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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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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秦紅] 花月斷腸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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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35: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言重如山

北霸天胡夢熊老奸巨滑,隱身窺察鬥場情況,確定他所最畏懼的公孫啟沒在場,方才鬆了一口氣。他這種心理不難了解,是怕連開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冤枉地宰掉。

驚魂一定,才又注視戰況,接著認出杜丹。就他所知,杜丹的武功,並無出奇之處,何以今天僅和一個少女,就能把範鳳陽敵住?

難道是傳聞失真,範鳳陽並不如想像中的那麼厲害?只看了三五招,這個懷疑,就被事實粉碎無遺。範鳳陽出一雙肉掌,對敵兩把利劍,招式奇,變化快,每掌俱有撼山裂獄之威,風聲嘯掠,砂石齊飛。

杜丹用的竟是飛龍劍法,寒飆橫空,那罡勁,那威勢,即使牧野飛龍親臨,也不過如此。胡夢熊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回溯生平,幸虧還沒有招惹過杜家參場,否則,恐怕早活不到今天了。少女左訣右劍,路數很雜,他看不出宗派,但無一招不奇不厲,與杜家聯手攻拒,配合尤為嚴密。看到馮麟與那個不知名的大漢擁抱,胡夢熊頓生一線生機,他不怕了,有馮麟在,絕不會看著他吃虧。適時,一聲厲吼,金衣人又倒下去了一個。

那聲厲吼,震驚了全場。大漢一推馮麟,道:

“去幫那人。”杜丹在一起的人,讀者必已瞭然是誰了。大漢自是霍棄惡。這八個人中,只有他的塊頭大,除開梅葳,其餘的六個,都是中等身材,高矮差不多。霍棄惡所指的那個人是嚴和,只有他單槍匹馬,獨戰一個金衣人。齊雲鵬幫助劉智,紀慶幫助劉信,以二敵一,各戰一個金衣人。馮麟還沒到,劉信和紀慶,比他早一步,已經搶先追過去了,馮麟審度情勢,便去幫劉智。

霍棄惡指點過馮麟,自己卻撲奔範鳳陽。但那聲厲吼,不僅驚動了霍棄惡,也使範鳳陽有了警覺。小魔極其狡猾,四大金剛已傷折其二,再不走,恐怕都得趴下。是以沒待霍棄惡撲到,他已震退杜丹夫婦,救走了剩下的兩個金衣人。

論小魔自己的修為,杜丹夫婦聯手,仍略處下風,只因他心裡有鬼,深恐公孫啟隨時會出現,不免分神旁註,故杜丹夫婦合力,才勉強打個平手,他如想走,杜丹夫婦也攔不住他。

杜丹本來還要追,卻被霍棄惡喚住了。杜丹訝問道:

“此時正好除他,霍大哥莫非另有高見?”霍棄惡道:

“秀秀姑娘正在此處,讓我先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胞弟維善,老二,見過杜場主和夫人與各位兄長。”他一一的指名引見。

原來馮麟是霍維善化裝的。他到遼東來就是為了訪尋胞兄,來的時候,霍棄惡還沒有消息,只是印天藍與範鳳陽已經鬧翻,傳出風風雨雨,因知胡夢熊是範鳳陽的重要羽翼,便藉著馮麟的那封信,切了下來,以便易於偵知真象,沒有想到這一著,竟然促成兄弟重逢。杜丹等人自然極為他們兄弟慶幸。

一番寒喧之後,杜丹道:

“秀秀姑娘現在何處,二哥是否知道?”霍維善道:

“知道,不過,這是胡山主的一番好意,最好請他領著去,比較合適。”胡夢熊算是交對了朋友,就因為霍維善這麼一句話,免去了殺身之禍,還揭去了賊皮,得以重新做人。杜丹真沒想到,胡夢熊還會做出這麼一件好事來,把秀秀找回去,可比追搏範鳳陽重要得多了,揚聲喚道:

“胡山主請出來吧。”胡夢熊初時連喊帶追,發現情況不利,才隱藏起來的,自難瞞得住杜丹銳敏的視覺,聞喚立即現身相見。劉沖和秀秀,就藏在寨後一道深谷裡,叢林密佈,隱僻已極,胡夢熊每隔十天半月才親身前去一趟,送些薰臘油米,並由霍維善隨後掩護,故範鳳陽和上官逸幾次搜尋,都沒有搜尋到。

胡夢熊輕車熟路,很快就把大家領到了地方。這是一個山洞,洞口極小,非蛇行無法進入,洞口還用石頭堵得很嚴,胡夢熊移開封洞山石,才把秀秀和劉衝,喚了出來。秀秀在神兵洞,很受了一些折磨,幸而範鳳陽和劉衝,都別有用心,沒有侵犯她,到了這裡以後,才逐漸養息過來。

一個小問題發生了,大家全沒見過秀秀,秀秀也不信任他們。幸而梅葳能說會道,把近月以來的經過情形,說給她聽,告訴她,頂多一天,姍姍就到。並且親身陪伴她,才把秀秀說動。現在人多了,力量也大了,再不怕老魔和小魔,無須再在洞裡棲身。回到山寨,衣萍原也下了山,也和大家見過面,只是沒有跟來密谷。當天晚上,公孫啟就帶人趕到了。秀秀見著了姍姍,心頭上的重壓,方才完全去淨。

劉衝原是一個耳軟心活,胸無定見的人,起初跟著範鳳陽淌渾水,純粹是受範鳳陽的裹脅與蠱惑。等到離開了神兵洞,發覺範鳳陽的陰謀和野心,比毒臂神魔金星石還狠、還大,他後了悔,也害了怕,他也並不是全沒腦筋的人,一經覺悟,便急思擺脫,表面上愈加恭順,暗地裡卻著手準備起來。那個先奸後殺的女人,雖是四大金剛中人乾的,為了取信範鳳陽,獻出了他的金衣,字條也是他的親筆。

等待復等待,直到範鳳陽帶著四大金剛有事外出的時候,他才毅然把秀秀救出,並取走了一棟老參,秘譜是範鳳陽抄給他的,不能算偷。離開範鳳陽,不敢再回神兵洞,原想去投奔公孫啟,又怕路上遇見範鳳陽,思來想去,和胡夢熊平日的感情還不錯,便一直來到公主嶺。秀秀被毒藥所制,神智不清,劉衝就用那株老參,配合自己的解藥,徐徐治療,俟她逐漸恢復,取得她的保證,將來替他證明清白,才和她共同參悟秘譜。

胡夢熊收留他們,掩護她們,不全是為了感情,也是為了秘譜的武功,以及為日後保留御罪餘地。他也看出來了,老魔小魔,自己大鬧窩裡反,愈發難以成事,為了自保,秀秀對他也是一顆重要棋子。也幸虧他們各有私心,秀秀的清白乃至性命,才得到了保全。

從劉衝的口裡,知道了範鳳陽的出沒地區,及重要羽翼,他並且表示,願意陪著金遜、彭化,去協助毒臂神魔金星石,只要老魔能夠原諒他,寬恕他的過去。這當然不成問題,第一,他本人並無趑行,金遜先向他拍了胸脯,仍舊認他是師弟,彭化更無話說。第二,他救了秀秀,還教她參研秘譜,這對公孫啟這一邊,還是大功一件。

於是,在這裡吃過已經過了時的午飯,立刻登程。經過這次事件,胡夢熊的山大王,再也幹不成了,公孫兄妹如果一走,無論範鳳陽或上官逸再來,都難有他的活路。他原可金盆洗手,不再幹這行買賣了,轉念一想,範鳳陽不除,回家也不安全,便也以協助金遜師兄弟清理門戶為藉口,暫時託庇在公孫兄妹保護之下,帶著衣萍,跟隨大隊一起走了。

死的那兩個金衣人,一個被霍棄惡砸爛了腦袋,無法辨認面目,一個被劉信的鐵手大開膛,驗明亦非人寰五老人,就地埋葬了事。山寨暫交大頭目胡金海攝理,聽候他回,不準散夥,也不準再做沒有錢的買賣,以免給地方留下禍患。這是公孫啟的意思,卻由胡夢熊親自處理,安排就緒,方才上路,天色又已籠罩在夜色中了。

兩件大事,了卻一件,秀秀終於回到爺爺懷抱,雪山魈問明經過情形,並委託蘭、珍二姥,驗明仍是完壁,的確沒有受辱,對於劉衝,極是嘉許,挽由公孫啟出面,暗示有意把秀秀良配劉衝,但須在除去範鳳陽之後,在這段時間中,還得看一看劉衝的行為表現,才難作最後決定,行為表現得好就這麼辦,不好告吹。

公孫啟便把這番意思,婉轉透給劉衝。那知劉衝聆悉之後,便斷然地拒絕了,坦誠說出他已結過婚,願意把雪山魈這份期許,永記心頭,決定重新做人,不再為惡;如果群俠這面,認為救回秀秀是一筆恩情,劉衝就以這份人情,代師門贖罪。

這一番表白,不僅老少群俠深受感動,對他另眼相看,愈加敬重他的為人,連帶著金遜與彭化,也更增光采。秀秀的事,告一段落,剩下的事,便是如何消除範鳳陽,也好早日教遼東的老百姓,過平靜的日子。

遼東禍亂,本是毒臂神魔金星石一手搞起來的,就因為金遜和劉衝,表現得都極不平凡,使得群俠對他的敵意,大為減輕,心情也日趨平和。範鳳陽如果真聰明,就在這個時候,幡然悔悟,並非絕無生機,然而事實發展,是否如此呢?

午夜時分,一聲絕命哀號,突然揚起,散播夜空,傳達老遠,聲落不久,撩來五條人影,皓月清輝下,面目清晰可見,是杜丹夫婦,霍棄惡,嚴和與紀慶。這裡是一座破廟,可四周樹木茂密,時已初夏,枝葉繁生,萌覆甚濃。紀慶略一瞥視四周景況,道:

“大概是這兒,還有血腥氣味,進去看看。”搶先便向廟裡衝去。

“紀兄且慢!”喚住紀慶,杜丹道:

“這兒好像是老少雙魔初次兵戎相見的地方。大家都要留神。”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大家分開,全從牆上進去,並且立把寶劍取在手中。眾人會意,也都把兵器取了出來。霍棄惡,紀慶在右,杜丹夫婦與嚴和在左,幾乎是在同時,躍上牆頭。一幕慘絕人寰的景象,立刻展現在眼前。正殿的廊柱上,綁著一個少婦和一個六七歲大的男孩子,俱已剖腹開膛,腸臟鮮血流瀉一地。五個人耳目並用,注意搜視,不聞聲息,不見兇手,似於害人之後,業已逃逸無蹤。

霍棄惡怒目噴火,首先跳落院中,橫持一對鐵手,大踏步往正殿走去,月光投映,鐵手上閃爍寒芒。餘人相繼,亦跳了下去,紀慶、嚴和,分朝往搜左右配殿,杜丹夫婦凝立院中,待機支援。破廟年久失修,門窗半毀,不用進去,一目即可瞭然。

沒有人,兇手確是逃走了。被害母子是什麼人,因何與人結怨,兇手是誰?以霍棄惡的為人,只瞟了少婦一眼,便去看那孩子。這一看,火就更大了,孩子很清秀,模樣很可愛,這麼小就慘遭殺害,兇手實在是太沒人性了!梅葳這時卻從少婦身上,搜出一張字條,寫的是:

“劉衝……”她只看了這麼兩個字,眼淚已經滴流下來,暗代劉衝傷心與不平。杜丹急忙過去,接過字條,繼續往下看:

“……你這蠢材,鳳陽系奉老夫之命行事,爾何不察,將穆女送回,敗我大事,茲以爾妻與子相抵,權代懲罰!石字。”杜丹心理一動,暗道:

“範鳳陽惡毒,故技重施,又把一筆血債,栽贓在金星石的身上了。”霍棄惡也已從旁看清,怒道:

“狗改不了吃屎!可憐劉衝一番好心,沒個好報!”聽他的口氣,顯然和杜丹,意見不一樣。杜丹道:

“霍大哥難道忘了,亂石崗那件事?”霍棄惡道:

“老魔至今沒消息,誰知道他究竟在搗什麼鬼?我把他們兩個換下來,你們再細心推敲一下。”敢情嚴、紀二人,搜查無著,已經上了房,觀察廟外動靜。霍棄惡上去,告訴了他們字條的內容。嚴和、紀慶下來之後,最初也與杜丹所見相仿,但細一推敲,又覺霍棄惡的直覺,也不是毫無道理,金星石給狂花峒主的信中,不就是曾提過:

“遣散部眾,以便放開手胸,鬥一鬥兩個年輕人!”兩個年輕人,除開範鳳陽,不也包括公孫啟?如再深入一研究,金星石又何嘗不能利用群俠對於金遜和劉衝的好感,故意玩上這麼一手,以便促使群俠,及早對付範鳳陽。不管誰死誰活,都可拔去一顆眼中之釘!

愈推敲心裡就愈亂,結果,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被害母子的身份,是無可置疑的。緊隨著這個確定的結論,又有了問題。這件事,是不是應該讓劉衝知道?按道理是不應該隱瞞的,但這種事告訴劉衝,又是何等殘忍!

好在這個地方距離遼陽很近,決定先買兩個棺材,把這對慘死的母子,裝殮起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鞍山在遼陽西南,南霸天郝甫的巢穴,就在這裡。從劉衝的口,獲知範鳳陽離開神兵洞後,首先就這兒落腳。紮根的地方,也不會太遠,僅半日時間,四大金剛得訊趕到。劉沖和秀秀!就是從鞍山逃走的。是以如此料斷。除四大金剛,劉衝僅知範鳳陽的秘窟中還有一批人,叫作八大怪,顧名思義,應是八個人,留著看家,武功深談,就不得而知了。這次出來,就以這一地區為中心,搜捕範鳳陽。就便挑破郝甫的強盜窩,為地方除害。

這次出來之前,巫無影恰從山海關趕到,還領來一批稀客,帶來了一批禮物,稀客是雪山魈的二子穆剛,以及他的侄子女兒女婿十人。由於雪山魈祖孫出來太久,還沒回去,家裡不放心,決定由老大穆強守山,老二穆剛率領第三代趕來探望究竟。禮物是一批鐵手,原來是準備對付公孫兄妹的,現在見他們都喜歡這種兵器,反正人全叫無量三老給留在山海關,兵器已無用,為了沖淡群雄對金星石的仇恨,索性就拿來送禮。

穆剛在聽說他們祖孫,全都吃過大虧,氣得要死,非要和老少雙魔拼命不可。公孫啟因為他們遠來勞頓,情況又不熟,便擋了駕。那批鐵手,卻有了大用,願意用和能夠用的,或單或雙,儘管取用。於是,劉智、劉信、嚴和、呂冰、穆洪,全要了一對,紀慶左手用削金斷鐵的短匕,僅取用一把,齊雲鵬用劍順手,沒有要。

女孩子嫌深重,也全沒有要。範鳳陽武功強弱,也已有了個譜,針對著他,人力也重新做了一番調整。公孫啟原來打算分三路,金遜堅決要求允許他的師兄弟擔當一路,便作成四路,每路五個人,各自擔當一面。北面最重要,公孫啟親自帶著印天藍、姍姍、穆洪、呂冰,在這一面。

東路就在杜丹的那一路。

西路以曉梅、杜芸為主,加配劉信、劉智與齊雲鵬。南路巫無影帶著金遜、劉衝、彭化、胡夢熊。約定時間,在鞍山郝甫總寨聚齊。犁庭掃穴,在此一舉。

鞍山位在錦州正東,兩地相距約四百多里,以平常人的腳力,最少需要四天才能走到,公孫兄妹再快,也得一天,何況他們還不能儘自走路,還得注意沿路所經,有沒有岔眼的人和事?更重要的就是憑著這些微異之事,注意搜尋範鳳陽的秘窟,以及毒臂神魔金星石的蹤跡。

這不是三五天就能回得來的。印天藍的家,熱鬧而不紊亂。被火災連累的鄉鄰,全都安屯到馬家老店去了,免得萬一再發生意外,連命都賠進去。群雄願意回來的,也都走了,留下來的,非親即友,都和公孫兄妹,以及印、杜兩家,搭得上關係。

就這樣,這裡仍有百十來號人。朝陽收場父子兵就有四十多,是最大的一部份,其次是雪山祖孫三代,也至少二十人,南齊此紀以及師門兄弟,既是一大股,再加上梅嶺大鳳、狂花三女、蘭、珍二姥與霹靂神婆夫婦等人,真可說得上是,眾多江湖異能之士濟濟一堂。蕭天成了大忙人,他不能給杜丹丟人,更不能叫公孫啟失望,一天到晚,跑進跑出,全神貫注城廂動態,以確保老少安全。

這天傍晚,也就是公孫啟等人走後的第三天傍晚,蕭天從外邊回來,就去見諸老,不如談了一些什麼,就又帶著幾個人,匆匆忙忙地走了,往日回來之後,即不再出去,今天似乎有點異樣。三更左右,人們都已進入睡鄉,錦州城內,突然又冒起兩處火頭,一片刻之後,即已人聲鼎沸,老少群雄都被驚動了,紛紛掠上房頂,查看究竟。一處在城西,距離印家只有幾條街;一處較遠,在城東北。就這片刻功夫,火勢即已擴大。雪山魈道:

“蕭天著實精明,果然看出了蹊蹺,火是有人縱放的。不知這批壞蛋是誰,找什麼人的晦氣?不是為了找我們來的吧?”此言甫落,東房脊上即已傳來丁太的話聲,道:

“老爺子,不好了,城西很像馬家老店,城北大概是杜場主家,要不要分人去看看?”雪山魈道:

“當然要派人去看。”蘭姥急聲攔阻道:

“先不忙派人,回屋安排一下再去。加強警戒,提防偷襲!”立見八條人影,如飛掠入房中,計雪山魈穆飛、穆剛父子,朝陽牧場場主劉永泰、劉義父子,蘭、珍二姥,紀秉南、趙允等人。蘭姥道:

“這依然是範鳳陽搗的鬼,偵知啟哥兒兄妹已走,前來對付我們的。放火的目的就在分散我們的人力,以便分別擊殺。

蕭天在馬家店,杜家也有安排,不如將機就計,如此這般……”

眾人成表同意,立刻照計而行。雪山魈穆飛率領子孫,往援馬家店,朝陽牧場場主劉永泰,帶著子弟去了杜家。剎那之間人走了一半。

蘭、珍二姥督率餘人,守護印家。蘭姥果沒料錯,穆、劉二老帶人走後不過盞茶光景,鬼臉似的一個金衣蒙面人,即已出現在廳門門口。這時印家四周警戒重重。金衣人不知怎麼進來路,竟未驚動一人。梅嶺大鳳梅苓首先發覺,嬌叱道:

“什麼人?”喝問聲中,已將寶劍取出。狂花三女與衣萍,亦在廳中,隨侍二姥,也把兵器取了出來。蘭姥道:

“他是範鳳陽,你們退後。”立和珍姥並肩迎了過去。金衣蒙面人嘿嘿笑道:

“你主意最多,聰明反被聰明誤,看看老夫是誰?”隨手揭下人皮面具,赫然是一老人,玉蓮駭然道:

“毒臂神魔!”金衣老人竟然是毒臂神魔金星石!珍姥氣得深身顫抖,厲聲罵道:

“你枉披人皮,納命來吧!”揮手猛撲而上。蘭姥不及揭穿其偽,逼得亦隨勢進擊。毒臂神魔哼了一聲,立出掌反擊。三個絕頂高手,出掌都快,剎那即告接實。“砰”聲震響中,勁風激盪四溢,門窗齊被震碎,木屑四濺,紛紛如雨,燈火亦被狂風捲熄。

燈火熄滅前,依稀看到蘭、珍三姥,俱被震摔地上,未再移動,吉凶難卜,金星石飛身而走,頃刻杳失蹤影。據到重燃燈火,發覺珍姥已喪生毒掌之下,蘭姥一息奄奄,亦已垂危。等列四周警戒的人,聞聲趕到,慘象已呈,金星石從哪裡走的?也無人發現,但見廳門口留下一灘血漬,料已帶傷。

蘭姥原來的料想,馬家店與杜丹家,小魔用的既然是援兵,實力絕不會大,穆氏父子到後,危局立解,即可返回,內外夾擊,縱不能除掉小魔,最低限度?也可剪除他一部份羽翼。

家裡還有不少人,傷亡縱所難免,這片刻功夫,總能掇擋得住,哪知小魔竟單人匹馬,一個人悄悄進來,又悄悄而去,沒有庸手妨礙行動,僅僅一招,便已洩忿而去,兩處疑兵,也十分扎手。

雪山魈穆飛率眾趕到馬家店,僅有蕭天、房飛、周方、呂佩,還在以二敵一,敵住兩個金衣蒙面人,也全帶了傷。其餘的人,都倒下了。穆飛親自接下一人,參戰二三十招,才把對方擺平。穆剛接下一人,也僅勉強打個平手,如非冰魄神掌使金衣人略有顧忌,不敢正面迎戰,情況還不見得樂觀。穆飛擺平敵手,正待接替乃子,忽見另一金衣人,如飛奔而來,秀秀已先迎上。

老山主惟恐孫女有失,一聲虎吼,夾拳而上。合祖孫二人之力,竟未能截住來人,反被一掌震退。來人亦未停留,擊傷穆剛,解了金衣人之圍,雙雙飛逝而去。

杜丹家那一邊,情形更糟,僅老場主擊殺一個金衣人,劉義重傷,朝陽牧場的人,死傷更達七人之多,結果仍被救走,且從未穿著金衣,是則以金星石面目現身的人,應是範鳳陽偽裝無疑。但以金星石的為人,機詐百出,真真假假,沒有找到確證之前,誰又敢武斷呢?

鞍山顧名思義,應是兩座接連的大山,形象似馬鞍。

從那個鞍部深入二十餘里,靠近左邊山麓,有一個村莊,居民三百多戶,大半務農,從外表看,全是安善良民。其實,這裡就是南霸天郝甫的巢穴,居民中沒有一戶不是他的羽翼,種莊稼只不過是遮掩外人的耳目罷了。村後有一條河,曲折南行,在營口附近入海。所以郝甫的買賣,也是水陸兩條線上的。

郝甫住在河對岸的山坡上,也是農家模樣,只是房子大一點,像個土財主的氣派。這天晚上,他正在家裡請客,連他算上,只有六個人。他的長相原本就不好看,高大祖壯,黑鍋臉、大岔嘴、濃眉、海口,配著一對豹子眼,面目陰沉,滿頭白髮梳著一個抓髻,頂在頭頂上,活像一個便裝的惡道。五個客人,也都是凶神惡煞之流,更比郝甫都醜,擺在廟裡,都用不著再裝飾,活鬼。

主客六個人雖醜,伺候的人卻全是妙齡少婦長女,粉面桃腮,嫵媚妖豔。不僅端酒送萊,還可清歌曼舞哩。六個人酒酣耳熱。一個螃蟹臉的宏笑說道:

“少山主比老頭子可精明得很了,凡事預燭機關,總比別人快一步,將來不論走正走邪,都不是懦樣的,我們跟著他沒錯兒。”另一個陰陽臉的說道:

“刀頭舔血的買賣幹久了,其實也沒啥滋味,我倒贊成少山主變個花樣,幹一幹新鮮的。”蟹臉人道:

“鬍子都白了,還能變什麼花樣?”陰陽臉道:

“你老,我老,少山主沒老,對不?”蟹臉人長嘆一聲,道:

“你知道黃巢為什麼要造反?”陰陽臉道:

“這誰不知道!主要的原因,就是因為他長得醜,主考官為了錄取他作狀元,還被皇帝老兒給宰了,這跟我們現在的情形,有……”他若有所悟,話聲截然而止。六個人俱有無限感概,所以沒人接話。沉默半晌,蟹臉人道:

“早年我就想在正道兒上謀出身,但就因為天生長得像鬼,人見人怕,都不敢用,甚至連肚子都喂不飽,偏又遇上個強盜師父,教會了我夜黑放火,瞪眼殺人。唉!”

這一嘆,包含無限辛酸。郝甫道:

“沒有人出身就願意當強盜,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別談這些掃興的話了。來!大家同乾一杯。”他是主人,自然不願冷場,是以勸酒。蟹臉人仰頸一口而盡,道:

“大家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形容少山主的精明,沒有別的。做官要受約束,哪有如今自在,就是勸他去,怕也不會肯哩。”陰陽臉道:

“那可不一定,等他回來的時候,勸一勸試試。一天到晚,算計別人,自己不也提心吊膽,這又何苦?”郝甫道:

“箭在弦上,只怕由不得他。”陰陽臉道:

“那也不一定,老山主滿手血腥,別人都有意網開一面,何況少山主,除了對不起印家,再沒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郝甫道:

“彭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陰陽臉姓彭名起,與座中一個青臉老者,合稱太行雙煞。聞言詫道:

“這二是什麼?”郝甫道:

“不久前他把月魄追魂給殺了。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怎麼假的了。當時幾位正在閉關,是以不知道,試想公孫啟怎能善罷甘休?”孫立道:

“月魄追魂不是省油的燈,恐怕沒那麼容易。公孫啟如果不用絕情劍。我倒很想鬥鬥他。”孫立即蟹臉人,與座中另二老人,合稱大河三醜。

適時窗外忽然傳來一聲“呸”,道:

“你也配!”“呸”聲初起,屋中燈火已熄,“配”字落後,六個巨寇,即已從不同方位,震窗飛出。

臘月清輝下,正面房上,並肩站著三個人,秀逸英挺,年紀全都很輕,頂多不過二十上下。孫立喝道。

“你們是誰家子弟?”右首年輕人道:

“少爺呂冰,料你們孤陋寡聞,也不會知道。”孫立道:

“不見經傳,念你們年幼無知,火速離去,以免被擒受辱。”

呂冰嗤聲道:

“好大的口氣,也不怕寒風閃了舌頭。郝甫的強盜窩,也是範鳳陽臨時落腳處對不?”郝甫接口道:

“這麼說,你們是有意找事來的嘍?”呂冰道:

“你很聰明,完全說對了。”公孫啟分派的四路人馬,約定今天日落前,在山外聚齊,除了杜丹那一路,因事耽擱,遲遲未到,其餘三路全到了,公孫啟深恐杜丹年輕好勝,先來挑戰,故意急趕來探望。從六寇問答中,聽出人醜心不醜,不忍遂爾行謀,故著呂冰和二劉,先行現身感化,再作最後決定。郝甫道:

“老夫郝甫。說明你們的來意!”呂冰道:

“我們弟兄找範鳳陽,叫他滾出來!”孫立接口道:

“乳臭未乾,也敢說此狂言大話!幸虧少山主不在,否則,合你們三人之力,也非一招之敵。說說看,跟他有什麼解不開的恩怨?”劉信道:“你們大概是他新近網羅來的幫兇,還不夠資格說這種話,如果還沒有活夠,現在離開遼東,還來得及。”

孫立震聲狂笑,道:

“娃娃,你們人不大,話比誰都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罷,都下來,老夫代你們尊長,敬訓你們幾招。”劉信冷笑道:

“我道什麼高人,原來是大河三醜,一向焦不離孟,料必全在,你們三個,我弟兄也三個,一對一,勝敗怎麼說?”孫立道:

“老夫兄弟不勝,不僅退出遼東,從此也就退出江湖,萬一佔先又如何?由你們說。”劉智道:

“以全勝全敗論,你們也別倚老賣老,萬一失手那可有冤無處訴。”孫立以牙還牙,絲毫不讓道:

“死了算學藝不精,你們也別眼高於頂。還不下來!”劉智道:

“沒事的人退開,亮你們的兵器。”太行雙煞與郝甫,立即退後。大河三醜是水寇,全用青銅峨嵋刺,也是成對的兵器,全都亮了出來。二劉與呂冰,也把成對鐵手摘下。鐵手一現,郝甫大駭,揚聲喝道:

“且慢!你們究竟是公孫啟一路的,還是金少山主手下之人?”忽有所見,一個箭步掠出,回望身後,房上並肩站著兩個人,正是公孫啟與金遜。敢情月光透影,映在地上,被他看見了。公孫啟道:

“只要你不動歪念頭,我就不會插手,我們之間的帳等會再算。”金遜斥道:

“別站在場子裡礙事,退回去。”郝甫打了一躬,道:

“參見少山主,屬下遵命。”忙又退回原位,心裡可就打了鼓,忖度範鳳陽今夜如回不來,幾十年心血經營的山寨,怕就很難保全了。孫立都沒見這,不由問道:

“郝老大,房上是什麼人?”郝甫道:

“公孫啟公孫少俠和金遜金少山主。”孫立轉正身形,向二劉與呂冰道:

“我們之約作罷,老夫要領教公孫少俠高招。”呂冰道:

“你別作夢。等勝得了我們之後,再說大話不遲,留神接招,來了!”話落三小同時凌空撲下。三小金剛打造的鐵手,映月閃射光芒,宛如泰山傾倒,懾人風聲,當頭砸下來。那聲勢,那威力,足寒敵膽,銳不可當。大河三醜,哪見過這般聲威,竟不敢接!

