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3853|回覆: 1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唐婧 -【盜墓娃娃(死財門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23-9-22 00:00:0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唐婧 - 盜墓娃娃(死財門之一)

請問這是什麼情形?
在埋死人的墓穴裏竟有個活女娃兒!
他跟“死人債主”師父縱橫墳場十多載,
從沒遇過這等奇事,
此當她是這次盜墓取的“寶”納為已有,
沒想到卻是搶個麻煩透頂的黏人精,
得衣半陪睡才肯就寢,擺明自個是她玩物,
可由師父把他“許了”別人,
“床伴”便拋棄他遠走他鄉,
害他得了失眠症兼相思病,
事隔三年再度相遇,
他的“所有物”競盜墓失風,
被王府人馬國堵,要來個瓷中捉鱉……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23-9-22 00:00:2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娃娃無意識地將手中果肉送進嘴裏。

  雖然她知道在前方石廓中應該還可以尋著食物果腹,但她已沒有精力或念頭想再去拿了。

  黝暗周圍、鬼樣氣氛和胸膛間愈來愈難以接續的呼吸讓她神志陷入昏迷。

  也好!

  娃娃松開手,由著未嚼盡的果肉沿著唇角滑落,她闔上眼。

  也好!也許她早該乖乖地像躺在前處墓室中和她年齡相倣的男娃兒般哭到聲嘶力盡,哭到腸斷氣絕,哭到奄奄一息,然後,再也沒有聲息才對。

  也許,這樣的解脫會比眼睜睜看著死亡踱近還來得容易些。

  娃娃始終不肯認命,只因為,她不相信娘真會捨下她!

  娘會來尋她的,娘說,她只是去買只糖葫蘆給她罷了!

  甫出家門時,娘低著頭面色慈和,營養不足的臉頰顯得青白,還有些娃娃不懂的情緒,類似於哀愁之類的情緒。

  “娃娃乖!想吃什麼?”

  “什麼都可以嗎?”娃娃不敢置信,娘從不曾如此間過她的。

  “嗯!”娘的眼神閃了閃,似乎不敢直視著女兒。

  娃娃偏頭認真想了想,她知道家裏沒錢,不該有著念,可她畢竟只有八歲,還有些孩子們都抗拒不了的口腹欲念。

  “娃娃要糖葫蘆!”

  她脫口而出,隨娘上過幾次市集,每回見著那顆顆紅傃晶亮的球狀零食時,她都會掉了一地的口水,她只知道那東西叫糖葫蘆,卻從來沒有機會知道,它是什麼滋味。

  “娃娃乖!娘去買你要的糖……葫蘆……”娃娃不解,為何娘的聲音帶著微咽?為何眼眶一片潮紅?娃娃心頭盤著問題,卻沒敢問出口,她向來懂事,曉得不要亂問問題讓娘為難。

  半響後,娘的聲音總算接續了下去,“而你,要照丁大叔的吩咐去做,要聽話啦……”

  娃娃點點頭,一臉小女孩兒的嬌憨,“娘放心!娃娃一定聽話!”

  娘咬咬牙點點頭,接著就把娃娃的手交給了早候在一旁的丁大叔,沙塵蒙蒙,丁大叔帶著她和一群人也不知要上哪兒去,娃娃回過頭,抄塵間娘忽然沒了影,但娃娃不怕,只要聽話就有糖葫蘆,這是娘答應的,娘向來不撒謊。

  沒多久,一大夥人由抄塵間下行來到地下一處甬道口,然後進了個插著幾支火把的洞窟石室裏。

  “娃娃乖!”丁大叔囑她躺在個由石頭挖成的凹槽裏,要她千萬不能離開。

  娃娃眨巴著眼睛,不太明了大叔的意思,但想起娘,她乖乖照做。

  要不要將蓋闔上?一旁人絮語著聲音壓得很低,丁大叔壓低聲,這丫頭挺乖的,蓋不整上無妨,反正……丁大叔嘆了口氣,先別嚇著她吧!

  當時,娃娃並不知道,石槽叫石棺槨,那是用來裝陪殉物事的。

  丁大叔一群人在洞穴裏開壇頌經,一大堆古裏古怪深奧文詞聽得娃娃頭暈腦脹,松了戒心,不知害怕,終至睡得死沉,再度睜開眼,娃娃是被外頭嘩啦啦土石崩落巨響給震醒的。

  她這時才發現,火光沒了,人聲杳了,她躺著的石棺上被人掩上了層蓋子,遠處傳來個男孩兒的嘶哭聲伴隨著他拍打石棺蓋悶苦苦的聲響。

  這是怎麼回事?娃娃首度開始感覺到害怕了!

  男孩的聲音像是在幫她解答似的傳了過來——

  “我不要死!別把我關在這裏……我聽話……不偷東西吃……不胡鬧……”男孩哀吼的哭音勾出了娃娃的害怕與淚水,可在黑暗中,她不敢妄動不能出聲,墓穴裏空氣本就稀薄,男孩的哭嚎耗盡了他石槨中的空氣,不多久,激烈哭嚎轉為斷斷續續的猛咳,終至,一片死寂,冰冷的安靜。

  娃娃比男孩多個優勢,她的蓋子並未闔死,在男孩聲音消緲一陣後,饑腸輔轉的娃娃才鼓起了勇氣推開蓋子,忍住淚水爬出了她躺了半天的地方,周遭一片墨黑,娃娃磨蹭了半天才摸到祭壇上的水果,她捉了幾個塞入懷裏爬回原處。娃娃仍抱著指望,也許,娘終究還是會來的,哦!不,不是也許,是一定,娃娃告訴自己,娘一定會來的!

  她先吃果果墊肚子,娘,就快來了吧?

  雖然家貧,雖然家裏有八個孩子,加上爺爺、奶奶,十多張嘴開闔著等飯吃,撐行老五的娃娃從不懷疑娘親對自己的愛,扛著家中生計,爹向來難有笑胡,娘卻不同,姓對著孩子們向來都笑盈盈的,雖然生了這麼多孩子,娘卻向來投忽略過任一個,娃娃知道,娘愛她就像愛娃娃其他七個兄弟姐妹是一樣的。

  爹娘向來感情深厚鮮有齟齬,前些日子起,他們卻開始起了奇怪的爭執,望著幾個孩子們的眼神也起了怪異的閃爍。

  “曲陽王墓穴缺個殉葬童女……”

  爹的聲音隱沒在娘親警示的眼神裏,兩人低語爭執片刻,再度失控的嗓音飄過來

  “這個不要,那個也不許,你不好好把握這難得的機會,難不成,還真叫一家十幾口抱著一塊兒餓死!”

  “就算餓死……”向來端雅的娘親竟然哭了, “好歹咱們是死在一塊兒的!”

  這場爭論沒有結果,娃娃心疼地抱著娘,小大人似的撫慰著母親。

  “娘!別同爹爹生氣了!”

  “娃娃!你不懂!”娘摟緊娃娃小小的身子,泫然欲泣。

  “娃娃小,自然不懂,”娃娃笑得陽光燦爛,“可娃娃知道,只要能讓爹娘別吵架,娘別哭,娃娃做什麼都成的!”

  娃娃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只知道這句話惹來了娘親哭得更暗啞的嗓音。

  最後,是  弟的死讓事情起了變化的。

  兩歲男童死於營養不足,死於傷風轉致肺癆,死於家貧無力購買藥食。

  其實,八個孩子本就都瘦骨嶙絢,有一頓沒一頓的,  弟的死讓娘親的決心起了動搖,窮人家孩子沒有生病的權利、沒有生存的權利,如她男人所言犧牲一個娃兒,總好過妄送八條命!

  於是乎,在各方條件考量下,八歲娃娃將成為殉葬童女,只是,她渾然未覺,她只是見著了爹娘不吵架,娘也不哭了,家中突然有了頓白米飯,當時她還喜孜孜地以為苦日子已經遠去。

  甚至,好到可以容娘親買只糖葫蘆給她解饞呢!

  可現在,怎麼會這樣?她怎麼會被關在這又黑又冷的地方呢?

  娘真的不要她了嗎?

  這是娃娃最後的一個念頭,一顆水珠自眼角向外翻落。

  她向來不愛哭,也始終熱愛著生命,她從不因家貧而恥,也從不怨天尤人,更不曾妄想過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可為何!

  都是糖葫蘆惹的禍嗎?

  第二顆水珠壤落,娘是因為買不起糖葫蘆才不敢來的!一定是的!是自個兒不好,好端端地幹嗎貪心想要只糖葫蘆?

  第三顆、第四顆……乃至無數水珠兒不受控制地爭先恐後壤下。

  黝黑墓穴裏,一個年幼而悲傷的魂魄,正在緩緩地散盡……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23-9-22 00:00: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人殉,是指人死後,奏妾僕役等人從死,供其在陰世驅用的意思,當時在坊間另有一說.若能得著一對童男童女陪殉同死,不只可供往生者在陰世顯耀,並曲予後代子孫莫大的庇蔭。赫然竟是個還吮著手指頭的奶娃兒!

  娃兒是被他那一腳給踢醒的吧。

  這娃兒倒也沉穩安靜,未聞啼哭,先是嗯作聲,繼之,還吮起了手指頭。

  牧金鑠心頭一驚,那年他二十六歲,憎惡女人、憎惡束縛,不習娶過親更未曾動過和女人攪和一起的蠢念頭,更遑論,去照顧個似乎尚未斷奶的娃兒。

  反正,孩子不是他扔、不是他生,他根本不用考慮道義問題,反正,這孩子的命途本來就與他無關,於是,他靜悄悄左顧右盼,腳底抹油逃之天天!

  今兒晚果真出師不利,買賣未成先遇上了煞星,自認倒霉,空手歸返便罷,可千萬別趟了個“活”渾水回去。

  牧金鑠攀過兩座山,涉過三條溪,沿途凈是夜鵑啼音,還有的就是餓狼不絕的嘶鳴,他想了想,決定引路給餓狼,叫它尋著嫩娃果腹,反正娃兒不解事,不會有痛楚,也可盡早渦斷他忐忑不安的心思。

  “去吧!快去吧!”光想無濟於事,牧金鑠對著山頭大喊,“狼大哥!攀兩座山,涉三條溪,有好吃的東西候著您呢!”

  他對著山頭吼,狼卻突然沒了聲音,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聽懂了他的意思。

  牧金鑠心頭定下,這會兒可沒他的亭兒了,他該回家了!卻也不知怎地,原該朝向家門方向的雙腿

卻不聽使喚地回頭奔起。

  急急攀過了兩座山,涉過了三條溪,氣喘吁吁的牧金鑠跑回那個“絆腳石”旁邊,那娃兒竟還無事人地笑呵呵吮著手指頭呢!

  狼投來,來的是他這險些斷了氣的·死人債主”。

  盜墓不成撿回個娃兒,這等窩囊事讓牧金鑠被同住的兩個師弟訕笑了好久,一個初生嫩娃兒被人扔在皇陵附近,對於這孩子身世來歷,眾人雖有臆測卻摸不著頭緒,除了織金抱毯外,孩子左臂上被人用銀針刺進肉裏刻了個*型的疤痕。

  既然拾回了孩子,牧金鑠也不客氣,他賣掉了娃兒的抱毯換了幾壺酒,就當是代養孩子的費用吧,幾年後,兩個師弟陸續成了親,住在同處山頭,兩家夥還分別生了兩個同齡的女娃兒,過了幾年之後,一個師弟的妻子死了,一個師弟的妻子不見了,他們這“死財門”專司依恃死人而發財的師們,三師兄弟也就這樣分別帶了個孩子在鬼墓山崩處住了十來年。

  牧金鑠始終未婚,當年的絆腳石在十四年後,成了他的惟一傳人。

  所謂之惟一傳人,卻也是惟一可以氣死他的人!

  “師父!”

  一枚瓦片自天疾飛而至,思索間的牧金鑠不及反應,肥鵬翻身不成,反成了老鴿折翅,瓦片自額心劃過留了道口子,收勢不及,他身子左打斜,啪的一聲,迎面摔入了一坨爛泥裏。

  “臭……”牧金鑠罵人的話只吐出了一宇卻被徒兒喊停。

  “師父!噤口,當心後悔!”臭小子的語氣難得有著關懷。

  “去你媽的!不罵死你這臭小於,老子才會後悔!”

  牧金鑠聲音咕嚕嚕地在爛泥裏打旋,嘔人欲吐的惡臭自鼻偃入,這會兒,他終於明了死小於叫噤口的原由了,因為那蛇爛泥竟是垃鬧了腸胃的病牛拉出的稀巴爛牛糞。

  見牧金鑠冒泡泡沒了聲音,少年笑盈盈,他蹲下身手勢扇了扇,似乎想幫師父驅走臭氣及怒火。

  “早同您說過了,人有了歲數就該修身養性,怎地,總不聽勸愛罵人?這會兒您該體會到罵人都沒好下插了吧?”

  牧金鑠狠瞪徒兒一眼,用眼神回答了這個問題,繼之起身跨低身子嘔了又嘔,還用衣服下擺將臉上肌膚擦拭得恍若要掉了層皮才重拾回噪音。

  “只要碰上你這渾小子,就是神仙也要火了性!”牧金鑠由鼻孔哼氣,“你若能離我遠點兒,包你師父我長命百歲!”

  “怎麼,”少年笑得純稚,“‘死人債主’整日刨人祖墳,還妄想長命百歲?”

  “你……”牧金鑠忍下怒氣,自死小於開始學會說話後,他就很難在言語裏討過這小於的便宜,他抑下火硬聲道,“我是讓你來這裏學經驗的,你學會了什麼?光會用瓦片襲擊師父嗎?”

  “瓦片?!”少年笑得可愛, “師父!一個價值不菲的玉石磐,竟讓您給說成了瓦片?”少年搖搖頭,一腔遺憾,“徒兒真為這破瓦片感到不值。”

  牧金鑠漲虹臉,月夜下,急急撈起方才逆徒招呼過來的“瓦片”,端倪後冒出驚呼,他媽的!還真是個難得一見的紅玉石磐,只可惜,牧金鑠搖頭,上頭添了道裂縫,再摸摸自個兒領頭上的傷口,唉聲一嘆,方才那一下,可真是名副其實的“兩敗俱傷”呀!

  牧金鑠心疼,不為了自己額頭的傷,是為了紅玉石磐,完美無理的寶物有了裂口就形同破了臉的美
女,沒價值啦!

  “死小子!”牧金鑠火氣重熾,“既知是寶,幹啥用扔的?”

  “好師父!”少年氣定神閒,“您總教誨徒兒在盜墓時切記要全神貫注,千萬分不得神,徒兒見您
恍了神,自然,得以:寶物’提點您的神。”

  “提神歸提神,”牧金鑠還是心疼,“下回別再用這麼貴重的東西了,當心還真要索了師父的神

魂!”

  少年笑笑漫不在乎,“提神是要告訴您,那曲陽王

  墓室,徒兒巳鑿出穴口了。”

  “當真!”牧金鑠跳起身,忘了一身的臭氣,也忘了紅玉石磐,一臉心滿意足,“小子!真有你的,才十四歲就已將師父這身絕活都學了過去,虧師父沒白養你!”

  少年笑了笑跟在師父身後爬下墓室,自解事起便陪著牧金鑠生活在鑽墓出墓盜寶生涯的少年,早巳鑽研出自有的一套心得本事,他能迅速操出封墓穴口,會先勘驗墓穴平面圖,在行事前探悉墓穴中最脆弱的墻垛,最容易進出的甬口,以期在最短時間內進出。

  牧金鑠踩著地上猶透著紅土的地面,知道這是座封閉不久的新墳。

  通常,他是不會找這類新墳下手的,可這回,曲陽王朱祁準穿了套金縷玉衣下葬,這才勾使了他這“死人債主”控制不住急欲將寶奪到手的興趣。

  這套金縷玉衣是東漢時傳下來的寶物,穿戴在死者身上,招陰福添來生意,可庇佑屍骨不朽,靈魂長存,這套寶物跟著入土原是封鎖了又封鎖的消息,就怕被人覬覦,可牧金鑠到底不是常人,消息管道出口能突破重重關卡。

  對於牧金鑠而言,這項寶貝最難能可貴的是它的罕見,他盜墓向來不為財,只是為了那種腰死人搶東西的刺激與拿到寶物納入自己寶庫,由著他細細玩味時的快樂。

  金縷玉衣是個千年寶物,陪殉人土中太浪費,若沾上了死人的臭血腐味兒更不妥,所以幾日前,牧金鑠甫獲悉這項傳聞時便已做妥了各項準備。

  玉衣約長一·八二米,結構可分為頭、上身、雙臂、雙手、雙腿、雙腳等幾大部份,另有三角形臂飾兩件,在腹部上下墊蓋的小玉簾兩件,共十三個部件,總計約用玉片一二O三塊,金絲約二五八O克,玉片形狀多為梯形和長方形,少數為三角形和不規則四邊形。

  漢玉多出於閩,不僅運料困難,切割、磨光、鑽孔、編輾等一道道工序也極為費工,若僅由一個熟練的玉石工人制作這樣一件玉衣,大約需要十年的時間。

  曲陽王下葬還不到三日,這件曠世寶物卻已引來了“死人債主”進來打死人衣服的主意了!

  牧金鑠邊移動著邊叨念著,小於果然爭氣,雖三不五時會惹他胃疼心悸,但還真是學足了他的本事,無論是潛進墓穴、鑒識寶物,甚至於,與死人談笑風生的胭識,幾乎都像極了他這“死人債主”。

  思索間,牧金鑠已拿著火把來到了他今晚的“欠債人”身邊。

  將火把插上壁,閩手三躬身,牧金鑠念念有詞,與死者做了最後的溝通,然後開始動手拆衣。

  屍骸的身子壯碩,牧金鑠很費了一番工夫,回過身本想叫徒兒來幫忙的,極目遊移卻不見小於蹤影,他沒奈何轉回頭繼續手邊工作,小於說得對,年紀大少和小於動肝火,否則遲早火頭過猛,氣癱死在這空氣稀薄的大墓中,和他最熟悉的屍骸骨相親相愛。

  打五歲起小於便讓他給帶進了墳壕,他原打算是先嚇嚇這孩子的,卻沒想到小家夥八成是整日從他身上嗅死人味慣了,竟不驚不懼,凈瞪著眼東摸西瞧問東問西,不久便氣定神閒露出了小於慣有的招牌笑容。

  他接著又傳授了徒兒辨識寶物的知識與判斷能力,十四歲的小於現在巳能夠單由手觸便判知青銅玉石陶器的年份,經由目測就曲確定隨葬寶物的價值與純度,可偏偏,小於對於寶物興趣不大,常隨著師父人了“寶山”,若非空手而返,就是只拿了些會讓牧金鑠傻眼的物事,他的進來出去倣佛為了學本事居多,對於一般能勾得人心發癢的寶物或金銀,小於雖識寶,卻無所圖念。

  陪殉之物分為兩種,一種是真寶物,可以彰顯死者尊貴身份地位的東西,另一種則是死者用慣或喜愛的日用物品,小於不貪寶見喜歡拿些不太起眼的劍拳譜、醫書、武譜等.有時甚至是幾本古老難辨殘破的曲譜棋本罷了。

  捉小看到大,這小於極有主見,而且難得地視線財如糞土,不貪不求,通常這類不愛錢的人若非出身極為富貴和錢財過不去,就是,腦子有點兒問題!

  促回心思,汗流浹背了半天,牧金鑠總算取下了那套金縷玉衣,他將沉甸甸玉衣塞入隨身麻袋裏,然後開始尋覓已失蹤了一會兒的小徒兒。

  牧金鑠扛起玉衣,自墻上取下火把,正打算開始尋人,光焰下,一條人影倏然出現,正是徒兒。

  “臭小子!”牧金鑠壓低噪音,“不幫忙也罷,竟還得勞煩師父候你大駕?”

  “別惱嘛、師父!”少年笑盈盈,“是您說人寶山不得空手而返的嘛!”

  “所以……”牧金鑠耀眉伸長脖子想看清楚徒兒抱在手上的一團物亭。

  片刻後,他不敢置信地低吼.“小子,別怪師父罵人,這回你實在過了份,你……連頭死貓也拿來當寶?”

  “說您老跟昏花了還不認?”少年哼了聲,帶頭領著牧金鑠往外走,牧金鑠只得扛緊玉衣跟了過去。

  “不是死貓是啥?”牧金鑠努力再看了看,卻在陰影幢幢的墓穴裏難以看得真切。

  “是個女娃兒!”少年氣定神閒地幫他解惑。

  “一個死女娃兒?!”

  聞盲牧金鑠更驚,手上火把險些掉落,“人殉”這東西對他這盜墓老賊是見多了,心底雖對這些陪死生靈亦有所悲憫,但萬般皆命定,不是他們所能代為抗爭或看喙的。

  “穢氣!快扔了吧!殉葬者易成厄靈,你抱個死娃兒傲哈做啥?”

  “不是死的!”少年不為所動,腳下未緩,“還有口氣兒呢!”

  “剩口氣也是快死了的!”牧金鑠直嚷嚷,“陪葬童子沾過亡靈,已被往生者視為己物,你硬要帶走,擔心招來惡運!”

  “照師父說法。”少年淺笑,“您肩上那件玉衣才更該還人,那玩意兒沾惹上的亡靈之氣怕猶勝過這女娃兒,且更屬於住生者所有吧!”

  “那……”牧金鑠紅紅臉,“那不同的。”

  “沒啥不同!”少年僵首疾行,”咱們都是在同死人常討東西,都是拿走咱們自個兒認定的寶貝罷了,你要那玉衣,我卻選了這娃兒。”

  “你要個女娃兒做哈?”牧金鑠還是無法理解徒兒心思,這家夥,難得善心!

  “不做哈?”少年聳肩,“好玩罷了!”

  少年聲音消失在前頭,伏身潛入婉蜒睡熏來時路。

  “好玩?!”

  牧金鑠自傻愣中清醒,算了,由著他吧!不管怎麼說,那總是一條小生命,抱出去當真救不活就幫她埋了,若救得活,也不過就多口人吃飯罷了,當年,他不也是這樣身不由己地捨不下小於的嗎!

  冥冥之中,一切似乎都是命走。

  火光一緲,轟然一聲土石坍落,曲陽王墓室再度一片死寂。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23-9-22 00:00: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為了好玩!

