧著喝酒,好半晌,新娘子終於忍不住開口。

  “劍飛哥哥,別喝太多,當心頭疼。要不要我去教人幫你弄點兒熱水來?"

  他的嗓音冰冰冷冷的。“我不要熱水,只要你別出聲,我就不會頭疼。”        

  “劍飛哥哥,我……”風鈴兒委屈而可憐的聲音裏夾雜了些許哭聲。

  “鈴兒,那日我私下去找你時就說得很清楚了,是你父親逼我娶你的。他覬覦我任家劍法,我需要他帶我前去為父報仇,存在於任風兩家之間的,很單純,只是場交易。我勸過你,不要讓你父親當作籌碼,斷送了一生幸福,可是你偏偏不聽。”

  “不是不聽,而是……”喜服底是抑不住的顫抖,可見得風鈴兒有多麼的傷心。“我是真心真意喜歡著你,我可以忍耐,也願意等,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願意將心思擱在我身上。”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任劍飛冷冷地哼氣,“鈴兒,這八個字用在個沒有心的男人身上只是浪費時間。”

  “我不信!我不信!"她拼命搖頭,“凡是人都該有心,我不相信假以時日,你不會被我的真情感動。”

  “是的,只要是人都有心,我不是沒心,只是……”

  任劍飛苦笑一聲,睇著遠方,似是億起了誰,眸底閃耀著溫柔的光彩。

  “我的心早給人了,給了個自稱是龍王七公主的傻丫頭。不論她人在何方,不論她是否還願意記得我,我給她的心早已收不回來了。我愛她;聽懂了嗎?我愛箏兒,愛得瘋狂,愛得深刻入骨,愛得只要我閉上眼睛,就會看見她。雖然你父親硬逼我將她趕走,但我愛她的事實卻是永遠永遠不會改變的。”

  若非小掌捂緊了嘴,站在角落的敖箏早已哭出聲來。

  小飛從不曾向她告白,這些話卻是在這樣荒謬的情況不讓她聽見。        

  風鈴兒已忍不住轉身伏在床上大哭。

  任劍飛砸碎酒杯,一腳踹開門,毫不留戀地離去。

  聽見腳步聲,風鈴兒急急地下床欲留住他,可是迫到門口時,只來得及看見他的背影。

  轉回身,風鈴兒摘下了鳳冠,伏在桌上嚶嚶哭泣。

  這會兒敖箏總算將新娘子的模樣瞧個清楚。

  好個芙蓉玉面的美人兒!

  只可惜,她那雨般的淚水已將她臉上精緻的妝給弄糊了。

  敖箏在心底歎氣,輕輕移足,離開了新房。


  出了新房之後,敖箏已經見不著任劍飛的身影。

  不過,她知道他人在哪裡。

  來到棲霞湖畔,敖箏召來了祥雲。

  駕著雲,她越過湖面來到湖心小島。

  島上的劍影仍是舞得極快,持劍的正是那讓她愛得痛心徹骨的任劍飛。        

  同樣是舞劍,但他今晚的劍招卻雜亂無章,竹葉竹枝被他削成碎片,在他周身舞動,仿佛將他裹成了一團綠影。

  一手舞劍,一手持著酒瓶猛灌酒,他究竟是想自己斬成千段,還是想一輩子沉淪酒鄉?

  看了心疼,敖箏迷蒙了大眼。

  她不要他這樣子啊!

  她要看見的,是往日那冷漠遙遠卻又意氣風發的任劍飛,而不該是這個為愛而癡狂的傻男人哪!

  再這樣下去,他會傷了自己的。        

  其實,就算她真能和小飛在一塊兒,那又怎樣?

  她是龍,他是人,遲早有一天,他會知道她說的是實話,到時他們還是得分開,既然如此,還不如就這麼算了,而現在那正候在新房裏的女子,比她更適合他。

  小飛呀,你要清醒哪!

  心念打定後,敖箏將祥雲停在離小島不遠的湖面上,然後褪去隱身斗篷。

  月影淡淡,將她姣美的身影映在水面上。

  劍影漸緩,之後,劍和酒瓶同時自任劍飛手中掉落。

  他瞪大了眼睛。

  他果真是醉了,醉得糊裡糊塗,醉得看見了他的箏兒佇立在水中央。

  “碧海清平呵月似鏡,寂寞龍宮呵聞簫聲。使君一曲呵風求凰,妾應伴舞呵到天明。”

  那美麗的仙子在月光下婆娑起舞。

  旋轉、輕躍,她臉上是甜甜的笑靨,那優美的舞姿,柔美的神態,可說世所罕見。

  任劍飛突然覺得呼吸急促,因為那仙子的容顏和箏兒完全相同,那軟軟的嗓音更是一模一樣。

  一曲舞畢,仙子淩波微步,走向任劍飛。伸出柔荑,她輕輕地將他紊亂的發絲撫平。她一邊笑盈盈地撫著,一邊得克制自己不能流露出心疼的眼神。

  “你是誰?"

