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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陶陶 -【石頭大俠(江湖歪傳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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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4 00:00:3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陶陶 - 石頭大俠(江湖歪傳之一)

他真的弄不懂女人心﹗  
小時候他和她不是挺甜甜蜜蜜的嗎?  
他叫她“銀子”,她喊他“石頭”,  
銀子配石頭,在他心裡就是絕配﹗  
可他不明白的是,在他出去闖蕩江湖之後,她像是漸漸變了,  
每當他風塵僕僕趕回來見她,想要和她敘舊談情,  
她卻一臉跟他很不熟,還客氣的叫他“大俠”,  
好像他只是去她當鋪裡的“客人”之一﹗  
大什麼俠啊﹗  
他可是和她在土地公面前拜過,  
兩人就算還沒有發生愛情,至少也有同甘共苦之情,  
他不相信她會忘得一干二淨;  
她到底明不明白,當年在他當了那根牙給她之後,
他連自己的心都一並當給她了,他是不可能放棄她的﹗  
他會要她明白,銀子就只能嫁給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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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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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4 00:00: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晨雞初唱,市集裡已有零星鋪子開門灑掃,更有些小攤已沿街聚集,賣著腐乳、包子饅頭、水飯、干鮮糖豆、茶水等等。

  遠遠地由街邊走來一穿著青布衣裳女子,頭戴方巾,手裡揣著一素色帕子,不時拭去額角沁出的汗珠。

  到一菜羹攤前,找個偏僻角落坐下,輕聲道:「黃嬸,照舊。」

  「知道。」婦人笑著,熟練地舀著湯飯。「怎麼今兒個這麼早。」

  「過幾天是向莊主的壽辰,進城祝賀的人一定愈來愈多,早點開張也能多做幾樁生意。」

  「那倒是。」黃嬸笑著說,將菜羹送到她面前。「這幾天進城的人可多了,我生意都快忙不過來。」

  才說完話,兩個漢子走了過來,要了兩碗魚羹。

  白玉銀習慣地打量對方的模樣,一看就知道打外地來的,衣服上還附著些風沙沒抖拾乾淨,說話的口音是西南一帶人士,衣服的樣式與中原的也不一樣,腰上還揣著一柄彎刀,刀柄上鑲著黑亮的玉石,刀鞘也分佈著大大小小的紅藍晶石。

  白玉銀瞇起眼,想瞧清楚那寶石是真是假。

  「看什麼呢?」

  這聲喝斥讓她抬起眼,瞧著那漢子不高興地瞪著她。

  她連忙陪笑。「沒什麼。」低頭小口吃羹,卻忽然聞到一股酸臭味,抬頭一看,右手邊走來四個帶劍的男子,全都穿著白底藍黑的服飾,一看便知是同門派的師兄弟。

  他們的衣服已經有些磨損破舊,腳上的鞋也讓灰塵蓋上一層。她搖搖頭,又是一群沒錢的江湖中人,他們身上的酸臭味大概是幾天沒洗澡了吧!而且各個面黃肌瘦,想必也餓了好一陣子肚皮了。

  真是可憐啊!她吃口羹,雙眼習慣性地瞄著街上的人,發現另一頭又來幾個不同門派的人,看來向莊主的面子還真大,這幾天城裡都要讓這些江湖中人給塞滿了。

  吃完羹後,她往另一條街走去,過了米街、花市,便來到當鋪林立的城北二街,有幾戶解當庫已經開門做生意,她往街尾走,在最小一間「好漢小押」停下。

  開了鎖,才推入內,一道人影也跟著閃身進入,白玉銀嚇了一跳。

  「是我。」人影在她面前站定。

  她鬆口氣,抱怨道:「哪一天真會被你嚇死。」她關上門。「我以為你還在江南一帶。」

  「昨晚才回來。」

  她笑問:「有見識到什麼奇人異事嗎?霍大俠?」她繞過屏風,走到櫃檯前。

  「很多。」他勾起嘴角,原本略顯清冷的線條,立刻柔和許多。

  「那很好,不過我現在沒時間聽你說。」她拿起雞毛撣子開始例行性地清掃,確保鋪子裡一塵不染。「這幾天進城的人增多,生意比往常多了一倍。」

  「我知道,一會兒我也得走了。」

  她轉頭瞧他。「你一定也很忙吧,莊裡這幾天多了不少人。」明霞山莊的莊主向長德是他的大恩人,他自然得分擔莊裡的一些差事。

  他點點頭,說道:「我來是給你送錢。」

  她的雙眼一亮。「真的?我剛剛就猜你來是為了這個。」

  見他由衣內拿出一包錢袋,她笑呵呵地伸手接過。「不好意思,貪財貪財。」

  瞧她整張臉蛋都亮了起來,他忍不住勾起笑。「跟往常一樣,老規矩。」

  「我知道。」她笑咪咪地點著數。「向莊主真是大善人,為武林中人盡心盡力,難怪深受大家愛戴。」

  「還有樣東西。」

  「什麼?」她的雙眼更亮了。

  他由腰間拿出一塊裹著黑布的東西遞給她。「一個給你,一個給洪老。」

  「什麼東西?」她迫不及待地打開,兩塊巴掌大小但扁平的水玉呈現在眼前,水玉周邊鑲著金花圈,下頭嵌著金石做的握柄。

  「這是我無意中得到的,你應該見過,有人稱水玉、水晶,有人叫千年冰。」

  「我見過,這街上大當鋪的朝奉幾乎都有一塊,不過他們的只有這一半大。」她欣喜地拿起千年冰,左右翻看,而後將它放到眼前。

  「哇……」她嚇得後退一步。

  她的反應讓他笑意更深,驚嚇過後,她好奇地再度把它放到眼前,驚奇地說:「霍大俠,你的臉變大了。」他的臉看得好清楚,雖然知道這水玉有放大的功用,可她從沒實際見過。

  「這不便宜。」這東西只有富貴人家才買得起。

  「是不便宜,但不是我買的,是江南一個朋友送的,能讓你的眼睛看東西不那麼費力。」這幾年她看遠處已有些模糊不清,大夫說是平時太耗眼力之故。

  她望著他,一時間不知要說什麼。「你……」

  「不須多想,只是恰巧有這機緣得了這塊東西,倒也不是專門為你尋的。」

  「我知道你不是專門為我尋的,我還不至於往自己臉上貼金。」她的雙眼彎成半月。「只是收了你這禮……」

  「也不用覺得欠我人情。」他立刻接口。「雖然我們稱不上至親好友,可也比陌生人熟悉一點,恰巧有這機緣得了這塊東西,順水推舟拿來送你跟洪老,你若覺得欠我人情,那就當我拿來你這裡典當,你看值多少?」

  她笑著搖頭。「也不用這樣,你霍大俠做順水人情送我這東西,我幹嘛還推三阻四的,這人情不用還的吧?」她不放心地又問一次。

  「不用,我什麼時候跟你討過人情。」

  她急忙點頭稱是。「那就謝過了。」

  他點頭。「你忙吧!我也該走了。」他轉身離開。

  「霍大俠。」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她搖搖頭。「算了算了,沒什麼,你快回去吧。」

  他深思地看她一眼,最後才點頭離去。

  瞧著他以飛快的速度離開,白玉銀一時感歎道:「改變真多啊,都幾年了……」她想了下。「也有十三年了吧。」

  現在的他跟過去可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雲泥之別啊!

  她還記得十歲的他身子瘦弱、面黃肌瘦,沒想到現在是修長挺拔、玉樹臨風,雖然五官稱不上俊俏,但也還賞心悅目。

  明霞山莊的向莊主甚至有意把女兒向亦築許配給他,但似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還勸過他機會來時要好好把握,他卻當耳邊風。

  不過其實這些關她什麼事呢,她還是顧好她的當鋪吧!其它的閒事莫管。


  穿過落葉橋,正想回房稍事休息時,陸明山由另一頭匆匆走來。

  「凌非,你上哪兒去了?」

  霍凌非停下腳步。「怎麼?」

  「莊主一早就在找你。」

  「什麼事?」

  「不知道。」

  他轉個方向,朝竹林的方向走去。

  「這幾天來了好多客人,莊主的面子還真大。」陸明山微笑地說。「連我都覺得臉上有光,不過也快累翻了。」這幾天光是忙壽宴的事以及招待賓客就快把他累垮了。

  「莊主這幾天應該也很高興吧。」霍凌非的目光落在遠處,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是很高興。」陸明山接著道:「最主要原因是大公子的眼睛開始有起色,你從西域請來的郎中真的厲害,大公子已經能瞧出明暗了,不過大夫也說了,要全好是不大可能,雖然這麼說,不過莊主還是很開心。」

  「大公子呢?」

  「你也知道他的,他對這事一直不熱衷,他老說看不見就看不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莊主每次聽到他這話就生氣。」

  霍凌非點點頭,聽他開始叨絮著他不在時,莊內發生的大小事,接近花廳時,陸明山先行離去,霍凌非還未踏進花廳就聽見莊主爽朗的笑聲。

  莊主今年正好六十,身子仍舊非常硬朗,除了雙鬢有些灰白,身子比以前福態外,其餘都與一般的壯年無異。

  莊主最為人津津樂道的除了樂善好施外,他在江湖上能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實因他在二十五年前打敗眾多武林高手,贏得武林盟主一位。

  再者他與各大派的私交都算不錯,所以每年這時候都有不少江湖中人來此為他祝賀。

  「凌非,你來啦!快過來。」

  一踏進花廳,向長德爽朗的聲音便立時響起。

  「莊主。」霍凌非頷首致意。

  「我正跟漕幫的長老提到你,來,我跟你介紹一下洪長老,他可是現在漕幫幫主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晚輩霍凌非見過洪長老。」他拱手行禮。

  「哪裡,莊主過獎了。」洪則進笑著搖手,他是個瘦小的中年男子,約莫五十歲上下。

  「你別客氣,我就是實話實說罷了。」向長德笑著說。

  「您的話洪某不敢當。」他上下打量霍凌非一眼。「雖然我與霍少俠沒見過面,不過倒是聽過少俠大名,這幾年少俠的名字常被武林中人提起。」

  「哪裡。」霍凌非微笑地說著客套話。「晚輩與洪長老比起來那是不值得一提。」

  「少俠太客氣了,這幾年陸續聽到你仗義行事,不只收服洞庭一帶的黑蛟幫,還剷平了逃到漠北的赤盜,更別說去年在谷關口與魔教力拚,大挫他們的士氣,實在令人佩服。」

  「哪裡,洪長老過獎了。」霍凌非謙虛道:「這都是師兄弟以及其它江湖英雄共同出力,凌非不敢居功。」

  客套、謙虛與讚美的話語不停在三人之間轉著,霍凌非捺著性子與洪則進說了一會兒話,洪則進也是明白人,一刻鐘後便說想到外頭走走,留他們二人在廳上沒再打擾。

  向長德瞧他一眼,笑問:「這麼早就出去?」

  「是。」霍凌非點頭。

  「去看玉銀?」

  「是。」他頷首。

  向長德別有深意地瞄他一眼。「知道我為什麼叫你來嗎?」

  「不知道。」

  「這幾年你大江南北的跑也累了吧?」他頓了下接著道:「這陣子我想了一些事,大概是人老了,總覺得時間越來越不夠,尤其是最近莊裡大大小小都在忙著為我辦壽宴,更是一再提醒我我年紀也不小了。」

  「莊主想太多了……」

  「不是想太多的問題。」向長德搖了下手。「這些事我老早就在心裡揣著,只是一直不願去面對,你也知道我兩個兒子,一個眼盲一個體弱多病,若是我走了,這莊子要怎麼辦?我思前想後,越想越是寢食難安。」

  霍凌非沒有接話,只是沉默地看著向長德來回在廳裡踱步,走了幾圈後,在他面前停下。

  「這些年我一直在觀察……」向長德緩緩說道。「你不管在武功上、個性上都是最適合的人選。」

  霍凌非的黑眸閃過一絲機警。「我不明白……」

  「我打算收你做義子,你意思如何?以後這莊子就交給你了。」

     ***

  「來典當的?」

  「是。」

  一聽到「來典當的」,原本在櫃檯後頭打盹的白玉銀精神立即為之一振,透過櫃檯前的木柵往下瞧,發現青年白淨的面皮上染了一層淡紅。

  當鋪的櫃檯比一般商家高約二尺左右,所以能居高臨下瞧著來典當的客人。

  他的臉她沒印象,不過倒是記得他身上的衣服,他就是昨天早上那群窮酸臭少俠們之中的一個。

  三娘爽朗的聲音再次傳來。「瞧你不好意思的,典當又不是什麼可恥的事,人嘛總有應急的時候,你要典當什麼?」

  「我看我還是走……」

  「哎喲!公子別害羞。」三娘抓住他。「臉皮能比肚皮重要嗎?」

  白玉銀在裡頭竊笑一聲,三娘是五年多前她僱請的幫手,只要有人上門,沒掏出點值錢的東西,她是不會放手的,尤其是公子、少俠、大俠什麼的,若還長得俊俏,三娘可會整個人都貼上去。

  她還曾這樣調侃過自己:我呀,這輩子就愛長得俏的男人,因為這樣讓男人騙了不少錢,現在我學乖了,「要人一個,要錢沒有」,要想再從老娘身上挖出錢來,那是尼姑生子,不可能。

  「好了,你別拉我,衣服都要讓你扯破了。」男子漲紅臉。「我……我就典當這個。」他扯下頸上的東西,放在櫃檯的窗口上。

  是塊玉珮,白玉銀立刻拿起水晶石細細觀賞,玉珮的色澤以及紋路立刻清晰呈現,她露出笑。這水晶石還真好用,不過……這玉珮一看就是便宜貨,不值幾個錢。

  「五文錢。」她說道。

  一聽這話,三娘不帶勁兒的哼一聲,「就知道又是個窮酸小子。」

  「怎……怎麼可能?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傳家寶。」少俠的臉更紅了。「少說也有一兩。」

  白玉銀差點笑出來。一兩?這破東西怎麼可能值一兩。

  「雖然說是傳家寶,不過是真的不值錢。」白玉銀正經地說。「要不信的話,你可以到別家典當鋪問問。」她將玉珮放回窗口。

  「我知道你們坑人,你們當鋪的就是這樣。」他生氣地拿回玉珮。「你才幾歲,看來這麼年輕,能當朝奉嗎?我看你根本不識貨。」他對著白玉銀罵。

  「你這小毛頭,老羞成怒啦!」三娘抬腿踢了下他的後膝。「看我不教訓你──」

  「三娘,沒關係。」白玉銀仍是笑笑的。「我們這兒還有個掌櫃的朝奉,年歲大概有你三倍有餘,德高望重,他人現在在毛廁,你要不要等一下?」

  「不用了。」少俠轉身就要走。

  白玉銀也沒攔他,只道:「你考慮考慮,別說我吃人,出去轉一圈你就知道,不過你若真是窮到底了,我能算你七文錢,我這當鋪算是有良心的……」

  「好了,人都走了。」三娘截斷她的話。「一整個早上都是些窮酸鬼,真是不帶勁兒。」

  白玉銀好笑道:「你都在這兒五年了,還不清楚嗎?我們這店少有大生意上門,都是窮人來的地方,大戶人家若真要典當東西去的也是隔壁那一排解當庫,不會來這兒的。」

  「我知道。」三娘無聊地坐在椅上發呆。「就是發發牢騷。」

  「你若無聊,去街上轉轉吧!若能拉幾個有派頭的人進來,我立刻給你加月薪。」

  三娘一聽,眼一亮。「你這話才像個人話,我一早上就等你說這句。」

  白玉銀笑道:「快去吧。」她知道三娘悶得慌,讓她去街上溜躂溜躂也好。

  三娘一走,白玉銀伸個懶腰,懶洋洋地打個呵欠,她瞄了眼店內寒酸老舊的模樣,有時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還守著這店?

  鋪子小就算了,生意也不好,雖不致賠錢,可每月盈餘真的也不多,不像隔壁的羅氏當鋪,店面老在換新裝潢,學徒也愈來愈多,唉……

  「我這到底是為了誰呢?」她歎口氣。

  一年過去又一年,都五年了,父親沒再回來過,守著這鋪子有用嗎?

  「娘,你好歹托個夢給我,告訴我該怎麼辦。」她呢喃一聲。「最近女兒眼皮一直跳,跳得我頭皮都要發麻了。」

     ***

  三天後

  向長德的壽宴熱熱鬧鬧地在山莊裡進行著,一早賓客就絡繹不絕地入莊祝賀,連在外頭都能聽見戲班子唱戲的樂聲。

  白玉銀提著食盒由後門進去,每次進莊她都忍不住要讚歎這兒的園景設計,不管是湖水、涼亭、花園、假山、拱橋、瀑布都造得像郊外一樣自然。

  聽說當初可花了不少錢,就她所知莊主除了與江湖人士結交外,與商賈的關係更是不錯,他下頭經營了布莊、客棧、米行,畢竟要養一莊子的人還是得實際些才行,整天跟江湖中人舞刀弄槍是賺不了銀子的。

  走過湖邊,正要穿過造景特殊的大石頭時,交談聲讓她倏地止下腳步。

  「不知江姑娘約我來此到底何事?」

  熟悉的聲音讓白玉銀豎起耳朵,是霍凌非。

  「你……你還問我。」

  這姑娘的聲音還挺嬌滴滴的,她忍不住好奇,探頭偷瞄一下,只瞧見那女子側身的身形與半邊容貌,只能說美麗窈窕、人見人愛,看來霍大俠還真是艷福不淺。

  「在下真不知姑娘說的是何事,莊子裡還有事要忙,恕霍某先走一步。」

  「不許走。」江綠瀅拔劍阻攔他的去路。

  白玉銀嚇了一跳,說話就說話,有必要舞刀弄槍的嗎?

  「江姑娘這是何意?」霍凌非蹙起眉心。

  「你……」江綠瀅臉兒一紅,道:「你忘了一個月前在洞庭湖旁的事了嗎?」

  白玉銀忍不住往前一步,什麼事?

  「江姑娘中鏢毒的事嗎?」霍凌非淡淡地問。

  「沒錯,你……你撕了我的衣裳。」

  食盒差點由白玉銀手上掉落。撕衣裳,這麼刺激。

  「霍某並沒有撕了姑娘的衣裳,姑娘的傷在肩上,在下只是割開了一點。」

  「都一樣,你瞧見我的身子,你……我沒臉見人。」

  原來如此,白玉銀這會兒全明白了,原來是來討「負責」的。

  霍凌非皺眉。「在下沒有瞧見姑娘的身子,我的眼是閉著的。」

  「誰曉得你有沒有張開!」江綠瀅怒視著他。

  「霍某一言九鼎,何須對姑娘撒謊,再者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江姑娘應該不會放在心上才是。」

  白玉銀掩著嘴差點笑出來,這霍凌非還真是不解風情。

  「你……我……」江綠瀅一時不知該怎麼應對,總不好開口叫他娶她,那她的臉往哪兒擱。

  「姑娘心裡若不痛快,在下願捱姑娘一掌。」

  白玉銀連忙掩住嘴,免得大笑出聲。這霍凌非是故意的吧!她還是別待在這兒快走的好……

  「誰!」江綠瀅聽見聲響,回頭大喝一聲。「是誰躲在那兒?!」

  完了,白玉銀急忙要走,誰曉得那江綠瀅身手如此之快,轉眼間就來到她面前,不分青紅皂白一掌就要打向她,她反射地拿起食盒擋住自己。

  在江綠瀅碰上她之前,霍凌非已出手擋下攻勢,手腕一挑,將江綠瀅震開一步。

  「你……」江綠瀅怒目而視,整張臉漲得通紅。

  「姑娘何必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動手。」霍凌非不高興地拉下臉來。

  白玉銀明白江綠瀅是擔心方纔的話傳出去,連忙道:「姑娘怎麼動手打人呢!我不過路過這兒,又沒惹你。」

  「你偷聽我們說話。」她舉劍指著她。

  「誰偷聽你們講話!」白玉銀露出冤枉的表情。「你們在講話嗎?我才走過來你就要打我,我聽到什麼了啊我,你真是莫名其妙,找人麻煩嘛。」

  「你……」

  「好,我跟你賠不是好不好。」白玉銀彎腰行禮。「我千不該萬不該走到這兒來,誰曉得會有人在這兒講話,我一定是打斷你們小兩口說情話了,我走好了。」

  「什麼情話。」江綠瀅的臉更紅了。「你莫名其妙,若讓我聽到你在外頭胡說,我非打爛你的嘴不可。」

  白玉銀害怕地摀住嘴巴,瞧著江綠瀅氣沖沖地走開。

  「沒事吧?」霍凌非低頭看她。

  她放下手,露出笑。「你擋在我前頭我怎麼會有事,不過你也真是艷福不淺。」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又是向大小姐又是江姑娘的,還撕了人家的衣裳,嘖嘖嘖……原來霍大俠是這樣行走江湖的。」

  他瞧她一眼。「你還是捂著嘴別說話的好。」

  她瞪大眼,心頭冒了火,可臉上還是笑嘻嘻的。「是,我沒資格管你霍大俠的事。」她由他旁邊走過。「我走遠遠的,省得你霍大俠心煩。」

  「我沒說你煩。」

  她沒理睬他,自顧走著。

  他陪著她靜靜走了一段,到了竹林時,他忽然開口說道:「莊主要收我做義子。」

  她眨了下眼,而後點點頭,倒也不意外。「那很好。」

  「你真這麼想?」他銳利地瞧她一眼。

  「我是這麼想。」她點頭。「莊主用心良苦,這事對你對他都有好處,我猜不久你就要從義子變女婿了,以後還得靠霍大俠多多關照。」

  等了一會兒,見他沒說話,她瞟他一眼,問道:「怎麼,你不願意?」

  「我不能耽誤小姐。」

  「什麼意思,你怎麼會耽誤她?你先做了莊主的義子,下一步自然就是娶小姐過門,這哪會耽誤。」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他淡淡地瞧她一眼,說道:「我來日無多了。」

  她差點被自己的腳絆倒。「什……什麼?」

  他扶住她的手臂,瞧著她一臉震驚的表情。

  「別開玩笑了,大俠。你才二十三,人生才開始,又不是已經到了日落西山的年紀,怎麼可能來日無多。」

  「我中了毒。」他仍是一貫地平靜。

  「毒……什……什……」她結巴兩句,但很快恢復正常。「什麼毒?」

  「你也知道在江湖上行走總是打打殺殺。」

  「我知道,你到底中什麼毒?莊主見多識廣,一定會有辦法的,我去告訴他,別拉著我啊!」她扭動手臂。

  「這世上不是什麼毒都有解藥的,如果事情真這麼簡單,大公子的眼睛也不會失明。」

  「大公子那是毒粉灑在眼睛上,眼睛是很脆弱的,所以……唉,我不是要說這個,我的意思是你是中了暗器還是不小心把毒給吃下肚了?」她急問。「你不是功夫很厲害嗎?怎麼會著了別人的道呢?」

  「是我自己吞的。」

  「什……什麼……」她的下巴要掉下來了。

  她誇張的表情讓他微笑。「人生不過數十寒暑,都有到盡頭的一天,不過是早晚的問題,何必如此掛懷。」

  「那也不用吞毒藥自盡。」她仍是一臉震驚。「你為什麼吞毒藥?不,不對,你騙我的吧!差點讓你唬過去了。」她拿出帕子擦著臉上的冷汗。

  「沒必要騙你。」說完他拉起袖子。「已經蔓延到手上了。」

  她定眼一瞧,驚恐地發現他手肘內側的皮膚有著潰爛的痕跡,她震驚地說不出一句話。

  他正要放下袖子時,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這是易容術對不對,雖然我不是江湖中人,可我爹娘也跟我說了不少事。」她小心翼翼地觀察,甚至搓了幾下他傷口旁的皮膚,但完全沒有造假的痕跡。

  她心急地拉高他的袖子,發現上手臂也有,她心一慌連忙去瞧他右手,發現他右手臂上也有,這下真把她嚇壞了。

  皮膚潰爛,皮膚潰爛……「這是腐肌散?」她問道。

  「我中的毒不是這個。」他拉好袖子。「這毒的前期類似腐肌散,到了中後期又有不同的症狀。」

  「我不懂你為什麼……」她要忍住氣,不能發火。「你為什麼要去吞毒藥!」

  「我有我的理由。」

  「什麼理由?」

  「這不關你的事,不能告訴你。」

  「是,是不關我的事,我也不想知道。」她握緊食盒。「你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到了九泉之下,你有臉見你娘嗎?」

  他盯著她怒氣沖沖的模樣,說道:「我娘會諒解的。」

  她氣到不想再跟他說下去。「好,算我多管閒事了,霍大俠。你的性命是你自己的,你要怎麼樣就怎麼樣。」

  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這次他留在原地沒有追上去,黑眸像兩潭古井一般深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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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十三年前

  「娘,爹今天會回來嗎?」小巧伶俐的身子在櫃檯後忙碌地擦著桌子。

  「我也不知道。」

  「今天都臘月三十了,應該要回家。」

  「你爹辦完事就會回家。」

  「辦什麼事呢?這麼久不回家,半年多了,明天就是新年了,真是不應該。」

  「你這小鬼頭。」摸了下女兒的頭,婦人笑開懷。「你爹若回來你就這樣問他,瞧他怎麼答你。」

  「好,瞧我的。」白玉銀插起腰來,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婦人讓她逗得更樂,笑了一會兒才道:「你在前頭待著,娘到後頭把典當的東西整理一下。」

  「知道。」她點點頭。

  擦完了櫃檯後,白玉銀跳下高椅,走到門邊,正打算關上門時,卻發現有個人在店門口前走來走去。

  是個又瘦又干的男孩,白玉銀上前一步,好奇道:「你為什麼在外頭走來走去,雪下那麼大,你不冷嗎?」

  男孩瞧了她一眼,眼神有些躊躇,最後緩緩地靠近。

  「你是誰啊?你爹娘呢?這麼晚了在外頭溜躂不好。」

  男孩走到她面前,身子因寒冷而抖著。「我……來當……當東西。」

  「要當東西嗎?那你快進來。」白玉銀招著手。「你要當什麼?你等我一下喔!」她一溜煙地跑進櫃檯,站在椅子上。「好了,你把要質押的東西放上來。」

  她拍拍小窗口。「快點,這裡。」

  見下頭沒反應,她整張臉貼在櫃檯的木柵往下看。「你在幹什麼,快點啊!我知道了,你太矮了,我拿椅子給你。」她跑出櫃檯。

  「沒有大人嗎?」男孩擰著眉。

  白玉銀笑道:「現在我最大。」她搬個小凳子給他。「你不是大人我也不是大人,所以我看就行了,你放心,我有錢的。」

  他還來不及說話,她又跑進櫃檯裡。「好了,你快點把東西拿上來。」

  他躊躇了下,站上凳子,瞧見她的臉都快擠出木條外了,她朝他咧嘴笑著,還不停催促他。「你快拿出來。」

  他猶豫了下,才緩緩取下掛在胸前的東西,放在小窗口。

  白玉銀盯著她的第一份質押物,驚訝地拿起像新月一樣彎彎白白的東西。

  「這什麼?」她湊近觀看,雙眼都成了鬥雞眼。

  「山……山豬的獠牙,我爹打獵打到的,可……可以當多少?」

     ***

  「今天承蒙大家的厚愛,前來為向某祝賀,心中實在愧不敢當,這些年向某已甚少涉足江湖中事,看到這麼多武林中的朋友,實在又是欣喜又是慚愧,向某何其有幸……」

  白玉銀站在遙遠處聽著向莊主說話,因為有些距離,她瞧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不過她想應該是萬分高興吧!莊主一向喜歡這種熱鬧的氣氛,更別說那麼多人來為他祝賀,他可謂面子十足。

  這場合連一向甚少露面的二公子都出現了,因為自小身體就不好,所以瘦巴巴的,聽說他有肺癆,三天兩頭吐血。

  向大小姐則穿著一身喜氣的粉紅百鳥裙,遠遠看來搖曳生姿,與站在一旁的霍凌非十分登對,想到他手上潰爛的皮膚,她忍不住皺下眉頭。

  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

  雖然她從沒見過他使出什麼了不起的功夫,但傳聞他年紀雖輕但功夫已深不可測,就算江湖傳聞誇大了一些,但應該也不至於太差,應該不可能會有人壓著他吃毒藥,莫非他真的是自己吞食的嗎?