  是的,這就是八歲牧琉陽初時在十四歲牧墾野心底的認定!

  琉陽是在八歲時讓師兄在墳墓裏給拾回的,做為人殉,石棺上刻有她的生辰是以能夠得知她的正確年歲,可卻不知她的真實姓名與住處。

  對於進墳盜寶的事情,師父師兄毫不避諱,不僅如此,他們似乎還頗以“盜墓”為傲的。

  畢竟,他們“死財門”專做的就是與死人有關的營生!

  許是遭遇到太大的變故,她對於人墳前自個兒的身世過往全給嚇得忘光了,也或許,下童識裏,是她選擇遺忘吧!

  為了幫她取名字,兩師徒曾有過一番爭執。

  八歲的女娃兒經過槐洗打理、灌藥喂食後,逐漸恢復神採,沒想到這娃兒竟是副粉雕玉琢的嫩娃兒樣,只是她怯生生的眸子總漾著股飽受驚駭的懼怕,以往的女娃兒不怕黑,這會兒卻怕黑、怕打雷、怕老鼠……怕所有該怕和不該怕的東西,她變得膽怯而缺乏自信。

  她似乎總擔心著遭人遺棄!

  遭自己最親、最信任的人的遺棄!

  那雙小手自清醒後便緊揪著師兄衣袖不曾松脫,只因為,她連那看來“面惡心善”的牧金爍也怕,惟有個笑嘻嘻總拿她好玩似的牧星野不在恐懼之列。

  在確定女娃兒真的什麼都記不起來時,牧墨野出聲代作了決定。

  “忘了就算,往日不再計較,今後你就乖乖地跟著咱們師徒倆過日子就是,以後你就囑眼前這個看來像壞人卻並不是壞人的中年漢於做師父!

  看起來像壞人?一旁的牧金鑠聞育拼命擠眉弄跟,想櫻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卻害得小女娃兒猛往牧且野身後閃躲。

  牧星野慢條斯理不以為意地續盲,“至於我,我叫牧星野,是你的大師兄,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師父的話可以不理,師兄的命令卻不得不從啃廠

  牧金鑠哼了聲,女娃兒卻點頭如搗蒜,將小於奉若神明。

  “至於你……”牧星野蹙眉想了想,繼之擊掌,“叫牧牛羊!”他笑了笑,一臉可愛,“簡單又好記,風吹草低見牛羊!”

  “小子!”牧金鑠大聲反對,霄響的吼音卻讓女娃JL夏縮人了牧星野的身後,“這丫頭是個女娃兒耶!牧牛羊?!難聽死了!”

  牧星野難得點頭順了師父,“不叫牧牛羊,就叫牧豬狗!”

  “更難聽!”牧金鑠拼命播頭,“她是人不是畜牲,你幹嗎凈在這些畜牲身上打轉?當真沒有正常一點的思緒嗎?”

  “這樣呀!”牧星野笑得無所謂,在他眼裏,丫頭只是件可以伴著玩的東西,叫什麼都不打緊,順口就好,“師父說人不能取畜牲的名,那麼請問師父,當初您幫我取名字時是依據什麼而來的呢?”

  “拾到你那天,”牧金鑠瞇起雙目陷入回憶,腔上展現一片溫柔,“曠野上滿天星鬥……”

  “所以就有了這,猩猩在野地裏’的名!”牧星野呵呵笑,似乎並不領情,“無妨,師父喜歡用這類方式取名,徒兒依你,依此類推,這丫頭該叫牧牛糞的!”

  “牧牛糞?”牧金鑠嚇掉了下巴。

  “是呀!帶回丫頭的那一夜,師父您不是跌了滿臉的牛大便嗎?”回憶湧上,兩師徒同時皺緊鼻子,想起了那股半天散不去的臭味。

  牧金鑠打死不從,再好看的丫頭配上了這樣的名,還有未來嗎?

  “牧死人!”小於建議,那夜兩人都見著了死人!

  “牧棺材!”小於還真有想像力,除了死人還有棺材嘛!

  “牧盜墳!”要命嗽!這樣不是直接將兩師徒的營生公諸天下?

  “牧……”

  十來個牧xx全讓牧金鑠給否決了,哼了聲,牧墾野收回笑容。  

  “說到底,師父!是您的姓不好,配什麼都難聽得緊,徒兒不再聽您意見了,維持前議,就叫牧牛羊吧!”

  牧金鑠瞪大眼,聲音卻在空中讓徒兒給擋了下來。

  牧星野笑嘻嘻地道: “別慌,牧琉陽,琉璃的琉,陽光的陽,琉璃似的燦陽,就像您那晚得著的金縷玉衣一般!”

  這個好,這個好,笑容重新爬回牧金鑠眼底。

  兩個男人總算達成了共識,在令人透不過氣的墨黑恐懼後,蒙命運之神眷顧,陽光重回了娃娃的跟眸及生命裏。

  琉璃似的燦陽?!這就是她的未來嗎?

  娃娃抬起眸子望向眼前重新賦予她生命及姓名的少年她的大師兄!

  心底,暖暖清流泛起。

  *  *  *

  因著身子虛軟乏力,牧琉陽在床上躺了幾天。

  次日,天蒙蒙黑還落了微雨,師父和師兄就出門了,對於他們的工作,琉陽心底有數,是以連問都不敢多問,對於與墓壕有關的事情,她還是會心悸。

  撐著猶然虛弱的身子,琉陽起身開始打理房於,她不想當個讓人白養的廢物,雖然忘了過往事兒,她依舊有個乖巧懂事的性子。

  正忙著,外頭傳來唆唆聲,回過頭,琉陽在門檻外見著了雨中兩個撐著傘的女孩,女孩們年紀似乎與她相當,一個一身紅,另個則是淡紫。

  “嚼!”是紅衣女孩兒先出的聲音,看見新玩伴,她顯得很興奮,“我們可以進來嗎?”

  “請!”琉陽也紅了臉,卻是源於羞澀。

  放了傘,紅衣女孩拉著紫衣女孩蹦進屋裏,相較起虹衣女孩的熱情,紫衣女孩有股漠漠的冷清,甫進門便掙了紅衣女孩的手,不習慣與人親膩似的站到另一頭,對於她的動作,紅衣女孩沒在意,仍是一臉熱情的笑容。

  “我叫甘薔絲!”紅衣女孩拍拍胸脯,指向紫衣女孩,“她叫華依鉸!我們都八歲,不分大小,聽說你叫牧琉陽,”她已探清了琉陽的底, “你和我們同齡吧?聽說你是大師伯新收的小徒弟?”

  “大師伯?”琉陽有幾絲困窘,“對不起,我不太清楚耶。”

  “不打緊!”甘薔絲還是一臉笑,“反正星野師說了日後讓咱們來找你一玩,咱們也別分大小了,都叫

  名字吧!”

  聽到星野師兄,琉陽心底總算踏實了點。

  “華依姣?甘薔絲?”在問清楚怎麼寫後,牧琉陽衷心地說,“你們的名字都好秀氣!”

  “別逗了吧!你!”薔絲皺皺鼻子,“你是更沒聽出來還是佯裝?算咱們倒楣,遇上這些取名的人都有點毛病,給人家取名字都作興聯想著怪裏怪氣的諧音,櫻明整人,牧琉陽是:牧牛羊’,華依墳是:滑一跤,甘薔絲呢?嘿!嘿!就是‘趕強屍,嘍!”

  怨歸怨,薔絲還是笑著的,“這會兒,你應恢可以聽出我老爹慣做的營生了吧!”

  “趕強屍?!”琉陽猶是一臉困惑。

  “沒聽過‘趕屍,嗎?”活潑的薔絲斂起笑,裝出一臉僵冷,兩手平舉,硬著身子在兩個女孩面前蹦、蹦,一步步跳著,“就是那種在額上貼了道符,讓死在外頭的屍體可以耽跳回故鄉的那種嘛!”

  “沒聽過!”琉陽搖搖頭,這世上真有這樣的營生?

  “少見多怪!”薔絲嗤了聲,“可你總該知道咱們們派的名字吧?”

  “死財門!”這麼難聽的名字琉陽只聽了一回便記牢了。

  “所以嘍屍薔絲至桌邊坐下倒了水,而華依姣自始至終不曾出聲,她在另一頭坐下,漫不經心看著外頭絲幕般的雨水,似乎覺得跟前一切都無趣至極,喝完水,琉陽再度聽到了蕾絲亮亮的噪音——

  “咱們太師父開創‘死財門’,專做死人的生童,底下三個徒弟,大徒弟牧金鑠,也就是你師父,人稱:死人債主’,是個盜墓高手,凡被他看上的死人寶物,少有死人能夠逃過劫數。”

  是呀!琉陽心道,對於那些無力反抗的死人,要想保全“自己的”東西躲過劫數,確實很難。

  “至於我爹,”薔絲笑,“他是二徒弟,名甘遊方,外號‘死人向領’,專司趕屍生意,有本事一次趕十來具屍體回老家,一個也不少!念咒捉妖開壇祭天樣樣都精通。”

  琉陽心底發毛,不敢想像這樣的事情竟然也有人敢做?

  “那麼……”琉陽指向依墳,臉上漾著好奇, “依墳的爹呢?”

  “哦!別扭心,”似乎看出琉陽的害怕,薔絲寬慰似的笑,“依姣的爹在外人跟中就屬於正常了,他是三徒兒,叫華延壽,華家先祖是三國時代的神醫華佗,他的醫術高超綽,號叫:死人對頭’。”

  薔絲咯咯笑,“若被他看上不準死的人,連閻王都拉不走,讓死人變成活的,所以嘍,就成了死人和閻王的對頭!不過,你可別真當三師叔和常人一般呦,為了研究醫理,鑽研醫術,他……”薔絲壓低噪音,一臉神秘,“他在家裏養死人!”

  “養死人?!”琉陽吞吞口水,“我不懂!”

  “不關你的事兒就別懂。”薔絲揮揮手。

  “咱們‘死財門’就這些人?”琉陽消化著她給的訊息。

  “不!”打破沉默的是依姣,她的聲音不像她的人,竟然是軟甜甜的,“我還有個師兄,大我們五歲叫辛步愁,他的家人都死於黃河決堤時的一場大瘟疫裏,是我爹從鬼門關裏將他救回的,之後,他便一直和我們住在一起。”提起自個兒師兄,依姣眼中難得有些害羞的暖意。

  “辛步愁?不愁?!可愁得很呢!”薔絲哼了哼,“她那師兄對病人、死人的興趣還遠過於對活人的,你見投見過這家夥也沒太大差別啦,不過,”薔絲竊笑,“還虧得有這家夥,三師叔那套華佗神醫本事總算後繼有人,否則……”

  薔絲對著冷瞪著她的依姣扮鬼臉,絲毫不在意對方地直言無諱,“否則三師叔的傳人美夢若當真落在我們這位素有:庸醫娃娃’雅號的華姑娘身上,可會將他們姓華一門歷來在醫界的豐功偉業至敷給盡毀,弄不好……”

  薔絲邊說邊笑嘻嘻躲著依姣送來的粉拳襲擊,“連他們華氏老祖宗華佗老老老太爺都會氣得從棺材裏爬出來湊人呢!”

  “不會這麼慘吧?”琉陽也被逗笑了, “依姣還小,往後……”

  “五歲就能醫難死雞、治貓死貓的,長大還得了?”

  薔絲雖是跑著的,嘴上可沒稍歇,“三師叔每年都會好心到墟裏幫貧戶做義診,依姣也有模有樣在旁掛個幫小動物義診的牌子,那些笨孩子見是華家招牌,還真傻楞愣地抱了堆小動物上門求醫,那可好,”她笑道, “大人醫大人的,小孩玩小孩的,大人醫好蹦蹦跳,小孩的動物們全數死翹翹屍

  “那也不能全怪我的,”依姣漲虹臉沒了方才的冷靜,顯見是在意薔絲的話的,“醫術再好,對方若大眼已至也是沒得救的!”  

  “那可巧了,”薔絲哼了聲,“每回你到哪裏,那裏的生靈就剛好大限已至?你根本跟你爹不對盤嘛,你爹叫‘死人對頭’,而你,該叫:死人好友’!”

  兩個女孩追逐笑鬧了一陣,依姣才放過了薔絲,薔絲笑嘻嘻地促起杵在一旁的琉陽, “下雨天沒事幹,咱們去找太師父尋樂子!”

  “太師父?”被拉著往外跑,琉陽記了堆人名尚未消化,這會兒頭正香著, “咱們師父的師父?他還健在?”

  “這話被人聽到要挨板子的!”薔絲咯咯笑,將瑰陽護在自個兒油傘下,後頭是獲著傘慢條斯理跟來的依姣,“幸好太師父那人啥都不忌諱,太師父不但活得好好的,還有三個太師婆婆陪著呢!”

  “三個?!”琉陽睜大眼,比出三根手指頭。

  薔絲嗯了嗯,點點頭,“太師父比徒兒們本事,徒兒三個,一個未娶,一個死了婆娘,一個沒了妻子,”薔絲毫不避諱地說,“人家太師父一把年紀還坐擁三人之福,一個管煮飯,一個管庭院,一個則陪他下棋泡茶解悶。”

  “三個太師婆婆住一塊兒,”琉陽一臉好奇,“不吵嗎?”

  “吵!”薔絲笑得傘直抖,“一個男人三個婆娘怎能不吵?”

  “那你還笑得出來?”

  “幹嗎不笑?”薔絲笑哼,“我就是愛笑,就是愛日子熱熱鬧鬧,有人打架、有人拌嘴,咱們才有得熱鬧瞧!”

  薄雨中,兩把小傘,三個小姑娘來到了一幢石屋前。

  偌大石屋三個方位各開了三道門,琉陽聽薔絲說,三個婆婆各有出入通口,互不幹預的。

  正門上,琉陽見著副對聯——

  左邊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右邊是:死人活人滾一邊。

  橫批:幹我屁事。

  正上方一個牌廈三個龍飛風舞大字“不死居”。

  琉陽對著對聯直笑, “是太師父題的?”見薔絲點頭,她笑道,“老人家好可愛!”

  “是呀!”薔絲也笑了,“可愛,可愛,可憐太多人愛啃!”

  薔絲的話在大夥兒用晚剩時,琉陽才真正體悟到,一臉美髯、神態若仙的太師父原是副清風道骨的模樣,卻在三位太師婆婆在他面前爭風吃醋,差點兒大打出手時,他那把胡子愁得垂了又垂,險些走了樣。管膳食的太師婆婆叫春蘿,廚藝頂尖兒,可她年輕時最擅長的本事是施毒,這會兒由她負責大家夥兒的飲食,另兩位婆婆不得不對她恭敬。

  管庭院的太師婆婆叫海棠,將太師父屋裏打掃得一塵不染,擅長使用暗器,灑水澆花除草彈指即成,所以如果你不小心惹毛她,讓院子裏的石頭給砸上了腦袋就只能管叫活該,還有一點,石頭可大可小,分寸拿捏之間,不得不慎!

  管泡茶的太師婆婆叫玉譬,琴棋書畫茶道樣樣精通,她不會武功,年輕時曾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被太師父勾了心,她也不計較他已有兩妻,硬是為了他拋棄一切過往,為愛天涯。

  太師父一生愛花,連三個老婆都恰巧取的是花兒的名字,英雄難過美人關,枉太師父一身本領,到未了卻始終深陷花海,想拔出身四處逍遙,嗯,很難!真的很難!

  用晚膳時,琉陽總算是見著了所有“死財門”的人。

  太師父和三位徒弟雖居於同處山崩,但各隔了段距離互有獨立厘宇門戶,一天裏,只有晚膳是一塊兒吃的,團團一桌坐滿了十來個人,果然如薔絲所期望的,可熱鬧的。

  琉陽見到了二師叔甘遊方,薔絲的爹親,一個肥敦敦的胖子留著八字短須,見了人總是一個勁兒地笑逐顏開,也難怪會有個像薔絲那樣的女兒。

  至於三師叔華延壽,他冷冷的模樣見不著情緒,與女兒華依姣、徒弟辛步愁恰是“冰凍三人組”,每每話題若到了他們那裏肯定會中斷冷場,後來琉陽才知道,三師叔就是那老婆不見了的可憐漢子,是以,對於他的冷漠也較能體諒,不過,真讓人想不到,三師叔面目俊逸,身子高碩,雖已中年,仍是個玉樹臨風好看極了的男子,別說三個師兄弟,連外頭同齡男子怕也都及不上,琉陽納悶,不知是什麼原因,竟會使得他的妻子會肯捨下他與女兒不顧?

  至於三個婆婆,三個年近古稀的老婦,雖各有各的風貌味道,但瞧那五官,不難看出年輕時個個都是千嬌百媚、各擅其長的美人兒,也真難為了,竟肯這樣共事一夫到老。

  晚膳時果如薔絲期望的一樣熱鬧,太師父話不多,因為他光是要應付三個老妻從四面八方不斷夾來的菜肴就已然分身乏術,為求公平,若吃了春蘿婆婆的蝦子,就不能拒絕海棠婆婆的雞腿和玉譬婆婆的韭菜花。

  琉陽師父牧金鑠和甘遊方都是大嗓門的人,在餐桌上說古道今,看得出來即使沒有老婆也都活得很開心,相較起,三師叔華延壽就顯得沉默了。

  琉陽坐在大師兄身邊,乖巧端坐聽著眾人交流不息的言語,心頭突生踏實,不管過去的她過的是怎樣的日子,但從她被人遺棄在墓中的情況看來,那個世界已經不需要她,已經離開了她。

  眼前,一個嶄新陌生的世界在她眼底開展!

  她突然心生感動,眼底冒酸,小手無意識地向旁揪緊了大師兄衣裳下擺。

  牧星野雖察覺了卻不動聲色,神態自若繼續進食,由著那只小小而不安的手揪緊著他的衣擺不放。

  如果琉陽以為薔絲等人的溫暖已然撫幹了她心底的疑懼與不安,那麼,她還是錯了,她由噩夢中被嚇醒,自床上猛然坐起,一身的冷汗涔涔,脖子恍若有人捏緊著不放,讓她喘不過氣,一口氣半天提不上,她甚至不敢將眼神溜向窗欞,那兒,似乎總候著一雙冰冷而駭人的眸子叫她回到墓冢裏,完成她該盡的義務。

  琉陽自床上驚慌逃竄跳下,匆匆奔向她認定最安全的地方。

  牧金鑠準備幫琉陽在屋子後頭另搭出一間房,在房間完成前,琉陽睡的是師兄牧星野的房間,而他打了鋪蓋睡在花廳裏。

  乍然被驚促的腳步聲擾醒,牧星野睜開眼睛身子仍不想動彈,忍住嘆氣的衝動望向那已哭紅了眼的小娃兒,師父常說自墓中取東西時要當心,別惹上麻煩,看來這回,他真的幫自己帶回了個大麻煩。

  “做矗夢?”他試圖柔著嗓音,抑下因著愛困而想揍人的衝動,琉陽才八歲,還是個擅於,尤其,她才剮經歷過那麼駭人的場景。琉陽一心只想捱近他身邊汲取安全,卻又有些擔心惹惱他,強咬著唇不敢再向前。

  他嘆口氣向她伸長手,沒錯,他是很想揍人,可想揍的是自個兒,誰讓他貪玩多事,找回這樣的麻煩?

  牧星野心生恍惚,也許,當初他該選的是祭壇上那本“幻靈劍術”而不是她。

  琉陽伸手握住了師兄的手,順勢在他身旁躺下,然後他將被褥整到她身上,分給了她一半的溫暖,他,想松手,她卻不肯,眼中仍有散不去的恐懼。  

  “小師妹!”牧星野試圖同她講理,“你拉著我,我睡不好,大師兄唾不好時通常隔天心情會很差。”

  “可是……”琉陽搖搖頭,眼淚撲簌簌掉,“可是

  我會害怕!” 

  “大師兄陪了你還怕?”牧星野笑著對她眨眼,“那麼,或許你該去試試睡師父身邊的?!

  淚眼中,女娃兒臉上滿是為難,“我怕師父把我踢下床。”

  “你的意思……”牧星野哼了哼,“大師兄比較好欺負?”

  “不是!”她拼命搖頭,他只是逗她,她卻很認真,我只是知道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大師兄一定會保護我。”

  “是嗎?”牧星野笑,“可大師兄不能保護你一輩子的,遲早你得學習自己面對外頭的事情,不過……”他聳聳肩,告訴琉陽也告訴自己,“現在你還小,有關獨立自主的事情,咱們過陣子再談吧!”

  他將她的手擱至自己手肘關節骨,“這樣吧,要摸也只準摸這裏,這樣我才能一邊睡覺一邊保護你,真有事……”他打個不經童的呵欠,“你用力捏一下,大師兄馬上睜開眼睛跳起來,好嗎?”後續聲音起了朦朧,白天裏得應付個壞脾氣的師父,晚上裏還得照顧會做噩夢的小師妹。十四歲的牧星野,沒來由覺得命苦。

  見師兄沒了聲音,琉陽向師兄身旁挪近,眼睛裏除了師兄哪兒也不敢瞧。

  琉陽忍耐了很久很久不敢出聲音,至少,在她認定,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了。

  “大師兄!”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像幼貓嗚咽,“你……睡著了嗎?”

  他不出聲,至少不打算這麼快出聲,他已有七分睡童,如果丫頭能放過他,那麼,美麗的夢鄉已然不遠。

  “大師兄!”貓叫聲卻再度響起,“你真的、真的睡著了嗎?”

  “我‘真的’醒了!”他睜開眼,目中有無可奈何的悲愴, “小師妹,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你想上茅房吧?”

  “大師兄,你真的好聰明!”琉陽漲紅購,不知道是高興於師兄的聰明還是憋尿憋出來的。

  收星野嘆口長氣,“不能忍忍?”

  “不能!”琉陽猛播頭,“我已經忍了一晚上,就快下面的話她擠不出來,幸好牧星野也饒了她,他拉起師妹往茅房方向奔去,就怕即將潰堤的洪水殃及
他的被褥,他們的茅房離正屋還有段距離。

  星夜裏,山裏蛙鳴蟲唧不絕,夜風有點兒涼,撲

  在牧星野臉上,這會兒他總算是真正的清醒了,聽著

  茅廁中淙淙細細的水流聲,他突然覺得一切荒謬至極。

  “大師兄!”連在茅廁裏,她都還要確定他的存在。

  “你還在嗎?”

