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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缽蘭】《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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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00:06: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陳毓華 - 缽蘭

她會不會是誤闖了惡魔窩?  
不過因為餓昏頭想偷吃一口他的菜,  
這暴烈主人竟以硯台、紙鎮輪番朝她問候,  
喂!幫個忙,別丟那可愛的女陶俑……  
慢了半拍,惱得古玩瘋的她失控脫口馴獸,  
但報應果真隨後跟到,  
她成了他這傷殘五爺的專屬出氣丫鬟,  
早也吼,晚也吼,勤練嗓門拚命吼,  
這不對,那也錯,猛挑毛病死命催,  
唉!不是她故意跟他過不去,  
明明他被火神咬傷的是一條腿,  
怎麼天天張嘴打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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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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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00:07: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包袱很大,扛在耳缽蘭瘦小的肩膀上,幾乎蓋住她的頭。

隨著人潮走進不妄齋古玩鋪,不見做買賣的櫃台,幾層書架、古玩格,窗明幾淨的格局,書畫整齊陳列。幽幽的檀香茶茗,暖床上臥坐著高貴的客人,吸煙談心,氣氛寧靜舒適。

今日是不妄齋每逢單月的骨董拍賣會,長安的文人雅士,大官小爵都換了便服出來,她怕肩膀上的東西有個閃失,走到人少的地方等待。

古玩鋪的貨色種類繁多,不勝枚舉,真正價值連城的東西是鎖在倉庫裏麵的,外堂擺著的通常是價值性低的居多。

「我可以四處看嗎?」缽蘭問向忙著端茶水的夥計。她的聲音輕淡,清清軟軟,沒有特別引人注意的地方。

夥計笑著說:「當然沒問題,東西擺在這,隨小姑娘愛怎麼看就怎麼看。」他和氣的說完又轉身送茶去。

她就著手邊的陶彩扁瓶細細看了起來,瓶嘴釉色光滑,以菊花為主的圖案描紋精致。真想把它拿起來瞧瞧底部的落款。

給內堂的爺們送了茶,轉身出來,夥計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又瞄向看過一項又一項古玩的女子。

「哦……」

可以看見她小心的不去碰到任何一樣鋪子裏的擺設。

「嗯……」

而且她算特別的,古玩店裏出入的多是男人,也難怪他眼睛怎麼轉總是會回到她身上。

「嘎。」

缽蘭的聲音有著驚訝。她的衣著很普通,倒是洗得一塵不染,發型簡單,也就是那種滿街可見,讓人看過就忘記的女子。

「咦?」

說是缽蘭勾起夥計的好奇心也對,雖然說鋪子有規定除了必要的招呼,客人有吩咐才許靠近。等主候客是不妄齋對外營業的經營方式。

古玩鋪不比其他生意場所,雖然同樣是商人,商人又常常給一般人投機鑽營,不擇手段的印象,但是不妄齋的老板滕不妄不同於其他商人,他不隻是文物專家,有豐富的鑒定文物經驗,學識更是淵博,通曉古籍,是集學者、專家、商人於一體。

「小姑娘,你對鋪子裏的貨似乎有不同的意見?」瞧她轉了一圈,每樣老板帶日來等待鑒定的貨她都細細看了一回。

從她嘴巴發出的單音很有趣,讓人想知道裏頭代表的意思。

她沒有驚慌,黑圓的眼睛看出夥計大大的肉餅臉上有得隻有好奇。她小聲的低語,「不,沒什麼,我……胡亂看。」

「這樣啊,小姑娘慢慢看,我幹活去了。」在古玩鋪待久了,再沒有靈氣的人也染了幾分書卷味,夥計不勉強人的走了。

「這位大哥……請問,店老板在嗎?」就幾個字,很不容易的從缽蘭的小嘴逸出來。

「滕老板在裏頭招呼客人呢,今日恐怕是不會出現了。」

「這樣礙…」話中淺淺的失望表現在她抱緊包袱的手,十指指節有些泛白。

「那……我改日再來。」瞧了眼無風自動的珠簾,即使這個夥計大哥親切有禮,沒有滕老板還是不行。

「姑娘也是客人,誰說不招呼的?」帶磁性的聲音從兩人的背後響起,缽蘭轉頭往後看。

隻聽得夥計開口就喊,「老板!」

「小姑娘看中鋪子什麼貨色,看是要金石、瓷器,什麼都有,想要盡管跟夥計說。」滕不妄麵帶淡淡的微笑,他的親切看不出市儈,但也看不見真正的表情。

「我……來賣貨的。」她不大自在。

「這倒是希罕了,」他的聲音打趣的成分多過一切。「你可看明白我這鋪子不是掛貨鋪或當鋪,小姑娘約莫是來錯了地方。」

「我知道一般百姓不買這路貨。」因為價錢昂貴,同時有著神秘感。 別說問津,路過透過門窗張望已經是很大的極限。

「既然如此,還指望我會買?」

「聽聞你有雙『鐵眼』我就來了。」想得到「鐵眼」這樣的名號,沒有豐富的鑒定文物經驗是不可能的,不妄齋的名氣不隻於童叟無欺的誠實,從這裏出去的貨品,除了保證書,掛的就是滕不妄無人可比的識貨眼力。

「把你手中的包裏打開我看,要是什麼破銅爛鐵,你可要賠我浪費掉的時間。」要不是熟客他通常不看貨,開古玩鋪,來騙吃騙喝的不在少數,買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幾乎可以說是把店號拿來當賭注一樣。

「我的東西不是打眼貨。」缽蘭試著證明自己的清白。

滕不妄眼眯了下。「打眼貨」是說沒看準,被人蒙了買了膺品,這是行家話,平常人不可能懂這些的。

疑問在腦子裏閃過,雖然來得快去得也快。

她把緊緊抱在懷裏的包袱卸下,一層又一層的打開花布,也許是緊張,她纖長的指頭發著抖,布巾結剔了老半天才打開。

裏頭一隻盆,綠油油的。

春天,有很多顏色,但隻有綠色最靈活,溫暖又有希望。

「漢綠釉。」滕不妄黑黝黝的眼閃過一抹什麼。

盆子內外一色的釉,全無一化樣,隻有益底兩尾魚,活靈活現的棲著。

「嗯。」她瞬也不瞬的看著他的反應,看他把盆子拿在手中,用食指逆向劃過盆緣,然後翻身,盆底果真刻著「漢武年製」。

「我可以知道這一色釉的出處嗎?」青蔥的綠散布均勻,他第一眼就差不多可以斷定是真品。

「家裏頭留下的。」她有些礙口。

滕不妄坐了下來,她不是個會打扮的姑娘,簡單的衣飾,平凡的麵貌,時下流行圓潤豐腴的體態,她卻瘦得可能風吹便倒。

他不以貌取人,卻也不覺得她窮困到需要出來典賣祖先留下來的寶貝。

「想盤多少銀子?」綠釉多是膺品,真品製造有限,流傳更少,來到古玩鋪除了一買斷,沒有別的路子。

「滕老板願意給多少,就多少。」缽蘭回答得很快,像是在進門的時候就已經把價錢譜在心裏了。

「一口價,我給你三百兩的滕家金寶銀樓號的票子兩張,另外一百兩現金,可好?你一個姑娘家帶這麼多銀子不方便,可需要夥計幫你送過去?」他說話時一直帶著微笑。

他的周到讓她意外的吃驚還有放心,要是旁人不會給這麼高的價錢的。「謝謝!」

「有買有賣,談不上謝。」滕不妄讓夥計送她出門,便又進入內堂。

交代完暫居的住處,走至門外,她躊躇了一下。「那塊西域和田大碧玉的金文落款是偽造的,夥計大哥知道嗎?要是不嫌麻煩,請店老板仔細查查來處比較好。」

「嘎。」和田玉?就鋪子那一塊長五尺五、寬四尺四三、高兩尺二的淺藍色大碧玉?的確,她剛剛是在碧玉前麵站了好一會。

那塊玉是人家千萬拜托代銷的古玩,才收進來沒多久,他家爺還不知道呢。

夥計呆了好久,回過神來,人已經走了不知道多久,她就像一陣輕柔的春風拂進鋪子,讓人來不及對她產生興趣又消失了。

反身衝進裏麵,他大叫,「掌櫃的……」



一年後--

缽蘭摻在魚貫的人群裏一點都不起眼。

廚婢依照規矩,把手裏捧著的吃食放在宴客長條桌上,經過幾日訓練,上場的每個人都斂眉屏氣,生怕出錯。

出了錯要挨鞭子的。

這是我的。缽蘭在心裏默念,眼角尋到自己服侍的桌子。手中的盅很重,裏麵裝的是久燉的湯,一路走來搖搖晃晃,是盡量小心了,還是差點撞上排在前頭的女子。

她退了一步,跟前麵的人拉開距離,可是拿捏得不好,背明顯的碰到後麵的食器。

後頭傳來抽氣聲。

「啊!對不起,對不起!」她喃喃低語,希望後回的人可以聽見她由衷的歉意。

隊伍因為她起了些微的騷動。

馬上,曹總管利箭一樣的眼神射了過來。

她知道,訓練的時候他警告過了。說要是敢出錯,就要她辭工。說辭工是好聽,因為要是說趕出門,怕是別家也不收了。

「你是不是該放下了?」從下頭傳來的聲音帶著輕佻,像怕人不知道他在說話。「本公子承認自己英俊迷人,不過你也不應該看到忘記工作喔,這樣我會心難安的。」

缽蘭單眼皮的細長眼睛眨了眨,這才看到隻剩下自己手裏還有東西,其他的人已經陸續離開。

「莊兄,我們的俊帥是留給美女欣賞的,別這麼不挑。」鄰桌的男人湊過來,仗著幾分醉意,輕浮的往自己滿是痘子的臉上貼金。

「丫頭,你把臉抬起來讓公子我瞧瞧,要讓我看對眼,我就把你討來當小妾。當小妾好過在這端盤子吧?」

缽蘭放下食器,收手時不小心碰著一邊的酒杯,杯裏的酒液很快滴落男子盤坐的腿上覆著的衣擺,華麗的衣裳染上酒漬,他借題發揮了。

「小娘子,你可要陪我一件衣服來,我這可是繡花弄最高級的繡袍,一件要八十幾兩銀子咧。」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要是故意還得了,來!你抬個頭讓公子爺瞧瞧……」說著,也不管眾目睽睽,油膩的指頭就往缽蘭下顎伸去。

缽蘭想擋那伸來的魔爪,誰知道一旁痘子男先一步看清楚她的臉孔,蹙著三角眉毛,倒退了三大步。

「醜得比母豬還不如,居然出來嚇人!」他放大聲量,還故作驚嚇的拍著沒三兩重的胸口。

「真的欽-我要去洗手。」

隻見那姓莊的連忙把根本沒碰到她的豬蹄泡進漂著玫瑰花瓣的水盆子。

簡直太汙辱人了!她是不起眼,但是他們何必用那麼不堪的字眼。缽蘭咬著唇,眼看全部的人帶著看戲的表情,有誰來幫她?!

「真不好意思,我剛剛如廁,指頭不小心沾了不該沾的,就在那盆子洗了手說。」懶洋洋的嗓音伴著高大的男人從正門進來。

他一出現,廳堂的人立刻為之失色。

什麼叫做不該沾的?上茅房除了「黃金」不會有第二樣東西,莊生原本泡在水盆中的豬蹄子馬上結凍。

「亂講!」

「你也可以當我亂說一通,我剛剛在路上明明碰上送洗手盆的小哥,我還聽說是莊公子特地要求的。」

人家說得有模有樣,能不信嗎?

「你是什麼東西,我們哥倆在跟姑娘說話,沒你插嘴的份!」痘子男眼睛長在頭頂上-把三分酒意發揮到九分。

高大男子不理會對方的挑釁,頎長的身形往前一站,矮人家一節的痘子男被逼得退了好幾步,差點撞上另一側的餐桌,是其他的客人連忙扶住他,他才不至於出饃,摔得四腳朝天。

「小姑娘,你還好吧?」不同於方才的淩厲,男子溫和的聲調親切詢問,其餘的聲音都自動蒸發消失,缽蘭隻聽見他的。

「我……好,不要緊的。」他豐頰清俊,斯文爾雅,長得不隻是好看,不驕不佞的態度叫人好舒服,這般好看的容貌世間少有,除了他不會再有誰,她用心摹擬心中的影像,是……他。

「下回小心便是。」

缽蘭捏著衣角,慎重的點頭。他不認得她了。不值得驚訝,想想,時間都過去整整一個年頭了。

「滕大老板,您來了。」正主兒曹金水笑容可掬的向今天的大金主迎上去,對莊生還有痘子男隻有顯而易見的敷衍,點個頭算是招呼了。

不妄齋的主人才是大金主,同時他也是文聯盟會的會主,大龍頭是也。

「曹老。」滕不妄雖雙手揖禮,卻看得出來他隻是應酬而已。

「滕老板光臨我的收藏會,蓬草生輝呢。」

不經意流露的狂傲表現在滕不妄的言談舉止,應酬話他從來不當真。反正又不能禁別人的嘴,今天會出席這樣的聚會,是人在江湖,談不上身不由己,來,露個臉,也就這樣。

然而,當晚缽蘭最後還是被驅趕。「我說你這個笨丫頭,趁早走得好,有多遠滾多遠。」

「那我的薪水呢?」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在曹府也做了三個月的廉價奴婢。

「去,還想要錢,不滾我就讓衙門的衙差來帶你走。」

吃人不吐骨頭埃

她最不想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沒有辯解,默默承受命運加在她身上的不公平。



三個月後--

她怕黑。

好說歹說,缽蘭跟睡一起的翠娘換邊睡,靠著窗,她半個身子沐浴在月娘的光華裏,窗戶太小了,擠進來的光亮隻有幾束,要是能再亮一點多好……要是窗戶再大一點,她就用不著貼著牆壁睡覺,可以好好的平躺。

「缽蘭,雞啼了。」

有人喊她,身體不受控製的搖晃。

別搖,她還想睡。她記得蒙蒙朧朧睡下沒多久,怎麼就要起床?

「缽蘭,你忘記我們今天要把廚房的水缸裝滿水,三個月試用期,今天總管要驗收,不成的話,你跟我都很麻煩了。」重新找工作,不知道又要被仲介的販子收去多少銀子,家裏的人都還等著她捎錢回去呢。

一條冷冰冰的帕子倏地拋在缽蘭惺忪的臉,「冷……」天涼呢,翠娘就不能用別的方式叫她起床,嗬……床,好想多賴一會兒。

歪歪倒倒的下床,睜著兔子般的紅眼四望,通鋪上所有的人都走光了,翠娘也衣著整齊,就等她一人。

揉揉眼睛,觸鼻的是昨日切青菜的青澀味道,她趕緊把手放進臉盆裏用力搓洗,人總算是醒過來了。

翠娘比她稍稍大幾個月,同樣年紀,來到陌生地方,適應力卻好極了,不多久時間跟上上下下的人都混熟,不像她,快三個月的時間,也隻跟翠娘走得近些。

說走近,是兩個人睡隔壁,又同在廚房工作,年紀相近的關係,這樣,應該可以算親近吧?

為了怕遭祝融,有錢人家都把廚房蓋在宅子最偏僻的地方,這一來安全是無虞了,卻苦了他們這些跑腿的,要上工,也要繞過一大片宅子,果然,廚房口一簍簍的青菜蔬果已經等著她。

接下來除了埋頭削蘿卜外,她根本抬不起頭。

「缽蘭,蘿卜要照你這樣的削法,就是到天黑午膳也開不出來,老羅,你來替她的手,至於你,你跟我來!」

把缽蘭帶到一角,掌鍋的大廚黃老三說話了。

「丫頭,廚房的工作不適合你,你要有別的去處就去吧,這小廟容不得你這尊大神。」三個月來,日日相處也算有幾分感情,她除了手腳不夠流利以外,其實也沒什麼毛玻

這樣說也不大對,要說優點,他還真的想不出來這不起眼的丫頭有什麼可以拿出來說的,個性悶,嘴巴不甜也就算了,工作能力又差,要她洗一簍菜幾個時辰都洗不完,打雜也不行,碗盤都快給摔光了,廚房已是欠缺幫手,幫倒忙的人還是免了。

「我可以的,我……隻是慢。」家事不是她擅長的,可是她很有心學習。

「丫頭,隻有當爺當少奶奶的愛怎麼拖拉都沒人管,我們做下人的要是動作遲些,爺兒們餓了肚子怪罪下來,誰擔待?」別不知死活啦。

「我真的可以,請再給缽蘭一次機會。」都怪她嘴笨,要是她有翠娘一半犀利的口才就好了。

「我也是領人銀兩過日子的廚子,你的事我幫不了忙!」也算仁至義盡了,一無是處的人還是趁早回老家嫁人生娃娃去。

她不曾低聲下氣求過人,悄悄握緊藏在背後的拳,指節泛白,「缽蘭不能走,我必須待在這。」

「你說什麼?」這麼陰沉的性子就是不討人喜愛,說個話也不清不楚。

「我說……」

「缽蘭啊,廚房裏忙不過來你還偷懶躲在角落,哎呀,二叔,全部的菜都齊了就等您來炒,上頭傳了菜單子下來,說要多道秋湖魚,這菜隻有您燉得起來,有什麼事,改日再說啦。」翠娘說得連珠炮般,又推又拉的把人帶走,臨了,猛對待在原地的缽蘭擠眼,要她放機靈些。

人走了,偌大的園子突然變得空蕩蕩,她慢慢靠著牆壁滑坐下來,抱膝沉思,一雙眼睛失去了活力。

高高的牆那邊是什麼地方?她都在滕府住下三個月了,卻連那個人的麵還見不上一次,過幾日她要是真的被攆出門,這輩子要見他恐怕是永道無法達成的奢望。

她旁徨的想著,不意被突然的吼叫嚇得跳起來。

「缽丫頭,你死在外頭啦,給我滾進來幫忙,一堆芋頭等著你洗咧!」

芋頭,那表示她今天還能夠繼續往下去嘍。

拉著裙擺,她用有史以來最快的速度跑進去,當然啦,不包括中途絆了的那一跤。



手上的包袱很小,裏頭放著幾件她常穿的衫子,還有一些碎銀,那是她身上僅有的財產,也是全部的財產。

有錢人家的園子真的好大,她都走了個把個時辰還走不到大門。

沒錯,缽蘭還是被解雇了。由於當初她是自己自薦來的,不同於賣身的其他婢女,工作丟了,沒人來領,隻有自己離開。

廚房把各大院落的菜出完,也沒讓她等剩菜回來填飽肚子,就沒人情的趕她走。摸摸咕嚕作響的肚子,這時候才想到,她早膳也沒吃。

肚子好餓埃

突然不知怎地她聞到一股食物的香味,敲敲不濟事的腦子,那香噴噴的味道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濃鬱了。

啊,不是錯覺,是誰把一盤好好的飯菜放在門口?說到門口,這園子又是哪個少爺住的院落?

滕府裏麵究竟住了多少主子缽蘭不清楚,雖然說她好歹也在這裏住了三個月,嗯……是還差幾個時辰才能湊齊,但是,她每天能去的地方也就睡覺的床鋪跟廚房,要多跑,一怕迷路,二來沒地位的下人不許隨意走動,她也就天天這麼過下來了。

見不到那個人的麵,跟他在同個屋簷下生活,也……沒用、沒用的,就算見麵,也不能彌補所發生過的事情……

抱著包袱,缽蘭在前廊坐下。在這裏坐一下應該沒關係吧,她走了好遠的路也看不到一個人影。

她很想專心想一想未來的出路,但是食盤上香噴噴的味道一直勾引著她,口水直冒出來,最後連肚子都不受控製的發出丟人的聲音。

吃食放在這裏就算不會引來野狗,螞蟻恐怕也不會放過這頓大餐,那,她吃一點點應該不要緊吧,她的食量小,吃一點不會被發現的。

掀開磁碗蓋,煙絲繚繞,看起來每樣菜都好好吃喔。她趕忙吃了起來。

滕府對下人的飯菜並不苛刻,但也談不上好就是了。

突然,一個異物打中了她,缽蘭應聲而倒。

「咳咳咳……」還在咽喉的食物她趕緊吞下肚,感覺上有什麼東西從發際流了下來。

冷到叫人發抖的吼聲像爆裂物炸開。「該死的野貓,我就算不吃也不許你亂碰東西。」

缽蘭跳起來,不去看頭頂滑下來的濕黏是什麼。眼角看到的是掉在地上缺了角的硯台。

「我不是野貓,我是人。」

屋裏頭的人沉默了良久,久到她以為他睡著了,便彎腰想檢包袱。

「你就死在外頭,看你要杵到什麼時候!」

暴喝聲又像蟲般的鑽進缽蘭的耳朵,她又一駭,趕緊把腰挺直,包袱就讓它躺在地上,不敢伸手去撿了。

「哐啷!」又有東西砸破窗花,但準頭不夠掉在花盆旁,是墨一般顏色的紙鎮。

他要丟的不會是她吧?缽蘭想,那麼硬的束西要是砸破頭,流的可能不隻剛剛那些血了。

一次可以說是失誤,兩次,該不會是衝著她來的吧?可是房門關得好好的,裏麵的人長了三隻眼睛嗎?竟然可以把她的動作瞧個清楚,這麼想,方才的傷口連著後腦勺開始發疼起來。

「該死的!你竟敢把我的命令當耳邊風!」屋裏男子凶狠的聲調幾乎要把缽蘭的心撕成兩半。

她推門進去。這次有了經驗,知道閃過又迎麵而來的攻擊。

他脾氣更不好,打人取樂,看別人受傷會快樂嗎?

