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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決明 -【辰星(神獸錄龍子之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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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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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1 00:05:1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決明 - 辰星(神獸錄龍子之卷)

這莫名其妙的瘋女人是哪來的?
一見面就提劍追殺他,他何時得罪了她?
搞了半天才弄清楚,原來她是赫赫有名的戰鬥天女
此番來龍骸城是為了挑選龍子當「坐騎」
挑來選去的結果,其他龍子她全都看不上眼
獨獨選中不求飛黃騰達,也不夠驍勇善戰的他當坐騎……
原以為當神祇的坐騎,代表悠哉好日子到此終結
沒想到戰鬥天女雖然小小一隻,氣勢卻很迫人
面對妖物魔獸她遊刃有餘,根本不需要他出賣勞力
大可退到一旁涼涼蹺腳,看她一人表現就好──
沒錯,他的確可以這麼做,偏偏他做不到!
哎!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壞了
發現她除了武藝過人外,其實是個沒有自理能力的奶娃
就忍不住雞婆的照顧起她來,不但幫她獵殺棘手妖魔
見她不知珍惜身體,還像罵孫子一樣狠狠罵她一頓
完全忘了她是他該尊敬、該順從的主人
不過他也樂在其中,誰教她連遲鈍的模樣都讓他又愛又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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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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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1 00:05: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這一天,海空晴朗。

海水異常澄澈,海潮特別溫暖,千年珊瑚樹的螢光,閃爍漂亮,像煙花,處於最絢爛的那一瞬間。

方圓百里,海內生物俱無。

沒有魚兒嬉游覓食,沒有蛩群漫舞海空。

它們,全去了哪?

消息不靈通的藍鰭魚,好奇地問,馬上獲得解答。

「你不知道呀?!城裡來了位天女哪!大伙都趕著去瞧瞧,瞻仰天女尊容,有看有保佑!」

大螯蝦朗聲回答,並以急疾速度,彈往龍骸城,生怕去慢了,便錯失良機。

「天女?那可不得了!」一條魚,一生能有多少機會,親眼看見仙界天女?

藍鰭魚不敢稍遲,追上大螯蝦腳步。

龍骸城週遭,早已圍滿魚、蝦、氐人,爭相搶看天女風采,些些地騷動、熱絡,竊竊私語。

「哪一位哪一位?」

「龍主領著的那一個呀。」瞧龍主笑容多……客氣諂媚哪。

「原來,那便是天女?……比想像中嬌小好多……」連龍主的胸口高度都不及耶。

仙人蒞臨,祥雲相隨,淡金色輝光,由仙人週身迸發,柔和不刺目。

相較於天女身上那道溫煦祥光,她的面容則稍嫌冷凝高傲。

濃密且柔亮的過腰長髮,一絲不茍地梳繞成髻,緊緊盤束腦後,僅僅額際幾綹散發,隨海潮起伏飄動。

發上毫無贅物,只有祥光,灑落髮梢時,淡淺的金交融黑墨髮色。

祥光,同樣籠罩在無瑕的芙顏間,染亮眉眼和嘴鼻。

那是一張極美的容貌。

若願一笑,何止傾國傾城?

偏偏,她冷若冰霜,美眸輕凜,粉唇淡抿,面上的神情,一片漠然。

她不聞週遭雜語,無視眾人目光,隨龍主帶領,一逕跨上層層長階。

其神情,與仙人常見的慈悲廣愛,相距甚遠。

「天女不都長得像石畫上所刻,飄逸甜美、不染煙塵,神態柔美不可方物……」終於擠到前頭的藍鰭魚,瞧見天女,和想像中有所出入。

龍骸城的城巖,有處石壁畫,不知是誰所雕,刻了送壽圖,裡頭每位天女,環肥燕瘦,代表各形各式的美,沒有哪一個……如眼前這位,像冰。

「她當然不同那些養仙獸、植仙樹的天女。」龜老伯見多識廣,嘖嘖搖首。

「怎麼說?」藍鰭魚虛心求教。天女還有分哦?

「她可是戰鬥天女,職責是斬妖除魔,面對猙獰可惡的妖物,哪有空閒去『飄逸甜美』?」龜老伯回道。

戰鬥天女?!

身負這四字的仙人,不該更魁梧、更兇惡、更孔武有力?

怎麼會是……這樣細瘦的女孩?!

她非常纖巧,幾名魚婢恭敬地尾隨其後,她們都較她高?許多。

裹於天羽霓裳下的身段,腰身和臂膀皆如纖柳,不見半分豐盈。

這副柔嫩姿態,連提劍都很困難吧?

是要如何斬妖除魔?!

「她看起來只是個嫩娃兒呀!」就連面孔,頂多像十五、六歲的雌氐人!

「仙人的外貌哪能當真呀?返老還童,聽過沒?」可不是越老成的仙人,仙資才最老,也別看輕青澀模樣的小仙,說不定是哪位天尊的修相。

「那……戰鬥天女到龍骸城,要做什麼?」

近來,龍骸城沒聽說過有啥妖獸作亂呀,再說,有妖獸,由龍子們收拾,不就很足夠了?

「聽說,是來挑坐騎。」龜老伯說得神神秘秘,不知哪來的消息。

「坐騎?」

「仙人最愛找神獸當坐騎,哪只神獸不是威武勇猛,騎在背上,多英姿煥發呀!」

「龜伯伯,您意思是,天女特來挑選龍子……當坐騎?」海城裡的神獸,除龍子外,也沒有其他了呀,龍主已列仙班,不能再以「獸」視之。

「八九不離十。」

「成為女仙的坐騎,沒有龍子肯吧?」

若是被欽點為武羅天尊的坐騎,倒還與有榮焉,天女就……嗯,折損龍子的雄性尊嚴。

「肯或不肯,得看龍子們如何反應。」那正是眾魚圍觀,所想知道的後續嘛。

龜老伯所言無誤,戰鬥天女為「坐騎」而來。

仙人與龍族向來存有共識,雙方互助互利,形成唇齒之依。

龍族為天界效力,在任何需要之際,貢獻一己之力;而天界,願與龍族交好,同列仙班,並為龍族孕養龍兒。

龍兒孱弱難帶,仙界天池蘊藏豐沛靈氣,正適合龍兒生長。

仰賴仙人之助,解決龍族長久困擾,彼此雙方的友好關係,自是更加鞏固。

由龍主對天女的客氣、有禮,可見一斑。

「天女心裡是否已有盤算?考慮要以武藝為首選,或是聽話乖巧,抑或希望善解人意?」

龍主所問,是她的擇「坐騎」條件。

挑坐騎,與挑伴侶同樣重要。

坐騎將陪她出生入死、並肩作戰,若只會拖累步伐,倒不如捨棄不要。

她並不答,仍舊冷,仍舊清妍。

龍主以為她尚在思考,也不急於獲得答覆,逕直再言:「我這九個兒子,性情和脾氣,各有好壞、各有優劣,武藝倒都不差,相信任何一隻,皆有能力成為天女的左右手。」

不是他自誇,九隻龍子派出去,都不會教他這個當爹的人,失了顏面。

只是……脾性上,難以駕馭。

武藝好是好,但不聽話的「坐騎」,才讓人傷腦筋。

身為驅使神獸,最忌頑劣難馴,當然,更不能與「主人」耍性子、鬧脾氣。

像先代龍祖曾發生一事,坐騎神獸與仙人水火不容,直接一口吃掉仙人……那回,險些把事情鬧到無法收拾。

嗯……他有點擔心,他家那幾隻小崽子,可不是溫馴小蛇呀!

要是把天女給吃下肚,他這個當爹的,就頭大了。

偏偏她又指名要從他家龍子裡挑選坐騎。

「……」她淡淡頷首,不多言,隨龍主進入主廳,落坐石玉寬椅間。

「天女稍候,我已派人去喚九位龍子前來,待他們到齊,你再慢慢挑、慢慢選。」

「嗯。」她應聲,僅止一字,沒有閒話家常的興致。

「我家老二睚眥,是這一輩的『戰龍』,已分屬武羅天尊使獸,唯恐分身乏術,無法再受天女驅使。長子囚牛,他的如意寶珠曾經碎裂過,現雖已補回,但不確定是否穩固,萬一隨你除妖之際,寶珠迸碎……」

龍主顫了個哆嗦。

那情景,他不敢想像。

他怕……失控的囚牛會比待除的妖物,更加喪心病狂,喀嚓一聲,扭斷天女的細頸子呀呀呀──

「由我自己挑,其餘都不重要。」她淡淡打斷龍主建言。

言下之意,龍子是否為武羅的使獸,不重要。

如意寶珠是否完好,不重要。

連龍主的意見,更是完全不重要。

她只挑她想挑的,誰也左右不了。

「也是、也是,天女看了滿意,能受天女青睞,最重要。」龍主連連稱是。不要他針對九名兒子做出詳細分析,那就算了,他何必多言?

龍主喝起溫茶沫,稍作喘息。

反正,天女沒要理睬他,已經閉起目、養起神。

艷妍的小臉,平靜,平淡,平風靜浪。

真難將眼前的小女娃,與對戰魔物時,驃悍、寡情,眉眼俱冷的「戰鬥天女」,視為同一人。

偏偏,他親眼見過斬除妖魔的她。

毫無悲憫,不存憐恤,揮劍瞬間,快,且狠,不遲疑,不手軟。

妖物污血四濺,漫天若雨,她面不改色,既不避開,亦無退卻,任其噴濺臉龐及羽衣……

對世間之惡,除之,而後快。

一杯茶沫飲盡,小崽子沒出現半隻,龍主只好再灌第二杯,終於,來了個大龍子,第三杯喝下,五龍子和九龍子有說有笑,現身大廳……

足足喝滿十杯,才勉勉強強湊滿八隻。

再喝下去,龍膀都要撐爆了!

「你們排排站好,站姿直挺些,不要慵懶閒散!全按出生排行列隊!」龍主指揮道。

九龍子神情困惑,口氣也含糊,塞了顆大海果的緣故。

「父王,喚我們前來所為何事?」就只是要他們……排隊?

「別問,動作快!」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站姿直挺的要求,沒幾隻做到,起碼按排行從大到小,則不成問題。

「老三咧?」數來數去,缺了第三隻。

「不知又睡死在哪座高巖上了。」四龍子聳肩。

「快些再去找!」龍主命蝦兵蟹將尋回缺席的三龍子。

「是!」

九龍雖未齊,還是能先讓天女挑選,毋須浪費時間等待。

說不定老三尚未出現,她就挑好了人選。

「辰星天女,多數龍子都到了,你要不要先瞧瞧?」

龍主一喚,喚來她的緩緩張眸,目光深邃,掃向眼前八位各具風姿的龍子。

「這矮冬瓜,誰呀?」

四龍子口氣冷嗤,不滿被她審視,一副挑選鮮蚌的認真樣,把他們一隻一隻,從頭看到腳。

龍主急忙制止,怕兒子口吐更多不敬:「不許無禮!她是戰鬥天女,辰星尊者,將從你們幾人之中,選出與她配合的騎獸。」

「呀?!」這一回,不僅四龍子面目臭獰,其餘龍子亦紛紛流露不悅。

騎獸?她的?

對於高傲龍子而言,被一個女人騎在胯下,是奇恥大辱!

誰都不想中選!自然懶得維持優良站姿,受她青睞!

一隻隻龍子任性妄為,逕自尋找位子坐,擺明不站著讓人挑。

「你們……」龍主為之氣結,不知該先罵哪一隻兒子。

辰星面無表情,絲毫不受影響,目光依然掃視,落向每一隻龍子。

「戰鬥天女?很擅長打架?想挑龍子當坐騎,最起碼,得憑實力降服龍子再說。」當她望向二龍子睚眥,睚眥勾起殺戮笑意,挑釁回視。

她目光不停,跳過睚眥,繼續往下。

「她看到大型妖獸,應該會哭著回家找娘吧?這時,需要的哪是龍子,該是麒麟,逃命速度更快些。」四龍子蒲牢嘴巴更惡毒。

蒲牢說完,正要扯唇大笑,驀地,右臉一熱。

血,正從蒲牢頰上那道筆直的刀傷,汩汩而出。

她何時出手?!竟然如此迅速,快得令蒲牢反應不及。

「你是何種鱗色的龍?」她開口問,眼神偏冷。

「紅鱗。」一時太過吃驚,有所不察,蒲牢本能回了她的話。

她眸子稍瞇,唇淡淡撇下。

「我,最討厭的顏色,便是紅色。」

直接失格,不列入選擇考慮,下一隻。

不用去當天女坐騎,是件好事啦,但她睨人的眼光,讓蒲牢更受侮辱!

「別衝動,她的劍還握在手上。」五龍子狻猊按捺著蒲牢,阻他出手。

若是冒然攻擊她,討不到好處,說不定,另一邊的臉也給劃破了。

「那是……劍?」蒲牢瞟往她的手,難以置信。

軟綿綿,握在她手中之物……

「我的煙管也能變成劍,有何可詫異?」狻猊與她四目交接,她對於兩隻龍子的竊竊私語,並不在意。

打量完狻猊,她視線挪走,代表狻猊也入不了她的眼。

接下來幾隻龍子,下場相同。

「就這幾隻?」辰星淡淡問向龍主,口吻平靜無波。

「還有個老三,已經去找了……是說,天女全不滿意?」那八隻小崽子,挑不到中意的?

不是他這老爹偏心,認定「孩子,總是自家的可愛」,而是八條龍子,雖不是只只完美無缺,好歹也是體面英挺。

真不知,她的選擇條件……究竟為何?

外貌?投緣?順眼?

辰星沒答覆龍主疑問,只是凜目靜忖,搜尋尚未露臉的龍子氣息。

倏地,眸光一燦,同時,纖盈的身影,已由廳側花窗飛躍而出,馳游於海空,朝向與龍骸城遙遙相對的千年珊瑚樹。

千年珊瑚樹上,高處的枝椏,粗約一個成年男子身長,樹身閃爍螢光,仿似夜空星子。

三龍子仰躺其上,睡得正沉、正暢快。

海潮拂面,輕暖舒服,撩動衣擺飛揚,至高的珊瑚分枝,遠離囂鬧,無人干擾,適合獨處獨佔。

他最愛窩在這裡,由高處眺望,海底景觀,一覽無遺。

好望,他的天性,他的本能,他的名。

雙手輕托腦後,充當鮹枕,長腿交疊,他睡姿閒適,長髮披在臂膀肩胛、在淺紅色珊瑚枝體上,豪邁潑放。

額前一綹銀白髮絲,交雜於濃墨黑髮間,輕輕搔撓臉龐,當他微微一笑,銀白髮絲飄拂唇畔,煞是好看。

正當好夢精采,一道劍氣,迎面襲來!

珊瑚枝椏被擊個碎散,螢光四濺,三龍子驚彈而起。

珊瑚碎末紛墜間,他看見了出手的女子。

她將他最愛的眺遠之地,打壞掉了!

很明顯,她想打壞的,還有他。

身形玲瓏的辰星,無畏龍子高大,輕繞左右的白紗,一端握在掌心,纖臂揮舞,白紗變得挺直,宛若雪白細劍。

一柄長約數尺的劍,足足有三個她加總起來。

輕軟無骨的紗,由她使來,赫赫有勁,每一抬揚,凜息逼人;每一揮斬,幾乎將海潮一分為二──足見灌注在紗劍上的仙力有多強悍。

這矮冬……這女子,不容小覷。

斷不可因為她的外貌,便視其無害。

三龍子避開劍氣,躍到另一端的珊瑚枝上,開口:「你是誰?!」他不若兄弟們好戰,不想打無意義的架,在弄清始末、以及她的來意之前,他不動手。

他是君子,動口,顯然她是小人,動手。

紗劍又是一劈,狠狠地再削毀他腳下那截偌大枝椏,轟然聲響,珊瑚樹撼搖不止,珊瑚碎片飄散海空。

那張神色淡淡的容顏,下手,可不收斂。

三龍子蹙眉喝止:「快住手!你想把千年珊瑚樹毀掉嗎?!它雖名為『樹』,卻是活物,會痛的!」

知道她的目標是他,他索性遠離珊瑚樹,免它再受池魚之殃。

她果然追了上來。

他引她到空曠處,側著首,表情不悅。

「就算是一朵花、一顆石,誰都無權傷害!」

俊俏的臉龐,鑲有一對銳利的眸,瞪視著她,露出不茍同的嗔怒。

辰星那張美雖美矣,卻凝滿冰霜的容顏,有一瞬之間,面容稍霽,粉唇不再緊抿,眼中的冰冷,似乎因他那句話,化去些些。

不過,手中紗劍攻勢依舊凌厲,未曾疲軟。

劍身時而軟如綿,時而削鐵如泥,前一刻,像蛇,柔折蠕動,走向教人難以預料;下一刻,劍尖突刺而至,已經抵向咽喉。

三龍子頸部龍鱗及時浮現,擋下那一劍襲擊。

紗劍劃擊龍鱗,濺出些許火光。

鱗,潔白無瑕,帶有玉石光澤,又堅硬無比。

辰星盯著一大片的白玉鱗,瞳仁內,乍現滿意燦光,點亮了絕麗冰顏。

不顧受傷與否,他伸手擒握劍身。

「你這女人,究竟想做什麼?!」口氣,當然不可能好。

紗劍突然化軟,鋒利不再、狠厲無存,在他掌心內恢復輕柔紗綢,垂於他手腕間,飄飄拂舞。

「辰星天女──」

龍主及龍子們尾隨來到,遠遠就看見天女提劍追殺老三,還以為是老三得罪天女,惹她雷霆大怒。

可是,一靠近,方才欲置老三於死地的冷怒仙子,哪裡還在?

此時,站在眾人眼前,根本是另一個天女,是辰星的雙生姊妹吧?!

冷若冰、淡若水,從踏入龍骸城開始,便目空一切的高傲神祇──

露出了淡淡微笑。

稀罕至極的微笑。

「我挑他。」一笑傾城的天女,蔥白纖指,欽點龍之三子。

「天女要挑老三?」龍主有些反應不來。

「挑?挑啥?」三龍子狀況外,他貪睡誤事,不知眼下發生何事。

挑他?

有股不好的預感……

辰星的白紗仍握於他掌中,心裡的不祥讓他本能想甩掉它,偏偏細紗越是纏得更緊。

另一端,在她手裡。

彷彿為兩人牽起聯繫,預告彼此糾纏難解的命運。

「呃……為什麼是老三?」龍主有此一問,純屬好奇。

老三當然是不錯啦,至少他做事不衝動,脾氣也是九子中,溫馴排名前三位。

他這當爹的,不用擔心老三難以控制,做出弒仙蠢事,可以稍稍鬆口氣。

辰星臉上笑容更深,道來她的理由。

「因為,我想要一隻白色的坐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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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從古至今,沒有哪條龍,變成天女的坐騎。

尋常來說,天女喜歡鳳凰,更勝於粗獷雄偉的龍。

鳳凰羽色鮮艷,身姿優雅,配上天女飄渺神韻,最是合適。

所以提到坐騎,鳳凰皆為首選。

歷來頭一遭,有天女選中了龍。

身為破例頭一隻,三龍子毫無喜悅。

當神祇的坐騎,代表著悠哉的好日子,到此終結。

如果,有採藥天女或百花天女也罷,大概就是載著她們尋訪各座奇山仙藥,空閒時,還能泡泡山泉,浸浸神湖,在大草原上躺平睡覺。

竟然是戰鬥天女……

「戰鬥」兩個字,多麼血淋淋的勞動呀……

抹著臉,抹不去滿臉的無可奈何。

「節哀。」五龍子走過來,搭搭他的肩,又走開了。

「順便。」二龍子倣傚五龍子行徑,補上一記安慰,寥寥無用。

「保重」

嗚,大哥,連你也這樣……

九龍子投以目光,水燦欲滴,雙眼閃閃燦燦,裡頭寫滿了對他這個三哥的不捨,以及同情……

「小九,你別說了。」不用動口,他懂,他完全懂。

「那矮冬瓜,看起來極難相處,老三,你接下來……不會太好過。」四龍子斷言,相當篤定。

「我突然覺得好睏,我再去睡一下……」三龍子想以睡眠來逃避現實。

「三龍子,龍主有請。」一名魚婢前來,溫馴福身,傳達龍主命令。

「說不定天女後悔挑我了,自行離城去,父王叫我過去,告知一聲。」三龍子在不該樂觀的時候,總是特別樂觀。

不管眾兄弟的嗤笑,他帶著一絲絲希冀,隨魚婢同行,去見龍主老爹。

「老三真可憐,自欺欺人……」、

「三哥……」

果然,是自欺欺人哪……

等在迎客廳的,不止龍主一人,還有矮冬……辰星天女。

「坐。」龍主努努顎。

三龍子一坐下,龍主倒站了起來,攏攏衣袍。

「那麼,天女與嘲風慢慢聊吧,培養一下主從感情,也是好事。」

「好望。」三龍子修正龍主的謬稱,可惜龍主擺擺手,轉身離開,留下他與辰星單獨相處。

「你有兩個名字?」

辰星淡淡揭睫,羽睫濃長,漂亮,那對眼眸更顯烏黑深邃。

「我叫好望。」三龍子也坐了,不好起身走人,乾脆替自己斟起茶來。

「龍主喚你嘲風。」她已經三番兩次聽龍主提及此名。

「他想替我取那個名,但我不喜好嘲弄風月,我愛眺遠,『好望』比較適合我。」

他愛極了風與月,身坐高處,月特別明亮;風特別涼爽,吹動他一頭長髮,瞇起眼,享受清風拂觸,很是舒服,怎還會想嘲諷它們那?

「好望……」她復誦了一遍,嗓淺聲柔,將他的名字喊的綿柔。

「你是因為我的鱗色,才選我當坐騎?」好望啜口茶後,吁口氣,也吁出滿腹疑惑。

她瞅著他,沒有頷首或搖頭。

「不用武藝高低,或合適性?也不在意我是條懶龍,或許,你身處危急之際,我還賴在哪株高樹上睡得香甜,來不及去助你?」他揚著眉問。

這不是威脅,而是醜話說在前。

他沒有二哥好鬥,也不夠勤快,可以待在高處,賞數月的景,睡數月的覺。

不求飛黃騰達,不夠驍勇好戰,這樣的他,當她的坐騎也沒關係嗎?

