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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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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媄娮 -【大當家請笑納(婦唱夫隨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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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17 00:17: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銀白月光,幽幽泛白。

  身披降色大披風,柳絮杏手裡揣了只大粗布包,偷偷摸摸的避人耳目離開音堡,細看露出布包外的物品,竟似一把琴?

  原來她終是無法棄親身父親的生死安危於不顧,將「怒潮琴」給偷出欲交給海家,甫出音堡後,便有二名男子接應她,一起前往蒼山下「交易」。

  柳絮杏將琴護在懷裡,神情滿是不安,在經過半個時辰的路程後,柳絮杏見到了那身負箏,名為海燕的男人。

  與她同行的兩人回到那男人身邊,身後另外候立著二人,將一名眼覆黑巾,手被反綁在後的男人押著,柳絮杏憑那身形與輪廓,認出那人便是她的父親。

  「依照我們先前說好的,琴給你,把爹還我。」柳絮杏手將粗布包緊抓在胸前,眼神既是恐懼又堅定。

  見眼前的絕色美人,眼眸中流露出如小鹿般的驚懼神色,海燕的內心有種說不出的喜愛,他微笑著,「說實在的,留下你爹對我們一點幫助也沒有,他先是背叛海家,後又出賣夏氏夫婦,像他這樣反骨無道義的人,真不知道還有何生存價值?」要不是海家老爺言明,要留下他的性命作威脅,他早該死了。

  「你閉嘴,你根本沒有資格說別人,你不顧同親之情,將我爹以非人道的方式囚禁,後又率眾血洗柳葉山莊,像你這種背負多條血債,卻絲毫不知反省,仍恬不知恥的在此大放厥詞,又有何面目苟活於世?」他以為她柳絮杏是深居大院,可以任人欺侮、護罵都不會還口的嗎?

  似乎沒料到柳絮杏的牙尖嘴利,海燕雖然有些驚訝,但畢竟是老江湖,他一臉無謂的聳聳肩調侃道:「彼此彼此,我這邊是劫人財富的土匪,你則是騙人感情的小偷,咱們可說是半斤八兩。」

  「少拿我跟你相提並論,把你的馬還有我爹還我。」柳絮杏不想再跟他耗下去,跟個只會滿心計較的人說話,她鬧胃疼。

  「馬?」海燕挑眉,然後轉頭瞄向自己的坐騎,他蹙眉,覺得這樣的交易好像吃虧了。

  看出他的吝嗇,柳絮杏也不客氣的說:「用一把絕世名琴,多跟你要一匹馬,並不過分。」貪婪之人的嘴臉就是這樣,永遠捨不得從自己滿滿的口袋裡,多掏出一毛錢,柳絮杏水眸輕掃他臉上的可怕傷疤,內心不禁又多了幾分同情。

  顏面有傷變醜不是錯,錯的是連那顆心也一併腐化,那就太可悲了。

  厲眸停留在她嬌嫩的小臉上,沉吟半晌,海燕才緩緩開口:「你還真懂得計算。」

  話出抱怨,卻也不再多話,朝身後比了個手勢,讓人將馬與柳晨遠交給柳絮杏。

  柳絮杏在交琴之後,吃力地將身體虛弱的柳晨遠給扶上馬背,趁著對方尚未反悔之際,急策馬往音堡方向奔馳,而海燕也在同時間解開包裹,取出「怒潮琴」。

  乍看之下似乎並無不妥,但海燕以指腹輕觸刻在琴背後的銘文,卻摸到微刺的感覺,當下海燕的直覺便是——手中的琴並非真品!

  「想黑吃黑,有這麼容易嗎?」將手上的琴扔給身邊的人,海燕施展輕功上樹梢,振臂將肩上的箏弦放在膝上,見柳絮杏父女倆的身影駕馬急馳,箏弦一抹,響亮的刺耳箏聲大作,一股挾帶霸道罡氣從指問進射,穿林枝斷葉落,還削落柳絮杏的衣袂一角。

  不知為何被攻擊,柳絮杏暗自猜測,也許對方是想殺人滅口,心念一起,玉足急勒馬腹,換來騎下馬兒的嘶鳴聲。

  海燕見一擊不中,指下連撥,如刀的箏聲,彷似一張刀網罩向柳絮杏,就在柳絮杏身後隨風飛揚的披風,遭無形刀氣給割裂同時,忽地琴聲大起,如劍的琴音也形成一張網,由音堡方向越過疾馳中的柳絮杏父女,精確無誤的成功攔截逼命的箏聲刀網。

  柳絮杏在驚駭中抬眼,杏眸對上那雙正盤坐在距他們不遠的磐石上,正襟危坐的夏晏非深眸裡。

  深炯雙眸裡,彷似深不見底的潭水,令她有種全身血液皆被他的眼神給結凍的錯覺。

  他——生氣了。

  柳絮杏下意識咬了咬唇,愧疚地垂眸,避開他的目光。

  四目相接僅此一瞬,隨即兩人錯身而過,緊接著身後傳來響如獅吼的狂怒箏音,尖銳奇詭的箏聲,似有奪人心魄之能。

  夏晏非斂下情緒,遠望那滿臉仇恨,一身殺氣的奏箏男子,黑眸裡積了層疑慮。

  這個男人……有點眼熟。

  但心知此刻不容分神,原本沉靜的琴聲,在夏晏非的指下,成了怒潮翻湧的利器。

  兩人雖隔近半里,但箏音追逐琴聲,激烈的音符中皆寄宿著殺人狂氣,夏晏非心緒沉穩,在一個琴弦重挑的彈指間,先斷了海燕的一根箏弦。

  琴音餘勁,像是炸開的煙火,在海燕的身上留下數條血痕,隨即,海燕身邊的同夥也以箏聲加入戰局,霎時只見琴音翻湧,箏聲震天,無形刀劍你來我往,互不相讓,所到之處,林摧木折,就在海燕奏出最尖銳、高亢的聲音時,琴音又變,夏晏非雙手快速的撥動琴弦,一波波令人氣血翻騰的琴音,如崩崖裂石般襲向海燕等三人。

  曲折跌宕的琴音箏聲,戛然而止。

  除海燕外,另兩位半途加入戰局的使箏弟子,內腑受創,當場嘔紅,箏弦全斷。

  夏晏非雙手輕按琴弦,冷眼睇向嘴角泛著血痕,卻死撐著不願示弱的海燕道:「我認得你,」他就是當年海家指稱被逐出師門的習藝弟子,而他臉上的傷疤就是多年前他留下的。

  「哼!認得又如何?我還沒有輸。」海燕冷聲哼著,毀容之恨,令他誓殺夏晏非,正當他還想再奏勾魂箏曲時,自音堡方向又竄來數條人影,思忖不宜戀棧,海燕一聲令下,身旁的同黟立刻倉皇敗走。

  見敵人已退,夏晏非唇角溢出一抹紅,但在身後門下弟子近身之前,他已抬手不著痕跡的抹去嘴角殷色,轉身,隨即施展輕功回音堡,準備興師問罪去。

  時近黃昏,遠方烏雲集聚,空氣中蘊著濃重的水氣。

  甫回到音堡的夏晏非,還未開口,大總管已近身前來廠請他前往音堡的墓園。

  狐疑的眼,落在大總管的臉上,夏晏非從那雙渾濁的老眼中,似乎讀出了某種訊息,他沒有開口細問,邁步便往墓園方向走。

  一路上不見任何僕役與門下弟子走動,夏晏非料想該是大總管有所顧忌,便讓不相干的人全數退開,夏晏非剛踏進綠草如茵的墓園時,立即證實了他適才所想。

  熟悉的環境,熟悉的身影,但是當那瘦弱的老人,佝淒著身軀,跪在他雙親的墓碑前磕頭痛哭時,不好的預感快速在心頭孳生。

  「你們誰要對我解釋這一切?」

  一個是本來失蹤,到處都找不到人的柳晨遠,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音堡。

  一個是本來在音堡,卻無故失蹤,甚至遭人追殺的柳絮杏。

  其實在柳絮杏提出欲看怒潮琴時,他就隱約猜得到她接下來會做什麼,只是他極力說服自己,她不會那麼做,但是身為琴侍,他不能把怒潮琴拿來當作賭注,於是他故意將贗品放在琴座,沒想到最終她還是背叛了他。

  面對眼前這對令他捉摸不透的柳家父女,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內心的情緒?

