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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小牛醫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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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0 00:00:0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小牛醫娘》作者: 簡薰

小醫娘好手藝,搖身一變竟成女皇商,
自從嫁給他,果然命好運更好,幸福一世甜……
牛小月出身醫門,乃世間九流,地位低下,
儘管有著一手能賺錢的松筋散骨的手法,
卻註定與高門貴胄無緣,門不當戶不對的姻緣不會幸福!
這些她明明都知道,可在見了城南第一富商尉遲府當家時她還是淪陷了,
不是因為他有如神仙般容貌出眾,而是他的貼心有禮再再讓她傾心,
每次她到尉遲府幹活他都會親自送她出府,與她一路談天說地,
遇到有騙子來醫館訛錢,他也暗中打點官府關照,
他外出經商遇戰亂,她更是擔心得整日整夜吃不下睡不著,
她再也不能騙自己可以無視對他的感情嫁給別人,
可經歷了嫁入高門大戶受盡折磨屈辱而死,她忘不了前世的恨,
顧家與她的仇怨糾纏兩世,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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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0 00:00: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再世重生知感恩(1)

京城,濟世堂。

早春融雪,天氣不再像冬天那樣呵氣成霜,可偏偏就是乍暖還寒的時候更容易著涼,今天老的咳嗽,明天小的發燒,牛家所開的濟世堂病人可比冬天多了兩成。

十五歲的牛小月在櫃台里切著人參,從小做慣的事情,切起來十分俐落,切刀一下一下的,參片薄透得跟紙一樣,城南幾個高門買了大人參,都會拿到濟世堂來切,因為切得薄,含著不會難受,給老人家還是小娃,最好不過。


每到季節交替,牛小月幾乎天天要切參——從小她就覺得這是苦差,但自從三年前重生,她就再也不這樣認為了。

切人參很好,自食其力很好。

牛小月永遠記得那日醒來,發現自己有了第二次的人生,沒有了狠心的前夫顧躍強,沒有惡毒的姨娘竇容嬌,沒有豪門後宅虛度的十年光陰,沒有因為四度小產虛弱而死——廟里的大和尚沒騙人,真的有菩薩。

她二十六歲那年死于顧家,睜眼又回到十二歲那年的牛家,顧家的人還沒出現,自己還是城南小有名氣的小醫娘——從小學習松筋散骨的手法,高門太太小姐不舒服時,一番手法下來,總能解除七八分不適。


以往她一直覺得人生很辛苦,看到那些富貴千金也十分羨慕,想著自己什麼時候可以穿上錦衣,什麼時候可以戴上玉鐲,總是不滿足現況,怨恨自己的爹只是個大夫,怨恨自己的生母只是個姨娘,在顧家後宅被折磨了十年,兩世為人,她這才感到能靠自己的雙手賺得賞錢那才是踏實。

爹很好,甘姨娘也很好,嫡母其實不壞,嫡長兄牛泰福只是不擅言詞,但在她這個庶妹落難後也不止一次給予幫助,每年她回娘家吃飯,嫡次兄牛泰心總會塞給她十幾兩銀子,她的親弟弟牛泰貴後來考上秀才,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顧家,說自己現在已經小有功名,不準顧家欺負他姊姊。

家人都是很好的,只是以前她愛慕虛榮,什麼都沒看見。

剛回到十二歲時,她還想著報仇雪恨,但經過了三年,恨意消弭了不少,只想著好好度過這輩子,找個老實的良人,一夫一妻,生兒育女,行有余力多做善事,也不枉費菩薩給她第二次人生的機會。

顧躍強,竇容嬌,她已經不怎麼想了。

一支人參切完,牛小月便裝入盒中——這是周家拿來請她代切的,晚點周家的下人會來取,不然人參都是有人買時才切,不會一次切完這麼多。

「小月啊。」牛太太從簾子後頭走出來,「人參切完了嗎?」

牛小月在裙子上抹抹手,「好了。」

「那來後面幫忙曬桑葉跟黃芩。」牛太太又解釋了一下,「瀾哥兒一直搗蛋,你二嫂沒辦法展開手腳。」

「好,就來。」

瀾哥兒才一歲,一歲的娃不搗蛋那就奇怪了。

濟世堂現在是牛大夫當家,娶有正妻,附近鄰里都稱呼為牛太太,牛太太膝下有牛泰福、牛泰心,都已經成親生子。


牛泰福娶妻汪氏,生有四歲的文哥兒,二歲的武哥兒,牛泰心娶妻李氏,生有一歲的瀾哥兒。

牛大夫另外有個表妹姨娘甘姨娘,生有十五歲的牛小月,八歲的牛泰貴。

一家住在城中鬧區的街邊,前面是藥鋪醫館,後面就是住家了。

說富貴是沒有,但也有幾個嬤嬤下人做粗活,洗衣洗碗不用自己動手,但曬藥切藥還是得自己來。

牛大夫的醫術很普通,就是看看風寒、跌打損傷,簡易的婦科疾病,再難一點的病癥就沒辦法了,家里主要靠著賣藥、代煎藥支撐著,另外甘姨娘跟牛小月都會去給富貴太太松筋散骨,一趟五百文,也有不錯的收入。

牛大夫規定了,甘姨娘跟牛小月每趟出門要繳回五百文給公中,但若是有賞銀可以自己留著。

姿容俏麗的甘姨娘當初是無處可去,這才勉強跟了其貌不揚的表哥做妾——這表哥又不好看,家境普通,也沒什麼拿手本事,自然得不到甘姨娘敬重,甘姨娘另有打算,她把自己跟牛小月得到的賞銀都拿去給牛泰貴讀書用了。

牛大夫覺得自己過得挺滋潤,于是想要三個兒子都學醫,將來各自出去開醫館,一輩子吃喝不用愁,可甘姨娘不這樣想。

大夫地位低下,病人欠錢賴帳都還算小事,怕的是有些醫不好的來大鬧,日日想著這些事情,煩都煩死了,日子怎麼清淨得起來,甘姨娘希望自己的兒子去考功名,只要將來牛泰貴讀書有成,再以庶子之故自請分家,族長不會不允許,到時候自己這個生母就能跟兒子一起搬出去,當官家老太太,地位可高了好幾個檔次不止。

牛小月前生也怨恨這個,她一年出門一百趟以上,給富貴太太松筋散骨的錢爹要,得到的賞銀甘姨娘要,那她到底為什麼要這樣辛苦?

重生後一切都不苦了,在顧家的後宅度過地獄般的十年,被迫流掉四個孩子,她現在真的覺得那沒什麼,爹爹要支撐一個家,本就不容易,窮人一時之間拿不出錢來,不讓他們賒著能怎麼辦,難道見死不救嗎?在這樣的情形下,牛家的每一分錢當然都不能浪費,讓她們母女把幫人松筋散骨的錢交給公中,合情合理。

牛小月現在覺得自己能奇跡重生,一定是爹讓很多窮人賒帳的關系,有些人家十幾年來都賒超過三十兩了,再次上門求醫,爹爹也不會拒絕,都不知道救了多少人命。

再世為人,她相信一切菩薩都看在眼底,只要自己腳踏實地,菩薩會給她一次好人生的。

牛小月跟著嫡母走到中庭,開始翻動起黃芩跟桑葉。

春日陽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瀾哥兒在旁邊纏著母親,一下要抱,一下要玩,說肚子餓,拿饅頭來剝給他吃,又說飽了不要,皮得要命。

李氏一臉無奈,怎麼辦呢,自己生的,當然得自己顧,婆婆說孩子都這樣,大一點就會好,希望如此。

牛小月翻動著竹籮上的黃芩跟桑葉,藥材容易受潮,容易長蟲,有太陽的時候就得拿出來曬曬,當然也不是什麼輕松活,大太陽底下彎著腰,雙手在竹籮上翻弄,有時候會被竹枝刺到,她的雙手有著不少傷疤。

翻好幾籮中藥,牛小月又到前堂拿起布巾,這里擦擦,那里抹抹,從早上起來到現在干活沒停過,身體累,但心里很是寧靜祥和。

眼角瞥見有人進來,她于是抬頭笑,「您好,請問看診還是拿藥?」

然後看到是一身補丁的葛婆婆。

葛婆婆一臉羞愧的說︰「牛小姐,我想賒點傷寒帖……阿財病了,喝了兩天熱水也沒好一點,剛剛發起燒來……我就想著……」

牛小月前生最不耐煩這種人,覺得自己不能穿錦衣、不能戴玉鐲,都是這些賒藥的人不給藥錢,可是重生三年,她心境已然大大不同,人世走一遭,誰都不容易,能過得好沒人願意低頭的。

于是拿出賒藥簿子,翻到葛婆婆一家,葛婆婆這孫子阿財體弱多病,現在七八歲,葛家已經欠了濟世堂四十幾兩銀子。

牛小月拿筆沾墨,「葛婆婆要賒幾帖?」

一帖是一次份的,一天三餐,要三帖藥。

葛婆婆低下頭,語氣懇求,「牛小姐,先給我賒十帖行不行?」

「好。」牛小月在葛家的那頁寫上了日期、藥帖、欠資,然後讓葛婆婆畫了押,這就轉身秤藥。

包了十包,葛婆婆千恩萬謝的抱在懷中,好像摟著什麼貴重珍寶一樣。

牛小月見她眼眶都紅了,一時心軟,「葛婆婆,要是阿財三天後沒好一點,你再過來,不要緊的。」

葛婆婆一臉要哭的樣子,「多謝牛大夫好心,多謝牛小姐好心,菩薩保佑牛家平安健康。」

葛婆婆又說了好些話,似乎把她認知中的吉祥話都講了遍,再三鞠躬,這才小心翼翼抱著那十包藥材離開。

牛小月把賒藥簿子放好,眼角又看到有人進來,一抬眼,見是周家的下人添旺,連忙把方才切好的人參放到櫃台上。

添旺拿了一百文工錢出來,都是老熟人了,也不用多說,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添旺打開看了一下,確定是自家送來的肥大人參,這便拿起盒子走人。

牛小月把一百文放入抽屜,鎖好。

就在這時候,牛大夫背著藥箱跨過門檻入內。

牛小月見到自家親爹,自然是高興的——前世爹爹不願意她攀顧家高門,想她嫁給鄰居何家,當時覺得爹不疼愛自己,見不得女兒過好日子,現在才知道,爹爹不貪慕富貴那是多不容易,爹爹是真心愛她。

牛小月連忙接過藥箱,「爹爹辛苦了。」

牛大夫笑說︰「看幾個婦人而已,沒什麼辛苦。」

是,濟世堂不只讓窮人賒藥,還去花街給姐兒看病——別的大夫嫌青樓是末九流之地,不願踏入,牛大夫不嫌,城中幾個有名的青樓都是找牛大夫出診,雖然沒有什麼神仙醫術,但好歹能緩解一些病征,城南的姐兒說起濟世堂,那是滿滿的感激。

牛大夫還有一點好,他在街上看到從良的姐兒,就會裝作不認識,所以姐兒們給他看病也很放心。

「爹爹,添旺剛剛把人參取走了,一百文我鎖在抽屜里,葛婆婆家的阿財又生病,來賒了十帖藥,一共一兩二百文。」

「好好好,你真能干。」牛大夫心情很好,小月以前叫不太動的,就算勉強動了,那也是愛擺臉色,十二歲發痘病了一場後倒是懂事得多了。

對嘛,女孩兒就該溫順听話,不然將來怎麼嫁人呢。

朱大夫想起小月也十五歲了——顧家的意思不知道怎麼樣?

兩家的祖輩是好友,定下了兒女親事,沒想到都只生兒子,于是延續到孫輩上來,兩家孫輩還年幼時,祖輩都還在,顧家獨苗兒子顧躍強,牛家唯一的女兒牛小月,怎麼看都很好啊,同齡同月,那就定下十五歲成親,將來成親肯定能和和美美,于是交換了信物與婚書。

然後先是顧老太爺去世,接著牛老太爺也走了,顧家是皇商,掌家的顧老爺不怎麼看得起行醫的牛家,兩家就沒怎麼來往了。

牛大夫現在也很困惑,牛小月今年十五歲,照說顧家應該上門提親了,但顧家沒動靜,要是不想要這門婚事,那也得把婚書退回來,這樣牛小月才能光明正大的嫁人。

看樣子自己得寫信去給顧老爺問問,他可不是貪慕富貴的人,要不是兩家祖輩有交代,他也不願意自己平凡的女兒嫁入皇商之家,齊大非偶,小月除了容貌承襲甘姨娘這個優點外,其他都不行,琴棋書畫全然不通,進入顧家還不被嫌棄到死,還是嫁給鄰里的同齡小子比較能幸福。

早春的傷寒潮持續了一個月才緩下來,舒服的日子沒幾天,這夏日就到了。

太陽變得猛烈,一點風都沒有,尤其下過雷陣雨後,那個潮濕悶熱真的會把人蒸得頭暈,饒是牛小月身體不錯也是早晚擦風精油,免得中暑。

牛大夫跟長子牛泰福都出診去了,牛泰心在簾子後給一個剛剛進來的老頭刮痧——他說老妻為了省錢,自己拿湯匙給他刮,痧沒出來,倒痛得老頭滿地打滾,這下也不敢省那一百文了,乖乖上濟世堂找大夫幫手。

櫃台前就牛小月跟二嫂,皮得要命的瀾哥兒托給大嫂帶了,這是牛太太定下的規矩,不站櫃台干活就得帶孩子,不能什麼便宜都佔。

「請問……」一個胖娘子踏進門檻,「這里有沒有一位甘醫娘?」

甘醫娘就是甘姨娘。

李氏見到有人上門,還穿得頗為體面,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下人,大戶人家有時除了松筋散骨的五百文跟打賞,還會給上兩條豬肉,想到晚餐可能有三層肉吃,那是笑得十分親切,「甘醫娘去莫家了,不知道您找甘醫娘有什麼貴事?我們現在還有一個大夫一個醫娘在,都能幫忙的。」

那胖娘子道︰「我家太太不舒服,听聞甘醫娘手法好,想讓她過去幫忙松松頭頸。」

「那簡單。」李氏把牛小月往前一推,「這個小牛醫娘是甘醫娘的親生女兒,母親教女兒,自然是不會藏私的,您別瞧她年紀小,附近的周員外家、米糧大盤黃家、陳進士家里,都找我們家這小牛醫娘呢。」

那胖娘子听得甘醫娘不在原本有點失望,但听得這小醫娘居然也有人指名,又覺得不妨試試,家里太太真的很不舒服,等不起了,「那好,勞駕小牛醫娘跟我走一趟。」

牛小月一喜,又有錢可以賺了。

看這胖娘子穿了一身絲綢,主人家想必富有,應該會有賞錢的——牛泰貴這兩三年跟著附近的楊舉子讀書,也該進書院才能更上層樓,听說南山書院很好,要是能存到三十兩就能交上束修了。