  為什麼呢?

  她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他一定在騙她,那毒不可能是他自己吃的,一定是別人逼他吃的,人不可能無緣無故戕害自己的身體,他必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再說誰有這麼大能耐能逼他吃……

  白玉銀張大嘴,瞪著還在說話的向莊主。不可能,不可能。

  江湖是個黑暗的地方,他曾這樣對她說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娘在提到甚少回家的爹時這樣說過。

  莫非霍凌非意有所指?

  白玉銀拿出帕子擦了下額上的冷汗。不可能,她想太多了。

  瞧了眼熾熱的太陽,她感到頭昏眼花,該回店舖了,每年的壽宴其實都差不多,莊主說完話後,大家就開始吃吃喝喝,講著這一年來在江湖中發生的事,武林秘笈又在哪兒出現了,誰背叛了師門,西域出現了什麼雙頭怪之類的。

  好熱啊,她的汗不停沁出,今年的暑夏不知怎麼回事,熱得很,莫非……她抬頭望了下天,應該只有一個太陽吧。

  漫步離開這群武林中人後,她照舊往後門走去,腦袋瓜子還是不停繞著霍凌非到底為什麼要吃毒,他是不是在騙她這些問題打轉。

  唉……剛剛應該問清楚的,就算他說不關她的事又怎麼樣,她做什麼生氣呢?她還以為這些年早就笑罵由人,沒想到功夫還是太淺。

  雖然兩人熟絡的時間也只有小時候那一個月,但這十幾年來他三不五時還是會來她這兒轉轉,給她送些銀子,雖然每次都只是說些言不及義的家常話,但情分還是有的,如今他中了毒,她又怎能袖手旁觀呢!

  就算他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她也得幫他找到解藥,但是她連他中什麼毒都不知道。

  「你是誰?」

  一個少年忽然跳出來擋住她的去路,白玉銀笑道:「問我是誰,你又是誰?」這少年約莫十二、三歲,穿著一身青衣,想來應該是莊主從外頭收的弟子。

  「你是來給莊主祝賀的嗎?」少年老成地瞧著她。

  「是啊,我正要走了。」

  「壽宴不是才開始嗎?」他打量著她。

  「我不喜歡湊熱鬧。」她微笑地說。「你怎麼也在這兒呢?我知道了,還不夠格到前頭去對吧!」

  少年瞪著她。「你要走應該走大門,為什麼鬼鬼祟祟地在這裡閒晃?」

  「我一向走後門的。」她用帕子扇了下涼。「你看我像壞人嗎?」

  「哼,人心隔肚皮。」

  「不錯,不錯,有點前途。」她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說道:「莊主可是認識我的,不信你可以去問他,或是問問後門的老尤,他也識得我。」

  少年又瞄她一眼。「算了,我看你不像會功夫的人,你快走吧。」

  「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少俠。」她收起嬉皮笑臉之色,恭敬地說。

  聽見少俠二字,少年微微紅了臉,他哼地一聲:「你別亂喊,我不是什麼少俠。」

  「你別不好意思,我看你相貌堂堂、身形如虎,將來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聽著少年又是一聲冷哼,她笑笑地繼續說:「最近我有個親戚的小孩也想送來莊裡學武,所以想請問少俠,在這兒會不會很辛苦?」

  「這兒又不是寺廟,什麼人都能進來,也得莊主瞧得上眼才行。」

  「是,我當然知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會很辛苦,我就不讓他進來了,也省得勞煩莊主。」

  「哪有練武不辛苦的,他若吃不了苦,就別進來了。」他高傲地說。

  「是,少俠說的極是,儼然有種大師兄的氣魄。」她繼續問:「除了練武辛苦外,其他地方辛苦嗎?會不會每天用狼牙棒打你們,說是鍛煉身體,叫你們舔鞋子練習忍辱的功夫,或是給你們吃毒藥,練就百毒不侵的體魄。」

  少年訝異地看著她。「你……莫名其妙,打哪兒聽來的,什麼狼牙棒、舔鞋子……太侮辱人了。」

  「是我誤會了嗎?」她擦著額頭上的汗。「我以為學武是要這樣的,舔鞋子的事就別提了,那毒呢?萬一不小心吃了毒怎麼辦?」

  「吃解藥就好了。」

  「敵人哪會給你解藥。」她搖搖頭。「少俠果然涉世未深,我還是去問別人好了,有沒有比你年長一點,闖過幾年江湖……」

  「我就能回答你的問題。」他打斷她的話。「讓你這什麼也不懂的村婦考倒,我的臉面也掛不住。」

  「村婦?」白玉銀差點沒在他頭上打一個洞。「少俠你的嘴也太毒辣了,這樣是成不了氣候的,好歹也得稱我一聲姊姊,別一臉不屑的樣子,我這是教你江湖上嘴皮子的應對功夫,你要虛心學習。」

  少年張嘴想罵她,過了一會兒改變主意說道:「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好吧,就叫你姊姊,姊姊剛剛無知的問題,我能回答,敵人若不給你解藥,那就打敗他,他自然給你解藥。」

  「萬一打不過呢?」

  「那就用內力逼出來。」

  「萬一逼不出來呢?或者那毒非常可怕,一運勁就中毒更深,這時該怎麼辦?」

  少年瞄她一眼。「有這種毒嗎?」

  「當然是有,少俠果然涉世未深,不知西南一帶苗人擅於用毒,更別說四川唐門……」

  「我聽過唐門。」他打斷她的話。

  「所以你們師父沒教你們怎麼解毒嗎?只教你們功夫?」她繼續探問。

  「只要功夫練得好,也能練到百毒不侵。」他立刻道。

  白玉銀敷衍地說:「是,少俠說的是。」看來是問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了,正打算離開時,少年的目光移至她身後,她下意識地轉頭,發現霍凌非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身邊。

  「霍大俠。」她訝異地挑眉。「你不是應該在大廳嗎?」

  「小武,去練功吧!」霍凌非說道。

  「是,師兄。」小武恭敬地走開。

  白玉銀瞄他一眼。「我們方才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聽到一點。」他微笑。

  看他的樣子應該不只一點,不過算了,她也不想追究。

  「你不在前面沒關係嗎?」

  「沒關係。」他說道。「在莊裡我不是那麼不可或缺的。」

  「是嗎?」她才不信。〔莊主不是說要收你做義子。」更何況他這幾年大江南北的跑,都是在為莊主做事。

  「不只我,還有其他師兄弟。」他淡淡地說。

  「你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她皺眉。「一會兒跟我說莊主要收你做義子,一會兒又說你在莊裡其實不是那麼不可或缺,然後又跟我說你服毒,你到底在盤算什麼?」

  他扯開笑。「中毒後我想了一些事。」

  「你說。」

  他深思地瞧她一眼。「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什麼事?」

  「是關於你爹的。」

  她垂下眼,沉默著。

  「你想知道嗎?」

  她緘默一會兒才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是--」

  「等等。」她阻止他,先深呼吸兩口,擦了擦額上的汗後才平靜地問道:「這幾年我心裡多少也有了底,他死了對不對,我早有心理準備。」她掐緊帕子。

  他盯著她緊繃的臉,說道:「他還活著。」

  她的肩膀松垂下來,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還活著。」她重複他的話語。

  「那他……」

  「你想見他嗎?我能帶你去。」他說道。

  「他為什麼不回來?」她問。

  「他練功走岔了氣,神智混亂,連自己都不識得了。」

  她愣住,一時間沒法反應過來。

  「我請人照顧他,你想見他嗎?」他又問一次。

  「我……我不知道。」她混亂地說,但急忙又改口。「當然,我是說我要見他,他應該不會認得我了吧!」

  「他什麼人也不認識。」

  她抬頭看著他。「你知道他的下落多久了?」

  「三年。」

  「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不想你難過,更何況知道了,你也幫不了他。」

  「我可以帶他回來……」

  「他的武功還在,你管不住他的,說不定他還會傷了你,不過這一年他的情況好了一些,所以我想是該帶你去見他的時候。」

  「就這個原因?」她轉開頭,望著遠處的湖面。

  「不是,我的毒不知何時會發,所以我想把該處理的事都先處理*」

  「你真的中毒了?不是騙我的?」

  「不是。」

  她轉向他,盯著他的臉。「什麼毒?」

  「我不清楚。」

  「有解藥嗎?」

  「據說是沒有。」

  「你為什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她忽然覺得很憤怒。「為什麼?」

  他盯著她怒氣沖沖的臉,淡笑道:「最近我也常問自己這件事。」

  「你還笑得出來。」她往前走。

  「你別煩心,我一時還死不了,說不定在毒發前我能找到解藥。」他走到她身旁。

  「我沒煩心,霍大俠洪福齊天,我相信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她絞著帕子。

  他低頭瞧她一眼。「在生我的氣?」

  她朝他笑笑。「我有什麼氣好生呢!你看得這麼開,玉銀自歎不如。」

  「說放開倒還有一樣放不開。」

  「小女子倒好奇了,有什麼能讓霍大俠看不開的。」她斜睨著他。

  「你。」

  她怔住。

  「這麼多年,我只對你一個人放不下。」

  他盯著她的臉,試圖尋回六年前失落的那一塊……

  「你第一次行走江湖,可要小心。」

  「我知道。」

  「最重要就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江湖上人心險惡,要隨時提高警覺,這袋饅頭給你帶著。」

  「我有錢,不需要……」

  「叫你帶著。」她瞪他。「除了饅頭還有餅,吃膩了就換換口味。」

  「還沒吃完說壞了,這一袋有五十個吧。」他把用麻袋裝的饅頭掛在馬側。

  「六十個,能讓你吃兩個月。」她說。「江湖上有錢的俠士不多,你見到窮的就給一個,說不定能結交到一些朋友。」

  他微笑。「俠士又不是乞丐。」

  「在我眼裡他們跟乞丐差不多,店裡連劍都有,沒錢到連劍都當了,能算俠士嗎?」她搖頭,雙髻上的絳紅髮帶在風中飄呀飄的。「讓你出去練練嘴皮子也好,別老是跟木頭一樣。」

  「出去不是練嘴皮子的。」他瞧了下天色。「我該走了。」

  「你去吧。」她瞧著他躍上馬背。

  「我會盡快回來,你娘的病……」

  「我娘不要緊,她那是老毛病了,你快走吧!」她後退一步。

  他轉頭瞧她一眼,見她單薄的身子在風中更顯瘦弱,他想說些話,卻不知該說什麼,只是看著她。

  那年他十七,她十四,他第一次闖蕩江湖,她第一次為他送行,他整整離閉了一年,回來時,她母親已經過世。

  她笑著迎接他回來,從此便稱他霍大俠。

  她的心震了下,右手反射地以帕子擦著額上的汗。「霍大俠真愛說笑,沒想到這幾年的江湖歷練倒讓你輕佻起來了。」

  「我一向謹守男女之間的禮數,這話我也只對你一個人說罷了。」

  「你……」

  「別誤會,我就是放心不下你,沒別的意思。」

  想來應該是她多心了。「霍大俠真愛說笑,我有什麼可放心不下的。」她笑了笑。

  「很多。」

  「願聞其詳。」她虛心求教地說。

  「我擔心你以後的日子。」

  「以後的日子?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我一樣經營我的小當鋪,生活不會有問題的。」

  「你年紀也不小了……」

  「霍大俠連姑娘家的年紀都要管嗎?」她瞪他一眼。

  他微笑。「我也只管你一個人。」

  什麼?她的心漏了一拍,又講這些讓她想入非非的話。

  「不勞你費心了,你先想著該怎麼解毒才是。」

  「這兩件事也不是不能同時進行,我已經跟莊主告了假,這次除了帶你去見你父親外,也打算替你找門親事。」

  她張大嘴,腦袋一片空白。

  「雖然你我非親非故,但畢竟也算有些淵源,年歲上我也能當你兄長……」

  「好了,好了。」她急忙打斷他的話。「別自顧地說著高興,還扯到兄長去了,你是霍大俠,不是什麼兄長。」

  他深思地看她一眼,說道:「以後你就叫我霍大哥吧!」

  她差點昏倒。「什……什麼?」她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在他眼中瞧見一閃而逝的笑意。「你耍著我玩是不是。」看來他讓江湖這大染缸給

同化了,嘴上功夫愈來愈厲害。

  「不是,我是認真的。」他勾著笑。「中毒之後我想了很多。」

  「不用為我操這份心,你還是想想解毒比較重要。」她頓了下。「你到底為什麼要服毒,有人逼你嗎?」今天非逼出所有細節不可。

  「也算也不算。」

  她瞪他。「現在是元宵嗎?你給我猜燈謎還是打啞謎?」

  他露齒而笑。「都不是,我知道你擔心我中毒的事,我並非故意跟你打迷糊仗,而是我不能說,以我的武功修為而論,我起碼還有一、兩年以上的日子可活,若在這期間找到解毒的辦法,那這件事根本不算什麼。」

  「不算什麼你為何要告訴我。」她上了火,若事態不嚴重,以他的個性不會告訴她的。

  「這些年我腦中一直想著一些事,那些事都是我想去做的,但那時我做不了,所以我一在等,而現在是該改變的時候了。」他淡淡地說。

  他的話讓她一臉狐疑。「哪些事是你想做做不了的?」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其實我不愛管江湖的閒事,但卻得管,我也不喜歡四處奔走,今天在杭州明天到揚州,這個月在江南下個月在大漠

,但這些年我都在做這樣的事。」他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她訝異地看著他。「我還以為你在外頭很快活。」

  「我不否認有時候會遇上些有趣的事,更不能違心說這幾年的歷練讓我很痛苦,畢竟歷練能讓一個人成熟穩重,思慮也會比較清楚,就像練功夫一樣,我不愛扎馬步,但要練好功夫就一定得扎。」

  「我明白,但我以為你去闖蕩江湖是要報莊主的恩。」

  「那也是原因,莊主……」他遲疑了下。「喜歡明霞山莊的名號愈響亮愈好。」

  他含蓄的說法讓她微笑。「我知道,人嘛,總有虛榮心,莊主也不例外,霍大俠呢,沒這虛榮心嗎?」

  「虛榮心這種東西,淺嘗即止就夠了。」

  她輕笑。「這麼雲淡風輕。」

  他也笑。「我覺得不重要的東西當然能雲淡風輕,我覺得重要的就是想捨,也捨不下。」

  「什麼重要的東西?」她問。

  他盯著她,沒說話,她的心則漏了一拍,忽然覺得十分彆扭,他幹嘛一直看她,這什麼意思?

  「你做什麼一直瞧我。」她瞪著他。

  他微笑。「沒什麼,回去吧!明天我帶你去找你父親,當鋪的事就先交給洪老跟三娘。」

  提到父親,剛剛原本悸動的心立刻沉穩下來,她點點頭,說道:「你也該回壽宴上去了。」

  「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又不是沒來過,你回去吧!我走了。」她朝他頷首,轉身離去。

  他立在原地瞧著她愈走愈遠,終至消失不見,他仍舊沒有移動,默默思考了一會兒後才慢慢走回前廳。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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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4 00:01: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翌日。

  她的腰快斷了,白玉銀呻吟一聲,盡量不讓自己酸痛的表情顯露於外,騎了一個時辰的馬,她的腰桿都要斷成兩截了。

  「要不要休息一會兒?」霍凌非忽然開口問。「前頭有個茶肆。」

  「好。」她立刻點頭,想必他也瞧出自己坐不住了吧!她從沒騎過這麼久的馬,腰都快廢了。

  「霍凌非……」

  急沓的馬蹄聲由遠至近,白玉銀回頭,瞧著江綠瀅急奔而來,她忍俊不住笑道:「霍大俠,您的艷福又來了。」

  霍凌非瞥她一眼。「你倒挺幸災樂禍的。」

  「錯了錯了。」她搖頭。「小女子豈敢,就是看戲罷了,有齣好戲在面前上演,不看可惜。」

  他勾了下嘴角,沒說什麼,這時後頭的馬蹄聲已趕上。

  「霍凌非,你去哪兒?」江綠瀅劈頭就問,臉色甚是難看。

  白玉銀端坐馬上,目不斜視,不想趟進這渾水。

  「姑娘這是何意?」霍凌非冷淡地問。「去哪兒還得先向姑娘稟報嗎?」

  江綠瀅漲紅臉。「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昨天我們還有話沒說完,今天一早你就匆匆離去,莫非在躲我?」

  霍凌非歎口氣。「我以為我們昨天已經將話說清了。」

  「我們昨天……」她忽然止住話語,望向霍凌非身旁的女子。「你不是昨天的姑娘嗎?」

  不出聲不行了,白玉銀轉向她,訝異道:「咦?沒想到會再次遇見女俠。」

  「你們兩個……」江綠瀅狐疑地看著她。

  「姑娘別誤會,霍大俠只是好心……」

  「玉銀姑娘是我的朋友。」霍凌非截斷白玉銀的話,對江綠瀅點個頭。「我們還有要事處理,先走一步。」

  「你……」江綠瀅滿面嗔容。「我話還沒說完。」

  「我看我還是先走一步,你們慢慢談。」白玉銀笑笑地踢了下馬腹,催促馬兒往前跑,再待下去,說不準江姑娘又要拔劍了。

  霍凌非蹙下眉心,瞧著白玉銀往前頭的茶肆奔去。他瞥了江綠瀅一眼,說道:「江姑娘到底想要怎麼樣?」

  「我……我只是……要討回一個公道。」她理直氣壯地說。

  他淡淡地問:「怎麼討回公道?」

  「你故意裝蒜。」她氣道,臉頰透著紅。

  「如果江姑娘的意思是希望在下負責的話,很抱歉,這件事恕凌非難以從命。」

  「你……」

  「還望江姑娘能靜心聽霍某說幾句,第一,若真要負責,早在五年前,霍某就該娶親了。」

  她蹙下眉頭。「什麼意思?」

  「江姑娘並非在下唯一救過的女子,早在五年前,霍某便已出手搭救過兩名姑娘,三年前也曾救過一位,半年前又救過一位,若要說負責,霍某現在早已妻妾成群。」

  江綠瀅訝異地看著他,一時間不知要怎麼反應。

  「第二,霍某早已有婚約,所以只能對姑娘說抱歉。」他朝她點個頭。

  「婚約,明霞山莊的向大小姐嗎?」她問,這件事她隱約有聽說過,卻不知是真是假。

  他沒正面回答,只道:「江姑娘是俠義中人,應當明白毀諾對我等是大事,更何況我未過門的妻子對在下有大恩,沒有她便沒有今天的我,我是萬萬不可能負她,還請江姑娘見諒。」

  江綠瀅咬住下唇,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反應。

  「在下告辭了。」

  見他要走,她心裡急慌,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怎麼可以這樣!江綠瀅咬著下唇,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

   ***

  才喝下第一口茶,他已經趕到,白玉銀笑咪咪地說:「真快,我還以為需要一盞茶的工夫呢!」

  「你倒挺幸災樂禍的。」他習慣地掃了眼四周,都是些往來的商旅,江湖人士並不多。

  「霍大俠誤會了。」她笑著拱了下手。「我只是擔心自己成了礙手礙腳之人,那江姑娘對你可是癡心一片……」

  「這世上癡心的人還有少嗎?」他冷淡地回了一句。「難不成我還得成串地帶回家。」

  她噗哧一笑。「霍大俠好毒辣的嘴,這幾年的磨練果然不同凡響。」

  他沒理睬她,逕自叫了小二,要他再來壺茶。

  白玉銀揉揉酸疼的後腰,一邊說道:「我瞧她對你有愛慕之情,怕是不會輕易死心。」

  「我已經同她說清楚了。」他瞧她一眼。「還挺得住嗎?」

  「沒事,只是太久沒騎馬了。」算一算也有五、六年了吧!早知道應該租個馬車,可她一人租馬車又太奢侈了。

  「你若真撐不住,就與我共騎。」

  她差點沒噴出茶來。「共……共騎?霍大俠真是愛說笑。」

  「我們以前也共騎過。」他的表情瞧不出任何情緒,仍是平平淡淡地述說著。

  察覺心口熱了下,白玉銀惱道:「兒時的事能與現在相比嗎?」

  他微微一笑。「共騎也沒什麼,倒不知你這麼介意。」

  她狐疑地瞄他一眼。「你中的毒會亂人心智嗎?」

  她的話讓他笑意加深。「你覺得我現在神智不清?」

  「是不到神智不清,但實在不像平常的你。」從昨天到現在,他不只一次說這些讓人想入非非的話語。

  「我現在說的話不像平常的我嗎?」他啜口茶。「我倒沒發現,不過或許你是對的,昨天跟你說話時我還看到六年前的你,可能真是中毒的關係。」

  「看到六年前的我?」

  他頷首。「還繫著我送你的紅髮帶。」

  她愣了下。

  「我沒再看你系過那帶子。」

  她的視線自他臉上移開,心不在焉地說道:「忘了放哪兒了,大概是丟了吧!」

  「我想也是。」他盯著她低垂的眼。「喝茶吧!我不該提以前的事。」

  她抬起頭,又恢復笑臉。「也沒什麼,過去的事就是……就是過去了,人應該向前看,別老惦著過去。對吧!霍大俠。」

  「你說的是。」他點頭。「喝茶吧!一會兒還得趕路。」

  她端起茶杯,沉默地喝了幾口後才道:「把你的袖子拉起來。」

  他挑眉。

  「快點。」她催促。

  他沒多說什麼,拉起袖子。

  她緊盯著他手臂內側的潰爛。可惡,還在。

  他微笑地問:「你還是覺得我在騙你?」

  「我沒說你騙我,可謹慎一點總是好的。」這種事還是再三確認得好,她伸手想觸碰他潰爛的傷口,卻讓他握住手。「別碰,傷口有毒。」

  她訝異地看著他。「這麼毒?」

  「是很毒。」他笑笑地說。

  她皺眉。「我真不懂你為什麼還笑得出來,弄成這樣不痛嗎?」

  「當然會痛,不過還在能忍受的範圍。」

  他不在意的表情讓她升起怒意,但她很快壓下,扯出一抹笑道:「還請霍大俠高抬貴手。」他到現在還抓著她的手。

  他勾著笑意鬆開她的手,順勢拉下袖子。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想什麼。」她皺眉。「中毒的事你告訴莊主了嗎?」

  「說了。」他喝口茶。

  「他有什麼表示?」她追問。

  「他說會找最好的大夫為我解毒。」

  她鬆了些心。「我相信以莊主之力一定可以……」她忽然住嘴,瞇起眼瞧著遠處。

  他順著她的視線回望,眉心攏下。

  「那是江姑娘嗎?」她的聲音帶著笑意。

  他沒回應她的話,為自己添杯茶。

  「霍大俠果然艷福不淺。」白玉銀忍俊不住開始笑。「我看我還是先走一步,讓你們再說說話。」

  「不用了。」他扣住她的手,不讓她起身。「坐著。」

  「坐著就坐著。」她動了下右手,示意他別扣著她。

  他彷彿沒聽到她的話一般,繼續喝著他的茶。

  「大俠,別扣著我的手。」她瞧著江綠瀅跳下馬,朝這兒走來。「別害我,英雄,快放開我。」

  「你說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他握緊她的手。

  「什麼,我什麼時候說過?」她踢他一腳。「快放開我。」

  「在土地廟說的。」他不疾不徐地說。

  「我有講過這話嗎?我不記得了,就算說過那也是小孩子胡言亂語,不能當真,你再不放開我……江姑娘,好熱的天啊!坐下來喝杯茶吧!」白玉銀擠出笑。

  「霍凌非我有話……」江綠瀅倏地止住話語,瞪著兩人緊握的手。

  「呵……別誤會別誤會。」白玉銀笑得眼都彎了。「我身子不適,霍大俠正運氣給我。」她拿出帕子拭汗。「怕是熱到了,我這人最怕熱了,瞧我一身的汗。」

  江綠瀅狐疑地盯著兩人。「你們……」

  「坐啊!江姑娘。」白玉銀說道。「霍大俠實在俠義心腸,我跟他說不用了,他非要運氣給我。」她不著痕跡地瞪了霍凌非一眼,要他放手。

  他悠哉地喝著茶,仍是扣著她的手。

  江綠瀅在兩人間來回看了一眼,忽然有所領悟。「她就是你未過門的妻子?」

  白玉銀張大嘴。「天……天大的誤……」

  「是,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霍凌非點頭。

  「別開玩笑了。」白玉銀怒道,這下她真火了。「一人做事一人當,幹嘛拖我下水。」她瞪著霍凌非,他卻老神在在無動於衷。

  江綠瀅瞧著他們兩人,一時間不知要怎麼反應。

  「江姑娘請回吧!」霍凌非淡淡地說。

  「江姑娘別聽他的,你千萬要堅持下去,俗話說男追女隔層山,女追男隔層紗,我絕對支持你。」白玉銀說道,這霍凌非竟敢陷害她,那就別怪她反將一軍。

  「誰說我追他。」江綠瀅惱得連脖子都紅了。「你胡說什麼。」她說著就要拔劍。

  完了,講太快了,白玉銀大喊不妙,不應該講這麼白的,應該修飾一下才對。

  在她拔劍的瞬間,霍凌非往她手背一拍,將她的手又推了回去,拔出的劍立刻又退回劍鞘。

  「你……」江綠瀅的臉更難看了。

  「別嚇壞這兒的人。」他說道。

  感覺四周開始投來好奇的目光,江綠瀅惱怒地掃了週遭一眼。「看什麼看,沒看過嗎?」

  白玉銀又開始拭汗,只是這回擦的卻是冷汗。這江姑娘也太沖了吧!