  該說是憤怒嗎?

  好像——也沒有。

  因為此刻的心緒異常冷靜,彷彿早料到將會有翻天覆地的事情發生,等著顛覆他的人生。

  柳絮杏面對此刻臉上雖暫無怒色,但眸中遞出的冷冽氣息,仍令她膽顫心驚,她面頰淌淚,想開口解釋,卻發現喉頭愁苦的厲害,半個字也擠不出來。

  而柳晨遠則一逕的朝夏家夫婦的墓碑前,重磕好幾個響頭,嘴裡唸唸有詞,像是懺悔,卻又說得含糊不清。

  夏晏非深吸口氣,想及近日收到關於柳晨遠與海家來往密切的訊息,再對照今日的情況,饒是夏晏非再如何無知,也能從中嗅出不對勁的地方。

  「我再問一次,你們誰要給我個解釋?」夏晏非咬牙再次出聲,嗓音透著最後的自制。

  柳絮杏瞅看父親磕到額心裂開,滿臉鮮血的臉,她即便心痛不捨,卻也沒敢彎身扶他,只因為她知道,父親所做的錯事,並不是磕幾個響頭,說幾句道歉,就能令受害遺孤原諒與接受的。

  她吸了吸鼻,紅著眼眶,蠕唇正想說話時,跪在地上的柳晨遠這時卻開口了,「賢侄,我想……這應該是我最後能這麼稱呼你了。」

  見父親開口,柳絮杏心兒一震,急忙開口截話:「爹,讓我來解釋……」

  從爹剛踏進音堡,便開口請求弔祭亡逝的夏伯伯與夏伯母,再到墳前父親啜泣低訴他的劣行,乞求亡者原諒他的無知與過錯,聲聲句句動人心弦,還因此惹來音堡幾位僕役的好奇打探,卻被眼尖的大總管給喝止。

  她知道父親打從背棄兄弟情義那日起,便日日夜夜活在自責的痛苦煎熬中,父親是真心的懺悔過去的所作所為。

  「不!還是讓我說吧,畢竟我才是那個始作俑者,是個罪無可這的罪人。」柳晨遠嘶啞的嗓音,透著覺悟與深深的沮喪。

  「到底……你們要跟我解釋什麼?」涼意,吹拂心頭,即便柳家父女尚未開口解釋,但夏晏非的心坎已先涼了半截。

  堅持跪著不起的柳晨遠,背對著夏晏非,緩緩道出關於五年前,夏氏夫妻慘遭追殺的真相……

  「所以……五年前我爹拖著傷重的身體趕回音堡,那時他就知道是你出賣了他?」

  越聽,心越涼:知道的越多,內心的痛苦就不斷的累積。

  柳晨遠僵直著背脊,木然的點頭。

  「既然是這樣,那為什麼他到臨死前,都不願說出你就是那個陷害他的人呢?難道……他到死前一刻,都還堅信著你們的兄弟情義嗎?」夏晏非神情激憤的眼眶擠滿了熱意。

  這是他生平第二回有想痛哭的慾望。

  第一次是為了雙親的驟逝,這一次是為了父親的傻。

  那個堅信過命兄弟是值得信賴的父親,最後卻死在過命兄弟的手上!

  「你父親是我這輩子見過,最血性果敢的男人,也是我這輩子遇到最愚癡、傻笨的男人。」對於夏晏非的疑問,梆晨遠思考半晌,這才悠悠地回答。

  「我要親手殺了你,以祭雙親在天之靈。」夏晏非怒極、悲極,朝柳晨遠走去。

  見夏晏非欲動手,柳絮杏雙手大張,擋在盛怒中的夏晏非面前,阻止道:「你想殺我爹,就得先踩過我的屍體。」

  「柳絮杏!你爹是殺害我父母的兇手!」夏晏非暴吼,一向冷靜自製的男人,瀕臨崩潰。

  「對!我爹是殺害夏伯伯與夏伯母的間接兇手,可他總也是養我育我的爹!」即便父親有錯,但是為人兒女者,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著父親被人所殺?

  「你不要逼我!」他沉痛閉眼,垂下的雙拳緊握,壓抑心中的怒意。

  「你才不要逼我!」見他痛苦,柳絮杏早已先一步哭成了淚人兒。

  沉默對峙了須臾,天空開始飄起綿綿細雨,漸漸打濕了他們身上的衣裳。

  未久,夏晏非拾起沾滿水霧的長睫,神情帶著絕望地問:「柳晨遠,我問你,為什麼你還有臉讓絮杏上我這兒,提當年的娃娃親?你不覺得你們父女倆,太對不起我們夏家了嗎?」

  真可笑,殺人兇手竟然還有臉尋求受害人的保護,他們這樣根本就是欺人太甚!

  聞言,柳絮杏面色一怔,是啊!她怎麼沒有想過這點,回頭想看父親,正巧身後之人有了動靜。

  柳晨遠在起身前,先以寬袖拭了拭眼角與臉,分不清是在揩淚抑或是擦去雨水,俟身子欲站起,柳絮杏伸手扶了他一把。

  「你錯了,打從當年發生那件事情之後,我就沒有想過利用娃娃親的約定,讓絮杏重新接近你,況且,如果我當年有意,早在音堡血案發生後,就可以明正言順的以長輩的身份,讓絮杏與你完婚,進而將怒潮琴拿到手,何必拖至今日?」柳晨遠點出他話中的矛盾。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絮杏還是來了?」夏晏非壓根不願再相信他。

  老眼掃過愛女同樣迷惑的臉,柳晨遠伸手輕握了下她此刻泛涼的小手,這才緩緩地道:「那日聽絮杏說,是我柳家管事讓她上音堡來找你的,我推想該是因為那時我受俘,行蹤不明,他擔心無自保能力的絮杏會受到生命威脅,所以才大膽提議讓她上音堡找你,畢竟放眼江湖,能跟海家蕭箏一派分庭抗禮,除了音堡之外,還有誰能以音律制敵笑傲江湖?」

  人情人理的說詞,字字動心,但卻句句難入耳,夏晏非完全無法將他此刻說的話,視為是一種讚美,「省下你的無謂說詞,不要以為我會像我爹一樣,輕易為你所騙,今日你既已承認是你害了我爹娘,你就該要有所覺悟。」

  「我既然敢再次踏進音堡,就沒有回頭的準備。」柳晨遠回憶當年來此音堡做客的往事,想起曾與夏震天把酒徹夜言歡,想起曾聽夏震天豪氣干雲地訴說他對江湖的理想與抱負,如今想來,一切都如過眼雲煙消失無蹤。

  「很好,你有覺悟就好。」夏晏非繃緊下顎,冷冷地道:「看在你我兩家曾經有過的情分上,我會給你個痛快。」他緩緩舉起手,卻再一次被柳絮杏顫抖的小手給擋下。

  「不行!你想殺我爹,就必須連我一起殺。」柳絮杏泣吼著。

  大雨紛落,柳晨遠心疼愛女,粗糙指腹輕觸她的頰,卻惹來她更多的眼淚。

  他深歎口氣,「絮杏,是爹做錯事,你別為難他。」他溫勸著,口氣平淡。

  每天深受良心的譴責,他累了,也倦了,唯一放不下的僅有她。

  「不!我偏要為難他,我不能讓他傷害你。」柳絮杏將身體擋在柳晨遠面前,即便深諳她根本拿武功高強的夏晏非沒轍,但她還是堅決的表達捍衛的決心。

  看著眼前神色如冰的俊顏,柳絮杏不願妥協的試圖再勸,「晏非,我求你醒一醒,你為什麼不深思一下,夏伯伯為什麼臨死前,都不願對你吐露誰是兇手?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在那個時候,夏伯伯就已經用他的方法感化我爹了,不然你以為,傷重的夏伯伯,要如何撐著瀕死的身軀趕回音堡,你為什麼就沒有想過,其實夏伯伯在死前就已經原諒我爹了呢?他就是因為知道我爹並不是真的存心為惡,所以才會對你隱瞞不說的啊!」

  「不要再找藉口為你爹開罪,我不聽!」夏晏非甩開她的手,大步往前一邁,柳絮杏見攔不住他,索性兩手一張,直接抱住他的腰,哭喊著:「不要殺我爹,你知不知道,你若真的動手,我們之間的感情就真的會煙消雲散了?」

  柳絮杏的哭喊,震動了夏晏非心弦一處,他表情僵硬的睇著她,內心有一道聲音在不斷迴響。

  晏非,你以後娶了絮杏,要好好待人家喔!身為男子漠就該盡到守護妻子的責任,不要讓愛你的女人,為你流淚,知不知道?

