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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桌上只為她留了一個位置,就是秦瑾身旁空著的座位,簡琦緣很自然地走去了那裡,但總覺得自己並不是去找秦瑾的。
直到她走到跟前,華君昊都沒看她一眼,但他像是四周長了眼,等她靠近得差不多了,便退開一步,方便她能入座。
陪客人吃飯喝酒,對她們來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但今天面對這一桌有頭有臉的爺,簡琦緣倒是渾身不自在,就連她八面玲瓏的笑容都顯得僵硬了不少。
唉,承認就承認了吧,她就是在意身後站著的那個男人呀,自己在陪客人,而身後正有個人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像是被監視著一樣,怎能教人不彆扭。可做她們這行的,被人像看物品一樣以各種眼光品評打量,也是早該習慣了的事啊,那麼多雙眼她都不在乎,怎麼今天卻非要自己把自己困住了,怎麼也放不開了呢?
吃吃喝喝中,就聽和秦瑾一起的另外四個男人,邊調戲著姑娘,邊就著酒勁開始了對秦瑾的阿諛奉承。
男人總藉著酒宴和女人達到自己的利益目的,而女人如同酒水一樣,不過是應景的工具,姑娘們都明白這個道理,紛紛搭腔也奉承起秦瑾,負責將氣氛炒熱。
無奈秦瑾卻並不怎麼領這個情的樣子,話裡話外都十分疏遠。
說著說著,其他人覺出這套對秦瑾並不管用,這時不知誰拿出了隨身帶的三顆骰子,說是玩就要玩得盡興。
「這骰子咱們雖是見過,但要賭還是去賭場最為合適。」
「緣兒姑娘這話是怎麼說的,這裡本身就是供人玩樂的場所,咱們可是花了大筆銀兩的,難道就為聽你彈個琴?那樣不如去茶樓好了。」拿骰子那人不悅道。
「這位爺誤會了。」簡琦緣淺笑道:「緣兒的意思是,咱們姑娘都不善賭數,身上又沒有銀子不能參與進來,等會幾位爺要是玩上了癮,我們姐妹卻只能在旁邊乾坐著,也沒人搭理了,不是很可憐嗎?」
這人賭具隨身帶,一看就知道是個嗜賭之人,嗜賭之人賭品一般都不怎麼好,一會要是真玩起來再扯出點什麼事端,不是給他們怡春院找事嗎?
簡琦緣嬌柔一笑,看得人心都酥了。
那人一愣,隨大笑道:「這點大可放心,爺打賞你們都來不及呢,又怎麼可能跟你們玩錢,當然也不捨得冷落了你們這群小美人啊。」他一指桌上的酒,說:「咱們只玩最簡單的比大小,咱們幾個要是輸了,一局十兩白銀;姑娘們要是輸的呢,就喝杯酒表示一下完事,怎麼樣?」
跟他一起的另個眼睛細長的瘦小男人竊笑道:「不過我們幾個要是輸到回不了家了,還望姑娘們多照顧啊,當然了,若是幾位美姑娘醉得不能動彈,這一夜咱們爺們也會細心照料,絕不會單獨扔下你們的。」
姑娘們笑得肩膀直顫,大家見秦瑾也沒說什麼,只當他是默許了,便玩了起來。
簡琦緣自然也參與其中,但好在運氣不錯,玩了數盤輸得很少,喝得並不多,而完全沒輸過的人則是秦瑾。
再接著玩下去,她漸漸瞧出了不對,不管是什麼遊戲的輸贏都是差不多的。
眼見著那四個姑娘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得雙眼迷離,笑聲都憨了起來,可其他四個男人卻是一瓶酒都還沒喝完,只在某個姑娘搖搖晃晃眼看著就要倒下時,他們才會輸上一次,然後掏出十兩銀子,姑娘收到銀子,又樂得打起精神,繼續和他們玩了起來。
相較於這四個姑娘,秦瑾更像是個旁觀者而非參與者,因為他從來沒有輸過,簡琦緣終於明白了,這根本是一場為討好秦瑾而做的另一場表演。那四個人有意灌那些姑娘酒喝,又適時丟些銀子給她們些好處,就像是給驢前面栓胡蘿蔔一個道理,他們根本是在戲弄那幾個姑娘,以此來給秦瑾取樂。
其中春紅喝得最多,人家給她倒多少她就喝多少,到了這會,外紗都從肩上滑了下來,人也半趴在桌上,可手裡還拿著酒杯,癡癡地笑。
簡琦緣有些看不下去,而秦瑾似乎也瞧出了她的不自在,在挾了口菜後輕輕地說:「他們知道占不得你的便宜,你該慶幸自己沒成為他們戲耍的目標。」
簡琦緣心下有些駭然,她沒想到這一切秦瑾都是清楚的。
「秦公子是要奴家識趣些?」簡琦緣做嬌嗔狀,心中卻失望之極,以為秦瑾儀表堂堂,言語行為中也並不輕浮,和經常往來於花街的男人該不是一路人。
最重要的是,他對待自己的家丁都能表現出那樣的尊重,為什麼卻能如此冷漠地瞧著幾個弱女子被人戲弄?而那些人像對待玩具一樣地戲弄那些姑娘,全是為了做給他看,讓他高興,他還真能看得下去?