「誰允許你躲?」口氣依舊不好,不過幸好沒有不該的東西又飛出來。

屋裏黑沉沉的,門窗深鎖,空氣很不好,一進去,她馬上打了個噴嚏。

一個男人模糊的輪廓就在她眼前不遠處。

他的臉隱隱約約側著,不走近壓根看不清楚,唯一感覺得到的,是他閃動的眼神,裏頭像是隱忍著要爆發的怒氣。

缽蘭揣測,方才放在階台上沒人動過的食盤,很可能是派來伺候他的婢女扔下的。

她會不會誤闖惡魔窩啊?是天冷吧,已經餓過頭的肚子突然發出奇怪的叫聲,她開始頭昏眼花,頭頂的傷口又作痛著,隻覺得整個人要軟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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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00:08: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他不是惡魔,卻是道地壞脾氣的男人。

「你的眼珠睜那麼大,沒看過殘廢的主子嗎?」

缽蘭慢慢適應了黑暗。壞脾氣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桌上有本攤開著的書,他的唇抿成一條線,稍微側過的臉剛硬尖銳。

認出了眼前的人是誰,缽蘭的心猛被撞了下,眼睛眯小半晌。

才多久不見,他的麵貌大變,隻抬眉就叫人打從心底發寒。

「你到底是誰派來的?淨杵著,把吃食拿進來!我還活著,休想餓我任何一頓。」滕不妄指使著。

缽蘭把食物端進來,放在桌上。

「沒人教你怎麼伺候人嗎?連添飯也不會。」飯菜會自己到碗裏麵嗎?蠢!到底梅媽是哪裏找來這丫鬟?

她依言添了飯,夾好菜,筷子也規矩的擺好。

滕不妄往她一瞥,絲毫沒有動手的意思。

「飯不吃會涼。」她提醒。

「我幾時吃飯要你管!」他的脾氣一下又甩出來,甩得缽蘭滿頭霧水。

「不吃,那……我收走喔。」

大掌凶狠的拍下,桌麵所有的東西應聲跳起來。「你敢!」

缽蘭被嚇得不輕,一見麵他就喝斥她不說,現在更是動輒得咎,她的思緒頓時陷入一片荒亂。

「我先跟你說了,要是你敢在我麵前掉一顆眼淚,我會叫你吃手杖。」才吼個兩句,怎麼,就傻了?

缽蘭看著他咆哮的嘴。「被派來給你送飯的婢女都這樣被嚇走的吧?」連飯菜都寧可放在外麵,有多怕他,用指頭想也知道。

他的惡劣,唉……

她竟然無視他的恐嚇,滕不妄第一次正眼瞧她。

這麼瘦的女人,飯都吃哪去了?平凡的姿色,比之前隨便一個送飯的都不起眼,卻比任何一個都勇敢。

「我在跟你說話,你聽見了沒?」

異物劃破空氣的聲音又朝著缽蘭接近,她閃躲不及,結實的被打中額頭,他……又出手。

掉在桌上的,是一隻時下流行的三彩陶女俑,胖胖的身子斷成兩截。

「可惜,這陶捏得同真人一樣說。」她忽略眼中浮現的紅霧還有耳鳴,把殘陶俑捧在手上。

她的喃喃自語有些瑣碎,看在滕不妄眼中,怒火不由得竄升起來。「大聲點,我這邊的耳朵聽不見,到左邊來說!」

「咦!」缽蘭抬起頭,這一揚,額上的血順勢掉下桌麵,形成點點紅漬。

見血了,滕不妄心中一凜,卻也迅速的推開不需要的感情。

「你不要也用不著摔壞它,好可惜。」她站到他的左邊。陶俑身上都是捏陶人的指印,裏麵曾經注入多少感情埃

「東西是我的,我要毀掉它,誰敢多說一句話?你是什麼東西,用得著你來編派我的不是?!」滕不妄胸口起伏,要不是他身邊什麼都沒有了,準扔死這丫頭。掠過桌麵可能成為利器的書本、碗盤,還有桌上那刺眼的紅點,他嘴上凶惡,卻不見再拿東西扔人。

「太過分了,滕不妄,這樣的你哪來的資格當骨董人?你當初的意氣風發,神木飛揚呢?你名震天下的『鐵眼』名號呢?這陶俑就算不值錢,也是應該好好收藏叫文物,既然不要,當初何必收留呢?」身體的傷不痛,痛的是她的心。

他霍然站立起來,用力抓起放在身邊的手杖。「你對我的事情可探聽得真清楚,說!你是誰派來的?我爹娘還是那些擅自作主的兄弟姊妹?」

他的腳一跛一跛,一隻瘸得厲害。

多一項發現,缽蘭的心就更往下沉。她剛才不應該對他大聲的,隻是……他跟印象中的落差太大,她才會一時多嘴,現在後悔怕是來不及了。

「都……不是,我被辭工、路過……」要是把肚子餓那一段招出來,得到的也許除了嘲笑,就是更多的咆哮了。

眼下,那手杖看起來很粗,打在身上應該很痛……會痛死人的。

「看你這副拙像,加上笨手笨腳,被辭了活該!」他每向前多走一步,她就離他更遠,搞什麼鬼!

缽蘭垂下羽睫,眼睛看到的是損壞的陶俑,還有涼掉的菜肴。

「飯菜都涼了,好可惜喔。」為什麼不幹脆賞給她呢?

「好!你愛收破爛,我就讓你做個夠!」什麼都說可惜,他倒要看她怎麼個珍惜法。



沒道理嘛!這些都是寶貝,居然被形容成破爛。

四處散落的金石、字畫、木雕、石刻、古玉……充滿滄桑的古玩占據著櫥櫃兒案、地板角落,連給人走的路都給淹沒。

安靜的氣息滌清了陰暗的空間,打開窗戶暖暖的冬陽潑灑進來,照亮裏頭的擺設。有出土時已經破損的青銅器,銘文花紋斑駁的爐、鏽痕斑斑需要去漬的鼎,少了座台的珠寶玉石,種類不勝枚舉。

拌了漿,和了陶土,她把手絹攤開,仔細看著陶俑的斷處,先用漿填上,再把薄薄的土捏上,用刷子一層層的刷,用浸泡過的紙漿護住接著處,然後置於托盤放在陰涼的地方。等紙漿的水分幹透,還要足足刷上七七四十九遍才算完事,也才能上彩著色。

接著,她把角落蒙了塵的胖姑娘拖出來。

「胖姑娘」是閩、粵一帶對唐女俑的典雅稱呼,姑娘越胖身價越高,不管真人還是陶俑都一樣。

比真人還高大的女俑以白粉打底,紅頰朱唇,生動美妙。隻是彩漆剝落嚴重,顯然搬運的時候也有破損,現在得靠修整來彌補了。

把女俑身上的灰塵用細毛刷清理幹淨,缽蘭把原本卷到肩膀上又滑下來的長袖重新挽上去。

這可是大工程呢。

這些東西總是能讓她心情平穩,自離開那個地方,她沒想過可以又接觸這種工作,這種破爛,她喜歡得緊。

沉溺在工作裏麵的她忘記時間飛逝,直到光線越來越不足,才發現天色黑了大半。

她手中的刷子掉至地板,天黑了,怎麼辦?這裏看不見臘燭、燈台,要是入了夜,她不敢想像四周烏漆抹黑的模樣。撈起裙擺她往外跑,到了門口發現更糟糕的事情,她認不得路。

長長的迥廊看起來都差不多,她到底要往左邊還是右邊去?似乎都不對,中間的路看起來比較大條,不過,好像也不對,所有的景物樣樣陌生。

她回到骨董倉庫前,大大的圓眼瞅著西沉的太陽,整個人開始打著哆嗦,怎麼天一下就全黑了?

她瑟縮著身子窩到角落,抱著膝蓋,把眼睛緊緊的眯起來。



掌燈時分。

一個女子掩麵從屋子逃了出來,像是裏頭住了個惡鬼。她跑得匆忙又快,險險撞上迎麵而來的人。

「咦,小旋子,你跑這麼急,我的肩膀差點給你撞歪了呢。」清朗的嗓音,流利的動作,天鳥過扶住從拱門衝出來嚶嚶哭泣的小婢女。

「天少爺……嗚……嗚……」小旋子仿佛看見救星,姣好的容貌上珠淚懸掛,擔心受怕的睞了眼後麵,發現沒人,紅通通的鼻子流下鼻涕,一副楚楚可憐。

人美什麼都占便宜,就算鼻涕這玩意在她臉上仍是好看,不過這丫頭難怪不得人疼,不夠貼心。雖然說他現在為了外出方便,換上男裝,可他的內心是實實在在的「小姐」欽,嬌滴滴,香噴噴的千金小姐,她居然開口就把他最忌諱的事掛在嘴邊。

「被轟出來了,老把戲,你下去吧,就餓他幾天別給飯吃,看誰比較囂張!」繪著花鳥雲雀的扇子頂著小旋子鼻端,他出著餿主意。

「啊,天少爺……」這種逆主的事情怎麼可以做?她幹咽著,忘了要哭。

「你下去吃飯吧,你要餓了、瘦了,我好舍不得的。」他字字發自內心,把小丫頭哄得心花朵朵開,臉紅得不像話。

等小旋子步離,他倒是要去看看那頭壞脾氣的野獸發哪門子瘋。

「咳。」他才作勢要敲門--

「滾出去!從哪裏走來照原路滾出去!」

一隻繡花鞋還在門檻上呢,大概是剛才逃走的小旋子留的。

天鳥過連忙出聲,「別對我扔東西啊,我這花容月貌要是有個差池,我就嫁你,讓你一生一世養我。」

裏麵不見動作,天鳥過放心的進入了。

「膝府大得你逛不完,都沒有我這殘廢值得觀賞嗎?你三天兩頭就往我這裏跑,煩不煩?」滕不妄一頭長發散在肩膀上,銳利的眼神像冰刀鑿人。

「不煩,不煩,我說滕兄你也太挑剔了,連今天哭跑的那丫鬟都已經是第幾個了?真沒一個如你意的?梅媽最近常來跟我哭訴,府裏的V回蓑都快跑光了,聽說還有的寧可三更半夜挑水劈柴,都不想來送飯看你的臭臉。」

梅媽是滕府的總管,特別的是她是女人。

「哼!梅媽什麼時候多出一根舌頭來了?」

天鳥過幹笑。

「也沒什麼,我隻是見她臉紅得可愛,多跟她閑話家常了幾句。」他的好人緣通常源自自己的皮相,人長得俊俏也沒有不對,他很能自得其樂的。

「你倒是生冷不忌,我這府中上上下下的丫鬟沒一個逃得過你的魔掌嘛。」滕不妄的聲音叫人頭皮發麻。

天鳥過不自然的接話。「說到貴府的丫鬟,我來的路上倒是看見一個。」

「我府中的丫鬟何止一個!」滕不妄心一晃,不會是突然竄進他腦海裏的那個蠢女人吧?

「可是那麼不起眼的,我看就這麼一個。」平凡到還能叫人記住她,也不容易了。沒辦法,誰叫他就是聰明,過目不忘。

滕不妄沉默了好一下,輕哼,「她在哪?」

「她……她是誰?你這滕府前前後後上百個人口,是男的他,還是女的她?」天鳥過簡直是跟自己過不去了。

「天鳥過,你不會在我滕家太過快活了,忘記天家的人正等著抓你回去,你需要我為你通知他們一下嗎?」滕不妄的眉峰拱起來。有人顯然忘記自己逃家的事實了。

「好!算我怕了你。」天鳥過有些惱。「我告訴了你,你可不能背著我去欺負人家,我看她蹲在藏珍塢門口,全身發抖像迷路的小貓,別說我怎麼沒去安慰佳人,我是怕你府中的丫鬟都要對我以身相許就麻煩了。」

是她!缽蘭的影像立即出現在滕不妄的腦海。「天都黑了,她還待在那裏做什麼?!」

「我說她迷路咩。」他觀察了好一會,從來沒看過這麼沒有方向感的人,一條同樣的路可以重複走上好幾次依舊不記得。

「你……眼睜睜的看她迷路而袖手旁觀?」滕不妄眯眼間。

「欽,就像你老是把送飯的丫鬟氣哭,再怎樣也不過是個丫鬟埃」天鳥過奇異的看他一眼,怎麼,那個丫鬟不一樣嗎?

「叫梅媽來。」滕不妄沉吟了下說。

「要找人?」天鳥過猜測。「那丫鬟?」

「叫你找就找,羅唆!」

「是、是。」天鳥過神色未變,一臉笑嘻嘻的又多添蛇足。「人找回來你可別對人家大小聲啊,不過,你把人找回來要做什麼?伺候你的人已經夠多了。」

「不關你的事!」滕不妄又吼。

天鳥過掏掏耳。「老說一把火燒聾你的耳朵,我看你除了腳以外,全身上下比誰都還正常。」

滕不妄賞他一個冷到骨子裏的白眼。



「你叫什麼名字?」梅媽胖胖的,提著燈籠在前頭帶路,讓缽蘭熟悉滕府整個環境。

「哦,缽蘭。」糟糕!顧著回答,剛剛經過的院子叫什麼名稱去了?她可不可以轉頭回去重記?

這麼典雅的名字。「我對你有印象,之前,你在廚房黃老三下麵做事。」

不愧是總管,滕府上下有多少麵孔約莫都記得牢牢。

這娃兒太不起眼了,實在說她也忘記了。要不是今天黃老三遣人來說,廚房革了個丫頭,需要補人,之後又看到她,這才聯想起來。

「三叔嫌我笨拙,把我辭了。」她趕緊跟上梅媽的大腳步,一心無法二用,她一向簡單,除了興趣的古物,其他一切都陌生。

「那你怎麼會在五爺那裏的?」五爺明明吩咐要她在短期間教會這女娃當婢女的基本常識。

「五爺,他排行五礙…」缽蘭自言自語。對滕不妄她別說了解了,根本一無所知。

「娃兒,我問你話呢。」

「對不起,再說一遍好嗎?梅姨。」

梅媽咦了聲,滿臉詫異。

「我說,你怎麼會在五爺那裏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

怎麼一問三不知,梅媽認命的轉了話題。

「我問過,你是自願賣身進滕府的。」為奴為婢,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每個人的身世都差不多。

「是。」她放棄了,天暗什麼都看不見,也記不住,改天問別人好了。

「你有信心伺候好五爺嗎?」雖然五爺沒有明著說要把她收為貼身丫鬟,從主子嘴巴交代下來的人,又該安插到哪裏去?

「沒有。」缽蘭想了想,老實說。

真是老實的孩子。媽梅躊躇了下,回過頭看她。「你身子那些傷是自己跌的吧?」

缽蘭黑黝的眼睛眨了眨,「不,是五爺用東西砸出來的。」

梅媽抽了口氣。也……老實過頭了。

「五爺自從受傷後,脾氣是跟著壞了沒錯,也常把一幹丫鬟罵哭,卻從來沒弄傷過誰啊!」對著廊柱喃喃自語,梅媽神情尷尬為難。

「也許是因為我偷吃了他的飯,他生氣吧。」

梅媽看著缽蘭篤定的麵孔,好一下才開得了口。「我就知道又是小旋子丫頭惹的禍,她一定把五爺的食盤放在外麵,人就跑掉了。」這種事三天兩頭的發生,丫鬟都快要集體罷工了。

缽蘭想起那座靜寂的院子。以前的滕不妄是那樣意氣風發,任俠爽朗,如今,一個人住在深鎖的屋子,寂寂麵對黃昏黑暗,任誰都沒法接受。

這些……都是她造成的。想到這,她的心隱約的痛起。

走進一間長條狀的屋子,梅媽推開其中一扇門。

「你一定餓了,這時辰大廚房是熄火了,我讓小廚房的人下點麵條給你,對了,你以後就住這。」

「就我一個人?」一張床,一桌一幾,就算點著臘燭-光線仍然不算很好。

「你運氣好,不用跟其他的人擠通鋪,本來應該跟你同房的菊兒,日前被領了回去,如今就你一個人咯。」有的人求還求不到獨居一室呢。

「我可以去跟大夥一塊擠的。」一個人……她不要!

梅媽呆了呆,「好」會總算撿回聲音。這娃兒處處跟人家不同樣,跟爺能處得來嗎?

「丫頭,別挑三檢四的不知足了,我叫人下麵去,隔壁那間是浴間,你趕緊把身子洗幹淨,等等麵就來了。」

「我不能選擇嗎?」她垂著眼。

天啊,一個丫鬟竟然要求選擇,破天荒!

「我要你早睡早起,滕府不養閑人,等明兒個你跟竹兒去做事,她會帶著你,就這樣了。」

「知道了。」

看她瘦弱的模樣,梅媽心中一軟。「我去房裏給你拿點傷藥,女孩家破相不好……唉,怎麼會這樣……」

她從來沒帶過這麼多事的娃兒,出了門,輕呼出氣來。



掃地不是很容易的事,就算雙手換來換去,竹帚還是不小心就掉地。

冬天的朝陽好舒服喔,照在身上,她有些泛黑的眼圈舒服得幾乎要閉上。要是可以在這麼光亮的地方好好睡上一覺,該有多好。

「再繼續你是不是就要睡著了?」言詞刻薄的聲音把缽蘭的瞌睡蟲趕走大半,但是一夜沒睡好的她就是精神不起來。

他到這裏做什麼?還以為編派做這工作就不會再見到他了,昨夜還失落了很久,他看起來火氣很大,心情不佳。

「你沒有話要說嗎?」一早起床就看見這丫頭在他院子前掃地,一邊掃一邊吹風,還一邊打瞌睡,一塊地掃了個把時辰還沒完,他忍不住出來吼她。

「嗯……應該沒有。」

「你又忘記!到我左邊來說話!」他吼得大聲,吼得樹葉簌簌往下掉,使本來就光禿禿的樹幹更難看了,活像人沒穿衣服。

「還沒有人來伺候你吃早膳嗎?今天不知道輪到誰,我可以幫你問問。」聽說肚子餓容易讓人心情不好。

她今早聽說婢女們列了一張表格,替宅子裏的主子打分數,五爺,是最難伺候的一個,每天換一名送飯的丫鬟,聽說梅媽已考慮要向遠在江南的滕府老家求救要人了。

「你存心氣死我!」見她沒反應,滕不妄把起床氣發揮得淋漓盡致。

缽蘭閉嘴,慢慢站到他左邊。

幾個月前的滕不妄不是這樣的。他今天會變成這樣,都是她的錯……咬著牙,她心中翻騰,意識清醒了幾分。

「別再讓我看到你偷懶的樣子,去打水來讓我梳洗,我肚子餓了。」

「我地還沒掃完。」本來掃地是竹兒負責的,她見缽蘭瘦小,自告奮勇地打水,把費力的工作攬了下來。

「是我重要,還是地板重要?」他的臉色遽變。

「掃地是竹兒的工作,我跟她換工作要是沒做完她會被罵的,至於你,你可以先站一邊去,等我打掃好,就來幫你。」缽蘭自認分配得很公平。

天翻了嗎?她居然把他的重要性排到掃地後麵。

滕不妄怒火更熾,咬牙大吼,「缽、蘭!」

「我姓耳。」

「耳缽蘭!」

「我有聽著,我的耳朵很好。」完了,又踩到地雷。她趕緊用指頭塞住耳朵,「別吼,別吼,我去就是了。」

他是存心來折磨她的。

她拖著一直沒有離手的竹帚走,冷不防裙子絆了腳,險些摔跤,才站穩,又一踉蹌。

膝不妄的心叫她提到喉嚨,「你這該死的丫責,走錯了路也不知道!」

「錯了嗎?」沒睡飽的她被他罵得頭昏眼花,究竟,膳房要往哪個方向走?缽蘭怎麼看都覺得差不多,茫然了。

「出了拱門往右直走就是了。」他要是不出聲提醒,怕這丫頭要在原地站到天荒地老了,還有,她那難看的黑眼圈是怎麼回事?