  「好嗆的姑娘。」一名大漢冷笑一聲。

  「嗆又如何……」

  「小二,錢放桌上。」霍凌非拉著白玉銀起身。

  白玉銀完全配合他的動作,而且比他更急著離開,照江綠瀅這樣叫囂下去,一會兒准打起來。

  見他要走,江綠瀅急道:「你……」

  「快追上去吧!小姑娘。」大漢訕笑著。

  江綠瀅一時感到兩難,不過很快下了決定。「哼,不跟你計較。」她轉身追人。

  「你到底要握多久?」白玉銀用力想抽回手。「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

  「霍凌非。」

  一聽到江綠瀅的聲音,白玉銀歎口氣。「天啊,你就娶她吧!不然她不會放棄的。」

  「這事就算是你說,我也做不到。」他面無表情地道。

  「霍凌非,我叫你呢!」江綠瀅生氣地抽劍架在他肩上。

  「刀劍無眼,江姑娘還是小心比較好。」

  他轉過頭,冷冽的眼神讓她心頭一驚。「你……」

  「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他的語氣愈來愈冷。

  他冷若冰霜的模樣讓白玉銀有種奇怪的感覺,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他。

  「你是說得很清楚,可我不能這樣就放過你。」她理直氣壯地說。「我要討回公道。」

  霍凌非沒應聲,只是冷淡地看著她。

  「你應該聽過我玉煞宮的規矩,只要讓男人見了身子,只有兩條路,一是弄瞎那人的眼睛,一是與那人結為夫妻。」她的臉染了一層淡紅。「既然你已有婚約,我江綠瀅也不勉強你,但卻不能白白便宜你,我要你一顆眼珠子。」

  「姑娘,有這麼嚴重嗎?」白玉銀忍不住出聲,會不會太不講理了。「他不是說遮了眼睛嗎?」

  「關你什麼事!」江綠瀅瞪她一眼。「你昨天不是說沒聽到我們說什麼嗎?」

  唉~~白玉銀真恨不得縫上自己的嘴巴,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

  霍凌非冷應一句。「姑娘取得了霍某的眼珠子就來取吧!」他轉向白玉銀。「能騎馬嗎?」他本想讓她多休息一會兒,可江綠瀅在這兒,別說休息,耳朵還要受累。

  「可以。」雖然腰還是酸疼得很,但這種情形她爬都要爬上去,霍凌非大概是想一走了之,不管江姑娘了吧!

  「留下你的眼珠子。」江綠瀅提劍往他身上揮去。

  霍凌非出手極快,伸手點住她的穴道,她的劍停在半空中。

  「你……卑鄙小人,快放開我。」江綠瀅罵道。

  白玉銀忍不住想笑。有這樣的人嗎?明明要砍人,結果讓人點了穴道還罵人卑鄙。

  她笑著要上馬,無奈腰卻使不上力。「哎喲……」

  霍凌非扶著她的腰助她上馬,白玉銀才坐定,他也一躍上馬,坐到她身後,她大吃一驚。「你……快下去。」他竟然真的要跟她共騎一匹馬。

  霍凌非踢了下馬腹,座下的白馬立刻往前跑,他吹聲口哨,一旁的黑馬也跟了上來。

  「霍凌非……」江綠瀅大叫。

  原本想罵人的白玉銀在聽見江綠瀅的怒叫後,說道:「把她留在那兒不好吧!」

  「我知道。」他回頭彈出一顆碎石,擊中江綠瀅的肩膀。

  江綠瀅的穴道立刻被解開,她立即躍上馬追過來。「給我停下。」

  白玉銀搖搖頭。「她還真是有毅力,你去哪兒惹來的女煞星?」

  「不是我惹來的。」

  「她追上來怎麼辦?」白玉銀轉頭瞧了一眼,發現她越追越近。「我們兩個騎一匹馬對馬兒來說負擔太重了。」

  「她追不上來的。」他又踢了下馬腹。「這馬是我特地挑選的,它還沒盡全力跑。」

  白玉銀感覺馬兒開始加速,她忍不住又回頭瞧了江綠瀅一眼,只見她邊罵邊追,這荒謬的情景讓她忍不住咯笑起來。

  「這麼好笑?」他低頭問。

  她笑道:「你這輩子恐怕都甩不掉她了,我看你還是乾脆娶她算了。」

  「我這輩子只會娶一個女人。」

  哼!這餌她不吃,她不問,別想要她掉進陷阱裡去,雖然她現在還弄不清他在搞什麼鬼,不過她也不會傻傻地讓他耍著玩。

  想到他竟說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她的臉就一陣熱。沒出息,她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這樣就招架不住了,能當典當的老闆娘嗎?

  雖然不能像三娘一樣在男人堆裡穿梭自如,可也不能讓人說幾句話就臉紅心跳,尤其是出自霍凌非的口中,她更要不動如山。

  不管敵人動還是不動,她都要像老僧入定一般,笑看人間事。

  她閉上眼,讓清風拂面。沒錯,就是這個感覺,雲淡風輕、老僧入定……


  蚊子怎麼這麼多!

  白玉銀坐起身,朝著黑暗的四周揮動雙臂。「走開,去那邊,別來我這兒。」她努力將蚊子往霍凌非那兒推去。

  在外頭露宿就是這樣,蚊子、蟲子一堆,煩都要把人煩死了,都累了一整天了,想好好睡個覺都不得安寧。

  「怎麼,睡不著?」坐在樹下的人影問道。

  白玉銀抓抓脖子止癢,沒好氣地說:「忘了帶枕頭出來,所以睡得不好。」

  她煩躁的語氣讓他微笑。「你知道為什麼蚊子都不會來我這兒嗎?」

  「因為你中毒,所以他們都不叮你。」她躺下來,拉高腰上的小被子。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主要是因為這樹能防蚊蟲。」

  聽見這話,她忍著腰痛爬起來。「為什麼不早講。」她拿起小被子往樹下走。「既然霍大俠不怕蚊蟲,就把這地方讓給小女子吧!」

  「這地方大得很,你隨意找個地方吧!」

  「這樹下能有多大,還是請霍大俠讓一讓。」

  他站起身,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她假裝沒注意到他的眼神,正打算好好睡一覺時,他卻忽然轉身看著遠處。

  她立刻道:「怎麼了?」

  「有人來了。」

  「江姑娘?」她驚問。他們都故意走小路了,不會這麼陰魂不散吧!

  「不是,不只一個人。」

  「那怎麼辦?我們要躲起來嗎?」她又問。

  「不用。」他往前走了幾步。

  白玉銀豎起耳朵聽著,除了蛙嗚蟲叫外,什麼也沒聽見,雖然很想睡覺,但她還是起身抖了抖被子,快速折成小方塊,放進包袱內。

  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聽見人聲……

  「你確定錢掉這兒嗎?」

  「應該是,我在這附近解手,錢袋定是那時候掉的。」

  「可是這裡什麼都沒有。」

  「一定是被人撿走了。」

  「你看,有人,咦?是霍公子。」

  霍凌非朝走來的兩個人點個頭,白玉銀瞇起眼,發現他們也曾到明霞山莊祝壽,好像是什麼鑣局的。

  「你們可是在找這個?」霍凌非由袖口掏出一隻黑色錢袋。

  「就是這個。」洪壽亮咧出大大的笑容,伸手接過。

  白玉銀瞄了霍凌非一眼,他什麼時候撿到錢袋的,她怎麼不曉得。

  「公子怎麼在這兒,前頭不遠有家野店--」

  「我與妹子都喜歡清靜,所以寧可露宿。」霍凌非淡淡地說。

  聽出他話語中的冷淡,洪壽亮正打算告辭走人時,身邊的張青卻先開了口:「你不是當鋪的姑娘嗎?」

  白玉銀立即扯開笑,說道:「公子還記得。」

  「當鋪?」洪壽亮看向張青。

  「不是我,是鑣頭,前幾天我看見鑣頭去她鋪子裡典當,我好奇所以就跟了過去,鑣頭走後,我進去她鋪子裡問鑣頭典當了什麼?」

  洪壽亮瞪他一眼。「多管閒事。」

  「我是懷疑……」

  「好了。」洪壽亮打斷張青的話,抱拳說道:「我們不打擾了,告辭。」

  「慢走。」霍凌非回道,瞧著他們兩人走遠。

  白玉銀正準備回去睡覺時,霍凌非問道:「你有告訴張青鑣頭去典當什麼嗎?」

  「當然沒有。」她拿出毯子,拍拍包袱,雖然他們這行沒保密的行規,可也不行人家來問就說,客人也會不高興的。

  「鑣頭典當了什麼?」

  她瞄他一眼。「你問這做什麼?」

  「最近他們鑣局失竊了一批物品,他們懷疑內神通外鬼。」

  白玉銀笑道:「那他們懷疑錯人了,鑣頭來當的,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他也沒再追問,只道:「你睡吧!」他轉過身,背對她,站在夜色中。

  「你不睡嗎?」她躺下,將包袱墊在腦後。

  「我還不睏。」

  「是。」她閉上眼打個呵欠。「那我先睡了,霍大俠。」騎了一天的馬,都快累垮了。

  他的聲音飄飄忽忽地,不知說了什麼,她也不甚在意,一眨眼已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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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4 00:01: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好了,這樣就行了,從現在起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小女孩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褲管。

  「這麼簡單嗎?」男孩也從地上起來。

  「我聽爹說過,結拜就像拜拜,拜一拜說好了,以後你就是我的哥哥,我是你的妹子,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還有一句是什麼……」她歪頭想著。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他說。

  她皺眉。「這一句我不喜歡,生不生死不死的,不要這一句。」

  「你爹是這樣說的。」

  「那就改一下,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發大財。」

  他蹙著眉。「聽起來很奇怪。」

  「別管怪不怪的,土地公公知道就行了。」她拿起擺在土地公前的桂花糕,遞了一塊給他。「來,吃一塊,這是我自己做的喔,有福同享。」

  他默默接過,咬了一口。

  「好吃嗎?」大大的眼睛瞧著他。

  「太甜了。」他皺了下鼻子。

  「怎麼會!」她拿起桂花糕,吃了一大口。「你看,多好吃。」嚼了幾下,小臉忽地一皺。

  「怎麼了?」

  「沒事,別吃了。」她將桂花糕放回油紙上包好。「回家了。」

  他瞧向她擰著的眉心。「怎麼了,銀妹妹?」

  正要把桂花糕吐出來的她,忽地打個哆嗦。銀妹妹?雞皮疙瘩全起來了。

  越往山裡走,白玉銀疑問越深,終於在趕了兩天路後,她忍不住問道:「我爹住山裡?」

  「我怕他傷人,所以便讓他住在山裡。」

  她在心裡歎口氣,照他這說法,爹的狀況大概真的挺嚴重的。

  「還有多遠?」

  「大概再兩個時辰就到了。」他說。

  聽見這話,她一臉苦笑,這兩天的折磨讓她不只腰,連大腿、肩膀、背部都酸痛不已。

  他忽然下了馬。

  「你做什麼?」

  「再過去路更窄了,騎不了馬,得用走的。」

  聽見這話,她揚起眉。「用走的?」

  他微笑。「你若走不動,我也能背你。」

  聽見這話,她差點從馬上摔下來。「不用了,不用了,我還行。」用爬的都好過讓他背。

  她小心翼翼地要下馬,肌肉卻連連抗議,他站到馬旁,說道:「來吧!小心點。」他伸出手。

  昨天他也曾想協助她下馬,但她很有骨氣地拒絕了,下場是一下馬就癱在地上起不來,他扶起她時,嘴角還噙著笑。

  現在她連動都有困難了,若是硬撐,只怕會從馬上摔下來,所以還是認命的好,別為了一點骨氣把自己給摔傷了。

  他握住她的左手,另一手伸到她背後將她抱下,腰部的疼痛讓她咬牙,反射地勒緊他的脖子。

  「還好嗎?」他輕聲問。

  他的氣息拂過她的耳,讓她嚇了一跳,她急忙道:「我沒事,快放開我。」他會不會抱得太緊了一點,她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了,更別說雙腳還懸著。

  他微笑地將她放在地上,但沒有立刻放開她,確定她有足夠的氣力站穩後,才鬆開手。

  趁他去拴馬時,她齜牙咧嘴的扶著樹幹,一手揉著僵硬的腰,想到還要走一大段山路,她真想哭。

  「沒事吧?」他回過頭瞧她。

  她擠出微笑。「很好。」

  「那就走吧。」他卸下她的包袱,背在身上。

  「好。」她提起精神跟上。

  他瞧著她蹣跚的步伐,問道:「能走嗎?」

  「可以。」她邁出左腳,再踏出右腳。

  他站在原地瞧著她像烏龜一樣慢慢地移動,他忍不住泛出笑意。

  「照你這樣,不是兩個時辰,要兩天才能到。」所謂的兩個時辰是按照她平時的步伐去估計,照她現在老婆婆的走法,說不定兩天都到不了。

  「讓我休息一下就成了。」她說。

  他搖頭。「別跟我爭了,就算你休息後能走,也走不了多久,還是我背你吧!速度能快些,不用一個時辰就能到。」

  她瞪著他,臉上的表情是極度不甘心,她當然明白他說得有理,但是……但是……

  「你若不要我也不勉強你。」他說道。「畢竟男女授受不親,你又是未出嫁的閨女,我也擔心你會有不當的遐想。」

  「什麼不當的遐想?」她瞪他。「我才怕你存心不良。」

  他的眸中閃過一絲笑意。「你自己決定吧!我不勉強你。」

  瞧著這陡峭的山坡,就算走得了一刻鐘,也決計走不了一個時辰,更別說兩個時辰,到時還不是得讓他背,他分明就是吃定她了。

  她一咬牙,說道:「背就背吧!」

  他的眸中再次閃過一絲笑意。

  她仍是瞪著他。「我問你,這是不是你的陰謀?」

  他訝異地看著她。「陰謀?」

  「你……」她率性地一揮手。「算了,不想跟你計較。」

  他蹲下身,讓她上來。

  她無奈地歎口氣,說道:「那就勞煩霍大俠了。」她趴上他的背。

  他輕鬆地將她背起,步伐沉穩而快速地爬上坡。

  「這是權宜之計,只有你知我知。」她叮嚀。

  「自然。」

  「互不相欠,也毋須負責什麼的。」她不忘又叮嚀一句。

  他揚起嘴角。「明白。」

  她鬆口氣,這還差不多,瞧他輕鬆地走著,她一時有感而發。「練武還是有好處的。」

  在這同時腦中忽然閃過小時候打拳的事,這念頭一起,她警覺地甩了下頭。不想,不想,那些都是沒意義的事。

  「你若願意,我也能教你一些強身的……」

  「不了,我又不是江湖人,不想練那些東西。」她拒絕。

  他頓時沉默。

  感覺氣氛不對,她笑笑地說:「不過還是謝過霍大俠的好意。」

  他仍是沒有應聲,她也沒刻意找話題說,只是欣賞著四周的樹木與遠山的景致,清爽的微風帶著樹林與青草的氣味,讓她不自主地深吸口氣。

  偶爾應該還是要到山林裡走走,成天待在當鋪裡也怪悶的,對了,下回找洪老跟三娘出來踏青遊樂,他們應該也會很高興的。

  思緒一轉,想到即將與父親見面,原本愉快的心情瞬時亂了起來。這五年她從沒刻意去找過父親,一來是天下那麼大,她要找人也不知從何找起,二來是從小到大父親都是這樣,匆匆的回來,然後又匆匆地走,待在外頭的時間比在家長多了,她也習慣了。

  甚至做好了父親可能早已不在人世的準備,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總會聽到街坊鄰居所說的耳語傳聞,她從不去細問,就是一天一天的過日子,父親要不要回來,她已經不甚在意了,只是最近萌了倦意,想收了鋪子到鄉下去,卻又舉棋不定,沒想到霍凌非卻在這時告訴她父親還活著,而且走火入魔。

  唉……雖然父親很少在家,她卻不能昧著良心說他不疼愛她,不管如何,他畢竟還是她爹,她不能讓他渾渾噩噩地待在外頭,所以還是決定先把他帶回家,其他的,再做打算。

  察覺回憶開始轟隆隆地翻箱倒櫃,想由她腦中竄出,她深吸口氣,將那些個回憶全壓下。

  就像娘說的,沒有用的東西就要拋開、忘掉,不管是物品還是感情、回憶,通通都要拋開,然後努力地過日子就是了。

  ☆ ☆ ☆

  「銀子。」

  我的名字,每個人都喜歡,你猜猜看。

  我不知道。

  你猜嘛。

  「銀子,醒醒。」

  我的名字是不是很好聽?你多念幾次,包準你發大財。

  錢是要辛苦賺的,不是用念的。

  「銀子。」

  她皺了下鼻子,睜開眼,差點尖叫出來,什麼東西在她前面!

  他摀住她的嘴,低語:「別出聲。」

  不是鬼,她眨了下眼,鬆口氣。

  抬手將他貼近的臉推開一些。有必要貼那麼近嗎?鼻子都快撞在一起了,睜眼就見一張臉貼著她,差點被嚇死。

  沒想到她竟然睡著了,她瞪他一眼,正想罵他在搞什麼鬼時,忽地聽見遠處傳來吼聲。

  那聲音中氣十足,傳得遙遠。「你們是誰,綁著我做什麼?叫你們山大王出來見我。」

  是爹!白玉銀瞠大眸子,直覺地就要起身,霍凌非壓住她的肩,讓她緊靠在樹幹旁。

  「別急,你爹沒事。」他附在她耳邊說了句。

  耳朵繞著他的氣息,熱熱的,搔著心窩,她直覺地推開他的臉,瞪他一眼,瞧見一抹笑意閃過他的雙眸。

  他的笑像火一樣燒過她的臉,讓她更是惱怒,如果不是礙著現在不適合大聲嚷嚷,她真想罵他一頓,這一路上她一直在容忍他的陰陽怪氣、輕浮言語,跟以前一比真是判若兩人。

  言語變得輕佻就算了,現在竟然還對著她耳朵呵氣,真是莫名其妙……色慾薰心,她開始懷疑他中的毒是不是叫作辣手摧花、浪騷淫蕩毒。

  都是他這種莫名其妙的行徑,才會讓她作那種怪夢,她已經好久不曾夢到從前的事了。

  「你們這些猴子猴孫,我不放在眼裡,快叫你們山大王出來。」

  正想問霍凌非他們為什麼要躲在樹後頭,就聽見其他人的聲音陸續傳來。

  「吵死了,一路上沒停過,把他的嘴塞住算了。」

  才說完,又傳來幾句破口大罵的叫嚷聲。

  「點他啞穴。」

  「他走火入魔,全身穴道都移了位,怎麼點?」

  白玉銀瞇起眼,瞧著林子一頭走出了七、八個身影,雖然看不清長相,可瞧得出中間一人讓白色的線給捆住了胸及腰,披頭散髮,滿臉鬍子,身上的衣服則髒兮兮。

  他大聲叫著,扭動身軀想跑走,可因為兩個人扯著繩線,所以他根本無法逃跑;一時白玉銀胸壑中湧現幾許說不清的情緒,像棉線結成了球,剪不斷、理還亂。

  父親怎麼會成了這樣……這根本不是她記憶中的模樣,那個爽朗不拘小節,開口閉口總是人要有俠義作風的父親如今卻成了瘋漢。

  這就是他不管妻女,一生在江湖中打滾,最後落得的下場嗎?

  娘過世的時候,她有一陣子真的恨過父親,但除了經常不在家外,她想不出其他該恨父親的理由,平心而論,在家時,他是疼愛她的,常跟她說江湖裡發生的事,也會帶她出去玩兒。

  每每他要離家時總會說這是最後一次,等他解決了該解決的事,他就不再涉足江湖,會好好在家陪伴母親跟她。

  這些話到娘撒手為止,從沒兌現的一天,隨著時間過去,對父親的不諒解與憤恨,她選擇深埋跟遺忘,這幾年父親音訊全無,她甚至做好了他可能早已過世的心理準備,沒想到……卻成了這樣……

  察覺心頭情緒翻轉沸騰,白玉銀連忙將心緒暫時壓下,望向圍在父親身邊的七個人,不明白他們抓人做什麼?

  這些人一看就不是住在山林的獵戶,所以絕不可能是因為父親吼叫的吵鬧聲惹得他們不快,直覺地她望向霍凌非,希望他能提供一些想法。

  他正好看向她,朝她做了一個手勢,示意她盡量蹲下身子,不要出聲,她點點頭,見他由樹後走了出去。

  「真是稀奇了。」

  霍凌非的聲音並不大,但一聽見聲響,那七名男子立即進入警備狀態,肌肉緊繃,甚至已有一、兩人抽出劍來。

  「原來是霍俠士。」為首的男子認出來人,朝後頭比了個手勢,示意師弟們不用緊張。

  霍凌非微微一笑。「徐兄客氣了,俠士二字霍某不敢當。」他不疾不徐地朝他們走去。「倒不知青嵩派什麼時候對山林野夫有興趣了,費這麼大勁捉一個莽夫。」

  「霍兄是在跟我等說笑吧!」徐道平勾起嘴角,可眼中卻沒有笑意,八字鬍讓他有稜有角的臉,看來更顯嚴峻。「這人可不是什麼莽夫,他可是嶺南三豪之一的白豪豐,前幾年謠傳他練功岔了氣,走火入魔死了,結果原來是讓人給藏在這兒了。」

  「原來如此。」霍凌非輕揚嘴角,不著痕跡地掃過白豪豐胸腰上的天蠶絲。

  徐道平又道:「霍兄沒聽過這傳言嗎?不然又怎會來這兒,還是說……這人是你藏的?」狡猾的眼神在霍凌非帶笑的臉上掃過。

  「原來道平兄是這樣想的。」他也不正面回應,只是繼續敲著邊鼓。「莫非青嵩派也相信那些沒根據的傳言,想求得失傳的武林絕學嗎?」

  藏在樹後的白玉銀柳眉一挑。武林絕學?父親的功夫何時能稱上武林絕學了?據她所知,父親的功夫可能連江湖前一百大都進不了,這可不是她說的,是父親親口說的。

  說這話的時候,父親語氣中有些惋惜,最後只說了一句:或許能入得了兩百五十吧!

