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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小威兒還不是個男人呀!」
那一夜坐在屋頂看月,硬跟著一起來的蘇景澤笑得一臉曖昧。
「別害羞,想知道什麼問你蘇哥哥,我猜文四那個老古板是不會指點你這些事情,還是蘇哥哥教吧。」
黑暗中,向幼薇被他的輕狂羞紅了臉,惡聲惡氣罵一句無恥,仗著自己習武幾年就想要往屋下跳。
可惜,向幼薇高估了自己的功夫,所以當她一腳踩空驟然下落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輕呼出聲,不過幸好有一雙手臂及時攬住了自己的腰,身後貼上一個硬實溫熱的男人胸膛,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死裡逃生,她舒口氣,驚魂未定的拍拍胸口,沒想到蘇景澤這人瞧著不正經,功夫卻這麼好,瞧著他的眼裡就帶了些欽佩。
「你這小鬼,不要命了。」可還不等她放鬆下來,就聽到摟著她腰的蘇景澤惡聲惡氣罵道。
還不是被你嚇到,這時候又來怪我!
不管他如何嚇自己,向幼薇可不害怕,這個男人從來沒有正經模樣,這樣的口氣八成也是捉弄自己裝出來的,她不以為然的掙開了蘇景澤的懷抱,卻在轉身的時候看到一雙滿是怒氣的眼眸,一時有些怔住了。
他,生氣了嗎?為什麼也是一臉驚魂未定的樣子,從來帶笑的臉上意外地寫著怒氣,就連目光都陰冷起來。
「看什麼,不知輕重!要不是我反應快接住你,現在斷手斷腳都是輕的。」鳳目一瞪,蘇景澤惡聲惡氣的斥責。
對於自己的怒氣,蘇景澤也解釋不清楚來自何處,即便眼前的孩子摔了自己,對他來說也只是個認識不久無關緊要的一般朋友,自己應該像往常一樣逗弄「他」玩笑,紓解心懷,可為什麼瞧見「他」摔下來的那一刻,心跳都要停止,只是毫不猶豫跟著跳下來抓住了「他」呢?
他一直以為自己對這孩子的好,都是那顆愛玩笑的心作祟,想看「他」生氣勃勃瞪自己的模樣;想看「他」因為自己的言語狂放,羞紅了臉頰比女娃娃還嬌俏的表情;想看「他」氣呼呼走在自己前面,卻又一次次回頭偷瞧自己的可愛;想看「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笑臉。
也承認自己逗弄「他」的初衷是覺得有趣,可後來的自己更像是喜歡上「他」跟在自己身後的模樣,更想過「他」若是永遠跟在自己身後,那該是怎麼樣的好玩。
怎麼會這樣!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個乳臭未乾的男娃娃興致盎然……蘇景澤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臉上表情驟變,他是風流不羈,可也不至於喜歡一個男娃娃吧。
此刻的他心思大亂,臉上是難得緊張,所以沒注意到向幼薇從來只怒視他的眼眸,變得複雜起來,俏臉驀地通紅,慢慢湧上了幾分古怪,直到向幼薇轉身跑開,蘇景澤也沒有回過神來。