「我不需要你助我,更不用你插手,我除魔之時,你可以隨性去睡。」

辰星口吻雖淡,語意中對自身武藝的自信,表露無疑。

她,不會有需要他出手的時候。

「不用我幫助?不要我插手?我的用途,僅止於載你去廝殺,然後我就能退到一旁,涼涼翹腳,全看你表現?」

當戰鬥天女的坐騎,不用跟著出力咬妖獸,沾滿滿身髒血?

聽起來,似乎是個閒差呀。

她螓首一點,力道不重,但卻堅定「對。」

「找麒麟載你不是更快、更省時?」麒麟腳程快,更勝過龍族。

她的眼沒有從他臉上挪開過,從他踏進迎客廳開始,她便一直看著他,鮮少眨眸。

兄弟們明明再三數落,說她不正眼瞧人,只用餘光淡瞟,眸光又冷得像冰,怎麼……他一點都沒有感覺?

她看著他,恁地專注、認真。

他在那對眼中,沒看到冰霜,倒有一點炙熱,是他錯覺嗎?

「我不要麒麟。」她說。

「嫌麒麟太小只?論威武及氣勢,麒麟的確輸我們一大截……」好望又喝了口茶。

「我只要你。」她續道。

噗……

一口茶沫,噴濺得好遠好遠。

她面不改色,頭稍偏,肩胛紋風未動,茶沫在距離臉頰半寸之處,錯身而過。

好望拍著胸口,努力順氣「咳咳……你這句話……用錯時機,咳,和對像……」

天人對感情的駑鈍,他早已耳聞,所以她那句話,純粹……想表達她對擁有一隻白鱗色坐騎,有多執著罷了。是吧?

那就不該用那樣的表情,那樣的口吻,那樣的眼光,說出那四個字啊!

多容易教人誤會呀?!

我只要你。

應該修正為……我只要你這只「白龍坐騎」。

到底對「白色的龍」,有多偏好呀?

白色,確實是合適她的顏色,像她身上一襲素白霓裳,烘襯得她純淨的仙息更為清晰。

感覺仿似是……用最乾淨的初雪,堆塑出來的仙子。

他望進她的眼,始終,只看向他的那雙眼。

她究竟……在看什麼?

「我只要你。」她又說一遍,口吻與先前是同等的篤定,「你不想弄髒雙手,無妨;你不想勞動筋骨,無妨;你不屑與妖物有接觸,無妨。」

她稍稍停頓,不是遲疑,而是看他一臉呆愣,忍不住揚起輕笑。淺,而美麗。

「你只要在我身邊相陪,就夠了。」

此話,配上她的笑容,簡直像是……

她不是在選坐騎,而是……挑男寵?!

沒見過哪位天女這麼飢渴,不會是仙緣太差,沒幾個知心仙友,孤獨太久,所以要找人陪?

所以,瞅著他的眸,被冀望的光芒填的滿滿?

好望抖了抖,突然寒顫上身。

「你確定……你欠缺的,不是一隻小狗?」

「你答應了?」

四龍子蒲牢的音量大,加上過度驚訝,而忘了收斂,吼聲響遍全樓子。

好望撓著頭,一臉苦笑。

「你怎麼會答應?!而且……一點反抗也沒有?」蒲牢難以置信,換成是他,不大吵大鬧個三天三夜,決不罷休!最好是吵到矮冬瓜自動收回成命!

是呀,他怎麼會答應呢?好望也一直反覆思索。

大概是……她的眼神吧。

被她那樣看著……

那樣烏燦、晶亮,卻又是孤寂的眼睛。

「要拒絕仙人的請求,不是容易之事,不過,也沒讓他們予取予求的道理,總得討些好處,我們才會點頭。」睚眥以自身為例,務實說道。

雖然按慣例,那一輩的「戰龍」受聘於仙界,可卻不是做白工,單憑「為求世界大同」的廣大慈悲,就想要他們出生入死,把自個兒生命安危拋諸腦後,只為換得眾生安康?

抱歉!龍的胸襟沒這麼寬、沒這麼大,也沒這麼閒。

睚眥答應成為武羅使獸,而武羅同樣承諾,每一年與睚眥比試一場。

這對好殺好戰的睚眥來說,是最甜美的誘餌。

上一輩的「戰龍」,聽說則是換取一個「兒子」,讓命中本該無嗣的他,喜獲麟兒。

「她答應給了你什麼?」

那位矮冬瓜天女,拿出哪種好條件,使老三點頭?

「沒有耶。」好望搖頭。

「什麼也沒有?!」幾隻龍子全發出質疑之聲。

「因為,聽起來滿輕鬆的,不用花費我太多力氣。」

「跟戰鬥天女一塊出戰,不用花費力氣?!她誆你的!我隨武羅去除魔時,哪一次不是弄到渾身腥臭,全是妖血的噁心味道?!有時更是大傷小傷,或扁妖扁到筋骨酸痛!」

睚眥直覺認定,好望受騙了!

為了納龍子於座下,矮冬瓜天女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連謊話都說。

神,不打誑語……講假的嗎?

他睚眥是實例一,另一個活生生的「教訓」,正優雅閒逸撫奏箜篌。

睚眥指過去,要好望看清事實。

「你再瞧瞧大哥……他當戰龍,當到連如意寶珠都給擊個粉碎!你怎麼還會相信這是件輕鬆差事?!」

「是不是她騙你,說她的工作只是捉捉害蟲,捕捕蒼蠅?」五龍子狻猊猜測。存心刻意不提那些「害蟲」,只只三頭六臂,獸獰蠻暴?

好望一笑,眉目彎彎。

「她倒是沒騙我,我也不認為當仙人的使獸,可以多悠哉容易。」他沒有這麼單純好欺。

雖然,他時常處於剛睡醒,一臉惺忪,或是眺賞遠方奇景,悠哉放空……他的表情總帶些憨厚,雖無損俊逸,卻少了點精明幹練。

並不代表他真的很蠢,只是面對扣人心弦的美景時,他勿需費神去勾心鬥角,去謹慎提防。

而且,她不像會說謊的人。

思及她有話直說的率真,還有不說則已,一說便亂七八糟,精簡得嚇死人,好望便忍俊不住,想笑。

「不過,她親口允諾,殺妖,沒我的事;捕獵,用不著我,我只負責載著她,往斬除妖佞之處,其餘的,她一個人去忙,我挑個清幽舒服的地方,繼續睡。」好望將她說過的話,轉述給眾兄弟。

「有這麼好的事?她不會命令你幫忙?」睚眥瞇睨著眼,心存懷疑。

「她說,不會。」好望回答。

「即便,她被一百隻妖獸圍攻,命在旦夕?」狻猊也對此諸多保留。

「她說,她沒問題,不用我操心,我睡我的。」她的擔保可是自信滿溢,完全沒有遲疑。

「她說什麼你全信?」蒲牢忍不住揚聲。還沒變成她的坐騎,已經滿口「她說,她說」,這怎麼得了?

好望想了想,點頭。

「因為,她說那番話時,表情很認真,不像敷衍或胡謅」沒有不信她的道理嘛。

「三弟,已經訂契了?」大龍子出聲,與指尖流瀉的篌音,水乳交融,毫無違和,甚至,清嗓更勝清樂一籌。

「嗯。」好望本能摸摸額心,那裡的灼熱已經微乎其微,幾乎感受不到辰星當時指腹的溫暖。

她用她的手指,在他額心中央,無形地寫下她的名字。

辰星。

訂契,天人與使獸之間,定下互助契約。

天人以真名隱烙在使獸額心,日後只須天人呼喚,無論千里迢迢,使獸都能聽其召喚,立即趕至。

契約時效,以及毀契的條件、後果,在訂契那一刻,雙方同時認可,便可成立。

「即使如此,多言無益。三弟,你好好去盡使獸分內工作,不存二心,也不輕慢視之,興許,對你亦是種磨練。」大龍子樂見其成。

三弟什麼都好,就是懶慣了,給他些事去忙,未嘗不是助益。

「我知道」好望倒不曾後悔答應。

一方面,是隨遇而安的心態,讓他鮮少庸人自擾,盡想些悲慘情況,另一方面……

他會答應,實在是……他拒絕不了。

他還是頭一回,遇見了某個人……這麼想得到他的人。

我只要你。

這若是情話,不管是多剛強的人,也會軟成繞指柔吧?

你只要在我身邊陪著,就夠了。

到底是多孤寂的仙人,才能流露出那般的眼神?

她用著近乎「貪婪」的眸光,在看他。

對,貪婪。

像要立刻把他抓到掌心,而且永遠不放手……那樣的貪婪。

這兩字,說給兄弟聽,只會換來幾聲的嗤之以鼻,誰也不肯相信吧?

冰一樣的天女,怎可能會有「貪婪」眼光?

連他自己,都曾覺得「大概,是我多心了」的錯覺。

他拒絕不了她的眼神,她的央求……

雖然,她沒有真的放軟聲音,放低姿態,拜託著,懇求著,可她一字一句,輕易聽出,只要他肯答應,她什麼都由他。

「是對白鱗色的龍,有多瘋狂迷戀呀?」

好望來到千年珊瑚樹梢,獨坐遠眺,長髮隨著海波飛舞。

海景綺麗,寬闊無際,本該心無旁騖,一如以往的愉悅,欣賞光影變化。

可是,腦子裡浮現了這個疑惑。

「如果,我不是白鱗龍,是不是……她也對我不屑一顧?像對待我兄弟們那樣?」

答案,並不重要。

是或不是,改變不了他的決定。

只是……有些疙瘩。

那種「誰來取代都一樣,是白鱗龍便好」的感覺,有些……不太開心。

不過,事實上,他就是只白龍嘛,當然沒有假設性的必要。

他又不可能哪天睡醒,突然由白變黑,若真發生那種慘事,才開始需要擔心她會因為他的鱗色,而棄他與不要。

身後傳來蹩音,幾乎輕巧無聲。

倘若,不是珊瑚樹體的螢火,急急躁動,舞得紛亂,恐怕他也無法迅速察覺她的到來。

能讓珊瑚樹反應明顯,而且還是緊張、恐懼的反應,除了那一位削碎它兩截枝體的戰鬥天女外,大抵不會有其他人了。

辰星在他身後坐下,兩背相對,不出聲,不擾他,靜靜地,倣傚著他眺望海中景致。

海潮拂起他的發,往後,一綹一絲,揚起柔軟弧線。

他的發擦過她的臉頰,撓弄細嫩肌膚,激起微微癢意,惹人輕笑。

艷美笑花綻放在她唇角,襯托得她更行清妍脫俗。

她緩緩閉眸,斂去視覺,更能敏銳感受週遭,尤其是他長髮飄動,旋舞,落在膚上的觸勁……

「幹嘛來了不出聲?」好望沒回頭,只開口。

「我以為你不想被擾。」她已經很小心謹慎,不發出聲響,沒想到仍是干擾了他。

「我沒那麼孤僻。」好望握住長髮,順手往前梳攏。

頰上的撓意消失無蹤,她有一瞬間的失神和……失落。

「找我有事?」他又問。

「我即將離開龍骸城。」錄惡天書已浮現下只欲除的戾獸,她必須盡早前去完成任務,以避免戾獸殺害更多無辜生靈。

「哦。」他淡淡應聲,心裡明白,她離開龍骸城,有「正事」要辦吧?

「你若還不想與我同行,可以延至下一次……」她不是來催促他,要他立刻開始「使獸」的職責。

「我跟你一起去呀,我已經是你的坐騎了,不是嗎?」他頭一仰,才發現她坐得好近,光是後仰,頭幾乎便靠上她的肩。這一躺,挺舒適的嘛

他沒有馬上挪走的打算,維持著後仰,讓一大片海空映滿眼簾。

這麼躺著,景空清澄,會害人想睡呢。

他的行徑,是無理的,是懶散的,辰星卻未加以阻止。

甚至,默默縱容。

任由他偎,任由他靠,任由他,將他得體重和體溫,往她這兒貼近。

他既然開口了,她也不表反對之意。

「……你只要載我到『無日之山』,你接著便隨心所欲,找個幽靜的地方,或睡或望,待事情處理完,我喚你,你再過來。」

好望聳肩,回得好似很乖巧,實則漫不經心:「謹遵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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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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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1 00:06: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是她叫他偷懶的,他不過照辦罷了。

於是,他第一份「坐騎」工作,輕鬆容易。

無日之山,顧名思義,此山終年難見艷日,滿山巨大樹林密葉,在半空中交織、糾纏,遮蔽了蒼穹。

樹蔭底下日芒照耀不到,過度陰涼、暗暗,直教人發顫,薄霧終年不散,視物困難。

不時,遠處傳來獸狺咆哮,或是狩獵的追逐奔跑,只聞聲,不見影,增添許多緊張氛圍,草木皆兵。

無日之山的山神,日前遭妖物「犀渠」吞食,此刻的山中並無神祇存在。

正因無神,妖物更加猖狂,肆無忌憚。

仙界並非未曾嘗試感化,上天有好生之德,對萬物一視同仁。

陸續派來幾名溫儒天人,希望改惡向善,以「犀渠」為首的群妖非但不聽,反過來圍攻天人,企圖再啃食仙人肉,增進功力修為。

而感化過、勸服過、告誡過,仍無法獲得成效,妖物一樣我行我素,頑劣難馴,繼續為害於世,那麼,便該由她出面。

她的工作,僅存「抹殺」。

不為任何勸導或講理而來。

那是其餘天人之職,並非戰鬥天女所該插手。

當錄惡天書裡浮現妖物之名,也是該只妖物將誅之時。

此刻,天書內的妖物,正是「犀渠」。

好望把辰星送抵無日之山,在林梢間幾度盤旋,嘴中那句「真不用我幫忙?」,想問,卻還是沒有問,默默等著她開口。

她若提出央求,他不會拒絕。

只是她的嘴,似乎比他更硬。

粉嫩色的唇瓣輕輕抿著,說不開,就不開,更別說是「提出央求」。

算了,不自討沒趣,他這只坐騎,還是乖乖找棵高樹,欣賞風景好了。

她身影纖瘦,踏進無日之山時,簡直像一頭最嫩軟的羔羊,步入妖獸叢林內,有去無回的錯覺。

好望視力極佳,傳說中的「千里眼」,他恰巧也有一對,無論原先正在賞山、賞雲、賞小花,到最後,都會瞟回她的方向……

忍不住,去瞧她的動靜。

她沒有滿山去尋找妖物,僅是盤腿靜坐,在一處泠泠流瀑間,守株待兔。

那一身瑩白,在妖息沖天的密林間,彷彿一朵錯開的素潔幽蘭,突兀得太美,突兀得……

引人注目。

注目的,何止是好望,那些妖物也被她所吸引過來。

「我還以為山裡,只剩皮粗肉硬的小樹妖,沒想到來了個美味的……」

「我想吃她的腳……」

「女人要吃胸,那兩團肉,嘖嘖!才叫軟嫩……」蘇,口水流下來了。

「這麼小一隻,夠我們分嗎?」一人一口,就啃個精光了。

妖物越聚越多,叢林間暗處,潮水般湧來。

她兀自閉眸,不受週遭嘈雜干擾,對於那些「分食」她的野望,更是恍若未聞。

她在等,等那只該出現的大妖,聞風而至。

其他雜碎不在錄惡天書中,她連動手都嫌多餘。

「她一直閉著眼,是嚇傻了嗎?」

「我不想再吃樹妖,我要吃軟肉!」

按捺不住的小妖,紫舌外露,舔不完滴答淌下的唾涎,十爪唰地伸長,魯莽前撲,要將她由石上扯落,以便撕食飽餐……

她週身的紗劍「無刃」,本像一抹煙嵐,起伏於左右裊繞,猙獰小妖靠近之際,迅速化為利刃,擊在小妖腳爪前半寸。

若小妖再猴急些,此刻的右腳掌,就會如腳下石塊一樣,一分為二。

那道劍痕,碎地數尺,足見力道強悍。

其餘小妖見狀,驚嚇瞠目,紛紛後退幾步,誰也不敢妄動。

遠眺的好望,撲哧一笑。

「看來……不用替她擔心了。」這矮冬瓜天女很懂得嚇唬小妖嘛,小小一隻,氣勢很迫人,不用露出兇狠臉孔,也能讓敵人心生畏懼。

沒錯,好望先前的一些些擔心,全屬多餘。

在他親眼看見,她欲除之妖……犀渠,咆著重吼、噴著炙息,步伐轟隆震地到來。

小妖恭敬讓出路徑,犀渠大搖大擺上前。

暗紅色獸眸,與辰星對峙。

她臉上一片淡,面對比她高壯數倍的巨獸,同樣淺然。

好望不意外,方纔她被百來只小妖包圍,連眉都沒挑。

「什麼小嫩肉?你們一雙雙眼全瞎了嗎?!沒聞見她一身仙味?!」犀渠斥責小妖物,粗腿一掃,踢翻好幾隻弱妖,故意要在她眼前發發獸威,嚇唬嚇唬她。

辰星冷冷看著,更彷彿什麼也沒留心去看。

「犀渠?」她作出確認。

「『犀渠』可不是你可以叫的,喊聲『犀爺』才對!」諂媚點的小妖,狐假虎威,頂嘴頂得順口。

她不睨向何人,獨覷眼前巨獸。

「犀渠?」又問了一次,非要從他口中聽見答案。

犀渠覺得她很有趣,敢在它面前維持泰然淡定的女人不多,通常她們只會尖叫驚恐。

哪像她,盯著他看,眸裡連一丁點的惶恐都沒有。

他臉上閃過興味。

嘿嘿,吃她之前,看來,還有不少樂子能享受。

「我就是犀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怎麼,慕我之名,特來見我?」

「是犀渠便好。」辰星眸子一凜,原先斂藏的冰戾氣息完全釋放。軟繞如雲的紗,瞬間,變化為劍。

犀渠大驚,被強悍的殺意所震!

獸,對於危險的懼怕,源自於本能,連交手都不用,他馬上便清楚,這女人……很恐怖!

犀渠正欲逃,紗劍速度更快,舞奔而去,抹向他的頸!

紗起,首落。

暗紅色的血,噴濺半空高,形成腥膩雨霧。

這一刻,是全然的死寂。

沒有哀號,沒有叫罵,幾乎僅存的鮮血汩出的聲音。

「犀、犀渠他……他死了!」

終於,有小妖找回了聲,淒厲大喊,喊出在場所有小妖的震撼。

僅僅一擊,就取了犀渠性命?!

本還包圍辰星的妖物,倏地各自奔逃,回到密林暗處,在黑叢間,閃動著又驚又懼的眸光,群妖失首,已如一盤散沙。

辰星右掌平攤,錄惡天書由掌心浮現,上頭記載的「犀渠」之名,被無形星火點燃,開始融噬,不一會兒,那兩字完全消失於天書間。

抹消之名,代表其妖已死。

「難怪,她敢誇口不用我相助,根本沒我能出手的地方。」好望吹了聲輕哨。

光瞧她使劍之姿,凜冽、迅速,毫無半分贅態,只用了一劍,便斬犀渠於劍下。

果真是戰鬥天女。

好望在等,等她開口叫喚他,好出面將她載離無日之山。

偏偏,殺妖麻利的她,這時卻溫吞起來。

她先是靜佇於犀渠的屍首旁,眼眸定向掌心,收回錄惡天書,又站著好半晌,好望以為,接下來她要喚他了……

但不是。

輕抿的唇,只是淡淡一動,沒開口叫出他的名。

她這副神情,是……發呆嗎?

好望找不到其他字彙,來形容眼前的她。

她就這麼站定,不動,許久許久……

等到她再次有了動作,仍舊不是找他,反倒和著衣,走向一旁的清瀑,洗滌污血。

美人入浴,總是養眼。

即使肌膚分寸不露,羽衣濕濡後的緊密服帖,勾勒其腰身曲線,充滿無限遐思。

他瞧著這份美景,大方欣賞。

突然想到,眼下同樣有數百隻小妖,也躲在一旁看,笑意立即隱沒於唇角。

「這只笨天女,殺妖很強,該謹慎注意的事,倒是很遲鈍!」他嘀咕,從樹梢間起身,幾回跳躍後,抵達瀑泉。

也不懂自己介意什麼,他迅速變回白鱗龍,將她所浸泡的那座小山瀑,纏纏圍繞,擋住每一道望來的目光。

「好望?」她當然沒察覺他的體貼。

「來看看你是不是被小妖吃掉了。」他沒好氣道。

「你多慮了。」她揮抖紗劍,讓它不染污血,恢復雪一般純淨潔白。

與妖物對峙時的面無表情,總算稍稍有了變化,牽動一絲輕笑。

「你知道週遭有多少只妖嗎?!」沐浴給他們看呀?!

白白便宜了他們!

「一百五十三。」她認真回答。只是不能明白,為何突然考她?

他也知道是一百五十三!

等同於三百零六顆眼珠子,不,有好幾隻妖,長了三目四目!加加減減,三百多顆眼,全在看她出浴,她當真無所無謂?!

「他們不在錄惡天書內,我不殺他們。」她以為他是要問這個。

那些小妖的死活,好望才不管哩!

「上來!」他努顎,往自己背上方向指。

「我身上還有血腥味。」神獸向來厭惡這種氣味,她並不想他沾上。

「我又不是麒麟。」那種潔癖過頭的神獸,才會一聞血頭就暈,四肢疲軟。

要洗,他載她去個風光明媚、景致如畫,水很暖、風很輕,而且沒有三百多顆眼珠子,緊緊盯著看的隱秘仙泉去洗!

他的催促,有幾分不耐煩味道,她以為他的不耐煩,源自於她。

是嫌她浪費時間?

或是,厭惡當她的坐騎,只想快快載她回去,結束一日工作?