  “你希望我是誰?"   

  她的手滑過他瘦削雙頰,心一陣陣抽緊。

  “你很像我的箏兒,但是我知道,”他突然傻傻地笑了,“箏兒是不會再理我,也不會再對我笑了。”

  “為什麼?"

  敖箏的嫩指滑過他臉上的胡碴。

  有些疼,但她毫不在意,遺憾的是日後再也沒有機會做他的丫鬟,為他剃須理鬢了。

  直至此時她才知道,能替心愛的人做些事是多麼的幸福!

  “我傷了她的心,也趕走了她,她永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

  “別擔心她,你的箏兒很聰明,也很堅強。”

  她一直強忍著,不但不能落淚,臉上還得掛著笑容。

  “你趕她走是情非得已,她遲早會明白你的用心。你放心,她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倒是你,既已作了決定,就不該再這麼委靡不振了。”

  “我?”

  任劍飛冷冷地一笑,索性四肢一攤,仰躺在地上,雙眼無神的瞅著天幕。

  “我根本無所謂了,若非還惦記著要為父親報仇,此時的任劍飛,只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你不該這樣的!"她在他身旁坐下,語帶訓斥。“活著就要活得有意義,愛情並非生命的全部,這世上比你更可憐的人比比皆是啊。”

  丟人哪!她竟然端出觀音大士平日訓人的話來,而且說得挺像回事兒,可是她憑什麼這麼說他?她自個兒下也是個放下下的癡兒?

  雖是訓著人,但她那軟軟的小手卻像是哄孩子睡覺般,一下接著一下,柔柔輕撫著他那剛硬的五官曲線。

  她的小手好軟,摸得他好舒服,他的眼睛不禁緩緩地合上。

  “你真的是仙子嗎?"

  “如果我是,你想許願嗎?"

  “若真能許願,我只想要再見箏兒一面。”他的聲音虛緩又縹緲。        

  “見了她,你想說什麼?"

  她不能哭,絕對不能,因為她的眼淚會把他擾醒。

  “跟她說對不起,還有,告訴她,我愛她。”

  她沒了聲音,連呼吸聲都停了。

  任劍飛很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他辦不到了,因為他已昏沉沉的睜不開眼。

  突然,他的掌心裏被塞進一顆珠子。

  接著,她俯下頭在他耳畔低語。

  “我是仙子,自然能讓你如願,但你得先聽我的。清醒之後,好好過你的日子,當你的任家堡少主,愛你的妻兒,成就你的事業,在多年之後,你的生命終了之前,你若還記得這個曾經愛過的女子,那你就用這顆珠子去找她吧。”

  聽他鼻息漸漸沉緩,確定他已然人夢,敖箏再也忍不住,她抱緊了任劍飛,在他耳畔哭了起來。

  “你聽見了嗎?小飛!聽見了嗎?答應我!忘了我,好好地過你該過的日子,和我的這一段,你就當是作了一場夢吧!"

  竹葉沙沙,水波淺淺,那悲泣的哭聲縈繞了一整夜。


  四月初八,浴佛節。

  這一日,在永定是個大日子。

  在這天之前,那些平日禮佛的人們莫不為了節日的到來而忙碌,哪怕花費鉅資,也要將此浴佛盛會辦得體面。

  他們堅信,唯有如此,方能得到佛祖及眾神的庇佑。

  到了這天,街上架起了彩樓,裝飾得極為華麗,讓人歎為觀止。

  寺廟旁的道路上則搭起了長達數裏的天柵,底下陳列著人們祭祀的鮮花、百果及種種食物。

  此外,姑娘家們也都把握住這個熱鬧的日子,將自己打扮得嬌豔,結伴來看熱鬧。

  男人們則是穿了各式衣裳參加遊行。

  有的要大旗,有的耍花槍,有的敲鑼打鼓,有的扛著神轎,取悅了神明,也帶給人們熱鬧與歡樂。

  這是個令人開心的場面,卻還是有人沒讓半點歡樂的氣氛染進眼底。

  “龍女妹妹?龍女妹妹?"