  當時覺得兩百多名似乎挺糟的,不過娘說江湖那麼大,各門各派又多,能排得上前三百名,已經不容易了。

  徐道平笑了笑。「霍兄說笑了,武林絕學、蓋世神功這東西,三、五年就在江湖上鬧一次,都傳上百年了,可連書皮都沒人瞧見過,若真當一回事,那便犯傻了,我青嵩派可不想當這傻子,再說他都瘋了,能問出什麼,不妨跟你說白了,他與我二師叔有過節,我們捉他也不過是想讓二師叔高興高興罷了。」

  「沒想到你們這麼有孝心,只可惜我不能讓你們帶他走。」聽見這話,徐道平身後的同門全抽出了劍。

  「霍兄這是何意,存心要與我青嵩派作對嗎?」徐道平質問。

  「說作對倒是嚴重了,只不過白前輩對我有恩,所以人不能讓你們帶走。」

  徐道平輕笑兩聲。「既然這樣,我倒是要領教了。」

  「得罪了。」

  話語才落,霍凌非已在轉眼間來到眼前,徐道平吃了一驚,曾聽說霍凌非功夫亦正亦邪,沒想到速度如此之快。

  他只來得及出手擋了一招,旋即被點中胸膛的穴道,其他人還分不清什麼狀況,只見一個人影在人群間竄著,接著身子就全不能動了。

  白玉銀驚訝地張大嘴,雖然她聽人說過霍凌非功夫很好,可眼前這情形……會不會也太誇張了。

  「霍凌非,你使了什麼邪術?」徐道平漲紅臉,斥責道。

  霍凌非抓住天蠶絲,不讓轉身想跑的白豪豐溜走。

  「在下使的並非邪術。」他溫吞地加了一句。「半個時辰後,穴道自解,在下告辭了。」

  「江湖傳言你與魔道中人有所來往,看來不假。」徐道平叫罵著。「明霞山莊的向莊主可不會這種功夫。」

  「沒錯,你這是邪門功夫。」另一名青嵩派弟子也斥喝。

  「你若真與魔道中人來往便是與名門正派為敵。」

  「快解開我們的穴道,否則青嵩派與明霞山莊的梁子是結下了。」

  眾人你一句我一言,林子裡頓時充斥著叫罵聲。

  霍凌非沒理他們,倒是白豪豐一貫地胡亂吼叫著,「他們怎麼不動了,別拉我,我去看他們怎麼跟樹一樣不會動了,王八羔子,大爺賞你們一人一拳……」

  霍凌非來到她面前,淡淡地說了一聲:「走吧!」

  她沒動,只是瞧著他,像瞧著陌生人一般。

  「怎麼?」

  「你……」她欲言又止。

  「怎麼?」他揚眉。

  「你到底……我是說你真的變得很怪。」

  她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他黑眸閃過一抹難解之色。「怎麼怪?」

  「你……」話未說完,一旁白豪豐的嚷叫聲讓白玉銀忘了自己要說什麼,眼神移至父親身旁。

  「放開我,王八羔子。」他努力想掙脫,可身上的絲線卻是愈繃愈緊。

  眼前滿臉鬍鬚、披頭散髮、眼神狂亂、而且帶著臭味的山林野夫竟是她爹,白玉銀作夢也沒想到父親會變成這模樣。

  壓下心中激盪的情緒,她勉強將視線移開,望向霍凌非。「我們現在要去哪?」

  「先去找一個人。」

  「誰?」白玉銀疑惑道。

  「照顧你父親的人。」他攏下眉毛。「他定是又跑到哪兒去採藥了,否則你父親不會被青嵩派的人抓走。」

  他拉著白豪豐往前走,走了幾步後忽然說道:「對不住了,白伯父。」他在他背後拍了幾下,原本吵鬧的白豪豐忽然沒了聲音。

  「爹的穴道不是都移位了嗎?」

  「是移位了沒錯,不過這幾年龐項在你爹身上下了不少工夫,一些大的穴道大致都讓他找出來了。」

  「龐項就是照顧我爹的人?」

  他頷首,沒再細說。

  白玉銀的目光再次掃向想大聲嚷嚷卻發不出聲的父親,只見他露出驚惶的表情,似乎不明白聲音怎麼不見了。

  霍凌非沒漏掉她悵然若失的神色。「他現在已比前兩年好上許多,聽龐項說他偶爾會有突如其來的清醒,雖然維持的時間不長,但這已經是很大的突破了,我想再過一陣子他就能恢復神智。」

  白玉銀點點頭,眼眸垂下,落在鞋尖上,不自覺地喃道:「我以為自己已能看淡許多世事,如今看來是太抬舉自己了。」

  她想過父親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是生、是死、是傷、是殘,或只是單純的留戀江湖,不想回家,種種這些,她都想過,也覺得自己都能坦然接受,沒想到如今見到父親瘋瘋癲癲的癡人模樣卻遲遲無法平復心情。

  「你若真看開了,我才要憂心。」他說。

  她訝異地看向他,但在接觸到他深幽的黑眸時,反射地又轉開頭。「我們要去哪裡找龐項?」又用那種眼神看她,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她的閃避讓他的表情與眼神都顯得更為深沉。

  白玉銀將注意力移到父親身上,就在這電光石火間,霍凌非忽然抱住她往旁移閃,下一瞬間,十幾發不知從哪兒飛來的暗器落在他們原本站立的位置,她嚇了一大跳,頭皮發麻。哇,小命差點就沒了。

  還沒來得及開口問霍凌非怎麼回事,他又抱著她往旁閃,因為不知名的暗器又往這兒撲來。

  霍凌非右手抱著白玉銀,左手拉著蠶絲線控制白豪豐一同躲避暗器,但白豪豐不合作的想往反方向跑,增加了這事的困難度。

  若白豪豐是個不會武功的人也就罷了,但他功夫尚存,又死命想掙脫逃跑,自然用上全身的蠻力,霍凌非沒辦法兩邊兼顧,最後索性扯開蠶絲線,讓白豪豐自行跑走。

  「回去找小花兒。」他在放開白豪豐時說了一句。

  也不知白豪豐聽懂了沒,就見他高舉著雙手跑走,雖然聽不見他的聲音,不過由他的表情來看應該是很開心不用再受制於人。

  見父親跑走,白玉銀心急道:「爹。」

  「放心,他不會走丟的。」霍凌非抱著她往另一邊飛去。

  「霍凌非,別跑。」

  一聽見這聲音,白玉銀立刻知道是誰暗算他們了。

  「是江姑娘。」她由霍凌非的肩膀往後看去,「她還有三個同夥。」白玉銀說道。

  除了江綠瀅外還有三個女人與她一塊兒,難怪暗器會那麼多,原來是四個人同時朝他們射來。

  「都是玉煞宮的同門師姊妹。」

  「另外三個你都見過?」

  「見過。」他回應。「她們四個常一塊兒行動。」

  「她怎麼會那麼快追上我們?」她還以為甩掉江綠瀅了。

  他沒答話。

  白玉銀忽然想到這幾天自己的狀況,歎氣道:「是我的關係吧。」若是只有他一人,江綠瀅絕不可能追上的。

  因為她無法在馬上待上太長的時間,所以他們的速度一直不快,他也常為了她停下來找歇息的地方,因為這樣才讓江綠瀅追上的吧。

  「她也太可惡了,還找幫手,不過你幹嘛跑,像剛剛對付青嵩派一樣,把她們全點穴就好了。」

  被他抱著實在是不習慣,她盡量目不斜視,專心看著飛掠而過的樹影,雙手則抓著他肩上的衣服。

  「被點穴而不能動彈,是很危險的事,非不得已盡量不用,尤其盡可能不用在女人身上。」他簡短地解釋。

  他不曉得這樹林裡是否還藏有其他人,萬一她們四人被點穴後失了性命事小,失了貞節反而事大,撇開道德上的責任不說,到時玉煞宮可不會善罷干休。

  在江湖上行走,難免結下恩怨,但能避免還是盡量避免,尤其是女人方面的事,最好都別沾惹。

  一位前輩說得好,男人出來行走,最糟也不過就是沒了性命,反正學藝不精,怪不得誰。可女人不同,還有個東西她們看得比生命更重,那就是貞節。

  雖說在江湖上行走就要有最壞的打算,可女人啊!才不管你這些,小鼻子小眼睛的一堆,胸襟寬大、做事爽快、恩怨分明的少,驕縱任性、無腦草包、思前不顧後的佔大宗。

  她們做事才不管「理」字上站不站得穩,單憑自己的性情喜好,惹到她們只能自認倒楣,別以為你有理她無理,這件事就是她的錯,她功夫不如你,她會自認技不如人,甘拜下風,錯、錯、錯,她會認為所有的事都是男人的錯,明白了吧?懂得這點,就行了,看到女人就閃,那就沒錯了。

  他還記得那位前輩說得口沫橫飛,神色激動,當時聽了只覺好笑,也不放在心上,可這幾年下來,他真的有這種深切的體悟,女人少惹為妙。

  可偏偏他已經夠小心了,卻還是惹上了幾個有理說不清的女人,江綠瀅已經夠他頭痛的了,他可不想惹上整個玉煞宮。

  確定已甩開糾纏的人後,他慢下步伐,低頭看著懷中的人兒,喚道:「銀子。」

  她心一震,不規則地快速躍動著,她果然沒聽錯,之前他搖醒她時,也是叫她銀子,當時她以為自己在作夢,再加上逃避的心態,所以也沒問,反正假裝沒聽見就是了。

  沒想到他現在又這樣叫她,他到底怎麼回事!

  「銀子。」

  她抬起眼,眼神不悅。「隨意喚女子的閨名並不妥,霍大俠。」

  他盯著她。「這麼多年了,你還在生我的氣?」

  她的臉僵了下。「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江姑娘要追上來了。」

  他抱著她往山谷的方向走。「她還離我們很遠,我只是想問你,我們離開這兒到江南去好嗎?」

  她驚訝地瞠大眼。「到……江南,跟……跟你?」

  「對。」他低頭看著她。

  「你……」她定下心神,扯開嘴角笑道:「霍大俠別跟我開這種玩笑。」

  「你知道我沒開玩笑。」他靜靜地說。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跟我說這些。」她惱道。「這一路上你言語輕浮,我不想跟你計較,胡諏我是你未過門的妻子,我也沒跟你算帳,現在又說出這種話。」

  他盯著她氣憤的臉蛋,還未接話,她又開了口:「放我下來,我自己去找我爹。」

  他沒說話也沒放手,只是瞅著她,黑瞳如潭水深不見底,瞧不出情緒,卻看得她心慌,她轉開眼,不想與他大眼瞪小眼。

  「你還記得我們在土地廟……」

  「過去的事我都忘了。」她打斷他的話。「我很擔心我爹,我們還是快去找他,還有你剛剛說的小花兒又是誰?」小花兒明明是母親的小名。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歎息聲拂過她的頭頂。

  「你這輩子都要這樣跟我嘔氣嗎?」

  「我沒跟你嘔氣。」她平心靜氣地說。「小時候的事我沒再想過,很多事都忘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一直提過去的事。」

  「因為我不想帶著遺憾入土。」

  她在他懷中僵住。

  「告訴你中毒的事,是因為我沒把握能解得了毒……」

  「城裡有很多很好的大夫。」她打斷他的話。

  「銀子。」他凝視她緊張的表情。「我沒要嚇你,但我也不想再浪費時間了,因為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最壞的結果是我只能再活一、兩年,如果真的只能這樣,剩下的日子我想跟你一起過。」

  他的話字字敲進她心裡,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腦袋紛亂不已,她要回答什麼?她該怎麼回答?

  在好幾年前她就決定要把過去的事都拋開,以一種新的方式跟他相處。

  這對他們都好,她一直都是這樣相信的,雖然一開始他有些驚訝於她的改變,但不久他就接受了,她稱他霍大俠,他叫她玉銀姑娘。

  一年、兩年、三年……過去,他們始終都維持著疏離但又不至於冷漠的相處方式,然後她想他們兩個之間就是這樣了,她覺得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結果他現在卻說想與她一起過生活,因為他中了毒,擔心自己沒有多少日子可活,所以想與她度過最後的日子,她不明白。

  為什麼是她呢?

  只因為兩人小時候曾相處過一段時日嗎?

  但那不過一月有餘,後來他便進了明霞山莊,那兒除了師兄師弟外,還有師姊師妹,那些人跟他相處得更久,為什麼他卻想要與她一起過日子呢?

  當然,進了山莊後,他們並沒有失去聯繫,偶爾他會出山莊看看她跟娘,一個月一次,有時兩個月一次,次數並不多。

  來時,他總會帶銅錢給她,要她幫他存起來,有一回他買了一隻銅雕蟾蜍給她,蟾蜍的嘴上還咬了一枚錢幣,那是他送給她當作八歲的生辰禮。

  之後每一年他都會送她一隻蟾蜍,有木雕的、陶瓷的、玉刻的、石雕的……直到他出去闖蕩江湖……

  察覺自己被回憶拉著走,她深吸一口氣,不願再想下去。

  「先找我爹吧,我心裡有太多疑問,你中毒的事加上我爹走火入魔,我一時間……」她歎氣。「沒辦法想那麼多事。」她承認她是縮頭烏龜,但她現在實在無力處理兩人之間的事。

  「我明白。」他理解地說。

  白玉銀再次喟歎,如果他沒中毒,她一定直接拒絕他的提議,連想都不用想,但現在狀況不同,如果找不到解藥,他恐怕熬不過兩年……

  沒來由的恐慌一下攫住她,她搖頭想將這感覺甩掉,她不能再胡思亂想下去了。

  「先放我下來吧!」

  他放下她,明白她心裡煩躁,也不再逼她,指著前頭的山路說道:「咱們由那兒下山谷。」

  「下山谷?」

  「你爹應該會回去。」他往前走。「我們到下面等他。」

  見通往山谷的路有些陡峭,白玉銀有些遲疑。

  瞧出她的懼意,他說道:「還是我背你吧!到了下頭我再放你下來。」

  直覺地她想拒絕,但轉念一想,算了,反正這一路讓他又背又抱的,也不差這一次了。

  畢竟萬一逞強受傷了,到時還不是得他背,既然這樣,就彆扭扭捏捏了。

  「那就麻煩霍大俠了。」

  聽見她仍叫他霍大俠,他沒吭聲,但眸子沉了下來,他轉過身將她背上,敏捷而快速地往下跳躍。

  墜落讓她驚呼一聲,雙臂勒緊他的脖子,谷底的風吹起兩人的發與衣裳,翠綠的樹、山谷湍急的溪流,風中隱隱的花香,讓她隱藏在心底一隅的記憶翻飛而出。

  她詫異地睜大眼,忽然領略到她以前來過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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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轟隆隆的水聲蓋過了外頭一切的聲音,瀑布內別有洞天,沁涼的水氣與霉味讓她困惑地蹙著眉頭。

  「這裡……」白玉銀看著洞內的一切,極力思索著。

  「怎麼?」他揚起眉宇。

  「這裡我好像來過。」她撫摸冰涼的石壁。

  「你來過?」

  她點頭,蹙眉回想。「很小的時候,五、六歲的樣子,爹帶我進來過這裡。」

  「他跟你說了什麼?或是給你看過什麼東西?」他追問。

  「他跟我說這是他跟娘認識的地方。」她反問:「爹該給我看什麼東西,武功秘笈嗎?」她沒忘了青嵩派在樹林裡與他的對話。

  「不,我想他不會給你看那種東西。」他淺淺一笑。

  「那他該給我看什麼?」她又問。

  「我不知道所以才問你。」

  她狐疑地望向他。「我爹真的有武功秘笈?」

  「我不知道。」他又補充一句。「江湖是這樣傳言的。」

  她搖搖頭。「我從來沒聽我爹說過,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爹為什麼會走火入魔,然後又扯出武功秘笈、青嵩派……」

  「你爹走火入魔的事我所知也不多,我只就我知道的告訴你。」

  她點點頭。

  「三年多前聽說你父親練功走火入魔後,我就開始托人尋找他的下落,謠傳他是因為練功不得法,岔了氣以致心神俱亂,武功秘笈也是在這時傳出來的,但這件事只有各種不同版本的耳語謠言,沒有人能證實你爹是因為修練失傳的神功而導致心神散亂,因為至今沒人見過秘笈。

而我在找到你爹後,為了杜絕麻煩便放出風聲說他已經過世了。」

  她盯著他,原來謠傳父親已死的始作俑者是他。

  她別有深意的眼神,讓他心口一緊。「我想過你聽見這傳言一定不好受,但這樣才能避免那成天妄想著秘笈的人不停來騷擾你爹……」

  「我知道,我沒怪你的意思。」她垂下眼,盯著腳邊的石頭。「後來你就找了龐項來照顧我爹嗎?」

  「嗯。」這中間的細節他不想多談。「那時我沒辦法帶他回來,他神智紊亂,瘋瘋癲癲的,一會兒打人一會兒打自己,你沒法照顧他的。」

  想著父親方才瘋癲的模樣,白玉銀一言不發。

  「比起之前,他現在已經好多了,再經過一些日子的調養,神智應能清醒大半,聽龐項說這幾個月他清醒過來的次數比先前高出甚多。」

  她歎口氣,問道:「這三年他都在這兒嗎?」

  他遲疑了一會兒才道:「不是,前兩年為了讓他專心養病,不讓人打擾,我將他安置在東北長白山。」

  「長白山?」她訝異地看著他。「聽說那兒很冷。」

  他點頭。「那裡冷又少有人煙,加上出產一些珍貴的藥草,在那兒養病比較適合。」

  「天冷我爹也不會喜歡跑出去的。」她勾起嘴角。「雖然他嘴上不承認,可我知道他最討厭冬天。」

  他頷首。「這也是原因之一。」

  「今年他狀況穩定了些,所以你才帶他回來的嗎?」她問。

  他再次點頭。「只是沒想到才回來三個月,已經有風聲傳出去了。」

  她陷入沉默,雙眼盯著自己的鞋兒,過了一會兒才道:「謝謝你照顧我爹。」

  「你不需要覺得虧欠了我什麼,你爹照顧過我,我只是在還恩情。」

  他的話讓她抬起頭,有些模糊的想法閃過她的腦海,但在她來得及捕捉前就已經消逝。

  「銀子。」

  又這樣叫她,她的睫毛顫動了下,避開他的視線。

  「你還在怪我嗎?」

  「現在不是說這些……」

  「反正我們在這裡也沒事可做。」如果只有他一個人,他可以出去找白豪豐,要躲開江綠瀅對他是輕而易舉的事。

  可現在不行,他不是一個人,他不能丟下不懂武功的白玉銀一個人待在這兒,雖然這地方很隱密,白玉銀更無仇人會對她不利,但多年行走江湖的經驗讓他學到再有把握的事都有出錯的可能。

  除了青嵩派與玉煞宮的人外,說不定還有其他人在這兒,雖然他也擔心白豪豐的安危,但比起白玉銀,白豪豐至少還有功夫防身,他無法分身兼顧二人,只能有所取捨,如果龐項在這兒就好了……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為什麼要怪你?」

  白玉銀的回話打斷他的思緒,他說道:「怪我沒有遵守諾言,說好幾個月就回來,卻去了一年多,讓你一個人獨自面對你娘過世。」

  她訝異地看著他。「你以為我是因為……」

  「不是嗎?」他的黑眸緊盯著她。

  她張嘴,欲言又止,難以下定決心是不是應該跟他談論這個話題。

  這幾天他們中間那條線已經漸漸模糊,而這讓她憂心,這些年他們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一種有點冷淡卻又不會太冷淡的相處方式,如今他卻試圖打破這層關係,撤除她圍在四周的防禦界線……

  「我要知道為什麼,你欠我一個解釋,這幾年我默許我們之間變成這樣,不代表我喜歡這種方式。」

    ***

  他的話讓她瞠大眼。

  「你怪我沒有守信,像你爹一樣……」

  「霍大俠。」她打斷他的話。「你想得太嚴重了。」她笑了笑。「兒時的事你又何必掛懷,說起來咱們相處的時間也不長,怎會讓你這樣放不下,好吧,這樣說好了,就算我們有一小段時間還相處得挺開心的,可那就是玩伴啊,小孩子喜歡嘻嘻鬧鬧的又有什麼?」

  他沒說話只是瞧著她,她讓他瞧得渾身不對勁,遂轉開了眼。

  「這些年承蒙你的關照,我很感激,現在你又找到我爹,我心裡的感激更甚,雖然你總說不欠人情,我嘴上也應承著,可我還是覺得自己欠你許多。」她走了開去,站在瀑布前。「你誠實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真的中了毒嗎?」

  「對。」

  她顫動了下。「你沒有騙我?」

  「沒有。」

  她閉上雙眼,仍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為什麼……」她輕聲呢喃。

  當她睜眼時,他就站在她身邊,無聲無息地如同鬼魅一般,嚇了她一跳。

  「你若覺得為難,將你們兩人安頓好後,我會找個無人的地方了卻殘生,畢竟毒發時那種難堪的模樣我也不想讓你瞧見。」

  他的話莫名地讓她燒起一把火。「你講這些是故意要讓我難受愧疚的嗎?」

  「看來我是多說多錯,以後不說便是。」他淡淡地道。

  她狠瞪他一眼,怎麼他說的每一句話她聽來都刺耳。「你才多大歲數,了卻殘生這種話說了也不嫌害羞。」

  他沒回話,只是看著她燃燒的眸子。

  他專注的凝視讓她不自在,她轉開臉,過了一會兒才道:「再怎麼說我們多少也是有些兒時的情誼,更何況這些年你也幫我不少,你若……若是……想……」

  她支支吾吾地說不下去。

  他等待著,也不催她。

  「我本來也有打算將當鋪給收了,你若是……想跟我……我們父女一起生活,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就是多個人吃飯而已,添一副碗筷也不是什麼麻煩事。」

  話畢,她又走了開去,盯著石壁上的紋路與水珠。

  唇角勾著淺淺的笑,不想她尷尬,他沒多說什麼,只道:「我很想吃你煮的飯菜。」

  她的臉莫名地燙了起來,真是……莫名其妙,她暗罵自己一句,有什麼好臉紅的,偏愈是這樣想,臉卻越來越燙。

  幸好洞裡幽暗,要不讓他瞧見,她真要找地洞鑽了。

  忽然,一聲叫喊讓兩人對看一眼。

  「是我爹……」

  「待在這兒。」他說了一句,也不等她回應便急忙走了出去。

  白豪豐拿著樹枝與玉煞宮的人對打著,而原本不知跑哪兒去了的龐項也在那一團混亂中。

  他不知他們怎麼跟江綠瀅一夥兒人遇上的,不過說意外也不意外,畢竟這山就這麼大,撞見的機會很高,只是他私心還是寧可沒遇上的好,他對江綠瀅的耐性已經快耗盡了。

  聽見腳步聲,他轉頭發現白玉銀正走出洞穴。「我不是要你別出來。」他皺眉。

  「我擔心我爹。」她驚訝地瞧著父親與江綠瀅的同門對打過招,雖然一對二,不過父親游刃有餘,只是嘴中不停大吼大叫,一會兒罵她們妖女,一會兒說她們是臭婆娘。

  至於江綠瀅則與一個她不認識的男子拳腳相向,那男子約莫三十上下,穿著一身補丁的衣服,看來像街上的乞丐。

  「啊……」江綠瀅一聲尖叫,驚慌地拍打著身體。「什麼東西?」

  她的同門師姊也驚慌地拍著脖子與肩膀。

  男子哈哈大笑。「那是我最厲害的獨門暗器,跳蚤。」

  白玉銀忍不住笑了出來。「那男的是誰?」

  「龐項。」霍凌非回答。

  「找死。」江綠瀅氣得漲紅臉,抽出劍刺向他。

  見霍凌非一直沒動作,白玉銀忍不住問道:「就讓他們這樣一直打嗎?」

  他踏著石頭往上頭的林子走去,她則跟在後頭,當他們靠近時,江綠瀅察覺到霍凌非的到來,她轉身想往霍凌非身上刺去,卻讓龐項絆住,脫不了身。

  「怎麼,不想玩了嗎?」龐項笑笑地說。

  江綠瀅滿面怒容,揮劍又往他身上刺去。

  「哈哈,刺不到,刺不到。」龐項扭著屁股閃躲。

  江綠瀅眸子都要噴火了,劍刺得更快更急,白玉銀則是抿著嘴不敢笑出來,否則讓江綠瀅聽到,恐怕會老羞成怒來砍她。

  霍凌非倒是面色不變,逕自走向白豪豐,白玉銀在轉向父親時,笑容頓時變成了憂心,見他一邊與玉煞宮的人亂打,一邊鬼吼鬼叫著,又成了這般……這般瘋樣,已是完全不認得她,她要怎麼與他一起生活呢?