秦瑾並沒回答,這也是最好的回答,簡琦緣都不知自己當時走的是什麼心思,下意識地抬頭去尋找華君昊的身影。
那個人哪都沒去,一直站在她和秦瑾身後,用著如同秦瑾一樣的冷漠目光,瞧著這飯桌上正在進行的可笑一幕。
意識到她的目光,他低下眼皮與她對視,後又立即抬起,做個盡忠的護衛。
簡琦緣突然覺得喝下的酒成了冰冷的水,讓她身上一陣陣的發寒。
那邊又到了新一輪的下注,簡琦緣說了聲:「小。」兀自站起,巧妙地先那人一步將三顆骰子拿了過來,笑道:「怎麼能一直讓爺親自擲骰,還是讓緣兒代勞吧。」
那三顆骰子一入手,簡琦緣便察覺到與平常的骰子相比,這三顆未免太重了些,聯想到剛才擲骰時那人的動作,她馬上就明白了這其中的門道。
「緣兒押小?那我就大!」春紅拍拍桌子,紅紅的臉像發了燒。
「春紅你真笨,總與緣兒反著押,可哪次贏了她?」旁邊姐妹也醉醺醺地取笑她。
「要你們管,你們這些沒義氣的家夥!」
簡琦緣學著那人擲骰的樣子,將那三顆骰子壓在桌上一拍,然後抱在雙手中晃動,再擲出,骰子在桌上打了幾個滾,最後停在了四六六上。
「四六六點大!」簡琦緣端起酒杯,對那骰子的主人吐舌一笑,很不好意思的樣子,「還以為自己運氣不錯,看來我的好運氣也到頭了呀。」
那人嘿嘿笑著,臉上的表情不太自然。
又玩了幾盤,秦瑾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明天我還有事,咱們今天就到這吧。」
「好好,秦公子早些回去休息,我們今晚就不走了。」那四人道。
秦瑾點了點頭,對他們的去留也不感興趣的樣子。
那四人見主賓都走了,他們留著也沒啥意思,紛紛抱著四個姑娘,一臉賊相地離開了。
***
待人都走光,簡琦緣發覺還有一個人同她一樣留在了室內,那就是一直充當著護衛角色的華君昊,真是奇怪,他還留在這幹什麼?
簡琦緣心頭悶悶的,可她不動,對方也絲毫沒有要動的意思,不動也就罷了,還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盯著她看,弄得她想先走都覺得很彆扭,他那副有話要說,又憋著不說的樣子真讓人急得冒火!
「你家公子都走了,你怎麼還在這待著?」他不說,她來問總行了吧。
「外面有馬車候著,我可以過會再去。」
哇塞!讓主子等?當真好大的架子啊!
簡琦緣聽都沒聽過這種事,不禁噗哧笑了出來,卻也並不是真的覺得好笑,「真是的,看來秦公子對你相當特別啊,真不知你們誰當誰的主。」
「誰當主又有什麼關係?」
「那倒是,誰當主都是一樣的,反正我看你們兩個都是一條心。」
「這話怎麼說?」他表現出饒有興趣的樣子。
他還有臉問!