  這聲音……是母親說的。

  晏非,不要以為爹開口讓你跟絮杏成親是說說而已,爹是真的希望你能娶到像她那樣個性開朗的好女孩,相信爹,她很適合你。

  父親威嚴中透著慈愛的嗓音,就像是此刻正在他耳邊叨念一般。

  晏非,我喜歡你。

  這聲音……是她說的,眼前的她。

  夏晏非瞪著眼前的柳氏父女,腦海中不斷迴響著那些動搖他心思的話。

  晏非,娘很喜歡絮杏,你呢?你喜不喜歡她?

  晏非,你足個男人,愛或不愛一句話,你在彆扭些什麼?

  晏非,你輸給我好不好?

  「閉嘴!閉嘴!都閉嘴!」夏晏非吼了出來,也將環抱著他腰身的柳絮杏給震開,要不是柳晨遠扶了她一把,早巳跌在泥濘中。

  柳絮杏被推開後,看到夏晏非盛怒到已渾身顫抖,似結了層薄霜的唇隱隱滲出血絲,她內心一陣淒楚,哇的一聲,撲倒在柳晨遠的寬厚胸膛裡。

  身為一個父親,柳晨遠眼見愛女痛苦如廝,他一邊心疼的伸手輕撫她的背,一邊抬眼看著夏晏非道:「不管你信不信,當年你爹提出讓你跟絮杏成親的提議,我內心是真的很歡喜,因為你很優秀,是難得的奇才,我也相信絮杏若真能嫁給你,是她的福分,拜託你,就算不能娶她,也請你好好的善待她。」

  在震開柳絮杏瞬間,夏晏非就已後悔,深覺他不該對她用了內力,知道那樣有可能會傷害到她,好在柳晨遠快一步扶住了她,也讓他僵硬欲伸的手臂,得以不露痕跡的緊握在身側。

  他好恨!

  青稚時期,他的感情在不經意間為她而萌發。

  後來自鎖的心扉,又因她的刻意接近而打開,而今再面臨她的出賣,這叫他情何以堪?

  面臨理智與情感的兩難抉擇,殺與不殺?報仇與否,皆令他猶豫。

  因為不管選擇哪一樣,他都害怕失去。

  報仇,他的人生將回歸原點,將無心無情的走下去。

  不報仇,雖不違父親遺願,但深仇似海,他又如何再與柳絮杏攜手一生?

  思索半晌,他沉重的做下決定。

  「你們都離開吧!不過要記住,有生之年,不要再讓我見到你們,否則我將不會再容情。」自欺似的言語,說出來連夏晏非自己都覺得不可置信。

  他——竟然選擇不追究?

  「……晏非,真的嗎?」柳絮杏最先反應過來,她自柳晨遠的懷中抬起臉來,並且走到他面前欲再次確認。

  深眸接到那淚顏沁出的笑意,他避開她的目光,往旁邊閃開,「在我反悔之前,你們快離開!」他咬緊牙根,用盡全身的力氣做最後的警告。

  不能再瞧著她,否則他怕他會忍耐不住,將她嬌小的身軀摟進他的懷裡。

  柳絮杏面對他的決定,即便內心仍是不捨,但眼下情況似乎也只能如此,她先與父親暫離江湖,等風波過了,夏晏非的心情也稍微平復後再回來跟他道歉……也許,那時他們還有機會和好如初也不一定?

  她依依不捨的望著他,想將他的身影烙印在心頭,可是身後卻飄來柳晨遠低喃的歉語,柳絮杏與夏晏非皆同時一愕、回頭,就看見柳晨遠跪在夏氏夫婦墳前,自擊天靈,緩緩倒地的身影。

  「爹!」柳絮杏大驚失色,急忙回頭欲扶住那頹倒的身軀,而夏晏非則震驚的腳步釘立在原地,他看見柳晨遠倒在柳絮杏的臂彎中,吃力的將目光放在他身上,口中溢出一道虛軟無力,卻清晰入耳的話。

  「我對不起你們……晏非,幫我照顧絮杏,拜託你了。」

  語落,大雨滂沱而下,帶走了一心贖罪的性命,還有冰透的兩顆心。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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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柳絮杏離開了,帶著他父親的骨灰。

  夏晏非不是沒有想過,海家的人尚未伏誅,她隻身在外,有可能還是會遭遇危險,所能做的,便是將海家的惡行揭發,讓海家人接受江湖公評,但即便如此,仍無法完全保證柳絮杏的安全,但她執意要走,他無口才,甚至無立場留她。

  於是,她果真如他先前所願,徹底離開他的生命。

  站在主房內,環視已被整理過的房間,但到處都還殘留屬於她的味道與痕跡。

  案上還攤放著一張她無聊所繪的水墨丹青,宣紙上所描繪的是一名清俊男子,撫琴彈奏的模樣。

  看一眼,便知畫中人是他。

  轉頭,坐在床榻上,枕上還有屬於她的馨香緩緩沁入他的鼻間,伸手輕撫,像是想留住些什麼,卻偏偏深刻明白,她不會再回來了。

  但思念的苦還不是最令他難以忍受的,近日才從之前頻為柳絮杏看診的那位大夫口中得知,柳絮杏在離開音堡時,已懷有身孕,而他,竟然完全沒有被告知!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柳絮杏即便有孕,也不願將這個消息告知他?

  他不懂,也沒法問個清楚,總之,她已消失了三個月,即便他有心想尋人,但茫茫人海,他不知該如何在大海裡撈針,再加上堡內士氣低落,夏晏非不願再橫生枝節,僅輕囑那位大夫不要對旁人提起此事便作罷。

  深切無奈的悲哀與痛苦,重新在他的體內扎根,他的改變,音堡上至管事,下至僕役,全都能明顯的感覺得到,如今他們的堡主,較柳絮杏尚未出現前,來的更加沉鬱寡言。

  大夥兒也只能彼此遞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後長吁短歎一聲。

  音堡的春天走了,直接跳過夏秋兩季,酷寒的冬天提早降臨,最悲慘的還是,今後音堡可能只剩寒冷的冬天。

  好在夏晏非偶爾還是會上逐香園,那兒山高險峻,堡內沒幾個人爬得上去,或者該說,那兒如今可是大當家思念舊情之所,誰也沒那個膽,敢將臭腳踩上那神聖清靈之地啊!

  這會兒,耿、萩兩位管事,勾肩搭背地齊望逐香園,若非知曉無旁人走動,有誰能想像兩位德高望重的老管事,私底下會像個老頑童似的互相打鬧呢?

  「瞧!主子今兒個又上逐香園了,真是搞不懂,主子明明心裡愛極了柳姑娘,當初為什麼就不開口留下她呢?」柳姑娘她爹是死了沒錯,可是人又不是大當家劈死的,沒道理好端端一樁美事,就這麼散了吧?