  現在的他是完全無法與之說理的,而她又不會功夫,如果他使了蠻性,她要怎麼阻止他?別說阻止了,別被打傷就萬幸了。

  忽然,正在與白豪豐打鬥的黃衣女子,叫道:「霍凌非,你調戲我們小師妹,無恥下流。」也不等人解釋,便朝霍凌非攻去。

  他側身避開劍鋒,還沒來得及解釋,江綠瀅已經喊道:「師姊,不要跟他廢話。」

         她不願再與龐項纏鬥,一個飛身也朝霍凌非刺去,走在霍凌非後頭的白玉銀瞧著利劍刺來,嚇了一大跳,還沒來得及反應,霍凌非已伸手拉開她,而下一瞬間江綠瀅已被震退了幾步。

  「江姑娘若再無理取鬧,別怪霍某不客氣了。」霍凌非冷峻地說。

  江綠瀅的臉又是一陣青一陣白。「誰要你客氣了!」

  「原來是跟霍兄弟有過節。」龐項抓抓頭。「是不是你喜歡人家人家不喜歡你啊?小姑娘。」

  江綠瀅回身怒斥:「你說什麼!」

  「哎喲,差點就開腸破肚了。」龐項閃過她的劍。「女人是不能這麼凶的,男人看了倒胃口。」

  江綠瀅又羞又惱地向龐項攻去,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找死。」

  這邊黃衣女子則是提劍朝霍凌非打來,霍凌非不想與她打鬥,閃了幾招後,迅速出手點住她的穴道,而後走向與白豪豐打鬥的藍衣女子,同樣比照辦理。

  白豪豐不認人的也朝他打來,霍凌非忽然說道:「你還記得自己的女兒嗎?」

  聽見這話,白豪豐愣了一下,打出的拳頭晾在半空中,表情充滿驚訝,白玉銀也因霍凌非突如其來的話語而僵住。

  「女兒?」白豪豐歪著頭轉向白玉銀,一臉困惑。「我有女兒?」

  生平第一次,話語如刺在喉,白玉銀吞口唾沫,試著想說些話,那句「爹」卻是怎樣也出不了口。

  「你是我的女兒?」白豪豐直率地問。

  她扯了下嘴角,試著說話,卻仍是說不出來,只是簡單地點點頭。

  白豪豐喃喃自語。「我有女兒,女兒……」忽然他大叫一聲。「哈哈哈,你騙我,我才不會上當。」說這話的同時,他轉過身,瘋癲地跑了開去。

  見白玉銀想追上去,霍凌非抓住她的手臂,她不解地看著他。「你……」

  「放心,他不會跑遠的。」他說。

  「原來她就是白叔的女兒。」龐項跑來湊一腳。

  白玉銀這才發現江綠瀅及其師姊們不知何時也讓龐項依樣畫葫蘆全點了穴動彈不得,見她們怒著臉卻說不出話來,想必啞穴也被點了。

  「勞煩龐兄去把白叔追回來。」霍凌非說道。

  「不急,不急,讓他在山裡跑跑也好,消耗消耗精力。」他笑嘻嘻地轉向白玉銀。「原來你長這樣,怎麼跟白叔講的不太一樣。」

  白玉銀不明白他的意思,正想追問,他已接著說:「他說你比江湖第一大美人冰青還標緻……」

        他露出沉思的表情。「嗯……照這樣說來,這江湖第一美人定是浪得虛名,醜八怪一個。」

  白玉銀愣了下,忍不住漾出笑,這人比父親還瘋癲吧!父親都已神智不清了,他還將他的話當真。

  「雖然我是有點失望,不過沒關係,我這個人恢復得很快,你長得也還算可以,那就這樣好了。」

  「什麼?」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別理他。」霍凌非拉著白玉銀往前走。

  「喂,霍凌非。」龐項急忙跟上。「你要帶我娘子去哪?」

  白玉銀差點被自己絆倒。什……什麼……娘子?

  霍凌非冷瞪龐項一眼。「她不是你的娘子。」

  「她不是白叔的女兒嗎?那就是我的娘子啊!白叔答應的。」

  白玉銀訝異地張大嘴。

  「我說過她不是就不是。」霍凌非慍道。

  「你們在講什麼?我爹他……」

  「霍凌非,你故意跟我作對是不是。」龐項怒目而視。「白叔明明就對著我說……」

  「那是對我說的。」霍凌非駁斥。

  白玉銀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不可置信地看著霍凌非。

  「我離他比較近,那是對我說的。」龐項火道。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白玉銀漲紅臉,不敢相信他們竟在她面前胡言亂語。

  「娘子,你過來。」龐項伸手要抓她。

  霍凌非飛快出手打開他的手。「別再鬧了。」他冷下臉。

     ***

  「你惡人先告狀。」龐項作勢拉起袖子要揍他一頓。

  白玉銀不想再嘗試跟他們兩個說話,逕自走了開去,他們最好互相打掉對方的腦袋,她完全不想阻止。

  「銀子。」

  「娘子。」

  她假裝沒聽見,什麼也沒聽見,只是走得更快,而後聽到後頭打了起來。

  「霍凌非,你算什麼英雄好漢,朋友妻不可戲……哎喲,好小子你玩真的,竟然動手打我!老子跟你拚了。」

  忽然有件事閃過她的腦海,她終於明白霍凌非為何在茶肆說她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原來他並不是拿她當擋箭牌,他是認真的……

  這念頭讓她心中一凜。不會的,他怎麼可能是說真的,他之前還說要幫她找個如意郎君,莫非他指的是龐項?

  這下雞皮疙瘩全冒了上來,她甩甩頭,別開玩笑了,父親神智不清時說的話語她沒必要放在心上。

  就在她急匆匆想遠離霍凌非與龐項時,本來已經跑走的白豪豐又跑了回來。

  「女兒。」他忽然竄到她身邊,抓住她的手。「我有女兒,你是我的女兒……」

  白玉銀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瞬間已被拖著往前奔跑。

  「等等……」白玉銀驚呼一聲,差點摔倒在地。

  霍凌非見苗頭不對立刻飛躍而來,但沒有攔下兩人,只是跟在後頭,見龐項想出手,他搖搖頭,示意見機行事。

  「你要帶我去哪兒?」白玉銀被父親的蠻力拖著跑,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你是我的女兒,你叫什麼名字?」白豪豐問。

  她還沒答話,他已經心急地喊:「你說話啊!」

  「白玉銀。」她喘息地回答。

  「白玉銀……」他呢喃著。「我有一個女兒,叫白玉銀,要回去找她,要記得回去找她。」

  白玉銀微愣。「你……你記得了嗎?」

  他不停地喃喃自語,沒聽到她的話,白玉銀跟不上他的步伐,摔倒在地。

  「啊……」白豪豐大叫一聲。「你跌倒了,女兒,快點起來。」

  原本想上前的霍凌非忍住衝動,站在一定的距離外。

  白玉銀忍住疼,慢慢爬起。「你要帶我去哪兒?」她這幾天因為騎馬而腰酸背痛,身子禁不起奔跑的折騰。

  「我帶你去看很多東西,我抱你。」

  白玉銀還來不及拒絕,已經讓人抱著往前跑。

  「很快就到了。」白豪豐一邊跑一邊說。

  白玉銀歎口氣,有種認命的味道,不斷提醒自己現在是無法與父親說道理的。

  奔跑了一段路後,白豪豐終於在一山洞前停下,將她放了下來,這山洞四周開滿了小花,莫非這裡就是霍凌非口中的「小花兒」?

  「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你是我的女兒銀子嗎?」他偏頭又問。

  「是,不過你不信沒關係。」白玉銀說道。

  他盯她好一會兒,喃道:「有一點像。」

  她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左右張望著尋找霍凌非,他不可能撇下她的,應該在附近才是,可自從父親抱她奔跑後,她就沒見到他的身影。

  莫非躲起來了?

  「你來看。」白豪豐抓著她的手就往山洞裡走。

  正納悶著父親到底要她看什麼時,腳上卻踢到一個東西,低頭一看,是塊木頭,抬頭正要詢問,父親已點燃山洞裡的火把,雖是白日,但在洞內仍嫌暗了些,有了火光,便能瞧清週遭的一切。

  地上散著各式木頭與石塊,還有一些木做的椅子與桌子,一看手工便知道那是出於父親之手,非常粗獷簡單。

  除了桌椅外,還有些箱子與櫃子,因為山洞不大,所以父親這些東西都比一般的小些,像是給小孩用的。

  「來,你看。」他將她拉到櫃子前。

  「看什麼?」

  「這裡。」他指著櫃子的門。

  定眼一看,才發現櫃子上刻了字!

  我的女兒叫白玉銀,我都叫她銀子。

  她整個人愣住。

  「是不是你的名字?」他興奮地說。「這裡還有。」

  順著他所指,她瞧見母親的名字也出現在上頭!對不起,芷蘭,我對不起你。

  「這個芷蘭是我妻子。」他解釋。「旁邊有寫,就是你娘對不對?」

  一時間,她無法言語,只能點頭。

  「上面說我對不起她,我哪裡對不起她?」他問。

  一股酸澀湧上喉口,她沒說說什麼,只是搖頭。

  「你說這裡怎麼刻這麼多字,這上面的『我』,是不是指我?」他疑惑地說。

  白玉銀不知該怎麼解釋這一切,所幸他即使問了問題,注意力也很快就轉移,問完話的下一瞬間,又拉著她去看東看西。

  而後她在桌面發現了幾行字--

  銀子,爹怕是不能回去看你了,希望有朝一日你能瞧見這些字,爹只是想告訴你,爹沒忘記跟你的約定,可卻無法履行了,有一天你若見了我,而我不認得你,請你一定要原諒我,原諒我這愚蠢的老頭子,如果可以……我真希望這一切能重新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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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4 00:02: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我覺得這樣做不妥。」

  「這只是權宜之計……」

  「不要再說什麼權宜之計,這些話你說了多年我也聽了多年,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可曾有一句怨言,但這件事我不贊成。」

  「芷蘭……」

  「別再說了,我真的不明白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他娘臨死前把他托給我,我劉芷蘭不答應便罷,既然答應了就會做到,銀子跟他投緣,一起作伴甚好,不管什麼江湖事,就平平凡凡、老老實實的過生活。」

  「你說你沒怪我,沒有怨言,這話不就是在怪我怨我?」

  「……」

  「我不會勉強他,他不答應這事就作罷。」

  「我還是不贊成。」

  「銀子,怎麼起來了?作噩夢啦?」

  站在門邊的小女孩搖頭,揉了揉眼。「你們在說什麼,好吵喔。」

  「沒事,沒事。」他呵呵笑地抱起女兒。「來,再去睡吧。」

  她打個呵欠。「我知道你們說什麼,爹你是不是又要出去打打殺殺了,放我跟娘獨守、空閨。」

  他笑了。「別亂說話。」他抱她進房。

  「我沒亂說,是張嬸說的,石頭也有聽到,不然你問他。」

  「他在睡覺,別吵他了。」

  「才沒呢,他起來啦!石頭你也有聽到,對不對?」

  他偏過頭,瞧見男孩站在陰影處,黑眸緊盯著他。

  她已經很久不曾去想過往的事了,但偶爾……在某些夜晚,回憶會鑽著夜的縫隙而來。

  飲口酒,讓那瓊液慢慢緩蝕自己,慢慢變得麻木,她放鬆地閉上眼,往後躺下,卻落入一雙手中。

  「你喝太多了。」

  她連眼都懶得睜。「霍大俠嗎?」

  他沒應聲,讓她安躺在他懷中,腰背靠在他胸膛上,她連抗議都沒有,似乎真是醉了。

  「這兒的蟲叫聲真大,吵得我睡不著。」她將雙手平貼在地,無意識地摩挲著青草。

  「我不知道你會喝酒?」

  她仍是笑著。「喝酒有什麼難,張嘴就能喝了,一回生,二回熟。」

  他的歎息聲拂過她的額頭,她輕笑著。「霍大俠不喝酒嗎?」

  「偶爾。」他的手撫過她的臉。

  「我也是偶爾。」她舒服地吁口氣。「今天我們不醉不歸。」她提議。

  「歸處在何方?」他順著她的話說。

  她用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什麼,霍大俠又跟我打啞謎嗎?」

  他低頭瞧著她酒紅的臉。「你連醉了也要喊我霍大俠嗎?」

  她眨眨眼,吐口氣。「我沒醉。」

  「是嗎?」

  「我還可以喝一壺。」她的眼皮再次垂下。「我只是沒法……沒法動,我的腰好酸……我們已經長大了,你不能這樣抱我,是不是,我沒醉,我很清楚。」

  他勾起嘴角。「那你答我一句,小時候你喊我什麼?」

  「我喊你……」她倏地收口,而後笑道:「你故意要套我話。」她輕聲打個酒嗝。「我沒醉到那個地步。」

  他的歎息聲掠過她的頭頂。

  他氣息中的無奈在她心中漾起一圈圈漣漪,她閉緊雙眼,假裝已醉得想睡。

  遲疑了一會兒,他才開口問道:「你還在意那個書生嗎?」

  書生?白玉銀訝異地睜開眼。「什麼書生?」而後她恍然大悟。「你是說汪順維嗎?」

  他的黑眸一黯。「你還在意他?」

  「那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

  「你還在意?」他追問。

  她歎口氣。「我要在意什麼?」

  他沒說話,只是陷入沉思,去年他在大漠待了半年以上,這是繼他十七歲闖蕩江湖後,離開她最久的一次,第一次他離開一年多,回來時她母親過世,自此以後她開始對他冷淡疏離,稱他霍大俠。

  當時他便立誓再不犯同樣的錯,盡可能待在她身邊陪她,但很多事不是他能作主的,一年他總要離開個兩、三次,有時一個月,有時三個月,有時四個月,他不想再有遺憾發生,所以盡可能將離開的時間控制在半年內。

  可去年在大漠還是讓一些事給絆住了,他整整離開了七個月,等他回來時才知道她曾與一名進京趕考的書生私訂終身,那男人說考取功名後回來娶她,沒想到真的中第後,卻毀約背信,娶了另一名朝廷重臣的千金。

  「你為什麼突然提這件事?」白玉銀道,他從沒在她面前提過這件事。

  「我不知道怎麼問,也怕你傷心。」他緩聲道。

  她微愕。「那你為什麼現在又問。」

  「你知道為什麼。」他輕輕撫過她的拇指。「我中了毒,不知還能活多久,而我不想再有遺憾。」

  「你……」

  「你也別再避開我。」他握緊她的手。

  「我沒有避開你。」

  他的黑眸熠熠閃動著。「是嗎?」

  「我什麼時候避開過你,你哪次來我故意避而不見嗎?」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指的是你心理上的避開,你除了在我們之間拉出距離外,也不喜歡我說以前的事。」他直言道。

  「你……」

  「就連我小時候的名字,你也故意不提……」

  「我沒有故意不提,只是覺得提了也沒什麼益處。」她抬眼望著星海,繼續說道:「小時候我喊你石頭,又臭又硬的石頭,你瞧,我現在不是說出來了嗎?可說了又怎麼樣,在我眼裡,你就是霍大俠,不再是石頭了。」

  她歎口氣。「至於以前的事……又何必念念不忘,不只是你,就連我爹,有許多事我也記不清了。」

  她淡淡的話語,讓他擰下眉心,他轉過她的身子,盯著她的臉。「因為覺得痛苦才想淡忘嗎?」

  她微微一笑。「沒那麼嚴重,只是想忘所以就慢慢忘了。」

  「為什麼想忘?」他又問。

  「記著要做什麼?」她反問。

  他沒說話,眸子黯了下。「在你眼中,我只是霍大俠,不再是石頭了。」

  她移開視線,故作輕鬆道:「你做什麼老要當石頭,當霍大俠不好嗎?人都會變的,你為什麼總要抓住過去的事不放?再說我們白天不是才談過這些事嗎?你現在做什麼又說這些。」她可受不了他一天到晚提這些事。

  他拿起酒壺喝了一口,過了一會兒才道:「如果我們能一次談開,我便再也不提了,我想挖開你藏在心底的事,你卻老躲躲藏藏的。」

  她沉默著,心頭掠過一抹惆悵。「你……」

  「算了,先不提這事。」他轉開話題。「今天見到你爹,你心底定想起了一些事,雖然你嘴上不說,可我知道你心裡還是想到了過往的一些事,否則你不會在這兒喝酒。」

  她沒應聲,像是懶得再與他爭辯。

  「或許我不該告訴你你爹的下落,還帶你來見他。」

  那山洞,他是知曉的,只要白豪豐清醒時就在那山洞裡敲敲打打做木工,字是後來才刻上的,除了一開始好奇去瞧他刻了什麼外,他沒再去看過,畢竟那是他刻給妻女的話語,他不想去窺探這份私密。

  原以為失心瘋的白豪豐會毀掉自己在清醒時所做的東西,沒想到他只是困惑地摸東摸西,一開始他不曉得那字是自己刻的,直到他心血來潮地跟著刻字,才發現兩者的字跡是一樣的。

  起初他完全想不通自己什麼時候做了這些東西,但很快地他就認定了山洞裡的東西是他的,他像尋寶似的去找那些刻字,週而復始地重複著,有時他會呆呆地坐在洞裡,呢喃地說著聽不清的話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有時他會滿山地跑,完全忘了山洞的事,但過一陣子又會發現那個地方,因為看到那些刻字而覺得新奇。

  白玉銀長歎口氣。「其實你也不用這麼想,雖然爹變成這樣出乎我的預料,可或許這樣也好,否則我還真不知該怎麼與他相處。」

  她的話讓他蹙起眉心。「你真的無法原諒你爹?」

  她呢喃著:「我不知道,有好多事都變得模模糊糊。」

  她聽見他喟歎一聲。「我想再喝點酒。」她試圖坐直身子,他卻不讓,手臂環過她的腰腹,緊摟著她。

  「放開我。」她推他的手。「我說了我沒醉,別以為我不曉得你這樣是在輕薄我。」

  「你沒醉最好。」他轉過她的頭。「還有,我是在輕薄你沒錯。」他盯著她酡紅的臉。

  他的直言讓她微愣。「你……」

  「下山把該處理的事處理完後,我們以後就住山上吧!」他的指腹輕輕滑過她的粉腮。「我爹是個獵戶,小時候我總以為自己長大後也會像他一樣,沒想到最後卻成了這樣。」

  他話中的感慨讓她忍不住問道:「你後悔了?」

  他搖頭。「談不上後悔,只是有感而發罷了,你喜歡住山上嗎?」

  「我不知道。」她避開他凝睇的眼神,舉頭望天。「在這兒好像讓整片天環著一樣,星星只要伸手就能觸到。」

  「那我們就住山上吧!」

  她閉上眼沒說話,他也沒逼她承諾什麼,只是溫柔地撫著她柔軟烏黑的發,她也懶得再糾正他輕薄的行為,反正她現在說什麼他都只挑愛聽的來聽。

  「你回答我一件事兒。」

  「你說。」

  「你真的中毒了?」

  他勾著嘴角。「你就是不信對嗎?」這話她不知問了幾次了。

  「回答我。」

  「我沒騙你,我真的中毒了。」她的身子僵了下,他收緊手臂。「不過你別擔心。」

  她沒回話,沉默不語。

  他轉個話題。「還想喝酒嗎?」

  她點點頭。

  他將手上的酒壺遞到她唇邊,她啜口酒,感覺辣意一路燒下胃部。

  「以後我陪你喝,別一個人喝悶酒。」他也飲口酒。

  察覺鼻頭泛起酸意,她揉揉鼻子,壓下心中那份莫名的悸動,一時有感而發地說道:「以前我常陪娘一起喝酒,娘的酒量很好,她老說自己千杯不醉,連生病了也要喝,我怎麼勸都不聽。」

  霍凌非在心中喟歎一聲,他聽大夫說蘭姨的肝臟一直不好,除了太過勞累外,飲酒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銀子。」他抱緊她。「我不該讓你一個人獨自面對這一切的,如果當年我不出遠門,或者你娘不會那麼快就走,我們之間也不會變成這樣。」

  他的話讓她胸口一陣緊縮,她閉緊雙眼。「過去的事不提了,我累了,想睡了。」酒果然不能喝太多,會讓人感傷。

  「別老是避開我。」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她再次對他打開心房。

  「我只是想睡了。」

  感覺她想起身,他仍是不放。

  「霍大俠……」

  這三個字讓他惱火。「我一直沒跟你說我不喜歡你這樣叫我,可是我一直忍著,因為我沒有能力改變現況,但現在不一樣了。」他轉過她的臉讓她面對他。

  他的氣息近得她都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熱氣。

  「你別靠我這麼近。」她伸手覆上他的臉想推開他。

  他拉下她的手,黑眸鎖著她。「你醉了嗎?」

  「沒有。」

  「那很好。」

  她還未弄清他話中的意思,他的頭已經壓了過來。

  「你……」

  微涼的吻落在她的眉心,她嚇了一跳,酒意去了大半。「霍大俠……」

  「你再喊我霍大俠,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他啞聲說。

  她還未自他威脅的話語中反應過來,又聽見他說:「我們和好吧!」

  她的心又縮了下,胃也糾結著。

  「以後我們就要一起生活了,難道你還要這樣跟我鬧彆扭,成天喊我霍大俠。」

  「我沒有跟你鬧彆扭。」她抗辯。

  「那為什麼你要改口喊我霍大俠?」

  「因為我……」她感覺他的雙臂縮得更緊,幾乎要讓她不能呼吸了。「你快勒死我了。」

  他稍稍鬆開了些。「我一時沒留神,弄痛你了嗎?」

  「沒有。」她感覺他喝了一大口酒。「如果你的酒量不好就別喝太多。」她不想他發酒瘋。

  他勾著嘴角。「不用擔心我。」他又灌了一口。「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一陣極輕的冷顫由背後傳來,她轉頭看他。「你的身體好冷。」

  他沒回應她的話,只是盯著她的雙眼。

  「你的毒發作了?」她輕語。

  「一下就過去了。」他輕描淡寫地回答。

  「你……」

  他抬手撫過她的劉海。「別再跟我嘔氣了。」

  她的喉口緊縮著,她知道她欠他一個解釋,但她從沒想到他會掛懷至今。

  母親說他進了江湖後就會忘掉她,即使沒忘記她,兩人也會越離越遠,那距離不是她能跟上的。

  看著他一次又一次地離開,她總認為他不會再回來,可他卻一次一次地回到她身邊。

  她低下頭,感覺他身上的寒氣沁入她衣內,她不由得打了冷顫,想到他身中劇毒,心頭又是一陣抽緊。

  「我不是跟你嘔氣,我只是認清了一些事。」她小聲地呢喃著。

  「什麼事?」他追問。

  「我不想重蹈爹娘的覆轍。」

  果然是這個原因,霍凌非歎口氣。

  「我們不會步上他們的後塵。」他肯定地說。

  她沒回應他的話語,反而轉向另一個話題。「你真的不要緊嗎?」

  「只是有點不舒服。」

  他的臉色比平時蒼白許多,冷汗也自額上滑下,她抬起手以袖子擦拭他的汗水。「龐項有辦法醫治你的毒嗎?」

  「他說他會試試,不過他現在在生我的氣,所以……」他沒再繼續說下去。

  想到龐項生氣的原因,白玉銀忽然有些想笑,那人像是存心胡鬧似的,認定了她是爹許配給他的娘子,不由分說就要跟她拜天地。

  霍凌非為了阻止他胡來,不小心出手傷了他,他可氣了,說霍凌非見色忘友,忘恩負義,一氣之下就跑走了。

  霍凌非也沒去追他,只說他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會兒就會回來了,誰曉得到了晚上也不見他回來。

  「我們不會像你爹娘一樣。」他忽然將話題拉回。

  她歎口氣。「你何必非我不可?江綠瀅對你……」

  「別說會惹我生氣的話。」他打斷她。

  她抬眼瞪他。「你才惹我生氣。」

  她的怒火讓他微笑,他抬手輕撫她耳旁的幾綹髮絲。「我心裡就只有你一個,你要我怎麼辦?」

  她的臉整個燒紅起來。「你又說這些……」

  「是你問我的。」他提醒她,話中有隱隱的笑意。

  「算了。」她難為情地轉過身。「我不想聽了,先治好你的毒,其他的……再說吧!」

  「好,其他的以後再說。」他收緊手臂。

  「你……」

  「我冷。」

  他聽見她惱火的噴氣聲,像一頭要撞來的公牛,但她終究忍住,僵硬的身子過了一會兒後才放鬆下來。

  他也不想用這種小人的手段,但他真的不願兩人再繞圈子了,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浪費。