  “不在了!”牧星野沒好氣,“和你說話的是個鬼!”

  即使一肚子不悅,在見著個舒解後重新亮起笑靨的小師妹踱到他跟前時,牧星野還是硬生生擠出了無可奈何的笑容。

  “你要不要也順便?”她好心地建議,“省得咱們還得再來一趟!”

  “你該不會連我上茅房也要跟吧?”牧星野瞪大眼睛,深覺前途黯淡。

  “見不著你,我會害怕!”她說得很懇切,“只夜裏,白天就不會了!”

  “被人黏成這樣,我比你還怕!”他捉住她的手往屋裏行,突然,他猛然放開她的手,眼帶威脅,“老實說,牧琉陽,解手後洗手了沒有?”

  琉陽紅紅臉點點頭, “你放心啦!人家很愛幹凈的!”她上前再度捉牢他的手, “你沒感覺到溼溼的嗎?”

  “溼溼的原因很多,”牧星野瞪她一眼,“誰能確定那是什麼水?”

  “大師兄!”她漲紅臉的模樣還真像只生氣的小貓。

  “生氣更好,如果這樣就能夠遠離你的貓爪!”牧星野笑的很得意。

  她嘟高嘴卻更捉緊著他的手, “我不會中你的計的,我不生氣,更不放手!”

  野地裏,遠處星鬥亮燦燦,像極了他的名字——牧星野。

  “大師兄,你不覺得天上的星星很美很美嗎?”

  “不覺得,”他播搖頭,睡意已泯,心卻不甘,“我枕巾上的水波紋更美。”

  “大師兄……”琉陽有句話在心中吞吐了好幾回,這會兒再也忍不住了,“你知道嗎?雖然以前的事兒我都記不起來了,但卻清楚記得有個跟我一樣大的男孩兒和我一塊兒躺在墓穴裏頭陪死,我還聽見了他在死前絕望的拍打和哭嚎聲音,每當我閩上眼睛,他的聲音就會在我腦海裏一次次盤旋拍打,而且我的脖子,常常像是有人掐著般喘不過氣來……”

  她的眼中滴清答答落了淚, “他死了,我卻沒有,他肯定不甘心,他也想活的,很想很想的……”

  “傻丫頭!”牧琉陽將小師妹攬在懷中,指著天上的星鬥,“天上一顆星,地上一個人,只要屬於你的星墨還掛在上頭,那麼,閻王也收不了你,至於那孩子,他的星星巳然隕落,在塵世裏的任務已了結,所以得返轉天庭覆命,生死有命,可誰又能肯定死亡對他而言不是最好的歸途?”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途,不是旁人所能插手改變的,你毋需為著自個兒的幸活而感到自責的廠

  琉陽不做聲,誰說自己的命途,旁人不能插手改變?

  大師兄不就改變了她的嗎?

  她的星星原巳在人了墓時便已墜落,是大師兄幫她撿起來,糊上漿水,再重新掛入夜幕裏的。

  在她身上,他展現了神奇的魔法,只是,他是決計不會肯承認的就是了!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23-9-22 00:01: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五年後

  八歲若是娃兒,那麼,十三歲的小姑娘,就該是介於少女與孩子間半朦朧卻又倣佛有所期待的青澀歲月了。

  七夕前,山腰上三個小姑娘趴在草叢裏、樹洞邊、老墻上,匍匐著尋找東西。

  找什麼呢?找種叫“嬉子”的蟲。

  是玉譬婆婆說的,她說七夕是女兒節,今年娃兒都算小姑娘了,該過過女兒節了,那麼,重頭戲自然得要乞巧!什麼是乞巧?薔絲幫三個小姑娘發了問。

  “嬉子又叫壁嬉兒也叫巧蟲,是種扁平的壁蟲,頭上有著短須兒,身子灰熏黑,尾部有些小小白點兒。”玉譬婆婆比手劃腳解釋著。

  “這種蟲喜歡在老墻上結個圓圃唐肩的白窩,傳說,以前織女在紡紗織布時,機架上伏了只機靈的壁嬉兒,偷偷的學著綢布的本事,是以,後來在七夕的夜裏,姑娘們為了乞巧,都會捉只嬉子,放在紙扎的巧樓裏,焚香拜織女,看誰的嬉子先結了網,誰就乞得了巧!

  王譬婆婆笑道:“乞得巧就等於得著了織女的認可,這樣的女孩兒長大後必然會是個巧手慧心的巧姐兒了。”

  “巧姐兒又怎地?”薔絲傻傻再問。

  “傻丫頭!”玉譬婆婆笑呵呵,“那個男人不希望討個賢慧美麗的巧姐兒當妻子?手巧心巧,日後自然能網住自個兒喜歡的男人!”

  “我知道了,”薔絲嗅了一長聲,“當年玉譬婆婆就是用巧手巧心綁住咱們太師父的心的。”

  玉譬婆婆凈是笑,臉色紅著,沒承認也沒否認,那麼大年紀的人了,可只要有人提起太師父,她就是這樣一副心滿意足的笑容,她動手用竹篾兒和雲彩紙及輕薄蜂紗幫三個小丫頭扎了個牢牢實實三階層的巧樓,就等著丫頭們的嬉子。

  依姣原本興致不大,薔絲可不由她,死拉著走,三個女娃兒就這樣在野地裏尋起了嬉於,玉譬婆婆說捉蠕於要連它的網一道撕下來,否則怕擰傷了嬉於,於是乎,三個小姑娘都是一副小心冀翼的模樣。

  伏蹲在草叢間的三個丫頭都已經不再是孩子了,脫去稚氣,三個丫頭卻是三副模樣。

  琉陽沿襲著打小起的粉雕玉琢,膚色雪嫩,白瓷般秀麗清雅,外表看來是個極其柔弱而乖巧的女娃,只她自個兒比誰都清楚,包裏在身子裏的心靈是老牛般執攢的脾氣,還有她的思想,也比同齡夥伴要早熟得多。

  至於薔絲,她猶然是個陽光般的性情,她的五官並不特別出色,若真要細細分開推究,她會比另外兩個女孩遜色,可當她笑起來時,卻倣佛摘下了日耀放在眼中,燦麗得叫人睜不開眼,她並不美,卻有股比美麗更吸引人的神韻,她愛笑,沒心眼,對誰都一股熱乎勁。

  說到依姣,恬淡性情沒轉變,但那雙冰冷卻奇異地隨著年齡增添起嫵媚的丹鳳眼和那老啣著對人世間不屑神情微微上噘的菱唇,個性十足,使她整個人獨特地散發著股讓人無法漠視的神採。

  “娃娃!”是玉譬婆婆的聲音。

  一個稱呼喚三個女娃回頭,薔絲和依姣對看一眼,兩個女孩小名都叫娃娃。  

  至於琉陽,聽到這名字心頭一緊,這個稱呼恍若熟悉,記憶卻又十分遙遠……

  “沒名沒姓地,”薔絲哼了聲,“婆婆叫哪個娃?”

  “個個叫多麻煩,叫聲娃娃就代表通通都有,”玉譬婆婆看看天色,“天快暗了,娃娃們收獲如何?”

  “好得很!”薔絲跳起身,興奮地展示著手上的紗網,“婆婆瞧,可多著呢!”

  玉譬婆婆傾身檢查女孩們的戰利品,輕聲一嘆,“婆婆讓你捉嬉於是要織網乞巧用的,薔絲,你捉得雖多,卻都被你捏爆了肚子,怎地,你的嬉於是打算做鬼來織網的嗎?”

  另兩個女娃忍俊不住爆出朗笑,和紅了臉的薔絲,三個娃兒立在滿天彩雲的野地裏笑。

  夜裏,三個女娃將自個兒捉來的嬉予先放在自己的紗網裏,就等著明兒個七夕放人玉譬婆婆扎的巧樓裏織網。

  滅了燭火,跪在床沿,琉陽雙手合十閉上眼,依著玉譬婆婆教的詞兒,誠心誠意開始禱念——

  壁嬉兒、壁嬉兒,

  巧巧的蟲,快快的做。

  紡紗織布明日要趕工,

  莫成不乖貪睡蟲,

  去向織女借梭兒,

  去向天公借顏彩,

  織塊彩雲迎織女,

  虹橋搜盡牛郎來,

  一年一度相思裁。

  琉陽不疾不徐、認真地默念,黑而卷翹的眼睫羽

  閃動著稚氣而柔美的光芒。

  “日後你睡前都得來上這段?”

  含著挖苦意味的男子嗓音嚇到了她,琉陽跳起身撫撫心口,瞠大雙目亮起微噴,·大師兄!幹嗎突然出聲嚇人?”

  “這下可好,原來錯的人是我呢!”牧星野卸靴上床,攏攏被褥側翻著身, “小師妹,需不需要我提醒你,這兒是我的房、我的床,而這會兒該是我上床的時候了,如果你的禱詞未了,我建議你換個地方。”

  “念完了,剛巧念完了,”琉陽笑道,“一年一次七夕前念就成了,不是每個晚上都要念的,念了這,明兒個我的嬉子才能幫我乞巧……”邊說著話,琉陽邊攀上床,爬過師兄身於,在床沿尋了個角落裏躺下。

  牧墾野翻過身瞪著師妹, “別借故說話上我的床,你該乖乖回的是自個兒的房,上的是自個兒的床!”

  “為什麼?”琉陽裝傻。

  “琉陽!”牧星野嘆口氣坐起身,打算好好同師妹長談,“八歲時因為你還小,又剛經過驚嚇,大師兄依了你,你本也答應只讓我陪到十歲,可現在,你十三了,還三不五時晚上抱個棉被漓上師兄的床,咱們都不是孩於了,這樣子不行的。”

  “有什麼不行?”她依舊不願放棄,擺明要死黏著不放手,“這事兒師父知道的,如果不行,他早就出聲了。”

  “師父?!”牧星野哼了聲, “你明知道他老人家直腸直肚,凡事大刺刺,心思凈在寶庫裏那堆‘死人寶貝’上打轉,柴米油鹽他哪件事放到心上過!加上他這一輩子從未對女人發生過興趣,不知道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睡在同張床上會發生什麼事情,是以壓根不在意,但這事兒若是讓二師叔、三師叔他們知道了,那還得了!”

  “那麼大師兄,”琉陽忍不住好奇,“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睡在同張床上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她就是喜歡黏著他,完全沒想過更深的問題。

  “牧琉陽!”他向來瀟灑不羈的臉難得躁紅,“這種事情不適宜師兄師妹之間討論,更何況你還只是個孩子!”

  “這會兒……”她不服氣, “我又變回孩子了?既是孩子自然還是可以同你一塊兒睡,你明知道……”她愁苦著臉,“沒你睡在旁邊,我總唾不好。”

  牧星野當然知道,而且知道得很清楚,每隔了幾天,夜裏他都得像個搬運工似的,不斷地將偷偷爬到他床上的小師妹抱回她自個兒床上,有時實在倦極了,懶得動,也只有容著她偎在身旁一覺到天明。

  他一再重申不許她再上自己的床,是因為他已明明確確感受到師妹長大了,不再是個孩子了。

  從他每天晚上不得不抱來抱去的柔軟身軀,他體認到這樣的事實,發育中的琉陽每日都有著細微的變化,而他,更不再是五年前那青澀的十四歲少年了!

  當年他將琉陽帶出墓穴時曾戲語要拿小師妹當玩具,可絕沒打算要拿來當床上玩伴的那種。

  “小師妹!”牧星野向來什麼都無所懼,卻每每敗在師妹手上,是那從充滿著死人氣息中將她帶出墓穴時所產生的特殊憐惜吧!他很難真的狠下心將她推遠,“別再孩子氣,大師兄是不可能照顧你一輩子的,你遲早會長大……”

  “長大也不可能是一夜之間的事情呀!”琉陽佯裝呵欠連連,蜷縮身子弓著腿,噪音也起了模糊,“拜托嘛,今兒個是最後一晚,明兒個我一定唾回自己的床……”

  “別當我會傻到信你,丫頭!”牧星野推推那看似柔弱卻固執的小小身子,“這話你應允過百遣了!”

  他推了又推,直至細微嗓音似有若無地響起,“別玩了,大師兄……人家今兒捉了一晌午的螃子……好累、好困,明兒人家保證……乖乖回床……”語音落,鼾音起,丫頭倒是速戰速決。

  牧星野莫可奈何地嘆口氣,看了眼縮在身側的粉嫩女娃兒,蚰恍若好夢已沉的臉上是甜軟的嬌酣,收回手,他抽出床頭向來幫她另備的絲被在師妹身上攏了攏,繼之躺平身子閩上眼。

  算了吧!他告訴自己,再信一回,今晚是最終一次縱著她了……

  天庭上,遙遠隔著銀河對望的牛郎織女星,明夜終褥一年一會。

  人間裏,佯睡中的小姑娘臉上是計謀得逞後的得意,伸出手,她尋找那能夠安定她心思的憑借,久久不肯松開……

  過七夕,精於做膳食的春蘿婆婆帶著三個女娃用面粉和入水成了面蛇捏著巧花巧果應景,神乎其技地,春蘿婆婆竟能將那一球球毫不起眼的面培捏成了一個個形象生動的花果。添上彩筆,加上花蕊,竟成了繽紛絕傃的英蓉,加上翎毛,便成了張口喇啾的喜鵲,添上鱗甲,勾上眼睛,恍若又成了活跳跳的錦鯉。

  這樁差事好玩又有得吃,三個丫頭在旁幫得很起勁,灑了一地的面粉,也不知道究竟是做得多,還是玩得多。接著是海棠婆婆,她自花園裏採來一把風仙花,攢碎花瓣唐成紅柏傃的汁液幫三個丫頭染指甲,今兒是女兒節,三個丫頭成了主角,三個婆婆都投生孩子,直將三個女娃兒當成了寶。

  “真好玩!真好玩!”薔絲又叫又眺,兩手伸得老遠,就怕碰壞了指甲上的風仙汁,臉上是興奮的光芒,

  “要能天天過七夕那該多好!”

  “是呀!”琉陽也被感染了過節的興奮,朦朧的眼
眸是多愁的心思,“這樣的話,牛郎和織女就可以天天見面了。”

  依姣輕哼不做聲。

  “幹嗎不說話,“薔絲推推依姣,紅傃傃的魔爪威脅似的抵近她脖下,“不同意嗎?”

  “過節累人,麻煩!”依墳不帶勁,“牛郎和織女若真的不再一年一會,這個故事肯定也不再吸引人了。”

  “為什麼?”薔絲不解。

  “因為接下來他們就會不斷為柴米油鹽、為孩子瑣事爭吵,看著對方變老變醜,一直到所有曾經吸引過彼此的優點消耗殆盡為止。”依姣噪音淡漠卻悅耳,她的聲音向來有種感人的魅力,即使在她陳述殘酷的現實時,她話不多,卻往往說的很實在。

  “饋世嫉俗!”苔絲不茍同,“你娘就是有這種想法才會離開你爹的嗎?”

  “甘蕾絲!”依姣漲紅了臉,她的娘親是她的忌諱,向來不許人提。

  “薔絲,別說了!”琉陽插入兩人之間,一手擋一個。

  “幹嗎不許人提,都這麼多年了。”薔絲不認為自己有錯。

  “娃娃們!”出聲打斷兩人即將爆發衝突的是玉簪婆婆,她端了盆水放到方幾上;拍拍掌, “都過來漂針。”

  “頭們暫拋蛆齲,互瞪一眼來到水盆邊。

  “怎麼玩?”薔絲興致勃勃,眼看著就要將手泡到水裏面玩了。

  “不是玩,”玉譬婆婆糾正她,自懷中手巾裏小心地取出三枚繡花針,“借著日頭,咱們可以在生了水膜的孟水上漂針試巧,待會兒,你們輪流將自己選好的繡花針放入水裏。”

  “然後呢?”薔絲興致勃勃地摩拳擦掌。

  “然後?”玉譬婆婆形容著, “花針會浮在水面上,咱們就看水底下的針影像什麼,如果像柔柔雲彩、像亮亮花朵、像鳥蟲,那就是得了巧,可若像是木棰、像發絲、像蠟棍兒,那就算是個拙人兒了。”

  “好玩!好玩!”薔絲將針拋入水中急著看影子,還差點弄翻了整盆水,漂針的結果,只琉陽的針影清靈靈地像朵嬌麗的雲彩,薔絲和依蛟的都像根大木槌。

  “果不其然,”玉簪婆婆笑咪瞇地說,“這結果婆婆旱猜著了。”

  “不公平!不公平!”薔絲嚷著。  

  “怎麼不公平?”玉譬婆婆不解,四個人四雙眼睛都在,可作不了弊。

  “日頭肯定是幫琉陽的,日影自然也幫她,”薔絲哼了聲,“她的名字裏有個,陽,呢屍

  這項比試可由得薔絲耍糗,但嬉子結網卻由不得她了。

  黃昏時,丫頭們環著巧樓將自己的嬉子放人,果然又是琉陽的嬉子先結的網,依姣那只好歹還彈了彈腿,只薔絲那只躺在角落裏,大爺似的動也不動,似乎嫌天太熱,還在打盹兒呢!

  惱得薔絲一把捉起它劈頭一頓狠狠訓話。

  “畜牲聽不懂,罵有何用?”是依姣冰冰的嗓音,“不如你自個兒爬到裏頭織網會快些。”

  “我不會織網。”薔絲傻傻應了句。

  “是嗎?”依姣笑得壞氣,“我還當畜牲都會呢!原來,還是有畜牲這麼沒本事的。”

  嬌吼一聲,薔絲扔下手中小畜牲,追打著依姣而去。

  這邊廂,笑個不停的琉陽讓玉譬婆婆撫著肩頭,笑得陽光似的。

  “琉陽丫頭!”玉譬婆婆憐惜地撫撫丫頭小手,“不諱言,三個丫頭裏玉譬婆婆最喜歡你,你懂事乖巧,心思細膩,和婆婆年輕時有幾分相似。”

  琉陽不語地膩在婆婆懷裏,享受著疼惜。

  “丫頭,姑娘家巧手慧心雖好,卻通常因著心思比旁人細膩,也要承受比旁人更多無名的苦楚。”

  琉陽望著玉譬婆婆,眸光中凈是不解。

  “想得多,心眼兒密,對自己和自個兒在意的人都是種壓力,尤其,當對方無意承受來自於你的壓力時,還給你的,將是更多的悲情及無法輕易釋懷的苦,”望著笑鬧槌人的薔絲,玉譬婆婆嘆口氣,“婆婆雖然比較喜歡你,卻寧可你能有蕾絲丫頭一半的性情,拙人有拙人的好處,容易滿足,不會由著自己坐困憨城,福氣也厚些。”

  “可婆婆……”琉陽不同意, “您也是個巧姑娘,琴棋書面樣樣精通,項項過人,可卻也同樣是個有福之人呀!”

  “你看到的是婆婆現在的模樣,卻不知道婆婆是經歷過多少挫折才練就出今日豁達的氣度,”憶起往事,玉譬婆婆眼陣中是不經意的痛楚,“天塌下來,高個兒頂住,麻煩事兒上門,聰明人肩挑,多一份心思的巧人,對人世就多添了一份感受時的悲情。”  

  琉陽沉默,咀嚼著婆婆一番話,目中的光芒早以淩越了屬於她的年齡。

  “不說掃興話了,”玉簪婆婆心疼地攬攬丫頭,“不該跟你說這麼多的,省得你胡亂鑽心思,總之,記得婆婆一句話,退一步海闊天空,塵世間,沒什麼事是真能要人命的,時日一久,任何事情都會雲淡風輕的。”

  雲淡風輕?!

  日頭朝西斜,碧汪汪的天幕上全是雲朵,那些秋雲像是趕赴著織女的宴般,飄散成各式形體,濃濃冽冽盛滿滿地,真有可能淡去,隨著風緲緲而逝嗎?

  晚膳用畢,眾人轉至皿棚下納涼,方才飄下幾點毛毛的細雨,玉簪婆婆說那是織女喜極而泣的淚水,看著夜空裏分外明亮的星鬥,琉陽心底有股暖暖的幸福。

  “過兩天我要下山到蒸京,”說話的是牧金鑠,他有個老友在京城開古玩店,也是牧金鑠玩厭墓寶銷贓及得知何處有好寶物可挖消息的來源處,那家夥是個老狐狸,再棘手的“貨物”也出得了手,老小於生意愈做愈大,開了幾間分店,成日忙得不可開交,捎了幾次信叫他這識貨的過去幫忙,順便,嗯,有幾樁“新貨”想和他交換意見。

  “這一進京長住恐怕要好幾年,”牧金鑠舒展雙臂,“這幾年老歇在山裏頭,人都懶散了,想過過別種生活了。”

  “小子!”牧金鑠盯著徒兒,“太師父教你的殘雲劍法要多用心學,少貪玩。”

  牧星野回看師父,笑了笑役回嘴,殘雲劍法早學完了,不知師父想不想試試?只聽牧金鑠繼續叨念著

  “小師妹還小,盯著點.別趁師父不在時欺負你小師妹!”

  “弟子理會!”提起小師妹,牧星野笑容有些澀,算了吧!小師妹在人前總一副乖娃娃樣,事實上,卻是他最大的痛腳,這些年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在欺負誰?

  “金鑠!”太師父出了聲音,他撫撫白輯,長長劍眉瞇了瞇,“你這一去也不知道要耽擱幾年,前些日你同老二談的那件事情,要不要這會兒先做個了斷?”

  “師父沒提,弟子還險些給忘了,”牧金鑠猛力擊下大腿,“老二,那日師兄同你提過的事情……” 

  “好耶!好耶!”甘遊方摸摸圖敦敦的肚子笑喀喀地,老實說,琉陽認識二師叔這麼多年,任何事情問到他,他都只有“好耶!好耶!”地回應,這回他依舊好了半天沒接腔,端起茶杯溫吞吞地啜起熱茶,瓜子啃得喀噎喀喳地響。

  “好什麼好呀?你們這兩個悶頭葫蘆,說來說去也弄不清楚在說些什麼……”晦棠婆婆邊叨念,邊捉起方幾上用面粉蒸制成的巧果茶點,還沒人口,唉呀一聲大叫,這……過捏的是什麼玩意兒?春蘿姐,這樣的東西您也敢搬上臺面,不怕讓相公沒了食欲?”