簡琦緣冷著臉,懶得跟他來笑裡藏刀那套,直接表現出了自己的不悅,說:「你家爺瞧著姑娘們被他那群狗朋友戲弄,不只不出言阻止還看得心安理得,他明知道那些人是為討好他,只要他出口,無論什麼要求那些人都會聽,可他就偏不,偏是接下了這份禮,也把咱們姑娘當成了供人消遣的玩具。而你也同你家爺一樣,根本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不然你也不可能和他一樣,臉上連一絲同情的神色都沒有,雖不指望你能以下犯上指使自己主子,但我也真沒想到,原來你會是這種性情冷漠的人!」
她的一長篇責怪,原來到了最後,責怪的人竟是他。
華君昊瞧她氣呼呼地瞪著他,把心裡的氣都爆發了出來,還說他性情冷漠,他倒沒看出來,原來她才是個性情火熱的人。
「你說你想錯了我,那原在你的印象中,我該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問。
簡琦緣一愣,竟有種自己說錯話的感覺,她別過頭去,表現出不屑於和他說話的樣子。
見她不應,他不但沒識趣地離開,反而問她:「那些人對你懷有敵意,她們被整你該高興才是,就算你為她們打抱不平,她們也不會領你這個情。這種場所,任何的付出都只會被看成是虛情假意不是嗎,你不怕她們說你虛偽?」
「你的意思是我也要加入你們幸災樂禍的行列裡,眼瞧著一些和我每天都會見面生活在一起的人,被那些髒男人欺淩取樂!」說到這裡,簡琦緣真有些激動。
「是不是對你不好的人,你就一定要讓他不好?是不是別人不領你的情,你就什麼都不會去做?青樓妓院本就是供男人玩樂消遣的地方,但這裡的姑娘也是人不是嗎?活在這種討好男人的虛華環境中不是她們自己願意,她們每天都要喝大量的酒,生活作息和他人完全顛倒,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能在這小小的兩棟樓裡求一條生存的路,沒有尊嚴地迎合每一個出得起錢的人,但不表示她們就活該被作賤!而剛剛那些人所做的事就是作賤。」
「我知道她們不喜歡我,而我也對她們沒什麼好感,但你知道這青樓裡每年會有多少女子為了男人墮胎而死,因為長期顛倒的生活和長期大量酗酒,就在某天那麼莫名其妙地走了?就算要放棄自己的尊嚴,她們也是有血有肉要和你們吃一樣的飯才能活下去的人,活著和死都是因為這些恩客,有必要非得耍這種小手段,把她們弄得神志不清、出醜不斷用來取樂嗎?」
一大串話,倒像是他把那些姑娘們逼上這條路的了,華君昊總算明白她的角度和他們這些男人有多大的不同,男人只把青樓做一個短暫放縱、尋歡的場所,而對姑娘們而言這裡就是她們生活的全部,她們為了能在這裡生存下去什麼都會幹,她氣的是那些仗著這點就隨意作賤那些女人的男人。
她在替生活在這青樓中的所有女子,包括她自己悲哀,而並非要以小恩小惠去拉攏誰。
「你對我說這些,而不去對那幾個始作俑者說,是覺得我還有改邪歸正的可能性嗎?還是說,怕我被帶錯了觀念,慢慢的就和那些人一樣了?」
「這……」瞧他那得意樣,好像她多瞧得起他似的,她剛一氣把心裡的話都吼了出來,心裡的火也小了很多,再看他竟然還有臉笑,都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對牛彈琴了。
「我說是因為你問啊,再說你怎麼會和那些人一樣。」
「嗯?怎麼就不會?」
她一揚頭,哼他一聲,「你沒有銀子啊!沒銀子逛妓院,找打啊,你到死也只能躲在邊上看著別人吃姑娘豆腐。」
「看得到吃不到,真是壓抑,瞧著那些貴公子們嫖,自己還要讓你教化有一顆正義的心,我也夠可憐的了。」
噗哧!這下簡琦緣是真的忍不住笑了出來。
「只是讓人不要落井下石,誰讓你非得正義了,又不是衙門老爺。」
這麼一說,剛才沉重的氣氛已不知被哪陣風吹跑了,不過換來的又是另一種緊張。
心還是悶悶的,不過是輕飄飄的那種悶,簡琦緣也形容不清,只當是自己喝得也多了,這會酒勁上來,瞧著誰都覺得全身發熱又輕飄飄的。
「你還不去找你家公子,難道還真要他上來請你不成?」簡琦緣晃晃腦袋,又問他:「還是說你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講,才有意留到現在?」
後半句她用開玩笑的語氣問他,是怕萬一不是這樣,她豈不是很沒面子?