  ☆☆☆

  三日後

  「你真的要把當鋪給收了?」

  「你已經問過很多次了。」白玉銀打著算盤。

  「我就是不相信。」

  「這店是我娘懷我的時候籌錢開的,所以跟我一樣歲數,要收了它我也很捨不得,可是我爹……」她聳聳肩。「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你爹現在不是在明霞山莊嗎?你能天天看到他*」

  「可這不是長久之計,總不好讓我爹一輩子都寄住在山莊裡吧。」

  三娘挑起眉毛。「有什麼關係,向莊主不在意就好,至於你爹,他誰也認不得,住在哪兒又有什麼差。」

  「話不是這樣說--」

  「再說你拳腳功夫半點兒都不會,也看不住他,留他在山莊裡是最好的。」三娘又說。「你一個人照顧不了他的。」

  「我知道。」

  見她這句說得輕淡,一點兒也無煩惱之意,三娘探問道:「怎麼,有幫手?」

  「沒有。」她將算好的帳本放到一旁去。

  「別瞞我了,你一個姑娘家怎麼照顧你瘋爹,定是那霍凌非給你出了別的主意對吧?」

  聽見這話,白玉銀總算抬起頭。「你別胡想,他幹嘛幫我出主意?」

  三娘笑笑地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他幹嘛幫你出主意?怎麼不說他幹嘛帶你去找你爹,還替你跟莊主說情,讓你爹能待在裡頭好有人照應,是啊!他是誰啊他,每次回來,還茲茲唸唸的帶些小東西回來給你。」

  白玉銀臉兒一熱。「他又不是只帶給我一個人。」

  「對對對,蒙你的恩惠,我跟洪老還攢了不少好處。」她摸摸發上的簪子。「這象牙簪子可不知要多少錢呢,還有我手上的鐲子、臉上擦的水粉,可都是沾了你的光才有的。」

  「那我以後要他別送了。」白玉銀插嘴。

  「喲,生氣啦。」三娘彎腰瞄她一眼。「說不得啊。」

  白玉銀笑笑。「我生什麼氣?」她打著算盤。「怎麼不說你存心說這些糗我。」

  三娘露齒而笑。「是糗你沒錯,誰要你老愛跟霍凌非裝不熟。」

  白玉銀抬起頭。「我們本來就沒多熟。」她將算盤移到一旁,轉了話題。「其實我這兩天想了很多,要關了這當鋪我也捨不得,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就將它頂給你。」

  三娘訝異地挑起眉。「頂你這店?」

  「是啊,雖然賺不了什麼錢,可也還能餬口。」

  「不了,我才不想一輩子顧著這破鋪子。」話一出口,她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我這嘴還真是……我不是說你的店破,我的意思是與其當東家,我寧可當夥計,要走就能走,我可不想像你現在這樣,對這店有了感情,關嘛捨不得,不關又不行,一顆心揣著,怎麼都不對勁。」

  這話讓白玉銀心有所感地歎口氣,見她這樣,三娘連忙道:「說這些也不是要讓你感傷,我這嘴真是……」

  「沒關係,你說得很對。」白玉銀扯了下嘴角。

  「要不我幫你看個幾年,最多三年,若是你爹情況好轉了,說不準你還能繼續經營這當鋪。」

  「我不知道。」父親現在成了這樣,她實在很難想像一年後、兩年後又是怎樣的一番情景。「這幾天我會再想想,雖說把這店收了有些不捨,但之前我不是沒想過這事,所以心裡的失落倒也調適得不錯。」

  「或者把店頂給洪老?」三娘說道。

  「洪老?」白玉銀愣了下,洪老都七十了,年歲已高,怕是不太適合吧。

  三娘正要接話,就見洪老由後門走進店裡,背微駝,手上拄著枴杖。

  「這幾天怎麼老拉肚子,真是折煞我了。」他一邊走一邊還喃喃自語。

  「洪老,沒事吧!」白玉銀問道。

  「沒事,沒事。」他沙啞地回了一句,下巴上的鬍子顫動著。「吃壞肚子而已。」

  「你最近身體不大好,要不要找個大夫……」

  「不用,不用。」洪老搖手打斷白玉銀的話語。「拉個肚子看什麼大夫,不看沒事,去看了反而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毛病。」

  白玉銀原想再多勸幾句,可恰巧有客人上門,這話題便擱下了,一個下午來了兩個窮書生、三個種田的莊稼漢和幾個拿首飾衣服來典當周轉的婦人。

  趁著空檔,白玉銀到後頭的庫房內清點整理質押的物品,它們全照著典當的年月日擺放好,若是有客人拿當票回來贖物,便能快速找到物品。

  當然也有些死當或是逾期未來贖回的典押物,她將它們全收在一個大木箱子裡。

  她拿起雞毛撣子,習慣性地拂了幾下,開始整理木箱內的東西,反正這些東西也帶不走,她打算在關店前全拿去轉賣或是典當,只是裡頭的東西都不值錢,賣了大概也沒多少進帳。

  她將東西一件件拿出來觀看,不值錢的衣物全擱在一邊,打算將衣物全送給貧苦人家,只留下幾件古玉與金鐲子。

  雖然這兒少有人來質當貴重物品,但偶爾還是能遇上一些不錯的典當品,半個時辰後,她終於將箱子內的東西全歸類好,打算明天一早就開始處理。

  至於另一隻箱子,她將視線移到最角落的木箱,裡頭裝的都是江湖中人拿來典當的刀、劍、暗器及各式武器,她低下頭思考著該怎麼處理那一箱破銅爛鐵。

  不如辦個拍賣大會吧!她走到木箱前,不感興趣地打開,這裡大都是看在父親的面子才接受典當的,父親常說一文錢逼死英雄漢,所以只要是江湖中人來典當,便希望母親能多給些方便。

  這裡的武器也多是母親生前行的「方便」,好笑的是沒幾個人來贖回,拿去給隔街的張鐵匠不曉得能換幾個錢?如果附送這口木箱,說不定能賣得好些。

  庫房裡的幾口木箱以及木牌子、木架子都是父親做的,他常年不在家,或許是愧疚吧!所以每次回來總會東修西補,順道做些簡單的傢俱,算是彌補他沒克盡到做丈夫與父親的責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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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他做的東西沒幾個好用,只有桌子、椅子、箱子這種不需要什麼技術的傢俱還上得了檯面,其他的全不行。

  「玉銀。」

  一二娘的叫喚聲傳來。

  「什麼事?」白玉銀回問。

  「有個姑娘說要找你。」

  姑娘?白玉銀疑惑地走出庫房,落上鎖後才走出來,一見到來人,她先是愣了

  一下才想起對方是誰。

  「我們見過一次面你還記得嗎?」

  白玉銀點頭。

  「我是綠瀅的師姊,李淳。」

  白玉銀再次頷首,想起她就是當日朝霍凌非揮劍相向的黃衣女子,嘴裡還罵他無恥下流。

  「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李淳說道。

  「你是誰啊,講話這麼霸道,你說出去就跟你出去啊。」三娘見她說話不客氣,不悅地沖了回去。

  「我講話就是這樣。」李淳怒目而視。

  「喲,來比凶的是不是,誰不知道我三娘可是這區十三裡嗓門最大的……」

  「三娘,沒關係。」白玉銀笑笑地說。「我去去就回來。」與江綠瀅打交道的經驗足夠讓她曉得,他們什麼玉煞宮的是無法講道理的。

  她猜她是想來弄清楚她跟霍凌非是什麼關係,好給江綠瀅一個交代,與其和她衝突不如將話說清楚。

  「她以為她是誰,天皇老子啊,別去。」三娘拉住她。

  李淳瞪向三娘。「沒你的事最好少開口。」

  「怎麼,聽不順耳要殺我啊。」三娘皮笑肉不笑。

  「和氣生財。」白玉銀對三娘低聲說了一句,而後快速轉向李淳。「就到外頭說吧。」

  「玉銀……」

  「沒關係。」白玉銀朝三娘使個眼色,一不意她放心。

  見白玉銀與李淳走出店門,三娘氣道:「哪裡來的凶婆娘。」

  一直在櫃抬後沒出聲的洪老忽地笑出聲,「你是五十步笑百步。」

  「我就是不高興,我再去罵她幾句。」

  「你少去攪和,那姑娘有些功夫底子。」

  「她有我就沒有嗎?偏要去。」

  「都幾歲的人了,還跟個小姑娘計較。」洪老搖頭。

  「我這人就是凡事計較。」三娘雙手架在腰上,走了出去。

  洪老再次搖首。「根本就是閒得發慌,存心找人吵架。」

  三娘一到外頭,左右張望了下,卻沒瞧見兩人的身影,她疑惑地在周圍轉了一下,依舊一無所獲。

  「難道到大街上談去了?」她喃喃自語。「不可能啊,才一眨眼工夫,怎麼可能走到大街上。」由他們這巷子出去到大馬路上還有點距離。

  「難不成翻牆出去?」她轉身望著背後的高牆,正納闊著,忽然瞧見霍凌非由大街上轉進巷子裡來。

  不等他走近,她已先趨上前。「你有瞧見玉銀嗎?」

  一聽她的問話,霍凌非立刻感到不對勁。「怎麼回事,她不在嗎?」

  「她跟個女的,叫什麼李淳的,對了,好像是一個姑娘的師姊……」

  「江綠瀅?」他頓時有不祥的感覺。

  「好像是這個名字,她說有話跟玉銀說,兩個人走到外頭來,我好奇跟出來,誰曉得沒見到她們兩個,我想她們可能走到大街上去了。」

  「我來的時候沒瞧見她們。」話畢,他直覺地躍上巷弄盡頭的磚牆,心頭閃過無法遏止的怒意。

  如果白玉銀受到一絲傷害,他不會放過她們的。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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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4 00:02:4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無妄之災大概就像她這樣子吧。

  莫名其妙捲入霍凌非與江綠瀅間的私事,還遭人挾持,她這陣子大概是煞星沖刑,回去後得到廟裡請人幫她去去霉氣才是。

  「你們把我抓來這裡要做什麼?」白玉銀率先開口。

  「自然是有事問你。」回答她的是穿著藍衣裳的姑娘。

  「問我就問我,何必將我架來這破屋。」白玉銀說道,這屋子位在城南,上個月住戶用火沒留神,差點燒了整排房子,這兒還能見到燒燬的痕跡。

  「我們當然有我們的用意。」李淳說道。

  白玉銀望向站在一旁沒吭聲的江綠瀅,兩人視線一接觸,她便冷哼一聲別開頭去。

  「你們該不會想利用我威脅霍大俠吧?」她揣測。

  「什麼霍大俠,狗熊還差不多。」李淳呸了一聲。「給我提鞋都不配。」

  一把無名火毫無預警地竄起,白玉銀扯開嘴,皮笑肉不笑地說:「他怎麼會去幫你提鞋,李姑娘還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李淳殺人般的眼神向她掃來,手也跟著揚起。

  「師姊,別衝動。」藍衣女子擋下她的手。「咱們與她無冤無仇,毋須傷她,先問話吧!」

  李淳冷哼一聲,轉身走開。

  「你當真是霍凌非未過門的妻子嗎?」藍衣女子紀筠問道。

  「咱們那天不是親耳聽到了嗎?她那瘋爹把她許給霍凌非跟龐項。」李淳又是冷哼一句。

  白玉銀還沒來得及抗議她的話語,只聽見紀筠接著道:「如果真是神智不清說的話,那就做不得準,霍凌非並不是非要娶她不可。」

  「二師妹,你別說傻話了,那天的情形你沒看到嗎?那兩隻狗像在搶骨頭一樣,都說要娶她。」

  現在她變成狗骨頭了,白玉銀又惱又想笑,這李淳說話怎麼這麼難聽。

  「你們到底抓我來做什麼?」白玉銀問道。

  「霍凌非得罪我們玉煞宮,我們要討回公道。」李淳說道。

  這時在一旁始終沒開口的江綠瀅終於出了聲:「跟她說這些幹嘛,咱們抓她來又不是為了這事。」她的臉色十分難看。

  「是啊,別說這些狗屁倒灶的事了。」三師妹黃燕也開了口。「還是問正事要緊。」

  「不管是哪件事都要問得清清楚楚,一個也不放過。」李淳說道。「那霍凌非狗賊欺負了綠瀅就是欺負了咱們玉煞宮,沒道理讓他好過。」

  「霍凌非的事先緩下吧,咱們一件一件來。」紀筠對白玉銀說道:「白豪豐真是你父親?」

  白玉銀一怔,怎麼扯到這事兒來了。

  「這還用問嗎?」李淳受不了地瞪了師妹一眼。「還是我來問吧,你爹可有留下什麼給你?」

  白玉銀恍然大悟,她們該不會跟青嵩派一樣,以為真有什麼武林秘笈吧?

  「你是說武功秘笈?」她探問。

  四人眼神頓時都是一亮。

  「我怎麼會有那種東西。」見四人氣惱模樣,一副想揍她的表情,白玉銀急忙改口道:「不過我倒是有些線索。」

  「什麼線索?」李淳追問。

  「你們得先告訴我,我爹為什麼會有武林秘笈?」白玉銀問道。

  「當然是他偷的。」李淳冷哼一聲。

  「從哪兒偷的?」白玉銀又問。

  「你真不知道?霍凌非沒告訴你?」紀筠疑惑地說。

  「他沒說什麼。」

  「看來他也不是什麼事都對你說。」江綠瀅酸了一句。

  白玉銀仍是笑笑地,懶得回嘴,反正江綠瀅就是看她不順眼,她現在屈居下風,受人擺佈,言語上吃點虧沒關係,畢竟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江湖傳言你爹四年前從自個兒義兄弟那裡盜得秘笈,偷偷練功才走火入魔,失了性命。」紀筠說道。

  白玉銀蹙眉。「我爹怎麼會做這種事,不可能。」

  父親的義兄弟她曾見過一、兩次面,印象中父親非常敬重他,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不道義的事。

  「傳言就是這樣。」黃燕說道。

  「這種以訛傳訛的詁……」

  「這不是以訛傳訛。」李淳打斷她的話。「有人瞧著他們師兄弟打起來。」

  「誰?」

  「是誰不重要。」江綠瀅打斷她的話。「反正是你不認識的江湖中人。」

  白玉銀還是一個字也不信,父親曾跟她說過江湖傳言通常只有一、兩分真實,其他都是加油添醋而來。

  「你剛剛說你知道那本武林秘笈的線索。」李淳說道,其實她們對那本傳說中的武林秘笈也是半信半疑,不過既然碰巧讓她們遇上了這事,那就問問也無妨。

  兩個月後就是宮主的壽辰,她們若能獻上這等賀禮,宮主定會很高興的。

  「線索是有,可是我不清楚什麼意思。」白玉銀立即說道。

  四人對看一眼,還是李淳先出了聲,「先說來聽聽。」

  「前幾天在雲萊山時,我忽然想起我小時候曾去過。」

  「那又如何?」

  白玉銀望向李淳。「我爹帶我去過瀑布後的山洞,他在那裡藏了他珍藏的東西。」

  所有人全朝她靠了一步。

  「我想既然我爹曾在那兒藏過東西,說不定他會……」她暗示地點點頭,沒再說下去。

  四人再次對看一眼,似乎在思考她話語的真實性。

  「武林秘笈對我沒什麼用,所以我不介意跟你們說這線索,但是如果找到了那地方,卻發現那裡根本沒什麼曠世神功,你們可別把氣出在我身上。」白玉銀刻意裝出害怕又苦惱的表情。「我只想安居樂業的過日子,不想捲入這些是非當中。」

  「這你放心。」紀筠開口。「我們不會為難你。」

  白玉銀謹慎地點點頭,沒多評論,如果她們真的不想為難她就不會把她架來這裡了,所以她對她說的話持保留態度。

  不過就她觀察紀筠跟黃燕大概是四人中還能講理的人,所以她想自己因無性命之憂,這念頭才落,就聽得李淳說道:「那就走吧!」

  李淳有些粗魯地拉起她,將她往前推。

  「跟你們走是無所謂,可總得讓我回去交代一聲,否則三娘跟洪老會為我擔心。」往返雲萊山少說得五、六天,她若這樣平空消失,可會把他們急壞。

  「你是想討救兵吧。」李淳說道。

  「我沒要討救兵,我只是回去交代一聲。」

  「有什麼好交代的。」李淳冷哼。

  白玉銀笑笑地瞄她一眼。「是不是我哪兒得罪了你,怎麼氣老往我這兒來?」

  「跟霍凌非一夥兒的人就是我們玉煞宮的敵人。」李淳說道。

  白玉銀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說道:「你們敵人一定很多吧。」

  李淳一時間沒聽出她的諷意,外頭的霍凌非卻露出了笑,其實他已到了好一會兒,見白玉銀沒有生命危險,他便不動聲色地等著,想弄清她們抓人的目的為何。

  「你再耍嘴皮子,我們可要對你不客氣。」江綠瀅怒目而視。

  白玉銀急忙摀住自己的嘴巴,裝出害怕的表情。

  「真不懂霍凌非是看上你哪兒了。」李淳冷哼一聲。

  白玉銀笑笑。「你誤會了,霍大俠沒看上我,他這人最大的缺點就是死腦筋放不開,我爹娘對他有恩,他只是覺得有責任照顧我。」

  聽見這話,江綠瀅的雙眼頓時亮了起來,霍凌非卻是沉下了臉。

  「你別想著替他講話,他欺侮了綠瀅我們是不會放過他的。」李淳火道。

  「這我沒意見,儘管去把他大卸八塊、十六塊,快去吧女俠。」白玉銀一臉嚴肅地催促。

  李淳愣了一下。

  「不放過他沒關係,但放過我總行吧,我只希望你們別把氣出在我身上,我還想多活幾年。」她認真地說。

  一旁的紀筠忍不住露出微笑。「我剛剛不是說了嗎?不會為難你的。」

  白玉銀喃道:「就怕到時你也作不了主。」她們四人當.中李淳的輩分最大,年紀又最長,就怕到時勸不住李淳。

  「別想挑撥離間。」李淳厲聲道。

  「別在我頭上亂安罪名啊女俠,還有我這人膽子小,禁不起嚇,別這樣瞪著我。」白玉銀立刻道。「我可是打從心底擔心自己小命不保。」

  「哼,油腔滑調。」李淳冷道。

  「她這人就是這樣,師姊。」江綠瀅在一旁搭腔。「我也吃過她的*虧,別讓她騙了。」

  之前白玉銀明明在明霞山莊偷聽到她與霍凌非的對話,卻騙她沒有,存心看她笑話,想到這兒,羞惱的情緒浮上,再想到霍凌非對她的無情,江綠瀅越覺得這口氣實在難以下嚥,怒道:「我取不了霍凌非一雙眼睛,就拿她的來抵。」

  白玉銀瞪大眼,這回真慌了。「江湖道義是這樣的嗎?把氣出在無辜的人身上。」她望向紀筠。

  紀筠立即道:「綠瀅,你同霍凌非的事暫且擱下,先……」

  江綠瀅抬手就往白玉銀的眼戳去,紀筠反射地出手要阻止,但有一人比她更快,一枚銅錢擊中江綠瀅的手,讓她痛呼一聲。

  白玉銀還弄不清怎麼回事,一道人影已來到她身邊,將她往後帶,與其他人拉出距離。

  「霍凌非!」江綠瀅怒喊一聲,手背疼得讓她直甩手。

  「欺人太甚。」李淳氣憤地提劍往他身上刺去。

  霍凌非隨手一揮,將一旁碎裂的磚瓦擊飛到她身上,李淳連忙以劍罩住自己,將瓦片一一打開。

  見其他人要一擁而上,霍凌非又是一揚手,將地上的瓦片全振起,打向她們,怒罵聲一下此起彼落,她們個個都忙著以劍招護著自己的週身,擋開碎片的攻擊。

  見她們狼狽的模樣,白玉銀忍不住竊笑一聲,可她很節制,不敢笑得太猖狂,免得惹毛了這四煞星。

  霍凌非冷聲道:「霍某一再忍讓,你們卻步步相逼,還將白姑娘給綁到這兒來,欺凌一個不懂武功的女子,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江綠瀅在他凌厲的目光下,不自覺地退了一步,可口頭上還是不甘讓步。「我……那是你不對在先……」

  他冷下眸子。「江姑娘說這話不嫌太過蠻橫嗎?你若再無理取鬧,霍某不介意請武林人士公評,只怕到時難堪的要是你。」

  「你……」江綠瀅怒得要上前,卻再次讓揚起的碎瓦礫擋下,這回揚劍的速度不夠快,肩頭讓碎石擊中,吃痛一聲,三人見狀,擔憂地看了師妹一眼。

  「我要取你們的性命不過彈指之問,一再相讓是瞧在你們宮主的份上不予計較,若你們再不識相,霍某可不會再隱忍。」

  「誰要你隱忍!」江綠瀅氣道。「我們可不怕你。」

  「沒錯。」李淳怒目而視。「什麼看在我們宮主的份上不與計較,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怎麼不說是你忌憚我們宮主,擔心我們宮主取了你這條狗命。」

  霍凌非冷笑。「你們宮主算什麼,我還沒放在心上。」

  四人氣憤地同時倒抽口氣,連白玉銀都倒吸了口氣,驚駭莫名,他是瘋了嗎?講這樣的話,就算她沒混過江湖也知道這話不能說,完了,這梁子結大了。

  「他的意思是說……」白玉銀試圖圓話。「你們……」

  「你們擄了我的妻子,這筆帳我自會跟你們宮主算。」霍凌非打斷白玉銀的話語。

  這下他也把她惹毛了,白玉銀瞪著他,雙眼燒著火,雙頰染著紅暈。

  江綠瀅四人正要大罵,霍凌非已先發制人,再度揚起地上的瓦礫,左手一提,摟著身邊的人飛出破屋。

  ☆☆☆☆

  一出破屋,積了滿肚子火的白玉銀,忍不住罵道:「你到底在搞什麼!把人都得罪光了才甘願嗎?」

  他沒回應,只是抱著她在各個房捨的屋頂上飛掠。

  「人家是一宮的宮主,你卻當著她徒兒面說不把她放在眼裡,存心想結冤仇嗎?」

  「結了便結了。」他淡淡地說。

  她怒目相向。「你是怎麼回事……」

  「她們擄了你,這仇就結下了。」他冷冷地說,他一再忍讓,她們卻越來越過分,之前的容忍只是因為不想沾惹無謂的麻煩,並不代表他怕事。

  「你……我……我又沒怎麼樣,我好好的……」

  「真要被取下眼珠子你才覺得有怎麼樣嗎?」

  她氣道:「這件事從頭到尾就不關我的事,是你惹了女煞星,我才遭到無妄之災。」

  他低頭瞧她一眼,眉頭糾結。「這事……是我的疏忽。」

  他自責的神色讓她的怒火熄滅。「又不是你擄我的,不關你的事,她們主要是想問我武功秘笈的下落,跟你不相干。」

  「是我疏忽……」

  「就說不關你的事。」她打斷他的話。「你怎麼找到我的?」

  「我去找你,三娘告訴我你不見的,才躍上屋頂就瞧見你讓人擄走。」他簡短地說明。

  「你來找我是為了我爹嗎?是不是他發生了什麼事……」

  「跟你爹沒關係,他很好,我來找你是為了別的事。」

  「什麼事?」

  「我打算先將你送到別的地方去。」

  她訝異地看著他,正想追問時卻發現兩人又回到了破屋內。

  「我們怎麼又回到……」她忽然止住話,發現他額上沁出汗珠。「你的毒又發作了?」

  「不礙事。」他放下她。「休息一會兒就行。」

  「先坐下吧。」她立即道。

  見她面露憂色,他微勾嘴角,盤腿而坐。

  「你沒事吧?」她忍不住又問一句。

  「沒事。」

  「你在冒冷汗。」

  「我知道。」

  她皺下眉頭。「龐項不是調了些藥丸給你,你吃過了嗎?」之前龐項鬧性子,躲起來不理他們,但一見他們要下山,又忍不住跑出來,說是大夥兒都走了留他一個人在山裡無聊,還是跟他們下山的好。

  「我就是吃了才成這樣。」他說。「他現在還在試藥,所以這段時間會比較難掌控毒發的時間。」

  他額上的汗不停沁出,臉色也越來越白,她擔憂地咬住下唇,坐立難安。

  「我沒事,一下就過去了。」他靠著牆,閉上雙眼。

  見他額上的汗水滑下,她沒多想,掏出帕子為他擦汗,他睜開眼,正好望進她憂心忡忡的眸子。

  兩人視線一接觸,她頓時感到有些困窘,連忙放下手,而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輕叫了一聲。

  「啊……」

  「怎麼?」他低語。

  她尷尬地笑笑。「這帕子我擦過汗,髒了。」

  見她要收起帕子,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柔荑,緩聲道:「我不在意。」

  他的眼神與話語中隱藏的親暱讓她萬分不自在,她試圖緩下兩人之間曖昧的氣氛,說道:「你的手好冰。」

  「我渾身都冷。」他說。

  她擰緊眉心。「你不運氣嗎?那不是會讓你舒服一點?」她雖不懂內功心法,但曾聽爹娘說過,所以還有些概念。

  「這毒發作的時候沒法用內力強壓。」他簡短地解釋。

  「喔。」表情掩不住憂心。「你……那該怎麼做會讓你好過些?」她可以感覺蠶靈讓離蘊遞遲難蠶藝藝歷奮遷蘿居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寒氣。