是夜,向來好眠的蘇景澤第一次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睡著卻在夜半夢中也能見到那張笑臉,粉嫩的櫻唇不斷閃現,引誘著他一親芳澤,就在即將吻上去的那一刻,他猛然驚醒,一頭冷汗。
也是從那一晚過後,向幼薇發現蘇景澤不再那麼愛黏著自己,卻有些躲躲閃閃的的模樣,就連戲謔的笑裡都帶著幾分勉強。
這原該是鬆口氣,可為什麼自己心底是濃濃的失落呢,忍不住一次次主動去找他,當時的向幼薇完全陷入迷惑中,弄不清自己的心思。
只是看他的躲閃覺得不安,看到他和文大哥細細交談時的一本正經,看得轉不開目光,不能自已的歎氣出聲,幸好,那一聲輕歎如此輕微,在場的兩個男人都沒聽到。
不過,接下來的日子就有些好笑了。
她越來越喜歡靠近蘇景澤,喜歡站在他的身邊,喜歡他把自己氣到恨不得殺人的模樣,即便是一個輕飄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也是難言的歡喜,這感覺是很微妙的,向幼薇卻是第一次對一個男人有這種想法,當時的她不懂,只是暗自品嘗自己的喜怒。
一日傍晚時分,忙碌的文少然來到了向幼薇的房裡,看她小心翼翼穿上男兒衣衫,眼眸中有股不安,「小薇兒,這麼晚了,妳換衣衫去哪裡?」
「去湖上遊船,有最漂亮的舞姬跳舞呢。」向幼薇忙著整理衣衫,這些衣服都是蘇景澤讓人做的,紅紅綠綠花俏得很,可穿慣了就捨不得換下來,「討厭鬼說今天帶我去看,再不過去就跳完了。」
「薇兒。」文少然的目光倏然警覺,難得嚴厲的看她,「我不准妳再和他來往了,妳不了解他,蘇景澤從來擅長與人靠近,妳不能……」
可惜,還不等他說完,向幼薇已經急不可待地蹦跳出門,「文大哥,我回來後去找你,再不出去真的晚了。」
看她蹦蹦跳跳的期待模樣,不知是對歌舞好奇還是對那個帶她看歌舞的人,來不及阻攔的文少然深深歎口氣,神色間湧上濃重的無奈。
坐在馬車上往湖邊趕,想到一會兒能見到蘇景澤,心裡就是難掩的高興,向幼薇只覺得馬車好慢好慢,焦急的不得了。可等她興致勃勃的找到等在湖邊的小船,被家丁劃著船帶到不遠處的燈火通明、笑聲不斷的花船上,眼前的一幕卻讓她停住了輕快的腳步,愣在當場。
蘇景澤他沒有期待的坐著等自己,甚至沒有看到自己到來,只是懷中摟著衣衫單薄、神情嬌媚的舞姬調笑,他和那個女人緊緊靠在一起,不知說了什麼,惹得那舞姬掩唇偷笑,柔媚的手捶打在他胸口。
一瞬間,窒息的感覺湧上心頭,腿上傳來尖銳疼痛,呆愣著低頭一瞧,原來是指尖把自己掐痛了,花俏的薄衫都捏皺在手中。
原來,那宛如神祇的男子,也還是男人罷了。
向幼薇說不清楚當時自己心底是何等的失落,只是冷漠的打了招呼,坐在一邊,看那男人毫不避諱的與人調情,不只是憤怒,胸口的位置疼得簡直要碎掉。
所以,再等蘇景澤笑嘻嘻逗弄自己,就忍不住如同鬥雞一般對他針鋒相對,直到女扮男裝的她被蘇景澤一把擁到懷裡,一個輕飄飄的吻,在她尚未回神時,落在她的唇角,才覺得心底好似開了花,疼痛消散了些。
他吻了自己,帶著一股酒的香氣,雖然是蜻蜓點水的吻也讓她羞紅了臉,可她現在是個男人呀,他為什麼要這樣,難道是發現了自己的真實身分?