誰想他聽後,還真的點了下頭。
「你真有事找我?」她瞪眼,想不通他找她能有什麼事。
「嗯,我想告訴你,你今晚戳破了那人骰子裡的伎倆,要當心那人懷恨在心,找你麻煩。」他說,「晚上睡覺關好門窗,用你的話說,會找姑娘麻煩的男人可都不是什麼心胸寬大之人。」
簡琦緣愣愣地站在原地,對方話已說完,從她身邊擦肩而過,換得她半天回不過神來。
他說什麼?說要她小心?
那人的伎倆本就是小兒科的水準,她一掂那骰子加上那人配合的動作,就知道他是在骰子裡都灌了水銀,等大家都下了注,便把自己想要的點數朝上,然後用力拍在桌上,這樣水銀就都沉在了下面,再擲骰時因為重量關係,重的一面還會在最下面,上面則就是他想要的點數了。
她的模仿就是在告訴對方她已經瞧出了這拙劣的千術,就算是在青樓這種地方,使這種手段玩弄姑娘也不會落下什麼好名聲,畢竟姑娘們都是趙嬤嬤生財的工具,如果讓趙嬤嬤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姑娘被人這麼折騰,今後難免會上了黑名單。
那人有所顧忌,也怕在一群男人面前丟了面子,當時沒有發作,但對她懷恨在心,這倒並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華君昊是知道那男人今晚就住在怡春院裡,怕他會趁機對她做些什麼,特別留下來提醒她多加注意,她還以為他是為秦瑾傳什麼話,哪知道,竟然是這種可以稱得上關心的事。
真是個讓人無法理解的男人。
第一次與他在後花園相遇,他就對她說在水邊當心著涼,這次又叫她注意安全,可她與他並不熟識,說他是個天生熱心人嘛,但他對著那些被人灌酒的姑娘又表現得那麼冷漠。
簡琦緣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是遇到了自己難以理解的事才讓她這麼無措嗎?
這樣可不好,真的很不好,她看過怡春院裡無數以淚洗面,結局淒慘的姑娘,在她們變成那樣前,都出現了這種先兆,都是遇到了一個讓她們最終肝腸寸斷的男人……
***
秦瑾隔三差五地會來趟怡春院聽簡琦緣彈琴,和她聊聊天。
每次陪在他身邊的人都不一樣,有些是經常往來於花街柳巷,花名在外的公子哥;有些則是完全沒見過的面孔,不過不管秦瑾身邊的人換了幾批,唯一不變的是跟在他身後的,永遠都是那個高大的男人華君昊。
自從發覺自己面對華君昊就會莫名地心神不寧起來,簡琦緣就克制自己,不再去想關於他的事,她極力避免與華君昊的眼神接觸,就算到了不得不和他交流時,也只用最少的語言帶過。
不過這一天,簡琦緣卻是極想見到他,希望能和他說上兩句話。
「姑娘姑娘,秦爺身邊那個大個兒正在樓下和趙嬤嬤說話呢。」
簡琦緣正坐在自己房間對著銅鏡發呆,跟在她身邊的小姑娘蓮鳳急忙忙跑了進來。
蓮鳳跟春紅和這裡的大部分姑娘一樣,都是七、八歲就被賣進了青樓,尚接不了客就先從伺候人開始學習規矩,等到歲數夠了,趙嬤嬤便再讓她們自己掛牌接客,這輩子也就被這麼定了命。
簡琦緣瞧著這丫頭可憐,平時就對她多有照顧,從不像別的姑娘那樣,受了客人的氣便對自己的跟班丫頭大喊大叫,對蓮鳳也從沒有過主子的架子。
她是個當過人家主子的人,所以她知道,她跟蓮鳳根本算不上什麼主僕關係,在這怡春院中她們都是一樣的,沒什麼分別。
因為她的照顧,蓮鳳對她也是死心塌地,處處為她著想,這會急忙忙趕了來就是為告訴她這事,簡琦緣雖然身子一僵,表面卻沒露出什麼異常。
「別大呼小叫的,讓人聽了去像什麼樣子。」她狀似心不在焉,盯著銅鏡也不知自己在瞧個什麼。
蓮鳳抿了抿嘴,小碎步跑到她身邊,倒是沒再大呼小叫,但又堅持把事情重複了一遍:「緣兒姑娘,那位大個兒公子現在就在樓下呢,你不去見見他嗎?」
「什麼大個兒公子,讓趙嬤嬤看見我跑去找男人,我受罰你也得跟著。」
「這會這麼忙,趙嬤嬤哪有工夫盯著你啊。」蓮鳳圓眼溜溜一轉,「我看到時他們像是已經快說完了,我想那公子這會該回去了,再不去,就來不及嘍,尤其這次只有他自己。」