  他盯著她,未發一言。

  「怎麼?」白玉銀追問,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說話。

  「怕你不肯。」

  她謹慎地看他一眼。「什麼意思,如果我能力所及的話自然沒問題……」

  他輕輕勾起嘴角。「可以給我你的另一隻手嗎?你的手很暖。」

  紅潮在她頰邊暈開。「你……」她瞪了他一會兒才道:「我本來是想生堆火。」

  他沒說話,黑眸深幽地看著她,握著她的右手掐緊了些。

  寒氣不斷自手心滲入,她在心中歎口氣,將另一手伸向他。「算了,這也算我能力所及。」

  反正都讓他握住一隻手了,再握一隻也無所謂,只是這氣氛實在尷尬,她的目光都不知要落在哪兒。

  輕握住她軟綿的手,讓那小小的暖意流入他的身體,他盯著她低垂的眼眸,緩聲道:「你喜歡龐項嗎?」

  她訝異地抬起眼。「龐項?你為什麼這麼問?」

  「我有一些想法。」

  「什麼想法?」

  「記得我提過要為你找個夫婿……」

  「你又開始胡說八道。」她打斷他的話。「你們別幫我亂出主意行嗎?一下我爹,一下是你,這麼擔心我嫁不出去嗎?」

  他瞅著她不悅的神情。「是擔心你沒人照顧。」

  「我自己能照顧我自己。」

  「你的人生還很長……」

  「別像老頭子一樣說話。」她扯了下嘴角,轉開話題。「你的手好冰。」

  「我從沒想過把你讓給別人。」他又將話題轉回。

  她的臉瞬間漲紅,生氣想將手抽回時,他卻先鬆開她的手,閉上眼。「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盯著已被放開的手,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受浮上,她本能地將之壓下,將注意力集中在該怎麼幫他。

  她輕柔地拭去他臉上的汗。「人說一物克一物,我相信世上定有藥草能解你身上的毒,這些年你大江南北的走,也認識了不少人,當中一定不乏奇人異士,你好好想想,有沒有能幫你的人,如果真沒印象,也能找莊主問問,他認識的人比你更多,我相信會有辦法的。」

  他輕應一聲,沒多說什麼。

  「你休息吧,我不吵你。」

  「我不覺得吵,我喜歡聽你講話。」他輕語。

  紅暈染上她的臉。「你……在江湖上行走,對女人說話都這樣不正經嗎?」

  他睜眼。「我只對你一人說這樣的話。」

  她的臉更紅了。「你還是閉眼休息吧!最好連嘴巴也一起閉上。」

  他牽出一抹極淡的笑意,正欲接話時,臉色卻忽然清冷下來,眼神也隨之沉下,白玉銀愣了下,正想問他怎麼回事時,一道聲音在身後突兀地響起。

  「原來小倆口在這兒談情說愛,還真有情調。」

  白玉銀猛地回頭,驚訝地發現青嵩派的徐道平走進破屋內。

  「你……」

  「很訝異見到我嗎?」徐道平冷笑一聲。「人家說冤家路窄,實在不錯。」

  聽他語氣,莫非要來尋仇?白玉銀心頭一驚,表面卻強自鎮定,揚起笑。「冤家?我還以為江湖人士見人有難,都是仗義相助的呢,沒想到卻是來趁火打劫。」

  徐道平瞥向她。「趁火打劫,姑娘說話倒教我聽不懂了。」

  「怎麼會聽不懂,你不是來搶武林秘笈的嗎?」

  徐道平仰頭一笑。「我不是說過什麼武林秘笈我們青嵩派沒興趣嗎?我們一開始也只是想抓你爹給二師叔出出氣,沒想到卻遇上霍凌非,著了他的道。」

  白玉銀不由有些想笑,什麼「著了他的道」,明明就是武藝不精、技不如人,卻說得像是遭人暗算。

  徐道平緩緩靠近兩人,霍凌非由地上站起,身子微微晃了下,白玉銀連忙扶住他的手臂。

  「霍老弟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徐道平故意問。

  「沒什麼。」霍凌非簡短地說了一句。

  「那我也放心多了。」徐道平微笑。「上回領教了霍兄的高招,我茶不思飯不想,今日想再與霍兄切磋切磋。」

  白玉銀臉色一變,這人根本就是趁人之危嘛,霍凌非現在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他卻故意選這時候來比畫,太可惡了。

  「還是改日再約吧。」白玉銀代霍凌非回答。

  「怎麼,霍老弟真不舒服嗎?」徐道平笑問。

  「還好。」霍凌非也露出笑。

  白玉銀瞄他一眼,他有自信在這種情形下贏過徐道平嗎?還是在虛張聲勢?

  「只是怕捱得了徐兄一掌,也捱不了第二掌。」霍凌非補上一句。

  徐道平爽朗而笑。「不過比畫而已,怎麼會真的對霍老弟使出真功夫,只是對於那天你在林子裡使出的功夫有些困惑,看來像是魔教的功夫。」

  「那並不是……」

  霍凌非話未說完,徐道平一掌已經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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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4 00:02:5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霍凌非反射地出手與之過招,另一手將身邊的白玉銀推開,深怕波及到她。

  「怎麼不說一聲就偷襲。」白玉銀對徐道平的行為感到氣憤。

  才過幾招,白玉銀已能瞧出霍凌非的力不從心,她心急地想著該怎麼幫他,她不會武功自然沒法以武力取勝,只好智取……

  「怎麼,不使出你獨門的點穴功夫嗎?」徐道平冷笑一聲,他像貓逗老鼠一般,也不急著分出勝負,只是瞧著霍凌非的冷汗越流越多。

  霍凌非心中則是另作打算,以他現在的狀況若是拚命一搏,徐道平還是佔不了便宜,但非到不得已他不想如此拚命。

  「霍大俠使的並不是什麼魔教功夫,那是我爹教他的。」

  這句話讓正在過招的兩人同時停下了動作。

  「你爹?」徐道平一愣,隨即笑出聲。「你爹的武功路數與霍凌非可是完全不同。」

  「這我自然知道。」白玉銀認真地說。「霍大俠得自向莊主的真傳,何須再與我爹學功夫,再怎麼說向莊主也曾做過武林盟主,武功自然不在話下,我爹與他比起來差得遠了,我應該說是我爹央求一位朋友教的。」

  徐道平摸了下八字鬍,雙眼微瞇。「一位朋友?」

  霍凌非站在一旁,也沒戳破白玉銀的謊言,只是靜靜聆聽著。

  「沒錯,我還見過那人。」白玉銀點頭。

  「姑娘可別信口開河。」徐道平的眼珠在兩人之間轉著。「我也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你在打什麼主意難道我會不清楚嗎?」

  白玉銀瞠大眼。「我在打什麼主意?你說得好深奧,聽不懂。」

  「姑娘是擔心我打傷情郎吧。」他訕笑兩聲。

  她的臉像炭火一樣燒得通紅。「什麼情郎,江湖人說話都這樣不正經嗎?霍大俠與我只是朋友,怎麼不說你們兩個剛剛打來打去是在打情罵俏,兩個大男人不害臊嗎,我看了都不好意思。」

  徐道平愣了下,霍凌非則是轉過頭去,嘴角微揚。

  「小姑娘一張嘴倒是挺厲害的。」

  「哪有你厲害,顛倒是非,胡說八道。」白玉銀哼地一聲。「你若不信我的話就算了,也不須這樣胡諏亂扯,這種不三不四的話若是傳出去,不是壞我名節嗎?還有你故意在霍大俠身體不濟的時候與他切磋比武,傳出去不怕人家笑話嗎?」

  她的話讓徐道平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壓下怒意,說道:「別以為這樣胡說一通,你們兩人就能順利離開這兒。」

  「我們為什麼要離開這兒?」白玉銀反駁。「我還想在這兒待久一點。」

  徐道平惱怒地就想出掌往她身上打去,但終究還是打消主意,不想與她計較,殺害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不是他的作風。

  「反正我只是告訴你霍大俠的功夫不是由什麼魔教邪教那兒學來的,是一位老前輩教的。」

  「誰?」他追問。

  「江湖人最重的是信義,我們已經答應老前輩不說,自然不能告訴你。」

  徐道平冷笑一聲。「果然是滿嘴胡說八道,真把我當傻子。」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白玉銀長長地歎口氣。「算了,老實告訴你,我手上還真有些拳法劍術的書籍,雖然稱不上什麼絕世神功,可也不是三腳貓功夫。」

  見她愈扯愈遠,霍凌非開口道:「玉銀……」

  「你別說話。」白玉銀朝他使個眼色。

  徐道平在他二人間,來回看著,似乎拿不定主意。

  白玉銀加把勁說道:「這樣吧!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若有興趣我可以讓你瞧瞧,免得你又說我在騙你。」

  「你怎麼會有這些東西?」徐道平仍是懷疑,但見她信心滿滿,還說要拿給他看,頓時難以下決定該怎麼做。

  「當然是有人拿來典當。」她笑答。「在江湖上行走,沒銀子可不行,照理當鋪是不收書的,可我爹是江湖中人,總要我們給個方便,所以只要你能拿出些東西,不管是刀劍暗器、衣服鞋子,我跟娘多少都會給些錢,若是連這些東西也沒有,那就露幾手看家本領換些盤纏。」

  「這等沒骨氣的事也有人做。」徐道平不屑地說一聲。

  白玉銀大搖其頭。「你這話就不對了,人要吃五穀雜糧才能活,餓肚子的時候當然得想辦法,難不成要他們去偷去搶,你們學武之人要偷百姓的東西白口然輕而易舉,可若真落到這樣,才叫沒骨氣吧。」

  她的話讓徐道平不免動搖起來,學武之人只要聽到能學得上乘武功總不免心癢難耐,他自然也不例外。

  徐道平的目光落在仍在冒冷汗的霍凌非身上,今天若是放過他,說不定以後就沒這等好機會了,但若是傷了他,這姑娘絕不可能乖乖將書交給他,當然他也能打傷霍凌非再用武力逼白玉銀就範,可這事若傳出去,他定會遭人唾罵,畢竟這等卑鄙做法正派人士是不屑為之的。

  就在他陷入思考之際,霍凌非也同樣在沉思,但他想的卻不是如何脫困而是白玉銀,現在的她又回到了他熟悉的那個好管閒事、喜歡為他出主意、想保護他的銀子,而不是與他保持距離、冷淡以對的玉銀姑娘。

  自從他告訴她中毒一事後,兩人之間的藩籬開始瓦解,她的怒火氣憤非但沒有惹惱他,反而教他歡喜,因為這證明了她還是關心他的。

  這些日子她在關心他與疏離他之間擺盪著,他看在眼裡,也不說什麼,如今見她一心想保護他,他自是欣喜萬分。

  「好吧。」徐道平終於下定決心。「就先瞧瞧你手上有什麼東西。」

  以後日子還長得很,要報仇有的是機會,霍凌非如今冷汗直冒,卻瞧不出有外傷,他判斷不是受了內傷就是練功練到岔了氣,或是中了劇毒,不管是哪種情形,一時之間都是難以復原,只要他逮到時機,要雪恥亦非難事。

  聽到他的回答,白玉銀鬆了口氣,幸好他們這些人醉心什麼上乘武功、武林秘笈,否則要脫身還真是不容易。

  「那就走吧。」白玉銀立刻道,有他在身邊也可以保護她跟霍凌非,現在江綠瀅一行人對他們可是咬牙切齒、恨之入骨,若是讓她們找著了,可有苦頭吃了。

  只可惜未出破屋她的如意算盤就遭到了嚴厲的考驗,就在他們要跨出破屋時,一道人影忽然閃出,毫無預警地向他們打來。

  因為她與霍凌非走在徐道平前頭,那犀利的一掌是對著他們兩人攻來的,掌未到她已先感覺到那股勁道與掌風。

  霍凌非反應也快,搶到她面前,將她擠到身後,硬是接了那人一掌,「砰」一聲,兩人都退了一步,白玉銀差點讓霍凌非撞倒。她穩住身子,而後連忙後退,免得受到波及,心裡納悶著哪裡來的程咬金,而且還是個蒙面的程咬金,有這麼見不得人嗎?

  一旁的徐道平沒加入打鬥,只是專心地瞧著霍凌非與黑衣人對打,原以為能見到霍凌非詭異的武功路數,卻讓他失望了。

  霍凌非現在所出的每一招都出自明霞山莊,沒有任何不尋常之處,這念頭才落,黑衣人忽然翻身躍過霍凌非,朝白玉銀而去。

  一見黑衣人朝她打來,白玉銀驚叫一聲,趕緊逃命。

  「欺負弱女子,要不要臉!」白玉銀嚷叫著躲到柱子後頭。

  徐道平正要出手相救時,霍凌非已先他一步,疾速的動作掠過,在黑衣人要打向白玉銀時,出掌往黑衣人的腦門打去。

  對方連忙避開,回身攻擊,霍凌非翻掌一連出了十幾招,一招比一招快,徐道平不由瞪大雙眼,心中暗地一驚,這招式不是出自明霞山莊。

  除了出招快速外,每一招中還帶著變化,若是他恐怕接不了兩招,沒想到這黑衣人應是了得,連接了十幾招,雖然如此,他卻也被這招式困住,無法再去偷襲白玉銀。

  瞧著霍凌非的臉色不對,徐道平明白他大概是支撐不了多久,正考慮著是否出手幫忙時,白玉銀已先出了聲。

  「你別只是看。」她急道。「霍凌非快頂不住了,你再不出手,要是我們有個萬一,你什麼都別想拿到。」

  徐道平沒再遲疑,當下就要上前幫忙,沒想到江綠瀅一行人在這時也回到破屋。

  「他們果然在這兒,我就說他們可能會回來。」李淳一見到霍凌非,怒火整個湧上。

  「怎麼多出了兩個人,那蒙面人是誰?」紀筠疑惑地說。

  「管他是誰。」李淳也不管現在情況如何,一個箭步上前就要取霍凌非狗命。

  徐道平直覺地出手,出劍格開她。

  「滾開。」李淳邊說邊打。

  一旁的白玉銀都快急白髮了,都什麼時候了,李淳還在這兒瞎鬧,就算她是個外行也明白霍凌非現在的狀況欠佳,他現在根本只是硬撐著,不要多久一定會敗在黑衣人手上。

  可她一點功夫也不會,怎麼幫霍凌非呢?這瞬間她又希望自己真懂得些武功,也不至愣在一旁什麼也做不了。

  這時霍凌非已有些力不從心,動作一緩下,黑衣人便趁虛而入,一掌打上他的胸口,他倒退數步,喉頭湧上一股血腥。

  「霍凌非。」白玉銀衝上前。

  「別過來!」他斥喝一聲。

  江綠瀅提劍想上前幫他,卻讓師姊們阻止。

  「這不關咱們的事。」紀筠說道,她們玉煞宮向來是敵我分明,這霍凌非既與她們有了過節,她們自然沒理由出手幫忙,不乘機偷襲傷人已是仁至義盡了。

  「可是……」江綠瀅握著劍柄,難以下決定。

  在這當兒,黑衣人已再次出招攻擊,霍凌非出手抵擋,不出幾招,又讓黑衣人擊中胸口,他再次退後,鮮血已自嘴角流出。

  江綠瀅不由分說立刻出劍相助。「縮頭縮尾的,不敢見人,我倒要看看你是何人。」她刺向黑衣人。

  「師妹。」其他師姊們立即阻止她。

  黑衣人避開她的攻擊,反手就要出招,若不是師姊們拉得快,江綠瀅可能已經被打傷。

  至於一旁的徐道平原想出手相助,但後來見黑衣人不是泛泛之輩於是又改弦易轍,一邊與李淳拆著招,一邊觀察霍凌非與黑衣人,決定見機行事。

  白玉銀雖然心急如焚,卻只能站在一旁,一點兒忙都幫不上,眼見霍凌非又中一掌,鮮血噴出,已快支撐不住,她豁出去地衝上前,厲聲道:「向莊主,師父襲擊徒弟是什麼道理?」

  在場所有人都驚愕了下,黑衣人攻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目光停在白玉銀臉上。

  霍凌非看向白玉銀,黑眸閃熠著,眼神卻是深奧難懂。

  白玉銀直盯著黑衣人,說道:「莊主何必苦苦相逼?」她想再上前卻讓霍凌非拉住。

  「你真的是向莊主嗎?」江綠瀅喝問。

  出人意表的,黑衣人仰頭朗聲大笑,就在大家面面相*之時,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擊向白玉銀。

  霍凌非早有戒備,在他仰頭大笑時已伸手扣住白玉銀的腰,往窗外飛竄而出,黑衣人出手的剎那已撲空,腳下一點立即跟著霍凌非飛出。

  破屋裡其他人立即跟上,可當他們到了外頭時,才發現霍凌非與黑衣人的輕功不是他們能追上的。

  四周景物上下顛倒、快速地在眼前退去,白玉銀倒掛在霍凌非肩上,一會兒飛上躍下,一會兒疾速奔跑,一開始她還能瞧見黑衣人在眼界內,過了一會兒,已看不見了。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奔跑的,只曉得自己被晃得要吐了,就在她想出聲示意他停下時,他已先止住步伐,還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人已往下墜跌,她驚叫一聲,摔趴在他背上。

  雖然仍處於驚魂未定中,但她還是快速爬起,心急地翻過他的身子。

  「霍凌非。」

  見他緊閉雙眼,嘴角流下鮮血,她不自覺地大叫著他的名字。

  「霍凌非,你沒事吧?霍凌非……」

  他皺了下眉頭,勉強睜開雙眼,她焦急的模樣近在眼前。

  「我沒事。」他氣虛地說。

  她沒浪費時間跟他爭辯,也沒被他安撫人的話語騙去,只是動手扶起他,他們不能躺在路中央,萬一向長德追上來,他們兩個都要沒命。

  幸好他還能動,否則她真不知怎麼拉起他。

  「你……還能走嗎?」她因用力而漲紅臉,左手橫過他的背,將他的右臂搭在她肩上。

  「銀子……」

  「嗯。」他看似清瘦沒想到還挺重的,幸好她還有些氣力,否則他們真要在這兒等死了。

  「你終於肯答我了。」每回叫她小名,她總來個聽而不聞,像是沒聽見一般。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這些。」她蹙著眉心。

  他微微一笑,以袖子抹去嘴邊的血漬。「我不打算現在就死,你不用擔心。」

  「你中了毒又挨了那麼多掌……」

  「我還撐得住。」

  「萬一向莊主又追上來……」

  「你放心,我還能保住你。」

  這話莫名地刺痛她。「保住我做什麼?」她怒道。「保住好你自己比較重要。」

  雖然身體如火燒般地疼痛,但他唇角的笑意卻加深了,比起她的客氣與疏離,她的怒氣反而讓他歡喜。

  「我的身體撐不了多久,得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好。」可舉目望去,又沒個躲藏的地方。

  走了幾步,他的身子越來越沉,聽見他又咳出血來,她的心越來越慌。

  「銀子……」他的臉頰靠在她頭頂上。「若我叫你現在一個人走,你肯嗎?」

  「不要說傻話。」她生氣地回了一句。

  他露出笑。「再走,我就要把你壓垮了。」

  「我壯得很,你不用操這心。」

  「有腳步聲往這兒來。」他說道。

  一抹驚恐攫住她的心,但她很快便壓下這樣的情緒。

  「你……」

  「到那樹下坐著。」她撐著他走到最近一棵樹下,與其狼狽地讓人追上,不如在這兒坐著等敵人。

  待讓他靠著樹幹坐好後,她也在他身邊坐下,拿出帕子為他擦拭唇邊的血跡,他專注地瞧著她,移動掌心握住她空下的另一隻手。

  她沒說什麼,只是讓他握著,一層薄暈染上她的頰面。

  「你先找個地方藏起來吧!我不會有事的。」他說道。「向莊主不會殺我的。」

  「他不殺你難道會殺我?」她反問。

  「你……」

  「我們就坐這兒等他。」她打斷他的話。「你現在成了這樣,該怎麼辦就由我作主吧。」

  他勾起嘴角。

  「他若要你我的命,就讓他一起都取了去吧,死又有什麼可怕的。」

  他握緊她的手。「我不會讓他動你……」

  「你若沒骨氣地求他,就別想再見我了。」她再次截斷他的話,一臉堅決。「今天我們要活便是一起活,要死便是一起死,沒什麼可商議的。」

  「那就聽你的。」他握緊她的手,唇角的笑意加深。

  她這般霸道的模樣彷彿又回到了兒時,他們在一塊兒時總是她出主意,他動手去做,她娘還曾笑話過她,說她是個小霸王。

  見他又嘔出一口血,她的手顫抖著,素色的帕子已染成了紅。

  瞧著她愁容憂懼,他緩聲道:「我沒事,你別擔心,我同你說過再怎麼樣我都還有一、兩年的日子可活,我不會在那之前就走的,這傷只是看起來嚴重,可實際上沒傷到多少。」

  「你好好調息,不需要說這些安慰我的話。」

  「我不是安慰你。」他輕撫她的手。「我……」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黑影已飄然而至,一掌打了上來,白玉銀反射地撲到霍凌非身上,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今天霍凌非的性命若不能保,她就與他共赴黃泉,絕不讓他一人孤單上路。

  ☆☆☆

  「給娘倒杯酒吧。」

  「別喝了,大夫說你不能再喝了。」

  「別老跟我提大夫兩個字,反正我這條老命也差不多了,你就讓我快活些。」

  「你別開口閉口就說這些。」

  「生氣啦?好好好,是我說錯話,別嘟嘴給我看,咳……」

  「歇著吧。」

  「別。」她搖頭。「我躺膩了,靠著床頭就行,今兒個生意還好嗎?」

  「老樣子,來了幾個莊稼漢,今年收成不好,他們也不好過。」

  劉芷蘭瞧著女兒在燈下做針線活,說道:「銀子,你……要十五了吧。」

  她笑眼望向母親。「突然提年紀做什麼?」

  「霍凌非離開多久了?」

  「做什麼突然提這些?」

  「回答我就是了。」

  「快半年了。」

  「他跟你說半年就會回來吧。」

  「他也不能確定,畢竟是第一次闖蕩江湖,得聽其他師兄姊的,也不是他能作主的,不過我想……」

  「若是下個月他沒回來,就把你為他做的衣裳全剪了,以後也別為他費心思了。」

  白玉銀瞪大眼。「娘,你說什麼,這衣服是我好不容易才……」

  「我說都剪了就剪了。」她正色地說。「今天王媒婆到家裡來,說布莊的二公子對你有意思,你……」

  「娘你今天到底怎麼了,淨說些奇怪的話!」白玉銀不高興地皺眉。「你若是想把我許給宋二公子,我可不會答應。」

  「我知道我這話你一時聽了難以接受,可這事我想了好幾個月,決定這樣做才是最好的。」

  「我不明白……」

  「瞧著我你還不明白嗎?!」劉芷蘭尖銳地說。

  白玉銀微怔。

  「你想步上我跟你爹的後塵嗎?」

  女兒錯愕的表情讓劉芷蘭喟歎一聲。「你爹什麼時候準時回來過?答應過的事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不是哪個江湖弟兄有難了,就是路上遇見了哪些不平事所以行程給耽擱了,有事想跟他商量,身邊卻沒個人,連我病了,想捎封信告訴他,卻不知要往哪寄去。」

  白玉銀沉默無語。

  「這幾年我看開了,對他也慢慢死心了,咱們母女倆相依為命就是,不須再盼望他為咱們做些什麼,可現在娘病了,不能不為你打算,娘若走了,你一個孤伶伶地要怎麼辦?我知道你不愛聽這些不吉利的話,可我得趁著還清醒時,把該交代的事都交代了。」

  「娘……」

  「別打岔,聽我把話說完。」她摸著手腕上的玉鐲,長歎一聲。「娘這樣的路子,你還想走一遍嗎?霍凌非一腳踏進那圈子裡,就掙不開身了,他是個死心眼的孩子,感情上不會負你,但這樣又如何?你爹不也是這樣,他對我也好,可我在仙心裡始終佔第二位,我敵不過江湖恩怨、師恩如山,我心裡體諒他,一年一年的等著,等他解決那些恩怨情仇,他說三年,就三年,我等,一個人守著這個家、這個當鋪。

  「可三年過了,事情還沒解決,他說再幾年便成,我知他心裡也惱,不忍苛責他,笑笑地說:沒關係,反正我有銀子這乖女兒,有人陪我作伴。一年過了又一年,一晃眼十幾年過了,什麼都沒變,只有人老了,情淡了,心死了。」

  她脫下手腕上的玉鐲子。「這是我十六那年,你爹送我的定情物,是他第一次闖蕩江湖,幫人解決了困難,人家答謝他,給了他十兩銀子,他第一個便想到我,立即到玉行買了這鐲子,沒想到回程途中卻沒了盤纏,他餓得頭暈眼花,也不敢當掉這鐲子。」