  萩管事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還順便賞了記拐子給耿管事,撞得他抱著肚子猛叫疼。

  「你別再碎嘴了吧!事情會弄到今天這地步,是誰也不願意的事,你別看主子這樣沉靜寡言,其實柳姑娘離開那日,主子沒去送行,反而跑上逐香園,在那兒整整待了三天沒下來,你想想……三天唉!你曾幾何時見過主子丟下繁務三天不理的?」

  「嗯,我記得老堡主剛走的那時候,大當家可是把自個兒關了足月……」耿管事回憶地說,隨即又遭肘子攻擊後腰。

  「你夠了吧!一個是老爹、老娘沒了,如今可是愛妻跑了,這兩件事你倒很能聯想在一塊兒。」萩管事喳呼著。

  「喂!你也夠了吧!以為我是沙包嗎?」竟然老是對他動手動腳,他可是跟他平起平坐的管事啊!

  「不!我不當你是沙包,我當你是傻包……」

  嘈雜之聲隱隱地自逐香園下傳來,夏晏非沒心思細聽兩位管事究竟為何起口角,腳步無意識的走進杏林,看著因春季將過,而謝了滿林的杏花,他想起那日柳絮杏穿梭在杏花飛雨裡的情景。

  三個月了,她離開音堡已經三個月了,這段時間他的心裡、腦裡,想著、惦著,滿滿的全是她。

  她先是無預警的闖入他的生命,然後又毫不留戀的揮揮衣袖離開,僅剩這滿園子的杏花與飄渺地像是會隨風散去般的回憶伴著他。

  腳步挪移,踩在鋪滿杏花的小徑上,只覺腳下軟綿綿的,像是踩在雲絮的感覺……

  不真實。

  是的,如今這一切看來,一點都不真實。

  到現在,他還是沒辦法完全接受她不會再回來的事實。

  雖說是命運操弄,可是這樣的結果,卻完全讓人始料未及、無法接受。

  思緒浮浮沉沉,忽地,夏晏非察覺身後有飛矢逼近之聲,他眼神微凜,側臉及時閃避,「咻」的一聲,一枚暗鏢從夏晏非的頸側擦過,定在杏花枝幹上。

  夏晏非隨即瞇眼看向暗鏢射來的方向,注意到有條人影自杏林深處閃過,欲移身去追,卻注意到鏢上挾帶著一張紙,某種不好的預感頓時寒顫他的心頭。

  「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現在跟夏晏非一點關係也沒有,你拿我威脅他,根本就是白費力氣。」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前一天還安分守己的蹲在酒樓的廚房,與一大桶的皂水,還有好像永遠也洗不完的碗盤奮戰,結果洗著洗著,就聽到酒樓大廳傳來有人大喊搶劫。

  本來嘛!外頭搶劫跟她這個洗碗婦沒啥關係,所以她不理會外頭那乒乒乓乓的嘈雜聲,仍舊專心的洗她的碗,刷她的鍋,未料吵鬧的聲音逐漸逼近廚房,掌櫃的大喊救命,她擰了下眉頭,本來很想裝死當作沒聽見,可想到掌櫃若有個閃失,那她這個月可就做了白工,將雙手往下擺一抹,決定出去一探究竟,誰知才剛掀開隔著廚房與大廳的簾子,她白嫩嫩的頸子上,就多了把鋼刀。

  搞了半天,竟是一夥腦袋燒壞掉的土匪,放著外頭金庫裡滿滿的金銀珠寶、黃金白銀不搶,居然特意跑來搶她這個挺著渾圓大肚的孕婦!

  「是不是白費力氣,那還得先問問你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種?」搶劫集團首腦,說話時臉頰邊的娛蚣傷疤也跟著起伏,那模樣看起來……實在有傷胎教。

  她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低頭看著被五花大綁在黑亮檀木扶手椅上的自己,這才發現,原來懷孕五個多月,她快看不見自己的腳了唉!

  「喂!柳絮杏,你別裝死,快回答我的問題。」海燕沒了耐性,也覺得柳絮杏這女人實在不簡單,被人綁架,也不見她驚慌失措,開口閉口只會叫他們要善待孕婦,還不斷的提醒他,最好是早早放她走,不要多浪費米糧,因為夏晏非不會來救她。

  圓圓的身體被像只準備人灶的花蟹綁著,感覺真的很不舒服,柳絮杏細眉微揚,狠瞪了海燕一眼道:「你很煩款!你的問題我明明就已經回答過很多遍了,夏晏非跟我已經沒關係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的梁子結得有多深,就算我跟他曾經有過什麼,現在也什麼都不是了。」孩子是她的,以後也由她一個人扶養,既然生養的責任全在她身上,那麼孩子的爹到底是誰,也一點都不重要了。

  「嘖嘖!聽聽,這像是一個雲英末嫁卻懷有身孕的女子,該說的話嗎?」海燕真是服了她,明明是珠胎暗結,卻能臉不紅氣不喘的對外人宣稱她丈夫早逝,要不是因為偶然機會到酒樓吃飯,正好看到從廚房出來,幫忙收拾的柳絮杏,只怕他找遍江湖,也絕料不封音堡的准大少夫人,會屈就在酒樓裡當洗碗婦!

  「喂!姓海的,你鬧夠了吧?我跟你無冤無仇的,你為什麼三番兩次要找我麻煩?」

  不理會他的嘲諷,柳絮杏一心只想避開與夏晏非碰面的任何可能。

  三個月了,她離開音堡已經三個月了。

  其實經過這些日子的沉澱,她已經對爹選擇自盡還清罪愆的決定釋懷,也能瞭解夏晏非內心的痛並不少於她,可是那又怎樣呢?

  她永遠都記得,那天他說過,有生之年都不要再見到她,而且她離開時,他也沒開口留她,那麼她還有何顏面留下呢?

  再說,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之後,他們兩人心中都存有芥蒂,她連如果不小心在路上見到他,該如何對他開口說第一句話,心裡都沒譜了,她還能怎麼面對他?

  海燕搖搖頭,對她的說法頗不以為然,「其實你說的話,只對了一半。」他一臉婉惜,粗指輕抬她的下頷,卻被她嫌惡地閃掉,海燕索性用掌拙住她的顎,低頭強索她的吻,直到魘足之後,這才滿意的放開她。

  不意外的,見她又是呸嘴,又是低頭猛將嘴往衣裳蹭,那模樣嬌悍的令他心癢難耐,他垂下臉,貼在她的耳垂邊,以戲譫輕佻的口吻低語,「說實在的,你跟海家的關係,早在柳晨遠那老頭一死,就算是沒瓜葛了,可偏偏夏晏非在你離開後,動用關係打壓海家,讓我們在江湖上無法立足,逼不得已,海家老爺暫時將大部分的門下弟子遣散,而我這個早被逐出師門的劣質弟子,沒了歸處,自然得找個出氣的對象,好洩洩心頭之恨啊!」

  「你說了這麼多,到底關我什麼事?」她真的是有聽沒有懂。

  「傳聞中夏晏非承繼琴侍之名,冷血寡情,就不知道對旁人能冷眼旁觀的他,同樣的情形用在他的妻子與孩子身上,不知他是否也是抱持同樣的態度?」海燕勾唇微笑,那張臉……柳絮杏僅瞄了一眼,為了肚子裡孩子的胎教,就讓她暫時當個睜眼瞎子吧!

  沒看到,什麼都沒看到。

  柳絮杏轉了轉眸,打心底還是覺得——

  夏晏非那麼討厭看到她,八成是不會來救她,況且,他又不知道她懷孕了,但是如果他知道呢?他會來嗎?

  如果他來了,到底是為了孩子,還是為了她?

  還沒見到夏晏非本人,柳絮杏已經開始滿腦子胡思亂想起來了。

  柳絮杏完全沒有想過,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人會這樣虐待孕婦?

  先是被五花大綁,後又被懸吊在臨崖邊生長的古松下,隨崖底由下往上吹起的山風,她的身體如鐘擺般搖晃著。

  這這這……這未免太過分了吧?

  「喂!姓海的,你到底想怎麼樣啊?」

  衰!真是夠衰!

  先是家毀了,然後沒了親人,又因為身無盤纏,無法再支付跟隨多年珠兒的薪餉,只好讓她回老家去嫁人,如今她又為了未婚夫手中的那把琴,一再被海家的人騷擾兼利用,是不是老天嫌她個性太樂觀,故意要整她啊?