于是她轉身拿起藥箱,笑咪咪的說,「請大娘帶路。」

門外有一輛馬車,顏色是很普通的青帳,但布料卻是錦繡,馬兒一身黑毛,毛色油光水亮,顯然是養得很好了。

胖大娘帶她上了馬車,車夫「吁」的一聲,馬車開始往前,速度還不慢。

牛小月跟有錢人打交道的經驗太多了,也累積出心得,總之就是裝乖,裝乖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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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0 00:00: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再世重生知感恩(2)

天氣熱,車篷子內又不透風,那胖大娘額頭上很快有汗水。

牛小月打開藥箱,拿出風精油,「大娘在太陽穴、耳朵後面都抹抹,消暑很好的。」

胖大娘大概真的難受,也沒嫌她的東西不是新的,接過手來就抹了,車里一下充滿清涼的味道,倒是去了不少煩膩。

胖大娘咦的一聲,「小牛醫娘,你這風精油不錯啊。」

「這是我們濟世堂自己做的,采用銀丹草,九蒸九曬,去夏悶最好不過了。」

「這多少錢一罐?」

「一兩。」

胖大娘有點猶豫,「這麼貴啊?」

她一個月也才得二兩銀子。

「大娘,好東西值這個價,如果您是一般人家太太,我也不敢勸您買,可是見您這樣體面,想必是大戶人家主人跟前的嬤嬤,伺候主人家,打起精神最是要緊,只要您辦事妥當,還不怕沒賞銀嗎?您瞧我這罐子這樣大,一罐可以用兩年呢。」

那胖嬤嬤心中一凜,自己在府中跟著大太太雖然有面子,但大太太一向看重秦娘子那個只出一張嘴的,她跟秦娘子又不是很合,總不能因為自己身體不好,讓秦娘子在大太太面前討了巧去,于是道︰「那你回頭送一瓶過來給我,尉遲家,我是尉遲大太太身邊的方娘子。」

牛小月記性好,默念了兩遍已經記住。

原來是尉遲家,牛小月知道的,城南有名的富戶——听說在江南有不少田產,把茶葉跟水果運往京城跟北方,一翻就是幾倍價格,賺夠了錢就買鋪子,把鋪子出租收租金,城南有一條商街共一百多戶,都是跟尉遲家租的店面。

尉遲家的大老爺尉遲伯德年紀很輕就走了,所幸留有一個兒子尉遲言,尉遲言逐漸長大,自然在祖母封太君的扶持下接掌了家業,現在也是蒸蒸日上,城中說起尉遲家沒有不稱贊的,都說尉遲言青出于藍。

至于尉遲言的兩個叔叔因為資質平庸,水果茶葉等生鮮生意要算船運、算水量、算水速,他們都做不來,封太君把幾間飯館都給二兒子尉遲仲德,把幾間布莊都給了三兒子尉遲叔德,這樣一個月也有百兩收入,加上吃住在家里,日子也是過得挺舒服的。

尉遲二太太、三太太雖然不滿家產由尉遲言這小輩一人掌了九成,但老太太在呢,誰又敢說什麼?老太太年紀雖大,但精神很好,說起話來中氣十足,看起來很長壽,可不能輕易得罪了。

條件這樣好的尉遲言,到現在還單身一人。

尉遲言十七歲上曾經訂親張家,訂親沒多久張小姐就從馬上摔落死了,十九歲時又與金家訂親,也是訂親沒多久金小姐就急病過世,後來就謠傳尉遲言克妻,所以到現在二十八歲了,雖然身家豐厚卻是沒有妻小。

當然有不怕死又想要聘金的人家願意送女兒入高門,可是尉遲言自己不願意,他也深信自己克妻,張小姐死了,金小姐也死了,他不想再有人因他喪命,他已經說過,等自己四十歲時,會從尉遲家第四代挑出色的孩子成為嗣子,所以尉遲家第三代的幾個姨娘都很督促自己的孩子,只要夠出色,那怕是庶出都可能成為尉遲家的家主。

牛小月對尉遲家最大的印象就是有錢、有腦,能賺錢,但不囤死錢,而是錢滾錢。

原來胖娘子是尉遲大太太身邊的方娘子,尉遲大太太早年喪夫,幸好膝下還有尉遲言,不過偏偏尉遲言又克妻,真不知道該說大太太幸還是不幸。

馬車轆轆前行,不到一盞茶時分便停了下來。

牛小月背著藥箱手腳俐落的跳下馬車,又轉身扶了方娘子。

她猜的沒錯,方娘子果然面子極大,帶著個陌生人進入尉遲家,所有的丫頭小廝看到都只是低頭行禮,沒人問一聲。

大宅深院,有些奴才比主子大,二三房的年輕女乃女乃看到方娘子,說不定還要主動招呼一聲,牛小月當然知道,她在顧家就是奴僕看不起的顧女乃女乃,連顧躍強的女乃娘都能甩臉色給她看。

哎,不想了,還是看今生吧。

菩薩給她機會,絕對不是要她滿懷恨意的。

尉遲家的花園極大,紅色的凌霄花從回廊頂垂下來,在夏日烈陽的照射下更顯艷麗,醉蝶花跟小木槿種了一路,經過一段石子路還看到可以行船的大塘,假山流水氣派十足,幾只鴨子在柳樹下避暑,增添幾番趣味。

天熱,牛小月很快出了汗,方娘子更是有如從水里撈起來的一樣,頭發都濕了。

熱,真熱!

牛小月覺得自己幾乎穿過了整個尉遲家,這才終于在方娘子的帶領下進了院子的垂花門。

走過抄手游廊,進入花廳,一個瘦娘子迎上來,先是滿臉堆笑,看到牛小月的瞬間笑容又僵住,「這、這是甘醫娘嗎?我听說甘醫娘已經三十歲上下了,但這只是個小姑娘啊。」

「秦娘子,甘醫娘出診了,這是甘醫娘的親生女兒,小牛醫娘。」方娘子解釋,「我看大太太那樣不舒服,是不能等了,這小牛醫娘也有幾戶人家指名,應該是不錯的。」

秦娘子馬上說︰「方娘子,不是我說你,你老說對大太太忠心,可是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方娘子為之氣結,這秦娘子真的討厭,讓她出門請人,三推四推,待別人找了人進門,又開始挑剔,「我看這小牛醫娘挺好的,甘醫娘松筋散骨遠近馳名,她的女兒怎麼樣都不會差的。」

牛小月見兩人就要吵起來,連忙說︰「方娘子、秦娘子,我雖然沒有我娘經驗豐富,可我娘傳授我手法卻是不曾藏私的,這樣吧,我今日先幫大太太松松筋骨,要是大太太沒有感覺比較好,那就不收錢,兩位看這可公道?」

方娘子馬上道︰「我瞧著挺好的。」

秦娘子噎住,沒想到一個小姑娘能這樣言行得體,她都是中年人了總不能還繼續計較下去,「那也不用,該給的我們還是會給,我們尉遲家又不少那點錢,按得不好,最多下次不叫你了,進來吧。」

牛小月背著藥箱,跟著方娘子秦娘子進入屋內,走了十幾步後轉入了一間臥室。

窗明幾淨,梅花窗跟格扇都開著,可惜大暑的天氣,怎麼開也不透氣。

一個中年美婦半躺在美人榻上,表情懨懨的,旁邊四個大丫頭打著團扇搧涼,屋子里只有窗外蟬鳴,室內安安靜靜,落針可聞。

牛小月知道那就是尉遲家的大太太了,尉遲言的母親。

「大太太。」秦娘子過去,放低聲音,「方娘子請醫娘來了。」

尉遲大太太睜開眼楮,雙眼顯得十分沒精神,見牛小月這樣年輕有點奇怪,「是趙太太介紹的那個甘醫娘嗎?」

方娘子連忙說︰「甘醫娘出診了,這是甘醫娘的親女兒,小牛醫娘。」

牛小月連忙行禮,「見過尉遲大太太。」

尉遲大太太倒是頗和善,也沒嫌牛小月,只是點點頭,「那就勞煩小牛醫娘了。」

「還請尉遲大太太到床上躺著。」

等尉遲大太太躺好,牛小月坐在床頭欄桿外,雙手抹了藥油,這便從頭按了起來——這是甘姨娘傍身的本事,牛小月很小就學會了,甘姨娘說會了這手本事,就算將來嫁的男人沒出息也不會餓死。

頭,頸,肩,用力的按照穴位順壓下來。

都是女子,也不用不好意思,拉起屏風,解下尉遲大太太的上衣就開始按背,跟刮痧不同,這是單純用手勁壓氣穴,好壓出暑氣。

最後是雙腿,腳底百穴,牛小月可是拼命的轉著自己的拳頭。

一套手法使下來半個時辰,牛小月又喊了溫水手巾,親自把尉遲大太太身上的風精油抹干淨,服侍她穿好衣服。

就見尉遲大太太轉轉脖子,捏捏手,面露微笑,「小牛醫娘厲害,我這煩躁之癥居然緩解了不少。」

牛小月知道尉遲大太太是滿意了,笑說︰「大太太是暑氣結胸,要是能跟趙太太一樣五天按壓一次當保養,那就不會中暑了。」

在屏風外的方娘子秦娘子听得聲音,知道這是好了,兩人爭先恐後擠進來。

秦娘子馬上堆出笑臉,「大太太精神好了不少,奴婢心生歡喜。」

方娘子一見秦娘子拍了馬屁,心想自己也不能輸,「大太太看起來都年輕了幾歲,多虧小牛醫娘。」

牛小月想笑,但還是忍住了,「多謝尉遲大太太肯給機會,多謝方娘子。」

方娘子聞言一個挺胸,看,這小牛醫娘可是我帶回來的。

好話人人愛听,尉遲大太太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方娘子,你給我安排安排,以後小牛醫娘每五天……每四天好了,下午來府中給我松筋散骨。」

牛小月大喜,又多了一個固定的收入。

那天離開尉遲家,除了五百文工錢,還拿了一個荷包,里面三顆金珠子,尉遲大太太另外給了她兩串豬肉,真是大豐收。

夏季是蔬果盛產季節,也是水運最速的時候,尉遲家每年夏日收入佔了全年的一半,江南今年太陽好,雨水好,瓜果都比去年還要多三成,尉遲言天天在河驛超過六個時辰,看著蔬果一船一船北運,然後金子一箱一箱進來。

入夏以來,他已經買了四間鋪子,租出去了三間,很好,祖母說的沒錯,銀子是死的,鋪子才是活的,只要鋪子在,就算將來尉遲家沒人能掌家,靠著收租也餓不死。

今日是六月節,休市,尉遲言得以早點回府,回到家自然先去看母親。

進入夏天以來,母親精神一直不太好,看大夫也沒用,就是天氣熱,老天爺的意思,沒辦法。

尉遲言穿過偌大的花園,進入東角的院子,梅園。

原本以為會看到病懨懨的母親,沒想到母親精神倒好,在案前攤著宣紙,拿著毛筆,他好久沒看到母親畫畫了,看來母親今日興致不錯。

他大步往前,「母親,兒子回來了。」

尉遲大太太看到兒子,當然就不畫了,喜道︰「今日怎麼這樣早?唉,看母親糊涂,日子過得都忘了是六月節。」

「母親今日氣色倒好,是換了大夫嗎?」

「听趙太太的話,請了個松筋散骨的醫娘來,沒想到還挺有效,早上按壓時只覺得好了五分,下午連午睡都免了,現在沒有不舒服。」

尉遲言大喜,「那可要常常讓那醫娘過來。」

尉遲大太太笑說︰「已經讓方娘子安排了,以後四天來一次,要是早點認識趙太太就好了,沒想到有這法子去夏日煩悶,以前天天喝藥也只好兩分,現在按壓按壓就能恢復如昔,那小醫娘也才十五六歲,靠這本事是餓不死的。」

「那兒子得好好謝謝她了。」

秦娘子馬上又拍起馬屁,「大爺不用特地道謝,大太太心腸好,賞了三顆金珠子呢,又給了兩串豬肉,那小醫娘去別的宅子肯定沒這待遇,她拿了大太太的賞,開心得不得了。」

尉遲言看到母親精神好,內心實在高興,「那是母親身為病人給她的,跟我這兒子替母親道謝,自然不同。」

尉遲言雖然不太喜歡秦娘子的事事討好,但想到母親早年喪夫,自己又因為克妻,使得母親無法有媳婦服侍,這麼多年來幸虧有秦娘子方娘子一路陪伴,因此對這兩位也有三分尊重,不會給臉色。

晚上便母子一起吃了。

尉遲言屏退了下人,親自給母親布菜,尉遲大太太又是喜悅又是感嘆——雖然燭光掩映,不若白天清楚,可是也看得到兒子確實步入中年,幾個隔房弟弟都兒女環繞,他卻因為克妻而孤身一人。

她多想跟世人說,是張小姐跟金小姐命薄,不是她兒子克妻。

可是世人不這樣想,好像連言兒都不這樣想。

難道真的要等言兒四十歲時收嗣子嗎?她不甘心啊,言兒現在這般努力擴展事業,將來都給了那嗣子?

她可能沒把自己當成真正的尉遲家人吧,因為她覺得那嗣孫跟她沒有血緣,她怎麼樣都喜歡不起來,就算喊她一百次祖母,她也喜歡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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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0 00:00: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一見鐘情的暗戀(1)

四日後,尉遲家的馬車又來了,依然是方娘子來接人。

牛小月上了馬車,第二次到尉遲家,還是只有一個感想︰奢華。

官家為了表示自己不貪,還不敢灑錢布置宅院,但商戶可沒這顧慮,這尉遲家一路都能看見環抱大樹,園子里妹紫嫣紅,石板路兩旁一盆接著一盆的雪藍花,淺藍的花瓣在悶熱的夏天開得十分可愛。

牛小月想得很實際,尉遲家的花匠到底有多少人,看這院子這樣大,沒二十人打理不來吧,一個商戶居然光花匠就養了二十人,好奢侈。

牛小月記性好,隱隱約約記得路,那三棵老松過去,再下一個轉彎,尉遲大太太的院子「梅園」就要到了。

果然,方娘子帶頭走了進去。

一路進得富麗堂皇的臥室,又是眾丫頭打扇,只有窗外蟲鳴鳥叫,此外別無聲響。

尉遲大太太看到她,疲倦的臉上出現一絲笑容,「小牛醫娘按過後前兩天都好好的,這兩天又開始煩悶。」

牛小月恭恭敬敬回答,「大太太不用著急,調養一陣子後會好的。」

「我問趙太太也是這樣說,她說按一個月左右,身體就恢復得十分精神。」

「大太太請床上躺著。」

丫頭們連忙在床前架起屏風,牛小月打開藥箱,取出風精油,開始施展手法。

半個時辰下來,牛小月背後都汗濕了,尉遲大太太卻是神清氣爽。

牛小月照例服侍尉遲大太太穿好衣服。

方娘子過來說︰「大太太,大爺來了。」

牛小月心中想著,尉遲言?