無論是何者,都使她加快了動作。

辰星自沁涼池水中,緩緩而起,一身的水濕,在她起身同時,一滴一滴落回池面,短短兩三步的工夫,羽衣間的濕濡早已乾爽。

獨獨鬢邊一縷細發,由髮髻間頑皮溜下,仍帶七分的濕,隨她步履輕快躍動。

靈巧一騰,她已落坐龍背之上。

好望知道,她不若外貌柔弱,不會輕易被甩下龍背,於是,確定她乘上她的背,他便毫不遲疑挺直飛起,竄上天際。

她怎麼也沒想到,他帶著她來到這處清池。

池面如鏡,倒映湛藍蒼穹、潔白雲絲。

彷彿,池中也有一片萬里晴空。

他在池畔放她下來,恢復頎長人樣。

一片水波碎粼,銀銀燦亮,染了他一身耀眼。

此處景致,美;身處於此的他,更美。

「到裡頭去洗,那一角正巧長了棵濃密花樹,可以阻擋上空視野,不會被瞧光光。」他指向清池。

他不是要載她返回仙界,轉身拋下她,逕行折往龍骸城,直至下次錄惡天書浮現惡獸之名,他才會願意再度來她身邊,與她同行?

辰星一直是如此以為……

「快去,我不偷看,我發誓。」

看來,發誓還不夠,所以她才神情呆愣,沒做出反應。

好望乾脆伸出手,到她身後,握住她的白紗蒙眼,取信於她。

「這樣我就看不到了。」

他遮住了視線,所以沒看見,她湊鼻到自己臂膀間,努力嗅,想嗅出是否身上帶有汗臭味,他無法忍受,才硬要帶她來……刷洗一番。

還是,血味仍太重?

「下水了沒?」他沒聽到水聲,催促著。

她放棄猜測。

「要下了。」覺得這回答,真像自己變成……人類常食的餃子。

「不用穿著天羽霓裳下去。」他提醒。

才洗的乾淨些,是吧。

她沒應聲,但乖乖探手解開頸後衣結,比絲綢更細膩的羽衣滑下身軀,在她腳下形成一波衣漣。

束髮解開,飛瀑般披下,長度抵達小腿。

纖足跨出,步入水泉。

即便她身姿再靈巧,也難以做到完全無聲。

水聲淙琤,脆如美玉交擊。

當她四肢撥水而動,那悅耳的聲音傳入他的耳。

幾乎是立即的,好望輕易勾勒著、想像著,她出水芙蓉一般的模樣……

嗯,一朵冰雕芙蓉。

她是安靜的,不發一語,掬起溫暖泉水,洗滌每寸肌膚。

潑水聲,斷斷續續,除此之外,沒有交談。

風之聲,葉之聲,偶爾加入其中。

他甚至還能聽見,水珠滑過她的發、她的膚,再墜入泉心,激起清漣的點滴聲……

腦中的景致,著實太過綺麗,他再不做些分神之事,難保不會越想越上火。

於是,好望打破沉默,聊些無關緊要的閒語,分散注意力……他的注意力。

「這裡,是我發現的秘密之地,鮮少有人來到。」

他知道,她正聆聽著。

「除了這一座暖泉,右方還有整片花林,風勢若強些,滿滿的花瓣吹得漫天飛舞,有些吹入這清泉內,粉艷染滿泉面,將泉水變成花田。」

好望說道,白紗蒙住眼,蒙不住唇角笑意。

「另一端有座小山,不高,不過視野極好,可以放眼望遍南方各鎮,山上有塊石,我最愛躺在上面,曬著暖陽……」

提及那石,他筋骨俱軟,睡意漸生,回味平躺其上的美妙滋味。

「那塊石通體冰透,乍看下以為是疑冰,躺上去卻不是那麼回事,它冬暖、夏涼,觸感膩潤,躺一整天也不會肢體僵痛,真想把它搬回龍骸城,天天陪我睡。」

辰星停下舀水動作,轉向他。

她看不見他的眼神,卻聽出他的輕快。

「……這麼喜歡,為何不做?」她問,嗓音清穩持平。

「我的確已經打算要做,不知是哪個傢伙搶先我一步,把它偷搬走。」想起來就有氣。

這處明明罕有人煙,是誰跟他英雄所見略同,看中同一塊冰石,奪他所愛?!

被他知道了,絕對跟那人拚命!

「沒了那塊石,這個地方我變得少來。」省得觸景傷情。

若非想替她找個沐浴之處,恐怕也不會踏上來。

但,或許以後會很常來。

當她除完妖,就載她到這兒,滌去一身血腥,順便泡泡暖泉,放鬆筋骨吧。

她,不適合染上鮮血。他心裡,這個念頭是篤定。既然不合適,就把她洗乾淨些。

他這只「坐騎」,可真忠誠哪。

風拂起,卷落一樹花瓣,似雨紛飛,輕飄而下。

他在那陣花雨之下,腦子裡想的是攸關於她之事。

而她,在飛花灑落的池間,神色縹緲,若有所思。

眸,微微斂垂;心,想著誰?

「『坐騎』職責,僅限於負載她到目的地、接她回來、盯著她,將自己清洗乾淨、拭乾頭髮……諸如此類云云,再多也沒有了。」

如果,好望曾經以為,這便是他所有的工作內容,那麼,他就太笨太傻太天真了。

俊顏埋進掌心,幽幽傳來輕歎,進而沉默。

好吧,他確實笨過、傻過、天真過……

他抬頭,瞪向站在他面前,五分泰然、三分淡定,以及兩分困惑的辰星。

是她食言嗎?

是她出爾反爾,開始央求他做牛做馬嗎?!

都、不、是!

她說一不二的性子,他已經掌握個透徹,她既然開口擔保,不用他出賣勞力,自然不會有向他求援之時。

再者,她不需要求援,也不曾求援。

戰鬥天女絕非虛名,面對妖物魔獸,她游刃有餘,而且,「有餘」過了頭。

太過頭了!

他細細瞇眸,目光由她容顏上,稍偏,落向她整片血紅的左肩。

紅澤在雪白羽衣、粉紅肌膚間,何止醒目而已?!

是刺眼!

錄惡天書裡,記錄下名字的妖魔,有強有弱,不是每一隻都像犀渠那樣,一劍就能利落解決。

其中,也有她追逐許久,狡猾奸詐之流。

例如,死在好望爪下的這只……啥鬼?不記得他的名了,隨便啦!

「你……」

他正想罵人,一臉平淡的她,卻先他一步開口。

「你不需要出手。」

語氣不似控訴,淺淺的,仍能聽出她相當不茍同。

「那只狐妖我可以處置。」她蹙起眉,為他鮮血淋漓的手掌。

她不要他身上沾染妖物的穢血。

斬除生命,這樣殘忍的工作,由她來做就好。

「處置?!是他先處置你吧!」左肩上還在冒血的狐牙印,便是鐵證!

「當狐妖咬著我的肩,便無法像先前幾次,逃得不見蹤影,我正準備揮劍取他首級……」

就被狂嘯猛吼、驀然殺出的好望,結束了一切。

「你故意讓他咬傷你?!」好望瞠目。她沒回答,表情說明一切。

她是!

不顧一切,玉石俱焚的戰鬥方式,只要能除去妖物,她自己會不會受傷,全不重要?!

辰星不理會左肩傷勢,揚掌喚出錄惡天書,確定狐妖之名已除。

而這舉動,讓好望更不高興。

「你已經受了傷,不先治療,你想痛死嗎?!」還看什麼鬼天書!

她揚睫,覷了他一眼,回他:「我不會。」

一頓,天書收回掌內,傷口汩出的血,只有更多,未曾減少。

看來,狐牙帶毒,牙洞週遭的肌膚呈現淡淡紫黑。

即便如此,辰星臉上仍不見痛楚神色。

精緻的眉眼,僅在看著他染血的手時,才會稍稍一攏,刻劃一道蹙痕。

「我不懂治癒之術,我也不會痛。」

「你不懂治癒之術?」對自身武藝太過自信?認定沒有任何人能輕易傷她,所以懶得練?

習武之徒的高傲,他懂,可以理解,但……

不會痛,是什麼意思?

似乎看穿他的質疑,辰星進一步解釋,雖說是解釋,仍僅少少幾字:「這隻手臂,就算被人卸下,也不會有痛楚產生。我,沒有痛覺。」

像現在,血不止,毒蔓延,她所感覺到的,不過是血液浸濡羽衣貼服於膚上……那股稠膩罷了。

他愕然看她,她既非逞強,也不像扯謊,她清妍美麗的臉蛋上,找不到半絲疼痛。

「我的真身讓我不會有任何痛苦,受再多傷、流再多血,骨頭挫移,斷筋裂髓,也一樣。」

她沒有痛覺,不知疼痛為何。

多好,多適合與兇殘妖魔浴血交戰。

即使她被獸爪撕裂、她被妖牙嚼咬,都不會因為痛楚而罷手。

那又是為什麼……他要露出這種表情?

這種,正被痛楚侵蝕的表情。

何以……如此看著她?

如此,隱隱帶怒的眼神。

這女人,根本不懂照顧自己!好望聽罷她所言,這個吠吼,在胸臆迴盪久久、久久……

到底把自己的身體,當成什麼呀?

不珍惜它、不善待它,一遇上戰鬥,甚至拿它當食餌……

她那時朝著妖狐毅然逼近,不見退縮或遲疑,以左肩為誘餌,露出破綻,引狐妖撲咬,反正無關痛癢,便採取激烈手段……

讓他看了,幾乎膽戰心驚的手段!

「手給我!」

雖是要求的命令句,他根本直接動手,將她受傷的左肩膀逮進掌握。

「幸好,治癒術我學的不錯。」他口氣有點兇,像個正在教訓孩子的爹親。

即便嚴厲,仍能聽見語意裡,淡淡的憂心。

他低首,吮上她的肩胛那幾處汩血牙洞,將妖毒一口一口吸吮入嘴,再轉頭吐掉。

「好望……」她想阻止他這麼做。

「你別亂動!」他的手掌在她脊背間微微施壓,把她按抵到嘴邊,方便吮毒。

膚上吮傷的刺痛,或是毒侵的辣麻,全都傳遞不到她的感官。

只有他。

只感覺得到他。

他唇上的熱,他唇瓣的柔軟,他吸吮的力道,溫暖如絲的包覆,以及摩挲而過的牙,輕輕咬著綿嫩的每一分寸……

他的髮絲垂懸下來,撓在肩頸,好癢。

他的鼻息貼在她膀上,好燙。

他所做的一切,令她抽息,輕顫。

「會痛?」好望抬頭,誤解她的反應,又猛然想起,她沒有痛覺,連安慰她忍一忍,都可以省略。

毒血吮吐乾淨,傷口汩出的血不再帶有黑毒,好望才為她治癒傷勢。

狐妖的牙洞不深,他沒費多少工夫,便讓醜陋的傷口,由她膚上消失無蹤。

辰星的左手,受箝在他掌心,騰空的右手,為他拭去唇上殘血。

拭去了,卻在他臉頰間畫下一道痕跡,她越是想抹乾淨,乾涸的血跡,頑固的留在那兒。

「別擦了,你比我更需要清洗乾淨。」

好望一把橫抱起她,足下一蹬,躍得半空高。

她一臉嫩呆,眼兒圓圓地看他。

「驚訝什麼?帶你去老地方沐浴。」他俯首瞄她,長髮隨風飛揚,舞的紛亂,髮絲滑過她與他的臉龐。

她不是驚訝這個。

她驚訝的是,他抱著她……

以男人之姿,而非一條白鱗龍。

她更不是乘坐在他背上,卻由他的有力雙臂緊緊托穩。

這樣的姿勢,她清晰聽到……心搏聲,一下、一下,規律,平穩,他的。

騎乘於龍背上,聽不到這些。

她偎得更近,貼在他胸口,心跳聽得更仔細,絲毫沒有扭捏或避嫌。

她沒仰頭,好望看不見她臉上神情,只看見可愛發渦,小小的,隱於青絲之間。

他沒有看見,正在聆聽的她,閉起杏眸,微笑浮現。

好望的工作,從此,又新增了一項……

照顧她。

照顧這只不會善待自己的小天女。

幫她獵殺棘手妖魔、不準她不珍惜她自己的身體、盯著她吃飽穿暖、催促她洗澡、喚醒險些睡進泉裡的她、為她擦乾一頭長髮……

他,越來越有「奶爹」的架勢……

擔任她「坐騎」越久,也越會發現,扣除她的過人武藝之外,大部分的她根本是個奶娃,沒有自理能力。

坐騎與主人……哪裡還像?

「奶爹與奶娃」,更貼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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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1 00:06: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照顧奶娃好辛苦……」

好望只手托頤,唇語含糊,說著近來的人生體悟。

所以,當龍主詢問他。「成為天女座騎,一切可習慣?」時,他忍不住這般嘀咕起來。擔心奶娃吃太少、擔心奶娃太拚命、擔心奶娃又背著他,單獨去完成錄惡天書內的工作。

前兩天,才被他逮著,她悄悄去除妖,而不找他!

為此,他數落了她一頓,足足一盞茶時間!

「你有沒有對天女尊敬些、順從些?」龍主表達關心,對兒子上任坐騎的近況,很想瞭解。不知……兩人處得可好?

呃,尊敬?順從?

他不久之前,把他「該尊敬、該順從」的主人,罵得狗血淋頭,像罵孫子一樣,兩人面對面,盤腿而坐,她低首聽訓,不頂嘴;他滔滔不絕,不停口。

為什麼自己去?!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萬一,你遇到難纏的妖,沒我在身邊,怎麼辦?!

為何不喚我?

只要你開口,我哪次沒趕到?

「應該算……有吧」好望藏住心虛。

龍主滿意頷首,面帶欣慰。

「那就好。辰星天女性情清冷,較難相處,看來孤僻、倨傲,目中無人,對誰皆是一副愛理不理,不是好主子的料,待在她身邊,像是度日如年吧……你難免受些委屈,不過,小不忍,則亂大謀,得罪天女,畢竟是你吃虧。」

她,哪有父王說的惡質?

每一個針對她而做的繆解,好望都想反駁。

她不是那樣的傢伙……他眼中的她,不是。

與她相處,何其簡單?

她從不做任何要求,更不曾頤指氣使。

她的目中,更非無人。

他不知有多少回,看見她眸心內,倒映著他。

這代表,她總是注視著他,認真地,專心地。

度日如年……不妨如此解釋吧……

他對她的熟稔,不僅數日,而仿似數年。

漫長得像是他與她,認識了好久。

不過,好望沒跟龍主頂嘴,不是因為他孝順乖巧,只是他們看見的她,是怎生模樣,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在他面前,距離清冷和倨傲,還太遠太遠。

「父王暗地裡,時時擔心,照辰星天女以往的傳言,你會淪為龍子之中最苦命、最短壽、最早麼的一隻……」今天一看,老三身強體壯,沒缺了胳膊、少了腿,他稍稍安心。

「什麼傳言?」好望不由得好奇揚眉。

「殺戮中的她,無視週遭左右的安危,化身為恐怖厲神,腦中只存殺意,而無理智,若不離她遠些,說不定她連自己人都殺。」關於辰星的謠傳,龍主娓娓道來。

又是一個不負責任大謠傳。

好望為之失笑。

「老三,你要記住,當她斬妖時,千萬別靠過去,遠遠看就好。依她的本領,那些妖物奈何不了她……但若有個『萬一』,未嘗不是好事。」龍主壓低嗓音,悄聲講起大伙心知肚明,可以暗著做,不能明說的「偷吃步」……

當被討厭的神將選中成為坐騎,又心有不甘時,與神將扯破臉是最笨的方法。

聰明一些的,乾脆採取「敷衍了事」的態度,不對神將提供幫助,或是僅盡兩分的氣力,由神將獨自面對妖物。

神將要是因而受傷,輕者,遷怒坐騎,憤而解除訂契,神獸求之不得;重者,神將喪失性命,契約自然破滅,更是省下不少功夫。

這些,便是流傳在神獸之間,不能說的,小秘密。

前提是,「坐騎」非常、非常厭惡其主,才會這般做。

「這個『萬一』,我短時間還沒打算遇見。」好望起身,伸展腰手,痛痛快快地舒活筋骨。

不經意瞟見桌上有籃「貝果」,形似鏈鋸貝,外殼堅硬,需要巧勁才能打開果殼,擢取殼內甜美多汁、白淨如玉的果肉。

它是西海特產,一年僅僅一產,大量盛產之時,會進貢到龍骸城內供眾人品嚐。

「父王,我拿幾顆走囉。」好望根本直接整籃捧走。

「一口氣全拿呀?要給誰吃?」

小九嗎?區區這些的確塞不下小九牙縫。

「奶娃呀。」餵養主人也是「坐騎」的工作之一。

奶娃?哪家的奶娃娃?……

龍主欲問,好望早已跑得不見跡影。

趁「貝果」新鮮,趕著送給辰星嘗。它屬海果類,離水過久,果肉越發乾煸,口感變差,失去嫩彈。

他要她吃到最美妙的滋味。

好望馳速如電,由深海到晴空,不曾放緩。

好像每每去找她,他都是這麼急、這麼趕、這麼飛奔似箭,活似要去見情人一樣……

他自己邊想邊笑,邊斥自己的胡思。

當他抵達她所在之處,仙界中,最僻靜、最邊際的一朵彩雲底下……

一間簡陋的茅草屋。

每回踏來,他都覺得這裡應該算……「仙界貧民窟」吧。

茅草屋被薄透雲霧密密包圍,一棵老松相互映襯為伴,再加上一位素淨天女,其餘,什麼也沒有……

現在,突兀地,多了一個……

武羅天尊。

他與辰星正從茅草屋步出。

一個高大威武,一個小巧玲瓏,形成一幅小鳥依人之景……

呸呸呸,什麼小鳥依人!

她只是矮!

站在誰身旁,都是這幅景象!

好望飛得更迅速,轉瞬間,穩穩落在茅草屋前。

辰星和武羅同時挪來目光,看著介入兩人之間的好望。

「武羅天尊。」有過數面之緣,好望自是識得這位天人,抱拳一揖,算是禮貌。

武羅滿臉刀疤,深刻入骨,不怒不笑時,平淡的面容仍散發淡淡猙獰,與素來面慈目善的仙人有所不同。

他輕頷首,掃過好望一眼。

「原來是他?龍主三子。」

武羅所問,是尾隨身後的辰星。

她靜靜無語,默認。

武羅沒再多說,不置可否,僅與辰星交換一記眼神,爾後,武羅身影化為光,迅馳遠揚,消失於眼前。

見辰星的眸光,仍舊落向光芒馳去之方,好望出聲提醒。

「他名草有主,已有秋水天女相伴,不適合悄悄愛慕。」口吻有些酸。

辰星不解其意,神情迷濛,聽他說教。

「千萬別相信有夫之婦說。『我與伴侶感情不睦,多年來,早已相敬如冰,只有你,最懂我的心,解我愁苦,我願意為你,與妻子離緣,請你等我,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一個名分……』諸如此類的鬼話。」

好望怕她被騙,別人幾句甜言蜜語,她就全盤相信。

「武羅天尊與秋水天女,感情並無不睦。」辰星直覺回答。

就如她所見,那兩位仙人甚為融洽,雖不是如膠似漆、形影不離,各司其職,不因情愛而沖昏了頭。

當兩人忙完,連袂漫步於天界之中,不言而喻的濃郁珍愛,讓人輕易感受到。

也僅在秋水天女面前,武羅天尊才會展露歡顏,發自於真心。

她一頓,臉上困惑未減,續道:「你方才說的那些,是哪兒聽來的戲曲……」

仙人愛聽戲,每年大仙小仙的壽宴,總不忘來上一出,她似乎……

在哪兒聽誰唱過,嗚呼哀哉,唱得女仙們個個淚流滿面。

而她,當然是無感的。

「沒有。」武羅沒用那番話騙過她,那就好,否則,他會親自找上武羅,要他檢點一些,別欺騙單純小天女!

好望朝她招手。

「過來吃『貝果』。」

「貝果?」

手中一籃果物,還浸著海水呢。

「像鏈鋸貝的水果,沒瞧過吧。」

是沒瞧過,當然,更不可能吃過。

她望著他塞進掌心之物,不知從何下手。

「要剝殼,外頭硬的部分不能吃。」

他才說完,她一個捏握,貝果應聲破裂,殼破果肉爛,糊了她一手。

巧勁掰開果殼,殼似貝蚌,上下咬合,由縫間輕劃,便能輕易打開。

汁水淋漓,溢滿果殼,殼內果肉飽盈,水光潤潤的。

沒嘗過東西,她本能蹙眉,先以鼻嗅。

「用吃的,不是用聞的,又不是鬼,吸氣味就飽?」仙人食風吸霧慣了,都忘掉嘴巴的功用嗎?

她睨他,看他也替自己掰開一顆,俐落吃起來,她才跟著動作,先把果殼內的汁液,呼嚕嚥下。

「當心汁多,會爆漿……」他的勸告太遲了。

當她貝齒咬下果肉,被咬破的肉汁濺了滿臉,她一慌,鬆口,果肉調回殼內,又帶起一波甜液,滴得襟口狼藉,一副慘樣。

奶娃吃飯,大抵便是如此,吃到滿頭滿臉……

好望毫不客氣,放聲大笑。

笑她的狼狽,笑她的無辜,笑她真像個小娃娃……

邊笑,邊被她瞪,再邊幫她擦臉擦嘴、擦手擦衣裳,收拾殘局。

「來,我餵你。」他乾脆不讓她沾手,直接將果肉分切整齊,送到她嘴邊,適合女娃一口大小。

他挺享受這種……照顧她的滋味。

她一直瞪到他斂起笑臉,才甘願紆尊降貴,張口吃下貝果。

「武羅天尊找你何事?」他問得隨口,實際上,心裡很介懷。

「妖魔之事。」除此之外,她與武羅還能談什麼事呢。

她的回答太理所當然,完全沒有可疑之處。

「他武藝不是很強?區區妖物,自己去處理就好,丟給你……算什麼武神?!」好望冷嗤。

男子漢,就該一肩扛下!

換成他,他不會拐彎找上辰星,而是直接動手處理掉麻煩,省得她心煩!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來,武羅天尊有他該做的職責。」

嗯,她與武羅劃清界線的說法,他聽了很順耳,心情大好。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說來聽聽,哪只妖?又惹出了何事?」

他的笑容可掬,眸兒都瞇起來了,聽見有妖魔出現,很快樂哦?

她還以為他……不怎麼喜歡除魔呢。

見他開心,笑靨恁甜,她也同覺欣喜。

「一隻入魔瘟神,當年被我斬下一臂一足,仍為他所逃,經過漫長時間的消聲匿跡,近來似乎再度出現。」她輕描淡寫,面容與口吻,皆然。

「被你斬下一臂一足,還能逃成?你怎沒追上去補他一劍?」手下留情了?