  「別急,我特意幫你挑了個風景秀麗,既靠山,又可下眺水景,你就先欣賞一下美景,別辜負了我的一番好意。」海燕身負箏,腰繫短刀,與那日沒嚥氣的僅存兩名同黟,好整以暇的或倚樹而立或席地盤坐,在他們看似輕鬆的外表下,其實卻不時緊張的四處張望。

  經海燕一提,柳絮杏這才垂眸詳看四周環境,發現崖底真有條急流,每當湍流撞在大石上,就發出打雷似的巨響。

  可以想見若是摔下去,就算不是粉身碎骨,也會葬身在濤濤江河之中。

  「你們這幫人,真的是武林敗類,那日夏晏非對你們手下留情,可是你們卻恩將仇報,步步近逼,現在連沒有反抗能力的孕婦都不放過,是不是真要走上黃泉路,你們才會徹底悔悟啊?」

  「呵!這點不勞你費心,因為會先走上黃泉路的人,絕不會是我們兄弟三人。」海燕老神在在,心中早有盤算。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們執意要得到怒潮琴?還有你不是已被逐出海家嗎?為何還要為海家賣命?」不懂?真的不懂?他們海家不是對他們的蕭箏很有信心嗎?何必硬是要搶人家的琴?

  「我們要的不是琴,而是琴內所刻的琴譜,雖然我不想承認,但音堡的武功確實在我們海家之上,不過若我們能得到那本秘譜,必能從中研究出破解之法,甚至是與蕭箏指譜融合為一,屆時想統治武林,就易如反掌了。至於我嘛!其實我離開師門,只是圖個方便,身為海老爺義子的我,不為海家賣命,又要為誰呢?」海燕難得對旁人吐實身份。

  「你們這樣的心態有兩種解讀方法,一是輸不起,二是死不要臉。」按照海燕的說法,海家明明就已承認音堡的武藝凌駕在他們之上,偏偏死不認輸,嘴巴嫌人家的菜色不好,手卻犯賤的硬要往人家的碗裡搶,一個習武的人,能將自身尊嚴給拋得如此徹底,也算異數了。

  「隨你怎麼說,反正你現在也只剩那張嘴巴能逞強了。」海燕眼尖,瞥見遠處一抹白色身影疾掠而來,他抬眼望了下天色,給兩個同夥使了個眼色,他舒懶著腰,準備上工了。

  「女人!別說我待你太苛,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夏晏非沒有拋下你不理,這下子你就算魂歸西天,也該含笑了。」語畢,海燕還自以為幽默的哈哈大笑兩聲,然後與兩名同伴一起迎敵。

  柳絮杏聽到海燕的話,心頭涼了半截,原來他根本沒打算放她活著離開這裡!

  動了動圓滾滾的身子,柳絮杏連想轉過身瞧清楚身後的狀況,都有些吃力,她死命扭啊轉的,幾乎忘了她是被懸吊在深不見底的懸崖邊上,見到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形飄掠而來,她的眼睛頓時睜大。

  「晏非!」她喊他,那口氣很自然,一點也沒有彆扭的感覺。

  搞了半天,她之前擔心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根本就是庸人自擾。瞧!隔了三個月不見,即便曾經心裡很恨、很惱,如今再見到他神采依舊,俊秀如昔,心坎也不由自住的為他而怦然心動。

  愛情,不曾遠離,是她以為她能忘個徹底,其實卻不然。

  「絮杏。」在距離她三尺處被攔下,夏晏非看著她被懸吊在斷崖邊,呼吸頓時一窒,但隨即感覺到深沉不善的目光掃來,他及時收回關切的眼神,只因為他明白,越是存心為惡之人,玩弄人性之心就更甚,他不能讓絮杏有任何閃失,因為……再次見到她,他內心是多麼的歡喜。

  本來他還擔心再見她時,她會不會氣惱地不願認他,沒想到她倒是先喊出他的名,毫無生疏感的親暱呼喚,讓夏晏非緊繃的心緩了緩,冰封三個月之久的心情,終於流過一絲暖流。

  海燕唇角噙著一抹冷笑,將夏晏非一閃而過的欣喜擔憂之情斂入眼底,他不意外夏晏非會遵守約定只身前來,因為他的一舉一動,可全在他的掌握之中,除非他真的不在意柳絮杏的生死,真能狠下心不要他的骨血,否則就算他是琴侍,也得乖乖地將怒潮琴給雙手奉上。

  「音堡大當家果然是個信守承諾的男子漢,既然你敢只身前來,想必你身後匣中所負,必是怒潮琴無疑羅?」海燕明知故問,,一點也不覺得他的手段有多卑劣骯髒。

  「放人!」夏晏非先是冷眼掃過柳絮杏,初步確定她暫無性命之危,後又顧慮起,海燕究竟是如何掩人耳目潛入逐香園的?除非……

  所以他曾想過找大總管商議救人之事,不過擔心音堡內真有他的內應,再加上時間緊迫,顧慮柳絮杏及腹中胎兒的安危,他最後還是選擇隻身赴約。

  「款!別急,基於上回受騙的經驗,這回我決定先驗貨。」海燕咧唇笑著,伸手做了個討琴的手勢。

  冷漠嚴肅不苟言笑的臉,冷冷的瞪著他。

  「不給嗎?那麼先看看這個如何?」海燕伸手在繫著柳絮杏繩頭的一端,用力扯了下繫著她身體重量的粗麻繩,原本上頭繫了三個活結,現在被他硬扯下兩結,柳絮杏的身體頓時往下跌了三尺。

  「啊——」伴隨柳絮杏的尖叫聲,夏晏非的心被狠狠地擰緊,眼睜睜地看著她從視線範圍往下掉。

  「住手!」夏晏非大喊。

  「放心!你看這兒還有最後一個結呢!」海燕一派輕鬆的指著連繫古松那頭下垂的粗麻繩,還有從崖下傳來的咒罵聲道:「聽到了沒有?你的女人現在還活跳跳的,不過你若堅持不先將琴給我,等一下她若再跌深些,你大概只能往崖底去為她收屍了。」

  夏晏非的黑眸填滿怒火的瞪著海燕,但是他沒有動,就怕刺激到他,畢竟誰都無法預測喪心病狂的他,會再做出什麼舉動?

  「別這樣瞪我,我知道你心裡一定很想把我大卸八塊,可是你也該聽過死豬不怕滾水燙吧?我海燕先後參與毀你音堡,後又殺了柳葉山莊十餘口人,這兩筆血債,別說官府不會放過我,就連江湖正道人士也放話要殺我,反正橫豎都是死,我又有什麼好怕的?」

  柳絮杏雖然驚魂未定,但察覺肚裡的胎兒似乎也受到驚嚇,猛踹了她的肚皮一腳,先是自語似的安撫肚子裡的寶貝,再仰頭怒罵著:「該死的傢伙,有種你就一次把我給摔下去,不要在那裡假好心。」

  聽到柳絮杏中氣十足的聲音,斷斷續績地自崖下飄來,夏晏非攢起的眉,緩緩鬆了些,他冷眼深覦那緊抓著一端繩頭的手,心思起伏。

  雖然他早料到海燕會因為臉傷而挾怨報復,卻怎麼也想不到事情會一再牽連到柳絮杏,早明白禍源皆是為了手中的琴+多少人因它而犧牲,又有多少人因它受牽累,匹夫無罪,懷璧為罪,身為琴侍者,他到底該保護怒潮琴,還是該守護心愛的女人?

  「琴我可以給你,可是你必須信守放人的承諾。」夏晏非做出了選擇。

  「當然,江湖人重然諾。」海燕虛應著。

  崖下的柳絮杏聽到夏晏非說要交琴,連忙拉高尖嗓阻止:「夏晏非,你別多管閒事,我跟你之間早在我爹死的那刻起,就毫無關係了,我不需要你拿琴保我性命。」

  「絮杏,你仍在惱我嗎?」夏晏非聽得出來她話中對他的袒護之意,也清楚她是故意以言語相激,所以他不反駁她的話,僅是淡淡的反問一句,成功堵住她的嘴。

  她還惱他嗎?廢話,當然惱!