「回來!」

「要去膳房。」

「叫你回來你就回來!」他咬牙。

她走了回來,在離他一段距離的地方站祝

悄然無聲的庭院陷入沉寂,任由風吹草動飛鳥過,不知道過去多少時間。

微寒的晨風徐徐的吹著,穿透缽蘭帶倦的身體,拿著竹帚,不自覺的下巴頂著手背,眼皮重了,竟打起瞌睡來,沒發現滕不妄的眼睛盯著她。

她整理得不夠整齊的發隨風飄動,有幾綹垂在肩膀上,簡單的衣裳倒是幹淨,從高處看她撐著也能睡的臉顯得更小了……

沒給他打量完的機會,砰一聲,失去重心的缽蘭翻倒,結實的摔在地上。

她以為滕不妄可怕的吼叫聲會隨著她倒地響徹雲霄,她趕緊爬起來。嗯,幸好沒有跌破皮,要不然又要多出一處傷口了。檢查完全身,她這才抬頭,對上的是滕不妄狠狠拱起的眉峰。這次,他居然沒發怒……

「跟我回屋裏去。」他的語氣不算好,卻也壞不到哪去。他轉身,不知道是感受缽蘭瞧他的眼光還是怎地,拄杖的腿有些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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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00:08: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滕府不成文的規矩裏,奴婢伺候過主子梳洗、用膳才能用早飯,缽蘭回來得遲,其他的人都走光了。

「娃兒,我還在想你怎麼還沒回來,菜都涼了呢。」梅媽把特地留的飯菜從紗櫥中端出來,塞給她幹淨的筷子。

「我迷路,找了很久,幸好半路上碰上這位公子。」她身後站著探頭探腦的天鳥過。

嗬嗬,原來,她們吃飯的地方在這裏埃

「公子爺。」梅媽低呼,沒想到五爺的高貴客人會到這地方。

「也給我一碗,我想嚐嚐哪裏不一樣。」木桌木椅,還算窗明幾淨,下人跟客人的飯菜差別在哪呢?他很想知道。

「這裏不是客人應該來的地方,您要餓了,我立刻讓人派飯到別館去,請您稍候。」梅媽看著把臉埋進白稀飯的缽蘭,還有坐好搓著手準備讓人上菜的天鳥過,表情為難。

「我要吃跟她同樣的清粥小菜,我很久就想試試哪裏不同了。」他雀躍的模樣像真企盼很久了似。

梅媽無奈的送上醬菜、煮得白胖的米粥。

「大家同一個桌子吃飯,果然滋味不同,我下回、下下回都來這裏跟你一同用膳好了。」淅瀝呼嚕的把微涼的稀飯吞進肚子,天鳥過逕自下了決定。

雖然這個丫鬟是個紙片人兒,沒前沒後的,沒什麼表情的臉也平庸得很,不過,跟她在一起很自然,她不會像別的丫鬟聒噪個沒完,要不就對著他臉紅發愣,有時他還真怕對方腦充血呢。

缽蘭對他這番宣告一點反應也沒有。她把最後一丁點豆腐乳扒進嘴巴,滿足的放下碗筷,這才慢半拍的發現天鳥過很不爽的瞪著她。

「公子……在對我說話?」

「不然呢,我對牆壁自言自語嗎?」天鳥過不高興了起來。

人的心理是微妙的,他縱使不喜歡一直有人追著他跑,但被忽視又傷害到他驕傲的自尊心,向來被捧在手心的天之驕子當然不開心起來。

「公子吃飽了?我來把碗盤收下去。」要差遣她工作講一聲就可以了,不用把臉板起來。

「這不重要,隨便擱下,倒是你,叫什麼名字?」是要她注意他的存在,關碗盤什麼事!

「缽蘭。」她福了福身子。

嗬嗬,她一點都沒有身為人家奴婢的自覺啊,從頭到尾不見謙恭,我啊我的說著,可見她本來不是幹奴才的命。

「哪個缽?」

「水缽的缽,空穀幽蘭的蘭。」

「水缽裏的空穀幽蘭啊,好名字!」

「謝謝公子誇獎。」碟淺水輕蘭花難長久埃她爹爹取名的時候想的應該是這樣吧;女子,要潑出家門的水不用細細嗬護,養得再好也是別人家的。

「你家中做什麼營生的?這麼詩情畫意的名字可不是尋常人家想得出來的。」丫鬟他見多了,這麼有特色的倒是少有。

「家父在鄉下開了間雜貨鋪,做小生意維持一家生活,因為這樣懂些算盤。」他的問題好多,還沒完嗎?

「這樣說起來,你也識字嘍?」

「少許。」

「我上回在滕府的骨董倉庫見過你,連這回,第二次了。」

「缽蘭腦子笨沒什麼印象。」她眼光垂下,並不想跟天鳥過長談。 本來想說,要是可以,趕緊把早飯吃完回房補個回籠覺,現在,希望漸漸離她進去,這位貴客看起來短暫的時間裏並不想放過她。

「你到藏珍塢做什麼呢,據我知道那個地方是滕家五爺的惡勢力地盤,平常不許人隨便靠近的。」

「我惹他生氣,他罰我修補裏頭的收藏品。」

「你懂那些垃圾?」人長兩眼,賞心悅目的東西都來不及欣賞了,老骨董的東西隻是美其名,比破爛多那麼一級。放給它爛回大地還能營養土地,塵歸塵,土歸土,勞心勞力修補,大可不必了!

當然啦,這是見仁見智的想法,滕不妄可是把那堆東西當寶貝,誰叫他是骨童商人,撿破爛是天性。但是要年紀這麼輕的姑娘,還是滕府的奴婢去整理……滕府都沒人了嗎?

「那不是垃圾,那些是先人留下來的珍貴遺物,公子你不應該看輕五爺保存寶物的心情。」她不太高興天鳥過的批評,就算他是滕府的貴客,說話也太不雕琢了。

哇,她生氣的樣子好可愛,從來沒有哪個女人敢用這種口氣罵他。她捍衛滕不妄捍衛得凶喔,嗬嗬。

「你跟我家請的丫鬟很不一樣,有興趣換地方工作嗎?我不隻是個好主子,又憐香惜玉,換句話說就是好相處,你要跟了我,薪餉多兩倍如何?」他不遺餘力試圖挖角。

缽蘭不知道要怎麼拒絕,轉頭就走會不會太絕情了?畢竟她方才找不到路的時候,他好心的幫了一把。

她貓豫再三,卻聽到一個讓她頭皮發麻的聲音沉鍾般的響起。

「想不到我這是養老鼠咬布袋了,讓你來作客,你卻打起我家丫鬟的主意來!」

不該在下人膳房出現的滕不妄凝著瞼,高大的身形一出現,將門口的陽光全部擋住,即便他行動不方便,卻絲毫不損及他天生的威儀。一個人的氣質是與生俱米,就算後天遭到折損,那股威嚇仍舊在骨子裏,沒有人能模仿的。

「五爺。」天鳥過有些心虛。

「你還認識我啊?」滕不妄目光掃過他,眼中有氣。

「當然認識,你看我四下打探民意,為的就是五爺你埃」他嘻皮笑臉,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

「好感動人。」滕不妄臉色更沉。

「隨手之勞,不足掛齒。」天鳥過幹笑。說真的,他認識的滕不妄爽朗又富俠義精神,出了意外以後,性子卻是全然大變,別提以前的親切善良,現在要像膽子小的丫頭家丁,都給他嚇得拚命閃避。要不是衝著滕府給的薪餉優渥,其他主子也不難相處,這座宅子恐怕早早變成幽靈住宅了。

滕不妄輕哼,眼睛不忘溜過一旁的缽蘭。

「你這個客人可是不懂什麼叫分寸啊!」若非看在他跟蘇州的天家有幾分交情,兩人又是文聯盟會的文友,交情雙重,他才不想收留天鳥過這個吃白食的。

「分寸啊,我馬上拿布尺來量,你給我個限度,我絕對不敢越雷池一步。」

「你不隻伶牙俐齒,還貧嘴。」

依舊站在原地的缽蘭心生厭煩,這個咄咄逼人的滕不妄,不是兩次搭救她的那個義勇男人,她記憶中的滕不妄跟現實中的差距太大,些微的愛慕被現實磨損了,要說留下來的,就是一份深深埋藏的愧疚。

「遷怒是不可饒恕的行為。」她把心中的感覺清晰明白的說出來。

不隻天鳥過倒抽一口氣,跟在滕不妄後麵,一直留在外麵的梅媽也捂著胸口,他們不約而同的認為,這丫頭是跟天借膽,不想活了!

「噓,娃兒,趕緊道歉,爺心胸寬大不會跟你計較的。」梅媽在滕府待了幾乎一輩子的時間,從來沒維護過誰,等衝進來圖場,才發現自已對缽蘭莫名其妙多了一絲偏心。

唔,好吧,偏就偏,人都進來了,中年女子一人做事,一人當。

不過,還沒完全發揮她的英雌氣概,滕不妄陰森森的地雷爆炸聲又打得她腳軟,氣勢馬上縮得比鵪鶉蛋還校

「你再說一遍。」他盯著把下巴頂在胸前的缽蘭。

「嗯,我說……」老實如她不知道大難將至,還認真的想重複一次。

「娃兒,把碗盤撤去洗幹淨!」梅媽終究違逆了自個的主子。

山雨欲來風滿樓?沒有。但不是很大的屋子充斥可怕的安靜,這時候要有根針掉地,恐怕都能聽得到。

「不要緊的梅媽,要是我實話實說激怒了五爺,他連這點寬容的心也沒有的話,根本沒有資格當人家的主子。」

梅媽的眼淚幾乎要噴出來!娃兒,不是我不想救你,是你自己往地獄裏跳,別怪我啊!

天鳥過也同樣拿著不可思議的眼睛瞅著缽蘭,太……稀奇了,這麼勇敢的女孩,不知道可不可以佩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好樣的!」滕不妄不怒反笑。

「五爺,她年紀小不懂事……」梅媽頂著發麻的頭皮,還想說項。

「梅總管,府中上下事多如牛毛,你有空在這裏浪費口水,不如多花心思整頓府裏的大小事宜。」滕不妄笑得叫人發毛,轉向天鳥過,「我通知了青鱗,你等著他來把你領回去吧!」

「不要,我會乖乖的,我不要回家!」天鳥過哀鳴。誰要回家過那一成不變的生活,不要啦!

「至於你……」膝不妄不理天鳥過叫得多淒慘,用手杖指著缽蘭,「跟我來!」



就知道他來找碴的。

「我的肩膀酸,用力的捏!」不回屋子,半路在一涼亭裏,滕不妄不走了。

瞪著他的寬肩,高大的身體,缽蘭想,這不是存心刁難人嗎?她那麼矮,勉強構著他的肩,卻是怎麼調整、怎麼吊手?

他的肩膀比岩石還硬,不會還在為方才的事情生悶氣吧?!可是他一路過來隻字不提,他的心胸……也許比她想像中更大些才是。

或許是發覺缽蘭換來換去的姿勢,滕不妄尋了張石凳坐下。

果然,他聽見後頭傳來輕輕的籲聲。

齊平的高度,缽蘭可以從他的後腦勺看見那張側臉,白色的疤痕細密的分布著,可以想見當初他受傷時的模樣,那……很痛的吧。

隨著指尖的按摩,她可以感覺得到指腹下的肌肉出現明顯的鬆弛,順著自己的指尖,她在滕不妄的頸子發現更多細微的傷痕。

他的任性、無理、霸道都是她害的。重新萌生的愧疚感揪痛了缽蘭的心。



叩叩叩!敲門聲斷續的響著。

叩叩叩……

被幹擾的滕不妄抬起眼睛瞟向無聲無息的後方。

「你聾了嗎?」

缽蘭被吼聲驚醒,惺忪的睡眼試了幾次才睜開,眼瞳依舊無神。

「有人敲門。」她是怎麼回事?每天沒精神,都近午了還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好……」她反應得慢,腳步滯了滯,幸好還知道門的方向。

門外--

「缽蘭,真的是你!」大大的嗓門揚高又壓低,卻掩不住驚喜。

「翠娘。」缽蘭醒了,手提竹籃的是翠娘,她在大廚房時候的同居人。

「我聽大家說你被派到五爺這兒來,替你擔心好久呢,那天你不是辭工了嗎?二叔還直嚷嚷著你走了狗屎運,」她忽然把缽蘭拉低。「我同你說喔,五爺的風評不大好呢,你在這要小心。」

缽蘭露出微笑。「今兒個輪到你送飯?」

「嗯,梅總管說啦,隻要送到門前就好,我才敢來呢。」說著,好奇的眼神透過缽蘭的頭頂,打量不是很光亮的主屋裏頭。

缽蘭接過竹籃。「交給我就好。」

「缽蘭,那個五爺長什麼樣子?凶嗎?是不是像這樣……」她齜牙咧嘴做出吃人的樣子,可是嘴巴的話還沒說完,異物飛來的聲音刷過缽蘭的耳邊,擲中翠娘鼻梁。「哎喹…哇!」

都還來不及掉眼淚呢,裏麵凶惡的聲音不客氣的傳出來。

「滕家請人來做事,不是來饒舌吃白食的!」

「五……爺!」翠娘抖得厲害。這下所有的傳言都證實了,這個院落的主子是惡魔。

「滾!別讓我再見到你!」

捂著通紅的鼻子,帶著兩泡眼淚的翠娘死命的逃走,連跟缽蘭道別都忘了。

缽蘭看了眼掉在地上的「凶器」,是枝筆。

關上門,她不看滕不妄直鎖住她的眼,把竹籃放在桌子上。

「五爺,開飯了。」她下望的眼光不能抬起,否則,她怕會忍不住用來殺他一千遍。

「把眼睛看著我。」這丫頭討厭他呢,即使她的舉止還是小心翼翼的,抿成直線的唇像是恨不得狠狠咬他一口,才能洩憤。

應該說她從頭到尾表現溫馴,骨子裏卻不是那麼回事!

缽蘭認命的抬眼。他的要求好多,叫人疲於應付。

「你討厭我?」

「缽蘭不敢。」

「我看不出來你有哪裏不敢。」她以為將心緒藏起,他就什麼都瞧不出來嗎?

「五爺不喜歡我可以找梅總管換人,缽蘭可以專心整理藏珍塢的藏品,爺看不到我,不傷爺的眼。」

「你巴不得趕緊把我甩掉?」她寧可麵對那些骨董,也不想麵對他?

「五爺要是不肯改善你對下人的態度,別說天怒人怨,眾叛親離也是指日可待。」一說完,她心裏就喊糟,再生氣她還是個奴才,用這種口氣指責主子別說杖打,被趕出滕府也不為過。

滕不妄瞪著她平庸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平緩的問:「我的人緣好不好跟你何關?」

「是跟缽蘭一點關係也沒有。」他的口氣好得叫人懷疑。

「我要你說!」

缽蘭沉默了很久,在心裏斟酌著該不該吐實。「放過別人,也放過你自己吧。」

她該死!在他想動手把桌上的東西全部掃下時,意識卻瞬間清醒了過來,舉在半空的大手緩緩握成拳,垂落。「告訴我,你究竟打哪來的,一個字都不許虛假。」

她不禁上心下心了。她曾經編的那套說法出現漏洞嗎?還是哪裏沒有說全?

他目不轉睛的瞧著她,她像木偶般的掀開竹籃蓋,再拿出食盒,碗裏盛了尖山一樣的白飯也不自覺。「五爺,用飯了。」

滕不妄看著還冒白煙的飯,想著她被動的動作,很慢的舉起箸一筷一筷的吃起來,對於剛才的問題並沒有繼續追究。

一時間,隻剩下咀嚼聲音還有……缽蘭肚子發出的聲響。

「坐下。」他說。

咦?

「盛了飯一起吃。」已經夠清楚了還要他怎麼說,反應遲鈍。

「好。」她的確餓了。裝了七分滿的白飯,她在離滕不妄最遠的椅子坐下,低下頭專心夾菜吃飯。

她吃著,把青椒跟臘肉分到一邊,隻挑素豆幹吃;另一盤魷魚炒香蒜她壓根不碰,幸好湯是羅宋,拌著飯,她已是吃得津津有味。

「你偏食。」她這算哪門子吃法?滕不妄露出陰沉的神色。

她看了他一眼,夾了一塊魷魚送進嘴巴,卻咬了老半天。

看她像要放下筷子,滕不妄吼著,「吃。」

「我在吃了埃」哪有這樣的,連吃飯也吼人,

「這些、這些還有這些,全部要吃完。」他指頭所指的都是缽蘭不喜歡的食物。

她放下碗筷,咽下嘴裏那塊魷魚,「我……吃飽了。」

下回,沒有下回,她絕對不要再跟這樣的人一同吃飯,別說吞不下飯,食欲都被他吼光了。

見她是真的沒胃口了,他指著一旁的茶壺說:「熱茶。」

缽蘭以為他想喝茶,連忙起身倒了一杯。

「喝掉它。」

「我嗎?」

「不是你,難道是鬼?」他的嗓門越練越大。

盯著缽蘭把茶喝掉,他也把桌上的飯菜一掃而空。

「將東西收到籃子裏,放到門口,會有丫鬟來收走。」最後,他還是不忘指使缽蘭一下。

她敏感的發現,今天的五爺胃口似乎比前幾天都要好。



黑夜的冷月太朦朧、太暗淡。

忍著不去點燈,缽蘭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斑駁的牆枝影搖晃,呼應著颼颼的北風,無數畸形的想法,扭曲的影像在她的腦子裏奔竄,冷風吹進來,她猛然一縮,縮入床的一角,擰得發白的指節因為用力揪著被子,青筋可見。

不行!她受不了了,抱著被子跳下床,也不知道昏暗中腳絆倒什麼,也不管隱隱作痛的是哪裏,她死命的往外衝。

她不要黑暗,不要……不要關她……

隔壁再隔壁是梅媽的房,她按散著淩亂的長發猛敲門,半晌,沒有回應,隻聽見梅媽打呼的鼾聲似有若無的傳出來。

冷冬啊,誰不想躲在溫暖的棉被裏。缽蘭大大的眼睛盛載著狂亂,她轉身跑向寬大的庭院深處。

滕不妄一向眠淺,當房門被大力的打開,還有氣喘籲籲的怪聲一同灌入他的知覺,他就醒了。

缽蘭七手八腳的把大開的門閂牢,這才跌滑下來,兩腳乏力的跪蹲在地板上,急劇的喘息止都止不祝

「有燈……亮著真好。」她到處亂跑,在遠處看見這盞燈,循著幽微的光亮,不顧一切的跑過來、不認得的路不要緊,她也不在乎走的是不是平常的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抵達的,要不是心裏有個清楚的認知,曉得床上躺著的是滕不妄,她恐怕已經哭出來了。

等到身子比較不抖,她顫巍巍的扶著門板站起來,讓自己可以感覺到宮燈散發的溫暖,盡管一燈熒然,對了,床上還有一個他呢,這些事實讓缽蘭漸漸恢複理智。

滕不妄可以感覺,那個闖進他房間的人把燈移到角落處,聲響逐漸悄去,直到他有些不耐煩,聲音終至消失,一方寧靜恢複了。

例落的下床,他一眼就看見縮在角落的缽蘭。

她竟然抱著髒兮兮的被子睡覺,臉上也滿是汙泥,這個笨蛋不會跑過大半個滕宅,就為了到他這裏吧?

他想起她是大路癡一個,就算天天要走的路也記不住,想來是很拚命才找到正確方向。

不靠手杖,他來到她跟前。

她就靠著燈睡,繡鞋跟白襪變了色,衣裳裙子也都是黃色的水跟泥。

「起來。」

「不要關我……不要……黑黑的……不要、不要,我沒做錯什麼,你們不可以這樣對我……」她囈語著,散亂的發半遮住她雪白的臉,顯得脆弱,白天的冷淡因為睡眠消去,無表情的臉柔和了不少。

「起來!」他不想讓她睡地板,也不可能讓在泥巴打過滾的人弄髒他的眼睛。

隱忍著連天的哈欠,缽蘭打開一條眼縫,口齒不清。「五爺。」

「你還知道我。」

「你來要回你的燈嗎?」揉揉眼睛,奇怪,身子很冷,她記得進來之前門窗都是緊閉著的。

他要那盞燈做什麼,腦袋不清楚的丫鬟!

「不是嗎?那就好。」缽蘭安了心,一個哈啾,兩個哈啾,冷的知覺鑽進骨子裏,讓她接連的打起噴嚏來,她下意識把濕透的薄被更往身上拉。

「你作惡夢!」她老遠跑來這裏打地鋪睡覺,就為了惡夢嗎?