她劍眉思忖,彷彿回憶起一件不怎麼重要的小事,印象薄弱,耗了些時間。

呀,她想起她為何沒追上去……

「因為當時我的頸骨及兩隻腿骨遭他打斷,雖然毫無疼感,但完全站不起身,所以沒能追。」她的神情像談論著天很藍,雲很白,那般無關痛癢的雜事。

她這番話,無論說得多雲淡風輕,都教他倒抽涼息。

頸骨,腿骨……打斷……

拜託她起碼露出一些……荏弱、堪憐的表情,讓人有機會安慰她吧?

她這般淡然,一派地「哦,我腿骨被打斷了」,害他也僅能「哦,原來如此」的反應。

言下之意,她與入魔瘟神兩敗俱傷嘛。

能重重傷她,看來……入魔瘟神不容小覷。

「武羅天尊特地來告誡你,要提防入魔瘟神再找上你?」

「嗯。」原來是昔日仇家,確實該要提防,畢竟,斷人手腳之恨,不是每個人都能嚥得下去。

從現在起,他得牢牢看緊她,不上入魔瘟神有可乘之機。

想到她被那傢伙所傷,心中老大不爽。

「他敢再來尋仇,我連他另外一隻手腳,一塊兒打斷!」提到傷她之徒,好望自然沒有好口氣。

「你以前……不是很不喜歡喊殺說打?」

辰星見他俊顏緊繃,嚴肅認真,說得咬牙切齒,像與入魔瘟神有著深仇大恨。

「是不喜歡呀。」

那剛剛……滿口血腥,說要打斷另外一隻手腳,是誰?

是不是近來受她影響,沾多了妖血,導致性情大變?

她難掩擔心,仔細打量他。

被憂心忡忡的眸光凝覷著,任誰也無法忽視。

好望又餵她一口果肉,衣袖按拭她的唇角,揩去汁液。

此舉既親暱,又讓兩人的身距縮短許多。

貼近到,彼此眼中,只存在著對方。

「不過,誰威脅到你,就算討厭訴諸武力,我同樣照打不誤。」

「……」辰星先是一陣靜默,突地,她伸手摸向他的額,喃喃著:「不燙呀……」

那對柳眉,幾乎要在眉心之間,堆蹙交纏。

「你幹嘛?我又沒病。」他捉下熨在額頭的小手。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蹙眉底下的水燦瞳眸,直勾勾地看他。

「這樣哪算好?」他一點也不覺得呀。

「與先前說的,完全不一樣。」

「先前?……哦,你是指訂契呀?」

她點頭,一臉苦惱肅然。

「我答應過你,不讓你額外做其餘的事,不讓你雙手染血,不讓你被迫去斬妖除孽。這些,都不該由你來做。」

她困惑,迷惘,對他的所作所為,全然不解。

他是被迫的吧?他不愛見血,不喜殺戮,卻沾了血,開了殺戒。

一開始,他也不樂於成為她的坐騎,好似充滿委屈,百般不願。

現在卻……

一點點「被迫」的無奈,在他臉上都尋不到。

「你不應該出手幫我,不應該在乎我受傷與否,不應該帶來甜美海果,更不應該為了入魔瘟神,而產生一絲一毫的困擾……」她說著,輕輕搖動螓首。

這樣不對呀……

這些,全不在訂契之中。

「哪來這麼多的不應該?」好望趣然,反問她。

她苦惱的模樣,帶點稚氣,沒了冰冷,很是可愛。

「當初,你是因為我的承諾,才願點頭,答應成為我的坐騎,我不希望……你覺得我言而無信,自毀契約。

「我當然不覺得呀,你說的不應該,有哪一項是你強逼我做?」他不會將言而無信這四個字,扣在她頭上。

她,何來言而無信?她根本不曾開口,向他要求過什麼事。

不利用他,不驅使他,不命令他,不奴役他,完全如她所說,只要他在身邊與她相伴,便已足夠。

是他自己忍不住,想去做那些不應該的事……她單方面所認為的「不應該」,而他,並不認同。

「是我自己甘願出手幫你,是我自己不喜歡見你受傷,是我自己想讓你嘗嘗貝果的美味,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與訂契無關。」

「與訂契……無關?」

她喃喃重複,這幾字,聽來容易,卻要費心思量。

他一掌探來,揉弄她的發,害她快要想通的思緒,又一整個紊亂,只看見他咧嘴朗笑。

「所以,你就理所當然地,享受這一切吧,別滿腦子胡思亂想,非得分清楚何謂應該,何謂不應該。」

她瞅著他,不發一語。

他又笑,補上:「你放心,我不想做的事,誰也勉強不了我。」

只要他動手做了,全屬甘願,毫無怨言。

「還有,你不要每回除完妖,都傻乎乎地站著發呆。我沒睡,你不用擔心打斷我的睡眠,直接大聲喊我的名,將我喚來。」

好望也是歷經數回觀察,才察覺到她的心思。

「你,知道了?」她微微瞠眸。

知道她……總得刻意放慢步伐,不願擾他眺景,或沉睡。

「要不發現都很難吧。」

雖不想承認,但他每次都在等她喊他,等著等著,等到不耐煩,最後,還是他自個兒跳出去。

次數一多,自然起疑,既生疑,當然要求甚解。

「本來純屬猜測,不過你現在的反應,給我了證實。」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為了讓他多睡一會兒,才遲遲沒有動作,靜靜佇候原地。

她的單純,如琉璃,清純澄澈,一瞧便懂。

心緒遭他看穿,辰星的回應是一抹赧意,太淡太淡,若不細瞧,很容易忽略。

而他,瞧得一清二楚,因為,他一直看著她。

那比他所見過,任何一回的遠山破曉,暮景殘光,更加粉艷的景致。

美不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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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她向來不是貪心之徒。

心之所欲,總是簡單、純粹,幾乎不曾擁有過多的想望。

心清如水,隨遇而安,不去強求不屬於她之物。

唯一一次,亦是最強烈的一次慾念,好望已經為她達成……陪伴她,長相左右。

她喜歡他的相伴,喜歡一抬起首時,隨時就能看見他笑,眸兒微瞇,定定地回視她。

形影不離。

這四字,是近來他與她的相處情況。

更是金芍天女此時此刻,附耳過來,悄悄留下的語句。

「你與三龍子形影不離,感情真好。我記憶中,龍,倨傲難馴,自尊極強,即便成為使獸,也沒有哪一位願意守在仙人身旁,安分待著呢。辰星天女,你是如何馴服他?」

「我沒有馴服他。」辰星稍稍抬眸,投來一瞥。

她不喜歡聽見「馴服」兩字,彷彿將好望視為兇猛牲畜一樣,無禮。

「沒馴服,三龍子怎會這般乖巧?」金芍天女不信。

辰星沒有回答,轉身便走。

她和眾天女本無熱絡交情,不需要有問必答。

對滿身花香的天女們而言,她一身血味腥臭,殺戾冰冷,她們避之惟恐不及,願意同她攀談兩句,算是紆尊降貴,給足了面子。

偏偏辰星不吃那一套,不視她們的主動靠近為皇天恩典。

是不擅,也是不愛,她在天界中,總是獨來獨往。

但好望不一樣。即便他只是坐在仙松之上,亦能吸引眾人接近圍繞。

他眺著仙境,悠悠清風,捲起烏絲飛揚,衣袂唰舞聲,清冽好聽。

仙松下,三四名年輕天女,試圖和他閒聊。

辰星停下腳步,淡淡看著眼前情景。

每一位天女,嬌妍勝花,精心梳盤的發,束系月光紗,七彩羽衣,嫩似粉蕊,隨他們一顰一笑,衣擺漾開一波波瀲皺,如波,似浪,攪弄著她的心洶湧翻騰。

她不貪心的……

本來應該是這樣。

只求他相伴,並沒有要得寸進尺,禁止他與那些美麗天女有所接觸。

可是……

心,開始貪了。

擁有了「陪伴」,進而還想有他的凝視,希望他的眼中,僅僅存在著她一人,希望他別對其他女孩笑,希望,他別注視她以外的人……

原來,說不貪心,是自欺欺人。

若非所愛,才能不貪,越是無謂的人事物,越能豁達看待。

一日重視了、渴望了、在意了,誰能不貪?

「三龍子,龍骸城是否真如天將所言,位於海之深處,極為獨特壯觀,教人讚歎?」

「每回聽見天將描述,教人好生嚮往呢。」

「不過,我們服侍於百花天女麾下,專掌各式花期,從沒能到海底一遊。真希望三龍子得閒時,願意領著我們,去見識那綺麗海景。」

小天女們你來我往,談的開心熱切,不管好望回應與否,兀自閒聊。

黃鶯出谷,再清脆悅耳,一旦嘰嘰喳喳、喋喋不休,也只教人覺得吵。

好望滿腹嘀咕。

她們不能放他一個人,安安靜靜,在仙松上小憩一會兒嗎?

要去龍骸城,就去呀。

海又沒封蓋,憑天女本領,跳進海裡也不怕溺斃,幹嘛非要央他帶路?

海中魚蝦多,隨便抓幾隻問問,也能問出往龍骸城的路嘛。

辰星跑哪裡去了?她很好用,只要一出現,這群小天女便會一哄而散,還他清幽安寧……

他真是想念她。

雖然,分離不到半天時間,他已經渾身不對勁。

賞景的心情全沒了,被吵得好煩。

所以,當好望餘光瞟見,素白如雪的身影,就在不遠之處,他的唇角都快咧到鬢上去。

他立即從仙松上躍開,直直往辰星方向奔來,長臂朝她細腰一攬,挾持著他,一塊兒逃離現場。

幾次躍蹬,兩人消失於雲霧之間,留下幾名花天女面面相覷。

「呼。」

好望鬆了好大一口氣,一副「逃出生天」的解脫樣。

那口笑語,拂上她的面頰,暖而炙熱。

「為何歎氣?」她仰覷他,想瞧出些端倪。

被那麼多、那麼青春美麗的天女密密圍繞,是件需要歎息之事?

還是,他這聲歎,是歎她不識時務,來的不對時機,破壞他與花天女們聯絡情感?

「是鬆懈的笑歎。你來的正是時候,救了我耳朵一命。」超感謝她的。

好望用笑容當成謝禮,朝她咧嘴一笑。

笑靨,明耀閃亮。

「你不喜歡她們陪你閒聊?」

方纔,好望沒對那些花天女,露出這般放鬆的笑……

「閒聊?」好望兩道眉挑的高揚,一臉很不茍同。「我不以為這兩字貼切,嗯……干擾,她們在『干擾』我。」

干擾他的清閒,干擾他的賞景,更干擾他,乖乖守在仙松上,等待她從天庭步出的眺盼時光。

「她們很美,每一位天女都像一朵鮮花。」辰星平心而論,不參雜任何偏見。「也很會說話。」

以往,總能看見天兵天將與花天女們,相談甚歡,氛圍熱絡的情景,悅耳的銀鈴笑聲,響遍仙界。

她以為……她們的善於攀談,讓他也很樂意與她們盡情說笑。

「也很吵。」好望補充她漏掉,確實最重要的一點。

同感,她時常這麼想。

她甚至好奇過,花天女們的雙唇,有哪時是合上的?

「……比起與我相處,有趣許多吧?」不想自貶,可是這樣的事實,她心知肚明。

她的性子似冰,燃燒不起熱意,對待任何人皆然。

有時,她會很想跟好望多說些什麼,可開了口,卻……沉默。

不擅言辭,讓她有點氣惱自己。

「我太悶,不愛說話,更不會閒聊。」

他心裡……應該也是這般看她吧?

無趣,無趣……

好望手臂一展,調整她在懷中的身姿,讓她安坐肘間,兩人平平而視,佇足於雲際之上。

濛濛的雲霧模糊了些許,因兩人靠的近,彼此的五官、面容,還是清清晰晰。

他睨她,眼裡有笑。

「你跟我,現在不正是『說話』和『閒聊』?」哪裡不會啦,明明很能聊呀,而且聊得很愉快……至少,他認為。

她不會嘰嘰喳喳,嘻嘻笑笑,沒有說不完的話題,但她以最專注的神情聆聽,不讓他有唱獨角戲的錯覺。

偶爾接話、偶爾提問、偶爾,什麼也不說……

可是他在她身旁,一點也不覺得彆扭或生疏。

她,令他覺得……安心。

對,安心。

安心到數不清多少回,他拿她的腿當枕躺在上頭,睡得毫無防備。

「這不是閒聊。」她淡淡皺眉。

所謂「閒聊」,該要有說有笑,像花天女們那樣,每個人臉上充滿笑意,眉眼俱彎,而不是她這種……面無表情。

「也是,你呀,比較像『責問』。」他點頭。

責問?

她眉心的刻痕更深了一些,似乎這兩字,無比艱澀難解。

「你剛剛站在那裡,看我被天女們包圍時,你一臉……」好望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一臉什麼?」她看不懂那動作的意思。

她更加不懂……她那時露出了哪種神情?

「想宰人。」

宰他,或是宰掉那幾隻花天女。

「胡說,除斬妖之外,我不可能表露殺戾。」她想也不想直覺否認。

真想拿面鏡子讓她照照,看是誰胡說。

「說宰人太過了些,嗯……『動怒』,應該不算誇大。」好望修正用詞,找到更合適的說法。

動怒。

她臉上的表情太過稀少,一個挑眉、一記皺鼻、一個抿唇,都能清楚傳遞她的心境轉變。

與她不熟識之人,或許根本分不出其中差別,只覺她眉冰目冷。

可是他呀,幾乎已經完全能瞧懂,她眉宇間細膩的心思。

沒錯,她動怒了。

當時,站在仙松的不遠之處,雙眉俱擰,芙顏凜冽。

他還是頭一回看見她這種神色。

冰晶的眸裡,燃了一簇火。

「因為動了怒,所以責問我,你與那些花天女,哪一方活潑可愛?和哪一方說話,比較自在有趣?非得要問出個滿意答案。」

「我沒有。」辰星自己都未察覺的思緒,被他一語道破,即使錯愕,又是難以置信。

「嗯?自己回想一下,有?沒有?」他覺得逗弄她,很是新奇有趣。

特別是她反應鈍鈍的,對於領悟,比別人慢上許多。

當她開始回想,察覺,發現,驚悟之後,她雙腮的色澤會逐漸加深。

那是介於紅與粉之間,任何顏料也倣傚不出的天然艷色。

像現在,她的臉,又粉了起來。

好似真的……有。

她方纔的行徑,因他的點破而漸漸明朗。

她有「動怒」,氣那些花天女的示好和親近。

她有「責問」,雖然口吻平淡,沒有撒潑吵鬧,卻迂迂迴回,想從他口中,聽見他是否喜愛花天女們,更勝於她……

好望雙掌托扶在她身上,無法動手去捧她的臉,於是,以額相抵,語氣含笑,調侃她:「臉不要再紅下去,會熟掉的。」像海蝦遇上熱水,一直紅,一直紅,就熟透了。

他額心的熱度,傳遞了過來,煨得她面頰更燙、更火辣。

她幾乎想開口,要離他遠一些,他讓她……變得好奇怪。

好似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失去了冷靜、冷淡和冷若冰霜。

只是被他抱著,就只是……兩人額心相貼,如此而已,她竟感覺吐納窒礙,四肢發軟。

呼吸著他的氣息,被他額前那縷銀白,輕輕撓弄,發與膚,都能強烈感受到他……

她必須扶在他臂上,才能阻止自己軟成一灘糖水。

他的眼,是最美麗的大海,清澄,也深邃。

「你這麼開愛,可以嗎?」他沉笑。在他面前,露出女娃兒的嬌態,不太好哦。

可愛?她?

從擁有人形,隨武羅入席天界,迄今沒有誰將這兩字,套用於她……

她掌心之下,隔著衣物,碰觸到他臂膀上片片增生的鱗。

冰冷、堅硬,又被他的體溫燒得燙手。

「你的鱗……」

「我很努力控制它了,它,似乎不太聽話。」

「怎麼了?」沒發過鱗的她,自然不懂龍鱗的脾性。

「嗯……大概是太亢奮,血脈憤張,龍鱗就會這樣。有些東西……不是叫它安分,它便會乖巧順從。」

例如,龍鱗。

例如,雄性禁不起刺激的下半身。

例如,心。

這些玩意兒,即便喝令它們「不準有所反應」,也不見得能按捺下來。

此時此刻,這三者,在他身上全部……處於「造反」狀態。

因為她的模樣,實在太鮮嫩可口,害龍鱗浮現、害慾望勃發、害他的心窩深處一陣燥亂,跳得急迫,撞得兇猛。

「你亢奮什麼?又為何血脈憤張?」身體……不舒坦嗎?

讓他亢奮、讓他血脈憤張的人,正一臉認真、一派無辜,還帶著些些擔心,問著:你亢奮什麼?

「遲鈍耶你。」他只能笑歎,輕撞她的額心。

「遲鈍的,何止是她。竟連我的到來,都沒有察覺。」

不速之客,突兀降臨。

以輕蔑之哼,破壞兩人之間的氛圍。

而比冷嗤更快的,是不速之客的襲擊!

掌氣帶動大量黑霧暗息,迎面而來……好望閃身不及,勉強用雙臂去擋,將辰星護進臂膀內。

肘部的龍鱗與掌氣相抗,交擊出火光。

黑霧內,暗青色光刃剎剎飛竄,宛似貨物,劃破好望雙袖,露出更多白玉龍鱗。

光刃擊中的鱗,發出脆玉之聲,短暫碰撞,彈開。

鱗,堅硬無損,連擦痕都沒有。

只是……瑩白的顏色染上了黑,蔓延速度之快,幾乎眨眼瞬間,他的兩條手肘,已看不見半分純白。

好望試圖逼散侵蝕而上的黑澤,卻徒勞無功。

「這是……毒?!」

來者搖頭,扯笑……絲毫不帶笑意的「笑」,給予正解。

「錯,是瘟。」

不速之客飛騰於半空,左袖空蕩,內無手臂,只有淡淡的墨色輕煙,從袖口間裊裊飄散。

從容的五官,溫潤的淺笑,眉與眼,儘是一片祥靜。

清臞形韻,與天人相仿,僅除了印堂之間,淺淺的黑籠罩在其上,增添幾分詭艷。

入魔瘟神,天厲,來者不善。

情況,有點糟糕。

說「有點」,實在太輕描淡寫。

情況,很糟糕。

好望沒有想過,所謂瘟神,是那副長相的傢伙。

他還以為,瘟神,應該要病癆殘疾,一副捧心托腹,咳聲歎氣,時時像要暴斃身亡的破鬼樣……

天厲完全沒有。

況且,加上「入魔」兩字,最起碼,也該有幾分入魔的味道吧

他更沒想過,瘟,是如此棘手的東西!

姑且不論他泛黑的龍鱗,已經漫滿半具身軀,瘟情啃蝕血肉,帶來了刺骨的痛。

最不妙的是,辰星並未倖免,也遭瘟毒波及。

他用雙肘去阻擋天厲時,並無法完全抵禦瘟息,亂竄的暗青光刃劃傷了她的頸。

一丁點的小傷,瘟毒滲透的狠厲,卻毫不稍減。

「真是樂極生悲……」好望有感而發,氣息紊亂間,吁了聲歎。

調戲她,調戲的太歡喜,太快意,連敵人殺到身後來,都沒驚覺,活該淪落這種悲慘下場。

「你還好嗎?」他低首,問著擁入懷中的她。

「嗯。」她面容清平,不見異狀。

「脖子黑了一大片,痛嗎?」在那張淡然芙顏下,肩頸之間,瘟毒的情況,可一點兒也不輕微。

「沒有任何感覺。」她照實說。

好望苦笑,也帶些釋然。

「這時候,我還挺慶幸你沒有痛覺。」至少她不用品嚐噬骨之痛,在糟透的現在,算好事一件。

「包括知覺。」她淡淡補充。

她對瘟毒的抵禦力,比他想像來得更弱。

或者……天厲的瘟毒,是針對仙人而來?

「……動彈不得,是吧。」好望瞭解了,目前情況,一傷一殘,還有一個,繼續追殺。

兩人被天厲逼進暗林,正藏匿於巨岩後,壓低聲音交談。

「好望,他要找的人是我,你把我放在岩石上,當成誘餌,趁他分心,你趕快找人為你解瘟毒,仙界有守門貔貅,能除百瘟……」

「別說傻話!」好望壓根不聽她說完,特別是這種無意義的廢話。

他絕不可能拋下她,單獨逃跑!

「你身上的瘟毒,蔓延太快……」環在他胸前的手臂,已經呈現可怕的暗黑,她……很擔心。

「暫時還撐得下去。」

「他不是一般般的瘟神,他已經成了魔……」

「噓!」好望摀住她的嘴。

天厲正騰行而過,在半空中,衣袂翩舉,仿似悠哉散步,神色怡然。

真難與「追殺」連接起來的臉孔。

要追殺人,起碼表情兇獰些嘛。

好望隱藏兩人氣息,即便身受瘟毒所蝕,這種護身之術,他還有餘力施展。

天厲走得很慢,像朵隨風吹拂的薄雲,斂眸的側顏,不見成魔的佞邪,只有清淺的淡漠。

他沒有左右搜尋,沒有翻找草叢,他僅僅筆直前行,目光專注不移,望著遠方。

時間拖越久,不利方,當然是好望與辰星。

畢竟,瘟毒發作起來,會帶來何種影響,尚不完全清楚。

不過,光從泛黑的手臂上,傳來的麻痺刺痛,大抵不難猜測,瘟毒發作的話,恐怕連想維持清醒,都很困難。

好望一邊施術,一邊對抗噬咬肌膚的痛,額際汗水涔涔,鬢髮一片濕濡。

她瞧著,皺起了眉。

捂在她唇上的大掌,連鱗帶皮黑澤猙獰,若不是貼的近,恐怕感覺不出它正細微抽搐。

他企圖不讓她發現異狀,兀自強忍。

她想握緊拳,卻無能為力,紗劍軟軟的癱在掌心,也曳了滿地,蜿蜒兩人腿邊,宛若一道白色涓流。

看來,要頑強反擊天厲,眼下是不可能做到……

她覷向他,好望鬢邊的汗珠,滑落他的臉龐,他緊盯天厲的一舉一動。

她現在,還有一件事能做。

好望倏地低頭,驚訝無比,用唇形問她:你在做什麼?!