  春蘿婆婆眼皮抬都沒抬,“女兒節嘛,總得讓丫頭們跟著湊興子,妹妹拿的這……”連看都不用看,她語音平淡,“該是薔絲捏的喜鵲兒吧!”

  “喜鵲兒?!”海棠婆婆無法警倌,只當聽錯了,“飛到枝頭報喜的那種?叫聲清脆的那種?有翅膀的那種……”誨棠婆婆一路問著,眉頭愈蹙愈緊。

  春蘿婆婆一搌從容,一個問句一個點頭,沒在意對方的驚訝。

  海棠婆婆瞪大眼睛思忖著活存在她印象中的那種“飛禽”,不太敢相信有人會拙手至將喜鵲捏成這副德行,“老二,你自個兒瞧瞧你寶貝女兒的作品,我實在看不出這東西有哪個部位像只喜鵲?”

  甘遊方捧過面團端詳得仔細,半晌,重新添上笑容,“像呀!像呀!師母,怎地不像?像極了!“

  原是漲紅臉的薔絲在聽到來自於爹親的肯定後,臉孔再度昂高,卻冷不防聽到爹親不急不緩地接續著,“喜鵲若被人整個吞到了肚裏,到茅坑裏拉出來時就該是這副德行了!”

  “爹!”薔絲猛擰著爹親肥敦敦的臂膀,卻怎樣也止不和老爹利眾人的哄笑聲。

  “好險!好險!”甘遊方拍拍胸脯,拭去笑出來的淚水,“幸虧師父及大師兄有遠見,肯幫忙,這丫頭再拙也無妨,反正將來嫁的是自個兒人,都住在一塊兒,自小也都明了了性子,倒不用擔心她到別人家裏受苦了。”

  “什麼意思?”海棠婆婆仍是一頭霧水。

  “師母,是這樣的,”看師弟凈顧著笑,牧金鑠代出了聲音,“我和老二早有主意,想讓裏野和薔絲訂下親事,薔絲還小,先訂個親,過幾年再完婚,師弟就這麼個寶貝女兒,不想讓她嫁得太遠,這事今兒個大家都在就這樣訂下了……”

  師父的嘴開開合合,琉陽死自著臉,後頭的話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無法相信聽到了什麼,無法消化,無法思考……

  “你們兩兄弟就這麼自個兒作了決定?不聽聽年輕人怎麼說?”是玉簪婆婆的聲音,她望向兩個乍聞消息被嚇了一跳後便又立刻渾然無事狀的當事人,“星野、薔絲!你們自個兒怎麼說?”

  “薔絲是個好女孩兒廠牧星野聳聳肩不太在意,此刻前他還不曾真正意識過自己真喜歡過哪個姑娘.況且這麼多人面前自然是不能讓二師叔或薔絲沒了顏面,老實說.若真要討老婆,不愛哭又不會纏人的薔絲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沒意見!”

  “是呀!”薔絲正認真地搜羅著幾上所有出自於她“拙手”的巧果一一吞落,急著湮滅證據似的,對其他事情都不很在章,“星野師兄很好呀!我也沒有意見。”

  “是呀!是呀!”甘遊方笑呵呵,瓜子喀喳喀喳地更加使勁。

  “我早知道這兩家夥好商量得很,了了一樁算一樁,三師弟呀!你們家丫頭要不要順便也辦辦……”

  “是呀!延壽。”倣佛已然看到未來子孫滿堂的畫面,太師父的眸子笑瞇得和氣,“步愁和依姣要不要也順便順便……”

  “決定終身可以順便嗎?“寒寒出聲的是向來鮮少多語的辛步愁,他立起身,皺皺眉頭,“別把鬧劇加長演出了,太師父。我向來只當依姣是妹妹,從未動過可能會娶她的念頭的。”

  轉過身,他大步離去,冷冷的風拂上依姣冰涼的臉龐和太師父僵硬的老臉。

  “喂!老三!你這徒兒也太不給面於了吧,太師父的話也敢不從?還是我家星野懂事,”牧金鑠攬過身邊徒兒,把昔日小於氣得他槌心槌肝的事兒全都忘了,婚姻大事本就該由長輩做主,依姣有什麼不好,步愁這小子……”

  “步愁沒錯!”華延壽冷冷起身,“是你們自個兒多事,有空就多管好自個兒家的事就是了,一個老不死,兩個莽徒弟!“語畢,華延壽毫不戀棧地提步而去,與徒兒孤冷的背影倒是似絕,一個是不受教的親女兒,一個是盡得真傳的徒兒,誰都看得出華延壽竟是偏祖徒兒多些。

  “相公!”海棠婆婆是個躁烈的性子,其他兩個婆婆都只是捂著嘴偷笑,她卻已撩不住性子跳了出來,“你那個狂妄的死人徒弟仗著自個兒醫術比你還厲害些,就完全沒將你放在眼裏,竟敢直呼師尊的名諱,相公呀!你死人呀!這樣都還不吭氣?”

  海棠婆婆惱怒極了。是的,“老不死”正是星野太師父的名諱,老人家姓老名不死也,因著他輩份最高,幾個徒孫只知尊稱其為太師父,方才聽到華延壽的話語,再見到另兩個婆婆笑得詭異的神色,這會兒才恍然大悟,甘薔絲和牧星野接著也開始竊笑。

  老而不死又專司與死人作對,太師父還更是個老不死先生是也!

  “算了吧!”

  太師父修養十足,笑呵呵,喜歡在死人堆裏打轉尋穢氣的他凡事看得很開,“延壽就這脾氣!當他師父這麼多年了還不了解他嗎?嘴壞不代表心惡,也不代表他心裏頭沒我這老師父。”

  “依姣!不打緊,你老爹不幫,還有我這大師伯呢!什麼事都可以跟大師伯說,大師伯為你做主,你喜歡步愁是吧?他不肯娶你,大師伯拿根棍子打到他娶……”牧金鑠話沒完,依姣蒙著臉哭奔而去。

  牧金鑠老臉再度僵了僵,正要開口,卻被徒兒淡淡打斷。

  “多喝茶少說話!”牧星野將茶杯塞人師父手裏堵住了他的嘴。

  “笨依姣,”方才一場混戰,薔絲沒放在心裏,“死財們”人多,天天有新戲碼上演,她摸摸發脹肚腹向著身旁的琉陽出聲, “她那陰陽怪氣的師兄有什麼好?對個躺在冰塊裏的姑娘的注意力還大過對她的,陰寒寒地,真不懂依校哭個屁?”

  琉陽苦澀著心緒,其實她是羨幕依姣的,至少她可以在人前盡情表露真情與傷心,但琉陽卻微不到。她善於掩飾情緒,自尊心又強,不願讓人見著她內心底真正的脆弱。

  玉簪婆婆說得對,人巧未必有福,人巧幹白多惹傷心,而且,不是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會想娶個巧手慧心的女子,至少,她的大師兄就不做如是想!

  他向來嫌她黏人纏人,現在終於可以擺脫她,想來他肯定是很開心的!

  他都有了未婚妻了,她還有什麼身份再去黏他?

  一個不會繡花捏巧果只會陪爹親出門趕僵屍卻總笑意盈盈的薔絲,她的好姐妹,與大師兄向來都是“死財門”的開心果,都愛說笑愛捉弄人,將來,也必定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

  琉陽想了很多,想了一夜,卻沒有人可以從她的表情中嗅出她的心事重重。

  那一夜,出乎牧星野意料外,小師妹果真謹守前夜承諾,她在自個兒房裏睡了一夜,沒來擾他,丫頭入門五年來,他難得過了個安寧的夜。

  這是好事,是他企盼了多年的好事,卻不知何以,在冷清清沒人共擠的床上,他突然覺得不太習慣,這床,一夜之間倣佛變得太過寬敞。

  這麼舒服的一夜,他卻失了眠!

  日頭升起,他告訴自己,習慣就好了,小師妹已經長大,遲早得學習獨立,他總不能看護她一輩子。

  是呀!不習慣也不行,她果然是不再需要他了,兩天後,牧金鑠揮別眾人前往燕京,琉陽同行,她執意要跟師父下山見世面。

  末了,星野立於山崩自送師父及師妹漸漸遠去的背影。

  夕陽底,金黃的天邊竟有些扎眼呢!

  師父回過頭揮了幾次手,看來是不捨的。

  而琉陽,他的小師妹,那個被他從封閉墓穴中救出,總纏黏著他不放的女娃兒,卻始終不曾回過頭,一次也沒有!

  真的,一次也沒有。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23-9-22 00:01: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三年後 燕京城

  暗夜,闐暗墓穴旁,轟隆聲響乍起,聲音不大,不當事兒的人會以為是遠方的悶雷罷了。

  聲響過後,一抹白影鬼魅似的閃入了墓穴,那輕薄的形體與倏然的身手,若讓人在這樣的深夜、這樣的地方碰著,肯定要揚住心口大呼——見鬼了!

  白影不是鬼,雖然她淡然的神情還真有幾分鬼氣,她是個人,一個女人,一個不怕鬼,不怕妖,喜歡到墓穴裏向死人討索物事的女人。

  女人有個絕美精雕般的五官,加上她的神情,加上她時常出沒的地方,讓她添惹上不少非人的氣韻,似仙若妖地。

  她年紀不大,一個十六歲少女,在同齡女孩喜歡繡花繡朵,深居閨中幻想著屬於自己未來人生的瑰麗藍圖時,她卻只愛躲在墓裏享受冰心的沁涼和那滿窟滿室屬於死亡的氣息。

  年輕的歲月應該屬於太陽,不該屬於死亡。

  少女卻不同,她向師父學會了不少本事,然後開始單槍匹馬偷人墓穴,她向來喜歡獨來獨往,連師父都不知會一聲的。

  若要說她進墓是為了貪圖寶物,卻又倣佛不是那麼回事,少女進出墓穴,時常空手而返,要真能讓她
看上眼的寶物並不多。

  “進了墓穴只拿真正喜歡的物事就好!”

  曾有人這麼告訴過她,而她,向來將那人的話奉為圭桌。冒著生命危險進墓卻什麼也沒拿?!

  這少女莫非是個呆子,或是個有著“戀屍癖”的怪人?

  都不是,少女安安靜靜地在墓穴中遊巡著,雖是搜尋著能夠對上跟的寶物,目光中卻時時泛出溫柔的依戀,她想起在若幹年前,她曾在這樣的氛圍裏戰栗著等待死亡,直至那個改變了她一生的男人乍然出現。

  那時候,意識模糊間,她突然感覺到一個溫熱物體向她湊近,狗兒似的在她身上嗅了嗅,用耳朵貼上她胸口聽了半晌,兩根手指毫不溫柔地用力撥開她閩得死緊的眼蓋和嘴巴,他甚至用腳在她胸口蹦了兩下察看反應。

  她嗅著少年的氣息,帶著汗水味,是讓墓裏稀薄空氣給逼出來的。她聽見少年的噪音,帶著興奮語氣,是源自於他發現她井未斷氣。

  “還沒死呢!”

  那興奮的語氣倒不為了拯救條生靈,純然只是挖著了寶似的開心,“一個活著的娃娃,一個可以玩的娃娃!”

  每回想到這裏,少女便會忍不住笑,笑得甜,當初男孩兒絕不會知道撿回來的是個既棘手又黏人的娃娃,否則,也許他會改變主意的。

  遙遙梆子聲傳來,陰暗墓穴裏一片死寂,卻有個美麗的少女,悠悠然甜笑著。

  夏日,驕陽烘烤著大地,樹上的知了鳴個不休,燕京城自明成祖由金陵遷都至此,歷經數代皇帝經略,已然成為頂尖繁勝之泱泱國郡。

  百姓們生活安逸,這樣的夏日,春剛走遠,爽夏竟已在不知覺間悄悄來臨,且反常地來得又快又兇,鼓樓大街兩旁店鋪的門敞開著,商號的旗幡在燠熱的風裏晃藹,一只老狗拉出躁幹的大舌頭匐在茶樓旁蔭影裏茍延著。

  熱呀!

  “還真熱!”胡狗子揮揮扇,嘴邊呼嚕嚕淚下方才小二哥端來的冰鎮烏梅汁,一臉心滿意足。

  “是熱!”

  潘掌櫃賠著笑,巡了眼擠了滿屋的客人,頸上長方巾抹抹汗水,臉上卻是掩不住的笑容,天氣熱對茶樓生意頗有助益,天熱人懶,不想在日頭下拼命的人找足了借口就是寧可窩在茶樓裏嗑瓜子聊天,也不願與外頭的烈陽肉搏對戰。

  “狗於,天氣熱,你那行不好做吧?”

  潘掌櫃尋著話題,胡狗子身子壯碩膽子大,賺的是死人銀子家裏開的是殯葬杜,手下有幾個人,只要喪家找上,只要對方有銀子,什麼代尋福地、開墓鑿穴、法師頌經、抬棺安穴……他樣樣都做,包套服務,暗地裏,聽說他甚至還幫人接洽代購陪殉童男童女,只是這事畢竟損德又違法,做沒傲過不知曉,但明著裏,狗於是從來不曾承認就是了。

  “是不好做,”胡狗子搖搖頭,“天熱,經手的‘貨物’容易腐臭,那味兒,當真不是咱們活人消受得起的,不過,幸好喪家都明白事理,我都會勸他們快些讓死者人土為安,是以,最近接的幾樁生意採的都是速戰速決的方式。”

  狗子口中“貨物”即他賴以維生的死屍,旁人避之惟恐不及的東西卻是他生財的“頭家”。

  “這樣的營生……”另一旁一個吸著茶的鄉親問,“您當真不曾怕過?”

  “唉,”胡狗子一臉豪氣的笑, “東西見多了就不怕,只是工作罷了!”

  “這麼多年……”有人好奇, “您老實說,究竟見沒見過不幹凈的東西?”

  “哎!哎!”胡狗於吐唾沫。“疑心生暗鬼,前些日子我兩個手下在王老爺墓園裏夜巡,四更天,兩個家夥屁滾尿流衝回我鋪於,說是見著了個全身素縞、披頭散發的女鬼。”

  “這麼嚇人?”潘掌櫃歇了灶上爐火,趁著幫客人添熱水空檔,走下櫃臺抵近胡狗子,不只他,茶樓裏其他桌的客倌也紛紛移近靠攏,從古至今,鄉野怪譚、怪力亂神的東西向來就是人們最愛聽的話題。  

  “女鬼?”幾個膽大的登徒於笑喀喀道,“中元節還沒到就趕著出墓尋漢子,敢情是個傃鬼?”

  胡狗於眸了聲, “傃不傃不知曉,兄臺若有興趣,趕明兒自個兒去墳地裏等著吧!我那兩個夥計逃得連褲帶都沒兜緊,全身打藕竄進我鋪子.有個小夥計連滾帶爬連褲子都跑落了,幸好理頭還有個開檔褲,也幸好我的鋪子離墓地近,否則,這家夥早被官府裏依傷風敗俗罪給關起來嘍屍

  一厘於人吱吱咯咯凈是怪笑聲。  

  “聽起來,小夥計是在墓園裏偷撒尿時撞見傃鬼的吧!”

  “活該!在墓園裏偷撒尿擾死人清夢,”

  “是呀!那女鬼搞不好還是個冰清的處於,自然見不得男人的野尿,是以特意現形來訓誡小夥計的吧!”

  “夠了,夠了,”胡狗子伸手停止眾議, “諸位鄉親,方才是疑心生暗鬼,這會兒倒成了以訛傳訛,畫鬼成形了。”

  “什麼畫鬼成形?廣問話的人哼了聲,“方才不您自個兒說是夥計撞著了個全身素縞、披頭散發的女鬼嗎?”

  “所以我說是疑心生暗鬼嘛,”胡狗子也回哼了聲,“見人家一身素縞留著長發便硬給當成了是鬼,跌跌撞擅地逃,沒膽探個究竟。”

  “夜半三更,好端端一個姑娘家到墳地裏?”問話的人一臉不信,“不是女鬼能是啥?”

  “難不成……”還是一掌櫃見識廣,他皺皺眉頭想起近幾日在茶肆裏聽過的傳聞,“竟會是個盜墓女?”

  “去!”另一人出聲手勢揮了揮,像在拍蒼蠅,“掌櫃您別說笑了,女人敢當盜墓賊?打死我也不信!”

  “那您老就等著被打死吧!”胡狗子啜口烏梅汁,氣定神閒,“那個白衣女子還真是個盜墓賊!”

  此話一出眾所嘩然,人人臉上寫著驚訝。

  “那一夜,兩個小夥計嚇得沒魂,”胡狗於回思,“我狗子雖不算是什麼英雄好漢,但好歹總是人家的頭家,小夥子說得栩栩如生,搞得其他人心底直毛,天沒亮,我就回了墓園仔細勘驗,終於在墳冢旁見著一排細細足印,直沒向墳撂旁左側,蹲下探了探,土是松軟的,用鐵鍬掘了掘,果然見著用火藥炸過的痕跡。”

  眾人投了聲音,只聽得狗於續語——

  “那丫頭是個行家,早摸清楚了地勢,探出了那墓穴裏最脆弱的部位,從容進出,若非讓我那兩個小夥計無意中見著了她,誰也不知道墓中有人曾經進去過

  了。”

  “官府可曾派人來查?”

  “隔天我陪著王家少爺去報了官,縣衛守那兒派了幾個專查盜墓案子的熟手來,進了墓清點財物,除了對戲球的白玉獅外,其餘東西原封不動。”

  “只拿了對白玉獅?”有人不解,“王老爺是咱們縣裏首富,聽說當日下葬時,王家少爺為顯示孝思,求顯赫門霉,陪殉葬晶豐盛可抵王公貴卿呀!難道就這麼件值錢貨?”

  “當然不是,”胡狗子搖搖頭,“當日我陪著衙差人了墓穴中,那一箱箱的金銀珠寶揭開來還會燦著人眼呢!可那丫頭啥也沒取,從容不迫地就只取了那件‘白玉戲球獅’,其他動也沒動。”

  “這個樣兒……”潘掌櫃沉吟, “倒讓人想起了十多年前轟動江湖中的盜墓王——‘死人債主’了,那家夥也不貪,但對於想要從死人那兒搶到的東西,卻從來不曾失過手,他年輕時行事作風狂佞大膽,曾和人立下過賭約,誓要取得皇陵中的幾只珍寶,官府得到消息,防了又防,守了又守,最終卻都還是讓他得了手。” 

  “潘掌櫃,您口中:死人債主’這號人物那日我也曾在專查此案的秦捕頭口中聽聞,”胡狗於皺皺眉頭,“兩人手法極相似,但論起年紀, :死人債主’這會兒至少已近五十,且又是個男人,若真有所關聯,這白衣少女若非他的女兒那就可能是徒弟了。”

  “徒弟?!”有人怪笑,“盜墓這行還有傳承?而且,這麼大名氣的人竟找個丫頭當傳人?”

  這‘死人債主’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有人發了問。

  “善惡這東西向來因人立場而異,”潘掌櫃到底見過的世面較廣,論起是非有條有理,“在官府衙門及富豪眼裏,:死人債主’是個奪寶盜賊,又是個狡逃多年始終未能到案的通緝人物,幾樁皇陵大案懸者多年未解,在他手中消匿的又都是些相當夠份量的珍寶,是以,在官府人眼裏,他是個頭號棘手的眼中釘,務必除之而後快,但到了尋常百姓眼裏,他的定位卻又截然不同了。

  “賞玩古物畢竟是有錢人家才玩得起的玩意兒,那些窮人們就算不吃不喝一輩子也擁有不了半件寶貝,不理解這些東西價值何在,更不能理解放著好端端錢財不用,拿去陪死人睡覺是為啥,見著有人惡整這些有錢人,倣佛無意間幫他們代出了口氣,自然歡欣,再加上連續幾年裏,有些善堂常會莫名其妙收到大筆用:死人債主’名義捐出的善款濟助貧苦人家,甚至興建義學,造橋鋪路,諸位想想,這樣子的:死人債主’又怎能不被窮苦百姓們奉為義賊呢?”

  “那倒是……”環在潘掌櫃周遭的人紛紛點頭稱是,役見到角落裏一個沉思的目光。

  “少爺!”沉思中的男人身旁坐著個僕役打扮的少年,見眾人說得熱切,他忍不住對著始終沉默的男人出了聲音,“真沒想到明明是個盜墓奪寶、搶死人財物的壞胚,竟被這些愚民給當成了個神柢義賊?”少年語氣中凈是不平。

  男人毫不在意地淺淺勾起笑,他身子修長高大,雖是一身尊貴打扮,卻沒有一般紈  子弟予人的荏弱印象。

  男人緞質氈帽上有塊價值連城的湛藍寶石盡實地陳述著他不同於常人的身份,在他指上僅有枚簡單的方戒,方方正正卻亮著令人無法逼視的藍芒,更添了幾分氣勢,配上他俊美的五官,高挺的鼻粱,薄削而含笑的唇,似放縱又邪氣高傲的下顎,這樣的男人,讓人只需看一眼便無法忘記。

  “少爺!”見主子不出聲,少年跟中亮著不解,“瞧您模樣,難不成對此事心裏已有主意。”

  “祈康!”男人悠悠吐著少年的名,單手支頤.狀似悠閒,細長指頭在眼前漆黑陶杯緣上滑動著,“你什麼時候開始學會看面相了?”

  “少爺……”十七歲少年祈康紅紅臉播播頭, “少爺別笑話小的了。”

  “不笑話你難道笑話自己?”男人嘆口氣,眼神滑回胡狗於身旁那群密密麻麻歌頌著“死人債主”的人群,這事確實有些棘手,但既然是皇上親自交托的任務,沒得說,再難也得試試。”

  “可這亭千頭萬緒,您從哪兒試起?”

  “死人債主’重現京城是近幾年的事,”男人想了想,“姑且不論此人品行,那家夥倒是個一等一的識貨人物,這樣拔尖的人物,”唇角勾起笑,淡然而邪佞,“並不難尋。”

  “少爺的意思是……”祈康再搔頭,少爺說得輕而易舉,他聽得一頭霧水。

  “識寶物、懂寶物、惜寶物、買賣寶物、探聽寶物的人自然以古玩店裏時常進出的人最有嫌疑。”男人一句話總算解開了少年的疑惑。  

  “可京城裏多的是古玩店呀!”燕京是歷史古都,多的是喜好古物及搜羅古物的門徑,“一一過濾起來可也得大費周章呢!”