簡琦緣越聽越躁,真不明白自己幹嘛要受個黃毛丫頭挑撥。
她攥了攥拳,不悅道:「樓下那麼多人,我要是出去了怎麼可能不被發現?他來找趙嬤嬤說事,肯定是秦爺有什麼吩咐,難不成秦爺瞧上了別的姑娘,今後不再指名我彈琴?要是這樣咱們該早做準備才是。蓮鳳你快去,別讓人瞧見,把那大個兒帶上來。」
「嘮嘮叨叨一大堆,結果還不是讓我跑腿。」蓮鳳咧嘴一笑,在簡琦緣發怒前已經腳底抹油竄了出去。
簡琦緣坐也坐不住,在屋裡踱來踱去,有點後悔自己一時腦熱下的決定。
他憑什麼要跟蓮鳳上來?他若是不來,她不是很沒面子?可他要是來了,她又要跟他說些什麼?
但是,過了今天,即使再見了他,也不會是現在的這個簡琦緣了,因為在後天的中秋節,她就要……
「姑娘,人給你帶來了。」
簡琦緣閃神,看蓮鳳硬把個男人推了進來後,小心地關上了門。
她推進來的男人自然是華君昊。
一時間,兩人相對無言,這畢竟是女人家的廂房,一個很私密的場所,在這裡面對面站著,總覺得有那麼些說不上來的彆扭。
還是蓮鳳掩嘴笑了笑,說:「姑娘有話就慢慢問,反正今天姑娘不用出去接客,時間富裕得很呢。」
「多嘴。」簡琦緣頭一次後悔自己對蓮鳳的管教太過放縱。
「是是,多嘴的我這就出去,不惹姑娘煩了!我去外面看誰要是想來找姑娘呢,就把她攔下一起聊聊天、嗑嗑瓜子、訴訴苦什麼的,我的若可是很多的呀,看來沒三、五個時辰是訴不完的了。」
簡琦緣的臉熱得燙人,那始作俑者的小丫頭倒跑得快,再想說她又不見人了。
「小孩子不懂事,別介意。」她倒上兩杯茶,先坐下把自己的那杯喝了,定了定心神。
華君昊沒接她這個邀請,仍是站在原地,雙手環抱著靜靜地看著她。
許久後,看她一直低頭玩那個杯子,似乎是忘了還有他這個人,他才問:「剛才那小丫頭說你找我有急事。」
「嗯……」簡琦緣又在心裡小小地罵了一下蓮鳳,胡編道:「只是聽說你來找趙嬤嬤說事,而秦爺又不在,想知道是否秦爺要你傳些什麼話給趙嬤嬤,如果是與我有關的,不知道能不能也透露給我一下,好讓我早有個準備。」
「你們這些姑娘,果然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客人身上。」
他有些冰冷的話讓她心緊了下,她不知他為何要這麼說,似乎有些傷人的成分,她強要自己露出笑容,回道:「這是當然,這裡的生存之道本就如此,有什麼可感慨的呢?」
「哼,又是那所謂的『生存之道』嗎?」華君昊一笑,不想和她多爭執的樣子,說:「我跟趙嬤嬤說的事的確與你有關,是最近京城裡一條謠言傳得風風雨雨,說怡春院的緣兒姑娘,要在八月十五中秋節那天,廣招京城貴公子一同聽曲敘情,若哪位公子與其有緣,就可共度良宵。我來,只為向趙嬤嬤確定這件事的真假。」
簡琦緣總算明白他今天不冷不熱的態度出自何故,本來有些雀躍的心,這會卻因跳得過猛而把自己壓得難受。
他話說得婉轉,卻不失為一種諷刺,共度良宵的意思不就是找個男人睡覺,她是選在了八月十五賣出自己的第一次,出價高的就能成為她的第一個男人,這種事做都做了,有什麼好羞於承認,又能怎樣呢。
「那不知趙嬤嬤的回答是否令你滿意了,你來特地問這個,是說那天秦爺也會賞臉前來嗎?」她問,大大方方。
他蹙眉,似是對她的毫不遮掩表示不解,「你已是怡春院的頭牌,犯得上還把自己賠進去嗎?」他不理她的問題,好像知道她並不在乎那個問題的答案。
「賠進去?我不是早把自己賠進去了?」簡琦緣愣了下,竟因他的疑惑而有些心酸起來,「你要真覺得我把自己賠進去不值,就在秦爺耳邊多說些好話,讓他那天也來湊個人氣,出手大方一些,就當是哄抬價格好了,總不至於最後讓人把我給賤賣了。」
她一副認命的樣子,更讓他的眉心擰了起來,看她還在玩著手裡那盞小杯,對自己將會投入哪個男人懷抱倒並不關心的樣子,他不禁又問:「是不是她逼你?」
她笑,覺得這樣的事對於一個沒見過世面的下人來講,是不是太過殘酷了些?在他眼中,莫非她仍是個只賣藝不賣身的清白女子?