向幼薇想不清楚,可不等她向往常一樣發脾氣,蘇景澤就曖昧的低笑,看著身側的舞姬,「瞧瞧,我沒說錯吧,我這弟弟臉皮薄,當大哥的親一口都臉紅的要滴出血來,我兄弟可是少不更事,妳今晚好好伺候啊。」
他的口氣何等輕狂,伴著舞姬嬌媚的笑,讓向幼薇覺得自己被人羞辱,如墜冰窟,原來他還是逗弄自己,一剎那只覺得渾身冰涼,人已經站起來慌張地跑出去跳上小船,頭也不回的離開。
從那日起,向幼薇再也不肯單獨見到蘇景澤,神情卻不自覺的落寞起來。
一直誤會清瘦的向幼薇是男兒身,這隱祕的女兒心思,當年的蘇景澤沒有看得分明,向幼薇也是懵懵懂懂。
只有文少然在一邊看得清楚,在向幼薇再一次忍不住思念,想要跑去蘇景澤住的客棧時,他淡淡的阻止,「薇兒,別靠近他,他並不像外表看來那麼簡單,你們不會有結果的。」
那阻止聽起來毫無力道,好似文少然只是順口一提,可聽在向幼薇耳中卻如被雷擊,蒼白了臉如祈求一般凝視文少然,只換來一個哀憫的眼神。
她敬愛的文大哥愛憐地撫摸她的頭頂,目光如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薇兒,得不到的莫去強求,就不會失望,文大哥是為妳好,妳還小,會忘記的。」
當晚,文少然吩咐人送她回到家裡,就連蘇景澤的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
在家中的日子是平靜的,她卻有些懷念那恣意玩鬧的時刻,想著忘記遇到過蘇景澤,卻無計可施的讓那個男人的身影,一次次出現在自己夢中,笑語不斷、眼神邪肆,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一雙眼眸是清亮的,幽深神祕,似笑非笑,帶著一股不羈的味道,幾乎要把別人的心魂攝入其中。
每每夢醒帶著笑醒來,卻又懊惱得厲害,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一次,怎麼就對這個沒節操的混蛋男人上了心,她不是從來都喜歡文大哥那樣踏實的男人嗎,怎麼會……不,她沒有,那肯定只是錯覺,向幼薇這樣催眠自己,時間長了,也慢慢把所有的旖旎埋進了記憶深處。
十四歲的少女懵懵懂懂,再多的假裝勇敢也掩飾不去她內心的柔軟,也是那一次,她懂得了不能強求,然後慢慢長大了。
是不是每一段成長都那樣酸澀,即便是此刻,向幼薇還是能感到對他的那分感覺流淌在心口,不過,她現在應該可以做到視若無睹了吧,應該可以,她這樣告訴自己。
※ ※ ※
盛夏季節,河水兩岸正是繁花似錦的好時候,微風中,五彩繽紛的花朵隨風招展,垂柳也映在水裡打著旋,真正讓人覺得涼爽。
七、八日的靜養,傷口剛剛有些癒合,蘇景澤就厚顏無恥的要求出行遊玩,說什麼悶著不利於養病,玩得神清氣爽才舒坦。
向幼薇一點也不認同他的謬論,只是耐不住他百般詭計,加上青寧從旁勸說,就一時心軟被他騙過來。
既然已經來到這裡,向幼薇也不想太過委屈自己,想來沒多少機會在行船上看到這樣的好景緻,她靠近船舷一手托腮看得癡迷,唇角帶笑,異於往常的溫柔。
她看的是風景,船上的另外兩個人看的卻是她。
「蘇公子,你對我家小姐……」青寧是個鬼機靈,看蘇景澤眉眼帶笑看著自家主子眼都不眨,腦袋裡的鬼主意又都冒出來。
神思被打斷,蘇景澤回眸瞥丫鬟一眼,笑意悠長,細長的手指輕敲著木桌,「青寧姑娘果真聰慧過人!」
「公子謬讚了。」得到自己想聽的答案,青寧一臉喜氣洋洋,孩子一般的開心,也不知是開心自己的聰慧,還是開心發現了祕密。
說起來不是她聰明異常,而是蘇景澤做得太明顯,平日裡瞧著就特別喜歡逗弄小姐,言語輕佻讓人頓覺曖昧,就連給傷口換藥也使出詭計強迫小姐親自來,兩人每每獨處,必然是一個笑顏如花,一個含嗔帶怒,讓人不起疑才難呢。
她喜歡小姐,也喜歡蘇公子,可小姐似乎不太喜歡靠近蘇公子,如果蘇公子很喜歡小姐,也讓小姐喜歡上他,呀,這是多完美的答案,自己也不用左右為難該聽誰的。青寧美滋滋的想,再看看蘇景澤晶亮的目光,眨都不眨盯著向幼薇,就更加確定自己的想法。
看她笑得洋洋得意,蘇景澤失笑,果然如同向幼薇所說,這丫頭乾淨的像張白紙,不許自己亂招惹,再回過頭看看站在船外的身影,眼底的情緒漫出一絲複雜,整個人陷入沉思之中。
「向幼薇」,把名字在口中細細唸兩遍,便覺得異樣的感覺在心底悄悄萌生,說來兩人見面不過兩次,前後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也不足兩月,怎麼就有種看到她便覺愉悅的感覺呢?