辰星雙眼閉合,所以看不見他的提問,仍舊專注於此刻之事……她正將他所中瘟毒,移轉至她身上。

透過膚息,暗青色瘟毒,由他手臂鱗片間,竄往她的肌膚,沒入了體內。

「住……」險些要吼出聲來,好望及時噤聲。

握在她肩上的手施加了力道,要喚取她的注意。

住手!

她每一分手勁,都在咆哮這兩字。

她恍若未聞,也不睜開眼,逕自吸取瘟毒。

「辰星!停手!」

好望顧不得天厲的威脅迫近,在她耳邊低吼。

這一回,她張開了眸,直勾勾地,投來注目。

「瘟毒不會為我帶來痛楚。」她冷靜說道。

瘟毒使她難以出力,卻不造成身體上的疼痛。

把他身上之毒,全數渡予這具不知痛為何物之軀,正是適合。

「你想都別想!」好望惡狠狠又把瘟毒吸回來。

「我說了,我並不受瘟毒影響……」她不懂他為何反對。

兩人中毒,會比一人獨攬,來得有利嗎?

她若為他汲毒,他就能活動自如,也……不會痛了。

「不受瘟息影響?!」他聲音越說越高揚,幾乎用吠的:「不受瘟毒影響,你現在會軟得像塊布?!」

「我只是無法動彈,卻不痛不癢,不像你……你很痛,很難受吧?」眸中的擔心又濃又烈。

她不要他痛,才自作主張為他渡毒。

可是,他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

受瘟毒侵蝕的臉孔,帶些猙獰扭曲,但遠遠不及察覺她所做之事時,他臉上的神色來得陰鷙。

「不會!」

好望哪還記得「疼」或「難受」?!

它們全都太微不足道!

她不愛惜自己,才是真將他心呀肝呀腸呀的,全扭轉打結,讓他窒息、讓他戰慄、讓他渾身都痛!

痛到咬牙切齒,也阻止不了那股憤火熊熊燃燒。

他制止她,幾乎要將她推離自己。

可是她太疲虛,若失去他的支撐,她恐怕只能癱軟在地,好望無法狠心對她,於是又急又氣,氣她,也氣自己。

推她也不行,不推她也不行,任何引毒的機會她都不放過,只消彼此肌膚相貼,她便執意吸走毒性,納入體內。

簡直是任性妄為。

不,這還不算「任性妄為」,接下來她的行經才是。

辰星並不畏懼他的反對、他的怒氣,她打定主意要做,沒人攔阻得了。

好望還掙扎於「該拿她如何是好,推開她?罵她?教訓她?」時,辰星的唇,已經逼近了他的。

膚與膚,渡汲瘟毒的速度太慢,她改採更快的方式。

粉中帶紫的唇瓣,就抵在他唇心,吐納之間,瘟息過渡而來。

好望瞠目,怔的徹底,為唇上所感受到的柔軟。

這並不是吻。

充其量,只是兩唇貼近,帶一些些微距。

她深深吸嗅,唇,因而呈現嘟撅狀,豐盈嫩軟,如花瓣、似蜜桃,他僅要張開嘴,就能將她含進口中……

因為瘟毒,她軟軟偎在他胸前,泰半重量全憑賴於他。

要推開虛弱的她,一點都不難……不難,才怪!

那般澤嫩的唇,那般纖致的身子,那淡淡的、天然的、清新的香氣,還有,她暖熱鼻息輕拂撲面。

她吸氣時,不經意摩挲過他下唇,麻麻氧意……

「如果,我現在,主動把嘴打開,她會不會自己把嫩舌伸進來,吻得更深一些?」好望腦中,瞬間閃過此念。

而且,身體比想法更乾脆,在他意識到自己的反應之前,他已經張開口,等待著她,用最軟、最嫩的舌,餵養他、舔吮他……

結果,他等待許久的甜美粉舌,始終沒有探進他嘴裡。

只有瘟毒被抽離出去,身體所感覺到的輕鬆和解脫。

好望理智一震,總算想起她的意圖。

「不許再吸我身上的毒!我真的會翻臉……」他握住她的肩,推出一手臂距離,不再讓她靠那麼近。

他口吻粗啞,遺憾、失望、更帶點氣惱,這些情緒,全來自於他的野望太萌、太旺,卻沒有獲得滿足。

她看見他眼裡火光,清晰地燃燒起來。

很像憤怒,又不那麼相近……

他在氣她嗎?氣她不聽話,執意要吸毒?

辰星先是凝覷他的眸,往下看他雙唇,抿得緊繃,且剛毅。

方纔她貼著它們,明明很柔軟、很放鬆……

她再低頭,看向扣在肩胛上的手掌。

「……那麼,你也不要吸走我身上的毒。」

她點破他的詭計。

他趁著緊握她肩頭的機會,正將她取走的那部分汲取回去,連她身中之毒,也打算悄悄偷渡走。

「被你發現了……呃。」噤聲,轉頭,看見第三雙眼。

同時,也被天厲發現了。

不發現才有鬼,他們兩人剛爭來搶去,交談的聲音根本沒有收斂。

天厲停佇半空中,長髮漫舞,絲縷紛紛。

溫爾面容上,淡淡瞇細的眸深邃如海,往他們所藏之處投來冰凜目光,不知已在那兒瞧了多久。

天厲衣袂微動,氣息隨其飛舞,不若雙顏平淡,他舉起右掌正欲攻擊。

「糟糕……」好望擺出備戰姿態,要抵禦天厲出手。

天厲的劍眉驀地輕攏,露出了自始至終都未曾看過的顰鼙樣貌。

他眼神挪走,飄向天際,凝望良久,彷彿化身為石,動也不動。

待天厲再有下一步動靜,卻不是襲擊好望兩人。

他的身影,隨左袖揮揚,消失了蹤跡。

湛藍蒼穹間,哪裡還有入魔瘟神在?

好望與辰星相視而望,對於天厲的突然離去,同感不解。

不過,此刻不是深思的好時機。

撿回小命,先逃再說。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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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1 00:07:2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夭厲的瘟毒,比起一般般疫鬼或邪佞,更加棘手。

仙界召來四隻貔貅,耗費半日時間,終於清除瘟毒。

好望解完毒後,直接被趕出茅屋,獨留貔貅和辰星在屋內,繼續驅瘟工作。

他坐在老松樹下,身姿閒懶側傾,一雙眼眸盯緊屋門,銳利如鷹,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

透過小窗,瞧不見屋裡情況。

茅草屋週遭好靜,沒有風聲干擾,但怎麼也聽不見屋內傳出聲響。

幾個時辰過去,或許,只有半個時辰,好望覺得漫長如數日。

「……到底驅完瘟毒了沒?」

這句咕噥,數不清是第幾回從好望嘴裡冒出來。

「剛該要更堅持……先讓她解毒,趁貔貅體力好、精神夠,解起毒來,才又快又有效。」

偏偏,辰星當時很堅持。

先替她解毒,我無妨,也不會疼痛。

她青白著一張臉,仰躺在石床上,不容誰反駁的說著。

「……那幾隻貔貅,到底行不行呀?!」

好望一直處於自言、自語、自問、自答的狀態中。

鐵履聲,踩著穩健步伐,也踩碎了此處的幽靜,一步一聲,由遠而近,雖是武將鏗鏘,並無殺氣伴隨。

好望知道來者是誰,沒有興致回頭,仍專注於茅草屋內。

能帶武將霸氣,又不失仙人祥息,放眼仙界,只有武羅。

武羅佇立松下,好半晌才開口,鷹眸雖不看向好望,但很明白,每個字都是說給好望聽的。

「我告訴過她,該去挑只貔貅當使獸,時時帶在身邊,以備不時之需,雖然單獨一隻貔貅,不見得能與夭厲相抗,至少貔貅對瘟毒的抵禦力絕對勝於龍子。」淡言之間,贊貔貅,貶龍子。

可惡,無法反駁。身為龍子,驅除瘟疫的本領,確實遜色於貔貅,畢竟貔貅擁有「辟邪」之名啊!

這與尊嚴無關,而是天性。

「她卻說,她只要你。」武羅傷痕滿佈的臉,浮現無可奈何的苦笑。

好望一怔。

她卻說,她只要你。

好望幾乎是立即地,勾勒出她說那句話的聲音、語調,還有神情。

她也曾在他面前,臉色波瀾不興,卻斬釘截鐵說著……

我只要你。

聲音,淡淡的;語調,淡淡的;神情,淡淡的,教人難以聯想,用這般態度說話的人,能有多強烈的「想要」?

可是她的雙眼,是燃著光的。

第一次聽,只覺得她對「白鱗龍」,過分偏執。

再次聽,他竟有種驕傲和……開心。

最初初,她為他的鱗色,而選擇了他,如今,相處一段時日,彼此的優劣脾性,看得更明白了許多,她仍舊這麼說,是不是代表著……

除白鱗之外,她對「他」,一樣篤定是「我只要你」?

「我無意貶損龍子,不過瘟神夭厲,並非一般邪魔,光是一身瘟毒,就叫龍子無力招架。」武羅稍頓。

這一回,目光瞟往松枝間,俯下臉龐的好望,與其互視,才續道:「你說的話,她或許會聽,勸勸她,每位天人沒有限制使獸數量,毋須堅持你一隻。」

好望沒有馬上應允或反對,他沉默不答。

「夭厲是什麼來歷?」再開口,卻是與武羅所提之事,相去甚遠。

「瘟神。昔日仙班一員。」武羅回答,簡單扼要。

好望摩挲下巴,表情淡淡。

「他長得一副『天人』模樣,我不意外,但……他為何入魔?淪為仙界欲除對像?」

「辰星沒告訴你?」

「我問了,可她一問三不知。」返回仙界,尋找貔貅解毒的途中,他提問過,問及她與夭厲的恩怨從何而來。

辰星只回答:因為錄惡天書中,顯現他的名字。

「辰星那性子,對她不在意的人,確實不會費神關注。」武羅很肯定關於夭厲之事,他曾告訴過辰星,但不意外她的充耳不聞。

武羅不著痕跡的笑歎,只好將昔日所言,再重複一遍。

「夭厲,司掌天瘟疫癘之神,同列為瘟、窮、喪、病,最不受敬仰的神袛之一,鮮少有香火供奉,其所經之處,沒有膜拜接迎、沒有大肆慶祀,有的,僅是驅離。」

「沒有人想求『瘟疫』興旺嘛。」很尋常啊,那類情景好望可以想見。總是喜神、福神、財神才討人喜歡。他想了想,猜測:「不會是為這理由,眼紅其餘神袛,嫉恨他們擁有的,他卻沒有,日積月累,扭曲了心性,導致成魔?」

「非也。」武羅搖首。「瘟窮喪病幾位神袛,心胸寬大,遠勝其他天人。」

若非心胸極闊、極廣、身懷眾所厭惡的異能,在任何歡慶場合,皆列為不受歡迎人物,如何還能面容慈悲、姿態恬然?

國泰民安,平順康寧,本是世人所求,然而,天理之道,有興有衰、有生有滅。

天降大瘟,並非天人殘酷、老天無眼,而是輪迴更迭,以維持世間平衡。

「既然心胸寬大,沒理由墜入魔道呀。」好望感到不解。

入魔,是心有偏執,或怨恨,或憤懣、或打擊、或難以解開的心結,侵蝕了神智,造成心性大變。

越是貪婪,越是好妒,越是憤世妒俗之流,越容易走偏路,踏入魔道。

武羅與夭厲本是舊識,他親眼看著故友入魔,自己無力阻止,昔日點點滴滴歷歷在目。

武羅口吻飄渺,眸光遠揚,仿似落回那一日……

遙遠且漫長如年的那一日……

「當他發現,他的能力只能奪去性命,卻無法救人,偏偏那一個能教自己甘願犧牲生命也想要營救的人,就在自己眼前煙消雲散,讓他恨起自己一身瘟息,再強大、再可懼,又有何用?「

一旦心中帶恨,任由其萌芽生根,要摘除,很難。

「神,也有救不了的人?」好望還以為,神,無所不能。

「那是當然。」

「夭厲恨起自身能力,他大可不去使用它,為什麼要派辰星去對付他?」又為何會成為錄惡天書中,必除之名?

「因為夭厲打算捨棄他的能力。」

「捨棄?」

「他準備一口氣,全數釋放瘟疫。」武羅說來平淡。

好望吹了聲口哨。

乖乖隆地咚,一個瘟神,全數釋放他所司掌的瘟息,人界哪能有活口呀?

他懂了夭厲不除不可的理由。

「你自己去處理夭厲不行嗎?別讓辰星和他交手。」再怎麼說,武羅可是武神耶,這般棘手的傢伙,應該要自己對付吧?

丟給一名天女,豈不有損自身威嚴?

武羅斂眸,聲音清淺淡然:「我傷不了夭厲」

「連你都傷不了他,辰星又怎麼……」好望聽了,一股惱火升起。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自己做不到的事,丟給別人去做?!

「只有辰星可以。」武羅慢慢覷向好望,字字慢,字字堅定。

只有辰星可以?

好望尚來不及追問,茅草屋的門推開了,幾隻貔貅步出。

好望立即跳下松枝,飛奔過去,「無關緊要」的小事,包括武羅,遠遠拋諸腦後。

那行徑,簡直像是等候許久的忠犬,終於盼見主人回來,迫不及待搖尾跑向主人懷抱。

好望當然沒搖尾,更沒吐舌,他只是很急,急得沒空閒與貔貅道謝,擦肩而過,直奔辰星所躺臥的小竹床。

她臉色恢復白晰,一聽見腳步聲,便轉首覷來。

「你(你)沒事了吧?」

她與好望,同時開口,問出同一句話。

「還擔心我?比起我,嚴重的人明明是你。」

好望坐在床緣,伸手輕輕梳攏著她額前散落的發綹。

動作緩而溫吞,彷彿手勁重些,便會碰傷她。

她瞅著他,眸光烏燦,羽睫掀揚,像兩潭清池湖水,倒映他。

那一瞬間,他變身為飢渴旅人,受清凜波光所誘,渴望著涼泉灌頂的痛快。

他俯低身,靠近她,鼻息交融,他額心那綹銀黑交雜的髮絲,甚至因她的吐納而微微拂動,撓在她臉頰上。

先是他的發,後是他的唇。

原本蜻蜓點水般,軟熱地印上左頰,在她訝然之際,她的唇已遭攫獲。

一開始,他就放足力道,吻得很深、很徹底。

分開她的唇長驅直入,糾纏她的舌,卷戲著,吸吮著,銜進自己嘴裡,慢慢品嚐她乾淨的滋味。

好望的雙手,分托在她螓首兩側,臂彎如柵,長髮如網,困住了她。

濡沫水澤,在交纏的雙唇內,逐漸清晰起來,還有他的呼吸聲,他舔吮著她的舌尖時,嘖嘖有味,聽得她……粉腮緋紅。

腦袋裡,像有什麼轟然炸開,讓她短暫暈眩,無力思考,只記得他嘴裡炙熱,以及舌的靈活貪玩……

好望抵在她唇心,粗喘地吸氣,澤亮的唇瓣彎起一抹笑弧。

「當時,被夭厲找著,我就在想,若能逃掉,一定要這樣做。」

要是死在夭厲手中,他最遺憾的,就是沒能將她的唇恣意憐愛過一番。

明明她都自己送到他的嘴邊,他卻沒吃,死也不瞑目。

幸好,兩人的命還留著,他才能把先前「沒做的」,補了回來。

她觸碰他的臉頰,面露擔憂:「……你身上的毒,沒解乾淨嗎?」

光聽她這一問,他便知道,她把那一吻當成了「渡毒。」

她的遲鈍,他還需要質疑嗎?她在這方面,同樣是「奶娃」程度嘛!

他扣住撫摸他臉頰的玉夷,拽到唇間,用牙齒輕咬,像只獸,準備大快朵頤之前,淺嘗滋味,尋找開動的好位置。

「這不是渡毒,你自作主張偷吸我身上瘟毒的賬,晚點再跟你算……」慢條斯理啃吮她的指節,唇與舌,不放過每分每寸,眸,緊緊鎖著她。

她懷疑,她手指上沾了蜜嗎?讓他……這麼有食慾?

而且,她從不知道,指頭也能如此敏銳,只是舌尖摩挲,都能使人戰慄。

「……不是渡毒,那是什麼?」她聲音力持平穩。

「是吻呀……是除了我之外,誰敢這樣對你,你一劍劈死他都沒關係的『吻』呀。」正因知道她宛如白紙,當然要隨時機會教育,免得她誤解,以為誰都能輕薄她。

吻?

是她曾無意間,撞見花天女與守門天將私會後花園,兩人糾纏摟抱,也做著方才……好望對她的行徑。

她雖未多加停留觀看,不久便聽聞,兩人因耽溺私情,怠忽職守,各自犯下錯誤,而受責罰。

仙界不限制天人相戀,只要不影響正務,天人與天女互結秦晉,亦非特例。

只是大部分天人,心如靜湖,波漪不興,雖慈悲有愛,卻非狹隘的男女感情,無慾無望,無貪無求,不淪陷於男歡女愛之中,不獨鍾於某一人。

在辰星認知中,花天女與守門天將所作所為,就是「情慾「的統稱。

「你對我……有情慾嗎?」

她問著,神情是「你要喝茶嗎?」那般淡定。

不過,她淡定,認真的模樣,卻雙腮粉艷,讓他心情很好。

她並不是無動於衷。

「這答案,我怕說出來會嚇壞你。」他怕她提劍追殺他。

情慾,當然有,他絕不否認。

他想做的,更多更多,多到她無法想像……

火熱、激情、貪婪、痛快,如何如何地與她抵死纏綿,鑿探她的甜蜜,讓她為他綻放,然後,他會被絞緊在她的體內,成為她的一部分,兩人不分開,她一定很溫暖,遠比他所能料想的,更加溫暖……

嗯,暫停,再想下去,會出事的。

他還有件要緊事,得先趕著辦,不能老妄想把她壓進床榻,吻著、摟著、抱著、能有多快活。

好望撐起雙臂,強逼自己離開她的芬馥軟軀,不然怕上癮。

他以指腹擦去她唇角的濡亮痕跡,她的唇被吻得鮮紅欲滴,原來……她也能有這般姿態,嬈艷、嬌媚,美得驚人。

「比起情不情慾,我覺得性命更重要,我現在呢,要去找樣東西,你想知道的答案,我回來再告訴你。」他笑言道。

那時,她將會知道,他不僅僅是「有」,而且還是「極其強烈的有」。

「你乖乖在這裡休養,不準胡亂跑。若我回來了,發現你沒聽話,我會處罰你哦……」這番話,被他父王聽到八成昏倒。

「使獸「竟然對「主人「出言不敬,語帶威脅。

她眸兒圓瞠,一副孩童慘遭禁足令時,想反駁,又不能頂嘴的樣子。

好望剛起身,又想到什麼,彎下腰,伸出右手:「錄惡天書拿來,我先幫你保管。」他向她索討。

那玩意兒擺在她身邊,太危險,萬一這期間,天書浮出姓名,她定會逕自跑去執行任務。

要沒收!

辰星交得不是很甘願,卻拗不過他的堅持,由掌心喚出錄惡天書。

半透明狀的書籍,似嵐似煙,形體飄渺,彷彿不具實相。

好望攏住那抹薄煙,握進手裡,往襟口一塞,騰空的手揉上她的發,親暱、寵溺。

「好好休息,等我。「

「你不會獨自去找天書內浮出名字的妖物吧?」她投來警告一眼,氣自己太晚才想到此一可能。

「放心。」他輕拍她的後腦,咧嘴而笑:「我沒你認真負責,拿走錄惡天書,只是不想任何雜事擾你清靜。」

他才沒閒工夫去斬妖除魔哩。

他現在滿腦子只有她,就連趕著要去找的「東西」,也是攸關於她。

俯首在她眉心輕輕一吻,吻散那淡淡蹙折,留下柔軟的觸碰,讓她怔怔地,目送他離開茅草屋。

眉心中央,溫溫的熱燙,烙在那兒。

像一點小小星火,隨時……都能燎原。

「真難得看到你臉紅。」

武羅一直站在屋外松下,很貼心地沒打擾她與好望,待好望離去,他才進到屋內。

看來,他還是來得太早。

辰星面容撇向竹牆,藉以掩飾她腮上燃起的赤艷。

幸好,面對好望以外的人,冷靜恢復極快。

那罕見的嬌態,在她轉回首時已消失無蹤。

「除龍主三子外,也不會再有誰讓你如此反常。」他了然說著。

畢竟,她與好望的糾葛,早在更久之前……

「……」她不答,沉靜面容上不見反駁。

「趁他不在,我長話短說。」武羅此趟來,不為關心她的傷勢,當然,更非要好望去勸服她,讓她找只貔貅當使獸。

他有更非來不可的理由。

辰星靜靜凜目,專注聽著。

「夭厲再現,比先前更棘手,他的魔性似乎逐漸加劇。據貔貅所言,你身中瘟毒,已自行吸收,武軸的上捲成效漸顯,是續練下卷的時機。」

武羅手勢翻轉,一份卷軸平躺掌心。

辰星淡淡頷首,接下卷軸。

「心無旁鶩,才能事半功倍。」

以往,武羅毋須多做提醒,不過她身邊的「旁鶩」,很大一隻,就怕擾亂了她。

「我明白,我會專注習練。」辰星懂得武羅言下之意。

對於她的擔保,武羅獎勵一般銜笑點頭,但,也只是細微平淡的。

「天尊。」辰星驀地出聲,喚住轉身欲走的武羅。

武羅止步,回首,等她接續。

「我會死嗎?」她問。

臉上一片平淡,彷彿生與死,和飽與餓,是同樣稀鬆平常之事。

若一切按照武羅安排,她習得武軸之術,對付夭厲,她……最後將步上怎樣的命運?

原先,死也不怕。

真的,她不曾在哪一次的生死交關,產生恐懼。

她最自豪的,便是一顆無所畏怯的心。

可是,她卻開口,問了武羅……

我會死嗎?