「我習慣了……有燈亮亮的……就不怕了。」半夢半醒的她說得不清不楚。

「滕府沒有苛刻傭人的習慣,你的房間應該有蠟燭不是?」雖然說就寢時間點燈是一種浪費,宅子的安全也在考慮的範圍內,不過他記得接手這宅子後,有過一連串的改革措施,晚間一房一盞宮燈是被允許的。

「不能……有火。」她冷得牙齒打顫,又要分心回答滕不妄的問話,頭不聽話的疼了起來。

火字燒灼般的燙了她,她用力拍了拍臉頰,終於看清楚一直在她耳邊嗡嗡叫的噪音來源是誰。「五爺,對不起,把你吵起來。」

有火是什麼意思?看著她已經清醒過來,滕不妄知道他失去問話的最佳時機。

「既然你醒了,去把全身的髒換下來,別礙我的眼。」

「我……沒帶換洗的衣裳過來。」她不能先睡嗎?他的意思像隻要她幹淨了,就可以留下來過夜,不用回去擔驚受怕。

「裏頭左邊最下層的衣櫃有我十幾歲穿的舊衣服,你先拿去穿,但是,明天一早你就要給我脫下來,不許穿出去招搖!」真是麻煩。

「我可以把燈帶走嗎?」她怕黑,那他呢?

「我又不是膽小鬼,快去!」鼻子都擤紅了還羅唆個沒完,哼!

「謝謝你。」露出靦腆又害羞的微笑,提著燈,她的臉展現空前的美麗。

美麗?該死!他居然覺得她美麗?!看起來要發病的人是他才對。

膝不妄重重的把身體丟回床上,心頭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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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00:08: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夜很黑,黑得看不到五指,到處都是黏人的蜘蛛網,吱吱叫的老鼠也跑來跑去,她的腳還有身體各處被螞蟻咬得處處紅腫--

扭曲的人臉,發黴生斑的山水畫,斷了腿的羅漢,從岩壁切割下來的飛天……仿佛節節對著她逼近。

「不要……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我沒有做錯事,錢不是我偷的……」

場景換了。

兩個普通身材的男人私語著。

「想不到她的功夫這麼強,田黃與牛油石一眼就分辨出真偽來。」

「爹要知道你花大筆銀子樓來假貨,又要挨罵惹氣生了。」

「都是那丫頭的錯,就是她,爹才沒把我們哥倆擺在眼裏。」摟來假貨是故意的,他手頭緊,本來想從中取利,賺點零頭,是那丫頭壞了他的事。

「說得是,幾日前爹也來查帳,害我捏了把冷汗。」他管的帳目查不得,一查就露餡了。

「不如,都賴給她吧,反正她也不是你我的親妹妹,女人能力太強不是好事。」

竊竊私語的聲音更低了,埋低的頭顱算計著……

「……我說了不是我,好黑好黑……不要礙…」

滕不妄瞪著因作惡夢滿身大汗的缽蘭,心情極端的惡劣。

心情差是,不能睡也是,一晚她囈語不斷,甚至還發起燒,是怎樣的夢境讓她睡不安穩?她,有著什麼樣的過去呢?

「五爺,要叫醒她嗎?」側立一邊的身形看得出來還是小孩。

「不必,去打盆水來。」他態度冷淡。

滕五言被他的冷漠刺傷,卻仍裝出堅強的神色。「是。」

「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再私自上這兒來!」

五言瞅了眼床上的缽蘭,眼露不平的神色。「我是你的侍衛,你的安全是我的責任。」

「我是需要侍衛,不是小鬼。」

滕不妄的坦白傷了他的心,他倔強的下巴無法控製的抽動著,氣憤的顏色不敢表現出來,隻能握緊拳頭,這樣,他才不會因為情緒失控掉頭就走。

「我答應過娘,要照顧你……」沉默散了開來。

滕不妄不但沒有答話,甚至懶得看他一眼。

「你答應什麼跟我無關,出去。」良久,下了逐客令。

五言保持緘默,傾全力對抗滕不妄的霸道。他雖然沒有膽量再回嘴,卻消極的表示抗議。

「你……們在吵架……」迷糊中的缽蘭摸著陣陣發疼的額頭坐起來,打斷兩個人的對峙。

眼中的紅霧散去,她極力想扶住床柱,卻撞著了下巴。

痛痛痛……

滕不妄的身體動了下,五言看得出他想上前阻止缽蘭起床,然後,她身上那件寬大的舊衣引起他的高度注意。

她居然穿著五爺的衣服!

「耳缽蘭,該死的丫頭!」滕不妄才不管五言心中波濤洶湧,暴怒的吼叫嚇得窗外覓食的小鳥一散而光。

缽蘭一驚,下巴重複吻上床邊,她倏然睜開雙眼,低低的哀叫,不敢放聲。

「該死的你,不會叫人嗎?」

啊,焦距不好定住,但是如雷貫耳的聲音聽熟了,也知道要反應。「叫人……不用啊,缽蘭自己會起來。」

滕不妄被她的迷糊弄得七竅生煙,狠狠的轉過頭。「你還杵在這裏幹什麼?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再到這裏來!」

五言想不到自己在這節骨眼還會被吼,一張小臉青白交替,眼光十分狼狽,「我還會來!」留下話,他人走之前,不忘怒瞪了無辜的缽蘭一眼。

迷蒙的眼睛接收了不明白的敵意,「他,我沒見過。」

「不關你的事。」滕府中她沒見過的何止一個,要談,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的確不關她的事。下了床,她身上布袋般的舊衣服幾乎遮住她的小腿。

「難看死了,去洗臉、換衣服,要是再讓我看到你愛醒不醒的眼睛,小心我用牙簽幫你醒眼。」他一聲大過一聲的咆哮,足夠喚醒整座宅子的人。

「哦。」她披散下來的長發有著天生的發性,發尾很是可愛的翹著,一髻一髻很有個性的落在她的臀部上麵,過大的衣服折了又折,她的手指小巧……

就這麼著,滕不妄逐漸懊惱起來,他又覺得她可愛無比了,像個娃娃。先前覺得她「美麗」,現在是「可愛」,那下回呢?該死的!不會再有下回了!他暗暗發誓。



沿著做了記號的路,這次,缽蘭順利無誤的來到小廚房。

「梅姨,我來拿飯了。」她很開心,這次是她一個人走過來沒有靠誰的幫忙喔。

小廚房跟大廚房是完全不同的地方,大廚房終年熱鍋炒菜鏟子撞鍋聲不斷,人多又雜,大家隻求趕快把工作結束,人際關係是其次;她在裏麵待了三個月也隻跟翠娘一個人親近些,其他的人怎麼也合不來。小廚房人少,雖然說依她的性子不會與誰特別親近,至少大家的和氣讓她很安心。

梅媽也在,她老神在在的看著竹兒挑青菜,清閑的喝著茶。

「娃兒,怎麼是你來拿?翠娘呢?我還想說一早沒看到你的人,房間連被子也不見了,別跟我說你掉到茅廁裏喔。」梅媽百無禁忌。

好多的問題,要先從哪一個回答起?缽蘭遲疑了下。

這一遲疑,就沒了下文。

「娃兒?」這孩子反應這麼慢,難怪老是招五爺罵了。

「缽蘭昨夜睡五爺那,因為作了惡夢。」她沒把翠娘被罵的事情說出來,心想著彼此的情誼,多替她遮掩應該不會錯。

梅媽嚇得不輕,茶杯裏的茶濺上衣服也不管了。「娃兒,五爺對你做了什麼事嗎?老實說!」

「我下床的時候撞到下巴,又挨罵了。」

籲,梅媽不知道為什麼鬆了口氣之餘有略微失望的感覺。

但是,五爺受傷至今,從來不準誰在他房間打地鋪,她身為總管都不許了,遑論一個丫鬟,她看向麵貌平平的缽蘭,宅子裏多得是美貌的丫鬟。這,五爺的喜好還真的很不一樣啊!

但是,不管怎樣,以前那個愛護下人,對人親切的五爺要是能回來,不論他中意的人是誰,做下人的他們絕對大力支持。

「另外,請多給我一副碗筷,五爺留我陪他用膳。」她是不知道大家的表情怎麼變來變去的,她的心思向來不在這。該講的話說完了,她肅立一邊,等飯籃子。

「竹兒,去櫥櫃把五爺的早飯端出來,多加一副碗筷。」梅媽俐落的吩咐著,竹兒想多嘴的機會完全被剝奪掉了。

「缽蘭……」她不死心。

「竹兒!」梅媽提高了音調。

「哦。」竹兒喪氣的執行命令去。

滕府裏最不愛丫鬟家丁把話傳來傳去,蜚語流言一向不被允許。

「喏,就交給你了。」竹兒遞過竹籃,偷偷在缽蘭耳朵低語,「我有空去找你聊天喔。」

「噢。」她跟竹兒不是很熟,怎麼她突然想跟自己親近呢?

「娃兒,快去吧,免得送遲要挨罵。」梅媽哪裏看不出來竹兒的鬼祟,催促著缽蘭,揮手趕人之餘,還不忘嘮叨竹兒,「你那堆菜又要挑到什麼時候?別淨杵在那裏,一下又晌午了,快去做事!」

缽蘭提著竹籃,離開小廚房。

她穿過幾個院落以後發現不對了,她在轉角還有拱門做的記號都不見了,也就是說她又要麵臨迷路的可怕事件發生。

怎麼會這樣?左看右看,木炭的痕跡 別說看不到,每道門幹淨得像被水洗過一樣。完了,這下要從哪裏回去才對?

就在她惶惶然如喪家小狗到處轉來轉去的時候,高大的樹上有個小男孩掀著眉看她。



早膳冷了。

相對的,滕不妄也是冰冷的臉色,他繃著臉,一口一口喝著沒有溫度的粥。

「我不是故意要迷路的,」缽蘭咬咬蒼白的唇。「對不起。」

「你不是做了記號,總不會連自己做了什麼記號都忘記了?」他習慣每天早上喝粥,白胖的米粥有讓人心安的力量。

基本上,冷涼的稀飯傷胃,他決計是不可能入口的,但看見她滿是泥水的繡鞋跟裙擺以後,他一聲不吭,端起碗吃了起來。

「不見了。」她臉色也不好。繞了道路的她,最後碰到翠娘,才順利回到這裏,之間花了多少時間,她壓根不去想。這會走了太多路的腿微微的抖著,她隻想趕快有個板凳可以坐下來歇息。

「那種笨法子。」

「你知道我用木炭做記號?」

「我又不是死人怎麼不知道!」三、兩句話又惹火他。

缽蘭無言的閉嘴,誰叫路癡的人是她。

滕不妄以為吃東西可以鎮定他的情緒,誰知道他就是無法忽視缽蘭茫然的模樣。

「去找梅媽,要一份宅子的路線圖。」他甩下筷子,等一下午膳要是再敢遲到,看她怎麼解釋!

「噢。」

用過飯,滕不妄看了會書,才抬頭,又發現缽蘭倚著屏風打盹,雙手不忘抱著屏欄。

又睡,就算豬投胎也有清醒的時候,她倒是處處可睡,隨時可睡,他不過翻了幾頁書她已睡去,本來想叫醒她的,但想起昨晚她不停的囈語就作罷了。

愛睡,就給她睡吧!隻要不摔下去就好了。可是才想著呢,砰地一聲,滕不妄的瞼又變成了豬肝色。「耳缽蘭!!」

幸好不是頭著地,缽蘭摸摸摔疼的手臂。「咦?」

「你可回過神了?」他冷冷瞅她。

知道他消遣自己,她站起來。「要是五爺允許,我可以出去的。」

不想看她可以直接說,一直無所事事的待在房間裏,她也很不想。

「哦,我倒是想知道你出去能做什麼?」他嗤了聲。

她微帶驚訝,「可以做的事情那麼多,你除了看書都不做別的消遣?」

「你說我這殘廢能有什麼消遣?」

缽蘭垂下眼。依舊是話不投機埃

「耳缽蘭!」她不說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欺負她嗎?

她抬頭,鼓起勇氣。「要是五爺肯,請讓我去找點別的事情做。」她才不會一直想打瞌睡。

自從她離家以來,做的都是勞力工作,隻有日前被罰到藏珍塢去的那短短一天,重溫了以前工作的感覺。人,好難相處,那些文物骨董就不會了,它們能讓她無拘無束的揮灑,也還報它們最初的光華跟璀璨。

「伺候我不是工作?」他沒好氣的問。哪個丫鬟不撿簡單的工作做,偏生她就是跟人家不同。

「不一樣的。」提到這缽蘭不禁侃侃而談。「人除了勞力以外,精神上的工作可以讓心情愉快,當你做一件你很喜歡的工作,可以忘記其他的煩惱,藏珍塢裏還有很多需要修補的骨董品,你讓我到那裏工作,我會很感激你的!」

「我要你的感激何用?又不能拿來賺錢,」他馬上否決她的話。至於為什麼,他也說不上來。

「我就知道行不通。」

他眯起眼睛。她拐彎罵他不通情理嗎?「你想去,好,我還煩惱請不到專家來處理那些物品。我們現在就走,讓我看看你的本事,你要知道,裏頭隨便一件東西都可能比你值錢。」她以為那些骨董隨便用漿糊抹一抹就了事嗎?



一個碩大的胖姑娘笑臉迎人的杵在門口,克盡著門神的任務。

「要是可以,找一個可以跟胖姑娘站一起的秦男俑,兩個人看家也有伴,你說好不好?」

「別跟我講這些無聊事。」真的門神聽到要吐血的。

桃腮粉臉的胖姑娘,讓缽蘭心情不自覺的感到愉悅,發自內心的笑容漫上她的臉頰,本來少有生氣的眼珠又亮又光,這樣的轉變很不一樣,使她整個人煥發出一股迷人的神采。

「我是說真的,南大街的掛貨鋪應該找得到。」

她知道掛貨鋪?滕不妄不動聲色,暗暗記下。

掛貨鋪不同於古玩鋪,收購物品的種類繁多,零星廣泛,貨物的價值或許比不上古玩鋪,好處就是大江南北的貨物集於一地。

一進門,缽蘭忙著四處把窗戶打開,好讓新鮮的空氣流通。

滕不妄冷眼看她忙進忙出的,不發一語。

她怕髒,平日不喊她,就不見她動手打理,他看書,她就打瞌睡;來這裏,她竟如同魚回到河流,帶勁的樣子比跟他單獨一起的時候生動活潑太多,跟他這個殘廢的人在一起是樁苦差事他知道,宅子內的流言不用刻意打探,到處都能聽見,大家都以為他聾了,就什麼都聽不到,沒有人記得他還有一隻耳朵是健康的。

滕不妄心情起伏,屋子裏靜悄悄的。

缽蘭不管他,人賴在破舊的桌子旁調漿。

她專注的樣子讓他很享受,對,享受,這奇異的感覺並非頭一遭,跟她在一起,他的心總能夠感覺到難言的平靜,那是他很久以來不曾感受到的。

她很融入這樣的環境,到處都是散實的骨董,這些是他以前搜羅來的,本想說有一天不管事了,就天天修補這些古文物過日子。然後,一場火毀了他鵬程萬裏的前途,他不想見人,連帶的,也忘記這些東西。

調完漿,缽蘭跑出去端來一大盆水,把一幅從錦軸上撕下來的洛神圖泡下去。她細細的打著水,讓年老的絹紙重新得到潤澤。

「你很喜歡骨董。」

聽到聲音,缽蘭好一會才抬頭,訝異聲音的來源,呀!她居然把他給忘了。「礙…對,因為小時候媽媽不在我身邊,她去世得早,加上……我經常 被關在倉庫裏麵,為了排解寂寞,就把倉庫裏麵的人偶當成說話的對象。」

被關在倉庫裏?她的惡夢總是跟倉庫脫不了關係。「家人呢?」

工作的時候缽蘭毫不設防。「我有三個哥哥,爹很忙,哥哥也忙,我是私生女,所以不管爹爹還是哥哥們都不喜歡我。」

「把你長年關在倉庫是誰的主意?你爹還是兄長?」

「是……哥哥。我不應該插手他們的生意的。」

「你家做什麼營生的?」滕不妄還記得他以前問過,但是被她躲過去了。

要套她話,看來必須在她專心別的事的時候。

「我爹……開了家小鋪子,小本生意罷了。」既然她已經出來,跟那個家再也沒有關係了,他們幹什麼營生也不重要。

缽蘭重新低頭,把泡水浮起的洛神圖撈上高高的桌子。

鋪上油布,紙舊了,不好揭,泡過水後更脆弱,怕傷著密密麻麻的落款,她隻好找了張矮凳站在上頭,費力的刷漿,就見她挽起袖子的胳臂來回刷抻,生怕留下一點泡泡、縐折。

她專業的手法,補修、填繪、落假款、仿禦題知識技巧,都不是三年五年學得到的,他剛才也瀏覽了經過她巧手修飾的胖姑娘,那釉彩粉飾得維妙維肖,該舊的地方一點也看不出新的痕跡,他突然升起渴望要看洛神圖複原的麵貌。

把腳步往後移了幾步,他低聲喚叫,「五言!」

比猿猴還矯健的小男孩從屋簷翻下來。第一次被呼喚,他的臉有著掩不住的興奮。「五爺,您喚我?」

「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除了她,又一個。

「五爺……」

「得了,這次算了,我有事要你去辦。」是他的脾氣變好,還是這些人越來越不把他當回事?

「我聽著!」五言極其興奮。雖然說那個礙眼的女人也在,算了,原諒她一次好了。

「我要你去一趟不妄齋……」

「遵命!」

五言歡天喜地的走了,背負著不明的任務。

滕不妄回過頭來,背著他勤奮工作的缽蘭渾然不知道有誰來了又走。愛物成癡用在她身上真是無比的恰當。他搖頭,發現自己居然不是那麼計較他跟骨董在她心中的比重。

要看到一個熱愛工作的女人,幾百個女人裏麵也難找到一個。

他看書,缽蘭做著她的事,時間隨著流逝,日照西斜,寒風一陣強過一陣了。

眼睛有些酸疼,缽蘭才發現自己在工作台上磨了一天。要糟!她的工作可是伺候五爺,那個暴君要發現她摸魚摸得這麼厲害,非把屋瓦都吼掉不可。

可她一轉身,一陣聲音丟來。「怎麼,跳蚤咬了你?」

「你……在這裏,」陡然冒出的心安讓她感到暖和,「在這裏就好。」

「哪裏好?」她整整一天沒有回過半次頭看他,根本當他不存在。虧他上午還覺得她熱心工作十分難得,現在,他要完全推翻那個亂七八糟的說法!

被冷落,更不是滋味!

「我一回頭看到你……好。」天要黑了,有個人在似乎比較不那麼可怕。

滕不妄瞧兒她一直往外看的小臉,又趕緊洗手往他身邊靠,肢體的不安明顯得叫人實在無法對她大聲一點。

「坐著,別動!」就算心軟,他還是習慣的命令人。

缽蘭真的不動,一雙眼珠鎖定他。心中微微的忐忑隨著他高大的背影步離,威脅膨脹,他,要做什麼呢?

滕不妄從櫥櫃裏拿出好幾支牛油製的火把,點燃後,安插在四周,霎時,光明大放,和屋子外麵的黑暗區隔開。

「以前,我也常在這裏工作到很晚。」他解釋了為什麼會有這些火把的存在。

「好暖,整個人,連空氣也是。」她搓著手。對她來說光亮有穩定心情的作用,不用懼怕黑暗是多麼可貴的事。

看她放鬆的小瞼,滕不妄也感覺到心安。

他是走火入魔了,居然以她的感覺為感覺!

「我這有些東西要給你看。」他指著下午五言送來的箱子,要缽蘭去打開。

她皺起平整的眉頭。「不會是捉弄人的整人箱子吧?」

「你被整人箱嚇過?」不用說,肯定是這樣。看她遲疑不前,到底她的童年除了被關在黑暗的倉庫,還有哪些他不知道的?

他問,她也照實答了。「哥哥們把裏頭的小醜臉挖起來,放進很多嗯心的癩蝦螈蛇、蚯蚓,趁我睡覺的時候放到我的房間,要不然就佯裝要送我禮物,把整箱的螞蟻倒在我身上。」都是惡夢。

「我們賭賭看,裏麵會不會是你想的那些玩意。」滕不妄要拚命深呼吸才能壓抑心中的怒火。就算兄弟姊妹相處少不了惡作劇,這樣對一個飽受冷落的妹妹也太超過了。耳姓的人家不多,不難查。

「我可以不要開嗎?」天生懦弱的部分蠶食著她的勇氣。

「準備認輸?」

他又激她。沉吟了會,缽蘭還是趨前,箱子沒有鎖,一打開,輕淡的檀香彌漫進她的鼻。

所有的物品都用質料很好的棉紙包著。

她一樣樣打開,有一個碧綠如湖水的九層寶塔,站著蟈蟈的白玉白菜,幾塊翠玉還有卷軸。

「這些東西都是最近人家送到不妄齋估價的貨兒,你倒是幫我瞧瞧哪一個值錢,可以摟下來。」他擺明要探她的底。不妄齋多得是代代功夫相傳的師傅,要估價,把銀子亂灑一通也輪不到缽蘭。

「就這卷阿房宮賦吧。」對別的物品她看過就算,獨獨對這卷白麻紙寫的阿房宮賦情有獨鍾。

滕不妄瞄了眼。「聽說送來的是個年紀很輕的少年。」

「年紀跟貨品的價值無關,你看他的字神韻技法熟練,有高山流水的氣勢,有飛龍騰空的狂氣,絕妙難得,值千金。」她邊看邊讚揚,幾乎是讚不絕口。

他本來就對這卷行書抱有好感,聽缽蘭這番隻有鑒識行家才說得出來的話,心中有了底。

「你可想見見這個叫杜牧之的年輕人?」她像魚很容易上勾。

果然。

「我……可……可以嗎?」她掉了下巴。

這樣就犯結巴?嗬嗬,好好玩啊!