  可是她惱的是,他明知海燕居心不良,為什麼還要傻傻的跟這種江湖敗類談承諾?

  那不是等於請鬼拿藥單——找死嗎?

  只是她不要他為她冒險,所以只能避過不答,嘴裡逞強地嚷叫道:「我跟你已經沒有瓜葛了,你定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已經沒關係了。」

  夏晏非知道她在說反話,心裡軟軟一歎,還未及開口,在一邊的海燕早已耐性盡失的催促,「你到底要不要給我琴?」說著,手又作勢要扯最後一個活結。

  「我給!」夏晏非制止他,然後神情肅穆、動作徐緩的解下背上的琴匣,他注意到除了海燕對琴打著主意外,他身邊的另兩位同夥,眼中也射出欲求的光芒,他思索半晌,語調徐緩地道:「相信你也很清楚怒潮琴的珍奇之處,不過內中所載琴譜非一蹴可幾,我知道你是海家老爺收養的義子,但就算你奪得怒潮琴,海家老爺也未必會因此對你另眼相看。」

  「這不關你的事吧!」海燕眉心擰起,表情很是不悅。

  「你為海家賣命,先是扮了出叛門的戲碼,成了劣徒,後又背地裡繼續為海家做些檯面下不乾淨的事,試問,若奪得怒潮琴後,你與身邊的兩位同伴,卻無法精研其中奧妙,可會甘心?」

  「這……」聞言,兩名同夥面色微怔,如果拚死奪琴,卻無法鑽研那媲美明代《神奇秘譜》的琴譜,豈會甘心!

  像是意會到夏晏非的挑撥之意,海燕十分不耐的再次催促他將琴交出,夏晏非這回也不贅言,慎重地將怒潮琴自琴匣中給捧了出來,再轉交給海燕的同黟之一,自始至終,海燕都跟夏晏非保持三尺之距,不讓夏晏非寸進半步。

  俟海燕將琴拿到手,仔仔細細的檢查確認為真品後,便心滿意足的將琴給擱回琴匣,並且轉手讓身邊的人接著,卻忽略掉那人眼中的一抹貪婪。

  「在我放人之前,有句話我想先跟你說……」海燕一臉猥褻的表情,讓夏晏非心口不由緊縮。

  「你的女人,嘗起來甜美可口,我終於瞭解,你為什麼會為她動心的原因了。」他故意將話說得曖昧,然後不待夏晏非反應,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快扯掉最後一個緊繫著柳絮杏的繩頭活結。

  措手不及的變化,令夏晏非來不及阻止,眼見綁著柳絮杏的繩索咻的一聲脫離了樹幹。

  柳絮杏因突來的下墜感,只覺一陣暈眩,身體急速往下墜落,尖叫聲不自覺衝出喉頭——

  夏晏非連想也不想,身形如疾電般衝至崖邊縱身而下。

  迎面而來的山風,吹得柳絮杏連呼吸都感到窘迫,就在慌亂之間,背後縛著她雙手的繩子倏地一緊,急速墜落的身體瞬間停止。

  她在慌亂中抬眼,見到及時拉住她的夏晏非,他一手抓著縛著她的繩子,另一手不知緊抓何物。

  風在耳邊呼呼地吹,夏晏非擔憂的嗓音,仍清楚的傳來。「絮杏,你還好嗎?」他很擔心她受傷。

  「嗯,還好。」雖然肚子緊緊的,但是肚子裡的孩子很懂事,剛才踹了她肚皮一腳後,現在卻像是睡著般很安分。

  「哼,想不到這樣還弄不死你們!」海燕站在懸崖邊俯首端詳,欲確認人是否有如他所願的摔進深谷裡,卻意外看見夏晏非居然手腕纏著類似鋼索,另一端則纏在適才吊著柳絮杏的樹幹,只是因重力之故,那原就傾斜生長的古松,已經發出自根部零星碎石崩散的聲音。

  看情形就算放任不管,這株古松也會因為承受不了重量而折斷,但海燕心知以夏晏非的能耐,若他在情況良好的情況下,定能輕鬆的藉力施展輕功,平安的回到崖上,但是他豈能讓他如此好過?

  而驚魂尚定,又聽海燕口出惡言的柳絮杏,簡直氣炸了,她仰起小臉開罵:「姓海的,你東西已經到手了,居然還把我丟下來,你不怕死後下十八層地獄嗎?」像他這樣沒天沒良的人,就算讓他死一百次,也難消她心頭之恨。

  「不用詛咒我,我這個人是不信因果的。」海燕伸手撫頰,那醜惡的傷疤,令他不能釋懷,「倒是我得想想,該用什麼方法才能玩死你們?」

  海燕的話甫出,夏晏非與柳絮杏兩人不由內心一陣悚然,擔心的全是對方。

  「晏非,你別管我,快上去給那個傢伙一個教訓。」柳絮杏率先喊出。因為她很清楚,如果放開她,他絕對有能力隻身上崖,但是夏晏非沒有搭理她,僅是以冷靜的眼神注意著海燕的一舉一動。

  崖上那人一下子想毀了古松,一下子又想以短刀射人,後來注意到夏晏非鎮定如昔的表情後,改變了主意。

  他取下自己的箏,然後朝受困的兩人撥動了箏弦,無形的氣勁當場將夏晏非緊抓著鋼索的手,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霎時鮮血飛濺。

  瞬間吃痛讓夏晏非的手顫抖了下,身子略往下沉,卻隨即打住。

  「晏非!」柳絮杏親眼見到他的手臂暈開血紅,心口猛地緊縮。

  「哼!先傷你手部筋脈,看你是要與你的女人,等你血盡力竭再一起雙雙墜落深谷而亡?還是你要選擇先放開她?」海燕笑著,正思忖是不是該換別的點子來玩時,眼角餘光卻察覺跟在他身邊的兩名同夥,飛縱離開的背影。

  氣惱的咒罵聲溢出,海燕不再有心思放在崖下兩人身上,連忙追趕卷琴落跑的同夥。

  腳步聲漸遠,柳絮杏感覺到臉上隨風捲來幾滴熱意,她搞不清楚那是他的血,還是她奪眶的淚?

  「晏非,你放開我,我們早已是陌路人,你沒必要救我。」她開口求他。

  「我不可能拋棄你們母子。」夏晏非不為所動。

  「孩子不是你的,跟你沒關係,你放手!」

  「你沒有說謊的天分。」夏晏非冷睇她一眼。

  瞧她肚子都圓成那樣,最好孩子真的跟他沒關係。

  隨著他的視線下移到肚子,她自知瞞不過他,深歎了口氣,「你這個笨蛋!為什麼要信任海燕那種男人說的話?」

  「我沒有信任他。」他早知道他不會守承諾。

  「既然知道,又為什麼要傾從他的意思?還跟著跳下來!這不是太便宜那個男人了嗎?」

  「如果不按照他的意思,我會更快失去你,再說……他拿了怒潮琴,未必真是件好事。」搶走怒潮琴的人,他早做了準備。

  貪婪之人,眼睛永遠是被蒙蔽的。

  「什……什麼?」所以他是為了她,才做出有違琴侍使命的決定?

  「跟怒潮琴比起來,你更為重要。」夏晏非低吟似地,雖然目前他們所在的位置,還能勉強將柳絮杏給掄上去,可是他適才有試過,只要他動作楷大,上頭的古松斷根崩折的情形就越嚴重,擔心古松會半途斷裂,再加上他的手又受傷,如果上頭沒人接應,柳絮杏也勢必難以苟安。

  「如果你這句話可以在我爹自盡前說出來的話,我們現在也不會這樣。」柳絮杏哽咽著。

  「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他的口氣平淡,但瞅著她的眼神卻很深濃。

  接觸到他眸中的深層愛意,柳絮杏只覺胸口湧起一陣熱意,抬眼見他受傷的手,因使力而不斷的流血,她蠕蠕了唇又道:「過往的事,就讓它過去了吧!可是我們真的沒必要一塊死在這裡,你放手好不好?」看他受苦吃疼,柳絮杏心裡非常不捨。

  「要死,我們一起。」若只能獨活其一,他希望他們母子平安。

  「那你身為琴侍的責任與音堡的安危呢?」他說過,他只在乎音堡。

  「音堡尚有繼任人,有他在,沒什麼好牽掛的。」算算時間,晏武也該回到中原了,只可惜尚不及見著末謀面的弟媳一面。

  「……」見夏晏非堅持不放棄她,這份情意令她打從心底感動不已。

  在共患難的這一刻,什麼過往情仇,什麼委屈不快,也全散了。

  「既然你還愛我,那就放手好不好?」

  見她仍想勸,夏晏非板起了臉低斥,「不好。」

  柳絮杏歎了口氣,眼見霞落西山,寒鴉點點飛,黑夜已迫近眉睫,夏晏非的手臂已暴現青筋,慘白的可怕令柳絮杏心焦如焚,暗付既然他不願鬆手,那麼她喊人來救,也許還有奇跡呢?