  善財童子喊了好幾聲,才能讓敖箏魂歸來兮。

  “嗯,善財哥哥,有事兒嗎?"

  睇著敖箏無神的大眼睛,善財童子直搖頭。

  魂不守捨是他這個伴兒多日來唯一的表情。

  原先他還想著,人間有熱鬧可瞧,帶她來開開心,卻發現就算鼓聲再大,四周再熱鬧,也勾不回她的魂魄。

  “既是惦著他,就再去看看他吧。”

  那日敖箏自任家堡歸來後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常常整天說不到三句話。

  敖箏與凡間男子的這樁情事,不消多久他已了然。

  “就算看了又有何用?”

  耳旁歡樂的笑聲不絕,敖箏卻莫名地只想掉眼淚。

  “也許多瞧幾回就能死心了。”

  “如果不能呢?”

  她的眸子裏有著無法壓抑的愁苦,此時的她,哪還有半點往昔龍王七公主那調皮貪玩的神采?

  “如果還是不能,那就叫孽緣未盡。”善財童子為世間的癡兒女歎了口氣。        

  “盡了,早已盡了,這樣的結果,於他於我都好。”

  說是這麼說,可是那騙不了人的淚水此時已掉了下來。

  “你若真能因此死心,心頭就不會還纏著個死結了。這樣吧,再去看一下,能死心便罷,若不能,就回龍宮休息休息吧。看你目前這模樣兒,大士是不好意思開口啦,但你自問還能繼續留在大士身邊嗎?"

  敖箏懂得善財童子的意思。

  觀音大士救苦救難,卻帶著個愁眉苦臉的龍女在身旁?

  敖箏緊咬唇,紅紅的眼中有著為難。

  “你說得也對,可是大士那邊……”        

  “你去吧!大士那兒,我會代你解釋的。”善財童子摸摸下顎,笑咪咪的。“還有呀!我剛剛還想,如果有契機,也許我會為你下凡指點迷津一番,說不定還能幫得上你的忙喔。”

  “善財哥哥,我……”敖箏一臉感激。

  “別說了,若真要謝我,就幫我尋回龍王七公主的笑靨吧!"

  無聲地點頭,敖箏擠出了苦澀的笑容,在善財童子目送之下落寞地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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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7-20 00:44: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未了,敖箏還是沒有勇氣再去見任劍飛,更不想擾亂他的生活,於是她只好乖乖地回龍宮。

  一聽到女兒回來的消息,敖廣馬上飛奔到她的寢宮裏,生怕遲了又會撲了個空。

  幸好!幸好!見到女兒還在,敖廣松了口氣。

  敖箏坐在窗前,抱著雙膝,將下巴靠在膝上,歪斜著螓首憑窗遠跳,不知在想什麼。

  好半天,女兒一直沒發現他的存在,沒法子,敖廣只得自己吭聲了。

  “小七?”

  “爹。”

  她嫩嫩的嬌嗓不變,只是那聲音像是被人抽幹了力氣,而她那雙大眼睛無神地看向他,像是久早的荒田,失去了往日的潤澤光亮。   

  “你生病啦?”

  敖廣趕緊來到女兒面前,一邊摸她的額頭,一邊眯眼辨視,生怕眼前是哪個妖精化成七丫頭的模樣來龍宮裏騙吃騙喝。

  不能怪他會這麼想,小七一向活蹦亂跳的,幾時有過像現在這般愁雲慘霧的模樣?

  經過他再三的確認,眼前貨真價實是他的心肝小七,可是……

  “我沒事的,爹。”

  “騙鬼!沒事會這種死魚樣兒?是誰欺負了你?跟爹說,爹去放火燒他全家!"

  “真的沒事。”敖箏避過父親的淩厲的眼神,“我只是之前在變成魚時,不小心讓人給捉上岸去。”

  “天哪!那你受傷了嗎?"

  敖廣急得摸著心肝寶貝的臉。

  敖箏搖搖頭。

  “有驚無險。我忘了變回身的咒語,求助無門,幸好有人見我可憐,善心大發將我放回江裏。”

  “救你的是個凡人?"

  敖箏點點頭。

  “好,幫爹記著,將來有機會,我一定要重重酬謝他,反正龍宮裏多的是寶貝,只要他開口,想索什麼報償都可以。”

  是嗎?敖箏愣愣地想,只怕他是不可能來這兒領賞吧。

  “對了,小七,你還要回觀音大士那兒當差嗎?"