……又來了!!他還覺得她好玩,起先是美麗,接著可愛,現在又是好玩,他不會對她有了不同的感覺吧?

滕不妄思索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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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又一腳踩進陷阱了。

很痛,削尖的木枝劃破了襪子還有腳踝。奇怪呢,這裏是普通人家的院子,又不是森林,怎麼處處都是陷阱?有兔子還是地鼠可以抓嗎?可是又不是逃難,也沒饑荒,吃那些可愛的動物有點殘忍耶。

有了梅媽給的路線圖,往返五爺房間跟小廚房再也沒有問題。這路,她確實走過好幾趟,今天卻一直跌跤。

把裙子拉下遮住傷口,幸好要款待客人的糕點完好的躺在藤籃裏。

沒多久,她發現陷阱除了地麵上的,水橋、拱門都能潑下一桶叫人打哆嗦的冷水,或是爛泥,她拚命護著籃子中的點心,心裏有個念頭,似乎,對方要獵的……是她。

等她花了較以前數倍的辛苦來到客人所在的水榭小樓,整個人已經是狼狽不堪。

滕不妄瞪著黑眼,隻簡單的看她一下。「你看起來像是跋山涉水過來的。」

他這種愛嘲笑人的個性什麼時候才會改?缽蘭把籃子砰地擱著,不理會他的笑話。

她什麼都沒說,每次都用表情反駁他。

不過,她的怒氣憋不到半刻,一下子被滕不妄的打扮給吸引了。今天的他很是不同,綸巾華服,典雅的顏色將他昂藏不屈的氣質全數烘托出來,昔日對他的深刻印象又回到她的腦海。

她的情根,想是當日就種給他了吧。

「他是杜牧之。」滕不妄可不曉得轉瞬間她的心緒已經翻騰了幾百回。客人在座,他跟她的帳就暫時擱下,回頭再算也不遲。

「耳姑娘。」帶著鄉下人憨厚純樸的氣息,方臉大耳,衣衫素雅的杜牧之恭敬的站起來,跟缽蘭敬禮。

她福了福。有多久沒人這麼對她禮貌過了。她對杜牧之的印象大好。

「你那幅阿房宮賦就是這位耳姑娘替你估的價。」滕不妄把功勞都推給了缽蘭。

「多謝姑娘慧眼,小生這廂謝過。」黃金十兩,夠他趕考之用,求取功名所需要的開支花費,還有安頓家人也綽綽有餘。

缽蘭向來不善處理這種場麵,她搖搖頭,紅了耳垂。

「公子才華洋溢,他日必定可以大放異彩。」

「不敢,小生隻希望考取功名後,能寫老百姓多做一些事,聖上憂國憂民,我輩當分憂解勞。」

「好誌氣!」

「謝姑娘謬讚!」

嗬嗬,要咬舌頭了,要這麼咬文嚼字的客氣下去,也就不用了吧。跟滕不妄一起的這些日子,她並不需要這麼費力的說話。

「不敢,小女子隻是個奴婢,有多僭越,請公子見諒。」她是對他的文才有期許,卻不見得對人應付得了。

「姑娘請留步……」缽蘭是奴才的身分讓杜牧之大感吃驚。

缽蘭假裝沒聽到,逕自走了。

杜牧之的眼光戀戀,「真是個蘭心蕙質的姑娘。」

滕不妄不喜歡他看缽蘭的眼光。

「我讓人準備一間房給杜公子,你要是不嫌棄就留下來住幾天。」缽蘭走掉,他也無心跟杜牧之談心。

「打擾了,滕老板。」他求之不得。文人窮,在外麵一切都要花費,就算小住幾天,不無小補。

「梅總管。」

杜牧之看清楚來人是個女的有些錯愕。

「梅媽是我滕府的總管,你有事都可以問她。」

杜牧之不再說話,隨著梅媽離開。

「呀呀,我聽說你有客人,還是遲來一步。」豐姿翩翩的天鳥過以萬人迷的姿態度過小橋而來。

「不在家中修身養性,你又出來危害社會。」才趕他回去幾日,又跑出來危害眾生了。

「知我者,五爺是也。」天鳥過露著一口白牙,掀袍坐下。「好多甜食,我來得真是時候。」不客氣的把裝著糕點的盤子全部掃到自己麵前。

「到底什麼風把你吹來?」滕不妄對他的造訪既不歡迎也不排斥。

「文聯盟會派我來遞帖子,說你很久沒出席,大家想你想得緊,過了元宵想辦個聚會,請五爺撥個時間出來。」也不管指頭沾了糕餅肩,他從鑲絲嵌花的長袖拿出拜帖。

「文聯盟會跟我無關。」一個廢人不需要交際應酬。

「你是發起人,龍頭欽。」

「說不去,就是不去。」

所謂的文聯盟會成員包括古玩界、朝廷官員、文人學士,也有像天鳥過這樣自詡不務正業的人,他們多是誌同道合的夥伴,也不局限在鑒賞古玩上麵,彈琴下棋,以文會友,三五成群泡茶聊天,才是它最大的功用。

滕不妄受傷以後,不隻謝絕朋友的探視,他封閉了自己,也把別人的關心一並摒棄。

「這樣礙…」天鳥過不敢勉強,可氣在心口也要凶他兩句。「當縮頭烏龜也有個期限,自艾自憐也該有個限度。」

「別以為天青鱗的麵子能大到保你全屍!」滕不妄沉了瞼。

每次都用他大哥來打壓人,「不要這樣啦,大家很久不見你,雖是假借摟了新貨色比較一番……」

「你還說?!」他真不怕死啊!

「要不然你借我耳姑娘,由她代替你出席。」這座硬邦邦的山不轉,路轉嘛。「我聽說嘍,她評鑒古物的眼光不比你差。」

「我不會讓你打她主意的。」他已經有想打斷天鳥過狗腿的念頭了。



難得能偷到半日清閑,缽蘭心想,五爺跟那杜公子一定有很多話要說,這表示他不需要她的時間,那她做什麼好呢?找翠娘去吧。很久以前就想去找她了,她倆雖然同在一個宅子裏,卻難通聲息,服侍不同的主子,即便隻是幾堵牆壁,卻可比天涯海角。

她並不懷念大廚房的工作日子,翠娘是她在這裏唯一的懷念。

「缽蘭,你怎麼有空來看我?」趁著暖暖日照在小院子挑菜的翠娘,一下就看到迎麵走來的缽蘭。

「五爺有客人,我偷了個空,想說多日不見,上回的事不知道你是不是還記掛著,非來看你才能心安。」上回翠娘被火爆的五爺罵哭,僅此一次就被調回大廚房工作。

翠娘害羞的低了下頭。「早就沒事了,我們做奴婢的要是臉皮薄,怎麼混得下去,我可不像你。」

「那就好。」缽蘭放心了。

兩人在小板凳坐下,翠娘迫不及待的拉著缽蘭的手。「你在五爺那好嗎?他會罵你、打你嗎?」

「他罵他的,我這邊聽,這邊出去。」指著耳朵,缽蘭展現難得的俏皮。

「也隻有你受得了五爺的脾氣。」

「他隻是嘴巴壞,人,其實很好的。」仔細琢磨,他的罵聲裏就算不是關心,也不見惡意,相處久了,慢慢才發覺。

「真的嗎?」怎麼缽蘭講的跟大家謠傳的都不一樣。想當初她也是嚇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大半,回來還被大家嘲笑了好一陣子。

「你看我現在不好好在這裏。」

「對欽,能讓你回來看我,我想五爺的人其實是不壞的。」

缽蘭雖不是健談的人,但兩個人久沒見麵,曬著暖暖的陽光,輕聲笑語,感覺溫馨。

「哼,我說哪來兩隻蟋蟀吵得我不安寧,原來是兩個偷懶的丫鬟。」聲音還在樹枝上飄蕩,輕靈的人一躍而下。

「五……言。」缽蘭呐呐道。

「本公子的名諱豈是你這個來路不明的丫鬟叫的!」少了在滕不妄麵前的恭敬,他胡亂的踢著腳邊的碎石子,往缽蘭身上招呼而去。

「呀。」

「缽蘭,你是怎麼招惹這災星的?」翠娘把缽蘭拉到一旁,眼神奇異。

「什麼災星?我不懂。」他不該是五爺身邊的小侍衛嗎?雖然沒有打過招呼,隻要五爺在的地方,她都能確定這個忠、心耿耿的男孩也在附近。

「你這碎嘴的丫鬟,敢在本少爺麵前多說一句廢話,我就撕了你的嘴,看你用什麼來說人家閑話!」他氣焰囂張,青稚的臉上充滿不該屬於他年紀的憤恨。

「奴婢不敢。」翠娘閉嘴。

「知道就好!」架子夠大,威風使盡,他把目光轉向缽蘭。「藤府一個個丫鬟都這麼閑,你要是這麼多時間,不如多花點力氣把院子的雜草拔幹淨,半個時辰,我會讓梅媽去檢查。」

「你太狗仗人勢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分,不過是……」翠娘氣不過,下麵的話被缽蘭用手掌捂住,給消音了。

「翠娘……別說。」翠娘雖然是替她抱不平,但是,接下去的話恐怕絕對是傷人的。 別說大人,眼前的男孩,看他寒毛豎立的警戒模樣,就知道他也承受不起。

「缽蘭!」

「隻是拔草,我們是奴婢,本來的工作就是勞動。」她不是認命,是對無謂的鬥爭不感興趣。



「嗤……喝……礙…疼……」缽蘭一隻微白的手掌朝天掀著,微蹙著眉任由梅媽使著鑷子拔去其上處處密布的草刺。

「宅子裏麵誰都好商量,就五言小少爺,有多遠,就離他多遠得好。」梅媽拿著從絲瓜棚下取來的絲瓜露倒在缽蘭手心,細細的塗抹,殷殷叮嚀。

「小少爺?」

「嗯,他是五爺年輕時在外麵的私生子。」梅媽也不忌諱。這是滕府公開的秘密,騙不了誰的,除了新來的傭人不知情,元老級的僕從沒有不知道的。

「既然是小少爺,為什麼以侍衛的身分待在五爺身邊?好奇怪。」有錢人家的家族史多得是恩怨情仇,像她的家也一樣……

不知怎地,五言那捍衛自己的臉不斷在缽蘭麵前重複出現。

那倔強的少年也是私生子……

「五爺被火傷了以後,他有一陣子寸步不離的守著五爺,別人勸他也不聽,說起來,也是可憐。」梅媽把桌麵的束西收拾一邊,研究著缽蘭的神情。

「五爺的傷……」

「幾個月前五爺應邀出席東街曹老爺的宴會,一場火來得莫名其妙,一說是丫鬟沒有小心火燭引起的,另一說是廚房的儲油流到柴房引的火。總而言之,五爺為了救人,一直在火場中跑來跑去,曹府倒是好,隻燒了幾幢屋子,五爺卻傷了腳,整個人也消沉了。」

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是聽說,五爺絕口不提,就像五言娘親的事情,沒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梅媽的話像燒過的鐵板讓缽蘭坐不住,想到那場熊熊火光的災難,她難辭其咎埃

她要用什麼方式才能贖罪,洗掉一身的罪孽?

回程路上,她思前想後,越想越是茫然。

因為全心全意都在別的事情上,一條蛇從草叢中滑行出現,紅紅的蛇信吞吐著,來到缽蘭飄揚的裙擺間,就要纏上她的小腿。

「礙…呀。」驚呼聲被厚暖的襖子還有人體的體溫吞沒,她輕靈的嬌軀被人攔腰一抱,離開了地麵。

「不許回頭。」熟悉的嗓子不脫習慣性的命令。

他可不要她瞧見頭蓋骨淨碎的蛇屍。

離開小徑,回到平常的道路,滕不妄把她放下。

她的身子不似一般女子香馥,也不夠柔軟,但是抱在懷裏卻有股叫他心安的感覺。

她不肯放,一隻手挽著他的胳臂。「蛇。」

「我把它打死了。」

冬天是蛇冬眠的時間,出來覓食不可能,更遑論襲人,除非是人為的。

「我……怕。」童年被蛇跟四足動物嚇壞的經驗,多到足夠讓她成年後還惡夢連連,直到現在,就算無害的兔子,她都希望能離多遠就多遠。

滕不妄就著石頭椅子坐下,衣袖子還被抓在缽蘭手上。

「我的腿瘸了,沒辦法站著抱女人太久,你要想過來就過來吧!」

他沒有張開臂膀歡迎的意思,然而,缽蘭的鼻子紅了,眼中蒙上蒙蒙的霧氣,嚐試著貼靠在滕不妄的胸前。

「又不是兔子,你知道紅著眼睛有多難看嗎?」重新把她攬回懷裏,接觸的刹那,騷動奔騰的悸動也隨之在他的身體內湧起。

他本來是來責難她擅離職守的不是,怎麼變成這樣?!其實,兩人依偎著也沒什麼不好,兩人的體溫溫暖著彼此,冷冷的冬天把她擺在身邊,就算不是暖爐,總是勝過孤獨的一個人。

兩人相摟回房的背影還隱約可見,五言自前廊的轉彎處閃出身,靜靜的表情上什麼都沒有,隻瞪著已經連影子都不見的前方,片刻後,他轉身從原來的地方消失。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不悔!」缽蘭臉紅如火燒,圓眼瞪著他。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樣的事,畢竟她不小了。

「你知道我不可能給你任何名分。」

「我沒要你什麼名分,就算你不愛我也沒關係。」要很努力缽蘭才能把這些話說完整。 被一個男人壓在床上終究不好說話。

「女人的名節對你來說不值一文嗎?」他突然生氣,氣她不愛惜自己。該死!她就是能夠輕易的左右他的情緒。

「你……不會懂,因為對象是你,不是別人。」

「解釋清楚!」他不是色情種,不說清楚,他下不了手。

「你是名門千金想要廝守終生的好對象,而我隻是個丫鬟,年紀也大了,二十好幾的年紀是嫁不出去了,而且,我的眼光高,不想為了下半輩子下嫁給任何我不愛的人,與其這樣,不如選擇你,就算隻有一回,也就夠了。」漲紅著臉,盡管口幹舌燥,也不知道這些話講完,他會拿什麼樣的眼光對待自己,缽蘭仍是鼓足勇氣,閉上眼睛把心裏隱藏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一夜情,這是一個女孩會說的話嗎?她也真是大膽過頭了。

「既然你這麼想要,我就成全你!」滕不妄的語氣冰冷,俯下頭用力吮吻她的紅唇。

「你……你……我不要!」費盡全身的力氣,她滾到一旁。

「這不就是你要的?」他的眼神無情,隻有欲火。

「我要的不是這樣,」她握起拳頭,捏得死緊,「……不該是這樣的,你不是這樣的人……」她小聲的啜泣。

「別妄下斷語,我該是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不需要一個奴婢來告訴我!」該死!她哭什麼,他什麼都還沒做啊!

「你嚇到我了。」她小聲的指控。

「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他從來就沒有弄清楚她過。這小妮子!

突然,她的手腕被強大的力量扣祝

「啊!」

「別那副表情,我不會強迫你的。」

他,那個表情是在開玩笑嗎?他居然會笑,而且還是對著她……缽蘭不知道自己的手就這樣摸上滕不妄的臉,臉上還帶著如夢似幻的傻笑。

他輕哼一聲,將她重新攬入懷裏。

「你的名節被我玷汙了啵」

「嗯。」她的臉埋進他的胸膛,聽見自己怦怦的心跳。

「你今年幾歲了?」這種閑話家常的場景,壓根不曾在他的想法中出現過,想不到,他居然會跟一個女人躺在一起廢話。

「下個月滿二十五了。」

「真老!!」

「你上個月剛滿二十九,比我更老!」

想不出來什麼樣的父親,會讓自己的女兒留到這把年紀,「對男人來說,年紀大叫作穩重。」

「想不到你對年紀的敏感跟女人一樣。」像這樣可以放心跟他講話的滕不妄叫人迷醉,希望這個夢永道都不要醒。

帶著不安的心,她偷瞄他的表情。

不料,他跳躍著火焰的眼也膠著在她身上。

他看她的模樣好像她是很可口的菜肴。「啊!」她驚呼出聲。

詭異的酥麻從指頭傳至整個身軀,他……居然含著她的手指,輕輕齧咬。缽蘭困窘的無法縮回,隻好任他胡作非為的啃咬。

「為什麼想到我身邊來?」

「我欠你的。」她無法分神,整個感官知覺隻有他輕呼出的熱氣,和他不斷貼近的滾燙肌膚。

「這是你欠我的?」吻著她的鼻,他誤解了她的意思。

這種情況要缽蘭怎麼解釋,她是因為懷抱著愧疚才到滕府來的,說不出來,她隻能保持緘默。

「這個呢?」他的舌滑到她敏感的頸子。

「是……」她喘息著,被情欲迷蒙了眼。

「還有更多,都是你欠我的……」他高壯的身體壓著她,修長的指頭在她粉嫩圓潤的雙峰畫著圈。

「是……」她已經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灼燙的呼吸,仔細溫存的摩掌,他緩慢的撫摸過她的曲線,薄唇順著柔細的肩線落在她敏感的腋下。

男人的陌生氣息讓她喘息連連,他的動作為她帶來異樣的刺激。因為無力拒絕,隻能柔順的接受他的掠奪。

滕不妄脫去她的衣服,用身體以最古老的方式烙上她潔白的身子……

不知道何時,窗外下起了銀白的細雨,冷風雨霏,像是為屋子裏麵赤裸的男女作見證。

從天上回到凡間,缽蘭隻覺得渾身筋骨酸疼,試了好幾次才能離開霸住她酥胸的那具暖熱胸膛。

她的肚兜呢?還有單衣,活動著酸痛的身體,她撿拾滿地方才亂丟的衣裳。

「你要去哪裏?」她一起身,滕不妄就醒了。

「回我的床睡。」不知道為什麼胯下一動就痛?她想趕快回去平躺下來。

她的床不就那個地鋪。

「回來。」

「不要,我習慣一個人睡。」她決定違抗他一次。

滕不妄猝然的跳下床,拉住她。「你上了我的床就必須陪著我到天亮,不然,半夜作惡夢的時候別來找我。」他居然必須用這種沒品的狠話留住一個女人,沒天理!

缽蘭被他出其不意的抱回懷抱,赤裸的嬌軀感受到他也是光溜溜的身體,一下動彈不得,馬上燙紅雙頰。

「你……光光的……」

「我們兩個都一樣有什麼好害羞的!」他不以為意。

她躁紅了臉,努力想拉開距離,偏偏滕不妄就是不讓她如願。

「都是我的女人了,你這時候害躁來不及了!」見她想否定兩人曾經發生的事,這讓他十分光火。

「我真的不習慣身邊睡著別人,我有你借我的衣服,我穿著它睡,就能一覺到天亮,你不信?」

滕不妄咬牙切齒瞪著才跟他歡愛過的缽蘭。他,居然比不過一件舊衣裳?

「把衣服給我。」搶下她手上一直摟著的肚兜,他心中有了另外一番計較。

「給了你我就沒衣服穿了。」

「我指的是那件我的舊衣服。」他吼叫。

「你別對我大吼大叫的。」她也煩躁起來。

看見她難得的發了脾氣,滕不妄反倒安靜了,將她放在床上,他去拿她東西少得可憐的包袱,從裏頭翻出他年少時候穿過的舊衣,瞧它被折疊得十分整齊,可見她對它的愛惜。

微瘸著腿走回床邊,「把衣服穿上,今天留在這裏陪我。」

親昵的幫她套上衣服,把藏在衣服的長發撩到背後,一雙大手乘機摸了摸她的臉。

寬大的舊衣服穿在她瘦小的身上有些滑稽。

「我的睡相很不好的。」她嘀咕。

「我看到不要看了。」日日同在一間屋子裏生活,她以為他除了腿瘸,眼也瞎了嗎?

「好吧。」她實在也累了。

躺進床的內側,緊繃的神經放鬆,偎著滕不妄也躺上床的身軀,她籲出一口氣,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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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00:09: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不敢相信,一夜無夢。

「我一定還在作夢。」缽蘭帶笑的捏捏麵頰,會痛,不是沒感覺呢。

有感覺的是胯下,還有頸子上淤青的痛。幸好五爺不在,不用擔心這樣子被他瞧見,可是這一早,他去哪了?