  「上面有沒有人啊?救命啊!」柳絮杏喊著,聲音迴盪幽谷。

  「你別浪費力氣了。」荒山野嶺的,哪來的人跡?

  「我勸不動你放開手,你也別管我的嘴怎麼喊。」她柳絮杏的人生座右銘就是——

  永不放棄。

  而她的堅持彷彿見效,喊了約半刻鐘後,遠處傳來馬匹的嘶啼聲,接下來便是馬蹄頓地聲,聽起來像是附近正有人策馬至附近。

  「剛才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喊救命?」嬌脆的女音率先響起。

  「嗯,應該就在這附近。」低沉的男人緊接在後。

  柳絮杏聽見聲音,連聲呼喊:「下面,我們在下面……」

  兩條人影,趨前俯看,崖上男人見到吊在懸崖下的兩人失聲叫喚:「大哥!」

  因手傷失血過多,支撐兩個人重量的傷臂已因氣力將盡而顫抖,聽聞熟悉的呼喚,夏晏非疲累抬眼,瞧清男人模樣,唇角牽起一絲淡笑,「你回來了。」

  柳絮杏聽到他們的對話,抬眼上望,見著那男人魁梧的樣貌,她愣了一下,面色隨即露出喜光,不確定地問:「是晏武哥嗎?」

  夏晏非沒有回答,可是甫從巴桑族趕回的夏晏武,倒是一臉驚疑地反問:「是柳家小姐?」

  「真的是晏武哥!快點,晏非為了救我,被海家搶走了怒潮琴還傷了手臂,流了好多血,快將我們救上去。」

  「好!我馬上拉你們上來。」聽到海家還有怒潮琴這些字眼,夏晏武大抵能猜得到發生了什麼事,當下他連想也不想,喚了跟隨身邊的嬌妻裴燕伊,讓她準備一起救人。

  「燕伊,他是我大哥,你快找條粗繩過來幫忙。」說話間,他彎身下腰去拉扯古松枝幹,試圖先確認樹幹不會斷根,等燕伊找來繩索綁住樹幹,再讓馬兒使力將兩人給拉上來,可是他的手才剛觸碰到古松枝葉,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動作時,只聽到啪地一聲脆響,樹幹又向下傾斜些許,霎時碎石唏噓掉落。

  心知只要再片刻時間,支撐他們的古松便會完全折倒,夏晏非當機立斷對崖上的夏晏武喊:「晏武,替我照顧好絮杏。」

  不好的預感閃過柳絮杏腦海,她低喊一聲:「不要!」卻只來得及捕捉到夏晏非最後深情睇著她,唇邊勾起一抹淺笑的俊容。

  接著,便見夏晏非聚集最後的力氣,奮力將她朝崖上掄拋,而夏晏武見狀也只能倉促飛身救人,將懷有身孕的柳絮杏給抱個結實,同時間,隨著夏晏非過大的動作,古松樹幹應聲斷裂,夏晏非的身體急速往下墜落,轉眼間已落入深不見底的谷底,消失在眾人眼前。

  峽谷下急湍洶湧,除了轟隆隆的水聲外,再無其他。

  聲嘶力竭的叫喊聲,已喚不回心愛人的性命。

  柳絮杏哭得肝腸寸斷,心裡不斷迴響著夏晏非說過的那句話。

  要死,我們一起。

  但是為什麼現在卻剩她一人獨活呢?

  「騙人!騙人!夏晏非你騙人……」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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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9-17 00:18:16 |只看該作者
尾聲

  臨近南鳳王朝的國度——東越國。

  在一處靠近小溪,終年被煙霧瀰漫的青翠竹林間,隱藏著一座紫竹木屋,屋外遍植各種香藥草,只要三罪近,便能聞到香草氣息撲鼻而來,唯有深諳此道的人才知其氣味效用各異,平時,這間竹木屋僅有談藥師一人獨居,今天卻來了一位矜貴的嬌客,還有一位不知名姓的重傷病患。

  嬌客支著腮幫子,不甚情願的被「命令」照顧病患,一注意到躺在床榻上的男子,指尖微微抽動,便轉頭往身後喊:「慕笙,人好像醒了?」

  「叫師父!」斯文好聽的嗓音,自她身後的香藥草室裡傳出來,糾正年輕女子的稱謂後,才又接著說:「如果醒了,不要讓他起身,給病人多休息。」

  「慕笙,他好像很痛,眉心都皺死了還猛冒冷汗,嘴裡還直喊著一個女人的名字。」

  絮杏、絮杏……沒先知道男人的名字,倒是先知道男人心裡記掛的女人名字。

  「心裡有牽掛,自然有活下去的動力。」溫潤的嗓音,很是能撫慰人心。

  「慕笙,你心裡可有牽掛的人?」她掐住話問。

  「叫師父!」聲音頓了頓,沒回答她的疑問,僅是好脾氣地說:「幫我拿乾燥的馬郁蘭,放到他床榻邊,還有……」香藥草室裡傳來一陣忙碌的聲音,半晌才將下半句話說完,「你小聲點,病人要休息。」

  他的拒答,讓水眸閃過失望,「慕笙,你出來我就不用這麼大聲說話啦!」抱怨歸抱怨,她仍是很乖巧的起身,定到琳琅滿目的藥草櫃前,翻出所需的藥草,然後動作熟練的將曝曬過的干藥草,裝進小香袋裡,放在昏迷不醒的男人身邊。

  「是師父,讓你叫我聲師父,有這麼難嗎?」溫潤淡雅的嗓音似歎了口氣,挺拔的身形自門後出現,他看著女嬌客一眼,接到她眼底流露出來的俏皮嬌蠻,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右腳先跨過門檻,然後左腳才慢慢拖過,拖地的聲音還有他微微彎曲的左腿,讓嬌客輕扯了下眉心,不捨吶!

  見他走近,替床榻上的男人探脈後,嬌客這才微嘟著小嘴解釋:「我喊習慣你的名字了,改不過來,」

  「你這性子也要改一改。」談慕笙坐在床榻邊,低頭診視男人幾可見骨的手傷,心裡一邊盤算該用何種藥草助他續筋長肌,卻也不忘叮囑身後的她改脾氣。

  深居鄉野,她的壞脾氣,他受得了、忍得了,但如今她身份不同,可不能再恣意妄為了。

  「我偏不!」她噘著嘴,堅持唱反調。

  「你啊!」他長歎一聲,看著她又搖了搖頭,轉身到藥櫃裡翻藥草,低頭捂起藥草來。

  見他忙碌,那張小嘴不嫌累的嘟嚷,「真不懂你,還嫌自己不夠忙嗎?奉旨煉藥,已夠讓你焦頭爛額,現下居然還撿了個人回來照顧!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看他裝扮不像我國子民,這樣會不會不小心窩藏到哪國的罪犯啊?」

  「我只管救人,不管其他,再說……能被我遇到,也算緣分。」

  嬌脆的嗓音不放棄的繼續叨念:「這人昏睡好多天了吧?救得活嗎?」這人傷得好重,換做旁人,只怕早死了。

  「盡人事聽天命。」將搗好的藥草敷在他的手傷處,神情專注的模樣,令嬌客看得入神。

  未久,迎接嬌客的轎子,停在紫木竹屋外,她癟嘴很是不願。

  「我才來沒多久,我不回去。」

  「回去吧!你說過會乖乖聽話的。」知道她任性起來,會讓很多人頭疼,雖不喜她總是匆匆來去,但他眉目不顯依戀之情,神情溫淡地勸道。

  「再喚我的名好嗎?」矯客拾眼瞅他,柔目裡滿是懇求。

  「回去吧!讓你皇兄等急了,下回就難再出來了。」他輕拍她的肩,巧妙的避過她的要求。

  「……好吧!」她被說服了,隨同前來迎接的宮人們離去。

  直到她乘的轎子,隱沒在煙霧中,談慕笙的薄唇裡,這才無聲輕吐一個名字——

  東月兒。

  夏晏非死了嗎?