對於那次初見,他對向幼薇印象是極深刻的,因為從來沒見文四帶人密會自己,所以看到他進門後隨著一起進來的嬌俏小廝,就不自覺的留意了一番。
說來好笑,他生平自詡風流,許是當日心情沉重,竟在第一面時沒有瞧出向幼薇的女兒身,只把她當做一個俏生生的小廝,看她眉目傾城,言行舉止柔媚動人,自有一股風流姿態,還一時玩心大起捉弄一番。
待到過了幾日,文四又一次來見自己,蘇景澤卻沒有瞧見他身後的小跟班,心底難掩失落,只是他從來都是嬉笑慣了的,儘管當時心中想要追問,卻還是沒有開口。
這些年,偶爾想到那個俊美的少年,便是好些日子的念念不忘,還好,上天待他不薄,兩人竟在這樣的奇遇下再次見面。
幾乎是第一眼,他就認出了向幼薇,繼而發現她一身的素雅女裝,此刻只覺得心中釋然,倒有些輕鬆了,蘇景澤心知肚明以往輕狂太過,向幼薇對自己偏見頗深,不同於幾年前的那次相處,那時的小丫頭喜歡處處糾纏,現在的她卻是一次次的無視自己。
唯一不變的,是他依舊樂意與向幼薇接近,即便不說話,只是一個眼神也都覺得輕鬆,只可憐這位向姑娘對自己沒什麼好印象,面對自己不是冷冰冰的一張臉,就是怒容相對,什麼時候能再瞧見初見時的淺笑泱泱,便覺得值了。
船行至激流處,晃蕩得有些厲害,身子搖擺幾下,蘇景澤的沉思就被打散,再去瞧那個站著船頭的人,從來平靜無波的臉上竟然有一絲慌張,雙手緊緊抓住了船舷。
「小姐,抓緊點,我來陪妳。」不等他想明白,青寧已經喊出口:「蘇公子,我家小姐怕水,平順的船上還行,這樣搖晃她可就怕了。」
這樣一聽才知道所以然,蘇景澤起身往船頭急走,卻在邁出床艙時感覺到一股危險的味道,腳下步伐略一停滯,已經瞧見岸邊垂柳下湧出十幾人,手中的飛爪索夾著冷風飛來,拉住了船篷,黑衣人一拉,船搖晃得更厲害。
瞬間的失神過後,蘇景澤已經醒悟過來,想來這些人早就跟隨過來,不然也不會挑船到岸邊距離最小的時候下手,自己剛剛想得入神,竟未發覺危險靠近,仔細看了岸邊的人數,再看看自己身邊兩個女孩子,心中很快有了決斷。
他回頭,表情嚴肅,「青寧,妳可識水性?」
「我會我會,不過我家小姐不識水性。」青寧哭喪著臉,身子隨著船身搖搖晃晃,當初就是因為向幼薇不識水性,向老爺才特意挑了水性極好的青寧做貼身侍女。
「妳趕快跳下去,若是與我們失散就自己回向家,這裡是些散碎銀子,帶在身上。」眼看船越來越近岸邊,蘇景澤來不及多說什麼,揚手一丟把袖口的錢袋丟到青寧手裡。
「好。」青寧抿嘴點頭,冷不丁瞧見船頭,臉上表情突然變色,驚叫出聲:「小姐小心……」
話音未落,蘇景澤一回頭,就瞧見在船頭搖搖欲墜的向幼薇一個不穩,身體就傾斜出船身,他一句當心來不及說出口,就只聽見船下「撲通」一聲響,不過瞬間,又是一聲響,蘇景澤已經毫不猶豫跳了下去。
青寧只覺得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待到她急跑到船頭,只瞧見河水湍急,兩個緊挨著的人已經沖出了很遠,再不多想,青寧跳下船來,憑著一身好水性自去逃開那些人。
再說向幼薇,她此時可是一丁點別的想法都沒了,只後悔自己愚笨學不會遊水,這時候落在水裡,片刻間就覺得冰涼的河水滅頂而來,不過幾個沉浮已經神智渙散。
今日要死在這裡了吧,她無奈的想。
千鈞一髮時刻,卻覺得腰腹間纏住了一隻手臂,猛力的把她往水上拖出來,突然呼吸到空氣,只覺得耳鼻中灌滿了水,難受得緊,硬撐著一口氣睜開眼,眼前是蘇景澤堅定的俊顏,眼底卻寫著驚惶,雙唇翕動好似喚著自己的名字,卻什麼也聽不到,只是看到他,想著他在自己身邊,心底就莫名的感到安心,雙眼一閉,什麼都不知道了。