公孫啟的適時出現,不僅令郝甫嚇破了膽,也使大河三醜,心理上受到了相當的威脅與影響。這就叫先聲奪人,這種巧妙的運用,無形中等於幫了大忙。三小凌空下擊,聲威本就懾人,兵器上也佔著便宜。峨嵋刺雖然也成對,重量可就比純鋼鐵手差多了,以下迎上,以輕敵重,處處吃虧,再加上心理上的虛弱,大河三醜,怎敢硬接,覷準三小來勢,身形一劃,全躲開了。但大河三醜,也是積年悍賊,聲名並非串致,武功經驗,俱極老到,自不會一招未接,即甘認敗。相反的,這回避,看似示弱,其實也是一種技擊運用,也就是說他們的迴避,是有尺寸的。

估計鐵手所能籠罩的範圍,閃避即以這個範圍為度,把握鐵手勁力用老,三小猶未落實站穩的剎那間隙,又以更快的速度,反擊回來。這種地方,兵器輕的人,揮灑變化可又比較靈活了。同樣的武功,同樣的運用,那還得看誰對誰使用。劉智素稱智多星,聰明自不待言,劉信與呂冰,更是鬼精靈,這種意料中的變化,如何想不到,又怎會上當。他們撲勢猛,純鋼鐵手卻是含而未吐,可虛可實。大河三醜一躲,估計部位已經夠不到,怎麼還會用足力,飄落速度也比大河三醜的估計快一線。一陣金屬撞擊聲音過後,人影倏合即分。老江湖算計初出道兒的雛兒,竟沒佔到便宜。小精靈應付老江湖鬼蜮伎倆,也沒吃虧。不過,只這一個照面,雙方的心理,全都有了譜,誰能吃幾碗飯,也都摸出個大概來了。

大河三醜的峨嵋刺,幾乎被驚震出手,出了一身冷汗,對於三小,再也不敢掉以輕心。三小也幾乎被峨嵋刺所刺傷。

估量三醜的武學、內力、身法、輕功,尤其是狡變的機警,都不遜於四大金剛。再次合手,雙方稍沾即走,沒有確實把握,絕不敢把招術遞實,出招變式,全都異常慎重。轉眼十招已過,鐵手招式已完全展開,三對鐵手形成了六幢光幕,勁風廣覆十丈,三小彷彿齊生一對光冀,貼地滾流。

大河三醜有如三條龐大的魅影,被逼在光幕之內,東閃西移,猶思投瑕抵隙,但在行家眼中,不難看出已無能為力,一招都遞不出去,如何還能談得到取勝?又五招,一聲金屬磨擦聲響,劉智與孫立左手的兵器鉤在了一起。這是孫立的主動,他看出了純鋼鐵手也有鉤,便用峨嵋刺上的倒鉤,覷準鐵手上的鉤,一鉤一引,希望把劉智的身子帶歪。這是一著險招,必須部位適當,出手還既準又快,如被用上,劉智的左背側,就完全暴露在他的右手峨嵋刺的威力之下,非傷即死,他便可穩操勝券。

這也是被逼出來的辦法,他是三醜中的老大,眼看形勢不利,退出江湖事小,一世聲名也跟著斷送,心有不甘,故不得不行險以求僥倖。施展這一招,他的位置,必須在劉智的左前方,才能順手,為了取得這個位置,必須繞著光幕左轉。並且試探已經兩三次,這一次居然被他用上了,心中大喜,立即如法施為。可惜他選錯了對象。這一著,如果孫立在想通之後,覷準機會,第一招就用上,倒很可能如願以償。

不幸的是他的對手是劉智,是朝陽牧場兩代中的智囊,頭腦靈活,反應銳敏,更不幸的是,孫立接連試過兩三次,全都是用峨嵋刺上的倒鉤,找純鋼鐵手蜷曲的無名指和小指,被劉智看出來端倪,想出了對策。被這一招,與其說是孫立用上了,不如說是劉智餵給他的。

說時遲那時卻,快同電光石火,兩件兵器甫一鉤中,孫立左臂貫足真力一帶,不僅未如預期,沒有帶動,劉智右掌中的純鋼鐵手,已先一瞬搶圓砸了下來。孫立大是懊悔,自己想出來的險招,反被劉智用上了。就是想兩敗俱傷,同歸於盡,也嫌慢了一瞬,辦不到了。

形勢所迫,劉智縱是不想傷孫立,也絕不能緩勢,反為孫立所傷。純鋼鐵手挾駭人勁風,如電砸下。孫立迫於無奈,好鬆掉左手峨嵋刺。向前竄出,保命要緊。公孫啟原已授意三小,儘可能不要傷害三醜,是以劉智沒再乘勢迎擊,同一時間,呂冰也已震脫對手兵器,取得勝利。只有三醜中的老二猶在奮力支持。孫立喝道:

“老二住手,走啦!”連丟掉的峨嵋刺都不要了,騰身便向西廂房上竄去。適時,西廂房,突然上來三個人,截住去路,道:“此路不通,回去!”孫立身形業已騰起,急施千斤墜,又復飄落院中,扭身質問公孫啟道:

“沽名釣譽之徒,言而無信!要殺就殺,孫老子如果皺一下眉,就不是人養的。”大河三醜、郝甫以及太行雙煞也都取出了兵器。彭起道:

“孫老大,跟這群小輩言多無益,合力突圍,走一個,算一個,找人報仇就是了。”公孫啟道:

“沒這麼嚴重,各位誤會了。”郝甫道:

“花言巧語,要怎麼樣才不是誤會?”他已看清西廂房上來的三個人,月魄追魂郭曉梅,赫然也在其中;更深知此女,疾惡如仇,對於黑道上的人,下手尤極狠辣,其武功又高,自己就會是她劍底遊魂。忖料突圍難有希望,必須想辦法,用言語扣緊公孫啟,或者還能有一線生機,是以急急搶先接口。公孫啟斥道:

“按你往日行徑,與今天甘為範鳳陽效命,就該處死。今天是沾了這五位朋友的光,等在一邊,有話問你,現在不準開口。”一頓又起,道:

“我弟兄如同一人,誰說的話都算數,絕不會出爾反爾,言而無信。如非事前在下關照過,適才三位難戰十招。留住幾位,是有事奉商,不知能否見允?”孫立道:

“除了出賣範鳳陽,我們辦不到,別的事也得看情形。”公孫啟道:

“孫朋友快人快語,令人敬佩,實不相瞞,我弟兄到了一陣了,各位在屋裡所說的話,我們全都聽到了。遼東年來的是非,純是金神君一手造成的。由於金遜兄的孝行,劉衝兄的義舉,感動了群俠,不願再究既往。範鳳陽是金神君的高弟,凡事都是稟命而行,群俠愛屋及烏,也不願再找他,但有一節,必須他知道改過,不再為惡。今日以前之非,全可不究,今日以後再有血腥事件,便不可饒恕了。這就是我們今天來的目的,想跟他當面談一談。”

“聽彭朋友適才說,有意勸他另走正路,在下極表欽佩,至願早日促成。武功並不足恃,天下沒有絕對無敵的武功,也盼能把這個道理,轉告給他。各位願否代為一言,或領著我們前去找他面談?”彭起道:

“公孫少俠可是由衷之言?”公孫啟道:

“如有一字不由衷,願遭天譴!”話聲如金石擲地,感人至深。彭起道:

“好!我信得過少俠,願一效綿薄,一月之內,必有消息奉告。”公孫啟道:

“孫朋友意下如何?”孫立搖頭道:

“少俠襟懷廣闊,彭兄義氣薄大,奈何範少山主,此刻正躊躇滿志,難以進言,老夫兄弟仍願踐適才之約,從此不再過問江湖中事。如沒旁的事,願就此告譴。”公孫啟道:

“士各有志,不能招強,三位請。”孫立道:

“今日一別,再見難期,各位珍重,失陪了。”抱拳一拱,率領二三兩醜,越房飛逝而去。說走就走,倒也不失為是條磊落的漢子,公孫啟側顧郝甫道: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走的走了,變的變了,郝甫就像只鬥敗了的公雞,可憐兮兮地說道:

“老朽有什麼辦法,還不如胡夢熊,這兒接近營口,被範少山主看中了這條路,怎敢說個不字?”那份窩囊樣兒,教人看了,又可氣,又可憐。公孫啟道:

“我說的是現在。”郝甫道:

“老朽不敢祈求恩赦,但懇少俠開恩,保全我的家小,就感恩不盡了。”公孫啟氣道:

“挺起腰來,別裝這種可憐相,範鳳陽我都準備放過,什麼時候說要宰你來著?不過,你得替我做幾件事。”“是!是!是!”聽說不殺他,郝甫精神陡振,連應了三個是,道:

“但憑少俠吩咐。”公孫啟道:

“範鳳陽的秘窟在那兒?八大怪住在什麼地方?”郝甫道:

“他在遼陽有個姘頭。可能就在遼陽。”公孫啟道:

“他現在是不是在遼陽?人寰五老跟他勾結的情形怎麼得?”郝甫道:

“他跟老山主一樣,行蹤無定。他們之間往來很密,談不到勾結,上官逸也是個野心勃勃的老狐狸,不一定肯聽他的擺佈。”公孫啟道:

“在我們到達之前,還有什麼人來過?”郝甫一怔道:

“沒人來過啊!”適時,院外有人突然接口道:

“問的可是我?”

聲落人現,杜丹隨聲掠落院中。公孫啟道:

“你怎麼才到?大哥他們可好?”杜丹道:

“到了一會,他仍都好,我們遇見的不是敵人,是一對母子被人捆在廊柱上,給破腹開了膛!”隨手取出搜到的那張字條,遞了過來。公孫啟展開一看,不禁怒髮衝冠,切齒恨道:

“範鳳陽簡直太無人性了!縱想成全,亦不可能。”彭起接過字條一看,道:

“少俠錯了,殺死劉衝妻兒的兇手是老山主。”此言一出,隱身院外的人全進來了,劉衝更把字條搶了過去,只看了一眼,便仰身向後倒去。金遜隨手把他扶住,在背上拍了一掌。

劉衝吐出一口濃痰,道:

“是範鳳陽,我不殺他,誓不為人!”說時聲淚俱下。彭起愕然道:

“署名的不是他,口氣也不對呀!”公孫啟嘆道:

“彭兄大概跟他交往不深,還不知道他的為人,這是他殺人之後的一貫手法,把罪責推在別人身上,我們發現不只一起了。說起來實在令人痛恨。”彭起不以為然,道:

“如果有人……唉,總以真憑實據為是。”他原想說:

“即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立覺不妥,故即改口說下半句來。杜丹、金遜,俱已怒形於色。公孫啟微微一笑,道:

“這張字條只能作個參考,自然另外還找直接證據,一個月內敬候佳音,我們得走了。”拱手作別,率領弟妹越牆而去。

四更左右,二十來個夜行男女,撩入一座破廟。這兒就是出事地點,斜月餘輝,猶能照見廟中景物與來人。一大一小兩具棺木,陳放在大殿內,在暗淡月光襯托下,愈覺淒涼。來人則是公孫兄妹一行人馬,鑑於亂石崗那件往事,深覺劉衝妻兒遺體放在這裡不妥,打算覓地安葬。見到妻兒棺木,劉衝熱淚如泉湧出,第一個就衝進大殿,痛哭失聲道:

“娟妹,你死得好慘!”到了棺前,伸手便接棺蓋,自是想在掩埋之前,再見妻兒一面.棺蓋並未釘死,劉衝自是不費吹灰之力,一掀就開。一件駭人怪事,突然展現眼前,死人居然又活了。一進破廟,公孫啟即施展天視地聽神功,搜查廟內動靜,已有所覺,立提警告,急聲呼道:

“留神有詐!”儘管他發覺得快,卻不如棺中人動作快,一篷暗器,業已細雨發出,劉衝痛心妻兒慘死,反應遲頹,那裡還能躲。幸虧金遜、彭化,伴隨左右,猛力往旁一帶,三個人力量不均勻,同時絆倒。劉衝發出一聲痛呼,沒有即刻起來。金遜、彭化,一個翻身,卻已先後站了起來。棺中人自比他們快,一躍而出,第二把暗器,又已出手。

這時金遜、彭化,猶未站穩,急迫中,只有竭盡全力排封。

但公孫啟電疾射入,比他們更快,已先把暗器震飛了。救人遠比擒兇重要得多。正因為有這麼一個間隙,棺中人業已穿破殿頂,衝了出去,臨出去時,大概還作了手腳,碎瓦朽木,俱已塌落不少。

這一切細微動作,與先後層次,似乎早在棺中人精密算計之中,但他卻沒算到,今天來的人多,殿外比殿內的人多好幾倍。因此,在殿內他佔盡上風,一出殿卻陷入重圍。煙塵翻滾中,公孫啟抱著劉衝,首先衝出,金遜、彭化,緊隨在後,每個人弄得一身塵土。公孫啟一出殿,立即揚聲說道:

“捉活的,提防還有接應,紀慶兄快些過來。”三件事,三句話,扼要簡明。紀慶如斯響應,聞聲即到,發覺劉衝眉上額際,仍然中了四枚蠍尾螯,人已暈了過去。蠍尾螫是北紀獨門暗器,含有劇毒,這自難不倒他,唯一的顧慮,是中在頭部要害之處,連公孫啟都不敢隨便動手。紀慶那敢怠慢,立即著手施救。棺中人身手縱然了得,在這麼多高手圍困中,終於失手被擒,身著女裝,卻是個三旬多的男人。也許是防守得嚴,也許是原就一個,始終未見有接應。房上、地下、廟裡、廟外,全都有人,戒備得異常嚴密。公孫啟端視棺中人良久,道:

“朋友是誰,在此埋伏暗算,是受何人所託?”棺中人仰面向天,傲然不理。巫無影道:

“小子,你最好實話實說,免得多受活罪,公孫少俠仁慈,老夫可不管這一套,有的是辦法對付你。”棺中人斜瞥了他一眼,冷聲罵道:

“吃裡扒外,狗仗人勢的東西!老山主早看你們不成材,才把你們趕回天南去的,你也配跟小爺發威。呸!滾遠一點。”金遜上前一步,摑了他一個耳光,斥道:

“你少滿嘴噴糞,你究竟是誰,我怎麼不認識你?”棺中人冷哼一聲道:

“你不認識的人還多呢,怎麼不去問你老子。”金遜還要再打,忽聽杜丹在房上喝道:

“什麼人?火速止步!”遂聽一聲急燥的聲音說道:

“是公孫少俠麼?老朽彭起,此處周圍埋有火藥,趕快離開。”聲落人到,已掠入廟中,又道:

“公孫少俠,快……”底下的話,還沒出口,四周已經連續傳來爆炸聲。轟!轟!轟!爆炸聲四周都有,且已由遠而近,這往哪邊逃?群小無不變色?公孫啟立刻飛身殿頂,四周樹木廕庇,展望不便。轟!轟!轟!爆炸聲,一陣接連一陣,愈來愈近了!公孫啟的額頭上,已經急出豆大的汗珠,嘆道:

“範鳳陽太毒辣了,彭老何苦趕來報信,唉!”彭起急道:

“我的少俠,趕快想辦法呀,廟裡絕不能呆。”焦灼之情,見於神色。曉梅急中生智,道:

“截斷四周引線,我們全在廟裡碰運氣,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等轟炸過去再說怎麼樣?”不等她說完,大家已經會意,早動起手來了。廟雖然不大,縱深也有二十多丈,寬也有十丈二三,縱是大家全都動手,倉卒之間,怎麼來得及?更重要的關鍵,得找著火藥引線。誰又能知道,火藥引線到底有幾條,埋是有多深,各在什麼位置?疏忽一條,便要身分飛灰,同歸於盡。

公孫啟呆立殿頂,望著一波又一波的轟炸處,逐漸往近處逼來,默默地出神,似乎被嚇倒了,沒有下去幫忙。除了曉梅,沒有人敢催他。曉梅忙著挖引線,好像也沒有注意到他。又是一陣轟炸聲。彷彿炸在大家的心坎上,手和腳,都有點發虛發軟。公孫啟回顧院中,劉衝軟癱在彭化懷裡,所中四枚蠍尾螯已被取淨,上好了藥,包紮竣事,紀慶正在擦汗,棺中人穴道被封,仰臥地上,不言不動。驀的揚聲說道:

“不要白費勁了,都到我這兒來,快!”他是群小的核心,也是群小的偶像,他的話有如金科玉律,比聖旨還靈,話落人到齊,毫無懷疑和考慮。金遜師兄弟,月餘相處,同受感染,也深信不疑。彭起、巫無影、胡夢熊尤其是胡夢熊,心裡卻在打鼓,不由愕然問道:

“少俠想到什麼好辦法了?”公孫啟鎮靜異常,道:

“火藥很多,威力也大,這是一點都不假。但是,還不到威脅得我們不能超越的地步,範鳳陽是一排一排安排的,每排大約相隔十丈……”又是一陣爆炸,距離廟前不過二十多丈了,爆炸之後,枝飛葉舞,靠近爆炸點近的樹,還有被炸斷震倒的,下邊還有濃煙烈火,沒倒的樹,只是一陣劇烈的搖晃,上邊再沒有什麼損害,聲勢卻極嚇人。公孫啟道:

“喏,猶是這種樣子,看清楚了沒有?”有意的停頓一下,讓大家的腦子裡有個印象,才又說道:

“只要不心慌,不膽怯,提氣輕身,在樹梢上稍沽即起,都能過得去是不?”彭起首先宏聲應道:

“好辦法,少俠果然秀出群倫,不同凡響。”公孫啟道:

“每波與每波之間,都有剎那時間,現在差不多了,沉住氣,別心慌,準備,等這波炸後,立刻過去,還得提防有人暗……”“算”還沒出口,又爆炸了一波。公孫啟急道:

“過!曉梅照顧姍妹,彭兄把人給我。”他怕彭化帶不過去劉衝,想把劉衝接過去。彭化猶待逞能,金遜卻把劉衝搶了過去。人影閃飛中,踏枝飛行,剎那全都飛越遠去。直到這個時候,棺中人再也沉不住氣了,揚聲喚道:

“怎麼!見死不救嗎?”話聲甫落,公孫啟已到面前,斥責道:

“你也怕死嗎?”再不多言,挾起棺中人,回身便走,公孫啟的估計,稍有錯誤,愈近破廟,火藥佈置得愈密,中間爆炸隨時差,自然也是愈近破廟愈短。轟……轟……轟……幾乎接連在一起了,最後是一陣天崩地塌似的大震,烈焰騰空,火星濃煙沖霄而起。群小越過危險地帶,回顧身後,獨不見公孫啟,姍姍急道:

“啟哥哥怎沒出來?”曉梅氣道:

“他就是這樣婆婆媽媽的,一定救那個該死的壞蛋去了。”

姍姍哭道:

“那怎辦?那怎辦?我去找他!”騰身便待回廟。

曉梅早就防到這一手,一把將她拉住,道:

“再等一會,如不出來,我陪你去。”群小莫不焦灼盼望。

彭起環眼瞪圓,宏聲道:

“願上蒼……啊!來了!”群小歡聲雷動。

在熱烈歡呼中,公孫啟挾著棺中人,如飛飄落,雙臂俱有傷痕,衣服也髒了。姍姍迎上前去,親切地問道:

“怎麼搞的嘛,痛不痛?”曉梅卻埋怨道:

“你總是教人不放心!”棺中人至此,良心發現,含愧說道:

“都是為了救我,濃煙遮眼,看不清景物,一腳踏空,大俠猶恐傷著我,自己反而被樹擦傷了。我真該死!”公孫啟把他放下,順手拍開被制諸穴,道:

“這不算什麼,劉夫人母子遺體,移往那裡去了?”棺中人道:

“那不是劉夫人母子,範……”適時,一縷寒芒,疾如電閃,射向棺中人左太陽穴。公孫啟倏伸二指,把暗器挾住,赫然又是一枚蠍尾螫。杜丹、二劉、呂冰,已循暗器來路撲去。三十丈外,一處崗陵後,冒起一條金色人影,飛遁逃去,棺中人嘆道:

“各位請回,他跑不了,如此心黑手辣,怎能成事!”公孫啟聽出而意,喚回諸弟,道:

“此人可是範鳳陽?”棺中人道:

“不,此乃八怪之首陳彬,範鳳陽已去錦州。暗算大俠尊長,然後轉往神兵洞,據彼探知,毒臂神魔不時仍出沒該處,師恩已償,準備作了斷。陳彬奉命主持此間之事,因不知劉夫人母子住處,設此毒計,以便誘使陳少山主前去探望,就便尾隨行事。在下向準,數年之前,與範鳳陽曾有一面之緣,風聞日月雙璧消息,特來遼東一試機緣,又與相值,遂被留下,忝列八怪之末。早知彼輩蛇蠍其心,斷然不會交此惡友。陳彬離開此地,必去神兵洞與範鳳陽會合無疑。如不見棄,願附驥尾,以雪今日之恨。”公孫啟道:

“向兄折節下交,小弟深以為榮,不知範鳳陽前往錦州,帶去幾人?”向準道:

“八怪之半,大俠此刻回去,怕也來不及了,範鳳陽預計是在前天夜裡行事,現在料已去也神兵洞。大俠左右,似乎有人與他暗通聲息,故大俠來此,他已先知,始能乘虛而入。肘腋之患,箇中還望一為清查。”公孫啟暗吃一驚,忖料必是群雄之人,幸而大部已經離去,僅餘少數,不難清查。諸老如不分去。人影閃飛中,踏枝飛行,剎那全都飛越遠去。直到這個時候,棺中人再也沉不住氣了,揚聲喚道:

“怎麼!見死不救嗎?”話聲甫落,公孫啟已到面前,斥責道:

“你也怕死嗎?”再不多言,挾起棺中人,回身便走,公孫啟的估計,稍有錯誤,愈近破廟,火藥佈置得愈密,中間爆炸隨時差,自然也是愈近破廟愈短。轟……轟……轟……幾乎接連在一起了,最後是一陣天崩地塌似的大震,烈焰騰空,火星濃煙沖霄而起。群小越過危險地帶,回顧身後,獨不見公孫啟,姍姍急道:

“啟哥哥怎沒出來?”曉梅氣道:

“他就是這樣婆婆媽媽的,一定救那個該死的壞蛋去了。”

姍姍哭道:

“那怎辦?那怎辦?我去找他!”騰身便待回廟。

曉梅早就防到這一手,一把將她拉住,道:

“再等一會,如不出來,我陪你去。”群小莫不焦灼盼望。

彭起環眼瞪圓,宏聲道:

“願上蒼……啊!來了!”群小歡聲雷動。

在熱烈歡呼中,公孫啟挾著棺中人,如飛飄落,雙臂俱有傷痕,衣服也髒了。姍姍迎上前去,親切地問道:

“怎麼搞的嘛,痛不痛?”曉梅卻埋怨道:

“你總是教人不放心!”棺中人至此,良心發現,含愧說道:

“都是為了救我,濃煙遮眼,看不清景物,一腳踏空,大俠猶恐傷著我,自己反而被樹擦傷了。我真該死!”公孫啟把他放下,順手拍開被制諸穴,道:

“這不算什麼,劉夫人母子遺體,移往那裡去了?”棺中人道:

“那不是劉夫人母子,範……”適時,一縷寒芒,疾如電閃,射向棺中人左太陽穴。公孫啟倏伸二指,把暗器挾住,赫然又是一枚蠍尾螫。杜丹、二劉、呂冰,已循暗器來路撲去。三十丈外,一處崗陵後,冒起一條金色人影,飛遁逃去,棺中人嘆道:

“各位請回,他跑不了,如此心黑手辣,怎能成事!”公孫啟聽出而意,喚回諸弟,道:

“此人可是範鳳陽?”棺中人道:

“不,此乃八怪之首陳彬,範鳳陽已去錦州。暗算大俠尊長,然後轉往神兵洞,據彼探知,毒臂神魔不時仍出沒該處,師恩已償,準備作了斷。陳彬奉命主持此間之事,因不知劉夫人母子住處,設此毒計,以便誘使陳少山主前去探望,就便尾隨行事。在下向準,數年之前,與範鳳陽曾有一面之緣,風聞日月雙璧消息,特來遼東一試機緣,又與相值,遂被留下,忝列八怪之末。早知彼輩蛇蠍其心,斷然不會交此惡友。陳彬離開此地,必去神兵洞與範鳳陽會合無疑。如不見棄,願附驥尾,以雪今日之恨。”公孫啟道:

“向兄折節下交,小弟深以為榮,不知範鳳陽前往錦州,帶去幾人?”向準道:

“八怪之半,大俠此刻回去,怕也來不及了,範鳳陽預計是在前天夜裡行事,現在料已去也神兵洞。大俠左右,似乎有人與他暗通聲息,故大俠來此,他已先知,始能乘虛而入。肘腋之患,箇中還望一為清查。”公孫啟暗吃一驚,忖料必是群雄之人,幸而大部已經離去,僅餘少數,不難清查。諸老如不分開,範鳳陽狡謀,亦必難逞,便道:

“多承向兄指教,前往神兵洞,尚望多賜協助。”向準道:

“大俠太謙虛了,能賜攜帶,是在下的光榮,請。”於是,一行人便直往神兵洞,在路上,公孫啟才從彭起口中,獲知破廟埋藏炸藥,是郝甫透露出來的消息,老賊怕範鳳陽找他算帳,帶同家小,連夜逃往關內去了,積存的一批金砂,也移贈給太行雙煞,故趕來送信,僅是彭起一個人。盜亦有道,太行雙煞明知這批金砂是範鳳陽的,礙於情面,不好意思揭穿,教郝甫下不了臺,並且還不得不留下一個人,替範鳳陽看準,懷著無比憤怒,二十幾條如電身影,飛縱北去,剎那失去蹤跡。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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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36: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蛇蠍不足喻其毒

夜深沉,人寂靜,整個大地為黑暗所籠罩。一片昏黃燈光,映在窗紙上,也顯得是那麼暗淡而無力。在近處看,都有一種模糊不清感覺,稍遠一點,便很難看得到。但是,就這麼一點似有若無的燈光,居然引來了人。夜影中,突然傳來了一句清朗話聲,道:

“前邊有燈,大概人還沒有睡。”聽口氣,似乎還不止一個人。隔了剎那,果然有人接了話,道:

“不對勁,停一停。”從話聲判斷,這個人的年紀不會太大。

清朗話聲訝問道:

“大哥看出什麼來了?”一個少女接口道:

“我也看出來了,是範鳳陽以前害人的那個地方,啟哥對不?”原來是公孫兄妹那一夥,經過兩個半夜與一個白天急趕,已經到了趙格莊,距離神兵洞,只有十多里路了。公孫啟尚未置答,印天藍已接口說道:

“姍妹說的不錯,燈光正是那家農戶,房子已經已經賣斷,自然不會再回來,燈是誰點的?”只聽姍姍哼了一聲,道:

“那還用說,一定又是範鳳陽在搞鬼。”公孫啟道:

“你們就在這兒別動,留神四外,我過去看看。”印天藍道:

“匹夫奪去毒經已久,我陪你去。”借夜影掩護,夫妻倆己電疾奔去。大家哪能放心,保持一段距離,亦悄然跟進。近距農戶數丈,公孫啟連用天慧神功,不聞點滴聲息,傳聲道:

“藍妹留神,房子裡沒人。”兩個人躡足身,進至窗下,印天藍輕舒纖指,點破一個月牙小孔,眇目往裡一看,嬌軀一顫,幾乎嚇出聲音來。公孫啟立刻把她扶住,傳聲問道:

“藍妹怎麼樣了?”他以為印天藍中了毒,關切形之於色。

印天藍亦以傳聲答道:

“我沒事,紀秉南被人開了膛。要不要教紀慶過來,鑑別一下真假?”公孫啟先就窗紙上的小孔,仔細看了一眼,果見紀秉南被人釘在牆上,破腹挖心而死。他也看不出真假,只好招手把大家喚到面前,道:

“匹夫又在害人,紀兄,金兄,請進去驗看一下,小心有毒,餘人防守四周。”紀慶心裡一動,當先破門而入。門剛打開,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味,已迎面撲出。農舍一明兩暗,油燈在左裡間,隔著一條布門簾,燈光仍自簾隙選出少許,堂屋景象,仍可一目瞭然。就在堂屋地上,仰面朝天,躺著兩個人,動都不動,狀如已死。紀慶一眼看出,左邊的是大哥紀宗年,右邊的是二哥紀永,急步進前探查,俱是嚼舌自盡的,屍體早已冰冷,一挑門簾,只哭喊了一聲:

“爹!您是……”便已痛暈過去。公孫啟金遜,緊隨在後,急忙把他扶住,順手一掌,把他拍醒。紀慶嘶啞哭喊道:

“爹!您死得好苦,是誰下的毒手?大哥、二哥為什麼又要自殺?到底是為什麼呀?”公孫啟和金遜,也替他非常難過。

容他哭了好一陣,公孫啟道:

“紀兄,堂屋裡的牆上似乎有字,也許能夠看出一點頭緒。

查出兇手,好給伯父報仇。”紀慶咬牙恨道:

“不用看了,除範鳳陽外,再沒第二個人!馬上去神兵洞,別再教他搶先,鑄成大錯。”金遜甚是感動,道:

“沒幾個字,耽誤不了什麼,看過再走不遲。”公孫啟端著油燈,金遜扶著紀慶,先後走了出來。牆上的字,是用指頭醮血寫的,很潦草,寫的是:

“三弟,父親巡查城廂,偶晤金星石,引起殺家之仇。”

“計誘老魔夜入印府,期假諸老之手,誅兇復仇。不料金星石乃範鳳陽所喬裝,將計就計,火焚馬家店與杜宅,以分散開諸老人力,以致反為所乘,祖母當場身亡,蘭姥重傷垂危,穆老輕傷,朝陽二公子傷重不治,蕭天等諸友,非死即傷,損失不堪言述。父親痛恨失策,帶領大哥和我,尾隨其後,思以智取,俾帶罪立功,終於亦遭毒手,可恨小賊,卻不殺大哥和我,百般凌辱而去。大哥首先羞憤自裁,我亦無顏偷生,今後報恩報德、延續完脈,全仗你了,好自為之。兄永絕筆”紀慶一邊看,一邊流淚,看到傷心處,不禁痛哭失聲。珍姥是金遜的生身之母,慘死範鳳陽毒掌之下,又怎能不悲,怎能不恨!公孫啟運用天慧目,早已看清,酸辛悲楚,不在紀金二人之下,尤其蘭老垂危,諸友死傷,不知真象,更是談心如焚,道:

“徒悲無盡,我們找小賊去算賬!”金、紀二人強忍淚道:

“走!”紀慶再一把搶過油燈,把窗紙點燃,道:

“爹,請恕孩兒不孝,大哥二哥也要原諒我,找著小賊,我要跟他們一死相拼,再不能夠回來替你們收屍了!”

惟恐被風颳滅,竟將燈裡殘餘的油,也全灑在窗戶上了。

看看火勢已成,對著房子,拜了三拜,當先飛縱而去。公孫啟恨不得一步跨到神兵洞,好與小賊早作了斷,也好及早趕回錦州,查看究竟,知會眾家兄妹,更不會慢。黝黑夜色中,神兵洞起伏的山線,已經可以看到了。驀的,轟!轟!轟!神兵洞突然起了一連串的爆炸聲。公孫兄妹固是怒氣沖霄,金遜更是身心皆顫,魂魄欲飛!彭化揹著劉衝,腿上一軟,幾乎摔倒。

胡夢熊即時把他扶住,接過去劉衝,繼續前行。望山跑死馬,別看已經看到山的稜線了,真正要到達山麓,還有一段距離。

爆炸聲此起彼落,一聲接連一聲,連續不斷。眾人的血,緊隨著起落的爆炸聲,似乎也在沸騰。在飛速奔馳下,終於趕到了南山麓。晚了!太晚了!神兵洞向陽一面,出現大片山崩,進出門戶,被碎石堵死了。夜空中,仍瀰漫著火藥氣味。公孫啟截口嘆道:

“密道出入口,你知道不?金兄,你太忠厚了,現在先去看看要緊,丹弟在左,曉梅在右,提防暗算,胡寨主緊隨我等之後,上!”偕同金遜,當先開路。範鳳陽真精明,也真狠毒,兩處密道出入口,全被他找著了,也全被他炸燬了。毒臂神魔金星石,如果仍在洞中,縱不活埋,也非被活活的蹩死,餓死不可!怎麼辦?

挖掘?從何處挖掘?照理說,密道出入口,距離金星石的密道,應該最近,從這兒著手,應是最簡捷,最理想,金遜,穆洪,呂冰,也在幫忙。然而密道出入口,是直上直下的,究竟有多深?沒人知道。挖到什麼時候才能通?這就更難解答了。

哪知挖了不到一尺深,兩處全都出了事,或多或少,或重或輕,全都中了毒!敢情範鳳陽,早已算到這一著,兩處全都布了毒。幸而公孫啟發覺得早,一經發現雙手有麻木的感覺,立即提出警告,教大家趕快住手。儘管如此,金遜,彭化,兩個動手最快的人,已經失去知覺,暈迷不省人事。穆洪,呂冰,巫無影,也都搖搖欲倒。公孫啟仗著功力深厚,行功閉穴,阻住毒勢蔓延,也覺得兩條手臂逐漸失靈。

印天藍就在公孫啟身邊,一個人也忙不過來,即刻喚來齊雲鵬和紀慶幫忙,內服,外敷,忙亂了一陣,才把六個人從死亡的邊緣,挽救過來。除了公孫啟還能勉強支持,其餘的幾個人,體力大為虧耗,精神萎頓不堪。這兩夜一天的經過,使得彭起心驚膽寒,不由得嘆道:

“少俠,老朽不願再說什麼,也不再存妄想。孫老大走時,我還以為他是負氣;郝甫膽小如鼠,我更看不起他。現在事實證明,反而是老朽錯了。請從此別,江湖上從此也再沒有太行雙煞這一號!唉!”嘆息聲中,頓足飛身而去。他不願再勸範鳳陽,也不願反打範鳳陽;交錯了朋友,除了傷心一走,再沒有第二條路。二十一個人,倒有七個人中毒和受傷,惟恐範鳳陽乘機偷襲,沒有受到傷害的人,愈發不敢遠離,自然,也更談不到作進一步的行動了。空自緊張了大半天,直到天亮,竟沒見小賊及其黨羽的蹤影。走了?抑或別有毒謀?無從想像。曉梅道:

“目前情況,對於我們十分不利,不能再在這兒耗下去了。

我的意思,先就近找個歇息的地方,吃點熱的東西,等大家的精力,略微恢復以後,再想辦法怎麼樣?”印天藍道:

“匹夫機詐百出,我怕他窺伺附近,等待機會,再施暗算。

不如先去亂石崗,自己的地方,總比較可靠得多,這是一。其次,營救金神君,也須先把他布的毒,化驗清楚,準備好解藥,才能再著手,這也不是一天半天就能辦得好的事情。三,匹夫如敢打硬仗,昨夜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都沒露面。

我料他沒有必勝的把握,今後也必如此。對付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只有等以後再說了。”金遜有氣無力地說道:

“為了家父,各位已經盡了力,這份恩情,我至死難忘。說句不怕犯忌的話,家父如果命長,沒被火藥直接炸著,洞裡有足夠的糧食,一年半載都不會捱餓。否則,就是現在掘通,也已無救。現在這兒我們進不去,小賊一樣也進不去,我認為不宜操之過急,先把毒藥化驗清楚,最是重要,不能教後來的人,再有危險。錦州情況如何?也該回去看一下,重作安排。亂石崗用不著再去了。”公孫啟道:

“好在順路,到亂石崗再說好了。”於是,就這樣作了決定,立刻啟程。公孫啟中毒不深,功力又厚,影響不大,其餘五人全需扶持,在飢渴的煎熬與難掩的疲累下,一枝強勁無比的武林後起之秀,狼狼狽狽,走下山去。每個人的心中,卻被仇恨所充塞。

從神兵洞到亂石崗,中間有一股大車道,通往唐莊。每年播種之前,秋收之後,這股大車道,才看得見車輛,平日是看不到的。這自然與莊稼有直接關係。春天補充農具,購買肥料,秋天販賣糧食,添置日用必需品,除了這兩個時期,莊稼地方正忙,如非特殊事故,是看不到閒人和車輛的。

“農村四月閒人少,才了蠶桑又插麻。”這兩句詩,是前人吟誦江南的農忙實況。

現在就正是這個農忙季節,雖說塞北江南,氣候不同,種植的東西也有差別,忙碌的情形,卻沒有兩樣。今天,就在那股大車道,和官道銜接的地方,卻停著四輛空車,每輛車的車轅上,都坐著一個車伕,車的旁邊,擺著兩張八仙桌,十來條長凳,桌上放著四個提盒,兩把大瓦壺和二十幾個粗瓷碗,條凳上坐著五個人。看樣子,好像是等著迎接什麼人。

辰末光景,官道盡頭,出現了一批人,從東往西,正問這個地方走來。哦!原來還有病人,怪不得走動的這麼慢。漸漸的,人已走近了,領頭的是公孫啟與四房妻子,杜丹夫婦,霍棄惡與劉智斷後,劉信,嚴和,紀慶,齊雲鵬,胡夢熊,向準,一個人照顧一箇中毒的。坐在條凳上的五個人,是一個老人和四個村姑。老人五六十歲,細高條,削腮無肉,尖下巴上,綴著一撮花白的山羊鬍子,青布短襖褂,十足的農人裝束。當公孫啟一行人走近時,他立刻迎了上去,臉含微笑問道:

“公子可是複姓公孫?”公孫啟頷首道:

“不錯,老丈貴姓,有何見教?”老人道:

“老漢唐諾,住在唐莊,公子同行人中,可有一位巫老先生?”公孫啟道:

“有,老丈找我還是找他?”唐諾道:

“都找。事情是這樣的,今天一大早,敝莊來了一位姓金的老爺子,給了老漢二十兩銀子,託我準備飲食車輛等候公子,另外有巫老先生的一封信。”邊說邊從懷中取出來一封信,封面上寫著:

“三弟親啟,石草。”顯然是金星石寫給巫無影的。公孫啟剛要接,印天藍一把搶了過去道:

“我來看。”她以為又是範鳳陽搗的鬼,怕公孫啟再中算計。拆開信口,取出信箋,仔細檢看之後,道:

“沒有毒,巫老自己看吧。”把信遞給了巫無影。也許是上了年紀的關係,六個中毒的,就數他精神差,連劉衝都比他恢復的快,只要不趕路,慢慢的走,都不須別人扶著了。巫無影道:

“現在同舟共濟,誰看都是一樣。”展平信箋,念道:

“逆徒詭謀,我已先知,故能反客為主,予以重創。煙塵彌沒中,僅知三人負傷逃走,不知逆徒是否在內?其餘已葬身洞口,自食惡果。老二先我而去,餘心實痛,望依前言,速返天南,主持門戶,餘亦將覓地歸隱。公孫啟諸俠,情德難償,遜兒當斟酌去留。飯食為我親自監製,不虞錯,舛錯,可放心食用。

相見無期,勿再以我為念,兄石絕筆!”一封信,勉強唸完,已經累出一身冷汗。印天藍會同齊雲鵬,紀慶,驗過食物茶水,確實無毒,悄聲告訴了公孫啟。公孫啟傳聲道:

“謹慎點好。”轉向唐諾,道:

“煩擾老丈,心裡實在過意不去,我們還不餓,東西不吃了,車輛倒是用得著,也不須人送,這裡面紋銀二百兩,暫作買斷,如果不夠,三天後可到亂石崗印記參場去取。”

唐諾道:

“東西絕對乾淨,老漢先嚐一口給公子看?”說嘗就嘗,每種東西都嚐了一口,吃得甚是津津有味。公孫啟道:

“老丈千萬別誤會,我們真是吃不下。”唐諾道:

“公子既是這麼說,老漢不敢再勉強,車是他們四個人的,請公子跟他們直接商量好了。”銀子他也沒有接。公孫啟和四個車主商量的結果,是目前正在用車,送一趟可以,也只能送到亂石崗,當晚就得趕回來,不肯賣,並且是要去就全去,要不去就全不去,不準挑。公孫啟道:

“那就多謝四位了,全都不敢再勞動了。”收起銀票,招呼弟妹,繼續趕路。向準看巫無影,顯得甚是吃力,一怒把他背了起來,隨眾趕路。他一開頭,幾個中毒的,全被人揹了起來。

速度陡然加快,剎眼便消逝在官道另一頭。常言說得好: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近午時分。就已趕到了亂石崗,不料房子早已被人給燒了,趙誠與幾個站丁,也蹤影不見,料也凶多吉少。在鎮裡,印天藍還有極大的影響力,借了一家民房,先把大家安頓好,匆促弄了一點簡單的飲食,填飽了肚皮。

“人是鐵,飯是鋼。”這話一點都不錯,整整兩天兩夜,連經險阻與奔波,水米不曾沾牙。如非堅強仇恨火焰,燃燒著他們,早都趴下了。就這樣,也都疲憊不堪。但在吃飽之後,歇到傍晚,就全恢復過來了。圍在燈下,把唐諾轉給巫無影的那封信,重新拿了出來,仔細推敲也無法確定,這封信到底是誰寫的。曉梅道:

“這封信我看很可疑,對於我們今後的行動,影響也很大,該想辦法,把來歷弄清楚。”姍姍道:

“範鳳陽會有這樣好心腸,替我們安排車輛飲食,又不下毒手?我不懂。”曉梅道:

“可疑的地方就在這種地方。這不難懂,我問你,金神君如果安然無恙,你會急著打通神兵洞不?”姍姍道:

“誰有這種閒……我明白了,二妹是說,範鳳陽就怕我們急著打通神兵洞,把金神君救出,所以這才造這封假信。和種種安排對不?”曉梅道:

“我再問你,如果你是金神君,又不知道範鳳陽是否已死,會把那三個負傷逃走的東西,輕易放過去嗎?”姍姍道:

“起碼也要追去查清楚。”曉梅道:

“這就是嘍,金神君如果去追那三個東西,也必然要去追,哪還會有時間到唐莊去作種種安排?”經她這一問,大家也都豁然貫通:金星石把小魔恨得入骨,怎肯放過這個大好機會,而不剪草除根?信是假的成份居多。杜丹道:

“我到唐莊去打一轉,就可以查問清楚了。”公孫啟道:

“不必去了,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看白天的情形,去也查問不出什麼來,信縱然真是金神君寫的,我們也要按著假的處理,好好的休息一夜,明天加速趕回錦州是正經。”杜丹道:

“不是我一個人去,還有霍大哥他們,來回不過一個時辰,大哥莫非顧慮範鳳陽,故技重施,分散我們的力量好分別下手?”公孫啟道:

“也不是,諒他還沒有這麼大的狗膽和力量。”曉梅道:

“那為什麼不查證得更清楚一點,要不再多去兩個人,你想出什麼辦法來了?”公孫啟道:

“你怎麼也這樣說?即使是他搗的鬼,我料他也不敢再到唐莊逗留。過去,我們把他估計得太輕了,所以才教他處處佔了先著。從現在起,我們必須按照我們的辦法做,才能走在他的前邊去。你最初的分析很有理,不管信的真假,驗毒配藥,打通神兵洞,查證真象,是我們目前第一件大事,刻不容緩。

匹夫目前的實力,還不足跟我們正面為敵,他需要時間,參研上乘武功,網羅羽翼,力求充實。照理說,我們不能教他喘息,立刻躡蹤追往遼陽,但在時間上,我們又晚了一天半夜,追去也必徒勞,連影子都不可能見得到,所以也不必自費氣力,跑這一趟冤枉路。在遼東,最值得他借重的,是人寰五老……”

曉梅截口道:

“我們現在何不去趟絕緣谷?匹夫如果從此隱匿不出,我們又去哪裡找他?”公孫啟道:

“不,這是匹夫的單相思,他炸神兵洞,乃是一著大錯棋,絕對瞞不了人寰五老。連對授業恩師,都下得了這種毒手,人寰五老怎能不心寒,又怎敢再跟著他淌渾水?何況上官逸也不能不為他那個寶貝兒子著想。這種情形,匹夫知道得很清楚,目前不會去,去也沒有用,但他不會忘記人寰五老,這要等以後,有機可乘時,才有進一步勾結的可能,目前還辦不到。

目前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但也不會太久,除非遼東的產業,他全不要了。你想他能捨得不要這份產業嗎?”曉梅道:

“你怎能斷定遼陽會撲空?就算匹夫能以逃遁,我實在有點不甘心。”公孫啟道:

“遼陽是他目前根基,必有一些機密,陳彬趕到神兵洞,他得到破廟消息,可能就先走了。炸神兵洞乃至唐莊安排,都可能是假手於人的。所以我又料金神君,還不致於栽在他那群嘍羅手中。這你放心,時間不會太久,多則一年,少則半載,我們不去找他,他也必來找我們。在這段時間裡,我們也有一些事情要準備,我要教他死得心服口服。”曉梅道:

“驗毒配藥是大姊他們幾個人的事情,我們縱想幫忙,也幫不上忙啊!還會有什麼事?”公孫啟道:

“不只這件事。到錦州再說吧。”他葫蘆賣的究竟是什麼藥?誰也無法猜透。

流水時光,不覺半載,在這半年中,遼東地面,風平浪靜,再沒有聽到一件兇殺惡鬥事蹟。這並不意味著,遼東江湖,從此就可以太平了。相反的,這正象徵著暴風雨前夕,片刻的寧謐,一旦揭開,便是狂風暴雨,樹倒山崩的局面。在這半年中,公孫兄妹做了幾件事。回到錦州之初,證實紀永血書所述種種,死者業已殮停在印家,傷的正在醫治,最令他們悲傷而感動的,是蘭姥引咎自殺,把這次死傷,完全歸罪在她料敵錯誤所造成的。自殺之前,給公孫啟留下一封遺書,大意是說:

範鳳陽入魔已深,絕不可留,否則,日後必成大患。至於藏珍,也懷疑範鳳陽所得不全,並附詳圖,說明藏珍,系封存於一塊玉內,非日月雙璧湊齊,無法開啟,絕不是雷雨所能震得毀的。也教公孫啟繼續留意,尤須提防範鳳陽明奪暗取,覬覦他們兄妹原有的三件。關於遺骸囑於誅除範鳳陽後,通知家人,運回原籍。什麼玉器,體積大小如何?蘭姥也不詳知,故遺書中,並未說明開啟之法。從這封遺書中,公孫啟得到了兩個啟示:

一、玉器已為範鳳陽所得,尚未能打開。

二、秘譜尚封存絕緣谷某處,範鳳陽還沒有找到。

如是前者,範鳳陽一旦武功大成,必來找自己兄妹,如是後者,絕緣谷仍是範鳳陽所必去之地。這兩種揣測他暗存心底,誰也沒告訴。第二件事,他從秀秀處,獲知範鳳陽所得秘密及內容。他怒到了極點,也去掉了一塊心病。敢情範鳳陽抄給劉衝的那段秘譜,並不是得自絕緣谷,道道地地是天山絕藝,公孫啟師門內功心法。

在這以前,他始終認為恩師的死,是他害的,現在,已經確知恩師的死因,以及害死恩師的兇手是誰了。這段心法,秀秀業已遍傳雪山兄妹,劉衝也必定會傳授金遜和彭化,而且範鳳陽的心腹黨徒,也全會了,已無秘密可言。他暗中和曉梅,商量了一陣,索性大開方便之門連所有隨在身邊的人,每個都抄錄一份,潛修研悟。隱起師門,秘而不宣。自然,進一步的傳授,就得因人而施了。這次事件,群雄方面慶獲新生的有趙允、周方、房飛、張態、席清等五個人,也都負了重傷,還都起不了床。

胞兄劉義殉難,更使劉智、劉信,傷心欲絕,怒火萬丈。金遜甫經認母,即成永訣。紀慶聯想到慘死的父兄,悲慟自不待言。沒有一個人,不想把範鳳陽碎屍萬段,銼骨揚灰。第三件,毒藥驗出來了,是南齊的化骨毒砂,幸而當時,沒有人皮破見血,否則縱是神仙,也迴天無術。

這是一個嚴重的問題,範鳳陽有了這種致命的毒物,難免會在別處施展,尤其將來在對搏之際,戰不能勝,難免不亂用。

不惟挖掘神兵洞,需要解藥,每一個人的身上,都得隨時帶著解藥,以防暗器。這得大批製造,為了配製解藥,杜丹和霍棄惡,兩對夫婦,帶著嚴和、齊雲鵬,去了川貴。公孫啟這才抽出空閒,把家裡的安全,交給了劉智,負起全責。馬杜兩家的人,也都集中在一起了。

他自己卻帶著妻子,呂冰、紀慶、向准以及金遜師兄弟,去了一趟鞍山,遼陽。

果然所料不差,在錦州安排一切,僅僅耽誤了三天,鞍山和遼陽兩處賊窟,已全燒成一片瓦爍。鞍山沒有見到一個人,什麼時候燒的?僅從殘跡,無法作正確判斷。範鳳陽在遼陽的密窟,從鄰人口中,獲知是在七天前的拂曉時分,突然起了一把無情火,完全燒光了,一個人也沒見逃出來。一算日期,那個時候,公孫兄妹猶在神兵洞頂,還沒有下山。曉梅這才沒有話說。

繞道去了一次營口,也只查出天天都有載運金砂的船隻出口,五天以前,突告中斷。再去絕緣谷.人寰五老帶上官敏,已經走了六天,去向不明,留下礦場總頭領陸浩,處理善後。

礦工已經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不足兩百人,也是運一批金砂,打發走一批,逐天在減少。黎明走,入夜來,暗中窺察了兩天,發現礦工又走了好幾十,預料不消三五天,就可以全部走光。

最後一次,印天藍現身挽留陸浩,繼續替她開採。陸浩嘆道:

“開採了將近十年,現在才開採到好的東西,成色都在六成以上,屬下本當效勞;無奈在目前情況下,多耽擱一天,就多一天危險。何況老山主、少山主和場主您,過去都待我不薄,於情我也不能幫任何一方,反抗另外兩方,這一點,務請場主賜諒。屬下決定後天,跟最後的一批人走,場主還有什麼吩咐?”印天藍道:

“範鳳陽常來不?他逃往何處,有沒有漏過口風?”陸浩道:

“過去他跟上官逸,往來很密切;神兵洞一炸,把上官逸炸寒了心,得到消息,片刻都沒停留,就嚇跑了。人寰五老爭執過一陣,霹雷火主張回家,上官逸說回家不安全,究竟逃到什麼地方去了,屬下也不清楚,暗中窺看,順著官道,似乎是去了錦州,可能進了關,但也可能去了熱河。”印天藍道:

“你不妨再考慮一下,如果願意留下,這裡事完,可到錦州去見我,保障你身家性命安全,我自信還有這份力量。”陸浩道:

“場主厚愛,屬下心領了。”他回答得異常堅決。印天藍道:

“別說得這麼絕,還有兩天時間,再考慮考慮,我走了。”騰身而起,幾閃無跡。陸浩望著她逝去的背影,出了一會神方才回房,甫一進門,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寒戰。原來範鳳陽,不知何時已先進來了,化裝成礦工模樣,目光森寒如電,隱現濃重殺機。陸浩略微定了一下神,躬身施禮道:

“屬下參見少山主。”範鳳陽不假辭色,道:

“她都跟你說了些什麼?”陸浩道:

“挽留屬下繼續工作。”範鳳陽聲調愈冷,道:

“你答應了她?上官逸走時,交待你的事情,都辦了沒有?”陸浩目光再不敢與範鳳陽接觸,道:

“屬下是少主人延聘來的,怎麼能答應他?沒有,交待的事,已辦了。”範鳳陽道:

“都辦得什麼樣子?說說我聽。”陸浩道:

“礦工分十天全打發走,每月紋銀十兩,按十年計算,每人應得一千二百兩,無法籌措,著在開採的金砂內,選成色好的,儘量帶,能帶多少就多少。”範鳳陽哼了一聲,怒道:

“還有呢?你簡直財迷轉向,我問的是……”陸浩愕然道:

“成色好的帶走,成色差的運存熊穴。他走時匆忙,再沒別的交代。”適時,門外有人接口道:

“真是再沒別的交代了嗎?”隨聲推門走進上官逸,森冷的盯著他。這一著,固出陸浩意料以外,知道怕也無用,胸脯一挺,昂然說道:

“廬主親身回來,正好三頭對質。不錯,還有一件,沒辦。”

範鳳陽大怒,喝道:

“為什麼沒辦?”陸浩抗聲道:

“人前人後,口是心非,少主何不問問上官老兒。”範鳳陽聲色懼厲,斥道:

“上官老兒也是你隨便叫的,我問的是你。他什麼地方,不值你尊重?”範鳳陽望望上官逸,嘿嘿冷笑兩聲,道:

“舉一兩件說給我聽。”陸浩道:

“就光拿這另外的一個交代來說吧。上官老兒交待我,蛇窟存有一百箱火藥,分別置在養頤軒和七星樓,異日公孫啟必來,可把他炸成飛灰,那時就可高枕無憂了。”範鳳陽道:

“這正是我的意思,沒什麼不對啊。”陸浩道:

“這自然沒什麼不對。不過,他後來又說:少主心術太壞,不要忘了兔死狗烹那個教訓,留著公孫啟,少主多少還有一點顧忌,一旦公孫啟被炸死了,我們就無足輕重了。因而他又說,話我已經傳到了,是非利害也講得夠清楚,辦不辦,教屬下考慮之後,再自己決定。”範鳳陽道:

“你究竟考慮清楚沒有?”陸浩:

“還沒有,不過,現在還有百十來個人,要辦還來得及。”忽似想到了什麼,話落又起,道:

“少主,怕辦不成了。”範鳳陽道:

“你想到了什麼推拖的主意?少念牙痛咒,有什麼困難?”