人家母子說話,她可不好在這里听,于是加緊收拾東西,「夏天太陽猛毒,大太太卯正到酉初盡量在房子內,想散步可等酉正時分。」

方娘子笑說︰「小牛醫娘不用這樣著急,大爺是特地來跟小牛醫娘道謝的。」

牛小月一怔,「跟我道謝?」

「是啊。」方娘子瞥了秦娘子一眼,十分得意的說,「大太太這苦夏之癥已經兩三年,看了無數大夫,可是每到夏天都還是一樣,煩悶想吐,多虧小牛醫娘好手法,大太太說她已經很久沒在夏天這樣舒服了,大爺孝順,所以想過來跟小牛醫娘道謝。」

牛小月倒是驚訝的,尉遲言二十八,掌握著尉遲家的南北商業,她以為這樣的人應該高高在上,沒想到這樣有心。

她是挺開心的,待會給尉遲言行個禮,他肯定會給紅包。

尉遲大太太走在前,方娘子第二,牛小月第三,幾個丫頭跟在後面,浩浩蕩蕩的往花廳去。

一進花廳就見到一人長身玉立,牛小月想那應該就是尉遲言了。

雖然背著陽光,仍然掩飾不住好儀態,所謂居養氣,移養體就是這樣了,一個大戶人家的掌家人,總是有幾分氣勢在的。

就見他轉過身來,龍眉鳳目,英氣逼人,窗外剛好有一縷微風吹入,月白色的衣袂翻飛,神仙一樣,說不出的風流爾雅,說不出的器宇不凡。

牛小月只听見內心撲通一聲。

對上他深邃的雙眼,又是一聲撲通。

這是怎麼了,兩世為人,她從來不曾這樣心慌,胸口的聲音撲通撲通,會不會讓別人听見了?

真是好看。

牛小月突然心慌起來,這是書中說的一見鐘情嗎?那不是話本上書生跟小姐才會有的故事,怎麼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不可能,不可能,只是因為尉遲言長得好看,自己一時心猿意馬罷了,他們身分差異這樣大,完全不可能。

可是心又不由自主狂跳,就是怦怦,怦怦,一聲又一聲。

牛小月,冷靜啊,你在做什麼?

你好不容易月兌離顧家,得以重生,應該跟個平凡人在一起就好,像何大哥或者葉三哥那樣,那才叫門當戶對。

尉遲言……原來真有神仙下凡……

就見尉遲言笑著迎上,「母親疏通筋脈後可舒服了些?」

「好多了。」尉遲大太太笑意盈盈,「人只要舒服了,什麼都不用做心情就好。」

方娘子覺得很有面子,這小牛醫娘可是自己找來的,要論功行賞,自己也有一份,于是上前行禮,「奴婢見過大爺,這位就是小牛醫娘了。」

牛小月听見自己的名字,勉強定了定神,屈膝行禮,「見過大爺。」

「小牛醫娘治我母親,說來對我有恩,不必多禮。」尉遲言掌家久了,人人看他臉色,發號施令已經成為習慣,「我送小牛醫娘出去吧。」

他為什麼要親自帶她出去?

牛小月一喜之後轉念一想,啊,尉遲言是要盤問她來著。

既然以後她要常常到尉遲家,接近尉遲大太太,想必這大爺已經把牛家八代祖宗都了個清楚,今天也不是來跟她道謝,是來看看她夠不夠資格伺候自己的母親——醫者自古地位低下,也不乏有些醫娘在後宅嚼舌根,帶壞心思單純的太太女乃女乃,尉遲言謹慎,也不能說錯了。

這一想通,她就不再堅持,「那就勞煩尉遲大爺了。」

尉遲言對尉遲大太太說︰「母親,兒子送小牛醫娘出去,回頭便直接去驛站了,晚上再回來看您。」

「好,你也注意身體,天氣熱,別中暑了。」

「兒子理會。」尉遲言轉頭道,「小牛醫娘,請。」

牛小月點了點頭,跟在他後頭出門了。

心還是有點怦怦的,打鼓似的,平靜不下來。

時近中午,太陽刺眼,天氣熱得很,跟在尉遲言身邊的大丫頭給他打起了傘遮陽,讓牛小月意外的是居然自己也有丫頭打傘——她前生討厭去給人家松筋散骨,主要就是大戶人家愛羞辱人,不要說大戶人家,小康之家都會想擺擺派頭,她總因為這些事情而氣憤不已,現在見尉遲言除了自己之外,也沒忘記讓人給她打傘,內心隱隱高興,然後又忍不住罵自己,有什麼好高興的。

一出尉遲大太太的院子,尉遲言就問她,「小牛醫娘這手法師承何人?」

「是我娘親手所授,我娘就是趙太太口中的甘醫娘。」

尉遲言點點頭,母親教女兒,自然傾囊相授,怪不得年紀小小卻有本事,「那不知道甘姨娘是哪門哪派?」

「娘早年父母雙亡,舅舅被宗親收養了,娘因為是女兒家就被踢皮球,後來投靠自己的親姨母,就是我的祖母,這套手法是學醫數代的祖父傳給祖母,祖母憐惜我娘沒個大人照顧,將來有事情也沒依靠,所以把這手法也傳給了我娘,讓我娘可以安身立命,娘給我爹奉姨娘茶時,我爹親口答應她,這套手法他不再傳人,也不再施展,所以這套百年的牛家松筋法,現在只有我娘跟我在使用。」

雖然牛太太對此很不滿意,汪氏跟李氏也一直表示想學,但牛大夫都扛住了,這個家,他說了算。

也因為甘姨娘一直能給家里賺錢,所以牛太太不太會給臉色——面對一個貢獻很大的姨娘,掌家太太是不太會不高興的。

靠著甘姨娘的福,牛小月雖然是庶女,但也沒有吃過什麼虧,所以前生很天真的以為嫁給顧家就是吃香喝辣、掌中饋,出入宴會、賞花、听戲,過上富戶女乃女乃的生活,哪怕稍微吃過生活的苦,她都不會這麼笨。

顧家百年世家,在京城根基很深,又是皇商,顧躍強可是唯一的嫡孫,來往都是王宮貴族,而她呢,琴棋書畫都不會,剛過門時顧躍強看著她貌似芙蓉,還對她好了一陣子,後來發現她是個什麼都不會的草包,就一門心思撲在表妹竇容嬌身上了。

轉過一個彎,尉遲言開口,「我想跟小牛醫娘打個契約。」

「尉遲大爺但說無妨。」

「立夏過後,秋分之前,小牛醫娘每四日來一趟,不能有事耽擱,哪怕別戶用雙倍銀子請你過去也得以我母親這里優先,而尉遲家的誠意是每次過來的工錢由五百文提高到一兩,小牛醫娘若同意,我回頭讓人送契約書。」

牛小月大喜,「那沒問題,我現在手上雖然有幾個太太女乃女乃指名,但沒固定日期,可以把尉遲大太太排在第一。」

就見尉遲言點點頭,「春暖,這事情交給你了。」

給尉遲言打傘的丫頭連忙應聲,「奴婢知曉。」

牛小月也跟著說︰「春暖姊姊,勞煩您了。」

那叫春暖的丫頭笑說︰「小牛醫娘不用客氣,大爺交代的事情,是奴婢的本分。」

大太太身體好,大爺的心情也好,服侍起來輕松多了,對春暖來說,她也是很感激這小牛醫娘的。

也不知道是小牛醫娘勇氣過人還是說不知者不懼,大爺長得嚴肅,又不苟言笑,當家之後更顯得派頭十足,加上謠傳克妻命硬,很多人第一次見到大爺都怕得不行,就連梅花府的商行會長,五十幾歲的人,跟大爺首次見面時那個坐立難安的樣子,看著都可憐,這小牛醫娘倒好,一點也不怕大爺。

郝嬤嬤曾經說過,不求不懼,對一個人無所求就無所畏懼。

這小牛醫娘看起來倒像是這樣——看起來比自己還小上八九歲,但卻十分穩重老成,剛剛听到那樣的大好消息也只是高興,沒有失態,還挺不容易的。

話說回來,他們尉遲家在京城赫赫有名,一向苦夏的大太太得了緩解,不用多久小牛醫娘的邀約就會多了,大爺先把小牛醫娘定下來可真是聰明,至于多花的銀子那對尉遲家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牛小月的心思很簡單,一見鐘情就一見鐘情,怕什麼,只要自己不表示出來,偷偷喜歡一個人還不行嗎?

就當成兩世為人的美好回憶,以後老了回想起來,曾經在十五歲那個夏日見過人間真神仙,神仙玉容出眾,悶熱的夏天里他的周遭居然有風,吹得衣袂飄飄。

整個夏日,牛小月每隔四天就去尉遲家一次,每次都是方娘子來帶她——

牛小月看得出來,因為自己的手法對尉遲大太太見效,于是推薦她的方娘子在主人面前也有幾分面子,听方娘子說,秦娘子因為不甘心,也自己找了個醫娘想推薦給尉遲大太太,好換掉牛小月,尉遲大太太卻說小牛醫娘就很好,不用再試了。

也因為常去尉遲家,她跟尉遲言這個人間神仙也就慢慢熟了,她本來就不怕他,見了一整個夏天,更加不懂畏懼。

能跟他說上幾句話真好,他的聲音又低又緩,總讓她想到晚上的風、佛寺的鐘聲,這些能安人心神的東西。

每次回到濟世堂,她都會在櫃台再三回想尉遲言今天跟自己說了什麼話,雖然也曾想過抄錄下來,但小門小戶的沒隱私,嫡母跟兩個嫂嫂都會進她房間翻東西,要是被看到,那會連累姨娘跟弟弟。

所以她只能用力記——雖然她也不知道記下這些做什麼,但就是不想忘掉。

尉遲言實在太孝順了,每次她按完,他都會等在花廳,親自確認尉遲大太太的身體可好、人舒不舒服,每四天見一面,不熟也不行。

牛小月就不知道外面的人為什麼把尉遲言傳得那麼可怕,說他怎麼整倒溫家,怎麼把葉家拔底抽根——可是她在花廳听到他跟尉遲大太太說話,卻是溫家背信忘義在先,葉家加銀兩挖走尉遲家專門負責接嫁茶葉的接嫁班,整班二十人都沒告知就不來了,葉家如此不講道義,是可忍,孰不可忍,尉遲言又不是吃素的,當然得出手整治,不然人人以為尉遲家好欺負,還不都想上來分一杯羹。

基于這個道理,牛小月站尉遲言這邊。

當然她不會說,不然倒顯得自己拍他馬屁,她只是在心里改觀——以前顧躍強說起尉遲家總是沒好話,說尉遲言囂張又跋扈,靠著賄賂才能成為皇商,不像他們顧家都是靠自己的本事,牛小月當然相信自己的丈夫,也一心認為尉遲家不是好東西,後來才知道真正的壞家伙是顧家。

果然人跟人要相處二這才能分清好壞,她跟尉遲言相處一個夏天,真覺得他沒外界說得那樣可怕。

客棧說書的講起尉遲言都說他像鬼,可是在她看來,他只是一個孝順的兒子,然後是個可憐人,二十八歲了還是單身。

她不相信有人克妻,但這事輪不到她發表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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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0 00:01: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一見鐘情的暗戀(2)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芒種到了,大暑到了。

時序進入八月中,秋分,天氣已經不再那樣熱,根據合約,這也是牛小月今年最後一次來尉遲家。

尉遲大太太有點舍不得,給她一個荷包,輕輕的,沒什麼重量,牛小月猜是銀票,那至少有五十兩,弟弟進書院有望了。

牛小月雖然對于再也見不到尉遲言有點失落,但還是替弟弟高興,弟弟是能讀書的,她知道,弟弟在十六歲那年考上了秀才——這三年來,她一直害怕打亂命運的安排,曾經也活得戰戰兢兢,怕自己的重生改變了他人命運,但經過了一千多個日子,她知道這不可避免,心態已經調適好,總之盡量作個好人,盡量幫助他人,這樣總不會錯。

牛小月收下荷包,給尉遲大太太行了禮。

跟著尉遲大太太走到花廳,果然看到尉遲言在等著,母子一番常規交談,都是兒子在關懷母親,母親要兒子放心。

就在這時候,外面匆匆進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已經是秋分,額頭上居然有汗,可見是來得十分著急,他也沒顧慮牛小月這個外人在,直接開口,「大太太、大爺,我們在商會的人傳話過來,內務府明年春天要開貢白茶分額。」

尉遲言嚴肅的臉上露出些微喜色,「說得仔細點。」

「是,這白茶一向是齊國舅家在貢,齊國舅已經上呈茶園被蟲蛀壞,明年春天趕不上白茶上貢,內務府這才下令明年競貢白茶。」

尉遲大太太笑逐顏開,「言兒,這可是好機會,我們尉遲家茶園三十幾座,也有七八座專種制白茶的茶樹品種,挑好的去競貢,如果能成為皇商,那也對得起你父親在天之靈了,他生前總是遺憾我們尉遲家家大業大,卻是扳不倒那些百年老蠹蟲,我們的白毫銀針跟壽眉焙得極好,可以試試。」

尉遲言也是這樣想的,但他不比興奮過度的尉遲大太太,見有牛小月在,便不講生意上的事情。

牛小月是少數看到他不發抖的人。

外人看他威風凜凜,連各大府的商會會長都對他禮讓三分,二叔跟三叔明明是長輩,見了他也是一心討好,更別提幾十個佷子特意賣乖——只要被大伯父看中,就有機會成為嗣子,尉遲家將來都是自己的。

但他知道自己不過是個普通人,不希望人家怕他,不喜歡那些加諸在他身上的離譜傳聞。

他不想在牛小月面前提起商務上的事情,一旦如此他就會變了另一個人,他不想嚇到她。

雖然他跟牛小月之間也只是每次送她出府的關系,但面對一個不害怕自己的姑娘,尉遲言總能稍稍忘記自己克妻這件事——他一直很內疚,覺得對不起張小姐跟金小姐,如果不跟他訂親,她們一定到現在都過得好好的。

尉遲大太太接著說︰「我們白毫銀針的接嫁班可是你爹親自帶出來的,對我們家來說意義非凡,母親看用這個白毫銀針最能代表我們尉遲家。」

牛小月原本想順勢告辭,突然想起一事——白茶競貢是明年春天,天保三十年,內務府換了總管,新總管是南方人,喜歡南方茶,尤其白牡丹更是心頭好。

尉遲大太太說的白毫銀針跟壽眉雖然是白茶中的上品,但心頭好沒道理可講,在新總管心里白牡丹就是第一名。

牛小月在心中盤算著,自己既然重生,自然得佔點重生的便宜,譬如說她知道明年春天內務府會換新總管,譬如說明年會有一批異域香料進來,能得到岑貴妃的喜歡。

前世是顧家買走了,因而得以成為岑貴妃一派,岑貴妃生有四個兒子,個個出色,在宮中勢力不小,靠著岑貴妃,顧家蒸蒸日上,氣勢可比那些百年皇商,今生牛小月想自己先截下來,別便宜了顧家,可是問題來了,她沒銀子。

如果她的提點能換得尉遲家的銀子,那對雙方都有好處。

她雖然心里喜歡尉遲言,但兩世為人,不怕,更不會害羞,于是開口便道︰「大爺,您想做皇商生意,我正好有點消息,不準不用錢,準了要給我一千兩。」

方娘子、秦娘子、剛進來的管家,春暖、花開、幾個服侍尉遲大太太的丫頭都一臉驚駭的看著她,彷佛她說出了什麼大不敬的話。

尉遲言倒是不生氣,生意人,講究多听多想,即使是小道消息,知道也比錯失要好,再者他對這小牛醫娘很有好感,「小牛醫娘請說。」

「我听說內務府裘總管想致仕,齊皇後準備推選田副總管補上,田副總管是南方人,對茶水的香氣極是看重,特別喜歡白牡丹。」

尉遲言神色一肅,「小牛醫娘這消息從何而來?」

官員致仕、遞補,那都是大事,也是密事,一般除了朝中高等大員,沒人會知道,但牛小月騙他做什麼?