※ ※ ※
等向幼薇猛咳著水再次醒來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在草地上,頭頂是落日的餘暉,還有一個衣衫盡溼、長髮淩亂的男人。
那張臉好熟悉,俊朗的面容,優雅的神態,只是往日笑嘻嘻的表情不復存在,此時卻顯得正經的可怕,從來注重的文雅儀容已經消失不見,臉上是滿滿的擔憂,水珠順著他的臉滑落,冠帶傾斜,額上一直梳弄得一絲不苟的墨黑長髮,已經散落下來黏在鬢角,異樣的豪放不羈,就連修長的眉都緊皺起來。
向幼薇呆愣愣看著蘇景澤半跪身側,一遍遍喚著自己的名字,她那在水裡待得太久顯得有些蒼白的面容,因稜角分明的俊美臉龐近在咫尺,而刀削一般的雙唇不停翕動,讓那蒼白的面上竟似有塗了胭脂般異樣的紅潤。
就這樣眼睛都不捨得眨的看著那薄唇,向幼薇突然覺得身上運走著一股熱氣,臉頰不爭氣湧出一絲紅暈。
她還記得在水中時,呼吸困難的自己一次次差點落入水底,是這個從來看似放蕩不羈的男人一次次攬緊了自己的腰,讓她別放手,又一次次渡氣給她,卻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
那樣危在旦夕的時刻,他完全可以獨自遊走,依他的水性,逃開那些人並不困難,可是他沒有,只是毫不猶豫的來到自己身邊。
想到那唇貼上自己的嘴,好似還能感覺到一瞬間的柔軟,不可思議的悸動在心底遊走,向幼薇看著眼前的男人,眼神溫柔,愣了神,心底有些亂了。
「薇兒,薇兒,醒醒……」蘇景澤的聲音裡是從未有過的慌亂,他輕拍著向幼薇的臉頰,終於看到她吐出水睜開眼,卻只是呆愣愣盯著自己,蒼白的面容上溢出一抹緋紅,心底的憂慮又強了幾分,「薇兒,妳哪裡痛,是不是受了傷?」
她看著自己的眼神是從來沒有過的怪異,似乎是溫柔的凝視,又或者是無意識的對望,蘇景澤的心生平第一次有了窒息的痛,來不及多想什麼,只是一遍遍喚著她的名字。
「我沒事……別擔心……」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死盯著一個男人看的行為有多曖昧,向幼薇閃躲著他寫滿擔心的眸光,一開口才知道自己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手臂一撈把她抱坐靠在懷裡,蘇景澤看看四周,目光中有了些鎮定,「水流湍急,這裡也不知道是哪裡,我看那些人一時片刻不會追來,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妳太累了。」
「嗯。」向幼薇不敢再與他的目光對視,只是輕輕點頭,想著他剛才的模樣,心底好似有什麼東西變了。
日頭西斜,天空籠罩在殘陽的餘暉中,此時的天氣不復午後的炎熱,渾身溼透,風吹到身上只覺得遍體冰冷,不受控制打了個噴嚏,向幼薇只覺得腦袋有些暈眩,眼前也是頭暈眼花。
「妳受了涼,看來我們今晚要露宿,雖是炎夏,但夜裡也冷,幸好荷包裡的燧石還在,我去找柴生火,趕緊把妳的衣服烤乾。」蘇景澤自顧自說著,已經彎腰把她抱到一邊乾淨的石塊旁坐下,熟悉的動作好似做了很多遍,一丁點都不陌生。
向幼薇想也知道剛才昏迷時,必定是蘇景澤抱自己上岸,只是剛剛人陷入昏迷之中,眼下卻神志清楚,現在被他抱在懷裡,只覺得心裡湧出怪異的感覺,竟絲毫不討厭,她以為自己是很討厭這個貌似下流的男人,可此刻被他抱著,為何會有異樣的甜蜜湧上心頭?