陸浩道:

“屬下無意推拖,蛇叟已走,那麼多的毒蛇,沒人控制,火藥怎麼搬得出來?”範鳳陽道:

“天氣已暖,把穴門打開,用煙薰,別把火藥弄爆了。

自己多想想辦法,上官廬主還說過什麼?”陸浩道:

“少主弄走那個玉箱,他也知道了,並懷疑武林奇珍就在那個玉箱裡。還埋怨少主自私,不肯分潤別人。”範鳳陽道:

“再問問他,是不是我自私?”不待陸浩發問,上官逸已先講,道:

“玉箱堅硬非常,刀劍全不管用,非日月雙璧齊全。至今還沒辦法打得開,老朽承認懷疑不當,已向少主陪過罪,還有什麼口是心非之處?”陸浩道:

“屬下也向廬主陪罪,沒有了。”範鳳陽道:

“既已說開,大家都不再要記在心裡,此處事完,陸頭領可去賤婢處臥底,我自會隨時跟你切取連繫。如欲乘機逃走,或通敵背叛,哼!你當知我的厲害!這裡的事,愈快愈好。上官兄,我們走。”出門飛逝而去。陸浩送走兩個煞星,籌思終夜,竟未閤眼。範鳳陽和上官逸,離開絕緣谷不久,忽聽旁有人擊掌聲,略辨聲源,來自一個山窪。立即撲了過去。山窪約數畝方圓,系由兩個山脊所形成,窪內亂石起伏,犬牙交錯,最易隱藏形跡。範鳳陽藝高人膽大,竟不懼偷襲,率先飛身撲入。石後首先暴起一個少女,迎了上去,道:

“啟哥怎麼樣,那個姓陸的認出你來沒有?”少女是姍姍,範鳳陽敢情是公孫啟化裝的!上官逸則是向準嬌飾,緊隨而到。印天藍等亦自石後現身。公孫啟道:

“彼以詐來,我以詐往,此行收穫頗豐,向兄配搭尤妙,詳情回去再談。”姍姍道:

“積威之下,我料他連正眼都不敢看你。”公孫啟接過長衣,披在身上,道:

“你真聰明,誰說不是,走!”懷著歡欣鼓舞的心情,兄妹一行,飛逝而去。這是此次出來,最成功的一件大事,證實了武林藏珍,確已落在範鳳陽之手;還證實了人寰五老,尚未與範鳳陽同流合汙。回到錦州的第四天,陸浩就已率同妻小,踵門求見。這是意料中的事情,所不知道的,是陸浩的真實意向。

陸浩四十多歲,連鬚鬍子,顴壯高大,操一口山西腔,標準的關西大漢;妻子小巧冷瓏,年紀也比他輕;一兒一女,男孩子已七歲,饒有父風,女孩子三歲,模樣酷似乃母。

劉智問明來意是應約前來投效的,便把他們一家人,帶進事前安排好的一個小跨院,等了片刻,才見一個丫環進來,說是單獨約談陸頭領。陸浩隨著丫環直趨三進。印天藍已在廳門相候,見了陸浩,熱誠含笑道:

“陸大俠惠然肯來,足使蓬蓽增輝,天藍至表歡迎,裡請。”

側身肅客。陸浩躬身為禮道。

“不敢當場主親迎,陸浩惶恐之至。”進廳,落座,陸浩慨然道:

“日前之言,純出肺腑,陸浩實已厭倦江湖。本意攜眷返里,重新做人,不料那日場主走後回至屋中,小賊與上官逸,已在屋中相候……”他把那日經過,重複說了一遍,一句也沒隱瞞,深長一嘆,道:

“一夜長思,回憶小賊種種惡行,對於髮妻,對於恩師,都能滅絕人性,做得出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來;對於朋友,對於部屬,還會有什麼顧忌?一朝翻臉,還不是說殺就殺,哪會運用絲毫憐憫。因此,愈想愈怕。偏偏蒼天嗔嗔,武林重寶,偏又落在他的手裡。如果再被他練成絕世武功,勢非造成人間地獄不可。我本不想再在江湖上混,他卻逼著我,非到這裡來臥底不可。既然命中註定,終究要死在江湖上,死就死個樣兒出來。我不是前來臥底的,而是前來託底的,天幸家小被我平安的帶來此間,我就鄭重的把她們母子,託付給場主,今後湯裡火裡,只要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雖死無撼。”

“這番意思,懇拜場主,轉知老少群俠,別把我當成漢奸,就感激不盡了。”一番話,說得甚是壯烈。印天藍道:

“陸大俠正義磅礴,天藍極是敬佩,今後藉重的地方正多,大俠也無須過分謙虛,此刻大家全都有事,晚飯的時候,再為大俠介紹。”又談了一些別的,仍著丫環,把他領回原處。晚間,準備了幾桌酒席,特別為陸浩一家接風,也使他見到了所有的人,尤其是那對小兒女,這個逗逗,那個抱抱,恍如親朋故舊,沒有一個把他當外人。陸浩從入江湖,何曾受過這種尊重?感動之餘,就他所知,提出了不少可貴的消息。最重要的,是毒臂神魔與人寰五老的動向。毒臂神魔也有了伴,不多,兩個至三個,武功極高,行蹤詭秘異常,多半往來於神兵洞與鞍山之間,上官逸曾在遠處見過一次,由於行動快速,老少男女卻沒看清,儘管這是神兵洞被炸以前的事情,仍不失為一項重要參考資料。

其次人寰五老也沒離開遼東,為上官敏的未來打算。仍未忘情那個玉箱。他們並未與範鳳陽合流,而是躡蹤範鳳陽,想從小賊手裡,取為己有,行蹤也在遼南。棲身處卻不知道。

絕緣谷內外總管,以及手下人眾,跟隨他們走了不少,這批人中,有跟陸浩交情很不錯的,假以時日,可以取得到聯繫。經過這一席長談,彼此間的距離,更為接近。陸浩雖非高權威人物,但因他過去與小賊關係很深,絕緣谷十年,和人寰五老朝夕相處,對於五老的個性與為人,知道得亦相當清楚。公孫啟兄妹爭取到他,不啻掌握了小賊與人寰五老的部份行動。公孫啟根據陸浩提供的消息,與實際探查所得,把自己原來的構想,略作修正,便著手佈署起來。

神兵洞終於打通了,這是當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不管唐諾轉到的那封信,是真是假,都勢在必行,以明真象。解藥是印天藍就家中所存素材,由趙允、周方協助,提煉了兩大瓶藥粉,一百顆丹丸,救人如救火,不能等待杜丹。趙週二人,那是南齊門下的弟子,自是駕輕就熟,助益甚大。

時間是在絕緣谷回去後,一個月另四天,早已到了盛夏。

公孫啟一共帶來二十個人,除開他們夫婦和金遜師兄弟外,陸浩、向準、胡夢熊夫婦,也全跟來了。這次有了充分的準備,自不虞再出事,並且在挖掘之前,經過一番細密勘察,選定的是轟炸較輕的南洞口,金遜師兄弟,在房飛、陸浩、向準、胡夢熊等幾個身高力大的人協助下,僅僅費了半天多點時間,就把洞道打通。前後合共算起來,已經有一個半月了,洞裡縱然還有人,即使沒有窘息而死,也餓得差不多了。

因此,防守洞口,確保出路,最為要緊,除了極關重要的人,其餘的人都不必再進洞去。本著這個觀念,而又以金星石為對象,進去的只有五個人,金遜身為金星石長子,勢非進去不可。劉衝是首徒,一度背叛,也該進去恭迎並請罪;神兵洞裡的佈置,在範鳳陽背叛後,事經諸葛昌全面改裝,改裝後的情形,只有巫無影最清楚,為了進洞人的安全,他也必須進去。

此外,公孫啟和印天藍,代表群俠,以德報怨,印天藍兼有防毒救毒的重要任務,都不能少。按理說,彭化也該進去,都被金遜囤在洞外,協助護守出口,其餘的人,不須勸禁,也不會再勉強。巫無影當先開道,破除機關。範鳳陽是少有的惡人,為防萬一,洞中布毒,故公孫啟伴同印天藍跟進,金遜劉沖斷後。

從洞口到核心禁區,要經過圓形石室五層,方洞四層,重疊錯綜,複道密如蛛網盤旋起伏,少說也有十來裡,何況還有惡毒的機關設施,自非幾步便可到達。金星石盤踞在這裡,踵事增華,已逾三十年;巫無影與他並列天南三惡,焦不離孟,時間自也不會差多少,閉著眼都不會走錯一步。現在的問題是,諸葛昌已經把原來的機關,改動過了,尤其不能不顧慮,範鳳陽這個青出於藍的惡胚,在炸洞之前,有沒有弄過什麼手腳?因此,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逐步深入,進展便不如想得那麼快了。費了半個多時辰,才進展到第三層圓室,所有改動過的機關,俱如諸葛昌所說的,分毫不差。金遜在後邊催促道:

“三叔,諸葛叔不會騙我們,快點好不?”巫無影道:

“我知道你很急,我又何嘗不急?但這不是急的事,你父親如果真在裡邊,他可不知道我們要來,萬一他怕範鳳陽那個畜牲,還不死心,也動過手腳怎麼辦?”金遜沒再說什麼。這句話可提醒了公孫啟,暗暗知會了一下印天藍。到了第四層圓室內,巫無影長吁一口氣,興奮的說道:

“行百里者半九十,通過這間圓室,就到了禁區,真象如何,便可揭曉,千萬可別出事。”像是說給大家,又像警惕自己。

公孫啟本想提醒他,見他已知小心,便沒再開口。巫無影細心審視室中陳設,原樣未動,夜明珠也一個不少,只是蛛網塵封,堆積甚厚,種種跡象顯示,的確不曾有人來過。五個人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眼色,沒有人表示異議。巫無影認準地面上的暗記。直接北邊的門戶行去。餘人接踵而行,十丈直徑,須臾到達。

禁區綰轂四方,呈正方形,面積亦大,金星石的秘室,在禁區中央,亦是正方形的,不過,其中有牆壁隔斷,也就是說。如從北邊進去,看不到其他三面的景況。局外,還有一個特點,與前邊不同,前邊的圓室之間。都有一段相當長的距離,而第四進的圓室與禁區相連,共用一個門戶。也就是說,圓室的北門,就是禁區的南門,只要這個門戶一打開。禁區情況,立即呈現在眼底。圓室是圓形的,共有十二個門戶,禁區是方形的,故相連接的地方,只有一個點,也就是說共用的,只有一個門。讀者如果還記得,金星石和狂花峒以前處理玉蓮通敵那次案件時,進出走的都是右邊的一個門,連他自己都不常用,足見這個相連的門戶是何等的重要。這種情形,巫無影自然十分清楚,故開啟這個門戶時,異常小心。

他教四人,留在三丈外,凝功戒備,先發動第一道埋伏,那是一篷蠍尾螫,發射的角度,剛好威脅不到他自己立身處與公孫啟夫婦等人退避的地方。外來的人,不知這個秘密,十有八九,很難倖免不為暗器所傷。蠍尾螫功疾如驟雨,瞬刻射盡,巫無影點手把四人招到身前,道:

“左右門戶,雖不相連,亦可相通,驚險亦多,且須通過兩道門戶,不如走正門,直捷了當。這第二道機關,一經發功,地面下沉,暗器從頂上橫飛而過,只要不離開腳下方磚。尺寸部份,都夠不上,有驚無險,不必心慌。”

他檢查四個人站立的位置,沒有錯誤,才發動第二道機關。他沒有說錯,機關紐一動,地面電疾下沉,暗器帶著嚇人的尖噓,從頭頂上橫飛而過,尺寸毫髮不爽,沒有一個人受傷。

暗器只有一批,發射極快,發完之後,下沉的方磚,亦可停止。

怪事發生了!諸葛昌告訴巫無影的是,暗器射完,方磚立即上升。然而事實,與諸葛昌所說的,並不一樣,方磚如預想的上升,頂上忽從橫裡飛出一塊鋼板,竟給蓋死了。五個人擠在一個見方的桶狀物中,呼吸相聞,挪動一下都非常不方便,金遜急燥的問道:

“三叔,這是怎麼回事?”巫無影道:“我也弄不清楚啊,諸葛昌是這麼告訴我的,怎麼變了樣?諸葛昌這個老混蛋,臨走時不該還要來上這麼一手害人。”公孫啟道:

“巫老不要錯怪好人,我說的不是他。”巫無影道:

“難道範鳳陽在炸洞之前,先把自己關在裡邊?”公孫啟道:

“現在還不能輕下斷語,總之,出了差錯,必有原因,先想辦法脫困,不難查出真象。”金遜道:

“從清脆的金屬磨擦聲音判斷,頂蓋是鋼板無疑,掌力不易震碎,但接榫處未必堅牢,料難禁掌力震擊,公孫兄覺得怎麼樣?公孫兄能夠確定洞中有人?”公孫啟道:

“不很妥當,第一,萬一觸發其他機關,躲不能躲,難免死債。第二,接榫處縱能震毀,一掌未必便能奏功,若然,掌擊鋼板所發巨大聲量,必驚動洞中人無疑。是誰我不敢說,但一定有。”金遜道:

“八成是家父,驚動他老人家前來,豈不正好?有什麼跡象呀?”公孫啟道:

“但也可能是小賊,乃至人寰五老。自從進洞,我們寸沒離開過,小弟如有所見,必也難隔金兄神目對不?”金遜道:

“兄弟一向粗心,比公孫兄弟差遠了。”公孫啟道:

“小弟並未發現什麼,金兄到神兵洞有多久了?”金遜略一沉忖,道:

“十四五年了。”公孫啟道:

“感覺如何?太含混,我指的是上上下下,往復盤旋,譬如這次沉落等等而言。”金遜沉思半晌,道:

“公孫兄是說,此洞還有秘密出入門戶神秘莫測?”公孫啟道:

“不僅如此,小弟隱隱覺得這個洞,還不只是所知的圓室和方洞,也許還有第二層,甚至第三層。否則,遼國當年何能隱屯三萬人馬?”金遜聞言驚道:

“公孫兄的意思,是說有人把明顯的洞口炸燬,卻隱身此間,從秘密的洞口出入?”公孫啟道:

“不可能麼不然,小賊與人寰五老,何以突從平地消失?所以我說震擊鋼板不妥。令尊志不在此,否則,霍大哥何能在此棲隱七年,未為所覺?”金遜道:

“我只奇怪,家父在這裡三十多年,何以就沒將發現這秘密?不從上邊走,又有什麼脫困良策?”公孫啟道:

“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不妨先就四璧,搜查一遍,如有發現,慎勿碰觸,等商量好了,再動不遲。”於是,各就所近的一邊,細心搜查起來。設置這個機關,用意就在困人,裡邊自然不會裝制升降按紐,沒有,四邊的牆壁平平的,連個突起也沒有。這是意料中的事情,不足為異。公孫啟道:

“巫老,諸葛昌當時沒有提過這種意外的變化,以及應付的辦法嗎?”巫無影道:

“老朽十分慚愧,全洞共二百八十處機關,他指點的很多。

老朽每處勉強記住一兩個開啟機紐的方法,就已經很吃力了,哪裡還能記得各處的綴復變化?他可能講過,老朽也想了半天,愈急就愈想不起來。”公孫啟暗暗嘆息一聲,同聲地說道:

“不用急,慢慢的想,想不起來也沒關係,彼此全往左移,換個方向再試一試。”

他和印天藍,都在巫無影的右邊,移動之後,便到了巫無影原先的位置,也就是和禁區相連的那一邊,北邊。印天藍纖手甫一接觸牆壁,即傳聲道:

“大弟,不對勁……”公孫啟已經會意,傳聲截口道:“鐵的,不要露形跡,小心一點就是了。”大家又換了一個方向,金遜到了北邊,立覺其異,剛要開口質問巫無影,印天藍適時用手碰了他一下,把他的話給截回去了。輪到劉衝,金遜事先已經傳聲警告了他,是以他未聲張。一週輪轉完畢,俱知北邊牆壁是鐵的,可能有辦法開啟,巫無影當先發覺,卻不聲明,四小對他不禁疑念大起。除非巫無影沒有摸過牆,發覺不出異樣,否則,便不可原諒。金遜惱怒不打一處來,實在忍耐不下,道:

“三叔,還沒想起來嗎?”巫無影嘆道:

“你們大家全試出來了,北邊是鐵牆對不?”金遜道:

“三叔為什麼不早說?這是為什麼呢?”巫無影道:

“遲一刻說,大家就多活一刻。”公孫啟聽出話中有話,不由問道:

“莫非巫老早知鐵璧詭秘?”巫無影道:

“不錯,早知道,鐵壁是活的,我也能開啟,就是不能開啟,這個詭秘,還是你父親早年告訴過我和你二叔的。公孫少俠的是聰明,初次深入,就發覺了神兵洞的真正奧秘。洞共三層,二層以下,俱已經人封閉,下邊隱有高人,與你父早年有約,互不相犯,妄入者死。範鳳陽那個畜牲,如果誤入,絕難活命,更不要說利用作惡。我已經老了,死不足惜,你們都還年輕,我怎麼能教你們去送死?”公孫啟覺得他的話,似是而非,在未透澈瞭解真象以前,暫持審慎態度,不願意輕率發問。金遜身份不同,別人是為了救他父親而來,自不容坐視不問,教朋友跟著陪葬,急怒形之於色,冷然說道:

“三叔既知門下有此禁忌,何故不走旁門?”巫無影反問道:

“你沒聽過絕滅境?”金遜道:

“聽過又怎樣?”巫無影道:

“左右雙門即絕滅境,兇險比北門尤甚。”金遜道:

“那也該事先與大家會商,再作取捨。”巫無影道:

“有選擇的餘地不?來此之初,我問過你師傅,他說惹不起,教我不要問。”劉衝接口道:

“這是哪年的事情?下邊隱居的是些什麼歷害人物?”

印天藍接口道:

“時間相隔已久,情況也許有了變化,巫老何不打開鐵壁,一看究竟?”她不但說,而且做,揮手一掌,打在鐵璧上,發出一聲“轟”然巨響。她原在外緣,在轉動搜查四周牆壁的時候,極是自然的,轉到了裡緣,舉手之勞,便如願以償。這是蓄意而發,公孫啟再想攔阻,那裡還來得及。巫無影駭然變色,道:

“使不……”“得”字尚未出口,鐵壁已經徐徐滑落。一幅慄人的景象,頓時呈現在五人眼前。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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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37: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龍潭歷險

鐵壁被印天藍一掌震開,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影壁,上面刻著四個斗大的篆字:

“擅入者死!”印天藍哼了一聲,道:

“我偏不信邪!”邁步就往裡闖,公孫啟一把將她拉住,道:

“先不要忙,等看清楚了,再進去不遲。”巫無影也許是錯會了意,道:

“老朽理應先行。”他是邊走邊說,話說完,人已進洞兩三步。金遜大怒,厲聲喝道:

“回來!”象喝斥手下人似的,連聲三叔都不呼喚了,顯見忿怒的程度,已經高達頂點。巫無影聽出話意不善,亦怒,道:

“有什麼不對?這是什麼話,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話聲中,又走了回。金遜道:

“你自己想。你是怕我們不進去?”巫無影道:

“我想不出來,你沒見他對我的態度?”劉衝道:

“都少說一句,您老人家也有不是,公孫……”公孫啟接口道:

“巫老也是好意,都別記在心裡。”微微一頓,又道:

“巫老也許覺得,到影壁那裡才能看得更清楚些,其實,眼前景象,就有幾點值得思考的地方。”巫無影道:

“少俠高抬我了,老朽沒有想得那麼多。少俠都看出來了什麼?”公孫啟道:

“巫老不覺得鐵壁滑落得奇怪?”經他這一反問,巫無影似是才明白自己果然又犯了一次大錯,含愧說道:

“上邊不能走,路只這一條,老朽先前只想到,禍是我闖的,我就應該首先承當危險,大不了把一條老命賠上,對於朋友也就沒有什麼交代不過去的地方了。現在聽少俠這麼一說,我才如夢方醒,鐵壁是由我操縱的,不應該開得這麼容易,好象是有人故意放我們進去,少俠的看法如何?”

前半段似是針對金遜適才的不禮貌而發,後半段才提出他的答覆,最後一問,又透著有點邪氣,不啻問:

“有危險,敢進去不?”金遜低哼一聲,沒有說什麼,劉衝的反應似乎遲頓些,但眉頭皺得更高了。公孫啟神色如常,道:

“也許是有人故意放我們進去,但也可能是年代太久,機關失靈。”印天藍再也無法緘默,道:

“如是年代太久,機關應該鏽蝕在一起,更加開不動了對不?”金遜道:

“我同意印場主的看法,公孫兄小心一點才是。”公孫啟道:

“兩種情況,全有可能,只看積塵厚達寸許,甚至隱居人已早他遷,都未可知,不必多疑。”印天藍不以為然,道:

“別自作聰明,誤己誤人。”公孫啟道:

“我自有主張。”聲音陡然提高,向洞裡說道:

“洞內哪位高人隱居?公孫啟冒昧求見。”印天藍攔阻已是不及,半年多相處,深知他的為人,外柔內剛,說出口的話,便一定要做到,暗中下定決心,寸步不離夫婿左右,安危同當,生死與共,也不再勸諫。公孫啟的話聲,是貫注內力送出去的,估計可傳遍全洞,等了片刻不見絲毫反應,放意揚聲道:

“年代久遠,洞中人料已他去,我們進去看看。”話似說給身旁四個人聽的,用意仍在試探洞中人的反應。又等了剎那,方傳聲四人道:

“我等行蹤已洩,各位務請隨時準備應變。”巫無影仍欲前行領路。公孫啟及時攔阻道:

“連破四重禁制,巫老已經盡了力,且承說明前約,與第二層以下洞中的禁忌,影壁刻字可證事實相符。現在幹冒洞中的禁忌,是小可的意思,故應由小可前往,承擔一切責任,四位進退,可自行斟酌。”

語畢,信手一揮,發出一股罡風,把洞中積土,清除出一條寬約三尺的道路,最難得的是,勁力,尺寸,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有如用鍬鏟一類的工具,開出來的那麼整齊,塵土也象被一面無形的網網住,一點兒也沒見飛揚起來。金遜和他伴行那麼久,這還是初次見他展現功力,自問相差甚遠,愈發由衷起敬,劉衝亦然,巫無影沒來由地臉上變了色。公孫啟道:

“地面堅實。料無機關,印場主請。”他雖同意和印天藍的婚姻關係,但在未舉行大禮前,仍不願在人前顯露,以免飛短流長。話聲中,伴同印天藍,業已步入第二層洞中。如果巫無影所說的全是實話,這該算一個新的開始,是吉是兇,是禍是福?全都不可知。巫無影毫未猶豫,保持三步距離,緊隨而入。金遜與劉衝,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色,並肩跟進。無形之中,巫無影逃過了一次殺身之禍,他如稍顯猶豫,金遜便已準備對他下狠手了。

轉過影壁,前邊的景象,與金星石在上邊所設的禁區,完全一樣,當中也是一間方室,從方室的左右角,到方洞的左右角,各有一道牆,直達洞頂,除開影壁,再沒有第二樣不同的東西。方室的門是關著的,裡邊有沒有人?無人知道。公孫啟從步履聲,知道三人已全進來,也不回顧,仍如前法,清出一條進路。從鐵門到影壁,約莫十丈,從影壁到方室,則四倍不止,進路一直開到方室門前,這份無形勁力,可就更為駭人了。那股無聲無息的暗勁,到達石室門前,餘力猶未衰竭,“轟”的一聲,撞在守門上,推動過去的積土,也如煙霧,擴散瀰漫。試想四十丈長,三尺寬,寸許厚的積土,彙集在一處,該有多少?這一擴散瀰漫,整間方室,都被爆散的塵土,遮蔽住了,透視不到一點影像,不過,耳鼓內卻傳來兩聲金屬磨擦巨響,與兩排暗器發射的風聲,和撞擊實物後的尾音。

公孫啟雙掌貫力,蓄勢而發。

其餘四人,也都把兵器取了出來,緊張地戒備著。這陣聲響,有先有後,有輕有重,交織在一起,極是駭人!以公孫啟那麼鎮靜的人,一顆心也都提到嗓子眼。其餘四人,驚駭的程度,自更不消多說。還算幸運,暗器全是從影壁上,對著前後門戶發射出去的,他們全在影壁的側面,又全沒有動!空自緊張了一陣。卻是毫髮無傷。公孫啟歉然說道:

“退路已斷,小可一時狂妄,連累各位了。”原來在那一連串駭人的聲響中,五個人進來的那個鐵門,又已升了起來,截斷了退路。金遜道:

“這是意料中的事情,不足為奇。為了營救家父,連累公孫兄和印場主,才是真的。”“金兄為此見重,小弟只好當仁不讓,大家推心裡腹,不必再有顧慮,請不要再見外。”

揚散的積土,這時已經稀薄,依稀看到方室門戶,亦已洞開,仍不見有人露面。

又等了一會,等到積土完全落盡,室內現出珠光,景物清晰可見,當中似是豎著一個碑,此外別無所有。公孫居十分訝異,重重險阻之中,何以核心重地,豎立一塊碑?他暗哼一聲,道:

“各位小心戒備,我們過去看看。”示意印天藍隨在身後,徐步向方室走去,到達門前,看得更加清楚了,豎立在方室中央的,不是碑,而是一個尺半見方的石柱,向門這一邊,也刻著字,是:

“不怕死的進來!”詭譎,陰森,處處呈現殺機,展露恐怖。

至此,公孫啟不能不更加慎重了。這與他最初的想象不符。

最初,他以為跟毒臂神魔金星石合不來的,而又為金星石之所以忌憚,應是正道中的高人。

現在,經過一次虛驚,看到種種佈置,尤其是影壁上安裝的短鏃,勁疾鋒利,都是從背後射人的,顯然都不象正道高人之應所為。這一意念如果正確,而又為金星石所不敢招惹,豈不也是一個比金星石更加厲害的魔頭?否則,何以三十多年,能相安無事?如此一深入分析,愈覺先前的想法錯了,親身的體驗,才最為真實。因此,他站在門外,上下四方,仔細審視,再從影壁利鏃,設想室內埋伏,良久,良久,傳聲印天藍道:

“藍姊,你先不要跟進來,後退十丈,提防暗器,我進去一下就出來。”語畢,疾如勁矢,掠入石室。他不說還好,這一說,印天藍反而有了準備,她怎肯讓夫婿單獨去涉險,故公孫啟一掠進入石室,印天藍一步不差,也跟著進來了。身後卻傳來一聲慘呼,與一聲震響。室門猶如掣電,又關上了。印天藍嚇得雙腿一軟,跌在了地上。公孫啟駭然回顧。一旋而到,驚問道:

“藍姊傷在何處?”印天藍粉面失色。道:

“我沒事,恐怕是坐……你看,血,還是肉!”公孫啟凝睜細看,兩扇鐵門,是對開對關的,所以關得很好,五尺左右高處。門縫夾著一塊碎肉與一片鮮血,嘆道:

“是面類部位,巫無影縱然不死,也非重傷不可,教你不要進來,你看有多危險!”印天藍猶有餘悸,道:

“我怎能教你單獨涉險,巫無影顯然有鬼,死了最好,免得為了監視他,大家都要分心。”盈盈立起,腿上還有一點軟。公孫啟道:

“不知金劉二人,情況怎麼樣?”輕輕敲了幾下鐵門。剎那之下,門外也傳來幾下輕敲。公孫啟道:

“是金兄嗎?”想是門關得太嚴,傳不出話聲去,沒有得到回答。公孫啟拔出絕情劍,打算破門而出。適時,耳內傳入一絲蚊納語聲,道:

“他們沒事,不準毀門。”公孫啟道:

“尊駕是誰,門上血肉,如何解釋?這麼說,尊駕是有意放我夫婦進來的嘍?”蚊納語聲道:

“可以這麼說。”公孫啟道:

“何不連我另外兩個友人,一併賜見?”蚊納語聲道:

“不成。但可放他們出去。”公孫啟道:

“小可看不見,怎能確知他們能平安出去?”蚊納語聲道:

“老身只能這麼做,信不信在乎你了。再給老夫去辦幾件事。”公孫啟道:

“尊駕放我夫婦進來,想必有個道理嘍?尊駕怎知小可定會答應?”公孫啟愈覺所想不錯,洞中人蠻不講理,定必也是一個大魔頭,不由抗聲道:

“非親非故,小可不慣受人指使。”“你非答應不可!老身如非走火坐僵,自己會辦,根本就用不著跟你嚕嗦。”隔了剎那,又道:

“事成之後,老身定有重酬。”公孫啟道:

“不必談什麼重酬不重酬,尊駕如果確有困難,或可商量,先說說看是什麼事?尊駕現在何處,怎麼走法?”蚊納語聲道:

“仔細聽看,石柱下沉之後,門戶立現,放膽前行,至另一方室,室內有道路詳圈,看清之後,老身再指點你們走法。”話聲中,石柱已徐徐下沉,待柱頂與地面齊平,即靜止不動,當石柱下沉時,對面牆上,中裂一縫,隨著石柱下沉,也慢慢的向兩旁擴大,石柱靜止,門戶全現,一條與門等寬的甬道,向前延伸,盡頭處亦有一門,也於同時開放,門內珠光耀眼,比前室尤亮。公孫啟並未立即行動,道:

“我那幾位朋友如尚未走,請容略作交代。”蚊納語聲道:

“你說晚了,老身業已派人把他們送走,不過,你大可放心,在你們夫婦未出去前,老身派去的人暫作人質。”公孫啟略感欣慰,傳聲印天藍道:

“藍妹緊隨我後,仍應全神戒備。”印天藍亦傳聲道:

“你相信老怪婆了?”公孫啟道:

“正因為她是個老婆婆,彼此無怨無仇,故可相信。”印天藍道:

“你首當其衝,更須小心。”公孫啟道:

“這是當然,到了前邊石室,有無詭詐,即可瞭然,就是龍潭虎穴,也非闖一闖不可了,走!”收好寶劍,放步前行。印天藍緊隨其後,亦步亦趨,也被夫婿的膽識,激起了一片豪情。

兩間石室,相隔約五丈,珠光透射,照得甬道纖毫畢現,平整光滑,較與外邊積垢,大不相同,似是有人經常打掃,這說明洞中隱遁的人,應不只老姬及一二徒眾。

公孫啟看在眼中?記在心中,也不向印天藍說破,以免徒增恐懼,於事無益。老嫗說得不錯,第二間石室內有圖,面在牆上,在甬道中,即可看得到,是以公孫啟坦然不疑,大步走入。印天藍跟著進來之後,室門即徐徐關閉。洞道圖不只一幅,四面全有,標題十分顯明,四幅圖全不一樣,當門一幅,是第二層洞道圖,左為上層圖,右是下層圖,進來的那一面,是上下連貫圖,暗門,通道,標註極詳。

面對著四幅圖,公孫啟那麼精細的人,也不禁雙眉緊皺,高聳如峰。敢情每一幅圖,線路交錯,亂得都象一韌絲,不仔細看清記牢,點滴實用都沒有,看了等於沒看。假如要仔細看清記牢,每一幅圖恐怕都需要一整天,短時間內,怎麼看得完,又怎能不皺眉?印天藍傳聲道:

“當面的圖最重要,應該先看,找到出路最要緊。”夫妻倆並肩走了過去,到達圖前,公孫啟突然說道:

“不能看!”背過身來,頓是一眼都不看。印天藍極是驚訝,不由問道:

“為什麼不能看?”公孫啟道:

“圖是假的,真圖怎能繪在明處?”印天藍沉思片刻,道:

“圖雖在明處,石室可在暗處,輕易到不了對不?”公孫啟斷然說道:

“寧可冒然闖關,也絕對不能看,先入為主,有了錯誤的印象,反易惑亂神智,導致危險,絕對不能看!”適時,傳來一聲冷哼,道:

“公孫啟,你縱然聰明過人,仍就上了老孃的大當。”印天藍怒罵道:

“老妖……”公孫啟截口道:

“不必惡言相加,待我問她。”

公孫啟雖也怒到極點,仍不願有失身份,截住印天藍的惡罵,質問老嫗道:

“我夫婦與你有何仇恨,施此鬼蜮伎倆?”蚊納語聲道:

“還要裝蒜,你把老身的徒兒怎麼樣了,交出人來便罷,否則,哼!那間石室就是你埋骨之所!”公孫啟道:

“尊駕沒有看錯人?”蚊納語聲道:

“銼骨揚灰,老身都能認得你。老身過的橋也比你走的路多,是不是想到我面前來?也罷,如果不讓你見上一面,還道老身怕了你。給你一個時辰,把圖看清楚,自己來見我。”語畢,珠光倏隱,剎那之後,正面圖上突然現出極是細微的光線,如非二人功力深厚,還看不清楚。蚊納語聲再起,道:

“這是真圖,時辰到了,光線自隱,看不看在於你們,出了差錯,可不能怪老身藏私。”印天藍傳聲道:

“這次可能是真的。”公孫啟道:

“人心難測。”印天藍道:“我看好了。”公孫啟沒有作聲。印天藍掉轉嬌軀,凝神注視起來。

先前背對著圖,僅知背後有光,現在轉過身來,方知是一種特殊設計,只有路線上才有光。而且也只有一條光線。印天藍先找出現在的位置,然後,循著光線往前看。原因這的線路,有粗,有細,有虛,有實,極是複雜難看。

光線亦非一線貫通,當中時有間斷,有的時候,與細線密合,有時又與粗線一致,間斷處與轉換線路處,都有標註,何處是密門,何處有機關,都標註十分清楚。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密門如何開啟,機關如何破解,卻沒有詳細說明。印天藍惟恐時間不夠,先粗略地看了一個大概,然後再一段一段的細看!邊看邊記,緊張得不得了。正當她聚精會神,沉湎圖中。

驀的,光線倏隱,珠光復現,時間過得好快,一個時辰不知不覺就消失過去了。蚊納語聲又起,道:

“有膽就自己來吧。”公孫啟道:

“不勞促駕,我夫婦馬上就去。”瞥視印天藍,似就記憶所得,正與壁圖相印證,也不催促。半晌,印天藍轉過身來,悄聲把觀察所得,仔細地告訴了他。公孫啟道:

“謹慎第一,不可深信,緊隨我後。”凝視正面牆壁,獨尋開啟門戶樞鈕,除壁圖外,整洽光滑,連個斑點都沒有,暗道:

“莫非樞鈕在……”目光不由移向室頂。當印天藍審議線路圖時,他即運起天慧目,把石室中的設置,上,下,左,右,前,五面,鉅細無遺,看了一個透澈,室頂當中,用石灰砌抹出兩個圓圈,核心處有一個多孔的鋼罩,夜光珠就放在鋼罩裡。現在,他的目光,就凝注在那個鋼罩上。除了四幅壁圖,就這個鋼罩特殊,他並且聯想到,萬一有人想打夜明珠的主意,只要一動鋼罩,就必定會觸發機關……用脅一碰印天藍,移步到鋼罩正下,傳聲說道:

“此間主人,胸中丘壑不在毒臂神魔之下,我雖不敢武斷,頂上鋼罩與密門開啟有關,但必有鬼,則可斷言,我打算試上一試,無法預知究會發生何種變化,我們背背相倚,藍姊只管應付當面,其餘幾面,概由小弟負責。丈餘距離,暗器一發即到,藍姊要小心了。”“了”字甫落,凌虛一指便向鋼罩下端點去。“篤”的一聲,強勁的指風點個正著,鋼罩渾似具有靈性,迅即縮入室頂,整個地面亦被牽動,迅疾上升。“刷!刷!”連聲中,似有幾排利箭,從地面交叉射過。公孫啟沒有料到會有這種變化,眼看二人即將撞上室頂,公孫啟迫於無奈,正待揮掌上擊,企圖破頂而出。

地面突又改為下降,上升得快,下降得又快。公孫啟雙拳蓄勢,幸未發出,正好備作應付其他變化,地面下降約莫三丈,即告停止。印天藍道:

“這邊有門!”公孫啟聞聲反顧,對著印天藍的那一面牆上,果有一門洞開,門內石級宛然,斜著向上延伸,道:

“還是我在前邊。”印天藍道:

“看清楚了再進去。”適才的變化,把她嚇出了一身冷汗,是以細語叮囑。公孫啟道:

“這是當然。”

從下面上,石級計三十三,每級高約尺二,合計較下降的深度,尤高出數尺,頂上似是甬道入口,沒有門,光線甚黑?顯無照明設備。公孫啟審視清楚,又用掌指凌虛點、饌,亦無異狀,示意印天藍小心戒備,便拾級而上,右腳踏實第十六級,左腳剛剛提起,正待向第十七級踏去,忽覺腳下石級一動,不禁大驚。來不及招呼印天藍應變,只好立撤左足,退回第十五級,恰與印天藍一上一下,並立在一處,心始稍安。變化是有的,僅只是入口門戶,隨著第十六級的剎那浮動,已經關閉,再沒有其他的變故。門戶一閉,光線愈發黑暗了。公孫啟道:

“石級還有一半,不知道還有沒有鬼祟,藍姊,我帶你上去好不?”印天藍回劍入鞘,道:

“我也覺得並肩齊步的好,縱有變化,也不致於分隔兩處。”公孫啟左手攬住印天藍的纖腰,道:

“起!”凌空而起,便向頂端縱去。不足兩丈高,印天藍輕而易舉,也能縱得上去,公孫啟並非不知道,他是怕走著上去,時間有先有後,落腳有輕重,光線又黑,萬一再生變故,照顧難周。這種關懷,使得印天藍感到一種異乎尋常的欣慰與滿足,說明一向拘謹的公孫啟,並非不懂柔情,對她,以及對於曉梅、姍姍、杜丹,並無三致,只是表達的方式,不同罷了。

不足兩丈高度,公孫啟儘管帶著一個人,仍是不費吹灰之力,一拔而上,目光到處,不禁暗感一懍。石級頂上,看似甬道,其實是一道其深無比深溝。幸而他心理上盡有準備,勁力用得極有分寸,是以仍能輕穩地落在第三十三級石階的上面,沒有掉落深溝。他把印天藍放穩在石級上,攬著纖腰的左手,卻沒敢鬆開,以防粹變。印天藍窮極目力,也看清楚了,傳聲道:

“沒有路怎麼前進?你的意思是我們再回去重走?”公孫啟道:

“不要忙,總會有辦法,讓我找找看。不,門戶一關,機關可能有了變化,現在回去重走,恐怕已非原樣了。”凝注天慧目,先右而左,搜查兩側牆壁,毫無所得,道:

“也許我們該逐級上來。”印天藍道:

“那麼我們不是就坐困這裡了嗎?”公孫啟道:

“那豈不是叫主人久等?藍姊貼緊我身邊,如有變化,亦莫移動,全由小弟來應付。”印天藍不知他要做什麼,卻溫順地依言把嬌軀貼伏在個郎身上,馴順得象一隻貓。公孫啟騰出左手,略一行功,雙手如挽千鈞,徐徐向上託去。這是他全身功力的總和,足可裂石開山。印天藍以為他要把洞頂擊毀,一旦塌下來,躲都沒有地方躲,豈不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不過,她知道個郎不是莽夫,此舉定有他的用意,故雖心簇惴惴,並沒有出聲攔阻。

公孫啟掌力一託即收,右掌護頂,左掌環護胸前,把印天藍圍護在肘彎中。說也奇怪,洞頂居然有一部分是活的,經不住大力託送,“咋”的一聲輕響,微一浮動,即恢復原狀,第三十三級石階,卻驀的沉落下去。這原是公孫啟揣摸洞主的心理,存心一試,不料瞎貓碰到死耗子,居然僥倖被他碰著了。石階沉到與地面齊平,又是“咔”的一聲輕響,便又徐徐升回原處,甬道也隨著升了起來。公孫啟看得十分清楚,故待停穩,方才攬著印天藍,步上甬道。這一條甬道很長,也很曲折。

公孫啟默記方向與步數,似是有五條長短不等的並行甬道,往復盤旋,終點又是一間石室,進出門戶,均已敞開。就這樣有時容易,有時很難,有時驚險百出,有時平安無事,最後到達一間殿堂模樣的廣大石室,富麗堂皇,雖公候府始,也不過如是。門是敞開著的,門外並有兩個華服少女迎候,待公孫啟夫婦走近,襝衽一福,鶯聲瀝瀝說道:

“小女子奉命迎接俠駕,賢夫婦受驚了!”公孫啟微一拱手,道:

“不敢當。”覷定其中一個少女,依稀曾似相識,不由詫問道:

“姑娘是……”

少女道:

“公子好眼力,小妹梅芬。”原來是梅嶺二鳳,怪不得那麼眼熟,“小妹是被四不先生救走的。傷勢卻是此間莊伯母給治好的,這位就是莊伯母掌玄,靈始二妹。”公孫啟聽她說出四不先生,與事實吻合,細審容貌,亦非偽裝,忙向莊靈始施禮致謝。莊靈姑還了一禮,道:

“家母久仰英名,故弄玄虛,一試膽識,尚望勿怪。”梅芬亦接口補充道:

“這是莊伯母一番好意,藉此機會,對賢夫婦略加指點,希望日後或有大用,公子切莫誤會。”公孫啟忙道:

“成全之德,感激還來不及,何誤會之有,敬煩賜予引見。”

梅莊二女側身肅容,相繼進入石室。莊母名婉君,五十上下年紀,面容枯槁,想系坐僵已久,惟雙目閃亮如電,具見內功精湛。二女忙趨前引見。賓主寒宣盡禮就座。莊母嘆道:

“上洞是非,老身知之已久,只因雙腿已殘,不良於行,又為誓約所束,是以容忍至今,未曾過問。小徒李玉玄,少不更事,致為範鳳陽甜言蜜語所騙,揹我而去,此女已盡得我傳,如別營秘窟,助其為惡,實一大害。壁圖原本不假,惜歷時已久,上洞經魔師魔徒,厲加更易,中洞下洞為防彼等背約入侵,亦不得不有所修正,以致部分看似失算,其實,只是暫時封閉,一旦事急,仍可應用。另有新舊兩套詳圖,及設置精要,走時可帶去參考,權當一番遇合紀念,希望謹慎保管,勿落人手。”她是僵坐在一張木床上。兩套詳圖,就放在身後,隨手取了出來,遞向公孫啟,又道:

“圖是死物,道理可活用,務須切記。拿去。”剛剛見面,連出身來歷還不清楚,即以此貴重東西相蹭,公孫啟感覺得十分突然,不知道應不應該接受,不由微顯遲疑。莊母婉君已知其意,道:

“四不與老身淵源甚厚,你信得及四不,便該信得及老身,只管拿去,我還有話說。”公孫啟見她這麼說,只好走了過去,雙手恭敬接了過來,肅容說道:

“敬謝伯母厚賜。”兩套詳圖,都用布套套著,套面寫著:

“璇宮秘譜正冊。”公孫啟不用再看,已能揣知下面的一套,當是副冊。莊母待他歸坐,道:

“月前下洞炸燬,不知何人所為,你們這次前來,料必就是為了查證這件事情的。可由小女前導,上去查看一下真象。

耽誤時間已久,事後就從原路出去,免得洞外人久候著急,芬兒也一道去吧。”公孫啟再次稱謝,立與印天藍一起告辭。

由莊靈姑前導,自是輕車熟路,走得很快,將近通往上洞要口,忽聞身後有人喚道:

“師妹留步。”隨聲趕來一個輕裝少女,莊靈姑見是大師姊郝肖莊,不禁詫問道:

“師姊趕來作什麼?”郝肖莊道:

“隨我來!”

公孫啟不知莊母又出什麼花樣,暗中知會印天藍,一質問,郝肖莊就近引導他們至一懸有夜明珠的石室。道:

“正冊套內,家師預置了函件一封,請公孫少俠立即展閱。”印天藍惟恐有詐,接過正冊,親自打開,套內果有致公孫啟的一封小箋,亦隨手拆開,驗過無毒方才遞給個郎展閱。信很簡單,說明兩件大事。

一、上洞仍有活人蹤跡,進去時當心暗算。儘可能代為除去,以免日夜分神提防。

二、莊母計有三女六徒、連同梅芬共七人,除李玉玄已被範鳳陽誘走,尚有六人,俱未婚配,囑公孫啟代為物色佳婿。

上洞事了,即將靈姑梅芬帶走,不無小助。公孫啟看過之後,把信遞給靈姑師姊妹同看,道:

“即是這樣,何不請莊伯母同去錦州?”郝肖莊道:

“家師有難言之隱,誓言絕不生離此洞。”公孫啟道:

“待我夫婦回去勸諫。”郝肖莊道:

“少俠好意,我代家師心領了,日後見著四不師伯,定能詳知一切。你們上去吧。”靈姑道:

“我跟師姊對調,你上去好了。”話時傳來莊母語聲道:

“靈兒不得抗命。”靈姑哭喊道:

“媽,我不離開您,要不您跟我們一道走。”莊母斥道:

“我白教育你了,怎這麼沒出息。你的心意,我心領了,莊兒,火速送他們上去,立即門戶封閉,誰再下來,即以仇敵對待,不得徇縱。”郝肖莊悄聲道:

“你們還不快走,家師曾有嚴論,你們如果返去,她老人家就立刻自盡。趕快找著四不,或能勸使她老人家回心轉意。

我們做小輩的,說話沒有多大用處。”靈姑知道母親脾氣,說一不二,只好含淚與郝肖莊作別。待他們開啟密門,進入上洞,郝肖莊立將退路封閉。靈姑道:

“這是夾壁牆,再過一個門,才是真正的上洞,這個密門和夾壁牆,聽家母說,只有金星石知道,先祖在日,深惡金之為人,與他有約,即以此門為界,彼此互不干犯,不知什麼緣故,以金星石那麼陰險兇惡的人,三十年來,竟信守不淪,實在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公孫啟道:

“令祖是那一位前輩高人?”跡象顯示,莊與金同處一洞,而能歷久相安,公孫啟總覺得其中,必有某種關係,他極想了解這層關係,而莊母自一見面,即獨自滔滔不絕,說完了就贈圖送客,根本就不給公孫啟開口的機會。故他想從靈姑口中,旁測敲擊,但有蛛絲馬跡,就可以解開謎團,放手辦事了。這是一件利害攸關的大事,這個謎團解不開,僅憑梅芬和兩套圖,還不能確切分判敵友,便不能不多分一分精神,注意靈姑,稍疏忽,便要飲恨無究。靈姑道:

“先祖號威靈公。”公孫啟道:

“久仰。”其實,正邪知名之士,他就沒聽說過這麼一個名號,仍是不得要領。印天藍這時也已把梅葳現在洞外之事,告訴了梅芬。梅芬的答覆是,她出去過了,也見著了梅葳,原是奉莊母之命,想把守在洞外的人,全請進來,全都不肯。公孫啟又想到了一個問題,道:

“靈姑娘,令堂腿已殘廢,何以能夠看到上洞還有活人?”

靈姑道:

“家母有個奇特的鏡子,能夠折光,中洞無遠弗周,全能看得到,上下洞倒底隔了十層地面,僅能在不同的位置,看到不同的景物,偏偏家母又不能動,所以只能看到幾個重要的地方。說來也巧,看到上洞有人影晃動,沒有看到人,是以無法判定,究竟是什麼人?”公孫啟道: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我仍現在出去,是何洞幾進圓室?”靈姑想了想,道:

“家母最注意北洞四進圓室,金星石過去在那裡活動的次數較多。我們出去就正在北洞三進與四進圓室之間的岔道內。”公孫啟道:

“能不能從別處出去?”靈姑道:

“禁區四門,均可出入,但那太明顯了,容易驚動上邊的人。密門只此一處,出去之處,便可隨意所之,少俠打算去哪裡?”公孫啟道:

“禁區,金星石的密室。不經四方圓室,能不能進去而不驚動裡邊的?”靈姑沉思半晌,道:

“有一條密道,可以直通上洞禁區密室,那還是先祖在日修的,自從金星石佔據上洞,就被堵塞了,打通耽時費日。還不知道另一頭金星石是否已經發現,做過什麼手腳沒有?”公孫啟道:

“入口在什麼地方,大概需要多少時間才能打通?”靈姑道:

“堵塞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先祖臨終叮囑家母時,我姊妹才知道有這麼一條密道。那時還小,家母又不憋悶,直到她老人家坐僵,才說了出來,數我姊妹注意那個地方。詳情我也不清楚。”公孫啟道:

“姑娘能否帶我們去看看?”靈姑道:

“這倒使得。”他們現在是置身一段夾牆內,長約五丈,寬僅容一人行走,靈姑卻向左邊行去,以次是梅芬,公孫啟和印天藍走在後邊。

剎那即到盡頭,也不知靈姑作了什麼手腳,迎面短牆,忽然沉入地內,露出五六尺見方的空隙。待公孫啟夫婦進來以後,地面即行下沉,短牆卻在同時上升,恢復原狀。靈姑人如其名,手腳異常靈活,儘管公孫夫婦近在身邊,兩對眼睛也注意到了,仍然沒有看清她的動作。地面下沉約一房多高,即行停止,右邊現出一條黑糊糊的甬道,黴溼氣味甚是嚴重。靈姑道:

“從這裡進去,每三丈一變方向,先左後右,凡五次,便是一條螺旋的盤道,時上時下,盡頭就是禁區密室,從黴溼味判斷,空氣不流通,可能是用磚石堵死了,挖通可就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最困難的問題是,挖開的磚石如果找不到地方放,根本就沒辦法動手。”公孫啟親自進去驗看了一下,三丈以外,果然是用石灰碎石砌死的,微用掌力一試,甚是沉實,證實堆砌得確實很厚,估計挖通不是一件容易事,便又退了回來。印天藍道:

“有沒有希望?”公孫啟道:

“據我猜想,頂多堵死一兩段,挖掘起來也非三兩天不可,丹弟他們怕不耐久等,萬一發生誤會,反而不好,還是從密門出去簡便。”靈姑道:

“現在天已將亮,守在洞外的人,可能已經不放心了,還是快一點上去好。”邊說邊已發動機關,重新回到夾壁牆內。公孫啟這次暗中示意印天藍,伴住梅芬,自己緊隨靈姑身後,機密盡得。出盡頭就是密門,靈姑道:

“開啟機紐在門內,一出此門,再回來就不容易了,三位先出去,慎防與上洞裡的人不期而遇。”公孫啟道:

“我先出去。”靈姑立即按動機紐,這個門是一塊天然的青石,略呈扁平,極不規則,上下有軸,機紐按動之後,青石微一旋轉,露出一個三尺左右縫隙。公孫啟彎著腰才能側身擠了出來,幸好門外無人,三女方陸續走出。靈姑關好密門,領路而行。公孫啟基於道義,只能寄予信賴,緊緊相隨,以防意外。

將近第四進圓室,一宗岔事,突然展現在四人面前。

洞徑曲折而起伏,還有一個轉彎,就到了北洞第四進大圓室,轉彎處竟然顯露出玄光。靈姑愕然止步。公孫啟傳聲三女道:

“門可能是開著的,保持距離注意身後,腳步放輕。”悄悄掩進至轉角處,微露半面窺看,圓室北門果然是敞開著的,由於還有十丈遠近,僅能著見室中一部分景物,看不到人,凝神諦聽,也聽不到點滴聲息,跡象顯示,似乎室中無人。但如真的沒人,室門有機關管制,何能無故自開?公孫啟回顧靈姑道:

“圓室內外有什麼厲害機關。”靈姑道:

“甬道兩側牆壁,各有暗門一個,門上有閘,室內有鋼雹,箭雨,毒煙,鬼嘯,上面方磚有活動翻板,四面設置雖大體相同,但操縱的人,可以任意變化,關鍵在室中十二生肖圖,這是臨近,甚至須到圓室裡去,才能看得出來。看眼前情況,象是誘我們進去,我先過去看看。”話畢,閃過公孫啟,向前嫋嫋走去。公孫啟怎能讓她單獨前去涉險,亦不多言,招呼身後二女,緊隨而行。四人各距兩步,魚貫而行,三女且將佩劍掣出,謹慎而緊張,十丈距離,片刻走盡,並未發生任何變故。靈姑秀立室門,凝眸細察壁上十二生肖,除靠門這邊三個看不到,其餘九個全無異狀。再察室中景物,大部分積土未動,只有右前方一角,揩拭得纖塵不染,證明有人曾在那一角坐息過,靈姑悄語道:

“那個古玩架,少俠可曾看清楚?”她說時,纖手指著右角一個橫列的精緻小巧的四層上架,每層陳列的古玩均為三件,第四層盡右邊的一件倒了,洞中人似乎沒有心情注意到這細小的,是以沒有扶擺正。公孫啟道:

“架上陳列的好像也是十二生肖對不?”靈姑道:

“不錯,正是十二生肖。這不是古玩,而是操縱全室十二個密門的機紐。上洞機密,在我師姊姊藝成之後,暗中窺探,已偵知十之六七。這偽裝的古玩架,雖曾懷疑過,因慮驚動魔徒,卻未敢妄動,現在,事實已經顯示出大概情形來了,那個倒下去的豬,證明我們現在看不到的三幅生肖塑圖,右邊的一個所操縱的機關,業已發動,儘管看不見人,也必有人隱在暗處,如果我們冒然進去,必定上當。”公孫啟道:

“如何破解,或是把這個人誘出來?”靈姑傳聲道:

“狗屬亥,是十二天干最後的一個數字,是雙數。”俯視室內地面,方塊已被塵土掩蓋,顏色與粘合縫隙,均模糊不清,不由皺起秀眉,沉思不語,公孫啟傳聲問道:

“是否避免腳踏雙數?”靈姑微搖臻首,道:

“虛者實之,實者虛之,魔師魔徒,多疑善詐,少俠留意,門上隱有閘刀,待我觸發它。”公孫啟急道:

“讓我……”他本想問明如何觸發,由他來冒險,那知道說了兩個字,靈姑左腳已經踏入室內,又很快地縮了回來,儘管她已知機密,動作快如閃電,門上一把雪亮的閘刀,更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挾帶懾人寒風剁下,幾乎仍被削到。

閘刀沒入地面一個驟開的縫隙,發出一聲震響,縫隙立合,身後卻傳來印梅二女的驚呼聲,公孫啟聞聲驚顧,始知退路已被驟然出現的鋼柵阻斷,二女並未受到傷害,內心中對於機關設置的精巧與厲害,不由浮起一絲懍懼,靈姑道:

“家母說的不錯,上洞確實有人,而且還不只一個,但也不會太多,看準我的落足處,一個一個進來,但要快。”話聲中,點足飄身而入。公孫啟和印梅二女,不敢怠慢,接踵掠進,幾乎運成一線,快逾追風,靈姑過慮了,以為門會關合,事實卻紋風未動,回顧適才未見三圖,豬像上方的夜明珠,已不知去向,嗯了一聲,道:

“原來如此,也許我料錯了,先到生肖架前面再說。”

生肖架在十二天干中的“未”位,圖像是一隻羊,下靠像牆是一張矮几,兩把矮椅,生肖架在几椅之前五步處,每隻生肖都是用上等玉石雕刻的,五寸大小,栩栩如生,精緻異常,爪足俱鑲嵌在一個雲狀的金屬墊上,鬼祟自然就出去這特製的金屬墊上。

如果有人坐在矮椅上,正好欣賞,但如欲想弄鬼,起身跨步即到,當真方便如意之極。四人腳步俱以靈姑為準,一步也不敢錯亂,看清附近情況,靈姑傳聲道:

“兩椅靠近矮几扶手下邊,各有一個按紐,一經按動,即行下沉,另有密道可通禁區密室,不必經歷密門驚險,匿身上洞之人,不論是老魔或小魔,全不會料到有人知道此一機密,我們出其不意,必能僥倖成功,少俠覺得怎麼樣?”公孫啟道:

“不防一試,不過,我有幾點疑問,想先向姑娘請教。門閘下落震響,隱匿上洞之人,有無可能已被驚動?”靈姑道:

“震響甚大,必然已被驚動。”公孫啟道:

“室內機關遍佈,何以全不發動?”靈姑道:

“這個問題,我也曾想到了,一則,一部分機關是死物,必須我們腳步踏錯,才能發揮威力,再則,就是已知來的是少俠,並且還測出了少俠的來意,故能自由操縱的一部分,也沒發動。”公孫啟道:

“姑娘判斷這個人是老魔?”靈姑道:“不能這麼確定。萬一是一小魔,揣測傷不了少俠,反而失去以後暗算的機會,豈不失著?”公孫啟甚是佩服她設想得更深刻,也提高了警惕,道:

“隱匿人能否暗中窺伺我們的行動?”靈姑道:

“能,他們人少,頂多不過兩三個,即使看到了,也來不及弄鬼,所以我說,出其不意,就是這個道理。”公孫啟道:

“密室如於月前炸燬,能否從禁區出去?”靈姑道:

“能,中間有一個升降口,我們就從那裡出去。”公孫啟原想破門而入,縱是驚險,還可以憑仗手腳抵禦,倘如被困密道之內,有力無從施展,不啻死路一條,旋一轉念,又覺靈姑說得甚是輕鬆,不禁意動,道:

“機紐如何按動?”靈姑道:

“須人同時按動,稍有快慢不齊,便萬弩齊發,危險堪處。

我也深知小魔的陰險,並不堅持這一行險僥倖的辦法,但與破門而入,利害各半。左右兩門名絕滅境,開闊機紐俱在禁區,非懷具不壞金剛身法,不易經歷諸般兇險。門道狹窄,四人且無法同進共退,不能試嘗。中門設有五道機關,少俠來時已經歷其二,適才又見其一,此外尚有鋼雹、針雨兩陣,設因破除暗器,四人被分隔兩處,彼此不能兼顧,如是小魔匿跡此間,易為所乘,如何取捨?望少俠決斷。”公孫啟道:

“鋼雹、針雨威力如何?”靈姑道:

“鋼雹系三分大小鋼珠,從頂上罩落,甬道狹窄,避無可避,須憑功力或兵刃硬接擋,毫無取巧可能。針雨系黑蜂毒針,細如牛毛,自框隙中射出,彼時門已開啟,還不得不顧慮敵人強拒暗算,實防不勝防。穿越門閘時,室內室外迥不相同,閘落門合,稍遲便易誤事。”印天藍道:

“如是小魔,還不能不提防火藥。”公孫啟喃喃自語道:

“虛者實之,實者虛之……姑娘,先詐破中門,然後再走密道,你看如何?”靈姑道:

“悉憑少俠。”他們俱是用傳音入密的功夫交談,縱然有人窺伺,也不怕被人偷聽了去。談話間,已由靈姑領路,到達中門。靈姑已經體會公孫啟的意思,顧慮在絕滅門前,耽擱太久,怕隱匿人已起懷疑,作了準備,故掉轉頭來,詐破中門。為了拖延時間,轉移隱藏人行動,她在門前,故意裝出找尋機紐,遲疑觀望,並不立即著手。耗了刻許功夫,示意三人退到圓室中央,方才按動機紐。意外的事件發生了。機紐鬆軟而無力,似乎被人破壞了,完全失靈。靈姑不由驚愕地一回頭。公孫啟看在眼中,急道:

“別疏忽,先過來!”靈姑聞聲而動,不能說不快。那知劇變業已發生。一聲轟的巨響,中門業已被炸震開,碎石激射而入。公孫啟來不及再說話,右掌凝功凌空一抓一帶。靈姑本已騰身前縱,驀覺突來一股大力,束住了她的嬌軀,身不由主,加速往前衝來,與公孫啟撞了個滿懷,本能地雙臂一張,把公孫啟抱了個結結實實。危險還不就這一樣,與此同時,壁上的十二生肖,全部縮入牆內,鋼雹、針雨、蠍螫,毒煙,一齊湧射而入。更要命的是,夜明珠亦同時隱沒,圓室內頓呈一片黑暗世界。公孫啟縱具天慧目,由明乍暗,視線亦不能立即適應,迫於無奈,匆忙傳聲道:

“靠緊我,都別動!”雙掌交揮,布成一層罡氣網,把三個女孩子掩護住。良久,良久,起碼也有一個時辰,珠光方才重現。

從禁區內走進一個老人來。看到公孫啟與三個女孩子倒臥在一起,不禁縱聲狂笑起來,聲如梟鳴,淒厲可怖。

他似乎是一個多疑的人,縱然親眼看到人全倒下了,還懷疑有詐,停在門邊,嘿嘿兩聲,道:

“逆徒,範鳳陽,你這個喪盡天良的畜牲,以為化了裝,老夫就認不出你來了,作夢,挫骨揚灰,老夫雙目未盲,你休想瞞得過去。不是老夫心狠,你一不該傳了我的衣缽又欺師滅祖。

二不該打破老夫禁約,把姓莊的婆娘給放出來。三不該埋火藥,欲置老夫於死地,恩將仇報。四不該得了前人藏珍,揹我獨吞。”

“唉,人死不記仇,老夫也懶得再說了,這座古洞,你原想埋葬我,現在卻成了你了眠之所,念在師徒一場,我這多年心血,收集的珍玩之物,就算替你殉葬了,還有那麼三個標緻姐兒,九泉之下,你也該心滿意足了。”

“唉,老夫還要找公孫啟小兒,算一算這本賬,沒有他,也不會有今天,失陪了。”掉轉身軀緩步而去。容貌是金星石,語氣也是金星石,然則這一老人,到底是不是金星石?當他的身影,剛剛進入禁區密室,一聲爆炸卻自密室中傳了出來。難道他痛心過度,忽又改變了念頭,自作了斷了?隔了剎那,又是兩聲爆炸。

禁區以內,濃煙浪騰,積土捲揚瀰漫,就連圓室裡邊,也被煙塵所充塞。視線完全被遮蔽,人與物一片混沌,什麼也看不見,如果還有活人,當可聽清最後兩次爆炸聲一遠一近。足足有兩頓飯那麼久,煙塵始見稀薄,禁區以內牆倒屋塌,四門隱約可見。除了東門還是關得很嚴,北門早被炸開,就連南門與西門,也都打開了,並變成了一片瓦礫場,且還都出現了人。

出現西門的是莊婉君,她殘廢不假,只是左腿斷了半截,架著拐還能夠行動,發生了這種大變故,她再也忍不住,不能不進來一看究竟,身側是她的三個女弟子,還捉住了一個鮮血淋漓的人,就是那個一度出現,恨滿心頭四念不絕的金星石;出現在南門的,是以曉梅、杜丹為首那一批兄弟夥,全都進來了,他們也捉住了一個活口,杜芸和姍姍,還分別押著一個少女。曉梅殺譏洋溢,她不認識莊母師徒,情急之下,不由喝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莊母還來不及置答,杜芸押著的那個少女已經接口道:

“是我母親,娘……”莊母截口道:

“沒功夫多說廢話,趕快分頭找尋公孫夫婦,他們是從北門進來的。”邊說邊已拄著柺杖,一點一點地斜著往北門走去。

別看她拄拐,速度卻極驚人。曉梅不明真象,示意眾人戒備,直穿禁室,亦由北走去。適時,從北門外圓室中,傳出來印天藍的話聲道:

“伯母,不要進圓室中來,餘毒未淨。二妹,不要誤會,都是一家人,紀兄和周大俠在不在?請他們過來幫個忙,留神門上閘刀。”紀慶、周方,就聲飛掠而去。杜芸、姍姍,亦將押著的兩個少女恢復自由,連聲道歉。兩路人也匯聚到一處,止步在禁區北部,隔著門遠遠地向室中展望著。

圓室內,四個人倒在一堆,公孫啟成一個大字,下半身趴著靈姑,而靈姑的兩隻柔荑,環抱著公孫啟,左上右下,替他掩護著靈臺與命門兩處大穴。印天藍和梅芬,一左一右,俯臥在公孫啟上半身的兩旁,粉面幾乎與公孫啟的左右面頰貼在一起,公孫啟雙臂捲曲,翼護著二女頭部,二女助以柔荑,替他護著頭。所有露有外邊的手臂上,都象平空長了一層毛,釘著無數毒刺,皮膚已呈黑紫色。眾人走近室外的時候,玉蓮正在扳靈姑的雙手,那知靈姑業已中毒暈迷,雙手十指象十把鋼鉤,緊扣在公孫啟的後背上,玉蓮怕影響她兩隻中毒的手,又不敢用力,所以扳不開。

公孫啟象穿著一件蓑衣,衣服上嵌滿了那種毒刺,中毒過深,在聽到曉梅與莊母的話聲,真力一洩,終於也暈迷了過去,紀慶,周方,扳他的手更難。四個人只有印天藍一個人保持清醒,但如公孫啟的手扳不開,她依然起不來。

曉梅正與莊母,從折光鏡上,搜查範鳳陽的蹤跡。那是一個奇特的鏡子,形狀象一個長五寸,寬三寸,厚二寸的長方形小盒子,裡面交錯裝置二十多個小鏡片,有的固定,有的可以調整,一里方圓之內,只要是光線充足的地方,都可以看得到,如果那個地方,有反光的物體,角度聯合,看得就更清晰而真切。

禁區有二十四個望孔,莊母一手持鏡,一手用夜明珠照明,看過一眼之後,就交給曉梅窺看。上洞每一個角落都看到了,就沒有看到範鳳陽的影子,曉梅也許誅仇心切,或許被這個奇特的鏡子所迷,好像把公孫啟等負傷的事情,忘在九霄雲外。杜芸忍不住道:

“四妹,紀慶他們怎這麼沒用,我們過去看看。”不由分說,拉著姍姍就走,呂冰、金遜,也跟了進去。紀慶、周方,有顧忌,不敢用力。杜芸、姍姍,都是公孫啟的妻子,關係不同,顧忌亦少,首先把印天藍救了出來。解藥在印天藍的身上,立即取了出來。問題來了,查看傷勢,敷藥解毒,得脫衣裳。公孫啟翼護在上面,承受的毒刺最多,他雖比三個女孩子高大,卻沒辦法全翼護,是以三個女孩子的身上也有。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怎麼辦?梅芬與靈姑,又都是未嫁女兒身,只好著呂冰去請莊母和曉梅。適時,忽聽曉梅急道:

“小賊在這兒,又要用火藥!”精銳俱在一起,如果被範鳳陽得手,豈非全軍盡滅?眾人莫不震駭萬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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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38: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唐莊詭秘

曉梅從光鏡中,看見範鳳陽又要用火藥,震驚之餘,立刻提出警告。眾人聞言,莫不驚惶失色,也才知道,曉梅和莊母不顧公孫等人重傷,急於窺察賊蹤的深意,內心敬服無比。這一著狠棋,如果容小魔得手,所有在這裡的人,可能盡付勱灰,遼東道上,從此再無他的敵手,武林,蒼生,勢必同遭塗炭,個人生死事小,武林安危事大,眾人又怎得不驚!莊母惶急問道:

“在哪裡!”急忙接過折光鏡,凝神注意起來。印天藍見情況急轉,曉梅和莊母都無法分身,當機立斷道:

“事急從權,救人要緊,三位請暫迴避一下。”待紀慶、周方、金遜,退了下去,立即著手施救。公孫啟中的毒刺最多,除了頭部和腰部由三女環護的地方外,從上到下,毒刺密集如蝟,夏天衣服穿的又薄,毒刺破衣入肉,是意料中的事,必須脫光檢查敷治,才不致有疏漏的地方。好在印天藍與杜芸、姍姍都是他的未婚妻子,性命交關的事情,再也不能顧忌許多。

脫就脫吧,最討人厭的是,門不能關。圓室內機關密佈,又不敢挪動,三女攬臉之極。幸而同行諸人,均是骨肉道義之交,俱知分寸,全都自動地避開了門口。剎那脫光,啊!我的天!公孫啟的背腿,除了靈姑環抱遮護的地方,全都紫了!姍姍驚顫地問道:

“大姊,還能有救嗎?”淚光通盈,楚楚欲泣。印天藍虛弱地說道:

“用酚刺塗敷患處。這裡沒水,不論是誰,嚼爛丹丸兩顆,給他度入肚內,每隔兩個時辰,內服外敷一次。”說時有氣無力,顯然是在強撐。杜芸甚是著急。印天藍又道:

“我還能支撐得住,梅芬和靈姑,怕支持不了多久,尤其是梅芬,中的刺毒也不少,最好把二妹找來,我得休息片刻。”說完已經把嘴閉上了,杜芸慌了手腳,一面代公孫啟敷藥,一面催促姍姍道:

“先給她們灌入兩顆丹丸,快去找二姊。”適時,曉梅得到呂冰急報,已來到門邊,接口道:

“不用去找,我來了。”看到公孫啟的傷勢,不禁驚得啊了一聲,道:

“怎這麼重,大姊和梅莊二妹怎麼樣了?”印天藍聽到她的話聲,微微睜啟了一下眼皮,終於支持不住,也暈倒了。杜芸道:

“大姊和梅姑娘,傷得不比啟哥輕多少,莊姑娘傷在雙腿,都不宜耽擱。莊伯母的意思怎麼樣?”曉梅微一顧盼,看到生肖架前比較乾淨,道:

“那邊比較隱蔽些,先抬回去再說。”玉蓮已是名花有主,當給公孫啟脫衣驗傷的時候,不便再停留在室內,已經退出去了,於勢又不便再找旁人,曉梅姊妹,分兩次才把四個受傷的人抬了過去。杜芸沒有得到確切的答覆,再次問道:

“莊伯母的意思到底怎麼樣?”曉梅仍然沒有正面回答,皺眉反問道:

“是不是也得像啟哥這樣治療?”杜芸道:

“要不然怎麼敷藥?”曉梅道:

“剛才的情形,莊伯母已經親眼看到,曾經問過啟哥的家庭狀況,我已經把我們和啟哥的關係,都告訴她了。”杜芸道:

“毒傷可不比刀劍硬傷,耽誤不得,藥就只此一瓶,不能分開,二妹最好還是把莊伯母親自請來。”曉梅道:

“小賊機警膽識,著實可怕,莊伯母帶人趕來,他卻乘虛而入,挾著兩箱火藥,不知要弄什麼鬼。莊伯母正在嚴密注視他的行蹤,分不開身。不過,莊伯母曾對我說,她有四徒二女,已面託啟哥,代為物色佳婿,救人要緊,用不著顧慮了。”姍姍這時已經餵過梅芬和靈姑丹丸,正在替印天藍寬衣解帶,脫衣敷藥。杜芸也已代公孫啟塗敷完畢,取出兩顆丹九,道:

“二姊把這兩顆丸藥,度入啟哥腹中,然後救靈姑,我救梅二姊。”曉梅領會她的意思,笑道:

“一事不煩二主,你我何分彼此。我救梅二姊。”邊說邊已動起手來。杜芸臉上一紅,道:

“二姊你壞。”

只好親自給公孫啟喂藥,然後施救靈姑。生肖架前,位置狹長,四個傷者,微取間隔,並作一排,公孫啟在外緣,由於毒刺傷在背部,故面向下,印天藍傷在左半身,梅芬傷在右半身,兩個人微微傾斜而又面面相對,互相依靠,只有靈姑傷在雙腿內面的部位,須仰面向上,少女隱私,暴露無遺。著實不雅。儘管杜勞也是女兒身,看了這般情景.也不禁粉面飛紅,只好脫掉自己上身衣服,稍代遮掩。

片刻之後,莊母走了進來,看見曉梅姊妹,正在精心塗敷藥粒,細膩而均勻,一邊塗敷,一邊輕揉。她對於杜芸,尤具好感。發現公孫啟中毒部位,已經隱隱透出毒液,微泛腥臭,她皺眉說道:

“真難為啟兒了,如果不是他全身遮護,三個女孩子還不知要傷成什麼樣子,沁出來的毒液,要不要弄乾?”周方隔門接口道:

“先不要動,這是敷藥以後的必然現象,等換藥的時候,得用清水洗淨,附著毒刺的衣服,也不能再穿。”莊伯母說道:

“多承指教,肖莊,帶你師妹去準備清水和軟被子。留神小畜牲,他雖已脫離視線,未必就此離洞。”郝肖莊領命,便待迴轉下洞。曉梅即時接口道:

“伯母使不得,小賊身兼正邪數種之長,實非易與;揩下去的火藥,又不知埋在何處,不宜再去冒險。”莊母道:

“老身忘記說了,火藥在我寢宮,那一帶不要去就行了。”

曉梅道:

“要去也得多去幾個人,帶四張被單來。”“我去,我去。”門外立刻傳來穆洪,呂冰,向準,房飛的聲音。步履聲剎那遠去。

片刻之後,下洞陡然傳來爆炸聲,眾人大驚失色。莊母拄著柺杖,匆忙地跑了出去。曉梅叮囑杜芸、姍姍,守護傷者,亦接踵趕了出去。莊母已把折光鏡,從靜妨手中接了過來,只見鏡中塵土瀰漫,看不清真實狀況。曉梅道:

“何處爆炸,有沒有人受傷?”莊母道;

“小畜牲可惡!路上都作了手腳。必是我那逆徒,已盡瀉下洞機密,是以他能穿行自如。為所欲為,你看。”曉梅接過折光鏡,只見塵土翻滾,猶未澄清,什麼也看不到。芳心劇顫,尤代穆洪等人擔憂不已。乾著急,又不敢離開去探查真象。

良久,良久,煙塵始由稀薄而消散。曉梅從折光鏡中,首先看到兩堆瓦磔,卻不知道炸燬的全是什麼地方?她並不重視這個問題,她擔心的是人,卻看不見人形,一個也沒有看到,芳心裡又悲又恨,黯然說道:

“伯母,恐怕全都遭了毒手。”莊母接過折光鏡,換了兩個地方,才說道:

“小畜牲炸的是總珠室,秘室下洞門戶洞開,從此可以暢行無阻,哼!老婆子倒要看看還想做什麼?人一個沒傷。”

曉梅再次從鏡中窺看,果見下去的人,一個不少,有的忙著準備應用的東西,有的在旁守護,方才欣慰。大家也都鬆了一口氣。半晌,應用的東西,全都送上來了。換過一次藥,印天藍已悠悠甦醒。這並不是因她的體力比誰都強,而是久經研習毒經,服用過不少靈藥,自具抗毒能力。

宿藩盡撤,人手又少,在曉梅誠懇的婉勸下,莊母終於答應,暫去錦州作客。印天藍罄其所有材料,統共只煉了兩瓶藥,不久用盡。除了她自己業已完全康復,公孫啟與梅莊二女,雖已清醒,餘毒還未除淨。紀慶的存藥,也都用光了,只好暫就藥肆,購配成藥.暫遏毒勢蔓延。在這段日子裡,惟恐範鳳陽乘虛入侵,日夜提防,誰也不敢遠離,自然談不到什麼作為。

範鳳陽卻如石沉大海,杳無消息。範鳳陽心目之中,最顧忌的就是公孫啟,如今公孫啟轉側床攝,病得不能起身,對於範鳳陽來說,應該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拔除眼中之釘,這個時機是再好不過了。天賜良機。他怎麼不肯乘用?因此,大家又不禁懷疑,這次在神兵洞作怪的,根本就不是範鳳陽,而是毒臂神魔金星石。

就情理判斷,也以金星石搗鬼的成份居多,念在公孫啟對於金遜的一番純摯友情,稍微露一點顏色,以示猶有首勇可鼓,而又不忍做得太過份,才肯放一馬。好不容易,在緊張的氣氛中,盼星星,盼月亮,把杜丹一行,平平安安地盼回來了,並且是滿載而歸,採回來大批材料,才又開始煉藥。經過這一次事件,大家對於毒,都已深懷戒心,閒中無事,男的不斷向紀慶、趙允、周方請教。女的更把印天藍糾纏得不得清靜。尤其是姍姍,天天圍著印大姊,問長問短,問個不休。是以煉藥的時候,大家都熱心幫忙,進展也快。

梅嶺三鳳終於團聚了,劫後重逢,逾感親切,姊妹三個形成另一夥,談的卻是半年以來,武功的進益與心得。談到婚事,梅苓和梅葳,都贊成梅芬,就公孫啟和呂冰二人之中任選其一,這樣,姊妹就不會再分開。梅芬則認為呂冰的年紀太輕,彼此糊差五歲,日後未必是福,而且與公孫啟耳發廝磨,肌骨相親,也不願另嫁。莊靈姑和梅芬同室養病,自然而然,也參加了她們姊妹這一夥,便也和梅芬採取了同一步調。

她們兩個的婚姻一經解決,莊母的長女靜姑,首徒郝肖莊,三徒慧莊,幼徒敏莊,連同秀秀的婚姻,也同時得到了解決,曉梅按照公孫啟的意思,遍徵沒有結婚的人的同意,依年序開列了一個名單,恰好也是六個人,分請雪山魈和莊母參考挑選。這六個人的姓名是,齊雲鵬、向準、房飛、彭化、穆洪和呂冰。

雪山魈感念劉衝之義,把孫女秀秀許配給劉衝師弟彭化,莊母則招長女靜姑,許配給穆洪,其餘四對,按照長幼的次序,作了安排,呂冰最小,他的對象是最年輕的,最最漂亮的敏莊。

原是道義之交,更結成骨肉至親,無形之中成了一個大家庭,一個澄清遼東江湖的偉大力量。流光如逝水,不知不覺,就是半年。連霹靂神婆一家人算上,傷的全好了,武功也都有了長足進步。這一天早餐剛過,丁元進來報道:

“老爺子,門外來了訪客。”公孫啟道:

“是時候了,待我出去看看。”昂然大步出廳而去。

午夜,一所新近落成的莊院,連翩飛入四條夜行人影,輕如鳥雀,落地點塵不驚,一閃失去蹤跡。這所莊院,座落在海城南門外,依城負廓,佔地甚廣,牆高丈三,外有壕溝,壕溝外緣,遍植松柏長青,廣亮大門,漆以紅色,紅綠相映,極是鮮明醒目。莊門以左,另有一道車門,正對兩門,壕溝上各架有一橋,人馬分行,自是極端講究,一望而知是個豪富之家。自莊院落成,正門即未見打開過,主人是誰?亦不得而知,門上懸著一方匾額,黑底金字,寫的是:

“葛氏別業。”

循此探索,僅能知道業主姓葛,是個幹什麼的?由於新建不久,也還摸不清楚。每隔一天,莊門打開一次,出來一輛敞車,駕車的是個五六十歲老頭子,到菜場兜上一個圈子,也無非購買魚肉菜蔬一類的日用必需品。如果仔細留意,便可發現,每次出來,都要買一頭豬,雞鴨蔬菜都是一整車,兩天的功夫,需要這麼多吃的東西,莊裡的人一定不在少數,起碼也得上百。但是,兩天一次,每次用不了一個時辰,誰會留意這種瑣碎的小事情呢?