簡琦緣起身,慢慢地說:「沒有人逼我,我與其他姑娘本就一樣,生活在這怡春院,有哪個是能乾淨的?只是仗著我有些技藝能裝得清高,才有了這幾年看似被追捧的日子,但各位公子少爺來這畢竟是取樂,而不是附庸風雅的。眼見著我在這已經三年,人馬上就要過了二十歲,不趁著自己最風光的時候賺上一筆,難道真等得人老珠黃、沒人要時,才著急嗎?」
「說到底你也不過是怕自己失了行情,賣不出個好價錢。」他冷冷道:「你以為將自己說得和這裡的其他女人一樣,就能掩飾你貪圖這怡春院第一的寶座和大把銀兩的本質嗎?」
她無法否認,但在看他時兩眼噴出了火,她看著這個對自己表現出不屑的男人,甜笑著走向他。
「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圖這大把的銀兩,圖這怡紅院第一的寶座,而且我還跟趙嬤嬤談好了,這次中秋節出價最高的那筆錢要分我三成,這就是我打的算盤,人活著總要圖一樣什麼,有人圖色,而我圖財,這有什麼不對?」
「你作賤自己就是不對!」
「作賤我們的是你們這群臭男人!」她怒道:「身子是否清白,我就是我!是你們這些垂涎人家姑娘清白之身,過後就罵人家下賤的男人才真的骯髒不堪!你有時間說我作賤自己,為什麼不拿出一筆銀兩為我贖身?我獨自一人生活在這煙花之地,為自己的將來多做些打算有什麼不對?哪輪得到你來說教!」
「你!我又不是那個意思!」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簡琦緣卻乘勝追擊,戳著他的胸膛,用看似報復的話語說出自己心中的苦悶。
「你無非是瞧不起我用身體討好別人,那些人也許沒你正直,甚至還不及你識的字多,但起碼我的付出能換來他們手上大筆的銀兩,而那些銀兩實實在在能幫到我。而你呢?難道要我像其他姐妹一樣被趙嬤嬤打得半死也不接客,就為了你這麼個窮酸的呆子,留著這清白的身體,最後鬱鬱而終?我不要那樣,而你可以看不起我,卻沒有資格來對我說教!」
他可知道,他的詆毀諷刺,比任何的閒言碎語都還來得教她心痛。
她絕不是放棄了自己的人生、認了命,而是她太明白對自己來說還有遠比談情說愛更重要的事,她需要錢來為自己贖身,她還要去找她的弟弟簡幕然,為了這個目的其他所有都是次要的,何況她現在身在青樓,本就沒什麼資格談感情。
可是在她邁出這最後一步之前,她還是想再見他一面,這個願望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是這樣微不足道,她只是想能再看看他……
而他呢?
簡琦緣搖頭,她又能指望他說些什麼,難道她還在期待著他會說出些不一樣的話嗎?
瞧著華君昊被自己氣走的身影,簡琦緣跌坐回椅上,捂著狂跳的心久久不能平息。
這樣也好,她想,總算也是一個結局。
誰知,這非但不是結局,反成了她與他之間的另一個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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