  敖箏無聲地搖頭。

  “不回去最好!不回去最好!"敖廣笑得張開闊嘴。“那爹就能安心的替你辦婚事了。”

  辦婚事?敖箏瞳眸仍然無神,半天難以消化這個字眼。

  “你別愁、別慌,也先別急著搖頭!"敖廣急急安撫女兒。“爹已經從你大哥、二哥那裏受夠了教訓,這一回,爹先花一個月的時間好好將那些遞上庚帖求親的傢伙篩選一番,最後才把不錯的人選送到你眼前,由你來決定,這樣好嗎?"

  話是說得很漂亮,但那些個“備取”的傢伙,哪一個不是他龍王.先看對眼的呢?

  以往,這古靈精怪的丫頭若聽了這話,那可是非掀翻了龍宮的屋頂不可,但這會兒她並沒有這麼做,甚至還乖乖地點頭。

  “爹,我沒有意見,這事兒就由您全權作主吧。”

  話說完,敖箏便將視線轉回窗外。

  看見她這模樣,敖響度感到憂心。這丫頭真是小七?


  洞庭湖畔。

  日頭不小,但那正在茶園裏忙碌的中年男子卻沒有半點想避日曬的意思。

  近幾年,茶園做出了點成績,他只在意該如何讓家人生活得更好,即使必須頂著烈日幹活,他也甘之如飴。

  呼喚聲讓男人停不動作,抬起了那被太陽曬得暈紅,略顯滄桑的臉。

  他笑了,因為前方正向他走來的是他的愛妻和五歲的幼子。

  “累了吧?喝口涼的!"

  女人對他盈盈笑著,遞上冰鎮過的冬瓜茶。

  那女人雖已屆中年,但臉蛋依舊嬌豔,若非衣衫粗陋,她會是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兒,但看她的模樣,似乎完全不在乎衣食,活得很開心。

  “真要喝嗎?不怕裏頭有毒?"

  一道冰冷的嗓音讓這對中年男女身子一僵,之後渾身開始猛烈地顫抖。        

  女人立刻伸手將五歲幼於拉至身後,轉過身,和丈夫一同望向出聲的男子。

  說話的是任劍飛,站在他身旁的是風紆肅。

  “你……你……你答應過我們的廠中年男於指著風紆肅,顫抖著低吼。

  “虧吟霜還是你表妹,咱們這麼信任你,況且當時我們已將全部能給的都給了你,連同那些自任家堡搜出的所有劍譜,只盼求得後半生苟活度日,沒想到你……”

  “我答應什麼?"風紆肅若無其事的笑了笑,掏掏耳朵。現任表妹夫,這世上能夠保密的只有死人而已。”

  兩人的對話,任劍飛恍若未聞。

  他只是一臉苦澀的注視著女人維護著兒子的動作。

  “好偉大的母親,只是,對於你的另一個兒子,你似乎並不是這樣的。”

  任劍飛深深地看著她。“娘,或者,我該喊你宋夫人?"

  種茶的中年男子宋文濤,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被任逍遙延請至任家堡,做他獨子的師傅。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任劍飛心口揪疼。他的夫子竟和他的母親暗通款曲,甚至聯手謀害了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武功如此高強,未了竟是死在自己的妻子和一個壓根不懂武功的男人手裏?

  這就是劍神真正的死因?

  真是夠諷刺了!

  “飛兒,娘對不起你!"趙吟霜哭得全身顫抖。“娘知道自己做錯了事,這一日遲早會到來,我心中早有準備,只求你……”

  雙膝一曲,她拉著小兒子跪倒在大兒子面前。

  “用我的命來償,求你放過他們兩父子!"

  “不,吟霜!錯的人是我,不關你們母子倆的事。”宋文濤急急跪在他面前,“劍飛,你殺了我吧!"

  任劍飛沉凝著冷眸,半天沒有聲音,再度開口時,他那向來冷漠的嗓音裏已充滿掩不住的怒火。

  “這個想死,那個求死!為什麼你們沒想過,當年我的父親他並不想死,更沒想到自己會死在他信任的人的手裏!"        

  任劍飛憤怒地揮著手臂。

  “你們相愛,自可私奔離去,又何必佈局讓人誤以為是江湖尋仇?又何必非要殺我父親不可?"