這真是一個危險的警訊,不過此刻也顧不得了,她向來是堅強的女子,可剛剛落水受了極大驚嚇,平日裡不知幾分真假的堅強消失殆盡,只有滿心的慌亂。
況且荒山野嶺的,人煙稀少,再加上天色將黑,她能依靠的人也只有蘇景澤,這會兒只想著與他一刻也不分開,哪裡還想著什麼能不能靠近。
這樣想著,她也就順從了自己的心意開口:「你快點回來。」
好似聽到什麼了不得的話,蘇景澤回眸凝視她,目光灼灼,見向幼薇一臉躊躇,卻是真的有些驚恐的模樣,只覺得一顆心都軟了,不由得輕聲安撫:「馬上就回來!」
他說得堅定,動作果然也是不慢,不一會就拖來一大堆乾燥柴木,生起了火,等到向幼薇披著他的外袍,躲在大石後烤乾了自己的衣衫穿上,蘇景澤已經在另一處生了火,此刻正閒坐在那裡,手裡烤著什麼。
夜色已經徹底暗下來,四周只有兩堆火光,相互映襯,向幼薇看著火光中蘇景澤的臉,是沉靜的表情,平日裡美好的儀容已經消失殆盡,髮絲淩亂,卻更顯得男人味十足,別樣的穩重。
此刻他身上只穿單薄的裏衣,冷風四面而來,臉上卻是從容安靜的,只有嘴角還帶著一絲笑意,這樣的他,有些陌生,又覺得熟悉,兩個人彷彿就這樣對看了很多年。
可回神一想卻忍不住失笑,呵,自己怎麼會突然有這樣的古怪念頭,平日裡不都是懶得看他一眼,怎麼忽然眼前的男人卻讓自己恍惚起來,還是說,那種悸動早就存在,只是自己一直不敢正視罷了。
這樣的疑問不想還好,一仔細想便覺得疑問重重,向幼薇不能否認,她對蘇景澤的印象絕不只是討厭,甚至在初見時,在他不正經的戲弄自己的時候,心底也不是厭惡,而是淡淡的羞赧……是的,就是那種感覺,雖然很奇怪,可是不得不承認。
也許,她對眼前的男人有過那樣的情意,可無疾而終的那一刻,她堅定地放開了手。
所以再見到蘇景澤的第一眼,她就固執的告訴自己,妳討厭這個男人,很討厭,從始至終的討厭,幸好她做到了,裝出一臉的不在乎,用最冷漠、最輕視的目光看他。
可現在,在這個漆黑的夜裡,在彼此依靠的這一刻,所有的偽裝盡碎,心底最深處的想法破土而出,帶著她不可對抗的力量。
看來,還是自己輸了!輸給了心底最真實的想法,輸給了這個男人。
說來,自己早就輸了吧,不然怎麼會在他非要自己包紮傷口的時候屈服?怎麼會執意請來最好的大夫為他治傷?想來想去,也許只是心底最深處的執念在作怪,捨不得蘇景澤受傷,捨不得看他因為疼痛而眉頭緊皺、輾轉難眠的樣子。
不過,這一切都不會被別人知道,所以她向幼薇還是可以滿臉冰霜對待這個男人,因為沒有信心留住他的全部,便決定什麼都不要。
沒有開始,自然沒有結束的失落。
向幼薇想事情想得入神,蘇景澤卻也有些愣神,所以被向幼薇盯著瞧了很久才回過神,斜首看她一身狼狽,揚唇一笑,「衣服烤乾了,來吃點東西吧。」
帶著差點被人窺探到祕密的不安,向幼薇裝出一臉淡然,「嗯,這是什麼?」
走近了,才發現他手裡烤著的是一截截圓滾滾的肉,放在火苗上烤,發出滋滋的響聲,香味瀰漫出來引誘著她的胃,剛才受了驚不覺得餓,這會才覺得整個人已經飢腸轆轆,說起來她自出門上船後就沒吃什麼東西,現在不餓才怪了。