這幾個月相處,他只覺得她沉穩無比,應該不至于編個故事來騙他,而裘總管確實很老了沒錯……

「我常出入高門後院給太太女乃女乃松筋散骨,消息可不比大爺少,大爺可派人去打听打听,反正不準也不要錢,尉遲家不虧,但準了等于先知道題目,對準備起來大大有助益,給我一千兩也不算過分。」

尉遲言覺得這丫頭大膽又好笑,但他生活除了公事實在枯燥,難得有人不怕他,便伸出手掌,「好。」

牛小月跟他三擊掌,就算是定下契約——尉遲言能壯大家業,想必是守信的,這點她倒不用怕他坑了自己。

只要明年春天田副總管上位,自己就能有一大筆銀子,她可以買下那些異域香料——剛進京城時人人聞不習慣,一批不過賣五百兩而已,硬是沒有商家願意買,到時候她搶先就把那批香料買下,放在濟世堂裝成小罐販售。

對顧躍強與竇容嬌報仇太難了,她沒敢想,但能力所及的範圍內讓顧家不要那麼好過,她是很願意去做的,只要顧家攀不上岑貴妃,那日子就差多了。

這日照例是尉遲言送她出府。

一整個夏天都是這樣,兩人已經很習慣了,牛小月也沒什麼不自在,對她來說,今生的一切都是值得珍惜的。

「大爺,我要上馬車了,多謝尉遲家這個夏天跟我打契約。」

尉遲言態度十分好,「應該是我多謝小牛醫娘,母親身體健康,對我這個做兒子的來說千金難買。」

牛小月還是屈膝道謝。想起弟弟即將展開的錦繡前程,她心情很好,這一切都多虧尉遲家。

這個人間神仙人品這樣好,每次要到尉遲家都是很開心的,想到要等明年才能再見到尉遲言,她還是失落的。

但牛小月很快又打起精神,反正也是不可能的兩個人,見了又能怎麼樣,她喜歡孩子,夢想當娘,也許等到明年再進尉遲家,她就已經是何大哥的媳婦——哎,想嫁給何大哥,只是因為何家與牛家門當戶對,何大哥老實,可是自己現在心里有了尉遲言,再嫁給何大哥未免欺負老實人了。

也說不定只是因為尉遲言長得太好,他們又太常見到,也許一兩個月不見就淡了……如果能這樣就好了,這樣她就能嫁入何家,明年尉遲家的活計就讓姨娘去接吧,只要淡了,不見面自然就會忘了……

怦怦,怦怦。

可是只要想到尉遲言,心就怦怦跳,這又是怎麼回事?



尉遲家船驛。

尉遲言的小廝高峰正在回報,「大爺,裘總管怕是不太行了,但又貪戀著權勢不願意致仕,由于是逸德太後長兄,所以皇上一直沒下令去職。」

尉遲言點點頭,「那三位副總管呢?」

「一位姓高,是高賢妃的弟弟,京城人氏,做事情不太可靠,是因為高賢妃支撐著,這才沒被換掉;一位姓翟,是天保二十年的探花,北方人,現年五十歲,做事情還算妥當,但朝中無人,要一下躍上高位,希望也不大;一位姓田,資歷最深,南方人,裘總管身體不好的這半年來,事情都交由田副總管去做,做事情也很穩妥,底下的人說起田副總管都是服氣的。」

尉遲言內心有點驚訝,又覺得有趣,這牛小月居然已經說中了一半,「這田副總管真喜歡白牡丹?」

「據小的打听,這田副總管不但買各家茶樓出的白牡丹,還自己在宅子中種植了幾棵茶樹,說是茶香有延年益壽的功效。」

尉遲言好笑,「荒謬。」

高峰也忍著笑,「田副總管或者只是愛茶成痴。」

尉遲言想了想,「遠志,我們在江南有兩處制白牡丹的茶園,你跑一趟,親自盯著,給工人多加一成工資,讓他們小心照顧。」

叫遠志的小廝立刻說︰「小的回家收拾行李,今天就出發。」

尉遲言覺得牛小月也真不簡單,這可不是什麼街頭巷尾能知道的消息——他派高峰前去打听,光是疏通就花了三百多兩,才終于有人透出裘總管身體不好的消息,至于打听副總管的出身喜好更是得小心。

內務府供皇宮的吃穿用度,打听內務府就是打听皇上,誰敢多嘴。

尉遲言以前也沒這樣拿住一兩件事情往里鑽的,但他太想得到皇商資格了,尉遲家已經在京城落腳百年,也為了這目標奮斗百年,母親總說父親生前惦念的就是這件事情——雖然他沒見過父親,但他是父親唯一的兒子,他一定要完成父母親的願望。

話說牛小月居然能知道這麼隱密的事情,也真不簡單……

他昨晚跟母親晚餐時,母親說起牛小月,滿嘴的好話,說她有本事又謙和,態度落落大方。

尉遲言對牛小月的印象也很好,一般姑娘看到他只有兩種反應,一種怕他怕得不行,擔心自己被克到,一種就是什麼都不怕,有錢就好,一心親近想當尉遲大女乃女乃。

牛小月卻並非這兩者,她姿態從容,與他有問有答,不好奇,不逾矩,雖然是出身杏林,但比起大部分的高門小姐要體面得多。

飯後,嬤嬤撤了席面,丫頭奉上清茶。

尉遲大太太道︰「你看小牛醫娘怎麼樣?」

「是個值得尊重的姑娘。」

「那是。」尉遲大太太笑容滿面,「我听說小牛醫娘十二歲發過痘子,燒了好幾個月,這也算跟老天搏過命了,你既然也對她不討厭,那母親買來給你當妾室可好?」

小牛醫娘給他當妾室?

尉遲言想起牛小月的臉,十五六歲上下,神采飛揚,生機勃發,牛家雖然不富裕,但鄰里說起都是舉起拇指的,何必害了她呢?

尉遲言笑著搖頭,「正因為是個好姑娘,所以才不能當兒子妾室。」

尉遲大太太著急,「小牛醫娘命很硬的,母親看過八字了,也找師父看過,說這八字是自帶福來,又強又硬,絕對可以跟你和和美美的。」

尉遲言想起張小姐,想起金小姐,她們都很年輕,當時合八字時也說會和和美美的,可是跟自己訂親後就死了。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很內疚,在生意上盡量照顧張家,有穩賺的生意一定邀請張家入股,金小姐的母親只生三個女兒,他就敲打另外兩個女婿,讓他們對自己妻子好一點,對岳母孝敬一點,只要兩個女婿常常帶妻子回岳家,他在生意上就給方便,兩個女婿是聰明人,現在伺候岳母比伺候自己親娘還上心。

他心里一直很過意不去,張小姐跟金小姐與他訂親是死得太冤枉了。

牛小月很好,那麼可愛,那麼年輕,送她出門的時間總是很快就過去,他覺得自己對她有點舍不得,但他希望她長命百歲。

尉遲言知道母親想抱孫,但他不能再害人了。

「母親,兒子不孝,不能讓您有孫子孫女承歡膝下。」尉遲言正色道,「兒子想到一個方法,不如母親找一日回娘家,挑選兩三個四五歲的佷孫女、甥孫女回我們尉遲家撫養,將來這些女娃,出色聰明的就給兒子的嗣子當正妻,另外的就當平妻跟貴妾,這樣孫子雖然跟母親沒有血緣關系,但曾孫卻也是母親的親人,您是親曾祖母,也是姨曾祖母。」

尉遲大太太哭喪著臉,「那跟你生的不一樣啊!」

說來是張小姐跟金小姐命薄,怎麼一訂親就死了,害他們尉遲家名聲受損,應該跟張家金家索賠才是。

可是看看,兒子把錯都攬在自己身上,那怎麼成。

她看牛小月很好,師父也說了,是很硬的八字,一定能扛住的。

「言兒。」尉遲大太太苦口婆心,「母親想看你身邊有個人,能服侍你,照顧你,能知冷知熱。」

「兒子身邊的春暖跟花開很好,她們服侍兒子多年,事事仔細。」

「那跟一個妻子一個妾室怎麼會一樣。」尉遲大太太說了又想哭。

她嫁入尉遲家雖然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夫妻恩愛,丈夫對她如珠如寶,那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她希望自己的兒子也能有一個知心人。

張小姐跟金小姐是太嬌氣了,禁不起大喜事這才會死,牛小月這種庶民人家一定不一樣。

這十幾年她都不知道說了多少次。

他們尉遲家家大業大,親戚多,言兒的各房表妹不知道有多少,願意冒險的都好幾個,偏偏言兒不願意。

二十八歲了啊,他幾個隔房弟弟都七八個孩子,尉遲家光第四代就超過三十人,偏偏沒有一個是言兒所生。

那些娃兒對自己親熱,那也是沖著能當言兒的嗣子而來,她真的不稀罕。

丈夫早死,兒子又遭遇這種事情,上天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母親。」尉遲言溫和的說,「最近忙著采收夏天最後一批瓜果蔬菜,等忙完了,我帶母親回舅舅家一趟,讓幾個姨母也帶她們的庶孫女過來,挑選幾個聰明伶俐的女娃回我們尉遲家養,母親就當提前給兒子養孫媳婦了,這樣可好?」

尉遲大太太無奈,只能點頭——這已經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嗣子雖然跟她沒血緣,嗣孫媳婦卻是自己的佷孫女、甥孫女,說來也不是外人,這樣生下來的孩子她也比較能疼得起來。

只是說來還是委屈了言兒,他品貌好、事業好,掌家之後尉遲家蒸蒸日上,但偏偏張小姐跟金小姐不爭氣,害得兒子現在孤寡一人,真是太委屈,太委屈了!

尉遲大太太雖然知道這已經是目前最好的延續香火方式,但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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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受邀參加賞菊宴(1)

天氣漸漸轉涼,又到了濟世堂忙碌的季節。

這跟冬春交替的時節一樣,忽冷忽熱,老人小孩最多病。

濟世堂可以賒藥,大夫診金又不高,牛大夫、牛泰福、牛泰心幾人整日進進出出,一天都沒閑過。

在櫃台的是李氏跟牛小月。

李氏又懷孕了,現在兩個多月,還沒顯懷,但她已經開始裝吐,裝不舒服,可惜牛太太火眼金楮,一眼看出她在裝,只說了,不去櫃台幫忙就去帶孩子,讓汪氏出來。

李氏雖然不願意在櫃台處理那些藥材,但更不想帶孩子,孩子真的好煩,雖然是親生的瀾哥兒,但她還是覺得不想照顧。

牛小月包著參片,一錢一包,這是童太太下的單——過兩日童太太要上金佛寺去供僧人,這一包一包的人參是拿來放入師父的缽中的。

切參那是牛小月的專長,就算是牛大夫也沒能切得比她更薄透,牛大夫曾經很欣慰,牛小月有松筋散骨的手藝跟這切參的本事,可以安身立命到老,就算何家長子沒出息,牛小月也能扛起一個家。

牛大夫昨日跟牛小月說,顧家已經派人回口信了,顧家的意思也是解除婚約,現在兩邊意思一樣,只要找個好日子,再找媒人來退婚書,那兩邊就可以各自嫁娶。

牛大夫也跟何家通過氣,何家對于牛小月很滿意——一個能干的媳婦,不管哪個婆家都是滿意的。

現在只要等顧家派人來退婚,再等何家上門說親就好。

她想明白了,橫豎嫁給何大哥就對,至于尉遲家,永遠不要再踏入,只要不看到神仙,總不可能一直惦記著他,人生得往前看,如果自己想嫁給尉遲言,那只是痴人說夢,門不當戶不對是要吃苦的。

「妹妹今年也十五歲了吧?」李氏把手支在光潔的櫃台上,側著頭問。

「是啊,二嫂怎麼突然問這個?」牛小月一邊回覆,手切參不停。

「就是覺得你也差不多該成親了,我嫁給你二哥時才十四歲呢。」

「等我十六歲吧,給泰貴存一些錢再說。」

李氏嘟起嘴巴,有點不滿又有點羨慕,「不是二嫂在說,公公也太疼甘姨娘了,這手法明明公公也會,就是不教婆婆,要是婆婆會了,不就可以教我跟大嫂了嗎,到時候一家賺錢多好啊。」

牛小月心想,又來了。爹爹為什麼給姨娘一個獨門的傍身本事,不就是因為正妻不可能對姨娘像妹妹嗎?