  趙吟霜不住地啜泣。

  “飛兒……我和你爹談了很多次,我求他放了我,但是他不肯,他不明白能身為劍神之妻,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可是我和他在一起真的很不快樂,他重朋友,重聲譽,他愛他的劍,能夠分給我的愛少得可憐,他不該娶妻的,他該娶的是他那一把把該死的劍!"

  “後來,我和文濤的事無意中讓你爹發現了,我怕他對文濤不利,又想到即使我們逃得再遠,又怎麼逃得過他的劍下?於是……”

  “於是你就一手策劃,殺害了我父親?"任劍飛的嗓音既疲憊且寒冷。

  “不!策劃一切的是我!"宋文濤嘶聲大吼。“是我托人向百毒門買毒藥回來的。”

  “藥是你去買的,但那碗湯卻是我親手熬給他喝的,若不是我,他又怎會毫無戒心,輕易中計?"趙吟霜搖頭歎氣,“說到底,錯的人是我,該抵罪的也是我,文濤,行行好,別再和我爭了。”

  “是不用爭了,爭了也沒有意義,你們以為,在等了這麼久之後,我還會放過你們任何一個嗎?"

  任劍飛臉上顯現出殘佞而駭人的表情。

  “飛兒!"趙吟霜驚得將小兒子護在身後。“你取我的命我不怨,但看在小軍和你畢竟有一半血緣的份上……”

  “血緣?"任劍飛冷哼,打斷她的話。“別再說那種令我作嘔的話了,如果可以,我願意流盡我身上任何一滴屬於你的髒血,只求別再與你有半點關係。也罷,我不會殺你,我只要你眼睜睜看著我將你愛的人一個一劍,斷頸斃命,如此而已。”        

  話剛畢,身影一晃,任劍飛已從趙吟霜手裏奪過她的幼子。

  趙吟霜哭嚷著,宋文濤不住磕頭求饒,劍光一閃,任劍飛的長劍正要砍斷小軍的脖子時,突然那把劍像是被定住似的停在半空中,無論他如何使勁,劍還是文風不動。

  “你不能殺他。”

  隨著說話聲出現在任劍飛眼前的,是一圈銀色的光影。

  光影裏,有個頭上盤著兩個髮髻的男童笑盈盈的看著他。

  “我為什麼不能殺他?"        

  任劍飛嘶吼,卻在此時發現情況十分詭異。

  天光依舊,只是哭嚎著的趙吟霜、宋文濤,冷笑著看熱鬧的風紆肅,恐懼掙扎著的小軍,都突然被定住了,甚至於連那些掉落的眼淚也停在空中。

  “你不能殺他,因為他是你殺了肯定會後悔的人哪!"男童仍笑嘻嘻的。

  直至此時,任劍飛才看清楚了那個男童。

  他赤裸著雙足,腳踏一朵青雲,那圈銀光映在他身上,使他看來虛無縹緲,近似透明。

  “你是誰?"        

  “我?"男童呵呵笑,指著自己。“我是觀音大土座前的善財童子,會多事地來點醒你,是為了想幫我的龍女妹妹。殺業無盡,冤冤相報何時了,凡人哪!要當心!"

  “我不在乎報應,也不在乎他日死在誰的手裏!"任劍飛恨恨地咬牙。

  “我要的,是替我父親討回公理。”

  “公理?何謂公理?在世為父子,人命終了,那就啥關係都沒了!他會死,是他陽壽已盡,你一心想替他復仇,只是強將罪業攬至己身,這一筆筆的債,往後可難還清了。”

  “我不在乎!為了父親,我願意讓所有的罪孽報應在我身上。”善財童子笑眯著眼,點點頭。

  “好倔強的男兒,好霸人的氣勢,也難怪龍女妹妹要對你另眼相看了。”

  善財童子將眼神調往那被任劍飛拎在手上,瘦削的小軍。

  “你知道我為何不讓你殺了這孩子嗎?他雖是趙吟霜與宋文濤之子,但也是任逍遙投胎後的新生命,你口口聲聲要為任逍遙扣仇,卻要滅了他這一世的生機?這豈不荒謬?"

  這些話如雷轟頂,任劍飛怒目大睜,全身震顫。

  “你騙我!"