為了遮掩脖子明顯的青紫,她穿了件高領的衣服,再三照了鏡子確定沒什麼不妥,才卷起放在一旁的被單,看看外邊無人,快步走出房門。

洗衣房,她來過。她經常來拿五爺送洗的衣服,那些洗衣大嬸今天還沒來,令她鬆了口氣。大嬸們相當熱情聒噪,要是讓她們瞧見手裏拿的被單,怕是要嚷得全天下都知曉她昨夜跟五爺……的那回事了。

拿了夾皂,趕緊從事「毀屍滅跡」的行動。

提供洗滌的水源自長安最大的一條河,每家大戶在蓋房子的初始,就將水引入自己的宅子,重要的屋舍都築在兩岸,分段取水,譬如說掏米煮食的水、飲用水、沐寓植物灌溉、家畜水源、洗衣……這樣分配下來,膝府洗衣服在水源的最下遊,也是宅子最偏僻的西側。

咚咚咚……數顆的青栗子從樹上掉下來,零星散在缽蘭的腳前。

「五言……五言……」嘻,重施故技啊,已經不管用了啵

有一陣子隻聽見風吹過枝柳沙沙沙的聲音。

缽蘭放下抱在腰間的床單,把手圈成圓筒狀,對著高處大喊,「五言……」

「夠了!別用那種難聽的聲音叫我。」露出的臉很臭,不忘孩子氣的晃動樹枝,搖下帶塵的黃葉子。

缽蘭被飄揚的灰塵嗆到,低頭看去,地上還有到處蠕動的毛毛蟲。

她的懼色看進五言眼底,他馬上得意了。他就不信怎麼也撂不倒這個丫鬟,毛毛蟲,他早該想到,

「你下來!」缽蘭絕少生氣,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這次還是她最害怕的毛毛蟲,她心中的火苗茲茲燃燒了。

「你叫我下去我就下去,你算老幾?」五言站在高處,下巴高高揚起,看準了她拿他沒辦法。

「好,既然你喜歡上頭的風景,我上去陪你。」說著,她便把裙擺撩起來塞入腰帶,露出長褲,攀著高大的樹枝往上爬。

五言一怔,她玩真的呐!

她爬得驚險環生,不是滑腳,就是手的力氣不夠。「啊,繡鞋掉下去了。」低頭往下一看,一陣暈眩。

他實在看不下去,她那要掉不掉的樣子比掉下去更可怕,一想到她掉下去的景象,整個頭皮突然發麻。「我警告你笨女人,不會爬樹就給我認分點,可惡,你不能不要動嗎?」他想也不想的拉住她伸長的手,將她接上自己所在的樹幹。

籲。「你的力氣好大。」樹上的風光是這樣子的啊,不用刻意就能聞到綠葉散發出的濃鬱味道,整個人都為之清爽起來了,難怪他老愛待在高處。

「你上來幹什麼?」五言睥睨著她。

「我發現你常常爬得很高,所以也想上來看看樹上跟地麵有什麼不同。」真的很不一樣,地麵的濕冷來到高處變得舒暢,一眼看過去,遠處高高低低的樓房一目了然,要是能在這裏睡覺,一定很舒服。

「現在看過了,下去!」他是樹上的大王,霸道十足。

「我爬樹的技術不錯吧?我從來沒爬過呢。」

還敢說,他差點沒嚇得心跳出口!

「下去!」

「不要。」

「不怕毛毛蟲了?」

「怕……很怕,我小時候哥哥們常抓來嚇我,他們會把蟲藏在任何地方,包括我的書本、被子、門把上,所以我常作惡夢,」她扳著指頭數著。「蛇啦,毛毛蟲,其實不隻這些,隻要是動物,我都不喜歡。」

「告訴我這些,不怕我全部抓來嚇你?」他陰鷙的說。

「你都做過啦。」

五言盯著她,臉上微紅,被人戳破他的惡作劇畢竟不是什麼光榮的事。「你想怎樣?跟五爺告狀?」

「你太緊張了,」缽蘭伸手把他拉下,拍拍一旁,「要說,我早就說了。」

「就算你去告狀我也不怕,五爺不會信你的!」他倔強的甩開她的手,自己坐下。

這一坐下才看到她亂七八糟係在腰際的裙子,像被火燒著的臉再度變紅。「看你像什麼樣子!」

「這樣方便咩。」她沒整理的意思。兩隻腳懸空著,涼涼的空氣非常流通,她舒服得不想把裙子放下來。

「你到底是不是女人?」不像話!去……她的,他最討厭她了,還管她是不是、像不像女人,關他屁事!

「我們來勾勾手指頭。」他也關心她呢。

「幹麼?」他反應不善。

「和好埃」

「呸,誰跟你吵過架!」這丫鬟爬上來跟他閑扯,就為了這個?

缽蘭傻笑。「呐,以後你要叫我缽蘭姊姊喔,我年紀比你大很多,我也叫你五言弟弟好不好?」

「你鬼扯什麼?我爹……我是說五爺就我一個獨生子,你想高攀啊,你的年紀當我二娘還差不多!」他口不擇言的說出來,下一刻才豁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的話。

「也對喔。」她有些結巴。自己的腦子簡單,從來沒想到這麼深的地方,這樣一來,嘿嘿,真的是亂七八糟了。「不然,做朋友好了。」

這女人的腦袋究竟是什麼做的?五言拿她沒法子的轉開頭,粗聲粗氣地吼,「隨便你,無聊!」

「呐,打勾勾。」她伸出纖細的尾指。

「哼!幼稚!」五言索性轉過身,當她瘋子不予理會。

缽蘭會心的笑著。

他講話的方式,暴躁的脾氣都跟五爺一個樣。至於壞脾氣的個性下,是不是都隱藏著一分潛沉的溫柔,經過這次談話,顯然沒什麼不一樣;人家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嗬……

風聲微微,樹下走出一個站了很久的人。「耳缽蘭,下來!」

是五爺,聽到熟到不能再熟的聲音,缽蘭跟五言各自有不同反應;缽蘭一臉喜色,五言卻是慘白的。

「你要上來嗎?」他對滕不妄招手。

「我不是猴子!」每次,她都有辦法惹火他。她忘記他是瘸了腿的人了嗎?爬樹?這丫頭。

「好吧,我下來了。」

她下來的狀況沒有比上樹好到哪,比較好的是這回多個人分擔五言流了一缸子汗的負擔。

「你不能一次不亂來嗎?」要是他早死,一半的責任要她負。

才落地,滕不妄夾帶火氣的抱怨迎麵撲來。

「你關心我?」她很開心。

「別在小孩子麵前說這種話。」

那就是說私下可以嘍。

「我不是小孩。」五言不敢大聲抗議。

雖然都是挨罵,滕不妄從頭到尾沒有看五言一眼,他雙手緊緊握著,像是百般忍耐著被忽視的感覺。

「要用飯了,還有……」滕不妄真想把缽蘭抓來打屁股。「你那是什麼穿著?」

哦,她剛剛忘了把裙子放下來了。

滕不妄看缽蘭整理好,轉身的同時淡淡丟下一句,「五言,你!也一起來。」

缽蘭看見本來一臉失望的五言,突然滿臉綻放出炫目的光華來。

他肯定是愛慘了五爺。

人都走開了,至於留在地上的那團被單,隻有等待有心人士的發現嘍。嘻……



自從缽蘭當了滕不妄的貼身丫鬟以後,從來不定時用膳的他,開始要求吃飯的時間要準時,送飯的任務因為「肥水不落外人田」的道理,又回到翠娘的肩膀。

當滕不妄對她說謝的時候,她驚恐的奪門而出。

「我真是那麼冷酷的人嗎?」滕不妄不禁要問。

「那是因為你心裏受過傷,現在不會了。」三個人一同坐著吃飯,是頭一遭,缽蘭盡責的盛飯,兩人都是尖山般高的白飯。

「我不是飯桶。」又不是喂豬,誰吃得下?五言小聲的抱怨。

缽蘭有趣的發現,在滕不妄身邊的五言又乖又溫馴,就算抱怨也隻敢小小聲,跟斥喝她的模樣相去千裏呢。

「她幫你裝飯,你有什麼不滿的?」滕不妄端起碗就口吃,眼睛不忘注意缽蘭有沒有偏食。

「沒有。」能跟五爺一起吃飯,是他從來也不敢想望的事情,他不想搞砸,端起碗來,一板一眼的動手吃飯。

缽蘭看著一老一少,同樣的扒飯方式,同樣一口把糖心蛋塞進嘴巴的吃法,可見五言是多麼極力的模仿著滕不妄。

他在這孩子的心目中,有著他自己都無法想像的崇高地位埃

「我記得你本來早膳都吃稀飯。」五言好不容易開口。這一桌的飯菜都不是五爺喜歡吃的,怎麼……

「她偏食,早上吃稀飯容易泛胃酸。」滕不妄把缽蘭碗中的筍塊夾走,換上容易消化的新鮮香菇,筍塊進了他的嘴。

五言不敢置信的看著這一幕。也就是說,一向固執的五爺是為了這丫鬟改變自己的飲食習慣。

這讓他沉默了。

「這盅雞湯是梅媽特地為你熬的,要喝完。」指著一個小品鍋,滕不妄若無其事的對缽蘭說。

「我沒生病,不用喝那麼貴的東西。」

「叫你喝就喝,我可是一早冒著白霜……」他可是一早冒著白霜去吩咐廚娘燉的,還不是怕經過昨夜,她會被折騰壞了,她還敢不領情!

缽蘭壓根不懂他心裏的轉折,慢條斯理吃著白飯,一邊也不忘留心同桌的五言。

「來,這是梅媽親手醃的紅糟肉片,很好吃的,入口即化。」缽蘭看他淨扒飯,善意的夾了塊肉給他。

好惡,五言本想格開她的筷子,但看見碗中央那塊赭紅色的肉片,心裏卻一陣酸楚。十三年來,這是頭一回有人夾菜給他。

笨女人!對他這麼好做什麼?!

他不吭聲,把碗周圍的飯都吃淨以後,才夾起剩下的肉片,細細吃起來。

「飯後,我們要上街。」滕不妄放下飯碗,宣布道。

他上街,府裏眾人相傳,因他受傷後一步也不曾踏出家門,這是一驚天動地的事情。

缽蘭高興得忘了繼續吃飯,至於五言,根本是傻了。?



馬車一離開滕府大門,滕不妄就後悔了。

出門帶著缽蘭是習慣她一直在身邊,五言呢,也一並帶出來做什麼?要說愧疚,那就免了,是他想看見缽蘭臉上喜悅的樣子吧。

從吃飯到上車,她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消失,就因為他讓五言同桌吃飯,還有出門,這丫頭,心裏到底想的是什麼?這對她一點好處也沒有不是?!

可是,說也奇怪,看她少有表情的臉上微微帶笑,他也跟著輕鬆,這種無憂無慮的感覺,自從他自閉以來就不曾有過了,她的出現似乎在他寒冷的心注入溫暖的春風。

五言起先忌諱著坐在他對麵的滕不妄,隻敢偶爾趁著他轉頭的時間,偷看外麵的風光,至於「無法無天」的缽蘭,從出門就巴著窗簾,一眼也不放過外麵的景象。

「我說……五言。」轆轆的車輪聲,輕微的能感覺車輪輾著碎石頭路的顛箕。

乍然聽到滕不妄喊自己的名,五言隨即挺胸坐好。

「放鬆。」這孩子一向這麼緊張嗎?還是麵對他的時候?想起剛剛用早膳的時候,他也是這個樣子。

五言眨眼,有些失措。

「我記得你十三了。」

「是的,五爺。」五言的聲音緊繃,緊張得手心流出汗。

「我沒有請先生來教你讀書識字嗎?」

「有,五言邑經把中庸、論語、孟子等都讀透了。」他一直很認真的,為的是希望有一天五爺的眼光能注意到他。

「嗯……」學問是一切的基矗長長的單音後接下的是沉默,滕不妄眯上眼,不說話了。他心中有個算盤,的的的打算著,不讓人知道。

滕不妄噤口,五言也不敢多說,車子內又沉寂下來。

[五爺,到了!」駕馬車的車夫吆喝一聲,停下馬車。

「是掛貨鋪!」缽蘭驚歎。

五言投以奇怪的一瞥,一個丫鬟居然認得字。也對,五爺之前就拿古玩考過她,不識字哪懂這麼多。這一想,他對缽蘭多少欽佩了些。

掛貨鋪之所以叫掛貨鋪,是因為一進鋪子就會看見四周牆壁掛的壁毯、壽喜福字壁燈、舊戲衣等等。室內空間也吊著橫桿,桿上什麼都有,桌案上、地麵下,高檔的珠寶玉石,不值錢的煙鬥……隻要是人能想得到的東西,約莫都能找得到。

缽蘭看得眼花撩亂,雀躍的想一頭衝進去。但是,她不忘回頭征求滕不妄的同意,「我可以進去嗎?」

「不然,你以為我們來做什麼?」他對她的態度逐漸軟化,連周遭的人都感覺到了。

她站在門口。「但是,你不下來嗎?」

他從布幔看著車水馬龍的外頭。「不。」

「為什麼?我想同你一起進去逛。」

「我不方便。」要是以往,他肯定會用最惡毒的字眼咆哮說,他自己是殘廢,出去給人當猴子看,諸如此類的話,這回,他居然收斂了。

缽蘭靜靜走回馬車前,摸著滕不妄的膝蓋,眼神堅定,表情溫柔。「我不敢保證,你出了這個布幔不會招來異樣的眼光,可是,你要對自己誠實,你的腳,隻是受了傷,一點也不醜,要是真有人覺得奇怪,我陪你一起麵對他們,他們常常看,就不稀奇了,好不好?」

常常看,她以為還有下次嗎?

她的輕聲細語這麼難得,以前她幾乎不自動講話的,如今為了鼓勵他,連一同麵對的話也說得這麼坦然。

「跟一個瘸子逛街丟臉的人可是你!」他直盯向她黑圓的眼,要是她目光敢閃爍那麼一下,他絕對不會回頭。

「你答應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我沒有喜歡錯你!」連珠炮的話從缽蘭的嘴巴逸出,她馬上臉紅了。她居然當街示愛,羞死人了。

這丫頭……滕不妄久久無法從她的瞼移開目光。

「五言,扶我下去。」

「是。」從一早,驚嚇不斷,五言已經不知再怎麼表現吃驚。

滕不妄才在微雨過後的街心站定,掛貨鋪的夥計一看見他,連忙撐了傘咚咚咚的跑過來。

「爺,您是滕爺,不妄齋的大老板?」

可以看見滕不妄的臉是沉的,他的兩手都撐在手杖上,腰桿挺直,準備迎接別人的批評。

缽蘭悄悄用自己的小手挽住他。

滕不妄感覺到了。

「是,我是。」

「果然是您!」夥計高高把傘遮住滕不妄的頭頂,「我王二麻子最崇拜您了,您請進,我家主子要是見到您大駕光臨,不樂壞了才怪!」

滕不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莫名其妙的被崇拜,但是,原本心頭的壓力不如一開始那麼沉重了。

「滕爺,小的對您義勇救人的事情最為欽佩了,您都不知道這件事幾個月前在咱們長安城掀起山一樣高的巨浪啊!大家議論紛紛,聽說您在火場受了傷,害我們擔心了好久,今天看您精神奕奕的出現,老天爺還是保護好人的……」

此鸚鵡還聒噪的聲音一路響進鋪子,然後是更多、更多的聲音加入,形成一股排天巨浪,覆去了無名的恐懼……



「謝謝耳姑娘,這貨我拿回去了,五爺那邊請幫我知會一聲。」玄色衣著的男人腰旁抱了個箱子,有禮的拱手為禮。

自從替杜牧之估價的事傳出去以後,不妄齋陸續送過來好幾件貨,滕不妄也放心交給缽蘭去處理;起先是幾色小品,慢慢就多樣化了。

送走來收貨的人,她才想回頭轉進藏珍塢,卻看見五言氣喘籲籲的繃著臉跑過來。

看見缽蘭,他停下腳步,猛拳就往靠近他的樹幹打過去。冬日樹葉不多,是不怕掉滿地的樹葉要掃,可是,好好的人幹麼跟樹幹過不去?

「他太不應該了!」紅著眼,五言用狂亂的眼神控訴著。

「五爺又做了什麼讓你看不順眼的事?」經驗談,唯一能夠讓小老頭似的他情緒失控的,也隻有五爺了。

「他丟下我娘,居然還跟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在大廳有說有笑,一百個不要臉!」

「你娘……她還在?」

「當然在,她還好端端的活著呢!」他生氣缽蘭的問題,但是一轉眼,他又氣消了,這個宅子又有幾人知道?

「你從來都不說,我一直以為……」

「不用以為,也不是隻有你一個這麼想。」五言很大人的揮揮手。

自從兩人一同出去逛街回來,他對缽蘭的態度是明顯改善了許多,不再動不動就拿她當敵人看待。缽蘭也樂得解除在宅子走動隨時都有被陷害的心理恐懼。

「那五爺跟大廳的客人……噢,你偷聽大人說話!!」

「那個女人是五爺的未婚妻。」

「未婚妻啊,這我也沒聽過。」關於五爺的事,她的確了解得太少,其實應該說完全不了解吧,唯一知道的,他是個骨董商人,還有這座宅子……也就這樣了。他確實有幾個兄弟姊妹,喜好,朋友,他的過去……她通通不清楚。

[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在五爺受傷昏迷的時候,就派人來解除了婚約,前日我們上街讓她看見五爺,想不到又纏來。」見異思遷的女人,不要也罷。

「別管那個,五爺見她一定有他的道理。」

「怎麼會有你這麼笨的女人,你不吃醋、不生氣嗎?」他可是替她急矣。雖然說私心他還是希望五爺能跟他娘破鏡重圓,可是這許多年了,他也知道這隻是他自己的一相情願。

缽蘭垂下頭。人總是貪心的,她以前不敢奢望見到五爺,後來見到了,又能守在他身邊,甚至把自己的身子給了他,現在兩人同睡一張床已經是公開的事,她是想貪他的心,可是,人一旦給自己過多的希望,也隻有在失望時更難以承受而已。

「我從來沒見過滕夫人,她也住在宅子裏嗎?」她不想繼續那個話題,轉移了問題。

五言拿怪異的眼光瞅著她看。「你叫她滕夫人?」從來沒有誰用這麼尊敬的語氣喊他娘。

「理應是這樣稱呼。」有什麼不對?

「你……」五言遲疑了很久,似乎在考慮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你想見我娘嗎?你不用很快答應,當然也可以拒絕!」看到缽蘭眼中的不確定,他馬上又武裝起來。

「當然好啊,可是我貿然的去,會不會太失禮?」

「不然,我先回去跟我娘提一下,下午她午覺睡醒你就可以過來。」

「嗯。」

「打勾勾。」看得出來他對這約定的認真程度。

「要蓋章嗎?」

兩人擊了掌,蓋了章,定下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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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00:09: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冷,雨不斷的自天空落下,屋子裏即便燃著火爐,還是冷得叫人發抖。

「過來!」滕不妄發現在這種天氣,缽蘭還是那兩件衣服。

「好冷。」她嗬著手,早知道應該把滕不妄救濟她的衣服穿上。

「原來你也知道會冷。」

他惡毒犀利的言詞仍然沒多大改進,想從他嘴巴聽到甜言蜜語,也許要等到下輩子,不過,他話裏麵的真心誠意是怎麼都錯不了的。

「你很暖。」火爐雖然暖和,卻和他的體溫大不相同,要是可以她想很近很近的靠著他。

「過來,你是我的女人了,別說連我的大腿也不敢坐。」她跟他都已經有了親密的關係,她還是動不動就臉紅。

「誰說我不敢,我隻是……我很重。」大腿,她不用閉眼都能想見那天他光裸的樣子,大腿末處黑黝黝的那一大片……光天化日的,她竟然當著他的麵胡思亂想,老天!

「很重?還是你看不起我殘廢的腿?」她那幹扁四季豆的身子,也隻有胸脯稱得上有些重量。

「我看過你的腿……你明明不是自己形容的不堪樣子。」他就是能害她結巴。

「過來,」他重複。

「但是你說的……」她嘀咕著,窩進了滕不妄的懷抱,坐上他的大腿。

「你在抗議。」

「才不,」她更埋進自己的身子,怯然的低語,「你好暖。」

「你冷得像冰塊,以後歡迎你隨時來取暖。」

[真的可以?」她臉紅心跳的從他的腋下伸出一手環著他的背,他的背很厚,又寬,就算她想整個環抱住都不行。

「這麼多疑問,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

「我喜歡你,不妄。」模糊不清的聲音從他的懷抱傳出來。她以為滕不妄聽不見。

「我很早就知道了。」

「咦?」

「傻丫頭,你要不喜歡我,怎麼忍受得了我的脾氣?」她以為他又笨又蠢嗎?連這種事都分不清楚。

「不是這樣的,我欠你,欠你很多很多……」她也希望得到他的喜愛,可是她不配,是她把一個雄健偉岸的他變成了無生趣的男人,她的錯埃

她的身子慢慢僵硬,臉上的紅暈變成蒼白。

「你說,你欠我的究竟是什麼?」滕不妄將她的身子扳正,想從她驚慌的神情看出些什麼來。

這些話不是第一次從她嘴巴出現,她單純羞怯,性子雖然呆板,卻不是心機沉重的人,能讓她掛在嘴邊念念不忘的事,他一定要挖掘出來。

「我不能說。」說了,他現在掛在臉上的歡愉會不會消失?