牛太太已經算不錯了,但她還是會偷偷給大哥二哥銀子,給文哥兒、武哥兒、瀾哥兒另外買衣料,這些泰貴可沒有。

泰貴能在南山書院報上名,等待十月入學,那是她跟甘姨娘日日辛苦的結果,可不是爹爹偏心或是嫡母大度。

說來嫡庶始終有別,自己靠自己吧。

「對了,我听婆婆說,公公打算把你許給何家長子?」

牛小月不語,還沒定下來的事情不要說,李氏是個大嘴巴,她可不想訂親前就傳得到處都是。

「何家是不錯,何婆子好相處,何嬸子對人也和善,不過二嫂這邊有個更好人選,你听一下成不成,這人老實孝順,是讀書人,而且不是長子,成親後就能搬出來自立門戶,不用照顧祖母,也不用照顧公婆,就兩夫妻一宅子,日子可清幽了,如果要選,當然選二嫂推薦的人選。」

牛小月知道李氏性格,絕對沒那樣的好事,于是只是點點頭,手下不停繼續切參,不回應就沒事。

果然,李氏見她不回,自己挨不住,「就是我的親弟弟,我娘說了,如果你點頭,她也同意你們成親後搬出來,只要距離本家不太遠,能天天回去問個安,住哪我娘都沒意見。一樣要嫁,嫁給何家不如嫁給李家,我弟弟將來可是要考狀元的,等我弟弟考上,你就是誥命夫人,人人看到都要下跪,很風光的。」

牛小月想,自己要是沒活過一回,搞不好就被騙了。

讀書人就是不事生產的人,想靠著她替人松筋散骨養家,說什麼自立門戶,還要天天回去問安,那她這麼累干麼。

顧躍強當初也號稱讀書人,她牛小月最討厭讀書人了,真的有本事是一邊讀書一邊養家,像陳進士那樣,白天在布莊當帳房,晚上點燈讀書,科考上榜,這才叫男子漢,整天在家捧著書,靠著娘子吃三餐,那可不叫讀書人,那叫吃軟飯。

簡單來說,李氏的弟弟不想面對現實,想找個人養,李氏覺得她這個小姑很合適養自己的弟弟。

她又不傻,真懶得回她。

李氏還在試探,「小月,你想想,我弟弟真的不錯的,讀書人呢,氣質好,說話不粗魯,可比何家長子好的多。」

牛小月輕笑,何家長子靠著幫人送米,一個月賺二兩銀子呢,對于靠自己吃飯的人,她一向很尊敬,只要何大哥有肩膀,她願意伺候何婆子、何嬸子,但何大哥長什麼樣子,她卻是模模糊糊。

現在內心想起的青年男子,高挑,朗眉,有點嚴肅,但個性是好的,對她說話總是客客氣氣,像……像尉遲言那樣。

尉遲言真是一個好人選,可惜他門戶太高,如果他是只開一兩間鋪子的小商戶就好了,這樣自己跟他也算門當戶對,但他偏偏是尉遲家的掌家人,尉遲家啊,在整個東瑞國做著生意,城南鬧街有一百多間鋪子,家里光姓尉遲的就超過四十人,僕婦兩三百,每個月基本開支就上千兩,都還過得十分滋潤,本事這樣大的人,她不敢想。

怦然心動是一回事,但現實是他們不配。

外人說起尉遲言,都說他是鬼,只有鬼會連克兩個活人,只有鬼能壓制商會那些五六十歲的老頭,只有鬼能在短短十年間把尉遲家的財產又翻了一倍。

可是牛小月就覺得他只是個孝順的兒子而已,自己是醫娘,身分低微,但他不苟言笑的外表下永遠客客氣氣。

這才對呢,地位越高的人越是待人溫和,大宅院里最凶的反而是那些守門婆子,個個把掃把當成尚方寶劍用。

尉遲言很好,但太好了,她只是路邊野草,攀不起。

真的喜歡上尉遲言,那是要吃苦的——牛小月嘆口氣,那樣神仙般的人物,可惜身分差異太大了。

真的可惜……

她願意嫁入何家,那是順著命,可如果尉遲言也是一般販夫走卒,她會選尉遲言的。

君子溫潤如玉,他是這個濕熱夏日的涼風,只要見到他,她就會忘記夏天的煩悶。

她在想自己沒喜歡過顧躍強,硬是要嫁入顧家,不過貪慕富貴,婚後對他也只是討好,說不上情愛。

尉遲言是第一個……不想了,她是牛小月,配何大哥正好。

婚姻講究門當戶對是有道理的,她前世雖然如願嫁給顧躍強,成了顧少女乃女乃,但過得謹小慎微,一有宴會就是幾夜不能成眠,她不會點戲,不會點菜,看不懂首飾跟衣料,不知道琴還分好幾種,沒見過綠色牡丹,不曉得曇花就是深夜才開,分辨不出墨畫跟彩畫的價值,每一次宴會就是丟臉,就是出丑,顧太太總是笑意盈盈的看著她不知所措,姨娘竇容嬌就更是囂張了,「女乃女乃退下吧,這讓我來」,「我」,不是「奴婢」,一個姨娘大膽成這樣,說來還是因為她這個少女乃女乃無用。

門不當戶不對就是悲劇,人間神仙哪怕再好,自己都不要想,連一點點都不行,她這個醫門之女,嫁給靠力氣吃飯的何大哥最適合……



門外突然一陣喧鬧。

「吃死人啦,吃死人啦,濟世堂的藥吃死人啦!」

「你們牛家的人快點出來,我兒子吃了你們的藥就死了!」

「各位鄉親評評理,老太婆的兒子昨天還好好的,只是一點不舒服,來濟世堂吃了一帖藥,回去就死了。」

牛小月眉頭一蹙,誰來鬧事?

李氏臉一下白了,「小月,快,去把門關起來。」

「怎麼能關門,關門不就顯得我們錯了。」

牛家醫術之所以普通,就是因為用藥保守,效果平平,他們用的藥在藥規里屬于「食材」,吃不死人的。

不知道是哪戶天才想來訛人——吃死人的爭議,每間醫館都會踫到,通常是花十幾兩了事,但牛家可不。

牛小月看著一臉慌張的李氏,「二嫂懷著孩子,去後面吧,別被這些倒楣人給沾到了,晦氣。」

李氏巴不得有這句話,護著肚子就往簾子後去了,濟世堂的櫃台不忙,但有時候就會遇到這種事情,若是平常也就算了,自己偏偏現在懷孕,才兩個月,胎還不穩呢,可不能動了胎氣,李氏雖然覺得嬰孩吵,但也知道身為一個年輕媳婦,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生孩子,不然等自己跟泰心老了,誰來奉養?

牛小月放下切到一半的人參,走出大門,「誰在吵鬧?」

就見一對老夫妻互相扶持,見人出來,那老頭大聲說︰「這濟世堂是黑店,各位鄉親,我兒子昨天吃了濟世堂的藥,今日就死了。」

老婆子也說︰「我兒子才三十幾歲,身體好,沒病,就是你們濟世堂害的。」

「賠償我們,不然就去告官!」

老婆子跟著大聲附和,「對,賠我們三十兩,否則讓官府抓你們。」

濟世堂所在的地方是鬧區,有鋪子,有攤販,這兩老夫妻一鬧一吼,附近的人都集中過來了,一下聚集了二十幾個人,看熱鬧的看熱鬧,竊竊私語的竊竊私語。

牛小月問道︰「你兒子三十幾歲,身體好,沒病?」

老頭眨眨眼楮,眼淚滾滾而下,說多可憐就有多可憐,「就是,身體好端端的,吃了藥才死的。」

老婆子見老伴哭泣,眼眶也跟著紅了,「我們倆就這一個兒子,吃你們的藥吃死的,可得好好賠償我們。」

「不賠錢就還我兒子的命。」

「對,不然讓我兒子活過來,你們就不用賠。」

看熱鬧的群眾開始議論紛紛。

「這濟世堂莫不是求好,藥開得猛烈了,把人吃死?」

「俺覺得不是,牛大夫一門三個醫者,用藥是真的很普通了,俺之前傷寒,吃了四五天才好,後來偶然讓一個懂醫理的朋友看到方子,他說牛大夫的方子太保守,這才延遲了這麼多天,要是膽子大點下猛藥,兩天就能好。」

「這倒是,我听說牛大夫從來不是藥到病除,總得吃上好幾帖,可是這對老夫妻又是怎麼回事?總不可能無緣無故上門吧,我們城南醫館這麼多,濟世堂又不是特別有名,怎麼會挑上他們?」

「這一定有誤會。」

「吃死人了怎麼會是誤會,我看濟世堂這回不賠個三十兩是無法善了了。」

眾人吱吱喳喳,也不掩飾,牛小月都听在耳朵中,為之氣結——這些鄰居,平日生病過來看診拿藥,總央求著看在鄰里的分上算便宜一點,現在看有人來牛家鬧事,居然還有少數幾人落井下石,好,她都記起來了。

毛大叔、毛大哥、房婆子、阮嬸子、包大哥都是有良心的,拿了他們濟世堂的好處,現在幫濟世堂說話。

湯小哥、姚嬸子,這兩個沒良心的,下次來濟世堂,一文銀子都不會減少。

牛小月拿著掃把敲了敲門版,「你說你兒子身體好,沒病,吃我們的藥才死的?」

老婆子點頭如搗蒜,「就是。」

牛小月冷笑,「身體好、沒病,吃我們的藥干麼?我們濟世堂的藥又不是仙丹,吃了可以延年益壽,好端端的吃我們的藥?」

那老頭跟老婆子噎住了,他們只想強調都是濟世堂害的,沒想到一下子被抓住了語病。

但老頭一把年紀也不是白活,「就是想著秋天到了,補補身,沒想到不補還沒事,一補就死了,我兒啊……我的光宗啊!」

老頭說完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

老婆子見狀也跟著往地上攤,不斷蹬腳,「光宗啊,光宗,老婆子唯一的兒子,將來的盼頭,現在沒人給我們養老了啊。」

牛小月可不信了,「藥單呢,拿上來,既然是吃我們家的藥,那是有藥單的。」

老頭听出她的意思,連忙說︰「藥單早扔了,但我記得是開狗寶,濟世堂的大夫說的,秋天吃狗寶最好,說解百毒。」

牛小月朗聲道︰「確定是狗寶?」

老頭連忙說︰「是狗寶。」

老婆子也點頭,「是狗寶沒錯,白色的,花了我們四兩銀子。」

「各位鄉親听好了。」牛小月朗聲說,「這對夫妻說他們兒子吃了我們濟世堂的狗寶死的,鄉親明鑒,我們濟世堂不賣狗寶。」

狗寶是什麼,是狗兒月復中之物,牛大夫覺得殘忍,從來不進,別家藥鋪或者有賣,但濟世堂是不賣狗寶的。

眾人嘩然。

那老頭跟老婆子剛剛一口咬定是狗寶,沒想到濟世堂根本不賣這東西,要不就是來詐欺,要不就是尋錯家了。

秋天過了就是冬天,百業困難,看來這對老夫妻是想訛人過冬。

牛小月繼續說︰「家里父兄出診,只剩嫂嫂這些後宅婦人,現在就我一個人在櫃台,不好擅自離開,哪位鄉親幫我們報官,說有人想訛醫館?」

那老頭一听就慌了,「我們說錯了,不是狗寶,是冬蟲夏草。」

老婆子連忙附和,「是冬蟲夏草沒錯。」

「那也不要緊,總之報官,讓官爺剖開你們兒子的肚子看看有沒有冬蟲夏草,再讓仵作比對藥渣跟我們店里的成貨,看看是不是同一批。」

牛小月拿著掃把站在門口,氣勢堂堂,威風凜凜,一言一句,直擊要害。

那老頭跟婆子慌了,想逃,卻被毛大哥跟包大哥一把抓住,嚷著要送官——牛家平日待人和善,要是冬日有小孩兒發燒、老人傷寒,牛家三個大夫也是二話不說就背著箱子來了,免去老人跟小孩奔波,鄰里說起牛家都是說一聲贊的。

老頭跟老婆子被人抓住,一下子害怕了,「是老頭子記錯了,是普善堂,不是濟世堂,我們這就離開濟世堂,這兩位大哥行行好,別抓我們。」

牛小月訥笑,「不送你們見官,讓你們去訛普善堂嗎?」然後對毛大哥跟包大哥說,「勞煩兩位大哥將人送到官府。」

牛小月又招手叫過一個小乞兒,「去普善堂把剛剛的事情說一遍,讓他們有個防備,回來給你一塊狀元餅。」

那小乞兒高高興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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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0 00:01:5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受邀參加賞菊宴(2)

毛大哥跟包大哥一人扭一個,就往官府的方向走,老頭跟老婆子一直求饒,可是剛剛眾人看到他們上門詐欺,知道這是兩個騙子,不送官不知道還要有多少店家受害,于是都沒人同情他們。

牛小月放下掃把,打開藥櫃拿了磨藥用的粗鹽灑了灑門口,去晦氣。

看熱鬧的鄰里都散了,該做什麼做什麼,現在是秋高好時節,得勤干活,不然冬天日子可不好過。

不一會,眼角瞥見有人進門,她連忙轉身,「請問看診還是拿……藥……」

上門的居然是尉遲言那個人間神仙。

已經十日不見,她天天都想他……然後又覺得不太對,自己不該想他的,他是大家公子,將來還能成為皇商,自己不過一個松筋散骨的小醫娘,世間九流,「醫」並不是一個端得上台面的職業。

唉呀,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自己剛剛那樣潑辣,萬一給他看見了……那真怎麼解釋都沒用了。

牛小月這個夏天一直過得有點暈乎乎的,每四天見一次尉遲言,他永遠那樣不急不躁,好像凡事都有把握,那種余裕讓他看起來從容大方,也讓她每次都對他增加一點點好感,然後又告訴自己,別糊涂,上輩子吃高門的苦還不夠嗎?這輩子踏踏實實的過,才不枉菩薩給了第二次機會。

可是……算了……

反正顧家這幾個月內就會來退親,到時候自己就會嫁入何家,等成了何家媳婦,應該就不會想這麼多了。

只是內心會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說,好可惜啊,她都記不太起何大哥的樣子,卻能清楚想起尉遲言的眉眼、神色、衣袂翻飛,甚至他走路的樣子,在心中清清楚楚。

牛小月打起精神,「大爺是拿藥還是找大夫,我爹跟兩個哥哥都出診了,找大夫要等上一等。」

「我是替我母親送信過來給小牛醫娘的。」

「給我?」

「是。」

遠志連忙雙手捧著信送上。

牛小月收下,打開信箋一看,尉遲家過幾日要辦賞菊宴,尉遲大太太想邀請牛小月參加。

牛小月現在對這些大戶人家的活動已經興致缺缺,別說只是賞菊,就算竹子開花她也沒興趣看。

尉遲言道︰「這回的貴客還有昔日在宮中專門伺候聖母皇太後的陳姑姑。」

牛小月一時間不敢相信,「是陳錦顏姑姑嗎?」

尉遲言含笑,「是,母親感謝小牛醫娘,所以命我送來邀請。」

牛小月覺得自己一定要去了——陳錦顏可是陳家軟香手的唯一傳人,伺候聖母皇太後二十余年,直到主子過世才出宮,不知道多少醫娘想拜入她門下,就算不收弟子,以錦顏姑姑的本事,提點幾句,那都是大有助益。

自己想靠著手藝吃一輩子飯,可不能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了,于是收下帖子,「我一定準時到,謝謝尉遲大太太,也謝謝大爺特地走一趟。」

心里又不禁猜測,他是不是也有點想見她……唉,牛小月,你已經是重生的人,怎麼還像個小女孩似的糾纏這問題。

尉遲言溫和說︰「等日子到了,我會派車來接,小牛醫娘不用擔心出入問題。」

「多謝大爺想得周到。」牛小月喜孜孜的,如果錦顏姑姑願意跟自己交流一下,那豈不美哉。

尉遲言跟牛小月告辭,這便轉身了。

尉遲家的馬車就停在街口,尉遲言帶著遠志、高峰上了車,車夫老白揚鞭,吁的一聲,朝河驛緩緩前進。

遠志憋不住事情,「這小牛醫娘看不出來啊,居然這樣潑辣。」

高峰也附和,「不過多虧小牛醫娘潑辣,不然就被訛上了。」

尉遲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臉也露出淡淡笑意。真的很潑辣了,拿著掃把守著門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

他們大概是一刻鐘前到的,那對老夫妻怎麼鬧事、牛小月怎麼驅趕,都看在眼中——尉遲言為了預防萬一,命了小廝逢明趕緊去報官,他跟官府的翁府尹是好友,翁府尹絕對會派人來處理這事情,沒想到是小覷了牛小月,她自己就能打發。

尉遲言覺得她那樣精神,真是好看。

他的生活中都是對他卑躬屈膝、行規蹈矩的人,何時見過這樣的「潑婦」,意外的新鮮,覺得這才是人應該有的樣子。

想起牛小月神采奕奕的臉,尉遲言胸口一陣發燙,她那模樣,真是好看極了……

然而他很快的想起張小姐,想起金小姐,瞬間又覺得自己不該多想。

牛小月應該長命百歲。



賞菊宴。

尉遲家在鴉兒胡同,胡同那一面白牆延伸出去都是尉遲家的範圍,現在已經停了好多馬車。

春暖領著牛小月進去,中間也遇到幾個名門貴女,都是一身錦繡,滿頭珠翠,黛眉紅唇,妝容精致,人人看著牛小月都是一臉詫異——深藍棉衣,頭上就一根銀釵,連個胭脂都沒上,這麼寒酸的人怎麼配在尉遲大太太的賞菊宴出現!