  “你當‘死人債主’是尋常人物嗎?”男人輕哼,“以他渾不將尋常寶物放在眼裏的架式,若不是夠格登上臺面的店家還搭不上他的眼呢!這會兒,”男人笑得邪氣,“我比較有興趣的反而是那與他有著關係的白衣女子,一個夠膽識敢向死人索討物事的女人我還不曾見識過呢!”

  “那倒是,少……”祈康語未盡,見男子起身踱出了茶樓,急急自懷中揣出銀兩扔在桌上,邊嚷邊跑跟了過去。

  他家少爺聰穎過人是沒錯,就這性子,實在是急了點!

  不過,少爺的急性倒少見於閒事上頭,看來這盜墓女娃還真勾起了少爺比對“死人債主”更濃厚的興趣了呢!

  京衛所裏來了通告,所有掛牌營業的古董店家老板均得於本月十五日帶齊鋪中鑒貨管事至珍玩統籌所考照。

  通告上說因為近來濫竽充數、買賣假貨、蒙騙良民的案例增多,珍玩統籌所決定來個全扭盤重測,本事不足的、打混摸魚的,一概吊銷證照,不許再在燕京城裏掛牌營生。

  這項消息對於古玩界是個大事,城裏這幾日古玩鋪子裏的管事們幾乎都無心工作,成日抱著幾本“古玩大全”猛抱佛腳,就怕考砸了這局。

  十五日一到,天清日明,墟裏幾間古玩鋪於裏卻都靜得可以打蒼蠅了,管事們不在,留在店裏的大多是些學徒跑堂,店於還是要開的,但也只能做些小買賣,若真要論起大生意,誰也不敢扛下責任,就希望這一日安然無事過了便了。

  可偏,還是有不識趣的人硬要湊在這時節上門。

  “聚寶天鋪”名副其實是個蒸京城裏的聚寶處,不單燕京,鋪於當家武昌吉還在兩湖、金陵、湘贛等處設有幾個分站,各類寶物無論在通路上或兜貨來源均十分流蛹,這幾年來已隱隱然氌坐京師第一古玩店寶座。

  這一日,店裏來了個華袍錦服、氣度不凡的客人,可偏偏找碴似的問了幾個連珠炮問題,堵得幾個跑堂管事臉色由青轉紅,由紅轉藍,終至墨黑。

  “這位朱爺,”管事趙倉庚訥訥賠著笑,來人一身貴氣,況且還跟當今天子同姓,看樣子不是皇親也是國戚,大家夥兒還得留在燕京城裏開門微生意呢,怎生得罪得起?

  “您聽小的說,咱們幾個當家管事,今兒個全上丁珍玩所,能當家主事的全不在,要不,您明兒個再來,在下一定……”

  “怎地?”來人斜瞇著眼,雙手擦在腰際,明擺著找碴模樣,“城裏鄉親都說‘聚寶天鋪’是京裏頂尖的古玩鋪於,難不成原來是開著門做騙人生意?懂貨識貨的就那幾個當家主子?若真是如此,祈康!”他吆喝道,只見在他身旁陪侍的少年連忙肅身恭立,“找幾個人將門口‘聚寶天鋪’匾額給我拆下,省得留在上頭現世騙人!”

  “是!少爺!”祈康扳扳袖子,盤算著該從何處下手。

  “別……別……朱爺……”趙倉庚急出一身汗,一邊勸阻一邊回頭低聲問下人,“讓你們去請陽姑娘的,究竟請了沒有?”

  “請了,請了!”幾個僕役也是一身汗,“方才就已打發人到別苑那邊去請了。”

  姓朱的男子除了跟班外,鋪於外還候了些隨從,這會兒聽見了命令,有人搬梯,有人拿家夥,噎噎呼呼地,與鋪於裏出來阻止的小夥計們推擠成一團,“聚寶天鋪”向來位於燕京城裏最繁盛的街頭,這麼一場喧鬧自是引來了成山成海的圍觀人群。

  “哇!好大的膽子!哪裏來的家夥,竟敢拆:聚寶天鋪’的招牌?”

  “哪兒來?”另一人撤撤嘴,要問話的家夥看清楚動手拆招牌隨從的衣服,“閣下有照於自己端詳,瞧清楚後,就懂得看熱鬧歸看熱鬧,話還是少問點好些!”

  待願清那些漢於衣上繡金的“壬”宇後,問話的人果然噤了聲音,“是他?”

  幾個旁觀人心頭,樣思量,這“聚寶天鋪”敢情是像天借了膽,竟敢招惹這號人物?!

  “住手!”

  其實那只是個細軟軟的嗓音,柔柔的、細細的,有些像貓叫,卻不知何以瞬間僵止了所有進行中的紛爭,還包括了正在扶著長梯護著弟兄們爬上高處要取下匾額的祈康。

  凈顧著尋找出聲的人,祈康壓根忘了手邊的工作,他轉回頭,手一松,一聲慘叫在身後插起。原攀在梯上手已伸向匾額的家夥,萬沒想到遭人遺棄,這會兒伴隨著慘叫聲自高處跌下,不但落下還壓斷了梯條,卻乏人搭理,只因這會兒,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被由後堂踱出的白衣女子給吸引住了。

  那女子一身白衣,卻不予人一種蕭索乏味的感覺,細白綢裙輕襖襯得那原本就細致精巧的五官更顯絕麗。

  女子眉如輕黛、目似古玉、唇同紅珀,清麗如畫卻不是那種勾人邪念的絕傃,她的美像極了古玩中讓人供在佛堂上誠心福祝的白瓷觀音。

  女子有頭墨黑青絲,未依禮俗梳譬,也無視於這六月天裏鬱熱的氣流,輕流松洩垂在身後,長至腰際,尾端只用了圈雪兔白毛圈係緊著,雖是一身白,卻倣佛另有生命亮成另種視覺上的美感。

  男人瞇起眼上下打量眼前白衣女子,緊瞇著的眼中讀不出心緒。

  “陽姑娘!您來了就好了,”趙倉庚險些老淚縱橫,像見著活菩薩似的,“老爺、牧爺和幾個當家管事這會兒全不在鋪子裏,小的無能,竟讓人家……人家要來拆招牌!這事若讓老爺回來知曉了,老趙我……我還有什麼面目留在這裏?”

  “沒事的,趙伯!”拍拍老人家抽抽嘻嘻哭得孩子似的身子,白衣女子輕聲撫慰,“沒事的,您休息一下,先去喝口水吧!”

  少女望向眼前一臉興味的陌生男子,察覺出這掩不住一身昂藏氣勢的男子正是來找碴的頭兒。

  “什麼事情這麼嚴重,”少女不溫不火,不卑不亢,沒有懼色,卻也毫無羞赧,她落落大方睇著陌生男子,“竟鬧到尊駕想拆咱們的招牌?”

  “姑娘姓楊?”男人喀皮笑臉,不答反問。

  少女播頭,“陽是我的名不是姓,烈陽的陽。”

  “烈陽?!”男人不認同,“這名字與姑娘絲毫不符,姑娘是柔月而非烈陽,那麼,”他不死心又問, “姑娘姓什麼?叫什麼?”

  少女表情十分疏離,“小妹姓啥名誰與拆招牌沒有關係!”

  這十六歲少女正是陪同師父在“聚寶天鋪”客居的牧琉陽。

  “見面三分情,知道姓名又可以多添幾分!”男人一臉討好笑喀喀道, “在下來箔壬!”男人漫不經心地報上了自己的姓名。

  朱佑壬?!琉陽掩飾著心底的訝異向對方斂首為禮,“朱公子,趙伯方才若有任何得罪之處,小妹在這裏代為賠禮。”

  朱枯壬?!這名字讓已退到一旁的趙倉庚心頭驚惶,他就是現時燕京城裏最得當今天子寵愛、最有權勢的彰榮王府王爺?當今聖上的親侄兒?

  天呀!趙倉庚老臉皺巴巴,他們“聚寶天鋪”是怎生去惹了這樣的瘟神?陽姑娘可知曉“朱拍壬”三宇所代表的意義?

  趙倉庚倒是多慮了,對於這在燕京城裏舉足輕重的男人,琉陽自是知曉,師父和她整日尋秘探寶,又怎會對這大有來頭的男子還搞不清楚?

  只是,來者是客,對琉陽而言,都是一樣的身份。

  “如何稱呼姑娘?”身份雖顯赫,男人倒是笑得毫無驕氣,平易近人。

  “公子叫小妹陽姑娘就是了!”琉陽語氣雖溫婉卻疏離,擺明了除了生意上沒興趣和這男人有更進一步的認識,“不知朱公子今日大駕光臨有何賜教?”

  “陽姑娘?!”朱柘壬淺笑,不說不打緊,這世上還沒有他朱棺壬想查而查不到的事情,“不知道姑娘與這鋪子的老板如何稱呼?”

  “店主武昌吉是小妹世伯!”

  少女話不多,自她眼中,朱枯壬看不見其他姑娘經常出現的慌張與羞赧,因本身過人的儀表及權勢,他向來在女人堆中左右逢源慣了,可眼前這小女人卻絲毫不受影響,外表看來,這陽姑娘雖然纖柔可親、通情達禮,可事實上卻是個上了心鎖的寶庫,自外頭覷不著裏頭真實的情況。

  朱桔壬亮起深意的笑,這丫頭,除了神秘的身份外,她的人也勾起了他奠大的興趣。

  “這麼大一間古玩鋪,開門做生意卻沒人可以答出問題,自然會讓人忍不住想拆招牌,現在既然有陽姑娘願意賜教,自然最好!”朱枯壬落了坐並請琉陽坐下,他揮揮手叫祈康將外頭一幹看熱鬧的人群趕開,閩上鋪於大門,再轉身叫人遞上了個覆著紅巾的托盤。

  掀開紅巾,琉陽忍不住眼睛一亮,托盤上是只包括了冠挺、垂旖、充耳完整幾個部位的古禮冕冠。

  “冠冕堂皇屍朱枯壬啟了口,看得出跟前女子是個識貨人物,她的眼在見著禮冠時散出的亮芒還遠勝於方才乍聞他名諱時的亮度,真是人不如冠,心裏轉著念頭,他仍是一派沉穩,“這四個字就是從冕冠非常尊貴的意思上派生而出的。”

  “而這只禮冠的價值當不僅止於堂皇二宇所足以形容了……”琉陽上前輕觸禮冠,“愈是年代久遠的寶物就愈添它的貴重,逾千年而不朽,顯見原材上等,這樣的威勢及型制,”她眠了朱枯壬一眼, “該是周朝時的禮冠吧,距咱們大明,已是兩千多前的古物了。”

  “姑娘好眼力廣朱佑壬淺笑, “不止這,您可數數,這頂冕冠前後各十二旖,用玉兩百八十八,以示王者應不視是非、不視邪的意思。”

  “換言之……”琉陽低呼,讚嘆敬畏著, “不但是周朝時的禮冠,而且還是當時皇帝的禮冠!”

  牧琉陽不敢再用手輕撫,改用眼光細細瀏覽起那只存在已超過兩千年的禮冠,東西保存得很好,只是不可避免地因著歲月流痕,木質部份已微顯黯淡,只是那些寶玉2飾卻依舊留有光彩,顯見每顆都是上上之物。

  “此冠在兩耳處各懸垂著一顆珠玉,名:駐纊’,”琉陽望著朱枯壬,眼神底亮著玄思,“小妹想請教朱公於這兩顆珠玉用意何在?”

  “這兩顆珠玉又叫‘充耳’,是在提醒王者應有所不聞,不聽讒言的意思廠朱枯壬笑了笑,他知道跟前少女是想借機考他罷了,她也想知道他這金玉其外的王爺究竟有多少斤兩,是不是個只會仗勢淩人、只會拆招牌的大草包。

  自少女眼底,他看見了讚許的光芒,只可惜,不是在見著他這個“人”時發出的光芒,在她眼裏,他這活生生的俊男怕還遠遠不及一頂出土的古物吧!他笑笑續語,“後世所雲之:充耳不聞’,即是出自於此處。”

  “多謝朱公於賜教!”琉陽點點頭,將視線再度轉回禮冠,“冕冠又分為大襲冕、衰冕、驚冕、氌冕、希冕、玄冕等多種樣式,按照規定,凡戴冕冠者,必須身著冕服,冕服的質地、顏色和圖案不同,則有著嚴格的等級區別。

  “既然這頂禮冠屑帝王所有,那麼它應該搭配用黑色材料制成的玄服,至於蠕裳,是用淺紅色材料傲的下裳,上衣繪有日、月、星、辰、山、龍、華蟲等六種圖案,下衣則繡有宗彝、藻、火、白米、曲、微等六種圖案,合稱十二章紋,且各自代表了特定的意義。”琉陽柔柔嗓音進著股權威。

  眾所靜默,對於這看來不過十來歲的小姑娘竟有如此學識起了佩服。

  “祈康,”朱柏壬突然出了聲音,“你的棍槌兒呢?”

  “還砸?”

  祈康傻眼,人家姑娘都跟你解釋得頭頭是道了,你還要為難人?雖然不解,祈康仍拿起家夥向外走。

  “蠢廝!”朱枯壬一本正經地喊停了小跟班,“叫你拿棍錘兒,可沒叫你砸招牌。”

  “不砸招牌?”祈康搔搔頭,一臉不解,“那拿棍錘兒做啥?”

  “拿來錘小王的頭,”朱枯壬笑得坦然,“方才我誣了:聚寶天鋪’沒個上得了臺面的人,此話差矣,該打!”

  “王爺!您快別嚇人了。”祈康拍心口縮了縮,“奴才就算向天借膽也不敢動您半根寒毛。”

  “朱公於今日來……”

  琉陽踱離禮冠,免得讓寶物勾了魂,她向來理智,卻和師父一樣中了嗜寶的毒,這麼久遠的古物若能留在身旁細細把玩,那該有多好……

  她斂下眸子,藏起念頭,良馬喜遇伯樂,寶物也一樣,如果這男人願意出價,那麼,她將不計代價將它買回,她凝眠著朱枯壬,“您是來估價還是賣物?”

  “都不是!”朱枯壬笑了笑,環顧周身,“在下像是需靠典賣古物度日的人嗎?來貴鋪只是想請姑娘鑒定真偽,否則,若將假物陪葬人了劬紹侯墳提,可就枉了小王與其故人之交了,”

  他揚唇道:“不過不需再多問,方才姑娘神情已告訴了小王此物的真偽。”

  陪葬品?!

  琉陽鎮定如昔,心頭卻不由得一震,她睇著朱枯壬若有所思, “若當真是要葬下這冕冠,合該連同……”

  “是的,陽姑娘果然冰雪聰明,不只冕冠,還有整套冕服和赤鳥,”朱枯壬點點頭,“劬紹侯生前極愛賞玩古物,這套冕冠冕服他生前曾向小王討索,寶刀贈英雄,小王卻沒料到原擬當他生日賀禮之物卻成了殉葬禮,人生……”原是悲傷的話,到了他嘴裏卻還伴著笑,讓人分不清真偽,“還真是無常!”

  “打擾了,陽姑娘。”朱枯壬起身喚祈康將冕冠收受,依舊用紅布巾蓋著,隨在他身後準備離開。

  “不用客氣,小鋪歡迎朱公於隨時登門賜教。”琉陽領首將他送到了門口。

  大門一敝,乒乒乓乓連滾帶爬,方才看熱鬧的鄉親未散,這會兒全躲在門縫邊,本還想著是否有腥風血雨可瞧,萬沒料到方才還嚷著要拆招牌的王王爺,這會兒竟像無事人似的和平落蒂,前頭人知道王王爺要出來,慌忙避退,後頭人沒得著消息只想再進一步,

  就這麼一退一進間,大門一敞,外頭橫七豎八躺著互相壓濟、不得動彈、怒咒連連的好事之徒。

  祈康及鋪子裏的夥計瞧著眼前滑稽的一幕,均忍不住笑出聲音,只朱枯壬和琉陽視若無睹。

  “就此別過!”朱枯壬傲微頷首,“後會有期!”

  琉陽點頭回了禮。

  鬧哄哄人群終究散去,“聚寶天鋪”招牌高掛其上俯視著過往人群,人來人往裏一雙湛亮的瞳眸隱蔽在人群裏,緊隨著那返身回到屋裏的琉陽。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23-9-22 00:01: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當今皇帝憲宗朱見深,其父英宗朱祁表曾因“土木堡之變”成了瓦刺也先的俘虜,國不能無君,之後曾由其胞弟朱祁鉉取而代之,借以泯滅瓦刺想用皇帝挾持大明的野心,朱祁怯即後世所稱之明景帝。

  “奪門之變”後英宗再度復位,亦再次立朱見探為皇太子,天順年正月,英宗病故,十八歲的朱見深繼承了皇位,歷史稱他為憲宗,他並立了原是其保母身份的萬氏為妃,並且極為寵愛。

  萬貴妃跋扈專斷,儼如後宮主宰,雖因其出身不能為後,但卻連皇上立後、廢後此等大事,都還要她的意見,被她所左右。

  這一年成化二十三年,萬貴妃腦溢驟然而卒,得年五十八,憲宗為此數日不曾早朝,心裏悲痛逾。

  由歷史而論,憲宗並賢君,所任用的幾個大臣幾乎都是些光會拍馬逢迎,專說些奉承話的人。

  這樣的政壇一片烏煙瘴氣,弄得有心有才之士紛紛掛冠求去。

  所幸,朱見深身旁仍有極少數真正會做事的臣子這些人隱然以彰榮王府為首,年屆二十六歲的朱枯壬是憲宗朱見深之侄,其父早逝,朱枯壬因其思慮清晰、行為果敢、言談幽默,再加上其談吐儀表均為佑字輩朱氏子孫之冠,是以極得憲宗賞識疼寵,算是少數幾個可以肆無忌憚在皇帝跟前說真話的人。

  朱見深幕神仙敬佛老,皇宮深苑裏還蓋了座不小的道觀“顯靈宮”,專司宮內祈禱祭祀的事情,埋頭供養了些自恃清風道骨、修仙頓道的道土,其中尤以來自於道教盛行湖北地區自稱為張天師,本名張彥嶼的道士為最。

  這名張天師年過七十,卻童顏鶴發,頗有些仙風道骨,能言善道,兼之真有些卜算求吉解災預言的本事,是以深得朱見深的心,將他留在皇宮中,賜予白金、文綺、寶冠、法服、紹裘,備極禮遇。

  這次萬貴妃驟逝,朱見深傷痛之餘,對於張彥嶼更加倚重。

  陰雨綿綿,這會兒“顯靈宮”前來了個男子,他身著織絲所制啡色公服,盤領右衽袍,袖寬三尺,腰束玉帶,頭頂翼善冠,身材修長挺拔,渾身一股雍容迫人的氣度,兼之五官俊美,讓人不敢直視之。

  這顯員宮在皇帝探苑裏本就已禁令重重,這當兒萬貴妃停柩於此,皇帝為圖清靜,令皇城統領在這宮前下層層禁衛,若非皇上欽點,即使機要大臣亦不得擅自進人。

  可眼前這男人卻不同,他並不在限制之內,無視於飄飛雨絮,他在宮前侍衛面前站定。

  “皇上在裏頭?”男人睇著侍衛問出聲。

  “回王爺屍侍衛雙腿一並,畢恭畢敬道,“是的,皇上此刻人正在裏頭,是否需屬下先行進去通傳一聲?”

  “不用了!”男人揮揮手啟步,“我自個兒進去就成了。”

  男人意態瀟灑地走在徽雨裏,侍衛們紛紛頓足為禮。

  “王爺!”男人行過,一路揚著此起彼落的聲音。

  男人正是日前出現在·聚寶天鋪”的彰榮王府王爺朱枯壬。

  進了宮殿,朱佑壬與幾名道士太監點頭回禮,穿過堂弄來到一處幽僻廂房,摒去守在廂房口的老太監,朱枯壬舉手輕叩門。

  “皇上!臣侄叩見!”

  “枯壬嗎?”一個中年男子疲憊的聲音傳出,“進來吧屍

  朱枯壬人房闔上門,毫不訝異看見眼前那雙目無神,一臉蕭索的君王。

  “皇上!”朱枯壬施禮畢了自行在朱見深身旁見了座,“您又一夜未眠?”

  “不打緊的,”朱見深打了個呵欠,在自個兒最信任的親侄面前倒是毫不隱諱,他揉揉惺忪的眼,“昨兒二七,張天師說幀兒有可能回魂一聚……”

  妓兒是萬貴妃小名,見這個年長了親伯十七年的女子逝後猶能如此全係著眼前男人的心魂,朱枯壬只覺不可思議。

  “結果呢?”其實自男人眼底,他巳嗅出了答案。

  “芳魂膏然。”朱見深頹然搖頭。

  “見不著,原因是啥?”朱枯壬忍住不屑的輕哼,“張天師可曾解釋?是誠意不足?是鬼差沒寵絡?是萬貴妃不想見?還是,這會兒又有了新的解釋?”

  “別這樣說話!枯壬。”朱見深擰松眉心,輕斥侄兒,“這事本就不如咱們一般人想像的容易,可畢竟朕曾見過了幀兒兩回,張天師本事十足,只是,天時、地利、人和、鬼從,短一不可,缺一不成,倒也怨不得居中牽線的人了。”

  “是呀!皇上,”朱箔壬嘆口氣,“天子、朝臣、朝政、百姓也是短一不可,缺一不成的呀!您整日悶在這顯靈宮裏候著萬貴妃回魂,卻忘了在宮外可還有無數臣民百姓等著您自哀傷中回魂呢!”

  “枯壬!”朱見深瞪了侄兒一眼,但因精力不足,這一眼毫無厲色,“別仗著朕疼你就上了天,這話若是由旁人說出口,碗大的腦袋也得落了地。”

  “就是仗著皇上疼枯壬,枯壬才不能事事由著您往裏鑽。”

  朱枯壬恢復了嘻皮笑臉,看在猶在喪中的朱見深眼裏雖覺刺眼,卻又不捨責罵,枯壬比他的親生子朱枯樘更解他的心,更得他的緣。

  “不止佑壬,”朱枯壬哼了聲,“若是符壽那廝來萬歲爺跟前嚼舌根,您還不一樣縱著?”