  “阿彌陀佛!身為觀音弟子是不可以撒謊的,你若不信,不妨瞧瞧這孩子後腦勺上是不是有個和任逍遙一樣的紅痣。如果這樣還不能讓你相信,我可以帶你上閻王殿查生死簿,問問轉輪王,看我有沒有騙你。

  “上一世,任逍遙是因他兩人而喪命,死後到了陰間他不甘心,想要討回公道,於是,轉輪王准他投胎成為他兩人之子。無債不成父子,這孩子,這一世正是來討債的。”

  善財童子嘻嘻一笑。

  “如果你硬要在這時殺了他,他報仇意念末泯,反倒要怪你這前世之子多事了。生死輪回,善惡仇怨,層層累累,都是自個兒的業障,又哪輪得到你在這兒強出頭了?"

  接著,善財童於搖頭歎氣。

  “心是惡源,行是惡藪,如是觀察,漸離生死,懂了嗎?"

  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為什麼呢?

  難不成他為了父親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毫無意義?

  為父報仇,這會兒看來,倒像是一出荒謬的鬧劇。

  任劍飛茫茫然地,突然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了。

  善財童子笑道:“看得出你已經想通,我也不再多說,後會有期了!"

  “且慢!"任劍飛喊住了他。“請問一聲,閣下所說的龍女妹妹,指的是箏兒?"

  “是呀,不就她羅!"善財童子笑咪咪地點頭,“你的箏兒呀,是東海龍王的七公主,本尊粉龍,現在已經回到龍宮裏去了。”

  原來箏兒並沒騙他,她真是龍王之女。

  “那麼,我該怎麼做才能見到她?"任劍飛乾澀著嗓。

  報仇的意念瞬間成了灰燼,他的心只殷殷切切地想要尋她。她是龍女,是妖精,他都不在意,重要的是,她是他的箏兒啊!

  “你看得透生死輪回,卻勘不破情關?"善財童子笑嘻嘻地問。

  “若真能將一切都看破,我,早巳不再是我了。”        

  “說得好!"善財童子撫掌大笑。“就沖著這句話,我幫你。其實很簡單,你只須到錢塘扛邊,站到堤上大喊,說你要找龍王七公主,然後跳到海裏去,自然會有蝦兵蟹將過來引你。”        

  跳誨?是要他去死的意思嗎?

  擺擺手,善財童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瞧瞧我,漏了最要緊的一點。跳下海之前,記得將定海神珠吞進肚裏。

  它可以讓你有七日的時間生活在海底,就同生活在陸地上一樣自在。”

  “定海神珠?我該上哪兒才能求得?"

  “甭去求,龍女妹妹早給了你。你在洞房花燭夜見到的那名仙子不就是她羅,她給你的那顆珠子,就是定海神珠。想來,她早盼著你能捨下人間的一切去尋她了。你呀,真是有福氣,是龍王公主自己到人間所覓得的佳婿喲,只不過,龍王那一關不好過,你要當心。"

  話剛畢,眼前銀光一閃,善財童子已失去蹤影。

  任劍飛甩甩頭,覺得自己像是作了一場夢。

  可是這場夢醒來後,他的手上還拎著顫抖的小軍,他的面前還跪著磕頭哭嚎的母親,和那害死了他父親的兇手,而風紆肅的唇角,也還噙著冷冷的笑意。

  在聽完善財童子的話後,這一切顯得如此滑稽。

  人生如夢,如露、如電、似幻影,他一意想追逐的,究竟該是什麼?

  劍影再次晃動,卻是任劍飛扔下了手中的劍。

  另外一隻手鬆開,他放了小軍。        

  轉頭舉步就走,他沒有留下一句交代或解釋,讓人難以相信他就這麼饒過了那一家三口。

  好半晌,風紆肅才回過神,氣喘吁吁地追上他。   

  “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再清楚不過了。”

  “你當真清楚就好。”

  風紆肅說是這麼說,卻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末了他只能想,這小子肯定是想到什麼更狠辣的手段報復他們。

  “接下來,你要怎麼做?"

  “將任家堡交給萬裡打理。”

  他……他說什麼呀?他還不如說豬會飛天、猛虎改吃素,他還會比較相信一點。

  “然後呢?”

  “離開任家堡。”

  “離開任家堡?你瘋啦!那是你任家的產業,還有鈴兒,她是你的妻子耶!"

  “我沒碰過她。”

  “沒碰過也有了名分,你這麼做,她將來怎麼做人,怎麼在人前抬頭……”

  “我會默出逍遙劍譜給你,作為離開的條件,現在,你怎麼說?"

  逍遙劍譜?

  風紆肅的雙眸大放異彩。

  怎麼說?

  那還有什麼問題,既然鈴兒還是完壁之身,那麼他們就沒有損失羅,而既然劍飛一意想走,他自然就該君子有成人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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