牛小月在數道打量眼光中卻是安之若素,她了解這些高門小姐,不怕死的想當尉遲言的妻子,怕死的能找尉遲言的幾個隔房弟弟,尉遲言有九個弟弟,排行第八的尉遲俊跟第九的尉遲應還沒成親,如果能當上尉遲家的少女乃女乃或貴妾,就算是庶出女乃女乃也是不愁吃穿了。

而且都說尉遲言四十歲時要選嗣子,自己要是能生出個聰明伶俐的,入了尉遲言的眼,那尉遲家的財產還不等于進了自己的口袋?

牛小月現在看她們,怎麼看怎麼傻,門當戶對的還好說,那些打腫臉充胖子的小姐,進了大戶人家里要吃苦的。

她跟著春暖進入了尉遲家的花園。

因為要宴客,兩邊道路都掛起了紅燈籠,上面寫著吉祥話,花開並蒂、百年好合等等,在在說明今天的賞菊宴是什麼用意。

說來尉遲大太太也是挺不容易了,尉遲言克妻不婚,她已經夠苦悶了,還得替二三房的兒子張羅婚事,但怎麼辦呢,她既然掌著中饋,有些責任就無法免除,那怕再不舒服也得笑著承擔。

尉遲大太太上面還有婆婆在,她做不好,封太君照樣會責難她。

牛小月隨著春暖進入了尉遲大太太的院子,她來了一整個夏天的「梅園」,牛小月後來才知道這原本是尉遲大老爺的書房,尉遲大老爺意外過世後,尉遲大太太想念丈夫,便搬入了這里。

她第一次進府就覺得奇怪,一個當家大太太的院落怎麼會在偏角,如果說這原本是書房那就不意外了。

牛小月對尉遲大太太是蠻同情的,丈夫不在,兒子不婚,人生真的挺苦。

尉遲言真的要四十歲時選嗣子嗎?

說不上來心中的感覺,對他有點憐惜,但又有一閃而過的大膽,自己可是重生之人,命很硬的。

然而這種想法只敢稍稍存在腦海,很快的又被趕出去,她牛小月最適合的人是何大哥,哪怕尉遲言再像神仙,他們之間都存在著巨大的差異。

嫁給顧躍強,她吃盡了高門的苦,今生得以重來,她絕對不重蹈覆轍——牛小月輕笑,在想什麼呢,好像尉遲言要娶她一樣。

可是想著他的時候,內心真的怦然得厲害。

他就算克妻也不代表他不挑啊,張小姐什麼門戶,金小姐什麼門戶,那樣的姑娘才配得上他,自己在他眼中可能什麼都不是吧。

自己拒絕入尉遲家?想得美,尉遲家也不想要她。

尉遲言的翩翩風采跟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

牛小月進了梅園,春暖帶著她直接進入花廳。

尉遲大太太正在梳妝,從黃銅鏡中見到她來,喜道︰「小牛醫娘可來了。」

牛小月屈膝行禮,「見過尉遲大太太,多謝大太太今日邀請我。」

「這也不算什麼,錦顏說起來還是我的遠房表妹,出宮後一直住在我再從舅父那邊,她听說我今日要開賞菊宴,過來湊湊熱鬧,看看現在的年輕姑娘談些什麼,我想起你跟她也是同行,說不定能有話說。」

牛小月當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再從舅父,多遠的關系啊,這樣都能請來,是尉遲大太太有心了,「能跟錦顏姑姑見面是我們這派醫娘的願望,感謝大太太讓小女子得以完成心願。」

尉遲大太太見她知道好歹,對她的好感又增加幾分——這小牛醫娘,她怎麼看怎麼喜歡,尤其那個八字跟名字,她拿去玉佛山,拿去朝然寺,拿去福普庵,師父師太都說那是極硬的命數,而且「小」字有直勾,「月」字也有直勾,勾為丁,注定有兒子的,如果能給言兒當個妾室那就好了。

她的大弟弟前兩天來看她,大弟說︰「既然此女命硬,直接娶來當媳婦不就得了,就算門戶低了點,但總之能給言兒生孩子就好。」

尉遲大太太卻想,那樣可不行,雖然她喜歡牛小月,但是是把她當成一個醫娘、一個妾室來喜歡,可不是當成媳婦來喜歡。

最理想的是牛小月粉轎過門,生幾個孩子,破除言兒天煞孤星的傳言,言兒再另外娶門當戶對的淑女為妻。

他們可是尉遲家,不能娶一個醫娘為妻,會被笑話的。

醫娘是什麼,九流中屬于中下,絕對不可以!不過話說回來,小牛醫娘一直很知道好歹,也知道進退,她應該對于自己能當尉遲家的妾室心滿意足,不會去奢想正室之位的。

「母親。」尉遲言進來,「時間差不多了。」

牛小月轉頭,就見尉遲言大步流星走過來——也沒特別打扮,他豐神俊朗,不用特別打扮就好看。

牛小月心里怦的一下,她趕緊在內心默念「何大哥,何大哥」,饒是想不起何大哥的五官,但想起以後平凡夫妻互相扶持的樣子,心跳漸漸恢復如常。

不要去想不該想的,普通的日子才能長久。

尉遲言見到牛小月雖然荊釵布裙,臉上卻是神采奕奕,這光彩比那些濃妝艷抹的貴女還要讓人移不開眼楮。

想起那日所見的潑辣勁兒,胸口還是熱熱的,只是他已經二十八歲,歷經的事情多,自然很快壓抑下去。

張小姐十六歲,金小姐十五歲,牛小月也才十五歲。

「祖母跟錦顏姑姑有話說,恐怕還要一會,母親跟小牛醫娘先去花園吧,菊花都擺出來了。」

「也好。」尉遲大太太心想,今日雖然是給排行第八的尉遲俊跟排行第九的尉遲應相姑娘,但如果能讓言兒跟小牛醫娘多處處,他心里喜歡了,想必就不會排拒收她為妾。

菩薩有靈,讓這命硬的小牛醫娘破了言兒的傳言,這樣她願意一生吃素,日日抄寫佛經,報答菩薩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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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0 00:02: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仇人勾起心中恨(1)

菊花園。

牛小月覺得顧家的花園是夠大了,沒想到尉遲家的花園大上三四倍不止,既然是賞菊宴,品種自然齊全,秋天品種幾乎都有了,盤龍春曉、金獅曼舞、綠牡丹、獨尋秋色、雪珠紅梅、十丈垂簾、西湖柳月、錦繡鴛鴛等等,讓人眼花撩亂。

十八歲的尉遲俊跟十六歲的尉遲應自然是眾人目光的焦點,誰都知道尉遲家今日的宴會是為了這兩個未婚的公子開的,受邀的小姐也大部分沖著這兩人而來。

封太君持家嚴厲,尉遲俊跟尉遲應雖然沒有特別成材,但也是讀著四書五經長大的,就是一般少年人個性,個性散漫是散漫了些,但要說壞習慣卻是沒有的。

不嫖、不賭,這在世家子弟里已經算難得了。

月色下的庭院十分熱鬧,尉遲俊和尉遲應跟幾個朋友在一起,姑娘們各自成圈,遠遠的看著,說一些刺繡、頭面的話題,但眼神卻還是忍不住飄往尉遲俊跟尉遲應那邊。

當然有幾個大膽的姑娘是看著石子路方向的,這些多半是日子過得不太好的庶女,把希望放在尉遲言身上,相信自己可以跟命運搏上一搏,最好尉遲言一進花園就跟自己四目相對,那就有戲唱了。

月兒彎彎,秋風清拂,尉遲家端出各色精致點心,邀請的又都是大戶人家,花園中不時傳來笑聲,端的是十分熱鬧。

牛小月隨著尉遲大太太跟尉遲言進入花園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衣香鬢影,是她以前最害怕的時候。

一個普通醫娘嫁入高門,什麼都不懂,每到宴會就是出丑,不知道玉還分成硬玉跟軟玉,其下又分成好幾種,不知道珍珠分成淡水珠跟海水珠,色澤價格都不同,她也埋怨過顧太太為何不幫她,後來才領悟,這是她自己的人生,顧家娶她是迫于老一輩留下的婚書,她本來就不是顧太太屬意的媳婦人選,顧太太為何要幫她?

人得自己靠自己,這才是道理。

她前生直到死前都還想靠著顧躍強,以致于十年都過得很悲慘。

今生不了,她要靠著自己的手藝活出一片天。

現在看著這場景,她內心已經沒什麼波瀾。

不稀罕了,但也不害怕了。

幾個三四十歲的太太迎上來,尉遲大太太很快的跟她們交談起來,牛小月听得招呼,其中居然有幾位是官夫人,自古官商不相往來,尉遲家好大面子,兩個庶子相姑娘,居然有官家上門?

「小牛醫娘,這邊請。」尉遲言對她說,「我有幾個表妹年紀跟小牛醫娘差不多,應該可以談得來。」

「可我出身普通人家,這樣會不會太失禮?」

「都是我尉遲家的貴客,何來失禮之說,幾位表妹都知道我尉遲家的待客之道,小牛醫娘不用擔心。」

牛小月心想,這人間神仙真的是外冷內熱,表面上嚴肅冷峻,但為她考慮周詳——表妹們既然知道尉遲家的規矩,想必就不會特意為難她了。

她雖坦然,但也不想白白被看不起。

尉遲言帶她進入一個八角亭,里面七八個少女,天色已黑,涼亭又遮住大部分的月光,面貌都看不清,只隱約覺得個個裝扮華麗,見到他都熱情招呼,「言表哥」、「言表哥」之聲不絕于耳——尉遲言除了老太太那邊的表妹,還有自己母親那邊的親表妹,連帶二嬸娘、三嬸娘的娘家人都為了親熱點也喊他表哥。

二房那邊的表妹柳如兒最是有眼色,笑意盈盈的說︰「表哥怎麼帶了個年輕姑娘,不給我們介紹一下。」

尉遲言便順勢道︰「這位是小牛醫娘,牛小月,這個夏天多虧有她照顧母親,母親得以舒爽過夏,今日是為了錦顏姑姑來的,妹妹們替我好好招呼她。」

幾句話既說明了自己感激牛小月,也說了牛小月此行的目的可不是為了相親,讓各位表妹們別心生嫉妒。

幾個少女見這牛小月由言表哥親自帶來,原本還有點防備,想著言表哥會不會特意跟其他貴太太介紹這樸素少女,不管她穿得多普通,但如果言表哥親自帶著,那各位貴太太肯定高看一眼,今日賞花宴男少女多,此刻听得她是醫娘出身,又是為了錦顏姑姑來的,目的跟她們不同,于是笑容便多了幾分親切。

三房的汪之蘭馬上過來拉住她的手,「我們正在聊琴呢,小牛醫娘過來跟我們一起听吧,素素說自己剛剛學了一首曲子。」

封素素說︰「是啊,老師說我彈得很好,言表哥听完再走吧。」

封素素是封太君那邊的表妹,家道中落,這十幾年都靠封太君接濟,這封素素若要出嫁,肯定也只能企盼這個言表哥給自己出嫁妝,因此特別乖巧。

尉遲言也是看著封素素長大的,她彈了琴,勢必能吸引附近的少年公子注意,加上自己這個表哥在,少年公子過來談話就不失禮,問清了彈琴的姑娘,也許就是一段良緣。于是微笑說︰「那表哥就洗耳恭听了。」

封素素大喜,幸好自己準備萬全,連琴都帶了——她听母親說,今日來的公子都是跟尉遲家有往來的,品行過得去,家世也好,不管被哪一個看上都能翻轉自家窮困的命運。

于是她擺了琴,凝了神,這便彈奏起來。

牛小月跟著在涼亭坐下,適應了被月光遮住的涼亭後,漸漸看清楚幾位少女的長相,有的嬌憨,有的可愛,有的……牛小月背後一涼。

竇容嬌!

顧躍強的表妹姨娘竇容嬌,她怎麼會在這?

她正挽著一個少女的手,笑意盈盈听著琴,好像很天真,好像本性不壞。

重生三年多,幾次告訴自己已經忘記過往,要往前看,要好好過日子,但看到竇容嬌出現在自己面前,她還是忍不住氣憤。

秋夜微涼,牛小月的背卻像有炙鐵在烙,一下,一下,都是皮開肉綻的回憶。

太痛了……想起來還是撕心裂肺。

她在顧家十年,流產過四次,以為自己身體不好,最後一次六個月流產導致她出血不止,身體越見虛弱,所有人都知道她要死了,只是拖著而已,顧家害怕她死在府中不吉利,于是把她扔往城郊的莊子。

竇容嬌大概忍不住了,特意過來告訴她——

「你不是身體不好,是我一直在給你下藥。」

「躍強表哥也是知道的,他不想自己嫡子出自你這麼個蠢笨的人月復中,所以也就默認了我下藥這件事情。」

「我也不是這麼狠心,可是誰讓你貪呢,太太是我親姑母,本來就希望我當她的兒媳婦,一來是給娘家交代,二來媳婦就是自己的佷女,自然比較親,偏偏你不收一千兩的退婚銀,非得嫁入顧家,打壞了我們所有人的算盤。」

「你太笨了,一心想著夫妻同心,躍強表哥就是個人渣,哪懂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像我常常給他換通房,他就喜歡來我這里了,來多了總能有孩子。說來多謝你了,還是收了我的三個兒子當嫡子,以後顧家就都是他們的了,就算我不能扶正,我也是嫡子的親生母親,晚年不用發愁。」

「好奇自己怎麼還會懷孕是吧,當然是我勸的,我勸他要去主母房里,不然怎麼顯得我溫良,在他面前出色是沒用的,要讓他覺得可憐,我在太太跟躍強表哥面前就是一只哈巴狗,所以能過得這麼好,你一心想平起平坐,這才惹人厭,還學琴棋書畫呢,笑話,你學了十年,顧家可有敬重你半分?」

牛小月當時已經氣若游絲,听了這番話,大怒大悔之下就這樣咽了氣,回過神來時已經重生到了十二歲發痘那年。

剛開始她自然不敢相信,也沖擊了好幾日,後來逐漸適應。

看著牛大夫特別親切,看著甘姨娘特別想撒嬌,以前總嫉妒弟弟牛泰貴,覺得他獨攬姨娘的關心,現在看他也是可愛的。

她在顧家過不好,牛家人都知道,牛泰貴十六歲考上秀才,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顧家去說,自己十六就中秀才,拿下舉子也不會是難事,等考上進士那就是官老爺,讓顧家人對她好一點。