  這個答案沒有人知道。

  水琴樓裡的一切擺設,一如往昔,沒有被更動過半分,似乎仍在準備讓主人回來。

  但是時間一天天過,等了一句又一句,連在柳絮杏肚子裡的孩子都出生了,仍是盼不到夏晏非回家。

  這期間,帶著新婚嬌妻回家的夏晏武,還來不及與眾人分享這份喜悅,便忙著處理海燕那顆毒瘤,但……根本輪不到他出手,海燕那人就死了。

  一開始柳絮杏以為人是夏晏武殺的,但是他搖了搖頭,說人是他大哥夏晏非料理的,他沒出上半分力。

  不明白何以海燕會死在至今仍生死未卜的夏晏非手上,反正兇手伏誅這點最重要。

  雖然夏晏武早將柳絮杏視為大嫂,但至今尚未過門,也不願接受大總管提議冥婚以正名份的柳絮杏,選擇在坐足月子後,堅持搬出音堡,在蒼山山拗處,、另外蓋了間小院,母子倆以幾近與世隔絕的方式生活著。

  懷裡抱著才剛喝完奶拍完背的小人兒,柳絮杏見他酣然欲睡的模樣,臉上湧起慈目的光輝,「憶非,你要快快長大喔!雖然爹現在不在你身邊,可是娘希望你知道,你爹不是不愛你,他只是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一時來不及回來陪你,以後長大了,娘不許你生爹的氣,知不知道?」

  小人兒揮舞肥肥短短的小手,像是在回應她的話。

  「憶非,你長大後應該會像你爹的模樣吧?你爹雖然總是冷眼寡言,可是心腸很軟,根本就不像外頭傳言的那段冷血寡情,他……是我見過最溫柔專情的男人了,憶非……你長大後可要像你爹一樣,知道嗎?」

  小人兒睏倦的幾乎撐不起眼皮,卻在下一秒被濡濕面頰的熱意給弄醒。

  「……憶非,你知道嗎?我好想你爹……我好想他……好想好想……」柳絮杏摟緊懷裡的人兒,熱淚滾滾伏頰而下。

  「哇!哇哇哇……」

  瞌睡蟲被人趕跑,小人兒索性不睡了,了亮的哭啼聲響徹雲霄。

  「憶非,乖,不哭,不哭……」柳絮杏急忙安撫兒子,但夏憶非似乎跟她槓上似的,哭聲更響亮了。

  就在柳絮杏有些不知所措時,一道清幽的琴音緩緩傳來,懷中的小人兒頓時停止哭泣,甚至露出可愛的笑容,緩緩進入夢鄉!

  這琴聲好熟悉……

  將熟睡的兒子安置在搖籃裡,柳絮杏恍若夢遊般的尋聲踏出小院。

  自從搬進小院後,她足不出戶,除了定時替她送來米糧吃食的荻管事外,她幾乎不跟任何人互動。

  自囚似的日子,看得旁人很是不忍,卻又無能為力幫她走出傷痛。

  但是聽到這熟悉的琴音,她像著魔似的,主動走出屋外,只因那琴音為她帶來一絲希望。

  走出小院,柳絮杏看見一個身背琴匣的人,顯然適才的琴音是他所彈奏的。

  看著那身形、輪廓、眉眼,她又驚又喜的瞠眸捂唇,不知眼前所見,究竟是真實,亦是夢境?

  「我回音堡找不到你,他們說你搬到這兒來住。」那人神情矜淡,但深眸中卻透著灼熱。

  「晏非?」柳絮杏蘊含著水氣的眸,睜得更大了,她衝上前去撲進他張開的懷抱裡。

  「我不是在作夢吧?真的是你嗎?你真的回來了嗎?」她開心的又叫又跳,又哭又笑,神情激動難抑。

  深凝著她臉上所有的表情,他淡淡勾唇,指腹輕觸她頰邊的淚,給她肯定的答案:

  「這不是夢,我回來了。」

  「我好想你。」她將臉埋進他懷裡,聞著屬於他的氣味。

  「我也是,我在東越國療傷的這段時間,每天都在想你……還有我們的孩子。」回想近半年的養傷日子,再加上傷癒起程返回音堡這近三個多月的時間,他感覺像是過了數年之久。

  雖然在那裡受到談藥師的妥善照顧,但畢竟離開她太遠、太久,思念的心情,令他恨不得腋下生出一雙翅膀,飛回到她身邊,不過那些苦痛都過去了。

  「東越國十」柳絮杏抬臉輕喃著,隨即嬌嫩的紅唇被輕啄數下。

  久違的情愫,快速蔓延,輕啄變成深吻,極長、極纏綿……

  許久,在兩人胸腔裡的空氣將盡之時,才依依不捨分開彼此。

  「孩子呢?我想看他……」夏晏非氣息不穩的說,「聽說是個男孩,叫憶非?」

  「他在房裡睡著……」柳絮杏捂著被吻腫的唇辦,面頰羞紅似霞,卻也禁不住興奮雀躍,主動拉著他的手往小院裡走。

  「你喜歡孩子的名字嗎?那是我為思念你的名字而取的……記憶晏非……永遠記著,刻在心版上,永遠不忘。」

  「喜歡,只要是你取的名字,我都喜歡。」兩人攜手回到房裡,柳絮杏抱起熟睡中的稚兒,夏晏非看著他的孩子,面容緩緩顫動,從柳絮杏的懷裡,顫顫地接過小人兒,初為人父的夏晏非,神情激動的難以自制。

  本以為他與柳絮杏將會天人永隔,而今種種,彷若隔世,怎不叫人感歎人生無常?

  渴睡的小人兒被滴落在嫩頰的熱淚給吵醒,睜開眼眸,在他小小的心裡,實在搞不懂為什麼大人總愛抱著他哭?因為尚不會言語,小人兒扭著小臉,索性放聲大哭起來,表達好夢被人摧毀的不滿。

  「哇!哇哇哇!」

  哭聲了亮,中氣十足,是個身體健壯的小胖娃。

  看不過夏晏非甫接手,便弄哭孩子,柳絮杏忍不住的叨念,「你不會抱孩子,我來抱……」她伸長手,夏晏非卻緊摟不放。

  極欲想將稚兒抱在懷中,感受天倫父子親的夏晏非,也顧不得放下琴匣,堅持要抱著孩子,「我可以,我來抱……」

  「可是孩子一直哭,你先把琴匣取下吧!」小人兒哭得好慘烈,做娘的捨不得啊。

  「不要,我要先抱他一會兒。」不想放,不想放,到手的幸福,他不願再放手了。

  「但……」看著難得露出豐沛情感的男人,柳絮杏做出退讓,兩手一攤,任由他抱著。

  小人兒伸出胖胖小手,試圖抓了下親娘欲離的手指,卻撈了個空,然後被那個爹緊抱在懷裡,好不舒服啊!

  「哇!哇哇哇……」

  小人兒哭得更大聲了,那聲音似在說——拜託,我只想睡覺,不要再抱我了……

  「憶非……」做娘的看不下去,將捍衛親情的主控權奪回。

  只是小人兒仍是哭個不停,直到絕世琴曲悠悠響起,那稚兒的啼哭聲才漸緩……

  果然,身為音堡的下代琴侍繼承者人選,也是琴有獨鍾呢!

  【本書完】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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