  符壽是繼任汪直之後西廠太監的頭子,萬貴妃生前的親信,見寵於朱見深。

  “瞎編派!”朱見深搖搖手,“符公公就算向天借膽也不敢這樣同朕說話。”

  “那自然!”朱佑壬眼帶不屑,“他還想捧久點兒您給他的金飯碗,除了巴結阿腴、逢迎承歡的讒言,他斷不會多說句旁的話語的。”

  “你這孩子……”朱見深播頭, “不只符公公,劉吉、劉栩及萬安他們與你也都不對盤,難不成朕用的人裏頭就沒半個能人你的目?”

  “當然有,”他嘻笑道,“有個彰榮王府小王爺,那倒還更是個人才!”

  朱見深哼了哼不做聲,可近日裏老緊繃著的眉眼總算開敞了些點,“說到這……”他瞪著侄兒,“朕讓你辦的事情進展如何?”

  “略見頭緒!”朱佑壬聳肩,“臣侄還要點時間。”  

  “還要點時間?”朱見深皺著眉,“二七過了,時間可不多了……”

  “臣侄理會,”朱枯壬笑了笑, “如果皇上不放心,微臣倒不介意將這差事另交托他人。”

  “不!”朱見深搖頭, “你做事牢靠,這事除了你,朕誰也不放心。”

  “是不放心交代還是壓根就無人可再交代?”朱枯壬笑得詭譎,“皇上您私下派人尋曲陽王墓裏失蹤的那真金縷玉衣可不是最近的事了。”

  “你這孩子!朕還真是凡事都瞞不了你。”朱見深呵呵笑,對於侄兒的調侃並不在意,“那麼現在你該知道朕尋這玉衣良久,也知這東西難尋,可得再多加把勁在這最後一個多月的時間裏了了朕的心願吧!”

  “是張天師說的……”朱枯壬瞇緊眼, “萬貴妃娘娘下葬人土前定要穿上這襲金縷玉衣?”

  朱見深點頭,“這襲玉制葬服是東漢時下的土,聽說是在元未兵亂時重現於世,識寶之人莫不想據為已有,卻在輾轉間流入了曲陽王朱祈準手裏,他秘而不宜,八年前過世時特囑其妻無論如何也要將此金縷玉衣一道殉葬人土,朕派人追查到此線索已是三年前的事了。”

  朱枯壬淺笑,“所以其後您敷次假借重新翻修曲陽

  王墓為名,找人進了墓中搜尋,卻都徒勞無功?”

  朱見深嘿嘿笑,幸而眼前是親侄兒,否則論輩份曲陽王算是朱見深叔執輩,如此擾先人陵墓實非善事,

  “說也奇怪,那陵冢完封不動,卻不知何以,原該裏在

  曲陽王身上的金縷玉衣就是不見了蹤影。”

  “這事不難猜測……”朱枯壬笑道, “許是讓墓穴裏的耗子給嚼爛搬盡了。”

  朱見深啥了聲,“又在這兒胡言亂語。”

  “不胡言亂語,”朱箔壬漫不經心地說,:‘好好的金縷玉衣又沒長腳,當然不會是自個兒走出墓穴的,若非墓中有寶引來大耗子,這東西又怎會不見?皇上,”他目中有深意, “張天師說這襲玉衣可庇佑屍骨不朽,靈魂長存,臣侄倒不以為然,想想看,每個穿過它的人最終不都落得被人剝去了屍衣的下場?”

  “楨兒不同,”朱見深斬釘截鐵地說,“朕會嚴振人手日夜盯牢,絕不再讓那些盜墓賊子有機可趁,”他跟底亮起向往,“張天師說以此玉衣,再搭上朕身邊那套巳請他施了‘世世不離’法術的王裘,日後兩人同墓並葬,生死相從,來世定可再次聚首為偶。”

  這點才是朱見深急著要朱枯壬找出金縷玉衣的最重要因素。  

  朱枯壬瞇起眼不再多語,有些無能為力,他慨嘆若當今皇上能將這份執著放在勤政上,無疑,將是大明之福。

  朱佑壬心底喟嘆,墓中若無寶還能夠安睡千年,真有了寶,怕是幾年平安都捱不過,像曲陽王,不就是個鮮明的例子嗎?

  “是不是臣侄幫您尋回金縷玉衣,”朱佑壬的語氣認真,“皇上就了樁心事肯上朝親政?”

  “兩回事不搭軋!”朱見深懶洋洋的不帶勁,“朕著實沒有心情多去搭理那些朝政瑣事,大限一至,朕還不是兩腿一伸,啥也聽不到,誰還去理會後代歷史如何評斷,還不如多修神仙道多關心自己在西方世界的未來好些。”

  朱枯壬不語,皇上中了身旁小人毒語甚深,又豈是他一番言詞、幾年努力所能改變?多說無益徒然惹他生厭疏遠罷了。

  “不說這了,”朱枯壬換回玩世不恭的表情,“臣侄定當戮力在萬貴妃娘娘七七人土前尋回那套金縷玉衣。”

  “好侄兒!”朱見深拍拍他的肩膀,“朕就知道信得

  過你,如果你是朕的兒子就好了,百年之後,朕若能

  將大統傳承予你,那朕可要放心多丁。”

  “皇上慎言!”朱枯壬當聽個笑話罷了,朱見深極情緒化,他可不會傻得隨他起舞,“皇太子對臣侄已有諸多猜忌,您就別再害臣侄了。”

  朱見深呵呵笑,沒在意,突然正了聲,“枯壬!朕另有一事要托你。”

  “皇上講說,”朱枯壬自中有著促狹,“只是看您神色肯定沒好事!”

  “別這麼說,這事若非是自己人,朕還托不了你。”朱見深嘆口氣,“楨兒臨終前有件事向朕坦承……”

  朱枯壬不搭腔,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依萬貴妃娘娘生前素行,那麼會在死前坦白的肯定也只是幹過的壞事。

  “成化二年,三十七歲的幀兒曾幫朕生了個兒子,當時朕還立那孩子為皇長子,井冊封了幀兒為萬貴妃,誰知道……”朱見深搖搖頭,“這孩子沒福份,不到一年便夭折了,而幀兒自此亦不曾再生育過。”

  身為皇室宗親,朱枯壬對此事自然知悉,更從不少耳語中得知自此後萬貴妃生怕別的宮女或妃子生兒子纂奪她的寵位,是以和太監汪直、粱芳等人勾結,由這些太監作爪牙,一旦發現哪些宮女或嬪妃懷孕就逼迫她們墮胎。

  至於當今皇太子朱佑樘能得以幸存,則另有一番曲折。

  “事實上,在成化二年時,除了幀兒曾為朕產下一於外,在早了皇長子出生十天前,朕曾有過另個親生孩子。”

  朱枯壬聞言大奇,這事他倒從未曾聽聞。

  “那孩子……”朱見深陷入了回憶, “是個叫茉頤的才女為朕生的,她懷孕時朕並不知曉,因為那時朕聽了幀兒的話將她打人冷宮,至於原因為何,年代久遠,朕已毫無記憶……

  “因為萊頤的產期與楨兒太近,她忌諱讓榮頤之子搶在她兒子之前來到人世成了皇長子,是以買通太監與產婆瞞住了消息,若是女孩尚可罷休,若是男孩則萬萬不可留!”

  “榮頤才女生的……”朱枯壬心底有了數, “是個男孩?”

  朱見深點點頭,“當時大著肚子的楨兒在茉頤產房外守著,一得著這訊息後立即吩咐榮頤身旁,那時還未成氣候的太監汪直找人殺了這孩子,榮頤清醒後日夜在床上哭喊著要兒子,一個月後鬱鬱而卒,之後楨兒漫淫在獲子的喜悅中也就漸漸淡忘了這件事情。

  “一年後皇長子毫無源由驟逝,兒痛失親子,這才憶起了萊頤,井直覺認定皇長子之死與萊頤兒子有關,她認定是那孩子回來索命.那陣子,楨兒夜夜夢到榮頤和她兒子回來索命,夜夜無法人眠,心神恍悔,後來,受命弄死榮頤兒子的汪直見狀,才向楨兒吐了實。

  “當日汪直將那初生孩兒交由一名老宮女讓她丟到宮外河中溺斃,免得宮中被人發現了嬰孩屍骨難以交代,老宮女顫巍巍接過任務卻下不了手,她揣著孩子心神不定地上了燕京西北天壽山南麓皇陵,她一路猶豫著,那天夜裏,遠方不時傳來野狼的嘶叫,老宮女咬咬牙放下孩子,上天收不收這條小命,端看天意她做不了主,臨去前,老宮女在孩子左臂上用銀針刺進肉裏,刻了個@字的疤痕,盼得佛祖庇蔭。

  “老宮女回了宮,第二天被汪直盤出一切,兩人急急奔回天壽山南麓,那孩兒卻已沒了蹤影,如果沒有被野狼叨走,那麼,”朱見深眼眸微亮, “這孩子就該是被路過的好心人給拾走了,汪直將此事嘉明了楨兒,總算安了她的心思。”

  “不會吧"”朱佑壬怪笑,“皇上,與這任務相較,找金縷玉衣還算是容易的了,您總不成讓枯壬去命令所有二十二歲男子掀開衣襟露出臂膀讓臣侄瞧瞧,看誰的左臂上有個@字吧?”

  “朕也知此事棘手……”朱見深拍拍侄子的肩膀,“朕不會為難你,但這是嫡兒臨終前遺願,隨緣吧!你能幫朕惦在心頭就好。”

  “若真尋回茉頤之子……”朱枯壬皺眉, “皇上可曾想過,論年齡他尚且年長於當今太子,您不怕困之影響到傳嗣大統?”

  “若真如此,那也是枯樘這孩子不爭氣,怨不得朕!”朱見深嗓音清冷。

  朱枯樘向來不得其父皇的心,這事在宮廷間早巳不是個秘密了。

  朱枯壬盤思著,看來這尋皇子一事事關重大,若讓有心人知曉淪為奪位工具反會招來大禍,皇上肯交托給他來辦也好,至少,他可以略做防範。

  “成了!臣侄心裏有數,”朱枯壬起身施禮,“還請皇上保重龍體,枯壬得趕辦您交代的事了。”

  “你去吧!”

  朱見深揮揮手,看著那英姿颯爽的年輕人離了視線外,這孩子的離去倣佛也帶走了一室的傃陽。屋於裏,再度一片清冷。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23-9-22 00:01:5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全然幽黯的氛圍裏,除了那擱在她身邊的和闐夜明珠幽射的瑩綠光芒外,四周一片墨黑。

  琉陽鼻尖微沁出細細的汗水珠,不是膽怯,只是她的習慣,興奮的汗水!

  先檢查過了周遭環境後她才伸手去打開那只應該放有冕冠的大鐵盒,鐵盒旁放著冕服,對於朱佑壬這男人,琉陽頗有忌憚,是以此次出手前她已曾暗查過數回,當然這些舉動她都是背著師父做的,琉陽連前回那男人來鋪裏挑釁的事都沒提,是想借此向師父證明,她已經大到能夠為自己作出決定,並可以從容應付任何突發狀況了。

  但她畢竟還是錯了,朱枯壬是只心思縭密的狐狸,任何她曾籌思過的狀況竟然都落在他的掌握中!

  鐵盒一敞,漫天漫地的白色粉末迎面朝她而來,白粉來得太快太急,她壓根不及反應,瞬時間四肢微發軟,神志也起了昏迷。

  不好!一個陷阱!鐵盒中雖放了冕冠,卻放了更多一開盒便會射出的迷藥。

  她踉蹌地急著想要遠離,跌跌撞撞來到人口處,卻已聽到遙遙雜沓足音,間歇還伴隨著刀器碰撞及掘土開穴的聲響。

  難怪她方才進來時發現墓穴正口似乎並未封得死緊,原來對方早有準備,只打算等耗子進甕時才來捉。

  出去是自投羅網,留著則是等待昏沉,她咬咬唇有片刻遲疑,隨著遠方足音人聲迫近心跳加速,手上雖還拿著那只夜明珠,眼前卻已漸漸一片昏暗,在落地前剎那,一抹人影來到跟前,尚不及反應,來人已將就要軟倒的她攔腰抱起。

  那是個男人,有著壯闊堅定卻又溫柔得出奇的胸膛,雖沒來得及看清對方,琉陽卻在偎人男人懷中時嗅著了那熟悉而又久違的氣息,接著她的身子不由得輕輕顫了起來。

  是他!

  怎麼會是他呢?為什麼他會在這裏?難道她在做夢?

  可他的胸膛如此堅定,氣息如此熾熱,手臂如此真實,一點也不像夢!

  男人傾身在她鼻尖嗅了嗅,聞出了迷藥,他皺皺眉將她抱得更緊了。

  墓穴正口即將被通開,來人足音已清晰可聞,可她心頭卻奇異地毫無驚懼,只因有他在,她一點也不害怕。

  男人抱著琉陽穿梭在有限的空間裏探索著可能的匿身之處,劬紹侯墓穴裏隔有幾進墓室,黑暗中男人腳下依舊利落,在墓穴裏,他向來本事十足,他書屋裏藏有上千幅墓穴勘形圖表,他喜歡在進出每座墓穴後將其地勢規格繪制成圖表,以利事後再做研究,腦誨中,他對於各式等級墓穴當有之配備規模均了若指掌,是以可以從容不迫竄走於其間。

  墓穴中他精神十足,她卻愈來愈昏沉,頃刻後,在他懷裏,她眼前依序出現了褚褐、鬱綠、灰黑的色彩,而終於,淹沒了一切知覺。

  琉陽沉沉昏睡在男人的懷抱裏!

  牧星野環緊手臂將香厥的師妹抱在懷裏,無暇寅。怪她難得的莽擅,遠處還有一堆麻煩人物待打發,如果他只是一個人,他大可不計後果殺出重圍,可師妹柔軟的身軀不時在他懷中提醒著他,她的存在。

  就如同這三年裏,她不時地在他心底提醒著他,她的存在一般。

  他很思念她,想念的次數遠遠超過他可以理解的範圍。

  他常會沒來由地思念起這個在八年前由他偷出墓的“心愛寶物”。

  日間浮掠著白雲,他會憶起她漾滿羞澀的雪嫩面孔,夜裏星光鬥燦,他會想起她總在夜裏捉緊他的小手。

  他想她就像呼吸般坦然與頻繁,可他從不曾將這樣的思念解讀為情人之間的愛戀,因為那似乎是不該存在於一個師兄與師妹之間的情愫。

  她只是他在無意中解救的一只彩蝶,她將另有一片天空,他只是她的大師兄,可以關心她、照拂她,卻不該存有私念,那絕不是當初他會救她的原因。

  琉陽對於他的依賴,他心底有數,卻只當她是為了報恩而產生的感激與絕處逢生時的莫名依戀,深山裏的彩蝶畢竟未曾見過塵世裏的天空,她並不知曉她真正該尋覓的是什麼。

  她對於他,該是種童稚的夢幻與依賴,遲早會清醒的吧!

  而他對她,則是種堅定的疼愛與憐惜,像師兄之於師妹之類的吧!

  雖在思索中,他足下卻未曾歇,進來前牧星野已看清楚朱枯壬帶來的人馬團團圍住了這座墓園,就等著他們以“現行犯”身份出現。

  在大明,盜墓可判死罪,尤其,他們盜的還是公卿貴侯的墓。就算朱枯壬肯放過他們,他也不願,他不願欠這男人一份人情。雖然他還沒弄清楚這家夥這陣子追查著“死人債主”的事情,究竟從為何來?

  幾個彎口後牧星野巳來到最後一室,這兒擱放了些劬紹侯生前慣用之衣飾器皿,原先他是打算找個掩蔽物的,卻在碰著身旁土壁時心頭疑惑大響。

  按道理,這裏的土質不該如此松軟呀?牧星野心頭自語,可當下已刻不容緩,他不再多作思量,土坑也罷,鑿出條縫隙也成,只要能找著個他和師妹可以容身的角落。  

  牧星野放下師妹,胸中滾起氣流雙掌打向土壁,施展出太師父近來自創的一套掌法——“拘空笑語”。

  這套掌法氣勢雖淩厲卻不霸氣,不像旁的掌法一擊之下天崩地裂的震動,卻一樣能夠達到掏盡對方真氣的效果,“笑語”指的是施掌者的輕松自若,它能在讓對方毫不起疑的狀況下一舉得手。

  一掌得手,牧星野竟然無聲進裂了一片巖壁,而裏頭赫然是挖空的一條隧道盡頭,不過這條隧道並非是自然鏤空,而是被人鑿出的。

  卸開石壁,牧星野眼前赫然出現了個一臉訝然,面上滿是塵灰手上還拿著挖土鐵鋤的老叟。

  兩人乍然對視均是一愣,牧星野是訝然在此絕地乍見生人,老叟則是震懾於牧星野這無聲一掌像是卸了蓋盤似的乍然打開了他隱身處的巖壁。這層巖壁他原尚需半盞茶的時間方可鑿通,這年輕人竟能如此輕松地劈開了它!

  無暇另作思索,牧星野將小師妹往坑內送人,將石塊渣屑全扔人了隧道後,他還自外頭尋了個高櫃,在爬人洞後再將櫃子移來擋住洞口,洞不大,埋頭的人需用跨低或趴伏的方式杵著,是以那只高架木莢於恰可巧妙地遮住躲藏了三個人的密道。

  追兵顧慮暫止,牧星野回身就著師妹的那只夜明珠終於得以看清楚了老皇。

  兩人對視,牧星野對老皇綻出感激的笑,笑歸笑,但為怕老叟乍然出聲壞事,他倏然出手點住了對方幾個大穴。

  “你——”老叟聲音停在空中,一臉的不服氣,論身手他自信不會輸給眼前毛頭小於,卻萬沒料到這小夥子竟會邊笑邊出手點住了他。老曳口不能言,身不能轉,翻了幾次白眼表達怒火。牧星野只能對其聳聳肩涎著臉笑喀嘻。

  外頭人聲雜沓,聽來應是正在查看著墓室,他知道這時候絕非寓去良機,一方面他怕在隧道裏弄出了聲響引來追兵,另一方面師妹猶在昏迷中,在如此狹隘難行的空間裏硬要抱著個人匍匐出洞著實不易,還有,鑿洞老叟來歷不明,敵我未清,這個時候他尚無暇再添枝節。

  趁此空檔牧星野探操師妹脈搏,再翻了翻她的跟臉,繼之松了口氣。

  迷藥井無毒性,朱枯壬並無傷人之心,只不知他下手寬容,是否是因為他已可猜得出來人會是琉陽?

  那日,朱佑壬帶人上“聚寶天鋪”找碴,牧星野也棍在人群裏,雖隔得遠,他還是在這姓朱的男人眼底發現了興趣,那種像貓見著鮮魚般的興趣。

  對這在燕京城裏舉足輕重的男人會對師妹另眼看待的原因不難理解,除了她與“死人債主”的關聯外.琉陽絕麗的容顏遠超出了男人對異性所能擁有的期待。

  而這會兒,那在昏睡中依舊美若天仙、柔若星子的丫頭正睡在他懷裏。

  師妹今年十六了吧!十六歲的她已然是個貨真價實的少女了,再度相逢兩人尚不及敘舊她就已昏倒在他懷裏,只不知,她年幼時對他執著而認真的孩子氣迷戀是否依舊?

  “再搜!”

  男人冷清的嗓音自洞外傳來,牧星野抵近洞口,是朱枯壬!

  被人圍困在洞穴裏的牧星野竟還有心情想笑,到矗後,這華服錦冠、出身尊貴、眼高於頂、聰穎善計的家夥也終於還是得親自下來了嗎?

  “鐵盒既是敞著的,那麼進來的人肯定已然中了計,一個昏迷的人能走到哪兒去?”朱枯壬聲音中盤著臆思。  

  “會不會……”朱枯壬身旁的人道, “那盜墓賊在咱們進來前已然遁走了?”

  “很難!”朱佑壬搖頭,“墓園外我派人守在遠處盯梢著,起更前收到線報說有人進來,這之後咱們就圍住了,想從中遁離除非他能隱形。”

  搜索聲響此起彼落,但搜歸搜,墓中畢竟還躺了個剛死的侯爺,除了認真清查角落外,誰也不敢做主妄動裏頭的擺設物,更沒想到一只高櫃後竟蔽了隧道,不久,毫無所獲的結果陸續傳回。

  “找不到人。”朱枯壬身旁的聲音再度揚起, “王爺,咱們該怎麼辦?”

  “不怎麼辦!”朱枯壬聲音依舊冷清,“反正我已能確定問題出在‘聚寶天鋪’就成了。”

  “那麼這裏?”

  “暫不封穴,振人在外頭看守著,通知劬紹侯家屬,就說小王問過上人此處陰地太潮,恐損後人福慧,需重開墓穴多頌三日經文方可封死。”

  “三日?!”出聲之人語氣中滿是不肯定。

  “三日!”朱枯壬點點頭往外踱行,“三日過了仍無所獲就別再浪費時間了,我會另外想辦法。”

  朱枯壬聲音遠去,不多時墓中足音漸遠,片刻後,墓中再度安靜了下來。另外再想辦法?牧星野蹙眉,他是什麼意思?還有,這男人究竟想要得到的是什麼東西!搖搖頭,牧裏野決定暫拋瑣思,眼前,蓮有他要先應付的事情。他舉高手指抵近僵著身的老皇跟前,在對方錯愕的目光中,竟又多點了幾道穴口。

  “不是不想放開您,而是,怕您替晚輩惹來更多的麻煩。”他續道, “前輩雖被點了穴卻依舊能射出如此清湛炬亮的眸光,顯見內力修為非凡,這會兒晚輩師妹猶在昏迷中,無童再生枝節,況且追兵未遠,任何聲響都可能會引來那只姓朱的狐狸。所以晚輩只能同您致聲歉,請您再忍一會兒,等我師妹清醒過來咱們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吧!”

  老叟眼底雖是翻騰的刺芒,牧星野卻視若無睹,不再出聲,他側伏著身子靠在師妹身旁憨下。

  老皇莫可奈何,無計可施,惡瞪的眼神乏人問津只得訥訥收回,閩上眼,他靜下心思不再望向那惹得他火惱的小夥子。

  *  *  *

  琉陽是被領下使勁的握持給弄醒的,她睜開跟,在夜明珠青色的幽光裏有片刻的失神。

  這裏是什麼地方?

  垂下眼眸,她看見了對亮滿厭惡的眸光和只爬滿老斑疙瘩長著老繭的大掌,她凝神總算看清楚了眼前的老叟,接著心底更茫然,這白須白鬢一臉皺紋的老叟對她而言完全陌生,可他的眸子何以對著她生著怒火?