牛小月都不記得自己對牛泰貴有過什麼關心,可是牛泰貴卻深怕自己在後宅被欺負,她很慚愧。

再一次的人間體驗,她開始為了牛泰貴入書院做盤算,以前沒盡到當一個姊姊的責任,這輩子一定好好照顧他。

牛小月握緊拳頭,又放開——殺人得償命,她不能殺了竇容嬌。

自己要好好的,人生比報仇重要……可惡,她真想念她那四個孩子……第四胎已經六個多月,都成形了,嬤嬤說是個男胎……

手掌百穴,牛小月握拳凝神,秋夜里她因氣血翻涌熱得快流汗。

以為已經心平氣和,沒想到再見竇容嬌……

四周掌聲如雷。

牛小月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封素素已經彈完琴,涼亭又多了好幾人,封素素琴藝不俗,幾個公子便被琴音吸引過來了。

尉遲言笑說︰「素素彈的是什麼曲子?」

封素素知道表哥這是給自己表現機會了,連忙說︰「是〈黃沙歌〉。」

「練習多久了?」

「一個多月。」

「那挺好的,表哥不懂琴,不過听得出意思。」

封素素十分喜悅——她總不能自己介紹自己吧,言表哥這一番話就讓過來的公子知道自己叫做封素素,如果有心打听是很快能知道自己門戶的。

牛小月又是幾個深呼吸,緊緊按住自己手中穴道,不能失態,不能失儀……她不想讓尉遲言發現自己不對勁。

就見竇容嬌從丫頭手中接過自己的琴,「我也來撫一曲。」

牛小月知道她一定會求表現,以前就是這種個性,只要看到別人受褒揚,竇容嬌一定會千方百計想壓人下去,從來不管場合。

竇容嬌彈的是〈伯牙吊子期〉,是名曲之一。

一曲既終,也贏得滿堂彩。

就見竇容嬌一臉得意,「尉遲大爺,不知道我彈得比封小姐如何?」

封素素為之氣結——這竇容嬌是三房表小姐柯柔潔的閨中密友,也是皇商顧家的寄居親戚,說愛菊花所以過來湊湊熱鬧,現在想來分明別有目的,自己彈完琴她就跟著彈,想搶她鋒頭。

就見尉遲言開口,「姑娘琴藝雖好,不過這花好月圓之日彈伯牙吊子期這麼悲傷的曲子,不是太合適。」

封索索忍不住笑了,言表哥還是她可以依靠的表哥,向著她。

牛小月突然也覺得心情好了。

重生後依然無權無勢,她知道自己很難對顧躍強跟竇容嬌做什麼,現在看他們吃憋,心里很是愉快。

竇容嬌臉上掛不住,「我的琴藝自然還要精進,不如接下來請小牛醫娘給我們彈一曲吧,能跟尉遲大爺並肩而行,想必也是不得了的人物。」

尉遲言心里有點不快,這竇容嬌好不上道,先是跟素素拼琴,現在又想拉牛小月下水,下次倒是要跟柯家表妹說,別再帶她來尉遲家。

竇容嬌裝出天真無邪的樣子,「小牛醫娘露一手吧,我們都想听。」

她沒得到夸獎,面子掛不住,在座的小姐又都是高門貴女,也不宜得罪,想來只有牛小月出了丑,眾人才會忘記尉遲言剛剛批評自己選曲不好的事情。

看看牛小月這身衣服,頭飾也是銀釵而已,這種為生活勞苦的人絕對不會彈琴,只要逼得她自己承認不會,大家就只會記得今日賞菊宴上有個連琴都不會的人,至于自己彈〈伯牙吊子期〉的事情就不會讓人留下印象了。

牛小月已經定下神來,「我沒帶琴。」

竇容嬌把自己的往前一推,「用我的。」

牛小月看了一眼,「我用十六弦琴,竇小姐的是十三弦,我用不慣。」

一語既出,眾人都有些驚訝,這個醫娘居然會彈十六弦琴?

竇容嬌卻覺得她只是在吹牛,一心想她出丑,「今日來客眾多,總有人帶十六弦琴的,借一把就好。」

「可以啊,你去借。」

竇容嬌愕然,她可是竇家小姐,怎麼可能親自去跟人借琴?到時候話傳出去會變成她竇容嬌參加宴會不帶琴。

尉遲言二十八歲,從商多年,見貌辨色覺得牛小月不是逞強,而且他有一種感覺,牛小月非常想彈,她連說話都是笑著說的,眼神閃著期待,于是低聲說︰「我有一把極好的十六弦蠶絲琴,小牛醫娘可願意一試?」

牛小月點頭,「勞煩。」

她現在就想壓竇容嬌一頭。

尉遲言轉身便跟春暖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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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0 00:02: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仇人勾起心中恨(2)

不多時,春暖已經把琴取來。

竇容嬌心里奇怪,這小牛醫娘應該開始裝病啊,不裝病她就得彈琴,可是她怎麼可能會彈?

此時涼亭中的姑娘,還有被封素素琴音吸引過來的人都不約而同露出詫異表情——都知道尉遲大太太請了自己的醫娘到賞菊宴,這姑娘衣著如此樸素,但又能坐在尉遲言身邊,想必就是那個治好大太太的醫娘了,但醫娘吃的是勞碌飯,日日奔波,哪來的閑情逸致學琴?

且竇容嬌只是選曲不好,琴藝卻是上佳,在竇容嬌之後獻藝,難免會被拿出來比較。

有人覺得牛小月冒險,應該一開始就說自己不會,卻有人覺得竇容嬌傻——贏個醫娘算什麼,這不是應該的嗎?一個大戶小姐跟個醫娘較勁,說出去都好笑。

牛小月接過十六弦琴,試了幾個音,雙手按弦,這便彈了起來。琴音錚錚,如玉相擊,霎是動听。

是一首〈羽化登仙〉。

《五知齋琴譜》有雲︰武陵仙子所作也。自五段半起至念三段,如奏仙歌佛曲之韻,養心樂志之音,可發暢遂幽懷之想也。

牛小月前世嫁入顧家十年,為入婆家的眼,都在苦練琴棋書畫,重生後雖然三年不撫琴,但技藝仍在,加之重生後心境非凡,融入琴音後更顯動人,撫這一曲〈羽化登仙〉,如佛曲仙樂,眾人听得飄飄然,彷佛自己也是那武陵仙子,轉眼登上瑤台做仙人。

一曲終了,余音繞梁,掌聲如雷。

尉遲言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欣賞,「這〈羽化登仙〉我听了數十次,即便是王府的老琴師都沒小牛醫娘來得意境寬闊。」

月色下見牛小月俏生生的臉龐,尉遲言霎時忘記了自己克妻之事,心馳神往。

牛小月撫琴後因為情緒翻動,借故離開涼亭,到荷花池邊透氣。

她想著自己以前多傻,又想著現在多麼幸運。

只是竇容嬌……

她重生後事事小心,就怕打壞命運,現在看來一切也由不得她——前生是入顧家後才見到竇容嬌,今生她打算離顧家遠遠的,竇容嬌卻還是進入她的命運。

她為了錦顏姑姑來尉遲家,竇容嬌不知道跟尉遲家哪個姑娘交好,也來湊熱鬧,就這樣兩人提前見了面。

牛小月總有一種感覺,她今生又要跟竇容嬌糾纏了。

即使她已經遠離顧躍強,即使她已經不是那個一心攀高門的醫娘,但是命運還是把她們攥在一起了。

以為自己雲淡風輕,現在一見到前世仇人,這才發現仇恨一點都沒放下。

她還是恨!

恨顧躍強,恨竇容嬌,恨那十年,恨所發生的一切。

這三年刻意不去想起的事情瞬間歷歷在目,她好恨——

但自己現在不過一介平民醫娘,顧家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商,她能做什麼?她就算願意賠了自己的命去殺死顧躍強也做不到,他身邊好幾個貼身武師,外人根本無法按近。

十年哪……

「小牛醫娘。」

牛小月定了定神,回頭見是尉遲言,打起精神說︰「大爺怎麼過來了?」

尉遲言當然不好說實話——她琴音波瀾壯闊,彈琴時臉色又濃濃感慨,見她獨自離開涼亭,他放心不下。

是啊,堂堂尉遲言居然放心不下。

可他就是掛記,就是不想在這種時候放她一個人,想陪著她,想讓她知道不管她情緒多麼低落,有人陪著她。

牛小月強裝鎮定,「今日是尉遲家宴席,想必客人眾多,大爺可不好離席太久。」

「今日主角是我八弟跟九弟,我算什麼要緊,小牛醫娘整個夏日照顧我母親,說來對我有恩,可不是等閑之人。」

牛小月笑了,但她也知道自己現在笑著比哭還難看,她只是一個普通人,見了竇容嬌就平靜不下來的普通人。

她現在滿腔心事,再不找個人排解,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沖進涼亭打竇容嬌,「大爺可要听故事?」

尉遲言溫言道︰「好。」

「有個姑娘因為祖輩定下婚約的關系,所以嫁入了高門,姑娘很天真,以為進高門就是好日子,可以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緞,下人服侍妥妥當當,什麼都不用自己動手,跟丈夫生幾個孩子承歡膝下,于是不管父親的阻止,堅持要嫁,父親拗不過她,只好給她準備嫁妝,在大喜之日送她出門。」

「普通姑娘就這樣成了大戶人家的女乃女乃,剛開始過得還不錯,姑娘美貌,丈夫又,也算舉案齊眉了幾個月,可是那姑娘家境普通,琴棋書畫都不行,日子一久難免暴露草包本性,剛好那丈夫也膩了,又轉頭去纏著寄居在府里的漂亮表妹,後來還在沒告知她的情況下收了那表妹為妾室,就在這時候,那姑娘發現自己懷孕,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思起伏過大,孩子沒能保住,滑胎了。」

「那姑娘怨啊,可是自己實在沒用,什麼都不會,連下人都看不起她,丈夫的嬤嬤還會給她臉色看,阻止這個、阻止那個,跟婆婆告狀,婆婆也只是笑,說嬤嬤沒壞心眼,直到那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多愚蠢,自己比起丈夫的嬤嬤,婆婆搞不好還高看嬤嬤一眼,于是在身體養好後打起精神學習,學點菜、學點戲、學琴棋書畫,那姑娘天分不錯,尤其彈琴,一年就已經小有成績,三年後更是可比二三十年的老琴娘,那姑娘滿心以為自己學會了這些東西,丈夫就會回心轉意,可是沒用。」

「這時候她又滑胎了,這是她第二次滑胎。人生苦到最高點,丈夫卻不管她身心都還沒恢復,要她把庶子記在名下,說這樣自己以後的財產才能都給這孩子——她直到那時才知道,爹為什麼想把她嫁給鄰居的兒子,因為別說高門不好伺候,這少爺也不是什麼好人。」

「那姑娘後悔了,想回家,想和離,自己才二十歲,又有一手吃飯的本領,人生仍然大有可為,于是鼓起勇氣提和離,被婆婆一頓藤條抽得半死,婆婆說他們家不和離,這麼丟臉的事情想都不要想,就算休妻也不準。」

「這個姑娘後來又滑胎了兩次,每次滑胎身體就更弱幾分,最後一次滑胎已經讓她身子垮了,眼見是要不行了,公婆居然把她扔往郊外的宅子,只給她一個嬤嬤,讓她一個人在那等死。」

「那姑娘後悔極了,人生一遭不容易,自己卻在這大戶人家被鎖了十年,而且後來那表妹姨娘來看她,說她會滑胎都是被下藥的關系,姨娘不想主母有嫡子,至于丈夫居然是知道的,因為丈夫對姑娘沒感情,又喜歡庶子,如果有了嫡子,庶子就無法出頭,所以默認了表妹姨娘下藥的行為。」

「那姑娘含恨而終,卻沒想到……」

尉遲言听她不語了,「卻沒想到什麼?」

牛小月有點想哭,「沒了,那姑娘死了,也許是菩薩憐憫,讓她回到十二歲那年,她打算好好過日子,卻沒想到遇到前世的仇人……這世界還真小。」

「那姑娘人生會有好運的。」

牛小月听他語氣真摯,轉過頭看他,「真的嗎?」

「真的,佛說輪回輪回,輪的就是甘苦的回,上世苦來此世甜,那姑娘今生想必能過得很好,小牛醫娘不用如此掛懷。」

「大爺不是在安慰我?」

尉遲言也不知道自己什麼心思,只想讓她開心起來……「我們去見錦顏姑姑吧,說來她是我的遠房姨母,現在應該已經跟我祖母見過了,她在宮中多年,煩透了規矩,小牛醫娘可以不用太拘謹。」

牛小月又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當然了解尉遲言現在已經算是在討她開心了,于是深呼吸幾口氣,打起精神,「有勞大爺了。」

那日尉遲言帶著牛小月到松柏院見錦顏姑姑,錦顏姑姑年紀已大,一直想出宮,聖母皇太後卻不放人,好不容易熬到聖母皇太後死了,得以逍遙人生,故不收弟子,不過卻告知牛小月自己現在住在尉遲言的再從舅公那里,讓牛小月有空可以去她那邊小住幾日,言下之意是願意傳她幾手了。

牛小月大喜,登時也忘了竇容嬌,規規矩矩的奉了茶。

陳錦顏的老臉笑了起來,「乖。」



時序入冬。

京城飄起鵝毛大雪,偌大的京城變成一片雪白,百姓為了怕生病、怕被凍死,都不出門了,百業蕭條,這當中只有一行照樣門庭若市,就是醫館。

牛小月在小年夜迎來好消息——顧家來解除婚約了,退婚銀是一千兩,兩邊在官媒的見證下換回婚書,牛小月收下退婚銀,不告顧家毀婚。

雙方畫押為證,由官媒錄府收藏。

牛大夫覺得這樣很好,小月有一筆銀子傍身,就算何家長子以後好吃懶做,她也能自己養孩子。

牛大夫說了,這是牛小月自己的婚事換來的,所以不用繳公中,也不準任何人跟她借,若敢不听讓他知道了就趕出牛家。

牛小月當然不會不懂事,甘姨娘在這個家還要靠牛太太照顧,泰貴將來的婚事還要牛太太張羅,于是拿了三百兩給牛太太當紅包,說不會跟爹講。

牛太太那個喜笑顏開就別提了,假意推辭了一下後還是收入懷中,直夸牛小月孝順。

她又去書院繳了六年費用,加上之前繳的兩年寄讀費用,這樣泰貴可以在書院寄讀到十六歲——她記得泰貴十六歲已經考上秀才,到時候再看看要不要換,京城有幾家專收秀才的書院也都挺好。

這一去就是三百六十兩,甘姨娘很歡喜,直夸她疼弟弟,說只要泰貴出息了,姊姊也能沾光的。

最後就是去辦事先生那里,東瑞國的辦事先生是門特殊職業,專門為人跑腿處理各種瑣事。

重生後,她一直告訴自己要忘記仇恨,好好過日子,三年來也的確做得不錯,可是那日在尉遲家見到竇容嬌,她才發現自己有多恨,有多放不下,她就算弄不死顧躍強跟竇容嬌,好歹也讓他們別這麼好過。