會問,正是內心深處對此不確定性,開始害怕……

武羅沉默了許久。

「會」及「不會」,何其簡單的答案,他卻不回答。

不說,是不願點破殘酷的事實,抑或不要她心生懼怕,因而退縮?

漫長的靜謐之後,武羅沉沉的低喃,傳來:

「我希望你不會。」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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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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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11 00:07:4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好望急乎乎,日夜趕路,兩地折返。

「為了拿顆避毒珠,浪費我多少時間?!」

好望啐聲,奔馳的速度絲毫未緩,翻山越嶺、騰雲駕霧,全為能得到「避毒珠」

避毒珠,顧名思義,能避世間萬毒之珠,是難得珍物。雖然,效用是否真如其名威猛有力,仍有待商榷,好望仍然願意一試。

寧可信其有。

只要有一絲絲可用性,能減少一成毒性,都好。

不為自己,而是為辰星。

雖然,他沒有貔貅的驅疫本領,也不能不替她做些什麼。

「若避毒珠如此好用,辰星佩戴它,能多抵抗天厲一刻,那就值得了。」

他便是抱持此一信念,甘願奔波往返………

替妖獸「羅羅」,求、愛!

避毒珠在羅羅手中,而獲取珠子的唯一條件,就是代替羅羅,向他暗戀許久的女妖表達愛慕。

羅羅囉嗦的程度,讓好望一度萌生……乾脆直接動手,搶奪避毒珠算了!

不過,喊搶說奪不是他的個性,想從別人手中取走珍寶,要嘛,以金銀交換,要嘛,談妥條件,對方你情我願,才不會冠上「盜寶賊」的惡名。

羅羅是只白虎精,長得方頭大耳,魁梧巨壯,一臉兇殘野獰,面容爬滿白毛黑斑紋,如此模樣,卻擁有一顆纖細多感之心。

聽聞好望為取避毒珠而來,任何「死也不給你」的頑強抵抗,羅羅倒也沒有,再聽見好望說:「只要肯給我避毒珠,條件隨你開,我能做到的,一定替你辦妥。」

羅羅的虎眸,瞬間閃光大作,滿天繁星的璀璨,也不過爾爾。

「真的嗎?你……什麼都願意幫我?」

「我做得到的話。」好望很是豪邁。

那張猙獰的虎臉,竟微微紅了。

「那、那……你能幫我送封信,到芳草谷……」

「送信?小事。到芳草谷,給誰?」一定是決鬥狀,要送到仇家手上,對吧?

羅羅從懷裡掏出的紙團,早已皺成鹹菜乾,他試圖攤平,但成效不彰。

「給芳草谷的金兔兒……」信外頭,用疑似鮮血之物,歪七扭八寫上「金兔兒收」,很具有恫嚇意味。

「原來,是要找兔精挑戰呀。」好望點著頭。

「不不不,不是挑戰,我想請她嫁給我……」

兇惡虎臉,配上羞澀忸怩,令好望有股作嘔感。

「你,想娶隻兔子?」好望盡可能地不讓下巴掉下來!

「我第一次見到金兔兒,就被她迷去了,她好可愛,那麼嫩,那麼軟……」說著說著,口水都快流下來。

「第一次見她的情景,不會是她被你按於虎爪下,你正準備開口吃她吧?」好望只是假設……以最糟的情況來做假設。

「咦?你怎知道?你在場嗎?」羅羅一臉驚奇和佩服。

好望還知道另一件事……這一趟的送信工作,不會太輕鬆。

果不其然。

才到芳草谷,大門尚未踏進去,裡頭的小兔精們,一聽見「羅羅」惡名,立即關門上閂,每個兔洞閉鎖得超緊,他連想找個縫隙將情書塞進去,都做不到。

無功而返,當然,避毒珠也拿不到手……不是羅羅不給,而是好望沒臉收。受人之托,無法忠人之事,好望打定主意,挑戰第二次。

「你別急著求親,你該先求和,為先前險些誤食她之事,送上歉意,誠心道歉,待她原諒,再來談後續。」好望給他建議,羅羅認真聽取,連連點頭。

「那我準備一些求和的東西,再麻煩你替我送去……」

「小巧可愛些的呀。」沒有雌性不愛精緻小玩意兒,投其所好,是成功的第一步……

對,羅羅拿回來的求和物,很小巧,很可愛,白通通,軟綿綿。

但,是柔軟兔毛做成的球球髮簪呀呀呀呀呀!

那團兔毛,說不定是金兔兒家兄弟姊妹、叔叔伯伯、爺爺奶奶的「遺物」,拿它去送兔精,等於把血淋淋屍首丟到兔兒面前,兔兒會原諒你才有鬼!

就像有人送羅羅「虎鞭」一根,他也不信羅羅能開心收下。

好望抹抹臉,隨手摘了把青草,用粉色絹帶繞住,再打上花結。

「送這個。」遞過去。

「好寒酸……」羅羅覺得禮太輕,面子掛不住。

「你送那個,才真的叫白癡。」自找死路!

好望說完,又趕著送禮去。

這一次,拜可口青草之賜,沒被賞閉門羹,他也很聰明,絕口不提「羅羅」兩字,如願見到金兔兒本人,直到將青草送交金兔兒,他才說明了來意,以及羅羅的示好。

「我很怕他……能不要見到他是最好的……」金兔兒囁嚅道,握著青草的手兒微微顫抖。

「兔怕虎,是天經地義,你不用覺得抱歉,只要知道,他很後悔讓你飽受驚嚇,希望你能原諒他,其餘的,便順其自然吧。」

「嗯……請替我……謝謝他的青草。」

好望帶著這個答覆,返回羅羅的獸穴。羅羅聽完,笑得好傻好憨。

「你是我的大恩公!你這麼熱心,幫我這麼多,我該如何感謝你……」

誰幫你了?我是為我自己……修正,我是為辰星,才這麼辛苦的,好嗎?

為了她,你的蠢信,我送;為了她,你的求和物,我也送。換成別人,我才沒那個好性子!

「不用謝,避毒珠拿來便好。」這種時候索討,最是心安理得,再怎麼說,他費了好一番功夫呢。

「當然、當然……避毒珠在這裡。」羅羅彎腰,雙手奉上,恭恭敬敬。

瑩瑩發光的小東西呀,終於到手啦!

「這避毒珠,真能避萬毒?」好望隨口問。

「傳言中,是這樣沒錯。我被毒蜂蜇傷,拿它來滾一滾,馬上就好了。」

「姑且信你。要是誇大騙我,我就去芳草谷說你壞話。」

「怎麼這樣……」羅羅苦臉。

好望咧嘴大笑。這種破威脅,只有笨羅羅會信。

「記得,每日送一束青草,署名給金兔兒,擺在谷外,別急躁闖進去,慢慢來,無論吃多少回閉門羹,放棄就輸了。」

「每日都送?」

「怎麼?嫌累呀?」

「不不不……不累,一點都不累,我只擔心她不收……」羅羅撓頭。

「你不送,怎知她收不收?」

「那我把毛毛髮簪和青草綁在一塊兒送,她會收嗎?」羅羅懷抱希冀。

「想死,大可這麼做,包她怨恨你一輩子。」好望翻翻白眼,搶走兔毛髮簪,這白綿綿的東西沒收,省得羅羅誤事,他拿去轉送辰星正好。

「恩公,你說太急躁會嚇跑她,那……我何時才能跟她表達愛意?」難不成只能送草送一輩子吧,嗚。

好望偏頭一想,「嗯……等她願意挨在你身上,靠著你睡得安安穩穩,那時就行了。」能放鬆戒備,在懷中汲取暖意,代表她給予了信任,以及安心。

「願意挨在我身上,靠著我睡……」

羅羅腦中浮現,一虎一兔窩成毛團,依偎一塊兒,好溫馨,好溫暖……不禁笑容燦爛,傻度加倍。

「我現在也要趕緊回去,你繼續努力。」好望拍拍他的肩,各自奮鬥。

趕緊回去。

回那個願意挨在他身上,靠著他睡得安穩的人兒身邊。

好望渾然未察,與羅羅相似的神情也出現在自己臉上。

傻憨憨的,可愛微笑。

辰星幾乎是立即地,甦醒過來。

眼眸睜開,凝著躡足靠近的好望。

「你耳朵別這麼靈,好嗎?」他已經盡心盡力,以不吵醒她為首要原則。

打算偷偷上榻,把她撈進懷裡,抱著一塊兒睡,結果,還是擾了她的安眠。

既然「偷偷來」不成,乾脆光明正大爬上竹床,硬與她分享一半床位。

「我沒有睡。」

「在等我嗎?」他說著笑,手臂當成枕,微彎墊在腦後。

「你去哪裡了?」她問得不輕不重。

足足四日,不見他蹤影,無消無息,說不介懷,是欺騙自己罷了。

「去找顆珠子。」他從襟口內取出避毒珠,遞給她。

珠上留有他的體溫,煨得好暖。

「這是?」

珠體玲瓏,與孩童嬉玩的小彈珠,大小相仿,顏色鮮螢。

「避毒珠。」他悄悄縮短兩人距離,以鯨吞蠶食的方式,橫越界線。

她的不出言阻止,是包容,是放縱,讓他得寸進尺,珠子給了她,空出來的手,有閒暇將她撈進臂彎內。

臂彎上,她螓首輕枕的重量,他覺得很具真實感,他喜歡。

他喜歡她的髮絲,輕撓膚上,那微微的癢,令他想發笑的癢……

他更想讓她拿他當床褥,躺上他的胸膛,四肢與他迭纏,棉絮般的軟重,全都交給他,他甘願攬下。

「你把它戴在身上,據說它能避毒,雖然不確定遇上夭厲那神般等級的毒,效用能有多少,不過多一份保障,總是好事嘛。」

「你數日不見,便是忙於去尋此珠?」

「對呀,我先回龍骸城,請我父王替我查查珠子的下落,確定了方位後,又趕去羅羅的獸穴…羅羅是一隻白虎精……」

好望開始描述,這四日的心酸血淚,告訴著她,羅羅的換珠條件、羅羅的暗戀、羅羅的情書、羅羅的心上人,還有羅羅的腦殘……

她都不知道他有多辛苦,嗚,要好好獎勵他哦。

辰星一邊聽,拈在指腹間的避毒珠,似乎……更熱燙了一些。

「你放心,我回來之前,跑了趟天山,用純淨的天池池水,講避毒珠清洗乾淨,把珠上的虎騷味全洗掉了。」瞧,他多細心。

羅羅說,他拿它在中毒的傷口滾動,藉以吸毒,誰知道羅羅是傷在哪?萬一是臀上還得了?!

他仍在說著,每一字,每一句,她都專注聽聞。

他為了她,千里迢迢去取避毒珠,不管珠子效用如何,不顧原先持有者是否同意割愛,會不會遇上刁難,有沒有危險……這一些,他沒說的,她也聽見了。

這股受人憐愛的喜悅,被誰如此珍惜著、重視著……

她的心,像發了雙翅,飛翔起來。

「過陣子,我帶著你一起去瞧瞧,看羅羅追兔的成效如何?雖然,我覺得一年半載之內,它只能在芳草谷外乾瞪眼,哈哈哈。」

「我在途中,發現一處能賞星河的地方,能躺能翻滾,我們也順道一起去吧。」

他說了很多,不見她回答,好望側首,專注枕在膀彎的她。

「怎麼了?都不吭聲?」覺得他話太多了嗎?

「……我喜歡聽你說話。」

她喜歡聽他說得眉飛色舞。

她喜歡聽他說,我帶你,一起去瞧瞧。

她喜歡他說,一起。

好望聞言,沉沉笑了,臉龐磨蹭她的額發。

這幾日,他沒日沒夜替羅羅辦事,實際上,身體的疲倦已累積相當程度,尤其面對羅羅那種少根筋的獸類,讓累意加倍。

現在,偎抵著辰星的額際,舒服又安穩,有股……

熟悉的感覺。

好似,曾在哪時哪地,也有過這種身心俱懈,一整個閒懶的放鬆。

放鬆……

哪裡呢?

一時之間,腦袋空白的好望,不急於去思索難題,蹭著她柔軟髻絲,舒服合眸,微揚的唇,貼近她耳朵,含笑低語:

「我也很喜歡你聽我說話的表情。比陸路上,學堂裡讀書的小毛頭,更認真、更專心……」

他越說越慢,然後沉默了片刻,只剩熱暖鼻息,拂在她面容間。

他睡著了。令人咋舌的速度。

她為之失笑,但也很節制,不發出笑聲。

捨不得擾醒……這麼好看的睡顏。

好望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當他察覺肩膀上的重量已不復存在,攏指去握,只握到一手空虛時,他就清醒過來了。

「辰星?」

一坐起,身上被褥滑下。

還替他蓋被呢,怕他著涼,多貼心哪。

「蓋被子……不如拿自己當被往我身上『蓋』,更暖和些。」

看來,精神恢復泰半,才有心思去思淫慾,呵。

好望舒展身手,痛痛快快伸了個大懶腰後,離開竹塌,到草屋外透氣。

「大清早,跑哪兒去了?」尋找她,變成一種忠犬本能。

雙手甩甩,頸子扭扭,邊活動筋骨,邊沿著草屋週遭繞行一圈。

茅草屋的南側,雲深嵐重,一片迷濛。

他知道再走過去,便有一處流瀑,屬雲泉分支,引仙泉而下。

清泉撞擊著巖,泠泠激越,水煙濺散,形成了霧,籠罩於流瀑間,如夢,似幻。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早起的男人,有獎賞。

賞流瀑之下,輕霧繚繞間,出浴美人一名。

美人身姿娉婷,長髮如瀑,若隱若現地遮掩大半裸背綺麗,側顏清麗如冰,自然屬辰星所有。

此刻,是君子與畜生,一線之隔。

立即轉身離開,非禮勿視,是君子。

佇立原地不動,或直接往前走,看個更仔細,是畜生。

好望沒有掙扎,變成畜生一隻……

他跨開步伐,朝流瀑靠近,雙眼直視著她脂白肩頭。

辰星察覺他來,轉首,兩人眸光交會,誰也未露扭捏。

她沒驚呼、沒躲進水裡遮蔽身子,同樣的,他沒避嫌走開、沒捂眼禁視,仍是一步一步,踩著堅定,向她而來。

好望踏進池內,撥泉過水,到她身後。

「原來,你這麼喜歡我?喜歡到……」

寬厚雙掌握著她的肩,他微微彎身,低首貼近她的右肩,呵著氣笑著,聲音是低沉的、好聽的,以及開心的。

「將我的名字,刻在這兒?」

這兒,他的唇,吻下之處。

玉般的雪肌,圓潤的肩頭,如此膩手順滑的粉膚上,「好望」兩字更顯清晰奪目。

他,正是受她肩上的刻字,引誘而至。

這麼可愛的誘餌,誰忍得住?

誰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自己動心的女人身上,而不受寵若驚,不深感震撼?

他不能。

他忍不住親吻她肩上,屬於他的名。

一遍又一遍,燃起一朵一朵火焰之花,在她膚上怒艷綻放。

她沒開口回話,呼吸聲逐漸轉劇。

他雙臂前環,把她納得更緊,吮吻得更深,她的背密密貼合著他的胸口,感覺他強烈心跳。

唇沿著優美肩線,吻上了頸,在跳動的脈搏間,停留稍久,再往上挪,封住她被迫後仰,因而貼近的粉瓣雙唇。

托扣在她下顎的手掌,力道不重,憑她若想掙脫,輕而易舉。

她卻只是溫馴的任由他探索,給予他回應。

另一隻手掌,覆上她嫩盈的酥胸,同時掌握了她的心律,讓它變得急躁、慌快,跳得好紊亂,完全不受控制。

他細啄她的唇,髮鬢摩挲,已經分不清楚那濃濃的喘息聲,源於他,抑或是她?

「你先前問我,對你有情慾嗎?我說,等回來之後,再告訴你……」

他在她耳畔,悄聲說,呢喃輕語,氣息如暖風,拂進她的聽覺,連同他噙笑的答案,也一併溜進耳裡,紅了她的耳殼。

「有,我有。」

對,她感覺到了,每寸髮膚都清楚知道答案。

他熱燙地抵著她,浮現的龍鱗一開始有些冷硬,到後來,似乎也被他的火熱煨炙,與肌理服帖,沒有空隙、沒有寒意。

他的肢體遠比他的聲音,更強烈地傳遞了他的「有」。

他愛撫著她時,氣息和髮絲撓在她膚上時,他的唇、他的十指,他整個人都在說著……

他多想要她。

「不只是身體上的情慾,還有,更多更多的『情慾』……」

好望的雙手滑下她的腰際,膩手的柔滑膚觸,教他依依不捨,不想離開,他必須深呼吸,才能忍住亢奮的躁動。

他輕撫著她的腰,將她轉向自己。

真是失策,胸口貼胸口,遠比貼著背脊,更教人血脈僨張。

身體的情慾,反應誠實。

其餘湧生的「情慾」,一樣分毫不減。

「我想要你喜愛我、想貪心被你關注、想要你的感情、你的慾望,想要……你也想要我。」

辰星定定地看他,望入他眼底,他火亮的眸,濃烈、灼燙,凝視著她。

「辰星……」

他喊她的名,喊得像最饜足的笑歎。

「你對我,也有情慾嗎?」

他笑問,低語,魅人;眼神,撩人;微微勾揚的唇線,美得誘人。

誘惑著她,伸出雙荑,撫摸他的臉龐。

當她的手掌,燙上龍鱗密密的頰,換來他傾偎磨蹭,輕輕地,像撒嬌的貓。

掌心被龍鱗摩挲地微癢,而那股陌生異樣的癢意,鑽進了膚,流入了血,傳遞全身,抵達到她的心。

心癢。

你對我,也有情慾嗎?

她最熾烈的「欲」,一直以來,都是他,只是他。

她不曾想要誰,如同想要他這般,強而執著。

你對我,也有情慾嗎?

有!

心底,喊得好響、好堅定的聲音,屬她所有,沒有遲疑。

我要你!

我想要你!

她沒開口嘶吼出來,只是捧著他的臉,在他唇上印下了吻。

這就是她的答案。

那一吻,燃起火苗。

再由好望接手,加劇火勢,星火,燎原。

那個清晨的恩愛,纏綿悱惻,兩人的情慾,燃燒彼此,煨出激情薄汗。

渴求的,不但是身體上溫暖,還有在對方擁抱之下,自己被需要、被珍愛、被憐寵的感覺。

他抱著她,她覺得,自己受盡了疼愛。

她環著他,他感到,自己是她的天、她的一切……

他的十指,在她披散的長髮內,穿梭。

髻發卸開的同時,彷彿他也卸去了他的冰霜凜容,讓這一面的她,出現他眼前。

纖稚,純淨,又艷妍的小臉,襯托在凌亂散發間,更形迷人。

再被她氳蒙雙眸凝視著,他就徹底失了控……

「難道……正因太失控了、太沒節制,才變成這種情況嗎?」

好望歪著腦袋,苦思艱澀難題。

海空幽藍,悠遊的魚兒看起來無煩無惱,倒顯得身處珊瑚樹上的他愁容滿面。

「一般人……在甜蜜歡好過後,都像我一樣嗎?」

明明……很饜足、很快樂,餵飽了亢奮情慾,捨不得離開她的溫暖,耳鬢廝磨,四唇相貼,濡沫交融,回味著美妙餘韻。

他還打算,養完精、蓄足銳,要再共赴雲雨一次。

她卻從他懷裡離開,溫暖,隨之冷凝。

「我要解除與你的訂契。」當時,她背對著他,赤裸脂白的背,像覆蓋一層純淨的雪,而吻痕,是雪地中綻放的紅梅。

點點鮮妍,點點艷。

「剛歡愛完,就被解除訂契……」好望埋首於掌心,想破腦袋也只能想到…她對他的表現,不太……不,是很不滿意。

「你就……恢復成自由的龍子吧。」

「我很自由呀,呆在你身邊,一樣自由自在……你又不苛待我,幹嘛露出那種……巴不得我快快離開你的口吻?」

連錄惡天書也在睡夢中,被她拿了回去。

「接下來,我會去找只貔貅,當我的使喚獸。」

「不是才說著……只要我的嗎?」

回想她說的話,她不容反對、獨斷決定的神情,他仍舊深受打擊。

「果然……還是床笫上表現不佳?」好望咕噥。

他太專注于思忖,滿腦子全是雜亂的聲音,有她、有自己,忽略了來到他身後的腳步聲。

「如果沒一會就洩了,對伴侶而言,確實是表現不佳。」那人說道。

「我很持久好不好。」好望只當那嗓音,是腦內雜音,立刻出言反駁,舉出實例:「面對我的糾纏、索討,她一臉『你怎麼還來呀……』的吃驚摸樣,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最後,仍是縱容我繼續,伸手抱住我……」

從清晨繾綣到晌午,哪來「一會兒就洩」的污名?!

所以,應該無關持久問題。

「那麼,就是過程中,你不夠溫柔,只顧自己痛快!」又是一個指控。

好望呻吟,帶些懊惱。

「我原本試圖想克制,但後來……理智喪失。」好望越說,越汗顏。

因為,她實在太甜美……

一沾上,變成癮。

竹榻上,青絲飛亂的妖嬈沒人,臉嫣紅,眸氤氳,光是受她所注視,便足以教他瘋狂。

「不溫柔、不體貼、不顧對方感受,是床笫大忌呀!」那人又道,似乎經驗老道,一掌拍向好望的背。

這一拍,拍醒了好望的自說自話。

「咦?父王?!你何時來的?」好望瞪大眼。

龍王嘴角抽搐,失笑:「我同你聊上好幾句,你現在才發覺,不會太遲了嗎?」不然,老三剛以為是誰同他一問一答?

父子倆,並坐在千年珊瑚樹上。

龍主本想先追問兒子的床笫之事,瞧老三一臉苦惱,不知是哪家姑娘擾了他的心,然而,轉念再想,兒女之情事小,解契事大,於是開口時,便挑了大師問:「父王方才聽說,你被解契了?!」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他回返龍骸城,還不到半個時辰,僅跟兩三名兄弟約略提及罷了,竟已傳入了龍主耳裡,這麼快。

「……解契的理由是?」龍主關懷問。

解契的理由,我也正在找呀。好望很想歎氣。

到底是索求得太不饜足,抑或是中途失去理智,讓她感到不舒服?