  “臭小子!”

  直至老叟出聲她才弄清楚,老叟的怒火是向她身後的人發出的。

  “你寶貝師妹在我手裏,看你還動不動想點人穴道嗎?”

  師妹?!

  琉陽心底一顫,不敢回頭,原來真是他!迫兵無聲,更是他救了她的嗎?那麼這個隧道又是怎麼回事?

  “前輩果然本事!比晚輩估計您會自行衝解穴道的時間還早了些。”牧星野在有限的空間裏傲舒展了腰桿。

  “小於故作鎮定,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老叟一把將琉陽拉近身側,看得出對牧星野這初,生之犢是有些忌憚的,琉陽身子一轉,那個讓她日思夜想的男人就這樣乍然出現在眼前。

  他更成熟了,這指的不只是他的形體.還有他那素來灑脫不馴的微笑和那總蘊含著促狹心思,帶點漫不經心的瞳眸,還有他那雙大掌,永遠滿溢著足以安定她心思的力量。

  “你到底有沒有弄清楚我的意思,你師妹在我手裏!還不乖乖磕頭認錯。”

  “不過是點了您幾個穴道嘛!”牧星野笑嘻嘻的,“有必要搞到磕頭認錯這麼僵嗎?老前輩的歲數比咱們兩師兄妹加起來的還要多呢,難不成,真這麼小氣?”

  在老叟訝異的目光中,牧星野開始向隧道出口蹲身伏行而去。

  睇著牧星野漫不在乎的舉止,老叟有些錯愕,“喂!小子,你當真不顧你師妹死活?”

  “前輩若真有心想傷我們,方才您身子一可動彈後出手要對付的人,該是晚輩而非我師妹,既是鉗住我師妹,想來有求於我們,既然如此,倒也無可懼了,任何事情都等出了這條老鼠洞再說吧!”

  原來牧星野自始至終都不曾放松過對老叟的監視,只是見他無意傷人,也就任由著他去制住師妹了。

  “你!”老叟擠不出話來,只得推推琉陽低聲喝道:“娃兒!還不跟著走?”

  隧道婉蜒綿長在地底升起盤落,偶爾遇著堅石還得兜個彎,牧星野手持夜明珠走在前頭,一盞茶後忍不住噴舌稱奇,這老頭兒倒本事,能在這麼長的距離外分毫不差地挖抵劬紹侯墓穴尾端,兩旁土色新潤,顯見是在極短時間完成的,這老頭兒是個土行孫,悠遊於地底,只不知所為何來?

  路上光滑大石壁細小裂縫裏,偶有小泉冒滴竄出,在石壁上留下淡淡色債。

  瞧牧墾野在隧道中行步穩當,毫無驚慌亦不曾回顧,讓老奧不得不生起佩服,他似乎算準了自己不會在背後捅他一刀,或去為難他的師妹。

  “女娃兒!你和你師兄是老不死徒孫?是:死人債主,徒弟?”

  黑暗中,老叟突然刻意落後,拉開了和前方年輕人的距離,那小於太聰明,和他祖師爺爺倒似了幾分,可這女娃兒卻不同了,也許,他的盤算還得落在這女娃兒身上。

  “前輩,”聞言琉陽一臉驚訝,“您怎麼知道的?”

  “為什麼不知道!”老叟哼了聲,“若非為了老不死的徒子徒孫,若非為了聽聞‘死人債主,重視江湖,若非為了探知王爺一心布局想擒‘死人債主’,我秦聿可投那麼多閒工夫去鑿個隧道通到人家墓穴裏。”

  琉陽訝然,敢情眼前這老翁千辛萬苦鑿道鑽人劬紹侯墓底為的竟是“死人債主”而非寶物!

  “察前輩身懷掘地絕技,這項本事倒叫人防不勝防。”琉陽說得真心。

  秦聿睨著她,“丫頭天真!好歹秦老頭兒五十年前還是個武林盟主,再如何不濟也不致淪落要盜墓跟死人討飯吃。”

  對方的奚落琉陽並不很在意,雖然她很想說明“死人債主”亦非為了與死人討口飯吃而出手竊寶的,她只是微笑而語,“武林盟主?!老前輩好本事!”

  “本事又如何?”秦聿語氣中難掩自嘲,“人都快進棺材了,這一生卻連自個兒最心愛的女人都沒能擁有,武林盟主不過是個屁!”

  琉陽無語,原來即使武功再高強,也不一定能夠如願得著心上人的垂青,原來凡人不分聰靈愚驗,都會遇著相同棘手的問題。

  “你喜歡你師兄?”沒來由地,秦聿突然出了聲。

  “前輩!您別胡猜!”琉陽依舊微笑,神色毫無變化。

  “活了七十七年,我秦聿可不是靠胡猜過日子的,”他壓低聲笑得詭譎,“師兄妹相戀,表兄妹相許,近水樓臺,日久生情,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從古至今理所當然,老頭子生平最愛這等美事,娃兒,別同老前輩打混仗,喜歡就說喜歡,女愛俏郎君,你那大師兄生得一表人才,腦子又聰穎得緊,喜歡他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真沒這事!”琉陽加快腳步欲將老皇娥在身後,還有,他滿口聳動人心的言語。

  “真沒這事?”秦聿加快一步攔住了垂低著眸子的美麗女孩,他傾身在她耳旁低語,“機會只一次,你考慮考慮,如果你願意,老頭子自有辦法幫你!”

  琉陽微冷著清麗的面孔推開他,“老前輩!晚輩不喜歡開這種玩笑。”

  “不開玩笑!不開玩笑!”秦聿低沉噪音笑中帶著誘惑,“只要你點個頭幫老頭子一個忙,我自有辦法讓你師兄得守住你一輩於!”

  眼前老叟笑容詭異地似妖若魔,琉陽閃過他的身子,卻閃不過心底吶喊的聲音——一輩子?!  

  牧星野與牧琉陽?!

  長這麼大,她從未如此舉步維艱。

  如果這世上真有能誘她犧牲一切包括性命來與魔鬼交換的東西,那麼,眼前這項提議就是了,她的心,乍然生起惶惑……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23-9-22 00:02: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山腹騰揚起伏處,牧星野探出身子吸了口鮮甜的空氣。

  折騰了半天在陰冷潮溼山穴間,日出時久違的天光像煞上天恩賜的珍晶。

  劬紹侯墓冢位於燕京城外紫雲山麓,那墳冢位於山麓的另一頭,朱枯壬的人馬也守在那端,任他聰明絕頂,也沒想到會從中殺出個會鑽地道的秦聿自山的另頭挖了隧道通到墳裏,並且陰錯陽差來得正是時候,讓牧星野師兄妹得以脫困。

  峭巖底下是深澗與陡峭的山谷,勁厲的山風掠過風齒狀的巖壁,雲層滾卷似的翻邊迫近,四周依序散布著細粒砂巖、綠呢質砂巖、凝灰巖、板巖及蚊巖,對於這些巖石牧星野如數家珍,他甚至能夠合著眼睛就摸出它們的成份質地,還有,若要炸穿了它們需要多少火藥。

  可他自知沒有秦聿這老小於的本領,能夠分厘不差單槍匹馬地鑿了這麼長的  條甬道。

  伸展手足後,牧星野回過身望向正鑽出洞穴的一老一少,師妹發絲微亂,面色潮紅,不過看來並無大礙,接著牧星野將眼神攀上了秦聿,方才在隧道裏,借由攀談他雖弄清楚了老叟身份,也知道了他是為尋“死人債主”而來的,卻依舊弄不明白他真正的目的何在。

  有段路,老小於還刻意和他保持了段距離在師妹耳邊猛嚼舌根,也不知道究竟說了些什麼,所幸至目前為止,老小於行為還算磊落,牧星野倒也不怕。

  “好樣的!小子,總算有地方讓咱們玩玩啦廠

  乍見天光的察聿再也按撩不住那憋了一肚子的氣,雙掌互扣作響,無視於尊卑禮數便出掌擊向牧星野,而且每一掌都蘊含著驚天動地的掌氣,“爺爺我這幾掌可憋得久了廣

  “前輩莫惱廠牧星野談笑間從容出招拆解,雖是全心應戰,臉上卻看不見慌亂,“既是小子的錯,晚輩

  自當陪您練掌順氣,可您老足下還儒盯緊點,可千萬別踏了空。”

  “小子倒好心!”

  察聿哼了聲,對於年輕人不疾不徐沉穩自持的掌氣心頭大為讚許,但一掌轟天雷殺將過去可沒半點心軟,既是老不死的徒孫,想來詼是有過人之處。

  “爺爺我大半生日子都在荒山峻嶺裏竄,就算踏錯了蹄跌下去,也自問有本事掉不成爛泥,倒是你,後生小輩,招子放亮點,這麼一副出色的皮囊跌壞了就可惜了!”

  “多謝前輩關心!”

  牧星野依舊笑嘻嘻,沒真將褒語放入耳裏歇了戒心,他身子輕靈地避過秦聿淩厲的一掌,他自忖對方數十年武功修為絕不在自個兒之下,可那又如何?若他就是鞍著不要硬碰硬,對方又能奈他如何?打累了氣消了,或許他就有機會可以弄清楚對方的來意丁。

  崖旁突起幾處崩頂,兩條人影倏然遊動著,看得琉陽手心手背全是汗,尤其在幾回牧星野意圖閃過察聿攻擊,他足下似真還假地側歪了兒寸的身影。

  戰圈裏兩人一般的鎮定,反倒是旁觀著的琉陽幾回被嚇得叫出了聲音。

  “這女娃待你倒是情意深重!”秦聿揚高身子盤飛而下,四方湧現的掌氣向牧星野兜攏而上。

  “師妹維護師兄天經地義,老前輩多心了!”

  牧星野自知迎面接下便會是個硬戰的開始,但他著實無意與對方拼生死,也不在乎姿勢是否輕盈,狗

  吃屎地落在地上滾了幾滾,竟竄離了秦聿掌氣範圍之內。

  “牧星野!死小子!”

  察聿看得分明,眼前小於壓根是在打混仗,無意與他硬磋硬,不過老實說,依小於這樣好勝的年齡,肯如此避戰求和有為有守的年輕人還真是不多見,可當秦聿一思及這樣過人的氣度與風範竟是來自於宿敵的教養,心頭那一口火氣就更加難以吞咽了。

  “你給我好好地過招,另IJ施這種拖三拉四的蒙騙招敷。”

  “死小子無能,自認不是秦爺爺的對手!”言語間,牧星野再次閃過了察聿迫人的掌氣,“星野與前輩道日無怨近日無仇,在下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理由需要與您拼個生死?或者,還請前輩明示來意,晚輩再考慮配合!

  “老不死徒孫無能?”泰聿冷哼,腳下一拐卻依舊撲空觸不著對方,“死小於功力渾厚扎實,老頭兒方才已見識過,你幹嗎不施方才在墓穴裏的那一掌?”

  “‘掬空笑語’?!”牧星野搖搖頭,“下山前我太師父再三告誡不可與人結怨,用霸道掌氣砸砸墻壁無妨,可若要用來對付與晚輩無仇怨的前輩?在下無法從命。”

  “無仇無怨下不了手?你這孩子倒是迂得可愛,”察聿哼了聲,“結仇不難,眼前倒有個結梁的便行!”

  秦聿倏然回身用手鉗制住呆立在另一旁的琉陽。

  “別碰她!”牧星野沉聲,目光中難得有了失控,“前輩,請別將我二人之事牽扯到不相幹之人。”

  “不相幹?”秦聿哼了聲,“若真是不相幹,那咱們這個仇怨可就難結了,方才在地道裏你雖佯裝不在意這女娃,可那是因為你認定我將有求於你才敢如此放心,但這會兒你應已看出老頭兒來此就是為了找碴,所以……”秦聿嘿嘿笑道, “你就開始真正的緊張了吧!”

  “前輩!請勿降格做出不符身份的事情!”牧星野冷睇察聿‘但忌憚於師妹在對方手中不敢妄動。“降格?”秦聿哼了聲, “秦某行事向來單憑自己喜惡,誰理會這些俗名!”言語問他自懷中揣出一只泥罐,喀地一聲單手捏破,瞬時在他手上竟出現了一條細勾蠕動著的斑斕花蟲。

  無視於牧星野與琉陽同時失去血色的臉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秦聿一掌劈至琉陽背脊,趁她訝然張口之時手指輕彈,小蟲就在三人眼前借由喉頭瞬間便沒人了琉陽身體裏。

  “你到底在做什麼?”牧星野發出虎吼,心緒大亂間雙掌直送,震得秦聿控制不住連退三步,秦聿臉上滿是驚喜佩嘆,牧星野卻絲毫不理會對方的反應,他所在意的只有此刻顫偎在他懷中的女子,他的師妹!

  “這就是‘掬空笑語’?廠秦聿點點頭,自心底發出讚佩, “好樣的!老不死果然有幾分真本事,只可惜,”他腴著一臉發急的牧星野,語意惋惜, “小子的臉色太差,不符笑語二字!”

  牧星野也知道此掌擊發時原應笑意晏晏送出,可這會兒他真的一點也擠不出笑容,光是看著面如死灰在他懷裏喊疼的師妹,他就滿懷怒火只想殺人!

  琉陽不停地顫著汗水珠,臉上時青乍紅,芒色詭異。

  “你究竟給她吃的是什麼?”牧星野看著痛楚難當,的師妹,心底伴著猛抽搐,他向著秦聿伸出手, “解藥!”

  “解藥?”秦聿竟還氣定神閒,絲毫沒有悔意,“沒有!”

  “沒有?!”牧星野再度失了控, “別玩了,她真的受不了!”

  察聿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指頭,“誰在玩?‘嗜情蟲’鑽人體內本就沒有解藥,除非將腸、肺、心、肝、脾……挖出掏凈,看看是不是能逮到那只作怪的壞蟲於。”

  “沒有解藥……”牧星野身子竄流著無以名之的冰魄,生平首回他感覺不到陽光的燦亮,他軟了身子。沒有解藥,師妹會死?死在他懷裏?

  “小子!沒有解藥卻不代表無可救治,”察聿哼了聲,“這嗜情由是老頭子從苗疆費盡千方百計才得到的情益蟲卵,再花了幾年光陰才將它養到了破繭成蟲的,當初養它,老頭子可不是為了殺人廣

  他不注意地聳肩,“若只為殺人,憑我自個兒彈指可成,可偏這世上。”他眼底一黯, “有些東西卻不是光靠武力就可以獲得的,比如,心愛女子生死相從!

  “這種嗜情由嗜情而生,恃情而活,蟄居在宿主體內時需灌人異性氣息陰陽調勻,斂下它不安亂竄的性情而安靜蟄居於其體內,這時候的它不但沒有殺傷力,反而對宿主的身體有促進血脈暢達的助益。”

  “灌入異性氣息?!”牧星野微愣著咀嚼對方的話,“前輩的意思是我得吻我師妹?”他努力消化著這從未在他腦悔中出現過的念頭,“得灌入我的氣息,方可解了嗜情蟲的蠱毒?”

  “沒錯!”秦聿點點頭,神情有些深不可測,辨不出言語真偽,“可若小於只是善心大發想救她一時而非一世,勸你不要濫施善為。”

  “什麼意思?”牧星野不解。

  “方才老頭子說過嗜情蟲無藥可解,”察聿漠著嗓,“言下之意,丫頭剩下的歲月裏都必須與此情蟲共處一體,所以她每日同一時刻都需承受來自於同一男子輸入的氣息以安撫她體內的嗜情由,嗜情蟲是由執攢而專情的蠱毒所養出的,它會認定那第一個灌給它異性氣息的男人,若換了人,它照常使壞啃蝕宿主,直至對方腸穿肚爛,與宿主同歸於盡為止。”

  “晚輩不解,”牧星野目光略顯縹緲,“您不過只是想逼晚輩動手罷了,又何苦要用此蠱毒害我師妹?”

  “逼你動手是其次,老頭子這一生樣樣顧遂,惟獨情關上漂泊坎坷!”察聿難得面有蕭索,“小子認定老頭子是在害人,我可不做如是想,這丫頭是真心喜歡你的,我不過是想幫幫她罷了,至於老頭子這麼做究竟是幫到了她還是害到了她,”他微哼了聲, “得端看你這做師兄的如何做定奪了。”揮揮手,他慢慢踱離,“剩下的是你們自個兒的事情了,咱們就此別過!”

  “前輩確定對‘死人債主’另無所求?“牧星野蹙眉,這老頭兒尚未說出來意,當真要瀟灑離去?

  “甭擔心我,”頭也不回,秦聿呵呵笑道,“我確定已得著想要的東西了!”

  山風無語旋打在猶優愣著的牧星野身上,風起風停,雲來雲去,山頂的天光似乎特別燦亮,映照在師妹痛苦而美麗的容顏上也特別的令人觸目驚心。

  朗朗碧天下,他思前想後臆度著秦老頭的話,當然,他可以將這樣的邪門事斥為無稽不去搭理,更不用貿然賠上自己的一生,他可以先帶師妹回鬼墓山找三師叔或太師父,以他們超凡的醫術,他不信會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但如果,秦老頭所言非虛,別說上鬼墓山,師妹頃刻間便有腸穿肚爛之虞,那麼,難道他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她香消玉殞?

  八年前他在曲陽王墓裏捨不下她,八年後,自知這會兒的他更不會容許讓她死在自己懷裏了,他連她的痛苦都不允許的!

  難道,這一切真是命定?

  可,薔絲該怎麼辦?

  他會如此猶豫大牛原因為著薔絲,他與她之間雖無驚天動地的繾綣愛戀,但她好歹是他即將過門的未婚妻,那樣陽光似全心信賴他的女孩,他怎能負她?

  一滴無聲淚水滑過琉陽粉頰,她咬緊牙不許自己嚷疼,她畢竟看出了他的為難,她甚至開始用力推開他環著她的手臂,她不希罕他救,她不要他的為難

  更多的淚珠自她眼眶中落出,燙灼了他的手臂,牧星野嘆口氣,鉗住師妹身子不許她再動,傾下身,在她瞪大的雙眸裏,將他的唇闔上她的,灌給她屬於他的氣息。

  無論如何,若這種方法真能抑住她的痛苦,再為難他都要試。再荒謬他也無所謂。

  於是,山風止了,山嵐暫歇,痛苦無聲無息悄悄遁離……

  小飯館裏,桌上滿是菜肴,對坐二人卻默然無語。

  她不說話,他不吭氣,桌上氣氛有些沉悶。

  琉陽向來話就不多,可如此沉默的大師兄是她從不曾見識過的,她知道他在苦惱,苦惱今後歲月裏突然其名其妙、無可奈何地與那向來就黏得他害怕的小師妹起了無可割絕的糾結。

  “一生”是多麼沉重的字眼,誰能確定給得起?

  尤其,在他身邊早有了個未婚妻的時候。

  “是味道不好嗎?”牧星野終於出了聲音,看著索然無味的師妹,他暫時拋卻了自己的煩心,夾塊肉放人師妹碗裏,“多吃點吧,你太瘦了!”

  琉陽垂下眸子,他的溫柔若是出自於愛,那麼,她受之無愧,可偏……他是為難著的。

  牧琉陽!她自問,你確信這是你想要的未來?不擇手段強留個男人在身邊?

  當初她並不知道秦聿是要用這種方法來幫她,否則她一定不會同意的,沒事弄條會致命的小蟲鑽入自個兒肚裏,就為了留住個心不甘情不願單單就為了想幫她延命的男人?

  這種方式未免過於悲情及一廂情願了!

  日夜相見無相歡,她的存在只是提醒了他二人需共存的壓力。

  都是源由於一條該死的小蟲和個只會使下三濫手段的老頭兒!

  “別想太多了。”他猛對著她笑,見她轉過臉不搭理,他卻猶不死心,就像小時候他總愛設法逗她開心一樣,“笑一個吧!小師妹,幹嗎肚子不疼了也不笑個讓大師兄瞧瞧!”

  “別再自欺欺人了,大師兄,就算我能笑,事情依

  舊無可轉圃,”琉陽嘆口氣, “大師兄,你幹脆別再管

  我了,生死有命,我不希罕用這種方式依人茍活。”

  “你不希罕師兄希罕!”牧星野陪著吐大氣,“以後別再說這種喪氣話了,無論事情如何發展,師兄是絕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出事而撒手不理的。”

  “不會撒手不理,是因為我是小師妹,還是因為我是牧琉陽?”

  “有分別嗎?”看著師妹一臉固執的拗氣,牧星野忍著笑意,“你的名字還不也一樣是我取的。”

  “不一樣!不一樣!”她咬著唇,有意扔給他難題,“當然不一樣的!”

  “好好!不一樣,”他自動舉白旗投降,這丫頭始終是他惟一的克星, “師妹是師妹,牧琉陽是牧琉陽,完全不一樣的!牧琉陽是個愛發橫的小女娃,她壓根不是我那在人前乖巧柔順的小師妹!”

  他順著她的話說,兩人卻明白這是事實,她的拗性似乎只會在他面前展現,她的不講理也只會發橫給他知曉,只除了那一年他在人前接受了長輩們將薔絲許配給他的時候。

  那一次,她沒有將自己的傷心顯露讓他知道,只是狠下心來遠遠逃離。可三年後再見,她才知曉他從不曾真正離開過她的心頭,一刻也不曾!她心底猶存著幼時傻傻而固執的念頭——想要一輩子握緊他的手,守在他身邊永不丕離!

  他是在意她的,她知道,他也知道,而且是很在意很在意的那種。可難道,這種在意並不屬愛戀?也不能天長地久?她心底起了茫然,並且相信他也無解。

  放下雜亂心思,琉陽陪著大師兄到市集挑選馬匹,若兩人是對情侶,那麼共乘不是問題,可他們並不是,她在心底嘆息,他們只是對師兄妹,他吻她純粹只為了延她的命,別無它念。

  最後他們分別看上了一白一黑兩匹駿馬,付了銀子後,牧星野先護著師抹上了馬,再翻身躍上,兩人向著蔣日餘暉方向的的地上了路途。

  “上哪兒?”琉陽望著遠天開了口。

  “回鬼墓山!”牧星野盤思著, “先回去找三師叔,嗜情蟲再有本事也敵不過華佗再世,三師叔會有辦法幫你的!”