顧躍強的事情她都明白,但她前生一直沒防過竇容嬌,總覺得丈夫收姨娘很常見,沒嫡子立庶子也很常見,那日跟竇容嬌斗琴後回家想了想,自己好像從來不了解這個牢牢掌握住顧躍強的女人。

辦事先生知道她要打听顧家寄居的表小姐,馬上顯得很熱衷,打听消息可比什麼都容易,每個辦事先生都有相熟的媒婆,這些媒婆長年在後宅走動,這里問問,那里探探,很容易找到能夠收買的人。

辦事先生說明了價錢,媒婆收六兩,打听平常喜好收三兩,打听來往對象收三兩,要是打听到私相授受的對象要收二十兩,如果能夠抓奸在床,事後補收三十兩,所有能打听到的事情都有相對的價格,為了預防賴帳,要先付一百兩,辦事先生會給收據,保障雙方。

牛小月前生無錢,這次靠著顧家退婚銀才得以找辦事先生干活,一時間有點驚訝,打听消息居然這麼貴。

但想起過往的委屈仇恨,點點頭,在契約書上打了手印,拿出了兩張五十兩銀票。

辦事先生笑得可開心了,顧家大門大戶,下人上百,要打听一個寄居小姐的消息那還不容易嘛,這一百兩他是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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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0-10 00:02: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打賭贏得千兩銀(1)

除夕那日,牛家自然一早就忙碌不已——雖然是分支,還是要拜祖先,君子遠庖廚,牛大夫、牛泰福、牛泰心自然是不下廚的,家里三個娃兒正頑皮,汪氏光顧著孩子就沒空,李氏又懷著身孕,牛太太率領著甘姨娘跟幾個嬤嬤忙得團團轉。

牛小月顧著櫃台,過年各行業都休息到元宵,不少人上門買藥預備,不然到時候請大夫出診可要加三成診金。

濟世堂已經開了二十幾年,牛家父子早在秋天做出一批傷風丸,發燒的話就化一顆在水中,一百文而已,買幾顆在家中備用,有備無患。

牛小月昨日收到辦事先生傳來的信,她以前只知道竇容嬌是顧太太的佷女,現在看了信才明白,竇家家道中落,已經很久請不起下人了,竇家想把美貌的女兒嫁給顧家,好拿取聘金,顧太太也有意幫娘家一把,所以今年過年,竇容嬌不但不回家,還要跟著顧太太一起招呼上門的客人。

然後的消息就有點不堪了,顧躍強身邊的大丫頭懷孕,顧家原本很開心,都準備把那丫頭挪到顧老太太的院子去照顧,可是孩子莫名其妙沒了。

牛小月冷笑,怎麼會莫名其妙沒了,當然是有人下手。

後宅艱難,但沒想到竇容嬌心這麼狠。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打听這些做什麼,但總覺得什麼都不做會後悔,而且她有一種感覺,就算她放過顧躍強與竇容嬌,他們也不會放過她……

「有人在嗎?」一個老婆子的聲音響起。

牛小月回過神,「有。」

一看是個衣衫檻褸的婆婆,一頭銀白發絲,身上的衣服都是補丁,臉上骯髒,還發出臭味,都不知道多久沒洗澡了。

牛小月心生憐憫,「老婆婆坐一下,我請哥哥出來看診。」

「不用,不用。」老婆子雙手亂搖,「我不是來看病的。」

牛小月微笑,「婆婆,我們這里是醫館,只看病的。」

「我就是經過這里,見好多家店都關了,只有這里還開著,所以過來踫踫運氣。」老婆婆期期艾艾的說,「就要過年了,能不能施舍一點銅錢給我……好人有好報,小姐,施舍給我一點吧,我還有個小孫子等我帶飯回去。」

老婆子眼楮泛紅,說話結結巴巴,彷佛一個犯錯的孩子。

牛小月見她年紀這樣大了,鞋子都被雪打濕,今天雪落傾盆,不知道在外面走了多久,不要說今日除夕,很多商鋪小年夜就關門了。

她有機會重生,是菩薩對她好,她也要對人好。

多做善事,不會有錯。

于是她安慰道︰「婆婆坐一下。」

那婆子听得語氣是有希望,臉上露出光芒,「多謝小姐。」

牛小月進房取了一些碎銀子,又到廚房拿了幾個蒸餅,想著今日拜拜擺大桌,少一條豬肉也不會發現,于是又順了一條裝進麻布袋里,出來都給了那婆婆。

那婆婆看到居然有碎銀子,眼楮都亮了,又聞到餅香跟肉香,知道自己是遇上好人家,激動得眼眶發紅,「老天爺保佑小姐一生平安。」

牛小月溫言說,「天色不早了,婆婆快些回家吧。」

「我這就回去。」婆婆笑中帶淚,「小姐會有好報的,一定會有好報的。」

牛小月莞爾,「那就多謝婆婆祝福啦。」

婆婆千恩萬謝的去了。

接著何嬸子來買傷風丸,一次買了十顆,一兩銀子。牛小月覺得何嬸子有點奇怪,買就買了,銀貨兩訖還不走?就見何嬸子說︰「今日除夕這麼多事,小月你怎麼不去幫忙?做晚輩的要勤勞點,可不能把事情都推托給長輩。」

牛小月好笑,兩家都還沒說上親事,不過互相透過口風而已,這樣就想管起她來了?

她不幫忙?她站櫃台不是幫家里的忙嗎,不然何嬸子是跟誰買的傷風丸?非得要在廚房才叫忙?

懶得理她。

何嬸子見牛小月只是笑,沒有說什麼,嘀嘀咕咕的走了,心想回頭可要跟兒子說,別想牛小月了,就算長得漂亮又怎麼樣,是個懶姑娘,配不起他們何家。

這時一個衙役進來,「有沒有一位牛大夫?」

牛小月連忙回,「有的,我馬上去請人來。」

衙役道︰「你是他的什麼人?」

牛小月心里奇怪,爹不會惹麻煩了吧?「我是他女兒。」

「那跟你說也是一樣,翁府尹派我來說,之前想訛你們的藥吃死人的案子已經完結,那兩夫婦是橫行江南的騙子,在江南已經關過八回,後來見江南行騙不易,這才北上到京城,濟世堂是他們行騙的第一個醫館,九次犯案,重判八年——翁府尹趕著過年前結案,也好叫濟世堂放心。」

牛小月連忙說︰「多謝翁府尹,多謝這位大哥。」

她說著連忙伸手進抽屜要拿銀子。

那衙役卻道︰「不用不用,這是翁府尹特意交代,我拿了銀子回去要被罵的,如果尉遲大爺問起,小姐幫我美言兩句,我已經心滿意足,我叫崔發。」

牛小月一怔,「尉遲大爺?」

那衙役好脾氣的說︰「是啊,尉遲大爺跟我們翁府尹是好朋友,那日見得這兩個騙子鬧事,便來告訴我們了,也是尉遲大爺在問,我們府尹才趕著過年前結案,不然城南光一日案子就十來件,真的照著順序來,恐怕都要等到明後年了……姑娘,記得啊,尉遲大爺問起來,替我說兩句好話,我叫崔發,我老崔就先謝謝啦。」

衙役匆匆去了。

牛小月心中翻騰,不能平息。

一方面知道尉遲言對自己特別,心里有些甜,一方面又有點不好意思,原來那日的潑辣全被他看去了,不知道他對自己是怎麼看的……

牛小月想著想著,出神了。



過年期間,牛小月又被請入尉遲家——春暖親自來請的,說大爺听她學會了軟香手,希望她能到府幫尉遲大太太暖暖身。

白雪瞪皚,樹枝紅梅探頭,冷空氣中幽幽飄著梅香,比起夏日的枝葉扶疏別有一番蕭瑟之美。

牛小月內心怦怦然,一邊幫尉遲大太太按,內心卻是越來越緊張,果然可以看到尉遲言了。

已經幾個月不見,不知道他好不好……對了,翁府尹的事情還要謝謝他呢……想想又有點不好意思,自己那日拿著掃把站在門口罵人,那樣子可不好看……她正在胡思亂想,尉遲言已經進來。

「母親可有比較舒緩?」

「好多了。」尉遲大太太笑著說,「我這手腳都已經有感覺,這幾日天天吃人參也不見效,倒是小牛醫娘按一按,整個人都暖了,腦袋也清楚了不少。」

尉遲言大喜,「那要勞煩小牛醫娘過幾日再來一趟。」

服侍的幾個婆子丫頭都笑了起來。

方娘子笑說︰「剛剛大太太講了一模一樣的話。」

尉遲言轉向牛小月,嚴肅的臉上透出淡淡笑意,「勞煩小牛醫娘了。」

牛小月就有點不好意思,「我收了酬勞,應該的。」

尉遲大太太見狀,內心暗喜。

自從金小姐死後,兒子就不怎麼跟年輕姑娘說話了,總是保持著距離,深怕自己又害了別人,但她看得出來,兒子對這小牛醫娘是挺有好感的,不然這種事情交代下去就好,他堂堂一個大爺,何必自己來跟一個醫娘提。

這小牛醫娘她看著也是喜歡,當正妻當然不行,但是當個姨娘頗合適。

正妻嘛,他們可是尉遲家啊,掌家女乃女乃自然要名門出身,五六品官員門第的嫡姑娘,或者賴家、呂家那樣的門戶比較恰當,听說兩家都有十三四歲的嫡小姐,如果兒子能收這個小牛醫娘當妾室,生兩個娃,破了傳言,到時呂家賴家的小姐年紀也合適了,尉遲家再去提親,應該是可以的。

這小牛醫娘眉清目秀,長得可愛,身材圓潤,一看就好生養,應該能三年抱倆,她也不求兩個都是男孫,一男一女也是可以的。

想到這里,尉遲大太太滿是欣喜,「言兒,母親身體大好,很是高興,你替母親送小牛醫娘,順便跟她討論何時再回來給母親施展這軟香手。」

「是。」尉遲言側過身子,「我送小牛醫娘出去。」

牛小月禮貌告辭後,穿回厚襖子,圍上兔毛披風,提起藥箱這就跟尉遲言出了花廳。

一打開格扇,冷風襲來,忍不住一縮脖子,又看到尉遲言移動腳步替自己擋風,內心隱隱歡喜,但又覺得不應該。

這不是她能想的人,可是又忍不住。

哎,尉遲言如果是巷口賣魚的多好,這樣他們就門當戶對了。

她不介意他克妻的傳言,但是他們之間的距離太大了。

離開梅園的路上,也不知道是特意吩咐過還是剛好,方娘子跟春暖都落得遠遠的,前面只有尉遲言跟牛小月並肩而行。

天氣冷,但她又不覺得冷。

她甚至有一種感覺,想跟他一直並肩走下去。

「小牛醫娘這陣子可好?」

「好,大爺呢?」

「也很好。」雖然擋著風,但尉遲言的聲音卻仍十分清楚,「我沒忘記跟小牛醫娘的三擊掌,制作白牡丹茶的兩座茶園,一直都特別照顧,今年南方天氣十分好,不潤不燥,下人說了,茶葉長得很漂亮。」

「我的消息靈通,大爺不會吃虧的。」

等春天一來,舍不得致仕的裘總管會病死,然後齊皇後一派的田副總管會勝出——前生顧家就是因為搭上這條路,一舉掌握了東瑞國的茶葉市場,不但有了名聲,財產也在短短數年間翻倍。

尉遲言見她一臉很有把握的樣子,忍不住覺得可愛——他雖然克妻,但家大業大,擋不住一些有勇氣的小姐靠近他,但她們看到他卻總是說不出話,也許是想讓他覺得她們端莊可愛,但他只覺得像個活死人,他喜歡颯爽活潑的個性,像……牛小月這樣就很好,罵起人來威風凜凜,十分霸氣。

這樣的姑娘不知道許了人家沒?

可是就算沒許,他又怎敢害人,張小姐、金小姐都沒能活過十六歲。

「小牛醫娘今年幾歲了?」

「十六。」

尉遲言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話語輕松,「那也差不多該出嫁了。」

「我暫時不會嫁了。」

尉遲言覺得松了一口氣,然後又覺得自己不應該,「小牛醫娘有本事,能賺錢,應該很多人家搶著要。」

「是不少,不過都是盼著我過門賺錢養家,實在是讓人很不想嫁,我也不求過門享福,但起碼不要讓我過門就吃苦吧。」牛小月無奈,「也不怕大爺見笑,我爹原本想把我許給鄰居何家的兒子,可是何嬸子除夕那日見我在櫃台,沒在廚房幫忙,便到處說我是個懶姑娘,都還沒正式議親就開始挑剔,這樣的婆婆,就算兒子再優秀我也吃不消,感覺當他們家媳婦得做到死才叫勤勞。」

尉遲言皺眉,果然越窮越刁,一些窮人家的婦人自己當年吃苦了,巴不得媳婦更苦,這樣才叫平衡。

他雖不管後宅事,這種事情卻也見得不少,想勸牛小月婚姻乃是終身大事,不能將就,卻又不知道自己哪來的立場說這種話。

想想,他轉開話題,「小牛醫娘,把手伸出來。」

牛小月不明所以,但她不認為尉遲言會害她,于是把手從暖暖的兔毛披風中伸出,掌心向上。

就見尉遲言放了一個精致的荷包在她手掌心。

診金嗎?不像啊,診金的荷包不會用這樣精致的,而且這荷包很輕,很鼓。

她狐疑的轉過頭,「這是什麼?」

「打開看看。」

牛小月把另一只手伸出披風,打開了荷包,見是幾顆褐黃色的東西,像是沒剝開的栗子,她沒見過,一時間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吃的嗎?但又不太像……

「大爺,這是什麼?」

尉遲言一笑,「這是花種子,我從異域商人那邊得來的,是郁金香。」

牛小月一時間以為听錯,「郁金香?」

那可是極好的藥花,花睫可以鎮痛,花朵可以解毒,尤其解蟲毒最好不過,但過去郁金香都是由西邊附屬國來貢,太醫院分配都不夠了,濟世堂不過小小醫館,根本不可能拿到,她可從未見過。

原來這是郁金香種子……

牛小月兩世為人,不是不知道好歹,種子珍貴,絕對不是吩咐幾句話就可以了事,這麼說來,這人間神仙心中是不是也有自己?

想想又覺得自己真有病,想什麼呢,尉遲家跟牛家,那是永遠不可能的!她此生只希望平順度過,其他的不敢想,也不要想……

雖然說是這樣,但還是壓抑不住內心高興。牢牢握住荷包,牛小月盡力讓自己如常,「多謝大爺。」

「小牛醫娘能用上那是最好的,隔行如隔山,我是這陣子才知道原來不少花朵除了觀賞之用,還能做藥材。」

「是啊,像蠟梅能解毒清熱,山茶能去淤,世上萬物各有其功用,說來都是老天爺的意思。」

尉遲言微笑,種子取得並不容易,但他知道她會開心。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跟張小姐、金小姐訂親時,他是把她們當成未婚妻一樣尊重對待,但並不會心跳加快或者感覺雀躍,也從不會想替她們做什麼,可是牛小月颯爽俐落的模樣,想起她琴音中的波瀾壯闊,真讓他喜歡。

如果不是他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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