見好望沉默,龍主自行猜測。

天人提出解契要求,不外乎是與使獸相處不來,或者使獸能力不足,令天人不滿……大抵難逃此類。

他不逼老三說個答案,自詡善解人意,不想傷害兒子自尊。

「這也好,解契之後你就恢復自由,不再聽命於誰,你的性子本也像風,不適合受拘束。」龍主安慰他。

安慰之餘,當然,還是要詆毀一下那位解契的天女。

「反正,所有問題,一定出在辰星天女身上!是她太吹毛求疵!雞蛋裡挑骨頭!給了你什麼不合理的考驗,你若做不到,便用解契威脅你,是吧?!」

千錯萬錯,九成九,錯在冷漠天女!

護子心切的龍主,啐著聲。

「她以為誰稀罕當她的使獸?!龍子不要,其餘神獸,比起龍子只會更差,不可能更好!」

龍的自傲,可見一斑。

「父王,別數落她,說不定……我錯的比較多。」好望不願多聽半句父王對她的謬解,畢竟,失控燃燒、玩得過火的人,是他……

「你犯了什麼錯?」妨礙辰星天女斬妖?還是,在工作之中,又睡死在哪棵大樹上?

「……床笫大忌吧。」好望垂頭,一歎。

床、床笫大忌?!

龍主怔傻,一時之間反應不來。

他一直以為,解契是一回事,兒子煩惱情事困擾,又是另一回事……

至少,當中的「對像」,不該是同一人!

不該……全是辰星。

「你你你你你……你跟辰、辰星天女……你你你、你們……」龍主話都說不全了,雙眸凸瞪,險些在人臉上恢復成「龍眼」尺寸。

「你剛不是全聽到了?」好望懶懶瞟來。在他自言自語之際,已經透露很多了,幹嘛一臉驚嚇?

龍主額際已隱隱浮汗:「我以為你遇上哪只小女妖,或者花天女……」完全沒把辰星列入假象之中。

「沒有,從頭到尾都是她。」好望此言,打碎了龍主最後一絲僥倖。

讓他苦惱、讓他思量、讓他懸掛心上,都只有辰星一個。

龍主彈跳起來,面露惶恐:「你怎麼敢?!連戰鬥天女……你都敢招惹?!你不怕被她一劍砍死?!」

先前只擔心兒子會對於成為天女使獸,感到難堪,心中不快,進而故意違逆天女,導致最後與仙界交惡。

卻給忽略了,還有這種可能性……

兒子把天女給……「欺負」去了的可能性。

老三怎會喜歡那種冷冰冰的女娃呀?

她既不可愛,又不討喜,也非男人心儀的溫柔嬌嬌女呀!

事實擺在眼前,龍主不得不強迫自己接受現實。

他抹抹臉,重新坐回好望身邊。

「你就是跟她……那個之後……她立刻開口說要解契?」

「嗯。」

「看來……你表現真的不太好……」沒討女人歡心,才在燕好之後,換來對方翻臉,不留情面。

因床上戰績不佳,而被解契的使獸……老三是頭一隻哪。

好望除了捂臉、歎氣、打擊,沒能做出其他辯解。

事情好像哪兒不對勁。

那是,實在太銷魂、太歡快,他雖然失去自制,也不至於忽視她的反應。

不單只有他,沉醉迷亂,她的回應、她的迎合,在兩人最貼近,最無距離時,他都能清楚感受到。

她接受著他,渾身的戰慄、酥軟、熱燙,無論多麼細微,在她體內的他,沒有錯過任何一些些。

她因他,而逐漸加劇的喘息。

她因他,而越發紅嫩的身子。

她因他,溫潤、汗濕;顫抖、哆嗦;閉合的長睫,微微水亮;鎖在咽喉內,那壓抑的甜美呻吟;環在他頸後,陷在他背肌間,纖細的十指……

她並不是沒有得到快樂呀……

「再不然,就是她突然想通,拿你當使獸,不如拿你當情人來得好,乾脆解除契約,不讓旁人感覺你是她的一隻寵物。」龍主說著,雖然這話聽來,自己也不怎麼信,勉強……聊表安慰。

這樣,兒子心情會好一點吧?

龍主一席話,沒有帶來撫慰,卻令好望心中那股不對勁,找到了一絲曙光。

並非龍主說中了什麼大道理。

而是,他學著龍主思維,跳脫了床技表現的優劣、被拋棄不要的內心打擊,定下心,去想,去看,去揣度,她從不複雜的心思。

她解契的理由,豈會難懂?

「兒子呀……」龍主喚著好望,打斷他思忖。

「嗯?」

「父王房裡有『金剛砰砰丸』,吃了,勇猛有力又持久,你需要的話,父王送一罐給你。」貼心的父王,為孩子的床事幸福,憂心忡忡。

「……」啐!留著自己慢慢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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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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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她的心思,實在是猜不透……這幾日裡,她有說過話嗎,印象中,連一個字也沒有。……難道,她是啞巴?!

美麗的母貔貅……鈴貅,成為辰星天女的新使獸,已有數十日,對於她的主人,她完全摸不著頭緒。

鈴貅搖著頭,淡粉色的發,隨其輕搖,曳下星芒,否認;」不對,那時她明明開口,要我們先替龍主三子解毒,她會說話,不是啞兒。」

但為什麼到現在,她都還沒跟她說過半句話?

悶死人了……不,是悶死貔貅啦!

原來……當使獸是這般無趣的事。

非也,是她的主人太過無趣。

無趣到整日待在老松樹下,閉目打坐,偶爾調息順氣,像尊石娃娃,靜俏,無聲,不吃不喝,不聊不睡。

「唉,無趣。」鈴貅吁息長歎,乾脆再趴下,繼續睡。

反正睡醒後,眼前的人事景物,一點變化也沒有……,不,就算她離開個三四天,再回來,一樣是老松,天女,打坐,無趣……

「她的上一隻使獸,一定是受不了這種無聊,才跟她解契吧。」鈴貅昏昏欲睡前嘴裡含糊的嘀咕著,」幸好還沒訂契……再這麼悶下去,我會逃走先……」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辰星在此刻,睜開了眼。攤開右手,凝聚週身煙嵐,將他們納入掌間,宛若繞指柔腸,隨她拿捏。

武卷的最終一式,她習全了。

辰星淡淡斂眸,望向手心,煙絲裊裊流動,帶些高山冷息,竄進膚肉,讓她十指冰寒。

即已習全,接下來……換她去找夭厲。

辰星行事作風向來速戰速決,不喜拖泥帶水。

與夭厲之戰無可避免,總歸要來,既然如此,早與晚有何差別?

她想盡快結束一切。

不管最後結果為何,拖著只會使她舉棋不定,勇氣逐漸消失。

會開始,卻步。

辰星不給自己這樣的機會。

她輕巧站起,身姿如風,袖一揚,形已消。

當鈴貅睡到盡興,打著呵欠,揉眼醒來,她以為該一成不變的景致,老松、天女、打坐、無趣……

只剩老松還留守原地,佇立不移。

「人咧?!」鈴貅驚跳而起,在草屋前後急尋辰星。

真的不見了?!跑哪裡去了?!連叫她一聲都不肯?!

鈴貅氣呼呼,撩裙跺腳,趕忙尋覓辰星氣息,一確定大略方向,拔腿追去。

「可惡!我一定要解除訂契……」呀,她們沒有訂契,目前還是」試用期」。

這種任性妄為的主人,她不要啦!

鈴貅起步太晚,早在她睡正熟的一個時辰前,辰星便離開了老松下。

現在,她站定於沉月巖上,與夭厲分據兩端,對峙。

沉月巖,山風寒峭,冷冽襲人,兩人衣袖翻騰。

靜佇的彼此,誰也不先動,只有衣物刷刷竄動。

她的素裙,他的墨袖。一如白浪,一似烏雲,在半空中,彷彿叫囂,張牙舞爪。

她與他,面容皆是淡然而平靜。

「我若是你,我會逃得不見蹤影,避開我,能多遠,便多遠。」夭厲右手負於身後,口吻清如冷泉。

「我為何要逃?」她回以冰冷語氣。

是瞧不起她麼?暗喻她該要逃為上策?

如此小看她,吃虧的那方,將會是他。

「明明,身邊已經擁有那般珍惜你的人,為了他,貪生怕死,茍且偷安,又有何妨?!」夭厲所指,便是當日搶著護她的那只龍子。

要是他身邊,有這樣的人存在,興許……他也會怕死,也會想為了那個人,活的更久,活的更長。

辰星冰凜的神情,似有一絲龜裂,因聽見了好望而……動搖。

不過,瞬間又恢復漠然。

美眸瞇細,白紗化劍,握進手心。

「我來,不是要與你同歸於盡,我是來……除掉你。

夭厲似笑非笑,唇邊那抹嘲諷,微彎,淡淡顯眼。

「你以為,憑你,也能除掉我,再回去繼續與他恩愛相依,過起只羨鴛鴦的日子?」夭厲傾首低笑,那神情,像縱容,聽她說孩子氣的蠢話。

這確實是辰星心中,默默私藏的一個小小希望。

若平安回去,頭一件事,立刻追下龍骸城,找好望,將他帶回身邊。

她唯一的歸處,就是有他在的地方。

若不能……至少,不連累好望陪她一起死。

與好望解契,理由如此單純。

絕不要他受到傷害,一絲,一毫,都不可以。

「就算再加上那只龍子,不一定能奈我何,情況一如先前,你和他,像兩隻逃竄的鼠……然而也好,黃泉路上有個伴才不寂寞……」夭厲笑容沒有溫度。

「只有我。」她冷冷的打斷他的話。

夭厲稍頓,見她傲立無懼,眸光瞭然。」不願他涉險,不將他帶在身邊……一心一意想保護他?」

辰星不作答,揮動手裡白紗劍,代表無意的」閒聊」到此為止。

「保護人的力量嗎?多好」夭厲口吐讚賞。

然而,他斂去了笑,雙眸狠厲,語氣再輕,再軟,也無法使那句話變得和善。

保護……

他多麼的羨慕,這種求之,而永遠不能得的力量。

指掌間,瘟息轟然漫開,霧氣瀰漫,朦朧了他的神情。

瘟息,變為長劍姿態。

「我,只有破壞的力量。」

嬌艷柔嫩的花兒,被他所觸碰,便會枯萎。

在他手上,什麼也留不住,什麼也護不了。

只能毀滅。

只有毀滅。

俊顏微仰,印堂間的黑澤,籠罩眉宇,襯得冰眸獰狠,無情。

讓他親眼見識,護人的力量與破壞的力量,究竟孰強孰弱?

煙狀的瘟毒長劍,彎曲如蛇,朝他撲襲,白紗劍化為溫柔絹水,護身圍繞。

瘟息長劍一分為多,由四面八方攻擊。

辰星反攻為守,白紗劍使得輕靈,疾速,劃碎瘟息劍鋒,身軀彷彿旋著舞姿,行雲流水。

頸上所繫之避毒珠,隨其揮劍斬擊,躍出襟口。

閃耀的刺目螢光,夭厲烏瞳一縮。

避毒珠?你膽敢主動尋我,難道……只因你得到了避毒珠?!夭厲淺柔一問,喉間滾出低笑。

笑她的天真,笑她的蠢。

「我夭厲,竟然被小覷至此。」呵呵呵……

五指在半空中,輕輕收攏。

辰星只覺頸上墜繩一緊,接著繩頭斷裂,避毒珠落入夭厲手中。

他稍稍灌注些許瘟毒,避毒珠承受不住,應聲碎裂,在他指間化為粉塵,飄散。

他用行動,明明白白的告訴她,這玩意兒對抗不了他。

你把它戴在身上,據說它能避毒,雖然不確定遇上夭厲那神股等級的毒,效用能有多少,不過多一分保障,總是好事嘛。

好望遞來珠子時,笑著說話的神情,明亮,欣喜。

你放心,我回來之前,跑了趟天山,用純淨的天池池水,將避毒珠清洗乾淨,把珠子上的虎騷味全洗掉了。

他討好著,寵愛著,還有珠子上,屬於他溫暖的體溫……

被夭厲……捏個粉碎。

辰星怒極,冰冷殺息迸發!他捏碎的,不僅僅是顆避毒珠,而是好望待她的體貼,是好望的心!

週身的氣息開始改變。

風,山嵐,霧氣,雲流,甚至是夭厲身上的瘟煙,全往同一方向流動…….

辰星的雙掌。

夭厲臉上閃過訝異。

她,正吸汲他的瘟毒?

先前受他瘟毒影響便動彈不得的她,此時竟能納他之氣,而面不改色,是逞強?抑或……短暫的僥倖?

瘟,從髮梢,從皮膚,從呼吸間流溢出來,往辰星那方聚集。

夭厲不作任何制止,持續地揮散他深惡痛絕的能力。

他不認為她能吸納多少。

當瘟毒累積到極致,她會如同避毒珠,啪的一聲,碎的屍骨無存。

是試探,是挑釁,也是一抹興味,夭厲源源不絕的釋放瘟毒,要看她的能耐,她的極限。

夭厲沒停止放,辰星沒停止收,大量的暗清瘟息,交雜著黑朝她而來,沒入掌心,消失於體內。

瘟息帶有森寒,如冰雪熨膚,她指掌具僵,卻不痛不癢。

瘟息鑽入血脈間,亦只是感到些些沁涼。

「原來……」

夭厲似乎明瞭了。

這就是武羅的打算?!

他低喃,抬起手,指節之間,青煙拖曳著淡淡痕跡。由膚內被汲取出來,離開他。

他抬眸,覷向她。

「原來,你真是……」

南邊傳來了打鬥聲,卻未能阻止夭厲和辰星的靜峙。

爭執聲,隱約入耳…

「讓我過去,不要擋著我。

是好望,他心急如焚,在字字句句中,清晰可問。

「你去只會壞事。」阻止他的那人,嗓音沉穩,當屬武羅。

「你有空在這裡攔我,不如去替他斬瘟神。!」摸不清楚敵人嗎?!

我說過除辰星外,誰都奈何不了夭厲。

匆匆爭執之後,便是刀劍交擊的鏗鏘,好望與武羅打了起來。

那方,風風火火,廝站激烈。

另方,冷冷靜靜,敵我不動,僅止週身的暗流,洶湧澎湃。

好望無法全心全意的與武羅拼戰,他的目光總是落向他的方向。

看見夭厲釋出大量黑瘟,好望連呼吸都忘了。

濃黑的瘟,聚合成龐大的煙蛇,半空中,擺動,蠕扭,在夭厲兩側盤

旋,隨夭厲劍眉一凜,煙蛇作勢撲撞辰星。

巨大地黑影壓迫,鋪天蓋地籠罩辰星,使她更形嬌小。

好望想飛奔趕至,然而武羅直佇面前,巨劍橫直,不動如山。

「滾開!」好望白磷浮現,眸利牙尖,咆哮著。

手中那柄眺遠棍……由龍骨幻化,棍長數尺,平時功用,好望拿來當眺遠之物,棍管中空,內有水鏡輔助,透過棍身去看景,能比肉眼所瞧更遠數百倍。

他鮮少命他恢復成武器,此刻為了辰星,他與眺遠棍都徹底發怒了。

一棍掃去,攜帶蠻獸之力,足以劈山倒岳。

可惜,他所面對的,是武神。

武羅四兩撥千斤,化解其攻勢,在好望欲閃身,趁隙繞過他右側,迅速反轉攔來,再度阻於好望前方。

羅武只是在拖延,無動手傷他之意,幾回拆招,可見武羅的拿捏,雖然好望發怒攻擊,也突破不了武羅的阻攔。

他眼睜睜的看著,空中黑狂的煙蛇,將辰星包裹,吞沒……

可怕的景象,使他腦中一片空白,屏息,帶來了肺葉的劇痛!

「辰星……」

好望處於震驚之中,但震驚,僅僅一瞬。

眼前轉變的太快。

本已被煙蛇吞噬的辰星,在瘟煙散化後,仍完好無損的站定原處

煙蛇化為煙絲,一縷一縷被辰星吸收,消失掌間。

見她無恙,好望暗鬆口氣,不過,還不能全然放心。

一隻煙蛇甫滅,第二隻更大的緊隨在後,接續攻擊。

夭厲雙眸不眨,盯著她,不放緩釋瘟的速度,每絲黑髮,每寸膚肉,黑霧漫溢而出。

每放出一條煙蛇,夭厲唇角的笑,便加深一些。

「你跟夭厲,根本是同一掛的吧?!」好望被阻的極怒,口不擇言,對武羅產生質疑:」你們究竟合謀著什麼?想對辰星不利?!」

否則,為何不讓他去助辰星?!

「你那雙能遠眺千里的眼,難道還看不出來眼前的情況?」

武羅面對指控,毫不動怒,傷痕盤踞的臉上,一片平靜。

好望先是一頓,扯了個不屑獰笑:」眼前的情況?眼前的情況就是………你放任夭厲對付辰星,欺負女子!」

「欺負?」武羅咀嚼這兩字,頗具玩味。

他努鄂。落向遠端情景。

「你覺得……那叫『欺負』?」武羅又問。

呃……很難定義到底是誰在欺負誰?

夭厲和辰星,沒有戰的汗血淋漓,沒有嘶吼的亂七八糟,除長髮飛騰,衣炔飄飄外,兩人幾乎靜止。

以氣勢論,辰星佔了上風。

無論夭厲釋放多少瘟息,一遇到辰星,彷彿雪花入油鍋,消融的快速。

詭異的是,夭厲臉上不見頹敗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持續毫無作用的攻擊。

「辰星何時對瘟毒那麼有能耐?」好望稍稍冷靜下來,這才發現似乎有些不對勁。

「發現了嗎?」

「是我替他拿回來的避毒珠?」好望猜測,心中一喜。

「當然不是。」武羅一口否決,沒半點遲疑。

「避毒珠解不了夭厲的瘟息,不過是無用之物。

還再次強調一次?!意指他做白工就對了!好望心裡嘀咕。

「那是星辰的本能。」羅武收回巨劍。

「什麼本能?」

「天外隕星能吸納各式瘟和毒,以靈石之氣自解毒侵。」

「天外隕星?」

「她的名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羅武淡淡覷他。

辰星。

天際之間,一顆星石。

「她是隕星?」好望訝然挑眉。

「最珍惜的天外靈石。」

「可是……她第一次中了瘟毒後,明明動彈不得……」

「那非第一次,那一回的動彈不得,是石的本能,要以沉眠方式自我保護,進而慢慢化解毒性。我讓她修習武卷,引導其靈氣,使她能掌握納息之道,一舉將夭厲體內暗氣,全數接收。」

全數接收……

「辰星會怎樣?那麼大量的毒,她會變怎樣?!」

好望只擔心她。

吸收了夭厲如此多量的瘟,她能完全無事嗎?!

心裡一股不安,揮之不去。

武羅長指指去,一臉肅然:「會像那樣。」

好望隨其覷去,重重的,倒抽一口寒息……

從雙腳開始,化為冰晶玉石。

防衛的本能,要將承受毒蝕的身軀,歇緩呼吸的次數,脈搏的跳動,恢復為隕星,再靠靈氣把瘟毒慢慢解清。

這種感覺,以前也發生過……

那一次,她斷夭厲一手一足,自己也身受瘟毒,折返仙界途中體力不支,在一處陡山幽谷化為原形。

山谷幽靜,罕有人煙,光陰的流逝,在這裡是緩慢的。

她變回石,進入自愈沉眠,不記得幾日幾月。

只知道,她睡了有點久,也有點……寂寞。

這座山上,誰也沒有……

直到一個聲音,一股重量,一抹溫暖,貼近她,偎靠她,讓她甦醒。

「這裡哪時多了塊石?從山上滾下來的嗎?」

厚實的手掌,摸得她好癢。

「透明得真好看,是水玉?……又不太像。」

他試躺上來,手肘一拗,頭一枕,嘴裡吁出笑歎。

「好舒服哪!涼涼的,雖然小了一些,屈起身,還是能躺的。」

若以人形而言,他正枕在她的肩上,炙熱的吁息,拂向她須間。

「看來……我找到午憩的好地方了。」

這麼說完的他,香沉睡去。

他的長髮散在她身上,滑膩、撓人,帶有海洋的氣息,額前那綹銀白,在他鼻前彈跳,鼾聲……可愛……當然,最初她可不是這樣看待他。

隔天,他自備綿軟枕被、食物,又來了。

像是……在她身上,築巢。

一躺,就是一整天。

好暖。

不知是綃被煨出的暖,還是他傳遞的體溫。

他幾乎日日都來。

而她,也期待著他的日日都來。

有幾回,他睡得太沉,本能露出龍鱗,潔白漂亮的色澤,她記了下來。

白鱗色的龍……

她好想伸手去觸碰他的鱗,但那時的她,無法做到……

他的龍氣,無形之中助她加快恢復。

因為他的日日報到,使她復原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我真想把你扛回家,當我的床。」