她好喜歡看他發自內心的笑容,些微的皺紋並不影響他笑容的線條,她一旦吐實,後果,她不敢想。

「不說?」她的身子給挪到桌子上,書本慘遭拋到一旁的命運。

「不要,癢。」他吃她的嘴,新長的胡髭刺得人又麻又癢,兩片嘴唇被肆虐過一遍又一遍。

「你不說我就一直咬下去,可不隻有嘴唇而已喔。」

她的心猛然撞擊著,她以為他對她的興趣也就那一晚上而已,他這樣對她是為什麼?

他的舌頭劃過她小巧的唇,繼而鑽進吸取她甜蜜的汁液,他那樣的專心蠻橫,幾乎要搾光她肺裏麵的空氣。

她推不開他埃滕不妄緊緊的抱住她不盈一握的腰,缽蘭無法分辨到底是呼吸不到空氣造成頭暈,還是被他抱得太緊喘息不過來。

「嗯……嗯……」她捶他的肩作為抗議,他的吻這才改為溫柔,但火熱的舌依然不能放過她,當她是一樣可口美味的菜肴,反覆無盡的親吻。

「癢……唔……」趁他放開的當下,她趕緊捂住嘴,不依的瞪著他。

她孩子氣的舉動讓滕不妄更覺心癢難搔。「你不放下來,我要更徹底的重新吻你。」

不知道是聽慣了他的威脅,還是下意識的服從,缽蘭迅速的把小手放在裙線上,兩手還乖乖的並攏著。

滕不妄捉住她見骨的指頭,「還是這麼瘦,我都已經這麼用心想把你補胖一些了。」

她臉紅心跳。「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盯著我?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我知道。」他重新把她摟回懷抱,才片刻時間,她的身子又凍得像冰棍了。

「你不要對我太好……」好溫暖,她深深吸了口氣,幾乎貪心的想這樣賴下去。

「我還沒開始對你好呢。」

「哽?」她的喉嚨莫名其妙梗著一大塊東西。

「我抱著你這麼久,你的手腳還是一樣冰,我得想想別的辦法才行。」他嘲笑她,眼中並無惡意,有的是隱約的情動。

「我下次會多穿衣服的。」她連忙保證。

「下回啊,那太慢了,不如我現在就使你溫暖。」他的話引得她的抬頭,俯下頭的他,順理成章的接管了她的唇。

他吻著她,把她帶上床。

「五爺……」她又昏了,腦子一團漿糊。

「還叫我五爺?叫我名字。」他的指頭遊走過她細白的頸子,接著來到鎖骨,然後是乳溝……



我隻是想待在他身邊。

我不想走,不想走!!

你把他害成這個樣子,還奢想留在他身邊?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他。

你有什麼臉麵說要留?

我愛他啊!

既然愛他就滾遠一點!

混亂的聲音不停的迥蕩著,攪成一股漩渦幾乎要把她吞噬。缽蘭滿頭大汗的睜大眼睛,直到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才頹然的籲出一口氣。

「怎麼,作惡夢了?」

令她安心的聲音,她感覺身子被毯子包裏起來,長發輕輕的撩到一邊去。

身邊的熱源消失,她發現裸著上身的滕不妄以貼著她的姿勢,與她對眼瞧著。

「我不要離開你。」她混沌的腦子還沒醒,抓住他的手希望得到保證。

「沒有人要你走。」她不是睡得好好的,怎麼又作惡夢,而且依偎過來的手心比什麼都冰。

她久久說不出話,緊抓著他的手不放。

滕不妄擦掉她額頭的汗珠。「你每次都作同樣的惡夢?」

「你知道?」

「你沒腦袋啊,我可是你的枕邊人,每天跟你睡一起睡假的啊?」就算他是木頭人,幾次聽她呢噥同樣的囈語也聽熟了。

她臉又泛紅,咬著唇,不知道該說什麼,最終還是緘默了下來。

「你以為什麼都不說就沒事了?」她真是烏龜,以為不說他不會起疑心,不會去查嗎?

缽蘭不作任何反應。

這隻小烏龜,他本來還想耐心的等她自己把心事說出來,既然她堅不吐實,那他也隻好自動自發讓人去查了。



「耳姑娘,你把頭垂這麼低會撞上人的。」

陌生的聲音很誠懇的提醒繞路的缽蘭,她不知道自己心不在焉的繞了又繞,重複在這條路走了不下數次。

「啊,你是……」這人方臉大耳的,有張有點熟又不大熟的瞼。

「在下杜牧之,耳姑娘近來可好?」揖手為禮,他仍是簡單不失幹淨的穿著,但是臉頰豐腴了些。

「是杜先生,我走錯路了嗎?我記的路好像不是往這兒走……」她明明要去赴五言的約,而這裏的環境大異她住的院子,真的又迷路了。

她低頭,拿出宅子的路線圖。

嗯,是真的走岔了呢。

「姑娘。」雖然覺得缽蘭的動作有趣,被晾在一旁的杜牧之還是很想提醒她他的存在。

缽蘭悠悠回過頭。「哦,杜公子。」

「我看姑娘蘭心蕙質,怎麼會賣身為奴?」

「人各有誌。」這位杜公子是盡量表示他的和善了,但是她並不想跟他多說話。除了五爺,她對任何人都盡可能的少言少語。她的個性本來就不活潑,對陌生人更是認生,雖然跟杜牧之有一麵之雅,卻也不知道有什麼好交談的。

「姑娘愛說笑。」杜牧之怔了怔,她說笑嗎?這年頭太平盛世,誰會把當人家奴婢作為誌願的。這姑娘好……有趣埃

「公子要是沒事,容小女子先告退。」她還要趕著約會呢。

「耳姑娘請留步。」來了滕宅半個月才見著她,不好好把握住機會,再見不知道又要幾個半個月了。

「我不要留,我跟人約了。」她焦躁起來。她不是已經說要走了,他怎麼還有話說?雖然這位杜公子頗有才華,可是那是他家的事,兩人明明不熟,看他對自己似乎很有興趣的樣子,讓她坐立不安。

「我這幾日寫了一卷自書,想請耳姑娘指教一番。」話鋒一轉,杜牧之幹脆開門見山。

「是這樣啊,那好。」本來去意甚堅,聽到有好的字畫欣賞,缽蘭躊躇了下。雖然說不應該,可是好字難求,就多逗留一下好了。

杜牧之大方的拿出細絹,鵝黃色絹上的行書字一覽無遺。

「好字。」缽蘭細細瀏覽,本來不起眼的五官因為看見感興趣的事物,散發出蒙朧的光澤,「筆劃如倒金鉤,字圖如銀月,好漂亮的字。」

「謝謝姑娘誇獎。」看著缽蘭不同平常的神采,平凡的眉目因為煥發的光芒燦爛非凡,杜牧之不敢相信的揉眼。

「這字,可以借我回去慢慢觀賞品味嗎?」

「姑娘若是不嫌棄就當一份薄禮,送給姑娘,等我他日高中回來,一定稟明家中高堂,再送聘禮過來!」雖然說婢女出身的她不大光榮,但是收為小妾仍是可行。

「咦?」他眼底隱隱躍動的情愫叫缽蘭駭了一跳,他在對她求親嗎,她不自在的別開頭,還是她會錯了意?

她的沉默被杜牧之當成默許,他急切的擊掌,「我馬上修書一封,對了,耳姑娘,你可否也給我一枚信物,好作為他日相見的憑證。」

「杜公子,這裏麵的誤會大了。」滕不妄沒好臉色的現身,他都在一旁看了老半天,這丫頭還沒弄清楚人家要的是她的人呐!

他要不出麵阻止,後果堪慮。

「滕老板。」杜牧之驚訝滕不妄的出現。隻聽說他深居簡出,住下十幾天也沒能多見他一麵,這會見到耳姑娘,他也出現,這其中,有什麼耐人尋味的地方嗎?

「我記得京試就在這幾天了,杜公子不努力溫書,心中牽 掛著兒女私情,你要落第,不知道要拿什麼顏麵回去?」收留他暫住,是看在他不凡的才華上,若想招惹他的人,可不行。

「啊,滕老板一語驚醒夢中人,學生汗顏。」娶妻的確可以慢下。杜牧之當然不知道滕不妄的大道理下,是為了捍衛自己的東西,想起家鄉老母的期待盼望,驚心警惕。

向兩人點點頭,又回客房苦讀。

「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在這裏?」轉過身,滕不妄像隻笑麵虎的問著缽蘭。

「啊,我快來不及了,回來再告訴你。」她跟五言的約會一定遲到了。

「我不接受,沒有事情比我還重要。」

這個人,自大到無藥可救了,想來,不跟他說清楚,他是不會放人的。

「我跟五言說好要見他娘,也就是滕夫人……你的妻子。」

「你的腦袋究竟都裝了什麼?」滕不妄麵色古怪。

「你說過,都是漿糊咩。」他已經嘲笑過她無數次,還怕她健忘不斷的提醒,這人真是可惡到極點。

「想不到你還有一點自知之明。」

好傷人的口氣。缽蘭緊閉著嘴,不言不語了。

「我沒有追究你跟別的男人調情,你居然發脾氣?」他的寬宏大量她沒見著嗎?

她的嘴抿成一直線。調情,什麼意思?他無理取鬧的像個孩子。無理取鬧……他,這樣是表示他在乎她嗎?突然衍生的推測令她震撼的睜大了眼睛。

「你生氣……因為我跟那位公子說話?」

「哼!」明知故問!

「要答是或不是。」

「耳缽蘭,你皮癢了是不是?!」他大吼。他就說嘛,唯女子與小人不能寵,一寵就上天。

數日後,杜牧之匆匆走了,留下無名款的關鳩詩。



一踏進光線不算太好的房間,昏暗中竄出一道小小的人形。

「你來了--」五言的聲音戛然停止,因為看見她身後的滕不妄,他抽了一口冷氣,臉色大變。

「五言。」缽蘭知道他不高興了,因為她差點失約又帶了個跟班的。

「哼,我不想跟你說話。」滕不妄在旁邊他不敢大聲,眼眉全部擰成一團。

「是我堅持要跟她一起來的。」即使滕不妄挺身解釋,也隻消去五言表麵的怒氣,他轉身進了屋子。

從外麵看裏麵一片漆黑,進屋後才發現,原來是重重窗簾遮去了該有的光亮,使得寬闊的房子顯得窄小黑暗。

桌上沒有任何待客的準備,隻有一杯冷掉的茶。

五言掀開門簾從裏麵出來,把另外一杯茶給了滕不妄,然後局促的坐到一邊去。

[五言,是不是滕夫人不方便見我?」都是五爺不好,他一來氣氛就全走樣了。缽蘭看五言悶悶不樂的情況做如是想。

他睞了滕不妄一眼,搖頭。

不然是什麼情況呢?!

「我們走吧。」神態冰冷的滕不妄站起身。

缽蘭還沒出聲,一聲尖叫出自五言口中。[不要……」

缽蘭不解的看著這一切。

「那麼,你來解釋。」他表情深沉的看不出情緒,眼光直勾著畏縮且欲言又止的五言。

五言紅了眼眶,咬著下唇的他並沒有哭出聲音,好半晌,他破釜沉舟似的走向廳堂的一側,跪下磕過頭後,虔誠的端下來一樣東西,直挺挺的走向兩人。

「這是我娘,娘,這是缽蘭姊姊,還有……爹……五爺。」他低垂著頭,對著一方神主牌位講話。

牌位上寫著:白氏簡雲

缽蘭起先是訝異,接著,錯綜複雜的感覺接管了所有,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做怎樣的表現,才不會傷了五言的心。

還有,白氏,是什麼意思?她連個名分也沒有?

看著一老一少的麵孔,這已經超越她的想像範圍了。



「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疑問,想問什麼就說吧。」回到滕不妄的院落,他喝口茶,對著悶葫蘆似的缽蘭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五爺的家務事,我不要問得好。」她以為很簡單的,怎麼似乎有些複雜了,到底是哪裏不對呢?

「你不是一直想替五言出頭,不問,錯過這一遭,以後就沒機會了。」她明明想把五言收納在羽翼下,要不然依照她的性子,閑事來到她麵前她還要考慮管不管呢。

羞紅的雲彩沿著她的頸子攀升而上。「你這樣說好像我是個管家婆。」

「不是嗎?」她的情緒簡單易讀,這樣就臉紅,滕不妄忍不住摸了她的臉、眼睫、眉毛,順著鬢邊滑下。

「啊,你……」這人喜怒無常得很,這會兒又下流了。

「過來。」她的身子不軟,因為瘦,常常撞著他,可是唯有接觸她,才能讓他沉澱心安。

她飛快的撲進去。

「總算這件事還可齲」她的確很愛他的。

「什麼意思?」

「你不是急著要聽故事?還是不想了?」他吊人胃口的又是不相幹的扯了一堆。

缽蘭突然很想掐他的脖子。

她拿出手絹,無意識的輕輕擦拭了起來。

滕不妄雖然不懂她怎麼突然對他的脖子生出興趣,卻不由得享受的發出咕嚕的聲響。

「你再擦下去,我就不客氣了。」不客氣的吃了她。

「是我先想出來的,你怎麼知道?」手絹是收回來了,可他是怎樣看穿她的意圖?

他把她的唇細細蹂躪過一遍,火熱的舌溜進她的嘴。

缽蘭傻傻的看著他,近距離的視線相交下,她的臉蛋越來越紅,幾乎要冒出煙來了。

「閉上眼睛。」滕不妄在心裏歎氣。

她這才飛快閉上。

他吻過了,仍然舍不得放開。

「你的人是冷的,心腸卻很熱。」她的外表即使因為跟他接近,有了微妙的改變,不認識的人依然會稍嫌她呆板,隻有他知道她的心腸善良無比。

「我聽梅姨說……五言他是私生子,跟我一樣,將心比心,我想多給他一點溫暖。」不知道這樣說他會不會又生氣。但即使他會發火,她也是硬著頭皮說了,隻希望不要死得太難看。

「你在指責我不關心他?」

「哪有。」

滕不妄舔了舔唇。「簡雲是我的表妹。」

耳邊是滕不妄如雷的心跳,他的話混進了缽蘭的心思裏麵。

他拍拍她,把她的頭按在自己懷裏。「她從小就反骨,終身大事也是自己選的,為了不想照家人安排著走,她跟私塾的一個落第書生私奔。

「最初應該是過了幾年甜蜜的生活,可是那書生吃不了苦,最後病死他鄉。簡雲回來的時候已經不成人形,隻是憔悴的熬著,生下五言後,也放棄了生命,跟著走了。

「我爹作主把五言留下,請了奶媽來奶他,這些年來,宅子的人空了,他最常看見的人隻有我,我也不知道他基於什麼心態,跟來跟去的,趕也趕不走……較令我詫異的是,他居然以為簡雲還活著……」

「他一直喊你爹。」那孩子渴望的是一個親人吧。 別人不能守著他,所以換他以微薄的力量,去守候他心裏重要的人。

缽蘭心中酸楚,以前年幼的她不也這麼奢想過家人來關心她。

「我不是他爹。」

「涼保」她罵他。

「感情用事不見得對他好,你給他一下子的同情,不如教他怎麼麵對外麵的風雨。」他的聲音清涼如水,可是愛喝水的人都知道水甘能入喉,涓遠長久。

「你的意思是說……」

「沒有意思。」不管什麼未來、前景都不能有預期,五言想得到什麼,要靠他自己去掙。然而,他會在一旁看著,必要時不介意拉他一把。不過,這些不需要跟眼前的小女人說,看來她可真愛操心,將來可有得他煩的了。

「要是我年紀再大些,好想把他收起來當兒子。」

「你真是異想天開。」滕不妄皺眉。那他算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

「也對,五言也不怎麼喜歡我呢。」她搔頭,有些兒尷尬。就連她說要當他的朋友都被拒絕,嗬嗬。

他們要稱姊弟勉強過得去,兒子……差太多了。

「他之前那些調皮事我罰 過他了。」罰青蛙跳,很過癮的。

「我什麼都沒說埃」

「你雖然不說,可不代表我不知道!」

滕不妄自信的表情讓缽蘭心跳不已,這樣的五爺是她那年初戀的男人。

抱著他,鼻間有著他的氣味,她要用力的存在心底,永誌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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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西大街,春巷弄--

「我說,你沒看走眼吧?」刻意壓低聲音和帽沿是怕別人認出他的真實身分。

「依照公子您給我的圖樣,那神情、那身高應該就是令妹。」穿玄色衣衫的男人摸著下巴,也不是很能確定。

「確定?」男人不高,普通的身材,五指短小,比較跟路人不同的,是他拇指上班斕的綠指戒,還有身上逼人的富貴。

玄衣男人出現為難的表情。他見過的女子實在太不起眼,雖然勉強回想,那張麵已怎麼都不清楚。

「可惜啊,既然無法確定,我這錠銀元寶隻好又收回來。」

在眼前晃動的元寶眼見就要回到別人的懷抱:

「慢著!我確定,那個女子就是您失蹤的妹妹,不過,她既然失蹤,怎麼會在滕府呢?」滕府之所以人盡皆知,不可諱言是因為它的財富,滕不妄救人的義行也喧騰了好些日子,就算對骨董這行業不了解的人,也因為這件事,知道了滕府的影響力。

「這個你就不用知道了!」不過是個臨時搭上的線人,知道那麼多做什麼?!

「是、是……那……元寶……」

「嗟,給你吧。」

往空中一拋,玄衣男人趕忙去接,而丟錢的人從巷子的另一頭迅速離去。

他必須趕快把這消息通報給大哥,兩人合計合計。



年關近,送禮的商家多是沒錯,不過跟往年一比,今年……多得離譜。

六色年糕,五樣彩玉,六品臘肉,禮品或輕或重,堆得桌子放不下塞到幾案去了。

「應該沒有了吧?」五言癱在椅子上,他來回已經走了數十趟,手軟腳也酸了。

「大致上就這些了。」對照手上的清單,缽蘭點點頭。

禮品入庫本來是梅媽司職的事,但這些物品跟往年送禮的目的不同,於是清單分成兩份,一份就托給了缽蘭。

滕不妄冷眼看他們進進出出,也不作聲,隻在兩人誰撞了門框,誰跌了跤的時候略略抬眼,剩下的時間都關注在手頭的工作上。

過不過年對他來說,並沒有特別的感受,但是滕府鄉下租地的年終稅收,鋪子裏進貨出貨的年終結算表,向來搜羅以後由梅媽統一處理,哪知道今年不明就裏的缽蘭居然說,他合著也是閑著,然後工作就通通變成他的。

他好像越來越不見威嚴了。

「噓,我們不要吵他。」噓聲是對著五言而發,缽蘭對那些包裝精美的禮物摸了又摸。「你看!他們好大方,這些東西看起來都很貴的樣子。」

「不過一些吃食嘛。」五言不是很熱中。每逢年節送來送去的東西也就這樣,她到底有什麼好興奮的?

「要是可以打開來看看多好。」她看五言沒反應,自言自語。

她從來沒有任何拆禮物的機會,在這裏第一次看到什麼叫送禮。

「把東西拆開,幫我看看裏麵都是些什麼玩意。」膝不妄不經意的出聲。

「唔,可以嗎?」她剛才的自言自語被他聽到了?

「隨便你。」真是的,這樣就興奮得臉紅。

「可是,這些東西都指名要送給你,是那些在曹老爺家被你搭救過的人送的。」清單上是這麼寫。「他們還說本來應該親自來拜訪你,但因為種種顧慮,所以送上一些薄禮,當作謝意,等過了年再登門拜訪。」

「一片金葉子請你幫我拆那些玩意。」

「哦,我拆、我拆。」她眼中浮起霧氣,動作小心的拆起人家送的禮品。每一樣都激起她的驚歎。

「真受不了你,你這麼折要拆到明年埃」五言本來打定主意要當局外人的,可是天生的熱情讓他實在袖手旁觀不了,拿過一樣禮品他粗魯的撕開包裝。「這樣才過癮!」

缽蘭下不了手,隻有幹瞪眼的份。

禮物的價值在這裏,這樣就夠了。滕不妄帶著微笑。

咿呀。不知道誰開了門。

「哎呀,滕府要數這裏最熱鬧了。」蓮步輕移,移進來淡香淺淺,移進來一個風雅華美的麗人。

五言不笑了,又恢複小老頭的嘴臉。

滕不妄對闖進來的人投以淡泊的一瞥,情況相同。

跟著麗人後麵的是氣憤又為難的梅媽。她的攔阻顯然失敗,對於不尊重她權威的人,她氣憤得很。

「五爺,我這總管您換人做吧,我無能,連個閑人也爛不祝」梅媽進來就告狀。

「也好,就換了你,梅媽,說實在你年紀也大了,女人啊,還是找個好歸宿重要,總管能當到幾時呢?青春無價啊!」麗人兩片菱唇賣力的耍動著,令梅媽好不尷尬。

趁著梅媽要吃人以前,滕不妄鎮定的開口了,「你們都下去。」

麗人樂不可支。

「五爺!」梅媽氣得要翻白眼了。

「也包括我嗎?」缽蘭指著自己。

滕不妄點頭。

「我想帶一盒紅豆年糕。」甜食能安撫人心,梅媽看起來氣得不輕呢。

「不許去太遠。」滕不妄叮嚀。他神情隱微,覆蓋著誰也不懂的心思。

缽蘭親熱的去拉五言的手,這回幸運的沒被甩開,她又招呼梅媽,晃著手中的東西。「我們去泡茶。」

「娃兒!」有敵人入侵,還泡什麼茶?