把手中串著烤肉的細樹枝遞到她手裡,蘇景澤淡淡的開口:「吃吧,妳在船上什麼都沒吃,這會兒肯定餓壞了。」
沒想到這男人這麼仔細的觀察自己的一舉一動,向幼薇心中有些不自在,躲開了他的目光。
肉的香氣四處飄散,她捏在手裡聞聞,果然香氣撲鼻,試著咬上一小口,滿足感立刻湧上心頭。很快,大半的肉都被她吃下肚,摸一摸感覺到溫暖的肚腹,這才發現坐在一邊的蘇景澤手裡什麼都沒有,只是垂著頭,神情怡然的擺弄眼前的火堆。
「你……你沒有吃?」看著他滿臉的疲憊,卻還對自己報以微笑,向幼薇突然覺得自己吃東西的慾望淡了很多,只是隱隱的不安,凝視蘇景澤的目光帶著滿滿的不解。
他把所有的東西都給了自己,卻捨不得吃一口,對自己這麼好,到底是因為什麼?
「笨蛋。」優雅的鳳目輕瞥她一眼,蘇景澤忽地一笑,「不用擔心我,船上的點心我吃了不少,一點都不餓。」
原是安慰她的一句話,向幼薇聽在耳中卻更加不是滋味。
笨蛋?究竟誰才是笨蛋,那船上的點心都是她親自準備的,本來就是想著捉弄他,才弄了一堆甜膩膩的吃食,那東西青寧和她都喜歡吃,蘇景澤卻是決計不會碰那些東西。
這男人從來不吃甜膩的東西,相處那麼久,她對蘇景澤這點了解還是知道的,不然也不會存了心思捉弄他,只是此刻真的有些後悔自己的幼稚,他說吃了很多點心,分明是騙人,不過就是想讓她吃得安心罷了。
除了家人和幾位摯友,從來沒有人對她這樣好,眼圈一熱就差點落下淚來,她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也不容易受人恩惠,可這種患難時刻的照拂卻讓她感動異常。
向幼薇轉身看看別處,強忍著才沒讓自己眼淚流出來,等回頭再看一眼手裡剩下不多的東西,怎麼也吃不下去了,今晚是怎麼回事,自己怎麼輕易被蘇景澤觸動情緒,原本的堅強呢?
「你吃。」她口氣強硬的把東西遞過去,水靈的圓眸寫著堅持。
「怎麼?」蘇景澤眉梢一挑,往日的邪氣笑容再度出現,「怕我下毒害妳不成,放心吧,這蛇肉是沒毒的,妳安心吃吧……還是說,天不怕、地不怕的向二小姐,不敢吃蛇肉?」
「誰說我怕!」她賭氣瞪他。
蛇肉?蛇肉怎麼了,她又不是沒吃過,文大哥以前就給她和大姊烤來吃,大姊當時怕得要死,她吃得可是很香呢。
「那就吃光,不然我以後都會記得妳怕吃蛇肉這件事,哎,那妳就有兩個把柄握在我手裡了。」男人優哉遊哉地笑,搖頭晃腦的模樣倒真的有幾分小人的狡詐。
向幼薇憋不住被他逗笑,雖然明知道他是在激自己,但還是極緩慢的吃著手裡剩下的蛇肉。
他不會吃的,向幼薇知道自己無論怎麼說,都無法勸動這個男人,所以她忍著滿腹的心思,吃下了所有的東西,只覺得全身一陣溫暖,不知道是吃了東西的緣故,還是因為蘇景澤別樣的關心。
那一夜的獨處,實在是異常的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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