  是幫你吧?

  琉陽心頭苦澀,感覺得出大師兄迫不及待想解決她這只燙手山芋的決心。

  “你來了燕京,不先去見見師父?”她偏過頭睇著他。

  “這趟來燕京……”他回睇她,平靜中有絲不自在,“原是奉太師父之命來請師父回鬼墓山的……”他乍然停下話看著師妹。

  光看神情她就已猜出了他未盡的話語,“你是來講師父回去主持你和薔絲婚禮的,是嗎?”

  他沒做聲形同默認。

  “可沒想到卻讓我這最會黏人的小師妹給壞了你的好事!”

  她垂下蠊首嗓音含著嘲弄,卻又忍不住隱隱然因為壞了他好事而感到得意。

  他不做聲只是再瞥了她一跟,嘆了口長氣,不為著她,是為了自已。

  “薔絲此時人在山上嗎?”琉陽抬頭脯著師兄。

  “算算時間是的,”牧裏野招著指頭,“前陣子妯同二師叔接了趟買賣下山,這會兒也該是回來的時候了。“

  “接了買賣?甘薔絲?趕僵屍!”憶起幼年玩伴戲語,琉陽露出淺淺笑容, “她還是同三年前一樣的性情?”

  “一模一樣,”他笑笑回語,“還是那個整天惹笑話,惹麻煩,不知愁煩的甘薔絲。”

  你愛薔絲嗎?這才是琉陽最想問的問題,可她就是問不出口。你對薔絲的愛會贏過對小師妹的責任心嗎?她心頭突生濃濃愁緒。琉陽反問著自己,那麼,你這樣又能算是真愛嗎?

  真愛不是自私,是奉獻成全!可這會兒,你卻將他引到了怎麼的境地?如果他將無法依自主意識選擇人生伴侶,只是為了救人作下不得巳的決定。那麼,你真敢理直氣壯嚷著愛他嗎?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23-9-22 00:02: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閉上眼!”男人嗓音漾著窘迫。

  “為什麼?”女旱卻不願順從。

  “規矩!”他謅不出像樣點的理由。

  “可昨日你並沒這樣要求我!”

  琉陽紅著腔,妯當然也羞也窘,可如果三師叔當真可以治好她,取出腹裏的嗜情蟲,那麼日後漫漫歲月她可以留存著有關於他的記憶就不多了,她已決定次次都要珍而重之收藏在心底了。

  “那次是救人,當時你陷入昏迷……”牧星野一臉不自在,“我哪裏想得到這麼多,可現在……”他環屬兩人昨夜打尖過夜的山神廟,破廟裏斷垣殘壁,除了他們師兄妹倆就剩個瞪大了眼坐在案臺上瞧熱鬧似的泥塑山神爺爺。

  “光天化日下,我做不出來。”他訥訥吐實。

  “做不出來什麼?”琉陽雖是虹著臉,卻仍不肯放過他。

  “傲不出……”他嘆口氣,輕撫著身前女孩的發絲,“袤瀆自己寶貝師妹的事情。丫頭!師兄打小看你長大,一向把你看成了親妹妹……”

  “可我,並不是!”她語音有一絲悲哀,她知道他心底對她有道護欄,向來將她護得妥當,雖說是保護著她,卻也隔開了她。

  “我知道不是,但丫頭……”他一臉為難, “你總得給師兄點時間調適……”

  “大師兄!你是不是……”她避開話題一眼中跳著挑釁的光芒,“不曾吻過姑娘家?所以不知從何下手?”

  “拒絕作答!”他搖搖頭, “丫頭,你閒事管太多了。”

  “拒絕作答就是沒有,”她昂昂纖頸,”連薔絲,你的未婚妻都不曾嗎?”

  “丫頭!”他有些惱怒,“拒絕作答就代表此亭無可奉告之。”

  “無可奉告就是沒有!”

  她是故意激他的,可不論事實為何,私心底她還是寧可相信他從不曾碰過其他女子,而她,是他的首次,最好,也是將來的堆一!

  “你不敢吻我並非顧忌著我是你的小師妹,而是——”她就是想要惹惱他,逼出他最真實的反應,再砸爛他強築在兩人間高高的堤, “而是因為你經驗不足,怕被自個兒的師妹訕笑。”

  “丫頭!”她向來是他的克星,他竟連鬥話都鬥不贏,“說話要當心後果。”

  “什麼後果?“她輕輕一哼,眼底凈是無所謂,“了不起就是婷不及你慢吞吞、考慮個半天的吻落下而腸穿肚爛、氣絕身亡……”

  他沒讓她再有機會詛咒自己,也無暇在乎她的眼睛是否已經聽話聞上,他用力將她揉人懷中,懲戒似的吻住了那喋語不休咄咄逼人的師妹。

  她瞪大著略帶驚嚇的陣子,半晌後,雙臂柔柔纏上他頸項,縱容自己沉浸在師兄的“治療”裏,也終於乖乖閉上了眼睛。

  牧星野原只想小懲師妹的胡言亂語罷了,他從來沒想到會得到一個全然失控的吻……

  不錯,他是曾吻過她,可卻是在昨日那種要命的時刻,那時候的她昏沉無力,而他也只是一心想著要 敷自己的小師妹罷了,但這會兒,這個吻卻是發生在兩個神志清明的男女身上,情況不危急;雙方都是清醒著,以至於她丈可放縱著自己的渴望回吻他,並帶出他從不曹經歷過的體驗。

  他原指望這個吻會很短暫,只是個權宜,卻突然驚覺師妹的唇又軟又甜,比他今生所嘗過的任何食物都還要可口,他竟然停不下來,收不了勢!

  瞬間他的胸膛繃緊、下腹灼熱,該死!他竟然褐望起媳,渴望起他向來只當成親妹子看待的小師妹?

  欲望突如冀來地在他體內焚燒灼灼,幾乎要燒熔他的理智及自制力,他不只想吻她,他還想要更多!再加上她源源不絕熱情的給予;更讓他人了忘我之境。

  他的唇似乎已不再只滿足於那香鬱的柔唇,他熱熱的吻滑下她白皙纖典的頸項,他的唇自有主意地添舐起她柔軟的頸和她誘人的小小鎖骨。

  牧星野心頭升起恍懂,難遭在他心底深處,在他不知道的角落裏,他早就渴摹著能夠盡情地碰觸她,能夠跨越那遭自我設限,禁忌的藩臂?

  他一直當自己只希望能用師兄的身份兜溺照拂她一生罷了,卻渾然不知除此之外,原來在最深的角落處,這份初時的情感早巳在不經意間起了變化! 

  他無意識地輕撫著她雪嫩的下顎及柔柔的頸項她軟軟的屠因著他方才用力的吸吮而添了道細細的血痕,他黯沉著黑眸心疼地撫著她受傷的唇瓣,繼之落吻在她沁出了汗珠的鼻尖和她聽話地始終閩緊的眼險上。

  這是個失控的吻,一個乍然改變了兩人之間感覺的深吻!

  她原是滿心歡欣地沉溺在他柔情的寵愛與撫觸中的,卻突然,一陣涼風襲上她頸項,她心底幽幽然升起失落,知道他總算尋回了自制,恢復了理智。

  涼涼的風是他的嘆息,他肯定從未想過會在她身上失了控。她卻只能在心底嘆息,她是寧可見他失控的。

  “對不起!”

  牧星野像是躲避洪水猛獸般地放開了師妹,艘至破廟另一頭。

  “別說對不起……”

  牧琉陽低垂臻首,“我才是該說對不起的人,不論你做了什麼,都是我造成的,你只不過是為了救我罷了!

  真是如此嗎?那個失了控的吻當真只為了救她嗎?

  他突然間無法對自己肯定了。

  “對不起!”

  他粗嗄著嗓音再次覆述,眼神卻始終不曾轉向師妹,匆匆打點妥當,兩人上馬離遠了山神廟,逃難似的。


  接下來幾日行程裏,兩人清晨時的“治療”不曾再有擦槍走火的情況發生,兩人間互動由牧星野嚴密掌控著,他不曾再在師妹面前燃生過任何失控的情緒。

  山神廟的那個清晨,恍若只是場從不曾真正存在過的畫面,被人深深鎖人了記憶裏,只是他的黑眸更深更黑更亮,也更讓人讀不出心緒了。

  相較起來,琉陽雖向來善於在人前掩飾心緒,卻往往逃不過牧星野的眼睛,在她心底掛了件事,雖然,她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可那在她鼻端細細的扦珠卻洩漏了她的心事,畢竟,他自小看她長大,對她的一舉一動太過熟悉,幼時每回她若需在半夜拉他陪去茅房,就會因著愧疚於擾他清夢,鼻尖上沁出細細的汗珠。

  “你在害怕什麼?”

  鬼墓山山腳下,牧星野終於忍不住問。

  “大師兄,”琉陽垂下眸子,“你為什麼以為我在害怕?”

  “直覺!”他聳肩,雖各自騎馬隔了段距離,他的眼神卻不曾稍離過師妹的臉,她和三年前真的不一樣了,盡脫女娃稚氣,時時流露出獨屬於她的小女人氣息,很誘人的女人氣,一耀一笑凈是風情,和薔絲的稚氣樣全然不同。

  “近鄉情怯吧!”她原是低垂著頭的,思索片刻後突然抬起頭認真睇向他,那長至腰際細瀑似的青絲隨著她的揚首在風中畫了個輕盈的弧線,日燦鑠亮,瞬時奪走了正睇著她的牧星野的呼吸。

  “大師兄……”琉陽軟軟出了聲音,目光中略帶遲疑,“你會原諒一個犯了錯的人嗎?”

  “犯錯?”他不懂她的意思,更不懂她何以有此間,他想了想,“人誰無錯,知錯能改自然役得苛責,可犯錯也分大小,小錯不傷人尚可原諒。”

  “大錯呢?”她期期艾艾說,臉色微白。

  “大錯要分有心與否!”他淺笑,“一無心之失自可原諒,但若是蓄意為之,自不可輕恕。”

  “如果……”琉陽咬咬唇, “雖蓄意,卻情非得已?”

  “什麼是情非得已呢?”他不表認同,“是自己的情?還是別人的情?小師妹,世上之人立場互異,若純為一己之念傷了別人那就是不對的事情,更不能妄用:情非得巳’四宇作為掩飾罪行的借口。”

  她轉開視線臉向遠天飄浮不定的雲霞沒做聲。

  “小師妹!”牧星野策馬抵近琉陽,伸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沒事!”她搖搖頭,不落痕跡地將手抽離,繼之抬起頭,“大師兄!方才你說的都是原則問題,可若犯惜的是你親近的大,你還會用同樣的標準嗎?” 

  牧星野無語,心底咀嚼著師妹的問題。  

  “比如說……”琉陽想了想,“比如說你的生父生母來找你,要你原諒他們當年的遺棄…”

  “我壓報不曾怨過他們,?牧星野失笑,“又何來原諒?” 

  “你不恨他們未盡教養之賞?” 

  “我喜歡當牧墾野,”他綻著笑, “滿意目前的生活,我不懂為何要恨?我很感激他們只是生下了我,卻沒代我決定我的人生!”  

  “那如果,…’琉陽撲著他,眼底是潛藏的緊張,“犯錯的是我呢?”

  “你?!”牧星野微愣。

  “大師兄,如果哪天我犯了錯,而且是很大的錯……”她目中水波瀲蒙“你會原諒我嗎?”

  “傻丫頭!”他忍不住笑,為著她的一本正經,他伸手揉她的發, “師兄自小看你長大,”還不了解你嗎?依你的個性,能犯什麼錯?”

  “是你說人誰無錯嗎,不是嗎?”她猶不放松,“你還沒回答會不會原諒我?”

  “會!”他爽快地給了她肯定的答復。“為什麼?”她微徽傻楞。

  “如果你犯錯,”牧星野笑道,“那是師兄沒教好,當年是我將你帶出墓的,倘若你犯錯,我才是真正禍首,該罰的是我而不是你!”“所以,…”她目中水潭掀起了波浪。

  “所以你若真的犯下大錯,”他敬笑著,“我會原諒你,卻不會原諒自己。”她睇著他,開了口卻還來不及出聲音。“下馬!下馬!通通給我下馬!”一個身著青衣戴著鬥笠蒙著頭臉的家夥猛然自山道旁樹叢裏竄出,擋住了牧星野師兄妹的馬匹,兩只手上還各持了把亮晃晃均大乃,來人刻意壓低了嗓音。兩人只聽見那人聲音低沉粗嘎。

  “下馬?”牧且野渾不在意.雙臂環抱端坐馬鞍上,瞧熱鬧似的一艟興味,“好端端地幹嗎下馬?”

  那蒙著臉的家夥先嚷了幾聲再開口, “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著想過此路,”他再嚷了幾聲,添入惡狠狠的噪音,“留下買路財!”

  “這位兄臺!”牧且野依舊吊兒郎當沒在意,“打劫歸打劫,聽閣下噪音,我勸你還是先去看看大夫比較好些。”

  “少廢話廣蒙面人兇惡道,“老子嗓音好壞幹你屁事!現在是打劫,勸你合作點!”

  “怎麼合作?”牧墾野還是笑,“我該大叫,還是跌下馬?”

  “都成!”蒙面人悶著聲音,“這種天守在這裏被蚊子咬個半死,你好歹上道點。”

  “可我偏不上道,”牧星野輕策馬腹,扯動了馬踱向前,“鬼墓山開基百年,兩旁路樹年齡是合下年歲十來信,若說路由你開、樹由你栽……”他哼了聲,“打死我也不信!”

  “牧星野!”蒙面人竟然一語便道出他的身份,並用身軀擋住他,兩柄閃亮大刀晃得後行的琉陽心驚膽戰,“你當真不怕死?”一個躍身,蒙面人竟飛身擠上了牧星野的馬鞍,不僅如此還用大刀向前抵住他的脖子。

  “別這樣!”

  大刀抵在喉下,牧星野猶氣定神閒,發出尖叫的卻是琉陽,她不懂大師兄何以如此滿不在乎任人宰割,依大師兄身手,怎會輕易被個毛賦制伏?牧星野輕喝了聲依舊策馬前行,慵懶的聲音飄向坐在他後頭的蒙面毛賊,“甘薔絲!玩我可以,別嚇了琉陽!”

  蒙面人先是氣急敗壞地大吼了聲,繼之扔去大刀,拔掉了鬥笠和面罩,瞬時效條細編燦亮的發辮呈現在微愣的琉陽面前,落日下,燦笑如花的,不正是她那幼時玩伴,牧星野的未婚妻蕾絲!

  “不好玩!不好玩!你怎麼知道是我?”她心有不甘,因著馬背上的顛晃,兩臂緊環著前方的牧星野。

  “鬼墓山上全是荒冪,會住在鬼墓山的人除了咱們死財門外罕見人跡,而咱們死財門雖寶物滿山滿谷,可入門之路詭秘難尋,除了咱們自個兒人,外人壓根進不得,大小毛賊更難窺其寶,不知底前即寶山……”

  牧星野聳聳肩,“所以會選在這種窮鄉僻壤嘶吼著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喊得出我牧星野名號的笨賊,除了你甘大小姐,我還想不出第二個人。”

  “聰明!”蕾絲略咯笑,向前拉長身子在牧星野頰上印了個賞吻,“不愧是我甘薔絲的未婚夫!”

  薔絲行事向來率性,對於牧星野這未婚夫又早已認定,是以毫無矜持,只當是在吻親人一般,卻沒發現後頭跟著的琉陽突然黠下的眸採…

  這並不是薔絲與牧星野之間首次的親昵,她開心時常會突如其來地吻他的臉頰,不只對牧星野,薔絲對她的親爹甘遊方亦是如此,她是個熱情而率真的女孩,三年前兩個老人家在眾人面前訂下他兩人婚約後,她就已當牧星野是自個兒的親人了。

  對於她的吻;他也向來坦然受之,卻頭一回……

  他下意識睇了師妹一眼,雖只見到她垂下的臉龐,他卻依舊隱隱感到不自在。

  對於怔忡不安的兩人,薔絲毫無所覺,她喊停了牧墨野的馬,縱身跪下,再笑嘻喀地擠上了琉陽的馬。

  “壞琉陽!”薔絲向幼年玩伴的頸上猛呵氣;惹得瑰陽生起疙瘩求饒,她知道琉陽怕癢,這難得的機會可不能放過“三年來毫無音信。你還有心有肝嗎?”

  語畢她用手指大力戳刺著琉陽的心口。 

  “結果呢?”琉陽柔柔笑道,“你看出我的心肝了嗎?”  

  “隔層皮,看不出來!”薔絲哼了聲,突然壓低聲壞壞地笑,“心肝如何不知遭,不過,你‘那兒’倒是長大了不少!”

  “薔絲!”琉陽紅臉,“別胡說了!”

  “不胡說!”蕾絲依舊笑著,“像我,每日拼命鞭策它們卻還始終沒太大長進,玉譬婆婆說了,女孩兒家胸脯那兒挺要緊的,要有些實料男人才會喜歡的!”

  “玉簪婆婆也,說女孩兒家要手巧心慧男人才會喜歡的,不是嗎?可我瞧你這樣不也挺好的嗎?”琉陽眸子微黯,斂下心思,“可見得婚緣這檔於事並無定論,當真喜歡上一個人時就算天理不容,就算明知不可為,卻偏偏…”她微擻聳肩,“由不得自己!”

  “是嗎?”薔絲難得安靜,傻楞愣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薔絲!”牧星野出了聲,“怎麼你會在這裏?”

  “太師父閉關,三師叔和依蛟都不在,爹忙自己的事情,我一個人悶得慌,”薔絲再度漾起笑容, “幸好你們都回來了。” 

  “三師叔不在?”牧且野腦中轟然作響,他千裏迢迢帶了琉陽回來,卻……“你知道他上哪兒了嗎?”

  “燕京呀!”薔絲偏過頭不解地說,“敢情你這回上燕京沒碰上大師伯?沒碰上三師叔?”她搔搔頭, “我和爹回鬼墓山時只見到了三師叔留下的書信,他說大師伯傳了訊要他速速幫他帶個寶物上燕京教人……”

  “上燕京救人?”牧裏野蹙眉沉吟。

  “是呀!不過三師叔走得倉促,也沒寫明大師怕要救的是誰。”

  “糟了!”牧星野拍拍額頭,“中計!”

  “什麼意思?”琉陽猶然摸不著頭緒,“中誰的計?”

  “朱佑壬!”牧星野緩緩道出對方姓名。

  琉陽聞言心悸,再度想起那日被那男人團在墓中的驚險情景,可大師兄所說的中計又是什麼意思?

  “那家夥雖沒能親手逮著你,可卻已在·聚寶天鋪’和劬紹侯墓四周下了盯梢人馬,他先確定你始終沒回轉‘聚寶天鋪’,再設法試試師父反應,師父那種直腸直肚的性子怎玩得過這只狐狸,接著他放出風聲說在劬紹侯墓裏逮著了個盜墓女賊待斬,若想救你就得‘死人債主’在限期內用寶物來換人。”

  “所以,”琉陽心一驚,“師父才會為求縮短時效而委請三師叔將寶物直接帶至燕京?”  

  牧星野點點頭,“可那廝很清楚他手中並沒有可以和師父交換的物事,所以他會加派人手監視著師父對外的所有通訊,以期在路上攔截三師叔,並在他們壓根還未將寶物送至師父手上前便奪走了他要的東西!”

  “薔絲,”牧星野盛眉,“知道三師叔拿走的是什麼寶物嗎?”

  “那套東漢時裁制的金縷玉衣!”

  牧星野與師妹對望了一眼,八年前若非牧金鑠看上了曲陽王墓中的這套金縷玉衣,他們師徒倆也不會闖入朱祁準的墓穴,牧星野也不會陰錯陽差救回了被當做人殉童女而奄奄待斃中的琉陽……

  這套金縷玉衣對他們的意義早巳淩越了它本身的價值。

  “他們走了多久?”牧星野再問。

  “十來天了吧?”

  差不多是牧星野二人由燕京回程所費的時間,可見那姓朱的家夥在他們還被困在劬紹侯墓時就開始打師父的主意了,此人心思之捷當真令人咋舌。

  薔絲續語,“大師伯用的是急簽,他們一定是日夜兼程地趕路的,這會兒怕早已人了燕京城的範圍。”牧星野默然無語,又是一個陰錯陽差!

  希望朱友壬真的只為奪寶,別對師父或三師叔等人造成傷害才好。

  如果當時師妹沒有中了秦聿的暗算,他們肯定會先去見師父,那麼事情的發展就會完全不一樣了,可瞧那廝如此堅拗的性情,就算此路不通,他也會立刻想出別條路的,總而言之,只要被他看上的東西,依這男人的脾氣,不到手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可怕的男人!

  牧星野忍不住覷了身旁的師妹一眼,如果他沒看錯,當日朱佑壬看琉陽的眼神也是種非到手不可的興味盎然,倘使朱佑壬的下個目標真是琉陽,那麼,他該怎麼辦?

  寶物若真的保不住就算了,畢竟這些東西也是他們先前向死人索討來的,並不真屬他們所有,可琉陽不是金縷玉衣,不是寶物,她是他的小師妹,是他的無價之寶,他怎麼可能放手?:  ” -

  不想這些了,當前要緊的是先治好師妹的蠱毒,其他事情都暫且擱下吧!

  另個人名湧現牧星野腦海,他遂問:“薔絲,辛步愁自從上次和三師叔大吵一架離開後可曾再回來過?”

  薔絲哼了聲,“不可能的啦!那家夥同三師叔一樣是個死脾氣的怪物,要他回頭太難……星野師兄,”她一臉不解,“你幹嗎老打探他們一家子的事情?你生病了嗎?”她關懷地觀看著他。’

  “沒事!”牧星野嘆口氣,這事不能同薔絲說,說了也無濟於事。他沉吟著,太師父閉關中,且太師父在醫理上的本事終究不及三師叔那華佗傳人,看來師妹的事暫得緩緩,等找著了三師姐再說。

  “真的沒事!”抬起頭,牧星野恢復了原先清郎豐彩,“走吧!天快黑了,咱們先回家裏,其他的事情再說吧!”  

  牧星野縱馬於前,琉陽身後環著個嘰嘰咕咕的薔絲,一路上好不熱鬧。  

  可琉陽的心卻沒來由地,一沉再沉。
信者恆信乎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2-25 11:57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