「來啦,來啦……」她招手,晃動著禮盒。

梅媽棄械投降,扭動龐大的身軀離去。

屋子裏,剩下一男一女。

「不妄……」麗人試著靠近,軟膩著嗓音,抹了胭脂的雙頰有著刻意的粉紅。

「站在那就好。」他指示。

「啊,咦……」不會吧?

「有事快說。」她站在那,整個空氣都不對了。

「你不要這樣嘛,我們那天不是相見歡嗎,你今天卻對人家這麼冷淡。」明明她的口氣嗲到骨子裏,膝不妄卻什麼感覺也沒有。

「你前次來是跟我談生意,我是商人,在商言商。」

「什麼!」她不過是拿談生意當墊腳石,目的是為了重回他的懷抱,這個不解風情的男人居然這樣敷衍她。到時候她要拿不出那些生意,他是不是就恢複以前對她的不理不睬?

「不妄,再怎麼說我都是你未過門的妻子,你這麼冷淡對我,莫非隻是貪圖我家的生意?」

滕不妄睇了她一眼,「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踏出我滕家大門,從此不許再靠近一步,第二,你再多說一句無理取鬧的話,明年春天滕府會抽回資助你家珠寶銀樓的全部資金。」

「你敢……」那她家不就垮了。那不行,雪上加霜,她全部的享受不都沒了?

「你可以試試。」昨日種種已死。

「你這麼冷血,老天爺罰你瘸腿真是不應該,它應該讓你死在火場才對。」她氣得口不擇言。

要是幾個月以前,滕不妄聽到這麼激烈的言詞不氣瘋才怪,現在他別說氣憤,根本搔不到他的痛處。

「你這樣的男人……唉喹…」她還想破口謾罵,想不到莫名之物掃過她的頭臉,一陣麻痛後,接著一陣胡亂追打朝她襲來。

原來,是冷靜文弱的缽蘭,她拿著竹帚拚命的打著麗人。「不可以說五爺的壞話,你太壞了,被火燒是很痛的,你竟然這樣說他……」她打人打得全身發抖,打得眼淚直流,卻不肯停手。

麗人哪裏受過這種待遇,什麼矜持全部扔到天外,雞貓子的喊叫呼天搶地的,最後披頭散發的奪門而逃。

因為她叫得實在太大聲,整個滕府的僕人都跑出來,看見她瘋女的模樣,這下,就算她不想出名都很難了。

「夠了、夠了,是我,你別激動。」滕不妄試著想把缽蘭手上的竹帚拿下,險遭池魚之殃。

她全身抖得像是骨頭要四散五裂,都怕成這樣了還護著他。滕不妄拿下竹帚丟給外麵的家丁,然後樓起了她。

「把眼睛閉上,然後吸氣,慢慢的吐出來……」

缽蘭依言,捂著發痛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吐氣,骨碌碌的眼珠轉來轉去,眼眶猶紅。

滕不妄閉了閉冒上熱氣的眼睛。

「別哭。」

「我不想傷害她,可是她怎麼可以那樣毀謗你。」她撇著嘴,她不能容許任何人說他的壞話。

「我不在乎。」不是他看重的人,又何必去在意她說了什麼。

[真的?」他的脾氣何時變好了?

「需要我發誓嗎?」

她紅了臉。「不用。」

「我說……拿掃帚打人是潑婦的行為喔。」他笑她。

想不到她眼一紅。「我不要她取笑你。」

玩笑開得不是時候,看來她非常在意別人對他的評價。他活了大半生,頭一次感覺到被別人在乎的感覺好溫暖,溫暖得他都想哭了。



麗人的事件發生後,整個滕府的傭人對缽蘭的態度有了很不一樣的改變,他們隱隱覺得以前不起眼的灰丫頭,有可能一飛衝天變成當家主母也說不定,為了這個可能性,從前得罪過她的人紛紛來找她示好。

「嗨,耳姑娘,多日不見,你有沒有想我一點啊?」天鳥過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無形中也替缽蘭解了圍。

「天公子。」她福了福。

「大家好,我剛從蘇州回來,給大家帶了一點小禮物,大家到梅總管那兒去領埃」不愧是擁有群眾魅力的天鳥過,三兩句話支開了不相幹的人等。

「我是很想多陪你聊天,但是,我身上掛著急事,不去會被剝皮的,你等我啊,我去去就回。」他來去匆匆一陣風。

缽蘭雖然不大了解他究竟說了什麼,但是圍著她的人不再,她還是鬆了一口氣。

天鳥過別了缽蘭,來到跟滕不妄約好的花園。花園裏,他正跟一個威猛嚴肅的男人對弈。

「我在門前遇到缽蘭啵」天鳥過看了那威猛高大的男人一眼。他們談不上認識,不過知道是可以放心的人。「你不是要她隨時都陪著你嗎?怎麼我看她很閑的樣子。」

「她的事不用你管。」滕不妄陰沉的抬頭。「我要你查的事有結果了嗎?」

「有,都查明白了。」他坐下一邊觀棋。「你一定想不到缽蘭丫鬟的身家財產不比你少吧?當然啦,在她兩個哥哥還沒開始持家以前是這樣,現在,據我調查,可能還剩不到三分之一的產業。」

「她是耳東升的女兒?」

「是。」

「你見過他?」

「他死了,聽說一年多前下鄉收租時,吃壞肚子暴斃在半路。」

「她那時就出來流浪了?」滕不妄為缽蘭不值,這樣的手足,比陌生人還不如。

「你們見過喔,一年多年她把家傳的一隻漢綠釉賣給你,你還給了她滿合理的價錢,她就用那些錢維持了一段生活,最後被人介紹到東街曹金水府中當丫鬟,可是她在那的時間不太長,你遇上曹府大火的那天,她就被辭退了。」

滕不妄無心棋局,靜靜的思考。跟他對弈的男人也不催促,左右開攻扮演起兩人角色,接過滕不妄的局,自己捉對廝殺。

「我問過當時滅火的衙差,曹府那場火是源於廚房,不是因為她怕黑,習慣晚上點著火燭睡覺引起的。」因為那場火受傷的人不在少數,又有多人都是長安赫赫有名的富豪,曹金水怕事,索性把責任推給一個去職的丫鬟。

「難怪那丫頭老說她欠我……」

「哦,可以詳細說給我聽嗎?」這其中肯定有曲折離奇的故事好聽,要不然香豔纏綿也可以。

[還有呢?」

「沒有了。」天鳥過攤攤手。

一切晦暗不明的逐漸厘清了,可是事情就這樣完結了嗎?也許不……



大大的黑眼睛突然睜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五爺規定她要睡午覺,這幾日也特別的空閑。五爺不知忙著什麼,就連五言也推說有事忙,少來了,大大的屋子空下來,因為無聊,所以睡覺變成她唯一可以做的事。

以為不在的人竟然安睡在她身旁,她有些欣喜,有些意外。

她摸著他薄薄的嘴唇,深邃的輪廓。以前,從來不敢奢望這麼近距離的接觸,即便天天都能感受到他的體溫,可是一恍惚,又覺得不真實,這樣的幸福什麼時候會從她身邊溜走?在微漾的滿足裏,她總是會上心下心,有著不確定。

「怎麼不睡了?」他早就醒了。

「能多看著你一會也是好的。」

「我不喜歡聽這話,好像你要離開我似的。」

「我不想離開你……要是可以的話。」她好想永遠的待在他身旁,不管以什麼樣的名義。

「我不可能放開你的。」他把她扳過來,麵對著麵,這麼露骨明白的話她聽進去了嗎?

「你這麼說我不明白。」缽蘭逃避他的眼光。

「你說過你喜歡我。」

「是。」

「那愛我嗎?」想不到這麼俗氣的話會從他滕不妄的嘴巴問出,幸好他所有的兄弟都不在,不怕洩漏。

粉紅馬上飛也似的染向缽蘭的耳朵、頸子。

愛,好艱深的字眼。

她點頭。

「不是因為你的歉疚感作祟才說愛我?」他一步步推進。

她驀然睜大了眼。

滕不妄的神色稍稍嚴肅了些。

「你知道我!」未語先哽咽,她的眼不爭氣的罩上蒙蒙的一片。「對不起,我不想欺騙你什麼,我隻是想來確定你好好的,我告訴自己……看你一眼就好……看你一眼我就安心了,可是……我真不是故意要瞞騙你什麼的……」

「我知道。」

「你知道?」她的臉色猶如白臘。

「你是我愛的女人,把你那無謂的自責收起來,我的腿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想到她為了這件事夜夜惡夢,他的心不禁揪起來。

「不,你會變成這樣是我害的,要不是我怕黑,晚上睡覺非要點蠟燭不可,也不會引起火災,沒有火災,你就不會救人……傷了腿,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她日日夜夜的自責,一想到他身上那些傷痕,就算已經結了疤,複愈的痛楚她怎麼也無法彌補。

「傻丫頭,我說不是你就不是,曹家那場火是從廚房燒起的,他們怕吃官司,所以把全部的責任推給你。」今天要是不說清楚,她恐怕要一生一世帶著這股愧疚進棺材。

[啊?」她含淚,閉上眼。

糾纏她日日夜夜的惡夢,是因為人心的醜惡。為什麼會這樣呢?她好不明白啊--

「別想了,都過去了。」他沙啞著安慰她。「我感謝那一場火,要是我的腿沒瘸,你不會到滕宅來當奴婢,你不來,我怎麼可能遇得上你,不要恨。」

「不會過去,不可能過去,我的心被煎熬著,那很苦很苦的,我一想到你,心裏更苦。」她不恨,隻是對人性失去了基本的信心。也許她要花上很多時間,才能重新拾回對人的信賴。

滕不妄親吻她冰涼的唇,雙手環住她。

「不要這樣子對我……」他在同情她嗎?不要!

「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不能不信我。」他把她緊緊摟住,解開她高高的領子。

「五爺……不可以……」

「你今天對著我說了幾次的不可以?」

呼呼,她的心亂跳。「不……知道。」

「仔細想。」她的身子潔白無瑕,他輕巧的脫下她的衣裳。

「……三次……兩次……五爺……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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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00:10: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這是今年冬天才開的遲蘭,梅姨說擺在屋子裏添喜氣。」

過年的氣氛因為忙碌的大掃除感覺更明顯,小廚房的丫鬟們忙著寫菜單,剪窗花,找人寫春聯,這些缽蘭都幫不上忙,所以被派來送花。

五爺向來對花草沒有什麼喜好,別人送來肯定得到一對白眼,讓缽蘭送,他就算不高興也不會說什麼的。

經過這段日子,下人們越來越能抓住五爺的「弱點」了。

「你不是奴才,下次不要隨便接受人家差遣。」要讓他知道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胡亂派她任務,定讓他挑糞去。

「看你說得這麼嚴重,我隻是順路帶過來,屋子裏添個花,也精神多了。」她推開窗,沁人骨的冷風隨即撲進來。

「不要命了,前兩天還咳得骨頭都要散了,還敢開窗子!」滕不妄在工作,後腦勺卻像多了隻眼睛一樣,缽蘭動一動他都知道。

「不要再叫我吃藥了,我都好了呢。」藥,苦得跟黃連一樣,總共吃了幾帖呢?不記得了。

她不知道的,是那藥加了調養她身子骨的配方,能讓她變得強壯。每晚抱根冰棍睡他雖然不在乎,但為了她好就要從改變體質做起。

「櫃子裏還有幾帖,吃完再說。」

「還有?」她低低申吟,她明明都倒水溝了埃

「吃到明年開春。」她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嗎?那種濃嗆的菜汁倒入水溝,除非宅子的人都患了鼻炎,不然八百裏外也能聞得到。

「不能商量?」

「我什麼時候給你可以討價還價的印象了?」

她有點沮喪。「那接下來的事情不也沒得商量了。」

「說。」

「你不會答應的。」

「我很久沒吼人了,你覺得我需要讓喉嚨回味一下嗎?」他的聲音淡到極點,聽著的人卻是寒毛直豎。

「不用不用。」她知道工作中的五爺不愛人吵他,而且他脾氣壞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剛才她也不過自言自語,是他自己開口說話,她再打「舌」隨棍上,這會怎麼好像是她來招惹他似的。

「年要到了,我看你這麼些日子來沒裁過一件新衣,五言也埋怨他的衣服變小,所以,我想出門一趟,去布鋪子買些布料回來。」

「你會裁製衣裳?」他向來不管這些瑣碎事,而她什麼時候管起這些他從來沒想到的事?

且她的心真細,每日有什麼都不忘五言也有一份。

「梅媽會。」

看來,他的生活要被女人主宰了。

「要我跟你去?」

「馬車可能坐不下,已經有梅媽、五言、翠娘、竹兒……」加上車夫,滿滿的了耶。

滕不妄的心裏突然小氣起來。他們都約好了人才來知會他。

「真的不需要我?!」

為什麼他這樣問?他不是愛湊熱鬧的人,專程邀他還怕他不肯賞臉呢,現在,又是什麼意思咧?

因為多出來一個人,竹兒跟翠娘被擠到車夫旁的位子上,車裏頭坐著缽蘭、五一言、梅媽,還有臨出發前跟到的滕不妄。

梅媽一直捂著嘴,臉撒向外,看就知道忍笑忍得辛苦。

「五爺,您改變主意來得好。」預計外多了一個人,還跟他同樣是男人,五言比較不會覺得那麼勢單力薄了。

滕不妄睨他一眼,不答話。

「嘻嘻,他怕我們丟下他一個人無聊咩。」看他不答腔,缽蘭接起五言的話尾,怕他覺得被冷落了。

「多話。」看似斥責,滕不妄卻動手幫她拉起滑落的毯子。

她安分的把毯子夾回臀部下,感覺他的手心貼住她的肌膚,不自在了起來。

年節的氣氛處處感受得到,早早嗅到年節氣息的攤販已經賣起了春聯、供奉祖先的鳳梨燭台,一切有關的事物。

人多,才下車的缽蘭限五言差點被擠得失散。滕不妄隻能一人一手,牽著兩人。

「瞧瞧,多像一家人呐。」梅媽還有兩個丫鬟走在後麵。

[梅媽,你很早就這麼想了,對不對?!」看到缽蘭能得到幸福,身為朋友的翠娘也替她開心。

「你們這些丫頭私下打賭,現在想把我這把老骨頭也拖下水喔。」

「梅媽,說真格的,五爺跟缽蘭會成為一家人嗎?」竹兒也想知道。

「這個啊,我又不是五爺肚子裏的蛔蟲,別來問我。」阻斷兩個丫頭無止境的問題,眾人已經來到布鋪子門前。

布鋪子裏人山人海,而且多數是女人,滕不妄見狀打了退堂鼓。

「我去店裏頭瞧瞧。」不妄齋就在街的另一頭。

「我跟五爺去。」天啊,萬頭鑽動的女人。五言自告奮勇。

「你遲早是要接我的事業,嗯,就一起來。」他也知道五言心裏回想的。

「啊!」不曾聽滕不妄表態過的五言難以置信,手心一把汗,會是因為人多,他聽錯了嗎?

「發什麼呆?跟上!」他以手杖敲了地板一記。這孩子,高興成那樣。

「知道了,爺!」

二高一矮的兩個男人沒入了人群。

「哈,好多的……人。」黑壓壓的人頭澆熄缽蘭心中一大片的熱情。這一進去,不死也半條命了。

「就是要人擠人才夠勁。」梅媽摩拳擦掌,後頭跟著的翠娘、竹兒也是眼睛發亮,一副準備衝鋒陷陣的氣概。

缽蘭退縮。她本來就不愛人多的地方,再吸引她的事物如果需要擠破頭才能得到,她寧可緩一緩,店,不會跑嘛。

「我去別的地方逛逛,一個時辰後在酒樓前碰麵吧。」

「也好,你要的布料花色我幫你挑。」梅媽知道她不愛跟人接觸的毛病,自告奮勇接下任務。

「謝謝梅媽。」

說好了,各自分開。

漂亮的小東西她愛看,卻沒有搜集的欲望,就算女孩子家最愛的胭脂水粉,也勾不了她灑銀子的欲望。

於是她覓了塊不會幹擾到人家做生意的角落,托著腮發呆。

她的不起眼本來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可是就這麼巧,她席地而坐的是一間小廟門口,燒香的人出來絆了一腳,那閨女摔跤後,為了要挽回麵子便當街指著缽蘭刁難起來。

路人極多,這一騷動,也夠引起注意了。

一個模樣還算端正的男子正在酒樓與人談事,循聲往下眺望,這一看,眨了下眼,又重看一回,隨即跟對方拱了拱手,身影不見了。

好端端的坐在廟前也能生事。缽蘭看著對方一開一闔的唇,不知怎地想到了缺水的大肚魚,也是這樣張嘴闔嘴,這姑娘的唇比魚兒還厚上一圈呢。

「妹妹啊,好久不見!」肩上突然被重重的壓下一隻手,為的是防範她趁亂逃走。

缽蘭的心沉了下去。不會吧……「你把臉垂得那麼低,怎麼,打算不認我這個親哥哥了嗎?」耳大把「親」字拉得又長又大聲,好讓周圍的人知曉他認的是妹子,並非調戲良家婦女,而既然是家務事,就不勞旁人來幹預。

「大哥……」她的聲音細如蚊嗚。

找碴的閨女見無人理她,隻能悻悻然離去。

「你也離家很久了,家裏的人都很想念你呢。」他說得天花亂墜,缽蘭壓根不信一個字。

「謝謝大哥關心,我很好。」

「嗬嗬,這麼見外,跟大哥回家吧。」他順著缽蘭的肩迅速抓著她的手,將她往自己身邊拉。

街上行人如織,沒有一個能幫她,缽蘭把遙望的目光收回來,大哥的臉是如此的陌生……

哐啷!滕不妄手上的翠玉環掉下,碎了一地。

「你說人不見了是什麼意思?」不妄齋裏的滕不妄臉色鐵青,夥計們專司看臉色吃飯,立刻賣力的把客人請出門,落鎖。

「我們約在酒樓前碰麵的,誰知道等了半個多時辰就是沒看到她,問呀問的,後來有個賣水果的販子才跟我說,缽蘭跟一個男人走了。」梅媽也急,隻差沒變成無頭蒼蠅。

「依照她的性子,不會隨便跟別人走的。」滕不妄瞪著桌巾,就算瞪出個洞來也不稀奇。

「我就是覺得不可能,才趕緊回來跟爺報告。」

「我知道了。」他重新坐回位子。

就這樣?梅媽還有翠娘麵麵相覷,不解極了。難道缽蘭在五爺的心中,一點分量都沒有嗎?

「你們回去,這事不許提起。」

「五爺,您怪我吧,是我沒把人看好。」梅媽自責。

「她二十好幾了,不是小孩。」他飛快的動著腦筋。

「五爺……」看滕不妄抿緊唇,梅媽還想再說。

「回去。」

這節骨眼不是違拗他的時候,梅媽吞著唾沫道命行事。長安城那麼大,她沒那能耐尋人,隻能把希望放在五爺的身上。

三人一離開,高大的屏風內閃出了個人。

「需要我動用官場的關係幫你找人嗎?」身形威猛的男人一屁股坐下。他是那日陪著滕不妄下棋的人。

「目前還不必。」

「確定?」

「會做這種不要臉事的人我大約知道是誰……」他強壓的怒意在兄弟麵前漸漸浮現出來。

「看來,惹到你的人要倒楣了。」而且,還是倒那種很黴很黴的楣。

滕不妄瞅了男人一眼,忽然改換話題。「你的長假還很長。」

「歡迎多多利用我,老五。」他笑起來像獅子打哈欠。「我們兄弟幾個很久不曾聚聚了,要是可以,你幫我捎個信,請大家今年改到長安過節吧。」

「爹娘會跳腳的。」

「老人家多運動對身子也好。」行的話就多跳幾下吧。

「包在我身上。」今年,怕是要熱鬧滾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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