  劉芷蘭又歎口氣,雙眼因回憶而泛起濕意。「這事我每天都想著,想了心裡便甜。」她輕撫玉鐲。「可除了這些回憶,與你爹之間也沒剩什麼了。」

  她抬眼看著女兒。「你還小,很多事不是娘現在說你就能體會的,娘現在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你了,說什麼娘都不會讓你再步上我的後塵。」

  「你別擔心我,我一個人……」

  「銀子。」劉芷蘭再次打斷女兒的話,順手脫下玉鐲子。「瞧著我。」

  白玉銀不明白她的意思,直到她瞧見母親高舉右手,一甩手將鐲子往地上砸。

  「鏘」地一聲,玉鐲頓時裂成好幾段。

  「娘你做什麼!」她大叫著衝上前。

  「別撿。」劉芷蘭厲聲道。「我說別撿,看著我。」

  白玉銀震驚地看著母親,懷疑久病已讓她神智不清。

  劉芷蘭長歎一聲,眼角沾了濕氣,碎裂的玉鐲讓她一時間喘不過氣來,半晌才緩緩說道:「你要明白娘的苦心啊。」

  ☆☆☆

  麵粉的香氣在空氣中擴散,帶著一點焦甜,桂花的香氣在他鼻間搔著癢,熟悉的感覺在胸臆間緩緩蕩著。

  「我爹說到了莊裡要吃什麼有什麼。」

  「我只想吃你做的。」

  「上回我做了桂花糕,你不是嫌太甜嗎?」

  「多喝點水就是了。」

  「肚子疼怎麼辦?」

  「去茅廁就行了。」

  「嘻……幹嘛吃得這麼辛苦,我做饅頭吧,饅頭不用加糖。」

  兒時的片段讓他嘴角拉上了笑,一整鍋的饅頭硬得像石頭,讓他啃壞了一顆牙,她生氣就把它們全丟了,後來又覺得浪費,檢回來堆了一座小小的饅頭山。

  突辦軍的走動聲讓他睜開眼,熟悉的擺設頓時納入眼簾,他一怔,是白豪豐夫婦的房間,轉頭望向門口,正好瞧見庖廚內忙碌的身影,一會兒推揉麵團,一會兒打開蒸籠瞧著裡頭的東西。

  他盯著她的身影,靜靜地看著她忙碌的模樣,有一瞬間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見到了幻象。

  白玉銀以袖口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水,轉身想在板凳上休息一會兒,正好對上他的臉。

  她欣喜道:「你醒了?」

  她穿過廚房走進房內,雙手都是麵粉。

  「我昏多久了?」他啞聲問,黑眸盯著她沁著汗水的臉蛋。

  「沒多久,一天多而已。」她原以為他會昏得更久。

  在床邊的圓凳上坐下,雙手在腰間的布上擦了擦。「想吃點什麼嗎?我做了饅頭、包子跟湯粥。」

  「為什麼不看我?」

  她反射抬起頭。「我沒有不看你。」

  「你哭過?」她的雙眼又紅又腫。

  「讓灶火的煙熏的。」她盯著自己沾著麵粉的雙手。「太久沒下廚了。」

  他盯著她沒說話,兩人間有著短暫的沉默,她低垂螓首,感覺到他專注的眼神,不自在地正想起身,他忽然又開口說道:「我覺得好多了,扶我一下好嗎?我想起床走走,吃點東西。」

  「你別逞強,我把東西端過來吧……」

  「我真的沒事。」他柔聲打斷她的話,那天危急之際洪老跟龐項正好趕上,要不他們兩人可能已無性命坐在這兒說話。

  見他想下床,她伸出手攙扶他。

  「龐項留了一些草藥給我,說是對你的毒有幫助,我熬了一些,你趁熱喝點。」她慢慢地扶著他走進廚房。

  他在板凳上一落坐,她立刻走到灶旁,掀開一直在鍋裡熱著的藥湯,盛了一碗到他面前。

  「很燙的,你慢慢喝。」

  見她要走開,他拉住她的手,讓她坐下。「別忙。」

  她低垂著頭,盯著手上的麵粉。

  「怎麼了?」

  「沒有。」她搖頭。

  「我在這兒讓你不自在嗎?如果是的話,我能回山莊去!」

  「你回去做什麼?」她倏地抬起頭,眸子起了怒意。「向莊主……不對,我不該再叫他莊主,他是個大惡人,他要殺你*」

  「他沒要殺我。」他輕聲打斷她的話。

  「你不用為他說話。」她怒目而視。

  「我不是為他說話,他要殺的人不是我。」他臉色陰沉起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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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24 00:03: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白玉銀愣了下。「殺我,為什麼?」雖然在破屋時他曾想過要攻擊她,但她以為那只是他想抓她來威脅霍凌非。

  忽然她靈光一閃。「因為我爹跟他的恩怨?」

  霍凌非微訝。「你知道這事?」

  她輕點了下頭。「娘跟我說過。」

  他盯著她半垂的眼眸,粗嘎道:「你從來沒跟我提過。」

  「提了做什麼。」她歎口氣。「會有什麼不同嗎?」

  胸口一窒,他緘默不語。

  她忽地露出笑,試著緩和氣氛。「娘說他們那些個狗屁倒灶的事誰想知道,知道了又怎麼樣,也只能讓它發臭發爛,沒個好處,娘就是在這團爛泥裡失了性命的。」原本開朗的聲音說到最後轉為凝重。

  「你……」

  「江湖上的事不就是你殺我、我殺你,你打我、我砍你,就算這輩子報不了仇也不要緊,還有徒子徒孫、兒子女兒,全都攪和下去,要不就是爭個武林盟主、天下第一,再不找個武林秘笈、傳說寶藏、失傳寶典,刀裡來火裡去,直到再也拿不動劍為止。」

  「你怪我淌了這渾水,進山莊學武……」

  「不是。」她搖首,抬起眸子。「你這渾水是我爹逼你趟的,他與莊主的恩恩怨怨實在不該拖你下水。」

  「這點我們晚點再說,先告訴我你知道些什麼?」他得先忖量她知道了多少,才能決定能對她透露多少事。

  她喟歎一聲,不想提那些陳年往事,但最後還是開口說道:「我只知道向莊主……不是,是向長德與我爹的師父結下冤仇,可這仇到他老人家過世時都還報不了,所以這責任便落到我爹以及幾個師兄弟身上,可惜向長德武功高強,他們始終奈何不了他,幾次偷襲也都失敗,還賠了幾個師兄弟的性命,我爹年紀最小,報仇的任務自是不會落到他頭上,幾次復仇失敗後他們想了一個計畫,讓爹去投靠向長德,先取得他的信任,之後再伺機而動。」

  見她停下話語,他接口道:「大致上是這樣沒錯。」

  她垂下眼,盯著自己滿是麵粉的雙手。「十幾年過去了,我爹還是找不到機會下手,於是就依樣畫葫蘆,把你送到莊裡去,找機會報仇雪恨,結果……弄成現在這樣子。」

  她收了嘴,不再言語,灶上的鍋傳來翻滾的水聲,她欲起身,他卻握緊她的手不讓她移動。

  「鍋裡有菜,水快燒乾了,我得去瞧一下。」

  「聽聲音水還多著,沒那麼快燒乾。」他說道。

  她忍不住挑起柳眉。「怎麼,你練了光聽聲音就能炒菜的獨門功夫?」

  他緩緩勾起笑。「我只是想多握一會兒你的手。」

  臉頰燒紅,伴著急促的心跳聲,白玉銀覺得自己像煮沸的水,身子全熱了。

  「你……到底去哪兒學這些……這些噁心的話。」她尷尬地都要結巴了,明明小時候就拙得像石頭,現在卻這麼滑頭。

  「噁心嗎?」他說話的語調仍是不疾不徐的。「我只是說出心裡的念頭。」

  「你……」她又羞又惱。

  他握緊她的手,微笑地轉個話題,擔心她老羞成怒。「你剛剛說的都沒錯,但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樣。」

  「你又知道我想什麼。」

  「我是不知道,所以心裡慌得緊。」

  他的雙眸像兩簇火燒得她無所遁逃,白玉銀轉開頭去,雙頰燒紅一片,這人真是越來越大膽厚顏……

  「你還要回去山莊嗎?」她轉開話題。

  「嗯。」

  「他都要殺你了你還回去!」她憤怒地說。

  「我說了他不是要殺我,是要殺你。」他頓了下。「不過卻不是因為你爹跟他的恩怨。」

  這話讓她一頭霧水。「什麼意思?」

  他的眸子冷下。「他殺你是希望我能死心留在山莊。」

  她詫異地看著他。「我不明白,莊主應該知道你是我爹安插的人,怎麼會希望你留在山莊裡?」

  「這事說來話長,大少爺雙眼失明,二少爺又身染重病,山莊需要一個能擔起重任的人。」

  白玉銀輕歎一聲,明白他話外之意。「他希望你與向小姐成親,擔起這重責大任。」

  他點頭。「我拒絕了,他知道我只喜歡你一個,所以改變主意想收我為義子。」

  聽見他說只喜歡她一人,她的眼神真不知要往哪兒瞧,為什麼他總能這樣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這些話!

  「你拒絕是因為不想受人擺佈,還是不想接下管理山莊的重責大任,或是你覺得答應了便對不起我爹?」

  「都有,可最重要的原因還是你。」望著她轉開的臉,他柔聲道:「你打算躲我多久呢?」

  「我沒有躲你,至少現在沒有。」她垂下頭,盯著與他交握的雙手。「我只是不習慣你說這些話。」

  「現在沒有?」他重複她的話,黑眸閃著光芒。

  「你知道我對那些江湖恩怨沒有興趣,即使是爹與莊主的……我也只是像個局外人,這樣說或許很不孝……」

  「不。」他輕聲打斷她的話。「你本來就該是個局外人,那也是你爹娘的意思,與孝道沒有關係。」

  她輕歎一聲,感覺他長繭的指腹滑過她的手心。「你才該是那個局外人,結果卻被捲入這一場恩怨裡。」

  當年若不是父親送他進山莊,他也不會成了現在這樣。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只是沒想到會耗了這麼多年。」

  躊躇一會兒,她才出聲問道:「你為什麼要進山莊呢?」

  他盯著她低垂的臉龐,啞聲道:「你真的都不記得了嗎?」

  她怔了下,抬起眼。「我說過以前很多事我都不記得了。」

  「尤其是我們之間的嗎?」

  她沉默,但點了下頭。

  他歎息。「你從來沒想過我們之間可以跟你爹娘不同嗎?你甚至沒想過來找我談談,就自己一個人下了決定。」

  「我以為你很快就會忘了我。」她輕語。「娘說痛只有砍下去的那一剎那痛,之後就不會再疼了,沒兩年你就會喜歡上別人,跟個英氣的姑娘一起闖蕩江湖或是勾上個青樓艷妓、紅粉知己,要不也會追求那些個上乘武功、秘密寶藏,把我拋到腦後,連我住在哪條巷子都給遺忘了。」

  「你也這樣想?」他盯著她越發低垂的臉。

  一聲歎息逸出她的口。「我一開始是不信的,可娘與我打賭……」

  「什麼賭?」他追問,他有感覺自己越來越接近問題的核心。

  她沉默了一會兒。「你……唉……追究這些又有什麼意思?」

  「別再同我繞圈子。」他抬手撫過她的耳廓,感覺她震動了下。「你欠我一個解釋,我要這個解釋,你記得應過我什麼嗎?我去闖蕩江湖前一天,我們在土地公廟前說的話……」

  「我不記得了。」

  他樂意提醒她。「那天下著雨,我們坐在廟裡,你說你會等我回來……」

  瘖啞的聲音吹開塵封的記憶,她聽見自己天真的話語。

  你一個人出門在外可要小心,還有記得要回來過年節。

  我知道。

  你別在心裡嫌我囉唆,我今天把話都說了,明天可就什麼也不說了。

  我沒嫌你囉唆,你說我說聽。

  嘻……那是當然,我們說好了,就我們兩個的時候我最大,你得聽我的,娘說你到了外頭,瞧見花花世界,說不準就把我拋在腦後,外頭的姑娘可多了,你回來可別多帶一個人,不然我不理你,聽清楚喔,我真的不理你。

  接下來的話模模糊糊的沒有印象,可說話的語氣卻如此鮮明,孩子氣的話語帶著嬌寵的任性。

  兩人在一塊兒時,他總是寵她讓她,她說什麼他都沒有意見,當然他也有固執的一面,若是他不願意的事,他不會允諾她,卻會瞞著她固執地去做,送禮便是一件她怎麼也推不掉的事。

  「你有與我共死的決心,卻沒勇氣告訴我你與你娘打賭的事嗎?」

  他的聲音將她由過去的迷霧中拉回,她抬眼望他,蒼白的臉色讓她無意識地歎口氣,悠悠地開口:「娘說你年前不會回來,我說你答應過我會回來過節……」

  她話未說完,他已蹙下眉頭,心中有了底。

  「她要我答應她若你未履行承諾回來,我就得忘了你。」

  「你答應了?」她竟這樣輕易地放棄兩人之間的感情。

  瞧著他黑眸裡的怒氣,她搖了搖頭。「我沒答應,可你沒回來過節,我還是……有點失望。」

  現今她的語氣輕描淡寫,他相信當時她必定相當失望,他試著解釋什麼,終究沒說出一個字,那時她母親一定將他與白豪豐相提並論,答應的事從沒實現過。

  「那時母親已經病得不輕,常常心神恍惚、亂發脾氣,暴躁得連我都覺得陌生,我不知道生病會讓一個人變成這樣,這會兒她像以前一樣和藹可親,下一刻卻大發雷霆,亂丟東西,咒罵所有的人,尤其是父親,她對他的恨都藏在心中,像山洪暴發一樣,全衝出了口,把我嚇壞了,雖然父親不常回來,可娘總跟我說他的好,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也是甜甜蜜蜜的,恩愛非常……」

  「你娘只是生病了。」他啞聲打斷她的話。

  她茫然地望著他,似乎沒聽清他的話,仍陷在回憶中。「你知道嗎?爹娘他們也是從小就認識的呢,像我們一樣……娘在家鄉癡癡地等他,爹第一次回來還送了她一個玉鐲,那玉鐲好漂亮,小時候娘總跟我說那玉鐲子以後要傳給我當嫁妝,說這話的時候,她的表情帶著甜……後來,她當著我的面,把玉鐲摔到地上,裂了……好幾片。」

  黑眸閃過不忍與痛楚,未加思索,他將她擁入懷中。

  她的眼神飄忽遙遠,聲音細如蚊蚋。「那時我心裡慌得緊,每天數著日子等你回來,常想如果你在我身邊不知有多好。」

  「我不是故意毀諾……」

  她搖首。「你不用覺得愧疚或難過,都已經過去了,那只是當時的傻念頭罷了。」

  察覺她想推開他,他抱緊她,說道:「那不傻,是我沒遵守約定。」

  「真的沒關係,都已經過去了……」

  「以前我一直想解釋,可你不想聽,我不是在為自己找藉口,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當時在做什麼,我只提這一次,以後我們都別再說這些。」

  她沒應聲,只是緘默。

  理著思緒,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我在回來的途中遇上了殺害我父親的兇手。」

  她訝異地眨了下眼,聽他繼續說道:「我跟你提過父親是無意聽見江湖中人的談話而遭到殺害,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再遇見他們的一天,機會就在眼前,我決定為父親報這個仇。我一個人溜出客棧,跟蹤他們來到一個山谷,途中我聽見他們的談話才知道原來他們在找一樣東西,也是那東西才害得我父親失了性命。」

  她抬起頭,瞧見他譏誚的眼神。

  讀出她的疑惑,他冷然地說道:「還能有什麼,就是一張寫著武功秘笈的羊皮,他們已追了十幾年,據說是一百年前在西域出沒的武林前輩遺留下的東西,與中原的武功有極大的不同,鬼魅飄忽,難以捉摸。」

  想起他在林子裡與破屋裡展露的功夫,白玉銀有些明白了,當晚他定是搶下了那隻羊皮。

  彷彿察覺到她心裡所想,他緊接著說道:「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他歎口氣,撫過她的眉眼。「這事說來有番曲折,過程也極複雜,可這些都不是我想告訴你的,往後咱們的日子還長得很,我會再對你詳說。」

  聽見往後咱們的日子還長得很,她的面頰熱了起來,連心口都暖暖的,像要化開的糖霜,若是前些日子他同她說這樣的話,她便要閃躲,一笑置之,可現在她的心境卻產生了變化……

  「他們畢竟是老江湖,很快就發現有人跟蹤他們,他們也不動聲色,就這樣將我引到一個山谷,四人圍攻我一個,為了自保,我殺了一個,砍了一人的手臂,卻讓他們打落山崖。」

  她震驚地看著他。「你……摔落山崖。」

  她憂心的眼神讓他勾起嘴角。「我墜落時在半山壁抓住了一截樹幹,在那上頭吊了一晚上,當時我真以為自己要死在那兒了,我讓他們打了一掌,傷得不輕,四周又都是峭壁,根本沒有立足之地,就算要療傷也得十天半個月,我滴水不進,怕也是捱不過……」

  「你怎麼無事的?」她心急地插了話。

  「一個樵夫上山想多撿些柴火過冬,碰巧瞧見了我。」他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在上頭待了兩天,又冷又餓,若不是他,我想我是真要死在那兒了。」

  她打了一個冷顫,垂下眼來,原來那時他在生死關頭……

  他抬手撫摸她烏黑的發。「我那時想著無論如何也要撐下去,心裡念的都是你,不知你是不是一邊數著日子,一面罵我沒能及時回去與你過年節,肚子餓的時候就想著你為我做的饅頭。」

  「我知道一定是發生了重大的事才將你絆住……」她的聲音漸小。「我雖然失望,卻也沒想……放棄,可娘的病越重,就越是無法克制對父親的咒罵及怒氣,那猙獰的模樣……讓我越看越慌,越來越害怕……若我有一天也成了這樣怎麼辦?厭倦了總是這樣等待的日子,一再的毀諾,一再的道歉……兩人的感情在歲月裡漸漸褪色、破碎,最後只能藉酒澆愁,然後在黃湯裡連自己都迷失了。這念頭像蟲子一樣鑽進了腦裡,怎樣也揮不去。」

  他沉默著,收緊雙臂。

  她輕歎口氣,繼續道:「娘要我忘了你,而且積極地找媒人想把我嫁掉,我讓她弄得煩了、氣了,好幾天不想理她,那些天雪下得很大,店裡生意一直不是很好,沒什麼客人上門,我寧可待在店裡,也不想回去聽娘嘮叨,逼我嫁人;回程的路上我走得很慢,還特意繞了遠路回去,心裡只盼著回到家後,娘已經睡了,這樣她就不會罵人,也不會丟東西出氣,回到家的時候我整個人都要凍僵了,走到廚房想為自己弄碗熱湯,就看到娘倒在地上。」

  她閉上眼,彷彿還能瞧見那天的情景。「她的身體冰冷沒有反應,我嚇壞了,衝出去請大夫,想到娘沒有人照顧,趕緊又到隔壁請吳嬸看顧,吳叔要我別慌,說他去請大夫,叫我回屋去照顧娘,我搓著她的手腳,想讓她暖和,眼淚不聽話的直掉;我一邊搓著她的手一邊跟娘說只要她醒來,我以後不再跟她嘔氣了,以後都聽她的……娘像是聽到我的話似的,動了一下,我不停地跟她講話,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發出一點聲音,我貼著她的耳朵,才聽清楚她在叫爹的名字,我說爹快回來了,要她撐下去,吳嬸燒了一鍋熱湯,讓我給娘喝下……」

  她顫抖的聲音讓他心口一陣緊窒,他很想說些什麼,但他知道現在不是打斷她的時候,只要她肯說他就會聽,甚至可說他非常樂意傾聽,這些年來她將話都藏在心裡,他不停試探她卻總是閃躲,如今她肯說出來,他的心也踏實許多。

  「大夫說怕是撐不過了,原本就虛弱的身子又受了寒,無疑是雪上加霜,娘昏了兩天一直沒醒來,第三天晚上又下了大雪,風把門窗吹得嘎吱嘎吱地響,娘忽然睜了眼,說那聲音吵人得很,我同她說明天就找木匠來,她點點頭說好,然後握著我的手問我爹回來了嗎?我跟她說快了,爹很快就回來了,她笑一笑沒說什麼,過了一會兒才又說:銀子,別等石頭了,娘就這件事放不下,你答應我吧!我說:好,不等他。娘要我起誓這輩子絕不能嫁給你,不能走上她的路。」

  他箍緊她,聽見一聲歎息。

  「我答應了,這輩子絕不嫁你。」

  ☆☆☆

  米粥與饅頭的香味溢滿整間屋子,兩人靜靜地都沒說話。

  這是娘最後的要求,答應我你不會等他,不會嫁他,不然……我死不瞑目……

  娘……

  答應我。

  我答應。

  她動了下,他雙臂的勁道旋即加重,她輕歎一聲,將思緒由過往拉回。

  「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他粗啞地開了口。

  「早說晚說又有什麼差別。」她搖頭。「我原本沒打算提這些的。」

  「當然有差別,你不該一個人承受這些。」

  他語氣中的不捨與愧疚讓她抬起頭來。「你不用自責,這不關你的事,就算你當日守約回來,娘還是不會答應我嫁給你的。」

  他盯著她微濕的眼眸,啞聲道:「我不問你母親,我只問你的意思,你真不想嫁我?」

  她尷尬地移開眼神,他卻不讓她逃避,拇指輕輕扣住她的下巴。「我對你的心意,始終沒有變,你知道的不是嗎?」

  歎息聲散落在空中,她抬眼望他。「你喜歡我什麼呢?我不懂,我已經不再是以前你認識的那個銀子妹妹了,不再是了。」有時她甚至對自己都感到陌生。

  「我知道。」他溫柔地注視她。「我們都不是以前的那個自己了,沒有人是,人會長大,經歷許多事,然後改變。重要的是我還在這兒,你也在這兒。」

  他的話輕輕滑過她的心房,她垂下眼,眸中的濕意讓她無措。

  「銀子……」

  他的歎息吹過她額際的發,雙臂又縮緊了些。

  「一輩子不嫁我嗎……」

  額頭有種溫熱的感覺,柔軟的觸感讓她紅了臉,他的唇貼著她的發移動。「你不能嫁我是麻煩了些,可若捨了這夫妻的名分,能讓你安心,這也不算什麼。」

  她抬眼望他,歎息聲自她口中逸出。

  「你還是不願意同我在一塊兒?」他啞聲問。

  他眼中的脆弱,讓她胸口一緊。「我……我……」

  「你若要拒絕我,我是不聽的。」他粗嘎地打斷她的話。「你有與我赴死的勇氣,卻沒與我共度一生的決心嗎?」

  現在連激將法都使上了嗎?想到這兒,白玉銀勾起一抹淺淺的笑,緊繃的心鬆了開來……他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一個月夠嗎?」她輕聲問。

  他微愣,不明白她的意思。

  「一個月夠你處理事情嗎?」她垂下眼簾,又是一聲歎息。「我答應娘不再等你了,但是……」

  「什麼?」他啞聲問,雙手收緊,心跳如雷。

  「我欠你很多,至少該還你一次,你問我有沒有與你共度一生的決心?你若想聽我的答案,就看你一個月後能不能來接我。」

  他的黑眸立時燃起火焰,聽著她繼續細語道:「江湖的事我是不懂的,向長德與我爹及你的恩恩怨怨,我使不上力也幫不上忙,所以我決定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若你沒能在一個月內來接我,我……」

  她的聲音忽然消失在空氣中,她驚訝地瞪著眼前一雙黝黑的眼眸,唇上是他的溫度與氣息。

  「我不聽但書,因為我會去接你。」他瘖啞地貼著她的唇瓣低語。「沒有任何事可以阻止我。」

  臉蛋熱紅起來,她反射地想轉開頭去,他卻不讓,溫熱的唇壓著她的,這人……也太膽大妄為了吧。

  熱燙的火由他口中燒來,蔓延到她的肌膚上,火花在彼此的唇間飛躍,她輕喘著,呼吸急促起來。

  「銀子……」他吮著她柔軟豐潤的下唇,手指滑過她的臉頰,停在她的耳垂上。「這是最後一次我要你等我……」

  聽著他沙啞的嗓音,她的心悸動著。

  「以後你做飯,我揉麵團。」他握緊她沾著麵粉的小手。「你縫衣,我打獵,一塊兒作伴,說些知心話,過些年生幾個胖娃娃,過著快活的日子,其他的事再跟我們不相干,好嗎?」

  胖娃娃……火苗燒著臉,連胸口也給燒熱了,她再次輕喘……這人……真不害臊……

  「好嗎?」他啞聲追問。

  一時間她說不出話來,直到他不斷地又問了兩、三次,好嗎?好嗎?

  「好。」她聽見自己輕柔地應了一聲。

  他的雙眼漾出笑意,在眉間染開,在唇邊駐留,她可以感覺他的唇角勾起,而後便是他火熱的燒掠。

  她閉上眼,逸出一聲歎息,在他有力的懷抱中,真正安歇下來……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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