今夜進去的那四個夜行人,無法知道是主是客,抑是外來的豪強?總之,進去快半個時辰了,還沒見一點消息。現在已是冬月下旬,天陰欲雪,寒風一陣一陣地呼嘯颳著,這麼深夜,這麼寒冷,主人料已早入夢鄉,進去的縱是樑上君子,門窗緊閉,又能有什麼作為?驀的。靜夜中傳來一聲“咔”的音響,與一聲輕呼?暗影中陡然傳來一聲嬌叱。

“什麼人?”豪富之家請幾個看家護院的,並不足奇,值得奇怪的是,這聲嬌叱,似乎是女人的聲音,從那清脆甜潤的音韻判斷,年紀還不會太大。請少女擔任看家護院,這可是絕無僅有的稀罕事!緊隨這聲嬌叱,莊內大放光明。

啊!燈光映照下,莊裡的建築。也透著怪異而詭譎。這不是普通建築,院牆寬約二十丈,深三十丈,距牆兩丈,是一圈矮房,緊密相連,也是長方形的,矮房兩面門窗,前後俱陳列著無數盆花,盆裡虯結有致,種的一律都是臘梅,此時正在初生茁壯,猶未培蕾開花。核心是一律長方形的二層樓,環樓是一圈長青樹,修剪的如鳥如獸,俱是成雙成對,極是壯觀。長青樹與盆花之間,壘石為山,內外界線自然形成,四角各有一閣,燈光即是從閣中放射出來的。

這時,樓西隙地上,站著一對青年男女,背背相掩,男的面樓,女的向外,全身勁裝,帶著兵器,似是有恃無恐,已經被人發覺了,還沒有走的意思。主人這邊,樓上還未亮燈,在二樓的樓廊上,卻秀立著一個少女,嬌叱聲就是她發的。假山四角閣樓前,也各戰著兩個少女,四周矮房向裡一面的廊簷下,也都有人,卻都是年壯的男子。樓廊少女,看清被困二人,又道:

“夜入民宅,非偷即盜。看你們的年紀都不大,怎麼做這種醜事?”隙地上的青年道:

“在下向準,專誠拜訪,請你家主人出來答話。”同行女子,不問可知是他的妻子尤慧莊了,只不知另外三人是誰,現在隱藏在什麼地方?樓廊少女道:

“我就是此間主人,如果缺少盤纏,十兩八兩我還能拎得了主!”向準容她說完,嘿嘿笑道:

“從你的口中大不了是個貼身的使喚丫頭,請你家主人出來答話。”樓廊少女道:

“說你的來意,我在聽著呢。”向準道:

“事不過三,我再說一次,請你家主人出來答話。”樓廊少女道:

“我也最後告訴你,我就是此間主人,有話就說,沒話請便,看在你們年輕的份上,我也不難為你們。”向準不再理她,揚聲說道:

“向準求見範少山主。”樓廊少女怒道:

“你鬼叫什麼,我家姓葛,你找人找錯地方了。”向準亦怒,道:

“你少在我面前裝蒜,範少山主如果不在,請範夫人出來答話,也是一樣。”樓廊少女道:

“你簡直瞎了眼,葛家可不是好惹的,再若無理取鬧,就別怪我對你們不再客氣了。”向準再次揚聲說道:

“少山主,範夫人,向準再申前請,如仍不肯賜見,是不肖再要我這個朋友了。”等了剎那,樓內仍無動靜。樓廊少女也不再理他,卻直接發令道:

“熄燈,準放他們走,如敢妄動,格殺勿論。”轉身推開樓門,一閃而沒。適時,假山四角燈光亦熄。向準望著樓房,震聲發話道:

“範鳳陽,你既絕情,就休怪向某無義了,山神廟那筆賬。

我本想找你了斷,現在看來是你主使,教朋友替你賣命,卻連朋友也要一起火葬,還不滾出來。讓姓向的看一看你的心,到底有多黑?”等了片刻,樓內了無反應,範鳳陽似乎不在。尤慧莊悄聲道:

“讓我也作個交代。”夫妻對面方位後,尤慧慶揚聲道:

“玉珠,我是慧莊,範鳳陽叛師,背友,殺嶽,屠妻,天良盡喪,離獸不如。你跟著她,絕對不會有好結果。師父誓約已解,業已離開地宮,火速回頭,向恩師請罪,勿自絕於師門,師姊妹也都熱誠地等著你,希望你好好地想一想。此時回頭,還不算晚,我走了。”知會向準,循正路出莊,果未遭遇攔截,但在出莊剎那,僅覺眼前一花,兩個人忽又化著四條人影,飛逝遠去。咦,夜色迷離中,人影愈變愈多。回到海執客棧,燃亮燈光,才看清楚,跟他一路的,還有公孫啟夫婦七人,金遜與陸浩。原來那天到錦州去拜訪的,是四不先生。

四位老俠,受莊母之託,風塵撲撲,自然沒有找到範鳳陽和李玉珠的蹤跡,途經海城,無意中卻發現“葛氏別業”,明查暗訪,儘管不能確定是範鳳陽別營的秘窟,但從內部設置,似與李玉珠有極大關聯,因為那一匝假山裡,密道,暗室,毒弩,機關,惡毒而精巧,認為可疑。那時,他們還不知道莊母已走,趕回神兵洞,撲了一個空,卻發現有人在秘密興工,重新裝修,問也問不出真正的主人究竟是誰。

傍徨無計之中,便到錦州拜訪公孫啟,本是一種試探性質,卻教他們碰對了,即把探訪所得,合盤託了出來。公孫啟根據這兩個消息,考慮至再,便把人力平均分成三組,同時分頭進行。他率領的這一組,就是上述的十一個人,來探海城。

杜丹夫婦那一組,計有劉信和雪梅,呂冰和葉敏莊,房飛和秦可莊、彭化和秀秀,五對夫婦,與劉衝,周方,去探神兵洞。霍棄惡夫婦這次也單獨成了一組,隨在他們這一路的,有劉智和傲霜、穆洪和靜姑,齊雲鵬和郝肖莊,紀慶和玉蓮,胡夢熊和衣萍等六對夫婦,目標是絕緣谷與唐莊。

這也是一種技能的綜合編組,每一組中有兩個專精機關埋伏的,一個或兩個精擅御毒解毒的,以及天南金氏舊部。

為了平均實力,克服意外困難,公孫啟還把自己的絕情劍,暫交杜丹使用。這樣調配,三組之中,每組都有一把削金斷玉的鋒利寶劍了,這就是公孫啟這一組人,出現在海城的原委。回到客棧,公孫啟道:

“四不先生有沒有弄錯?”尤慧莊道:

“假山設計十分精巧,不能無疑,再去的時候,進去冒一次險,就能試出大概來了。”公孫啟道:

“我只奇怪,如是範鳳陽,他從哪裡弄來的那麼多女將?”

曉梅道:

“人生遇合難定,你能他就不能?這不值得討論,倒是那些花樹,擺置的不是地方,我總懷疑有鬼。”靈姑道:

“可能有真有假,要有鬼,不外暗器或毒,二姊何不用劍削它幾株試一試。”曉梅嗯了一聲道:

“六姊所見極是。誰幹什麼,應該有個打算,對付這種詭怪霸道的玩藝,到時候絕對不能亂。”於是,你一言,他一語,提出各自的意見。公孫啟一邊聽,一邊想,綜合自己在“葛氏別業”探查所得,與各人的意見,整理了一個辦法,說了出來。姍姍首先應合道:

“站穩腳步,先禮後兵,賊子縱再狡猾,也非教他現出原形不可。”

旭日初昇,一對青年劍侶,似是經過長途跋涉,滿臉倦容,額頭髮角,猶帶汗漬,來到了唐莊。他們沿街走了一轉,極想找個歇腳的地方,那知走遍全莊,竟連個小客棧,也沒有找到。

唐莊雖說是個近山的村莊,居民可有二三百戶,每月初一和十五,還有個市集。買賣一些日常用的零星東西,今天恰好到臘月初一,是市集,所以店鋪開門比往日都早。這一對青年劍侶,男的頂多弱冠年華,女的看來還要年輕些,找不到客棧,便進了一家麵食店。剛好包子才出籠,就要了兩盤包子,一邊吃,一邊歇息。女的大概是真累了,熱包子就著熱麵湯一下肚,情不由己地扒在桌上就睡著了。

這種山村小店,能容多大地方,統共只有三副座位,女的這一睡,掌櫃的可不高興了,忍不住向男的說道:

“達官爺,小店地方不大,半個月才輪到這麼一個好日子,請您……請您……唉!”他儘管心裡不高興,逐客的話還實在不好意思出口。青年劍士看出掌櫃的是個老實買賣人,道:

“掌櫃的請多擔待,我們原也無心打擾你,無奈走遍全鎮,沒有找到客棧,這麼辦好不好,等會算雙份?”掌櫃的上好第二籠饅頭,臉色一沉,道:

“小店雖是小本營生,可還沒有看重錢,怎麼能隨便算你們雙份?”青年劍士忙致歉道:

“對不起,在下失言了。我們兄妹頭次來遼東,人生地疏,跑了一夜冤枉路,也沒有找到地方,這裡又沒有客棧,真教我難死了。”掌櫃的道:

“達官貴姓,找什麼地方沒找到?”青年劍士道:

“在下呂冰,不是保鏢的,只因年歲荒旱,家鄉呆不下去了,聽說這一帶有家金礦,需要人幫忙,是特地前來投效的。”

他和葉敏莊,是來唐莊探查一宗秘密的。面孔雖不陌生,姓名卻是沒人知道,故稍加易容,仍用本名,兵器臨時也換了判官雙筆。掌櫃的端詳了他們夫婦一眼,衣飾華麗,不象逃荒落難的人,自不相信,也不點破,道:

“俠士來得不巧了。”呂冰訝問道:

“怎麼不巧?”掌櫃的道:

“聽說金礦散夥了,詳情我也不太清楚。本村首戶唐善人……”他“噢”了一聲,探頭窗外,左右看了一眼,悄聲道:

“我真糊塗,一時把他忘了。唐善人極好朋友,你們不妨去找他問一問,或許知道真象。”呂冰道:

“真多謝了,他住在什麼地方?”掌櫃的道:

“村後山坡上,可別說我……”忽見又有顧客上門,即住口不言。呂冰會過了賬,搖了一搖葉敏莊,道:

“小妹,別耽誤別人生意,我們該走了。”葉敏莊伸了一個懶腰,揉了揉眼睛,佯裝嬌嗔道:

“你看你,人家剛睡一會,你就把人吵醒了。”呂冰假裝陪著小心,道:

“不能儘自佔著別人的座位呀!”葉敏莊嘟著一張小嘴,道:

“走!走!又不認識路,瞎撞了一夜,走到……”埋怨著走出麵店,漸漸去遠。

市集在村東,這時約摸辰初,還沒上齊。有一條馬道,直通唐善人莊院,靠近這條馬道不遠,一棵樹上拴著一匹黑馬,高大神駿,鞍轡齊全,鞍旁插著一根雜草,一個大漢,無精打采在近旁,雙手抱膝,正在打盹。呂冰夫婦穿過市集,走近馬道,呂冰道:

“金礦聽說散了,有這匹馬,我們一馬雙乘,就不致於再叫你跑路了。”葉敏莊一聳鼻子,道:

“你準知道別人會賣?”大漢聽到話聲,抬頭打量了二人一眼,道:

“公子可是有意買馬?”呂冰道:

“尊駕願意割愛?”大漢道:

“投親不通,盤纏用光了,不願意也得願意。對不?”呂冰道:

“什麼價錢?”邊問邊和葉敏莊一道已經走了過去。大漢道:

“紋銀一百兩。”忽又壓低聲音,說道:

“人已到齊,霍大哥他們也來了,快去吧。”大漢是房飛偽裝的,上次經過唐莊,他不在場,又非老少雙魔家屬,由他聯絡最是恰當不過。葉敏莊故意揚聲道:

“你簡直窮瘋了,一匹普通馬,驃口又不好,哪值這麼多?”

房飛佯怒,吼道:

“見沒見過馬,如非等著用錢,一千兩銀子都不賣。”葉敏莊那肯受氣,亦嬌聲嗔道:

“你向誰充老子?”房飛道:

“你還想打架不成?”呂冰拉著葉敏莊就走,邊走邊勸道:

“犯不上跟這種人嘔氣。”葉敏莊看見山坡上已經有人走了下來,愈發作做道:

“豈有此理,一匹老馬,都快跑不動了,開口就要一百兩,不是窮瘋了是什麼?”呂冰勸道:

“我們又沒買,生這種無謂的氣值得嗎?”葉敏莊道:

“話不是這麼說,想靠一匹馬過一輩子,豈不等於敲詐?”

說著話,已經和山坡上下來的人,相距不遠,夫妻倆暗中早已把這人打量清楚,大塊頭,鉤鼻,馬臉,眼蘊煞威,像貌兇惡,一望而知,不是安份的貨色。馬臉人已經止步道中,容呂冰夫婦走近,道:

“此處非通路,兩位哪裡去?”聲如梟鳴,陰森可怖。葉敏莊駭了一跳,迅疾躲在呂冰背後,卻又露出半面,凝視著馬臉人,粉面上猶有驚容。呂冰彷彿也才發現馬臉人,雙手一拱,道:

“原來是條死路,多承指教,借問一聲,唐善人可是住在這條死路上?”葉敏莊的怕,與呂冰的痴,自然那是假裝的,只因兩人年紀都輕,極像初出茅廬的雛兒,是以作做看不出假。馬臉人雙眼暴射兇光,一掃呂冰肩頭上露出來的兵器柄,神色稍見緩和,哼了一聲,道:

“年紀輕輕的,怎這麼說話?”呂冰愕然道:

“在下那句話說錯了?”馬臉人不答反問:

“你們從那裡來的,找唐善人有什麼事?”呂冰微露笑容,裝痴到底,道:

“尊駕莫非就是唐善人?”馬臉人道:

“不是,答我所問。”呂冰把在麵店編的那套話,重複說了一遍。馬臉人再次打量了他們一眼,道:

“是誰指點你們來問唐善人?”呂冰自然不便給麵店掌櫃惹禍,道:

“問了幾家,那說不知道金礦位置,一個過路的老頭聽見了,說唐善人朋友多,或許有人知道,所以我們兄妹就來了。”

馬臉人道:

“不用去了,我就知道,金礦歇業了,你們還是另找營生是正經。”呂冰哪肯就此回頭,“啊”了一聲,面有難色,道:

“真是太不湊巧了,聽說唐善人很慷慨對不?”馬臉人道:

“慷慨又怎麼樣?”呂冰道:

“大老遠的跑了來,就這麼回去,也會讓家裡的人笑話。

唐善人的朋衣多,也許能夠另外指點一條明路。”馬臉人微一沉吟,道:

“好吧,山坡上就是唐善人的家,你們就在他家裡等,我倒有個好地方,介紹你們去。”呂冰喜道:

“真是太好了,請問貴姓。”馬臉人道:

“我也姓唐,你們去了就說是唐總管的朋友,絕不會虧待你們。”呂冰又一拱手,道:

“多謝總管提拔。”唐總管名舒,是唐諾的次子,道:

“小事一披,我還有事不陪了。”說完,大步而去,過去數步,回頭又看了一眼呂冰背後的判官雙筆,又和葉敏莊朝了一個對面。待唐舒去遠,時敏莊悄聲道:

“狡冤三窟,這次再不會錯。”原來杜丹與霍棄惡這兩路,預定一去神兵洞,一去絕緣谷,然後在唐莊聚齊,出發時可同一段路。就在同路的這一段時間內,仔細一考慮,有了變更。

起初還只親情上的顧慮,梅葳擔心霍棄惡,為人過於忠厚,反應難免遲頓,不足以對付機詐百出的範鳳陽,怕姊姊跟著吃虧,劉智和劉信,穆洪和秀秀,傲霜和曉梅,骨肉連心,牽腸掛肚,也都不願意分開。

實在是範鳳陽,太狡猾,太狠毒,以公孫啟那麼機警的人,都難免吃大虧,旁的人,才智武功都不及公孫啟,談虎色變,自是人情之饋,其次是郝肖莊師姊妹的另一種敵情顧慮。她們是在神兵洞里長大的,對於神兵洞的奧秘,瞭如指掌,尤其是二三兩層的內部情況。她們判斷範鳳陽炸燬二洞總珠和秘圖室的目的,是逼莊母出走,然後進而侵佔全洞,重加布置,進攻退守,無往不宜。四不先生也部分證實了這一點的正確性。

當然,範鳳陽這一構想,可以阻擋得住公孫啟,卻阻擋不住她們師姊妹。她們有這份才能,可以破禁而入。但是,她們不能這麼做,也不敢這麼做。關鍵是怕範鳳陽的火藥,重新改裝全部機關,不是短時間就能辦得好的事情。假如埋上幾處火藥,則輕而易舉。機關有跡象可循,火藥埋在地底,全無徵兆。她們並不怕死,而是顧慮公孫啟,杜丹,這一干弟兄,絕不肯讓她們單獨涉險,事實也必然是一同跟著去。

敵暗我明,試想火藥一爆,豈不也一同殉葬?因此,兩種顧慮一併合,歸納出來一個比較緩慢,卻極有乘的辦法。絕緣谷先不去,兩路並作一路,堵塞所有的進出口,叫洞裡的敵人,再出不來,在洞外的敵人,也不容易再進去。隱身監視,以逸待勞。上洞進出門戶,已由範鳳陽親自炸燬,這新開鑿出來的南洞口,再用亂石給堵上,即以其人之法,還治其人,佈置上一層毒,中下兩洞進出門戶,郝肖莊,秦可莊,靜姑,葉敏莊四姊妹全知道,兩路二十四人,六個人數住一面,用了三天功夫,完全堵好,就只剩下唐莊這最後一處,門戶就在唐諾的家。

從這一點,已可斷知唐諾的身份。也不難聯想到,半年以前,唐諾準備飲食車馬,接待公孫啟,是奉誰的諭令行事了。

呂冰夫婦到達莊前,已有兩個莊丁摸樣的人迎出問道:

“兩位找誰?”呂冰道:

“我們是總管邀來的朋友。”莊丁立刻改容肅客,把他們夫婦邀進上房,倒上兩杯茶,才躬身告退。執禮甚是恭敬。唐家背倚山坡,座東面西,從莊外望似有三重院落,門前堆著幾堆高梁杆,迎門一座影壁,繞過影壁,是三合房屋,屋裡的佈置也很樸實,十足莊稼人的氣派,看不出一件岔眼的事物。坐定不久,開門進來一個瘦削老人。呂冰認出是唐諾,佯作不識,卻和葉敏莊站了起立。唐諾滿臉堆笑,道:

“老朽唐諾,剛才聽家人傳報,兩位是小兒的朋友,快請座。”呂冰抱拳一拱,道:

“原來是老莊主,在下兄弟失敬,請勿罪。”唐諾道:

“別客氣,請坐。”葉敏莊讓出座位,坐在呂冰下首。唐諾亦就主位,端詳二人一眼,道:

“兩位貴姓,何時與小兒相識?”呂冰道:

“在下呂冰,這是舍妹,與令郎原不相識。”接著把來意與唐舒交談經過,說了出來,結語道:

“久仰莊主古道熱腸,令郎也極慷慨好客,念我兄妹千里迢迢,所謀成空,甚弱同情,允予另代安置,囑在莊中暫候,只是打擾尊居,甚覺過意不去。”唐諾道:

“老朽幼年,亦備歷難苦,深知創業不易。別放在心上,這不算什麼,府上那裡,家裡還有什麼人?”呂冰道:

“祖籍昌平,雙親俱在,在下排行第二,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在家侍奉高堂,已經結婚,生了兩個侄兒了。”唐諾道:

“好福氣,令師是哪一位高人?”呂冰道:

“家父走過幾年鏢,在下兄妹學了幾手不登大雅的的粗把式,還沒拜過師。”唐諾道:

“太客氣了!令尊想必是一位名家。小兒回來可能晚一點,老朽先代你們去安排住的地方,就當在自己家裡一樣,別拘束。”說完,起身告退,從容出門而去。回到二進,唐舒已繞道回來,在房子裡等著呢。唐諾道:

“奸細,男的依稀有些面熟,女的初見,多半是公孫小兒派來臥底的,你出去一趟,看到什麼沒有?”唐舒道:

“集上出現幾個陌生人,我沒敢走遠,就回來了,爹的看法不錯。目前高手不在,怎麼對付他們?”唐諾道:

“送上門來的人質,正可加以利用,速發急報,通知山主。”

“山主”而不加冠“老”或“少”,不知道究竟指的是誰?金星石?範鳳陽?抑是還有第三者?不管是誰,唐氏父子是敵人的一夥,則已無可置疑。片刻之後,從後院升起一群鴿子,繞著莊院,飛了兩轉,突見其中一鴿,離群向東飛去,剎那杳失雲空。

呂冰和葉敏莊在屋子裡,自然看不見,但卻瞞不住隱身莊外的杜丹等人。午飯過後,唐諾親自把他們夫婦,引到一個小跨院,滿臉含笑,假意殷勤地說道:

“這是我長子原先住的地方,娶了一房好媳婦,不耐鄉居,已經搬到瀋陽去了。很久沒有打掃,你們兄妹暫時委屈幾天,等小兒替你們安置好事情,再另想辦法。”呂冰道:

“這已夠給府上添麻煩,不敢再勞動伯父,我兄妹自會料理一切。”唐諾道:

“我還有事,也不給你們客氣了,晚上再談。”語畢自去,完全象招待至親晚輩一樣,一點也沒有顯露出敵視的跡象。呂冰送至門口,親眼見唐諾身影在角門消失後,帶上房門,悄聲說道:

“老鬼真還把我們當成了親戚一樣。”葉敏莊道:

“別大意,他不會有這樣好心腸,不信你再開開門看一看。”呂冰以為院中來了人,那知再拉門,竟然沒有拉動,不禁呆了。這不是怪事嗎?門是自己關的,怎麼會再也開不開?葉敏莊見他還用蠻力,一晃到了近前,悄聲阻止道:

“使不得,等丹哥的訊號再出去不遲。先看一看屋子裡還有沒有別的鬼祟。”夫婦倆立即著手細密檢查起來。

“集”“墟”“場”“市”各地的名稱儘管不同,性質卻完全一樣,全都是鄉鎮上一種定期交易場所,多半白辰至午,忙一個上午,過午就散,直到今天,近遠閉塞一點的地方,甚至還實行以貨易貨哩。地方偏僻,天一過午,集就散了,天又冷,街面上顯得異常冷靜,再也難得看到一個人影。該買的,上午都就完全買齊了,下午誰還願意再出來。這是事理的常情。但是,什麼地方沒有粗枝大葉、丟三忘四的馬虎人?

喏,村道盡頭不就來了一個人,大塊頭,大搖大擺向村裡走來,漸漸走近了,敢情是唐舒。房飛的那匹馬,拴在面鋪外,人卻躲在店裡,要酒要菜,大吃大喝。他坐在當門第一張桌子上,臉朝外,已有三分酒意。第二張桌子上,也是單人獨酌,象個賣苦力的窮哈哈,一碟花生,一盤豆乾和豬耳朵,與房飛桌上的滷雞滷肉一比,就寒酸的太多了。儘裡邊的桌子上,坐著兩個村婦,桌邊的凳子上,還放著一個大包袱,大概是趕集做生意的,還沒有賣完的東西,她們只吃面,邊吃邊談,佔著座位,儘自吃不完。好在集散人空,再也沒有顧客上門,所以掌櫃的也不催她們。唐舒在門外,先看了一陣馬,方才走了進來,臉上的酒意,比房飛還重。掌櫃的哈腰點頭,忙打招呼道:

“二爺還沒盡興?”一瞥座位,全讓人佔著,不禁一皺眉,道:

“兩位勻一勻好不?”看過房飛,又看窮漢,意思自是希望兩個人,騰出一張桌子來。窮漢似乎耳聾,照舊喝他的,頭都沒有接。房飛環眼一瞪,道:

“怎麼個勻法,做生意總該講究個先來後到,他不能將就將就?”掌櫃的很窘,沒有立刻接上話。唐舒道:

“你幹你的,我就是特地找這位朋友談談的。”一拉凳子,坐在房飛的對面,替掌櫃的解了窘。房飛看他一眼,道:

“老子不認識你,找我談什麼?”別看唐舒長得兇,脾氣可不壞,並不介意房飛那句“老子”,道:

“四海之內,皆兄弟,似相逢何必曾相識!”房飛道:

“別那麼酸,找我談什麼?”唐舒哈哈笑道:

“朋友快人快語,很合我的脾胃。馬賣成了沒有?”困住呂冰夫婦,準備好一切,唐舒這才二次出來,再巡視一匝,一眼看見黑馬,知道房飛還沒走,本沒存著好心,想把房飛先收拾掉,不料店中還有別的人,雖覺可疑,又未看出破綻,故又換了一副面孔,先看一看風色。房飛道:

“賣成了還拴在門外?”唐舒道:

“還賣不賣?”他見草標已經摘去,於是發問。房飛故作不解,道:

“人全散了,還賣個屁。”唐舒道:

“如果有人想買怎麼說?”房飛嘆了一聲,道:

“說良心話,我還真捨不得賣。”一拍肚皮,又道:

“無奈這個東西不爭氣,帶的盤纏又用光了,不賣怎成,誰想買?”唐舒不即作答,道:

“聽朋友的口音,很像皖北一帶的人,何以困在遼東?”