聽見他老吐噥這句話,她忍不住發噱,淡淡的紅暈,漫開雙頰。

「我要刻上我的名字,先搶先贏,落了款,就是我的。」

他一筆一畫,在她的肩胛位置,親手刻下他的名。

只可惜……她沒有等到他來扛她回家,成為他的床,伴他入眠。

武羅比他早先一步,帶她回仙界。

她心裡一直覺得遺憾。

一直……好遺憾。

「我本來想……當你睡在我身上時,我擁有變回人形的力量,突然現身,你會不會大吃一驚……」她眉目含帶淺笑,輕輕說道。

對著……向她狂奔而來的好望。

他跑得好急,撲過來將她抱緊,嵌進懷裡,焦急的喘息,吁在她的發渦間。

可是無論多急、多緊,也阻止不了她石化的速度。

雙腿,細腰……逐步化為晶瑩石體。

「還會不會想扛我回家去……」

冰狀的凝脂,散發出輝光。

那是他所熟稔的……

那是他,曾發覺不見了,還捶胸頓足了好久、跑了好些地方尋覓,更為此失眠數日的……石。

原來……是她。

竟然,是她。

是呀,她的肩上刻有他的名,他明明看到了,卻沒立即聯想起來,因為當時,情慾大勝理智,讓他無從細想。

現在再回憶起來,是她,正是她。

「我一直很想伸手,摸你的發,它們總是……撓得我鼻癢……」

指尖也開始裹以冰涼的結晶,使她無法抬手。

「我也很想,碰你的鱗,我好喜歡它們的顏色……」

「辰星!」

她那張噙笑的臉,覆上薄薄石晶。

她的身體,亟欲將受創的她,保護,包覆,治癒。

她在他懷裡,恢復為隕星靈石。

他的名,在石間一角,清晰可見。

「辰星……」

任憑他扯喉去吼,反覆喊她,懷中之石,也不會回答他。

武羅緩步來到夭厲身後,兩人的目光由好望身上收回。

「你大可不必這麼做。」夭厲口吻淡然,卻帶一陣嗟歎。

「並非我安排了這些,一切,皆是冥冥注定。」武羅直至與矢厲並肩,才停下腳步。「就算從月讀天尊口中獲知此法,若無天外隕星出現,又怎來後續?她,是上天給的奇蹟。」

「……你不惜犧牲她嗎?」

「我當然希望……能兩全其美。」

為夭厲除瘟息,又能保住辰星性命。

「賭運氣?」

武羅搖頭,「我賭你未泯的佛心。」

「……入魔之輩,沒有這種東西。」夭厲冷淡道。

「在最後,你收斂最後一部分的瘟息,因為你知道,她已到極致,只消再多一分,她,就會迸裂破散。」

夭厲不答,靜靜凝望遠方。

「你最嫌惡的能力,所剩無幾的感覺,如何?」武羅問著。

「……如釋重負。」

雖然,並未完全除去那僅存的一分,遠較之前巨大的,強烈的瘟息,不值一提。

俊爾面容,眉心間的灰霾散去,只留恬靜。

此時的夭厲,完完全全便是天人姿態。

武羅聞言,輕緩一笑,稍頓,淺吁:「老友,如果連你這樣慈悲之人,都沒能有善終,我就真的不願再相信,這世上,有所謂的『公平』。」

一個,願為世人而墜淚的瘟神,身負重責,徒獲罵名,卻心腸柔軟,不該最終……只落得入魔下場。

他不忍見故友入歧途,走偏路,便費盡心力,尋找解決之法。

辦法不是沒有,只是需要太多機緣。

其中最重要,也是非有不可的,便是辰星的到來。

「上天給的奇蹟,不會只有一個。」武羅寓意深長的說。

夭厲挑眉,望著他,眼神詢問其意。

武羅僅是斂眸,長指抵在唇間,神秘微笑。

天機,不洩漏。

夭厲見他不說,不再逼問,回敬他的「天機不可洩漏」,他也不會出聲提醒武羅,有只暴怒龍子已經衝殺過來了……

「我給你的拳頭,也不會只有一個!」

硬拳比吼聲,出得更快!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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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毆打神祇,仍舊難消好望心頭之憤。

即使武羅再三保證,他胸口的怒火,仍是燒得旺盛。

「她並非死去,而是進入假眠的保護狀態,帶瘟毒解盡,她便能重獲法力,恢復過來。」

「要多久?」好望咬牙問。

「不清楚。」

三個字,換來好望的三連打。

心理明白,武羅是故意放任,不還手,不閃避,由著他打,由著他替辰星出口氣,思及此,好望更加火大。

武羅挨下三拳,面不改色。

「前一回,她變成隕星靈石,被你當成石床,到重獲人形,約莫三年長短。」武羅以此為例,讓好望心中有底。

三年……

那次中的毒量,絕對不及這回多,她便耗費三年?!

那這回,她得花多長的時間?!

「你真的很惡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顧她的性命安危,不管她的下場如何,利用她,現在一句『不清楚』、『待瘟毒解盡』……說得像她能不能恢復,全沒你家的事!」

好望火氣很大,鼻息氣轟轟作響。

武羅不作辯解。

他確實……顧此,失彼。

只求她能活,至於過程中,那些漫長的成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來的清醒,以及有著某人心急如焚地守著她、盼著她的忐忑……他沒有計算在內。

「抱歉。」武羅誠心誠意。

「哼。」

將武羅的歉意,遠遠拋諸身後,好望轉身,扛起靈石,奔離沉月巖。

待至好望身影完全消失於眼前,沉沉笑聲,才不客氣逸出。

笑嗓,源自於夭厲。

他眉眼輕瞇,唇角微彎笑武羅的一臉慘狀。

「多事的下場。」

武羅抹去鼻血,「我這下場,是為了誰呀?!」竟然還笑!

「改日,再請你喝杯茶吧。」

「擇期不如撞日」要表達謝意的話,用一杯清茶,敬他今日的滿臉狼藉。

「不,我還有事。」夭厲背過身去,腦後絲縷長髮飛揚。

「嗯?」

「花……」夭厲只輕吐一字,唇邊淡淡銜笑。

「花?」

瘟神觸碰的花,下場僅有枯死一條,所以,即便夭厲的俊逸與花兒相稱,他卻從不接近花草,不去造殺孽。

此時,嘴裡說「有事」,那件事,確實……與花有關?

賞花,摘花,拔花,種花,買花,開花……?

是指哪一種花?

夭厲沒頭沒腦,留下一字便騰袖揚去,留下武羅蹙皺濃眉,一頭霧水。

好極了,兩邊當事人,揮揮衣袖,走的乾淨利落。

一方怨恨他,一方也沒多感激他,他這公親可真是吃力不討好。

「現在,只希望辰星別讓龍主三子等太久。」

武羅低喃,心中如是期盼。

轉眼間,一個年頭過去。

風暖天清,白雲一絲絲,像棉絮,點綴碧藍天際,隨著風勢輕緩挪動。

微金的日芒,灑落茵綠山頭,翠碧中鑲嵌金煌,顏色溫暖。

一道身影,躍入了那片暖綠間,進入山林內。

「恩公!」

草原上,辛勤摘草的虎精羅羅,一見來者,雙眼發亮,不顧滿手草腥,起身奔來,迎向恩人…好望。

好望裂開白牙,笑得爽朗。

「又在準備新鮮供品?是說……你家那隻兔女皇,究竟恩準了你的求和沒?」一年不見,不知羅羅戰果如何?

好望一邊卸下背上大石,擺上草原之前,先清空地上碎石,才小心翼翼放平大石。

「她現在願意開條門縫,親自伸出手,來拿我送她的青草哦。」羅羅對此心滿意足。

「你真是容易取悅。」這樣也好,起碼……一臉很幸福的模樣。

「恩公,你出門……還自備石床呀?」那麼大的一塊石,要當做沒看見,根本不可能。

「因為,夜裡要去賞星呀。」好望呵呵笑著。

「在星空下睡覺的確很舒適。」羅羅動口,順便動手:「這塊石床看起來冰冰涼涼的,夏夜裡,躺在上頭睡,應該很棒……」

指尖尚未摸上石面,就被好望以兩指夾擰了起來……像夾塊髒抹布一樣,嫌惡。

「誰準你碰?!」翻臉如翻書,剛還笑容燦爛的臉,此時兇惡猙獰。

「我只是摸摸看觸感……」

「你家那隻兔女皇,也願意隨便讓人摸兩把嗎?!」好望瞪他。

「當、當然不行……」羅羅囁嚅回道。

金兔兒是他的寶、是心頭一塊肉,誰敢輕薄她,他羅羅就跟誰拚命!

咦?這麼說來……

那石床,也是恩公的寶、恩公心頭的一塊肉?

不然,恩公這幅極度捍護的姿態,所為何來?

「這就對了,我家這顆也不隨便給人碰。」好望撣了撣羅羅方才險些碰到的地方……沒錯,羅羅只是「險些」碰到,而未真正碰到,有需要撣得這麼認真嗎?

還舀水清洗數遍,就真的太超過了……

「哦……」羅羅撓頭,保持距離,一邊偷瞄冰凝晶石,神態扭捏,生怕就連「看」,都會遭好望斥責。

「他就是我提過的虎精羅羅,想追兔兒的那隻。」好望突然低首,微笑著說話,臉上兇獰消失不見,溫柔取而代之。

羅羅四周查看,沒有其他人在哪,恩公同誰交談?

「上回還準備送兔毛簪送給兔精,你說他蠢不?」好望自己邊說邊笑。

「呃……恩公?」

羅羅試圖喚他,他的目光卻不在羅羅身上,靠坐石床邊,一手輕摸石面,一手托腮,逕自又說:「難怪,都一年過去,仍只處在『送嫩草』階段……」

「恩公!」羅羅更揚聲些。

「幹嘛?」好望懶懶瞟他,顯然自言自語被打斷,不是很爽快。

「你剛……是同我說話嗎?」

「不是呀,」好望答得篤定。

對嘛,聽起來也不像。羅羅進一步問:「那,你跟誰說話?」

一大片嫩青草原,只有好望與他,哪裡藏了第三個人?

「……你管那麼多?拔你的貢品吧!」

好望雙臂舒展,搭在石床上,慵懶後躺,長髮散漫地,鋪了一整片……一副沒打算多做解釋的姿態。

羅羅討了個無趣,只好乖乖蹲回去,摘青草。

一時之間,僅聽見風兒拂過草原,帶起一波綠浪,潮搬席捲的沙沙聲。

羅羅以為好望就這麼睡著了,好半響也不出聲,一動不動,維持著仰躺、閉眸、享受清風拂面的模樣。

驀地,好望又突然開口。

「我跟你,都在等待……不知道誰的等待,會最先結束。」

這一次,明明白白,是說給羅羅聽。

他們,都在等待。

羅羅等待著,心愛的兔精不再害怕他,願意親近他。

而好望等待著,辰星能從睡夢之中清醒過來。

「等是沒有關係啦……只要最後所等,是自己心裡渴望的,那等再久,我都甘願。」羅羅回話,單純說出想法。

好望噙笑,完全認可。

這點,他比羅羅幸運太多。

他等待的未來,不像羅羅與兔精的結局,還沒個確定性,他很清楚,只要辰星醒過來,他所渴望的一切,都會跟著回來。

無論是愛,或是被愛,在她醒來的同時,都將重新獲得……

「你偶爾也能換換口味嘛,送根刻詩蘿蔔給她,如何?」看在「同是天涯『等待』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情誼上,好望好心替他出主意。

「我不敢亂送……上回送她好美味的食物,她卻不怎麼開心……」羅羅苦惱,至今仍想不透,金兔兒為何不喜歡。

「我實在很不想問,但你送了什麼?」八成不是好東西。

「好吃的烤小鳥!」這可是他羅羅最愛的小零嘴呢,塗些辣葉醬,味道多好、多迷人那!

「你真是活該死好。」不值得同情。

「咦?!恩公,我做錯了嗎?」

好望把羅羅的頭狠狠拽過來,重新再教育一番。

「你到底知不知道……兔子,是吃素的!」

羅羅一臉恍然大悟,惹得好望又敲了他腦袋重重一記。

這回,有「軍師」出主意,羅羅挖來一籮筐胡蘿蔔,用虎爪認真雕刻。

好望則躺在石床上,休閒小憩。

前幾個月的焦躁緊張、四處尋找方法,想助辰星恢復,又是急,又是慌,聽不進誰的關心,敵視著誰的勸阻。

到現在,輕鬆等待,不再心慌,守在她身邊,帶著她前往各處遊覽。

有景便賞,有覺便睡,不時地跟她說著話,告訴她,哪兒的飛花好美,哪兒的雲景宜人……

當中的劇烈轉變,全因他大哥的一句話,震醒了他……

「她不是正在看著你嗎?看著你,像個瘋子,渾身帶刺,喪心病狂一般,日夜不肯睡,想盡辦法要將她喚醒。」

那時,他正為了無計可施,咆哮發怒,氣自己無能、氣誰也幫不了他。

「她一直在你身邊,並非死去,她總有一日會醒,然後,記得這段時日裡,你因為她,過著怎麼樣的生活,如何自我折磨。」

大龍子口吻淡然,絲毫不加重語氣,依舊清雅、依舊悅耳,卻像狠狠一拳,擊在好望的胸口。

「你繼續瘋吧,再吵再亂呀,讓她看著、讓她聽見、讓她自覺虧欠,讓她,連傷都不用養,快些從自愈沉睡中醒來。這樣,你就開心了?」

對,她正在看著他。

看他的失控、看他的焦慮、看他的……瘋狂。

看在眼裡,痛在心裡。

好望冷靜下來,半個月都反駁不了。

那一夜,他躺在她身上,感受她的溫度。

她雖無法言語,但石上傳來的冷熱變化。彷彿與他對話,向他表達她的喜怒。

「你不喜歡,對吧……我這副糟糕的樣子。」他低低說著。

手指撫觸石面,他一臉歉然。

「害你在療愈的過程中,還要擔心我……實在太不應該了。」

手指之後,換成臉頰,熨帖上去。

石面冷若寒冰,像是她正冷凝的眼神,在責備他不愛惜自己。

「你想罵我吧……是吧……真的這麼想呀?」

他呵出的氣息,在石面上形成了霧。

「不會了,我不會再這樣了,我答應你,我會乖乖吃、乖乖睡、乖乖等你,你也要乖乖休息,養好身子哦,早一點醒來,我想抱你……」

石面傳來了溫暖,回應。

他做了承諾,努力遵守,迄今依舊。

他過起以往愜意的日子,眺賞秀麗景致,遊歷多處風光,唯一不同,是她的相伴。

他扛著她,不辭辛苦,他看見的美麗,一定也有她一份。

他不在意誰的眼光,不管誰指指點點,更絲毫不覺是負擔。

像此刻,草浪翻騰,氣勢壯觀,風好涼,日好暖,他與她,一起曬日光,多好。

「恩公,我全雕完了。」羅羅把他喊回了現實。

好望懶懶睜眼,瞟過去。

一大簍的胡蘿蔔,全數雕成可愛小兔兒,或坐或站、或跳或臥,只只栩栩如生。

「嘿,你手挺巧的嘛。」好望抓過一隻,仔細端詳。

羅羅唄誇得好樂,白牙外露,呵呵直笑。

「雕得這麼精細漂亮,怎麼入口?」誰捨得吃呀!看不出羅羅粗枝大葉,竟能做出費工的小玩意兒,厲害。

「還不簡單?這樣吃呀。」羅羅搶著示範。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兔頭一把折斷,再丟進嘴裡,虎牙狠嚼,肉破汁流,滿嘴橘紅汁液溢出了嘴角,半截的斷首兔身,還握在虎掌之間。

好望朝他肩上一拍,歎了口氣,「羅羅,聽我的話,千萬、千萬、千萬不要在兔精面前,表演這一套。」

不過是吃根雕兔蘿蔔,也能吃得狠勁十足、面目猙獰,吃蘿蔔如吃真兔,天賦異稟那。

「唔?」羅羅嘴裡塞滿滿,發出含糊疑問。

「我跟你去一趟芳草谷。」好望起身,準備將石床馱負到背上。

「恩公,你要陪我去?一路上幫我出主意?」真是個大好人……

「不,帶她去看好戲,她應該覺得很有趣,再說,芳草谷的景色相當美麗,她會喜歡的。」呵呵。

他?

誰呀?

「快點,扛起你的雕兔蘿蔔,走了。」好望催促著,已經先走一步。

「恩公,等、等等我!」

爽朗的笑聲,讓意識混沌的辰星逐漸清醒。

惺忪及睡意,緩緩驅散。

那是……好望的笑聲,開懷、豪邁。

「你真是誇獎不得耶!一得意,就忘形,我剛是如何教你的?千交代、萬叮嚀,別在兔精面前表演吃兔子……」說是數落,倒更像是瞧見一齣好戲,邊罵邊笑。

「明明是蘿蔔嘛……」

這聲音,她就有些陌生。

「雕成了兔狀,就請把它當成兔子。」好望啐笑:「結果,金兔兒一句『太可愛了,我會捨不得吃,不知該從哪裡開動……』你竟自告奮勇,跳出來得那麼快,快到我來不及阻止……」也沒那麼真心想阻止啦,呵呵。

在金兔兒面前,上演了虎精吞蘿蔔的兇殘。

啪,斷頭,丟進嘴,嚼爛,噴汁……

當然,毫無意外,換來兔精的關門上鎖,謝謝再聯絡,不送。

「嗚。」羅羅哀怨得好無辜。

可憐的他,臉上還有個兔腳印,現正滿頭烏雲,蹲在大樹旁自怨自艾。

「真有趣,是不?」好望摸著她,眉目溫暖,笑得像唇上抹蜜。

她知道,他在問她。

他跟她說話時,語調總歸是特別軟,彷彿輕輕呵氣。

「他這輩子到底有沒有機會,成功擄獲兔子心呢?……再給他一兩年,都很困難吧?」

他笑容俊朗,指腹力道既慢,又柔,滑過她石面上刻了名的部位。

「你可別讓我等得比他還久哦,輸給羅羅,我會很不甘心。」

好。

她試圖想說,喉頭是乾啞的,聲音發不出來。

他應該是聽不見她的回答,應該,她非常肯定,那一字,她沒能說出口。

但……

「乖。」他獎勵似的摸摸她的頭……靈石的最上端。

他的神情,令她隨其淺笑,心很安。

他沒有再露出焦慮的表情,一次也沒有。

不再讓她為他擔心,為他心痛。

不再急於掙脫石化,慌著想醒來。

「羅羅,我不打擾你哀悼,我要去其他地方走走,順便準備夜裡賞星時,吃吃喝喝的食物。」好望與羅羅道別,隨興揮揮手。

不待羅羅反應,扛起她跑了。

沿途上,山景綺麗,樹木交錯。

好望走走停停,看見奇特景色,便駐足而立,也將她放下,一起欣賞,一起說話。

若遇冰涼山溪,他泡腳玩水,也一定將她浸入沁爽水中,一塊兒清涼清涼。

他所見所玩,她都沒錯過。

聽見他說的每句話,看見他做的每件事,遇到的每一個人。

雖然有時她耐不住疲倦,會失去意識,睡得太沉,再醒來,他已帶著她到達另一處地方,面對另一種光景。

這回,再喚醒她的,是好望的嗤嘖:

「又來了,煩不煩那你們?!」

她先是看見好望的一臉不耐,再來,才是擋在前方那一群妖物。

近來,見到妖物們的次數,過於頻繁了些。

好望沒好氣道:「打也打不過我,搶也搶不贏我,你們一隻一隻攔在那裡,是做什麼?」討皮肉痛就是了?

「那麼大顆的靈石,你一人獨佔,豈不太貪心了?」

話一出口,立刻遭旁邊妖友制止。

明明說好了,要用「文明」的方式來,不能一開口就嗆人嘛。

「是呀是呀,咱們打不過你、搶不贏你……不然,用換的,咱手上也是有些稀罕寶物,說不定有你中意的,咱坐下來,好好聊、慢慢談。」

妖物們你一言、我一語,沒像前幾回,一出場便動手,一動手……反被好望擺平。

這次,他們改變作戰方式,收起猙獰,堆滿笑臉,姿態放軟,語調放輕。

「再說,我們也不是換一整塊,咱們用分割的,您留最大一塊,給咱幾個拳頭大小,咱就心滿意足……」搓搓妖爪,笑容諂善。

他們是為她而來。

天外隕星的充沛靈氣,引來覬覦。

前次,她恢復為石,所落腳之山,距離仙界近,妖物有所忌憚,雖察覺山中有強大靈息,卻不敢擅闖。

現在,靈石讓人扛著四處跑遍,靈息的香甜無比誘人,這些妖物自是不願放過這般大好機會。

「據說,天外墜落的星石,磨成粉末吃下肚,一口氣能增進百年功力,外加長生不老……咱不貪心,意思意思吃一些,其餘的,當然還是留給您補,咱增個幾百年,您增個幾千年,又能拿到稀罕寶物,雙方都受益嘛……」妖物嘿嘿直笑,一邊推來金銀珠寶,當做討好賄賂,

管他傳言真假,先吃了再說。

不是曾有位僧人,也被廣傳「吃其肉,長生不老」,眾妖群魔全爭著要煮僧人肉吃嗎?出現一顆比僧人更具靈息、更加滋補的仙物,不搶才奇怪!

好望瞇細了眸,滿臉寒霜,聽著妖物們刺耳的笑談。

「星石要怎麼磨成粉?」妖物們討論了起來。

「先切成一塊塊,再個別打碎,用石缽狠搗,像這樣……」其中一隻唱作俱來,以動作演練,發出「咄、咄」的聲響,彷彿手中真有一支石缽,準備大開殺戒,將辰星弄成齏粉。

結果,先被狠搗成粉的,是妖物的兩排尖牙……兇器,好望的拳頭。

妖物們欲提的「以物易物」,自是破局,直接駁回。

要他交換辰星?哼!想都別想!

「你……你現在不趕快把、把靈石吃掉,過陣子,會有更多人來、來搶……到時,你連渣都、都分不到……」妖物摀住汩血的嘴,語句支離破碎,但每個字,好望聽得清楚。

「還有誰想搶她?」好望表情冰冷。

「只、只要聽過傳言……關於靈石傳言的人,都想吃它呀……」妖物被他的眼神嚇得一顫。

「其中又以誰最強悍?最有野心?最……勢在必得?」好望追問。

妖物們面面相覷,腦袋湊近,開始細碎竊語。

「應該是……」

「對,好像是……」

「絕對是……」

交頭接耳了一陣,得出結論,異口同聲地報上惡名:「狕」

「狕……」好望跟著重複一遍,做出二度確認:「也就是說,其他妖物只要看到『狕』被我打趴,便會一隻一隻乖乖認清,誰都無法從我手中搶走她?」

妖物們立刻抬頭,叫囂:

「狕很強的!你不可能打贏他!」

「對,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狕會咬死你!整顆靈石也會被他拿走!」

「你還是跟我們分了靈石吧,省的半粒沙子都不剩……」良心的建議。

起碼。他們只想分一杯羹,換成是狕,才不會與誰均分!

好望好整以暇,雙臂環胸,面帶微笑,很故意地讓龍鱗浮上雙頰。

「我不知道『狕』是什麼傢伙啦,但……對上龍子……」

白潔的玉鱗,一片一片,隨他扯開唇,露出牙關的冷笑,泛起寒光。

「比較怕的,應該是他吧。」

龍、龍子……

妖物們開始顫抖,到此時此刻才知道,他們招惹上的,是怎樣生物……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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