房飛很不高興,道:

“你到底想問什麼,怎不回答我的活?”唐舒道:

“朋友別誤會,我很喜歡像你這樣直爽的人,出門在外,誰也難何沒有不方便的時候,錢算什麼,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朋友如果賞光,在下願意幫你一個忙。”

如果表裡一致,倒也稱得上“慷慨磊落”。房飛似甚感動,道:

“尊駕高義,在下心領,夙味生平,不敢接受,如果有人買馬,拜煩一為介紹,就感激不盡了。”唐舒道:

“馬賣掉了,千里迢迢,如何還鄉?”房飛道:

“不瞞朋友說,在下一時還不想回家。”唐舒故作愕然道:

“為什麼?”房飛故意壓低聲音說道:

“在下這次到遼東來,是為了絕緣谷藏珍,現在老魔已被嚇走,公孫啟兄妹據聞亦已重傷,天賜其值,失之豈不可惜。”

唐舒亦低聲道:

“朋友豪氣凌雲,在下甚是佩服,可有雙璧?”房飛道:

“神物擇主,何必定須雙璧,碰碰運氣又何妨?”康舒道:

“好個碰碰運氣,在下亦有此意,舍間離此不遠,如不見棄,請移駕作一長談,共商進行如何?”房飛道:

“萍水相逢,怎好打擾?”唐舒道:

“傾蓋論交,也是常事,何必讓古人專美於前,別見外了,請。”轉向掌櫃的說道:

“這位朋友的賬我會了。”房飛不肯,爭執再三,似是盛情難卻,終於接受了。兩個人,牽著馬,邊走邊談,似是愈談愈投機。兩個村婦,亦相繼結賬離店,只有窮漢還獨自兒,喝著悶酒。

夜黑風高,寒星抖嗦,唐諾唐舒父子,大張宴席,請得房飛,席間尚有六人作陪,面目俱極陌生。雖是巧裝打扮,行家眼畏,一望而知,全是內外雙修的健者。房飛豪邁灑脫,放言無忌,既不齒大南金氏一派的陰險刻毒,也對公孫兄妹以俠義標榜,頗多非議,目無餘子,伊然一派宗主氣慨。

談論武術源,流滔滔如數家珍,少林棍,武當劍,峨嵋伏虎拳,南拳,北腿,知道的極是不少。獨對楊家槍推崇倍至,他原來的兵器是一副短戟,一度改用鐵手,這次出來卻又把短戟帶在身邊,馬上,步下,騰高,縱遠,似乎無所不能,使得唐家父子,也捉摸不定他真正的身份,以及究竟能吃幾碗乾飯。初次見面,自不便認真,更不能當面考究,教他下不了臺,但對他的懷疑,卻無法完全去淨。

唯一的辦法,就是敬酒,八個人,輪流灌小杯換大斗,房飛縱是海量,終於也玉山傾頹,醉倒在席面上了。唐諾一努嘴,上來兩個彪形大漢,把房飛半扶半拖,給拖下去了。剩下了自己人,便開始談心腹話了。直到呂冰夫婦,房飛,以及市集上相繼出現陌生可疑男女,才使他們有了警覺,分頭出動,偵察的結果,也才有了驚人的發現。神兵洞進出門戶,大半全從外面,被人堵塞了,僅有唐莊和新近開闢出來的兩處,還能暢行無阻。這一發現,八個人震驚無比,從而也判斷出這批陌生男女的身份,與出現唐莊的真正企圖。唐諾埋怨道:

“這不能怪我們,內部正在改裝,又都埋了火藥,限期又緊,不能隨便停工查驗,誰會想到有人從外邊作手腳?”唐諾慨嘆一聲,又道:

“山主如果派人前來,豈不碰壁。”唐舒道:

“我已在明顯處作了暗記。”唐諾道:

“還不夠,再發一封急報。”唐舒道:

“看情形,今天夜裡就許有事。還有那隻信鴿,放出去就再沒有了,不如等到天亮一起報。”唐諾道:

“不成,山主不會給我們講理,你們商量目前的事,我自己去。”語畢匆忙向外走去,那知剛打開門,就和一人撞了個滿懷。

唐諾深藏不露,實際已達返璞歸真地步,故在半年以前,以公孫啟那麼精細的人,也未能識破其偽。以他這種超絕身手,竟未能躲開那人。他本能地已準備出掌相拒,但當右掌已出,業已看出那人,竟是挽扶房飛離去不久的兩個手下之中的一個,且已被人點了暈穴,即知事有蹊蹺,立即化拒為抱,把那人抱住,作為掩護,搜查敵人蹤跡。

由明入暗,目光一時那能適應,夜色又黑,哪能看得到什麼?不過,眼睛雖然看不到,耳朵卻已聽到了衣袂風聲,向暗影中隱退。唐舒與另外幾個陌生者,不是死人,唐諾遇警的同時,他們首先就把燈熄滅了,並沒有立刻採取行動。

敵暗我明,目光一時又不能適應,這時冒然闖出去,一定吃大虧,是以他們除了熄燈,也無法立採行動。從這個小動作,已可看出這幾個人,都很油滑而沉著,江湖經驗極豐,不是好相與。點暈這個小嘍羅的人,不知何故,也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僵持剎那,唐諾已經適應黑暗,依稀看到南房簷下,站著一個人,不言不動,意圖不明,嘿然哂道:

“朋友是誰,夜人寒舍,有何指教?”南房簷下那人,仍是不言不動,彷彿沒聽見,等了剎那,唐諾氣往上衝:“朋友這算何意?老夫看見你了。”那個人的確有點莫名其妙,依然沒有作答。其時,屋中七人,已從暗門出去,搜遍全莊。唐舒首先回來,道:

“莊內杳無蹤跡,簷下多半是李強,房飛走了。”李強是挽扶房飛的另一個嘍羅,唐諾一掌拍醒手下人,把他推開,道:

“沒用的東西,把李強弄開。”然後對乃子道:

“他的馬也帶走了?”唐舒道:

“還在馬廄。爹是說他被人劫持了?”唐諾道:

“什麼劫持,他跟呂冰兄妹是一路的,還在莊裡。”唐舒道:

“不對,呂冰兄妹還關在跨院,我親自查看過。”唐諾道:

“再去看看,知會大家,洞口聚齊。”聲落,人已上房,向莊後飛縱去。唐舒再奔跨院,房門已毀,呂冰夫婦果已破禁而出,不知去向,也沒入室細看,即照乃父吩咐,約齊得力人手,飛往莊後。密洞不在莊內,而在莊後林中,距離唐家,還有半里來路,此時樹木早枯,故洞口黑糊糊的,隱約可見,只因久已不用,洞外荒草沒脛,已將原有道路掩蓋,正好掩飾他們詭秘的行蹤,是以不曾除去。唐諾父子以及手下得力部眾,先後到達,竟是平安無事,連個風吹草動都沒有,不覺面面相覷,呆在當場。唐舒道:

“這幾個東西,到底所為何來?”是啊,呂冰夫婦和房飛,到底是幹什麼來的?呂冰夫婦總不會是因為自由自在不舒服,特地跑來被關上半天,顯露一手才能再走,房飛更不會為騙一頓吃喝,賠上一匹長程健馬吧?然則,他們的目的何在?

唐家房屋如從上空鳥瞰,正面的房子,一共有三進,都是三合房,各成院落,第二進正房,有後門後窗,前後通連,可以照顧到後進,這最後一進的正房,與山坡緊密相連,就像塗在壁上一樣。

郝肖莊師妹不曾走過這個洞,依據圖形,僅能判斷出概略的位置,從莊外遠處觀望,懷疑第三進上房,就是洞口,從而斷定唐諾,必與小魔有相當關係。

偏巧上次經過,沒有看出唐諾會武功,以為他是受小魔脅迫,不願誅連無辜,故在破洞之前,要把真象弄清楚。也就是說,要把洞口的實在位置,唐家的底細,以及與小魔關係的深淺摸清楚。才好決定下手的步驟和方法。

這就是呂冰夫婦前來的目的。房飛和秦可莊,紀慶和玉蓮兩對夫婦隨行接應,也就是市集上,逗留麵館裡的那四個人。

呂冰夫婦被囚在跨院,正好得其所哉。一個下午,呂冰巡風,葉敏莊細密搜查,查出了密門拱壁和第三進正房的秘密。

那是唐家父子的珍藏密室和練習武功的地方,與神兵洞並不通連,神兵洞下洞的西洞口,不在唐家在別處,不過,唐家這個密窟,也有出口通莊外。唐家父子歡宴房飛的時候,紀慶夫婦和秦可莊已到。捉弄嘍羅。遲滯唐諾行動的是紀慶,秦可莊和玉蓮,則去找呂冰夫婦,會齊之後,且已商量好了對策。

唐諾的判斷全沒錯,呂冰他們還在莊內,只是隱在暗處,監視唐家父子行蹤,靜伏不動,是以沒有被發現。唐諾父子率眾一走,六個人分作三處,制伏嘍羅,搬柴,引火,放起了三個火頭。

現在情況已大致明朗,不管唐諾與小魔子又有什麼淵源,一身超俗武功,絕非普通善良人家,則是絕不會錯,先把他的窩給燒了,教他們存身不得,免為地方之害。

黑夜,火勢一起,不須等到穿透屋頂,反映的火光,在遠處就可以看得見。唐諾見到火光,已知中計,頓足恨道:

“小輩可惡,舒兒守洞,分一半人跟我回去救火。”領先往回飛奔。唐舒道:

“殺淨小輩,洞道不守自守,全都回去。”八個人一個也沒留下守洞。

半里來地,本不算遠,可也得一步一步地跑。正當跑到中途,離家,離洞,都有百十多丈時,忽地閃出一批人,攔住了去路,不由分說,就打了起來。天干,物燥,夜風甚大,火勢頃刻已穿透屋頂。狂風烈火中,但聞馬嘶,聽不見人聲叫喊,也聽不到搏殺打鬧聲。這情形,彷彿人全被殺光了。唐諾雙目盡赤,左衝,右突,全都有人攔著,沒有一個含糊的,竟是衝不過去,仔細留意,認出杜丹,怒道:

“姓杜的,老夫與你何仇,行此絕戶之計?”舍了霍棄惡,撲向杜丹,人未到,掌先發,風聲雷動,勁厲不可一世。杜丹豪笑道:

“老匹夫,隱藏武功,冒充善良,暗地裡助封為虐,其罪當誅。”寒光一閃,“嘶”的一聲,削掉唐諾一片衣袖。他使的是公孫啟的絕情劍,削金斷玉,鋒利無比,展開師門威鎮江湖的飛龍劍法,利劍奇功,相得益彰。唐諾如非識貨,武功又高,撤招得快,一條右臂,就得跟身子分家。避過險招,卻嚇出來一身冷汗。

杜丹怎肯放鬆,如影隨形,第二劍跟蹤遞到。唐舒的對手是劉信,雙懷杖對擯鐵手,“叮叮噹噹”,打得有聲有色,火星迸飛四射。他抽空瞥望全場,不見呂冰兄妹,也不見房飛。除了父子部眾八人全有強勁的對手外,場外虎視眈眈,還有二男八女,個個躍躍欲試,尤其是剛才退下場來的霍棄惡,更是威風凜凜,殺氣騰霄。看清場裡場外形勢,他感到心寒了,即使戰勝當面的對手,仍舊脫不了身,何況對手並非易與,勝負……

“堂”的一聲大響,左手杖幾乎被震出去,把他喚回現實,再不敢分神亂想胡思。其餘的六對人,也各殺得昏天黑地,激烈異常。莊院裡的火勢,已經擴大,火舌吞勝,高出房頂一兩丈,如果沒人撲救,勢將化成劫灰。唐諾眼看著多年心血,毀於一旦,家裡的人一個也沒見出來,胸中的悲憤,與仇恨的火焰,衝激起隱藏已久的兇威。這時,他已把兵器取了出來,只是一把鐵骨折扇。不過,他這把鐵骨扇,長足八尺,純鋼打造,邊骨特厚,內藏兩根鋼釘,雖是片刻都不離身,卻很少使用,今天如非杜丹的寶劍,過於鋒利,他也不會拿出來用。

現在大敵未至,而情況危急,再也不惜暴露身份,要施展狠毒招術,一洩心中的恨氣了。杜丹這時正以一招梅開五瓣,劍尖幻出五朵銀星,當胸刺來,咽喉,將臺,玄機,胸前幾處大穴,俱罩在劍尖威力之下。庸諾側移半步,揮扇便砸。杜丹盡展師門絕藝,用的還是鋒利寶劍,二十多招竟沒把唐諾收拾下來,已知老賊一身修為,高不可測,招術那敢闐實,尤其是那把鐵骨扇,曾經試圖用劍削過,居然沒有削動,現在見鐵扇砸到,劍又不是自己的東西,更不敢讓他砸上。

這一招梅開五瓣,原本就可虛可實,就勢變式,疾變神龍舒爪,反腕斜揮,削腰掛腿。唐諾是往左跨出半步,正在杜丹右前,杜丹就一變式,原是順手使用的招術,既避鐵扇,仍可攻擊敵人中下部位,並無不可。那知劍方展出,突聞場外,一聲暴喝:

“留神扇子……”儘管有人及時提醒,無奈交搏兩人,用的都是短兵器,近身搏鬥,場外人話又沒有說清楚,哪裡還能管用。但聽“咔”的一聲,慘變已生,杜丹一個跟倒,已經向右倒去,鮮紅的血立從腰際,瀑湧而下。唐諾似對場外人顧忌頗深,來不及查看杜丹死活,一聲:

“突圍!”乘勢已向斜裡縱去,幾閃失去蹤影。適時,場外人聲又起:

“唐通,老夫找你多時,你還往那裡走!”聲音漸遠漸小,自是追了下去。唐舒與手下部眾,聞令猛攻驟退,也已愴惶遁走。劉智,齊雲鵬,智勇兼具,苦纏不放,傷了其中二人,帶傷逃走!一個也沒有留下。彭化,胡夢熊,反為敵人狠厲攻勢所乘,一個虎口震裂,一個兵器脫手,受了輕傷。眾人哪肯就此罷手,紛紛銜尾便追。夜色沉黑,地形又不熟悉,劉智惟恐有人再遭受暗算,急聲喝道:

“窮寇莫追,放他們去吧。”霍棄惡奮勇橫裡攔擊,身法不如唐諾快速,沒有截住老賊,聽到劉智呼喝。警覺傷者待救,即刻趕了回來,杜丹已被梅葳搶先扶住,沒有摔倒,但是,他傷在什麼地方,是不是還能有救?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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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39: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別業驚變

過午不久,葛氏門前,來了四個客人,路過拱橋,上前輕叩正門,顯然不知此間規矩,正門雖設不用。片刻之後,莊門升了一線,走出來一個五旬老者,詫然問道:

“四位何事?”四人兩男兩女,高的一個答道:

“麻煩管家,在下向準,為了昨夜冒犯,特來向主人道歉,請代通報一聲。”取出一份大紅拜帖,移步走了過去。老者雙眉一軒,道:

“狗眼看人低,誰是管家?”他分明穿著粗布短棉襖褂。與此間豪華氣派,極不相稱,傭僕之流。管家已是尊稱,卻不承認。當然,包子有肉不在折上,有錢人家,往往祟尚樸素,也是常事。向準自知理屈,臉上一紅,拱手說道:

“在下失言,在下陪罪。昨夜那位姑娘,自承是此間主人,在下找錯了地方,理應當面向她至歉,拜懇通報一聲。”老者甚是高傲,既不還禮,也不接帖,道:

“事情已經過去,老朽替你說一聲就是了。”轉身就要進去。向準急道:

“老人家留步……”老者沒等他把話說完,回手一把將拜帖搶去,不耐煩地說道:

“真嚕嗦,等著。”

“砰”的一聲,把莊門又重重的關上了,不問可知,即使不是傭僕。也絕對不是掌權人。除開向準,同行的還有曉梅、印天藍和慧莊。曉梅仍是往日面目,女扮男裝,瀟灑風流,儼美男子。按照昨夜預計,逐步展開行動,一個上午,把莊外形勢,以及地道出口,細密偵察一遍,是以現在才來拜莊。等了好半天,才見莊門重又開啟,出來的是個少女。盈盈一福,道:

“主母奉請。”她沒矜持身份,禮貌還很周到,側身讓進四人,回手把莊門關好,才急步趕到前邊去引路。曉梅和印天藍故意落後,查看盆梅。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查看的結果,發現每五盆中,便有一盆是假的,手工細膩,幾可亂真。她們並沒有走過去,也沒有明顯的停下,只是蓮步姍姍。走得很慢,僅那麼一瞥,就看出來了。原因是,手工儘管靈巧,做得十分逼似,但天然生就的植物與那手工摩仿製造的東西,到底不同,最顯著的是葉子。

天然植物的葉子,不管是初生或已老,柔綠成深綠,全都像有一層霜,乍一看起來,像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土,顏色發晴,葉子愈大愈老,這種感覺看愈深。手工仿造的,不管質料用絨或絹,著色便沒有天生的自然。新的太鮮,像雨洗過的那麼新鮮,曬久了的便要褪色;一張葉子上,顏色就不一致,整棵看起來,便顯得不調和,缺乏那種自然的韻致。遇上粗心人,便不容易發現這些微的差別。曉梅和印天藍是女人,又是有所圖謀而來,只一眼,便發現其中蹊蹺,再往遠處看,第十盆,第十五盆,都是這樣。

無須再看了,就這樣已經很夠了,儘管還無法確知,究有什麼鬼祟,但已能斷定必有鬼祟。向準和慧莊,跟在丫環身後,注意的是院中景物,那假山,那冬青,究竟和夜間有什麼不同?昨夜那個少女,仍舊站在二樓樓廓,見四人越過假山,含笑招呼道:

“向大俠真是太客氣了,請上樓來。”向準拱手答道:

“夜來冒犯,理當負荊。”少女道:

“言重了,不敢當。”返身進樓,似有意迎客。門是敞開著的,門旁兩個丫環,肅立左右。向準拾級而上,昂然入室,三女緊緊相隨,了無懼意。室內設計,別具匠心。門在當中,進門是一間敞廳,左右各有一幾兩椅,几上各有一個精緻花瓶,古意盎然,似極名貴;瓶內一律插著梅枝,含苞待放;牆上接著字畫,俱是名人墨跡。

敞廳當中,擺著一張圓桌,桌上也有一瓶梅花,這裡似是接待普通朋友,或僕婦休息待命之所。再往裡是四扇隔扇,這時全都開著,隔扇兩旁各有一個轉梯,通往二樓。少女已出現在左邊樓梯口,含笑再次肅容。到了這個時候,二樓縱是刀山,也非上不可,為了慎重起見,四個人稍微保持距離,魚貫走上。二樓以內,是個“目”字形的通道,把房子分隔成三個不相通連的房間,少女接待四人,進了當中的那間房子。這間房子,很顯然是整座樓房的核心,料想佈置得應該更講究,哪知卻簡陋無比,僅有六張矮椅,分作兩排,面面相對,當中是一排矮几,類似今天的沙發,此外別無所有。

這種佈置,一望而知,是談心或議事的機要處所,自然,鬼祟定也少不了。少女待四人進來之後,輕輕把門帶上。不料就這一帶,整間房子即電疾下沉。四個人中,僅慧莊一人精擅機關消息,她的注意力,正集中在那些矮椅與矮几上,這一著大出所料,挽救已然嫌遲。曉梅是最後進來的,距離少女最近,一把扣住她的腕脈,厲聲喝道:

“你想幹什麼?”少女並不掙扎,忍著痛疼,道:

“四位如想活命,請馬上鬆開我。”額上已經痛得出現了汗珠,右手還沒離開門。慧莊看出蹊蹺,道:

“小哥先鬆開她,料她也跑不了。”曉梅如言鬆手,她此刻仍男裝,故慧莊亦按照印天藍過去對她的稱呼,叫她“小哥”。

慧莊已到少女身前,道:

“門上有什麼鬼?”少女道:

“來不及細說了,稍時看見門戶,火速隨我進去。”慧莊道:

“門在……”還沒問完,門戶已現,少女急道:

“快!”鬆手離門,如電穿入。房間落勢一頓,即以更快速度上升。一聲天崩地裂大震,一棟美侖美奐的樓房,整個炸燬!烈焰騰空,濃煙蔽日,碎磚爛瓦,四散飛濺。曉梅,慧莊等人,是否全隨少女進去了?變化出於意外,計劃全部落空,這可急壞了在莊外的公孫啟!

場外那一聲暴喝:

“留神扇子!”適時提醒了杜丹,遊目瞥見一道寒光心射向心窩。唐通(唐諾本名,以下即用此名)橫步左跨,原在杜丹左前,反腕揮扇橫敲劍身,杜丹就勢變式,唐通也立即控腕收扇。

武功練到他們這種高超地步,出招變式,只在動念之間,速度之快,已非筆墨所能形容。唐通狠毒太甚,存心要取杜丹性命,頓住鐵扇,只消微一旋腕按簧,追魂即可發出,幸而那一聲喝,喊得正是時候,使得唐通心頭一震,不僅發動得遲了一線,方向也略有偏斜,杜丹隨著劍勢,身形也已微向前斜,儘管如此,聽到喝聲,瞥及寒光,何況正在出招,再怎麼快,也沒辦法躲這一釘。他只有盡最大的力量。吸胸收腹,上身往後移。

“嘶”的一聲,追魂釘業已透衣刺肉,從倒數一二肋骨間,一劃而過,肋骨雖沒斷,那份痛可不是人容易忍受的。梅葳一個箭出,躍到身前把他扶住,看見鮮血如泉湧流,如花玉面完全變了色,顫聲問道:

“丹哥,要不要緊?”杜丹痛得那能說得出話,微微搖下搖頭。梅葳好像嚇傻了,只顧流淚,大有手足無措之感。梅苓也已趕到近前,急道:

“還不解開衣服,查看一下傷勢。”梅葳這才如夢方醒。解衣服?她哪裡還有這份耐心,抽出寶劍,一劃一扯,就把杜丹的上衣,撕破了半邊。還算幸運,僅僅劃傷了一道血槽,沒有傷著內臟,追魂釘也被周方驗明沒有毒,趕緊止血敷藥,包紮起來。

彭化和胡夢熊,傷得都很輕,早已敷裹好了。此行目的,在堵塞西洞,呂冰、房飛是沒來鬥場,還是繞過去先動上了手,大眾一到,立刻幫忙,不過一個多時辰,就把洞口堵死了。兩個新開的洞道,不在原圖上,唐通父子又已逃走,這才想到從唐家的爪牙口中追問位置,哪知趕回火場,那些已被點了穴道制住的人,不知被誰全都救走了。

現在,找地方讓三個養傷要緊,至於追魂扇唐通,到底是什麼來歷,和範鳳陽是不是有勾結,那個出聲示警的人又是誰?只好等三個人的傷好以後,或是公孫啟起來再說了。

葛氏別業炸燬了,還不僅是那棟樓房,連四周的假山,也全連受波及,變成了一片廢墟,外圍的矮房,影響不到,房子裡匿藏的人,卻再也存身不住,一個個逃了出去,竟然有七八十號之多。他們驚惶的逃出火窟,卻遇上了煞屋。試想在這種情形之下,候在莊外的人,即使是修養已達爐火純青境界的公孫啟,又怎不怒滿胸膛,殺機透頂。

杜芸,姍姍,想到一年來,與曉梅和印天藍相處的感情,更是柔腸寸斷,血淚沾襟。靈姑與慧莊,情誼尤不啻親生骨肉。

梅芬、金遜、陸浩,更是悲憤難言,恨上加恨。樓房、假山盡都炸平了,血肉之軀,怎麼還能有僥倖的希望?每一個人的血,都在沸騰,每一個人的心,都想殺敵洩悲。在這種情形下。這七八十人一現身,那裡還有解釋的餘地、甚至連被誰給殺死的都看不清,就已身首異處。

一剎那,就倒下去二三十。幸而公孫啟和杜芸,為怕主兇漏網,站在高處,監視幾個可疑的出口,沒有動手,否則,死的還要多。矮房一個圈,長三十丈,寬二十丈,七八十個人,倉惶之中,是從四面出來的,截殺的人只有五個,照顧不過來,是以仍被逃走了一部分,剩下不足三分之一。公孫啟站在高處,揚聲說道:

“餘幾個活口。”姍姍、靈姑,雖仍不甘心,也不得不停手。

追查真象,以及主兇到底是誰,不也是很重要嗎?蓋這麼一所大房子,裡面還有許多精巧的裝置,這不是一年半載就能完得了工,是以海城,尤其是正門內外一帶的人,大多都能知道。

大白天,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震聲動地,煙火沖天,誰能不被驚動,誰又不想來一看究竟?

人愈聚愈多,地方官府也被驚動了,火場之外,還有死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明火執仗,能蓋這麼一所大房子的人,一定很有錢,容易叫強盜眼紅。可能是仇殺。主人是誰,至今沒有知道,行蹤詭秘,來歷不明,也不是不可能。儘管揣測紛醞,誰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差投捕快,則在注意人群中的可疑份子,以及等到火勢熄滅,勘察現場。公孫夫婦一行,帶著幾個活口,早已離開現場,不知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變化發生得太快,沒有絲毫考慮與選擇的餘地,曉梅一行四人,除了跟著那個不知名的少女,同進共退,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好走。除非少女肯為了主人賣命,以一擠四,陪著殉葬,否則,釘牢她,應是目前最安全也是追查隱秘最好的辦法。道理非常明顯,誰都能夠想得到,故門戶一開,四個人不約而同,全都緊隨少女進去了,一步也沒落後。門內光線黝黑,依稀似是一條甬道。少女急道:

“快走!”她來不及說理由,便已領先疾馳而去。四個人惟恐被她甩脫,自是不肯放鬆,如影隨形,亦步亦趨。儘管五個人奔行都極快速,也沒走出多遠,巨震聲中,上層已經爆炸,碎磚爛瓦,雖已炸飛不久,絕大部分,仍舊塌落。活動方石,又被壓了下來,還帶下來極重的濃煙塵土,湧入甬道,五個人幾乎都被窒息,咳嗽不止。曉梅深恐少女乘機開溜,手起指落,把她定在當地,冷笑道:

“真看不出,你還真肯替範鳳陽賣命,他在什麼地方?”少女並不抗拒,平靜地說道:

“尊駕誤會太深了。”曉梅眼見退路已斷,哪肯相信,斥道:

“如再花言巧語,我教你死前先受上一陣活罪!”少女道:

“尊駕先入為主,成見太深,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動手吧?”曉梅冷哼道:

“你以為我不敢?沒你帶路我們照樣出得去。”手勢已起,便待痛施懲處。印天藍聽出少女話中似有隱情。架住曉梅,道:

“小哥且慢,讓我問她。”轉對少女道:

“眼前情勢,還能怪我們誤會?”少女道:

“這是不得已,非如此不足以瞞過別人耳目。”印天藍訝問道:

“姑娘到底是什麼人,能否說得詳細些?”少女道:

“我叫小梅,本是棄嬰,從小被主人收養,待我有如同胞手足,所以也跟著主人姓葛……”印天藍截口道:

“姓葛?我們仇人之中,並沒有姓葛的呀?”小梅道:

“說來話長,一時也說不盡,我家小主人,就在前邊恭候,請隨婢子前去,由她自己來說比較好。”曉梅道:

“我警告你,再要弄鬼,就沒有這麼便宜了。”隨手解開小梅被制之穴。小梅再不多言,嫋嫋向前行去,轉過兩次彎,到了一間地下室,想是開闢不久,還沒有來得及佈置,除了幾個圓凳,再無長物,支撐得卻極堅牢,適才爆炸,僅炸落不少石屑塵土,業已經人打掃乾淨。室中除前見三婢外,還有另一少女,貌似嫦娥,冷若冰霜。小梅代雙方引見過後,即與三婢侍立一旁。少女起座相迎,道:

“小女子葛琳,有幾件事存疑已久,枉駕四位,擬請明教。

故弄玄虛,實不得已,尚祈鑑諒。”盈盈三福,算是致歉。向準拱手還了一禮,道:

“請教不敢當,姑娘有話,但請直言。”葛琳回顧四婢,道:

“老鬼賊滑異常,守住兩端,一覺有警,即刻報我。”四婢領命去後,葛琳這才讓座,逐一請教四人姓名,最後注目曉梅,道:

“俠名威懾遼東,實為我們女子揚眉吐氣,今天得接芳駕,快慰生平,還望鼎力賜助。”曉梅道:

“姑娘別客氣了,莊外恐怕已經鬧翻了天!”葛琳聞絃歌而知雅意,道:

“莊內機關已徹底炸燬,外有公孫大俠,範賊爪牙,料難逃脫。”曉梅道:

“姑娘也與範鳳陽有仇?”葛琳嘆道:

“賤名容或不知,但‘南天玉女’這個拙號,芳駕該有耳聞?”曉梅道:

“可是與‘金童’並稱,金神君座右二奇?”葛琳神情慘淡,道:

“什麼二奇,簡直成了二醜。”她正是毒臂神魔金星石三子四徒之外,兩個重要的後起人物之一,言下似有極深隱痛。曉梅道:

“姑娘何時來到遼東,金童現在何處,年來變化知道多少,此處是否範鳳陽巢穴之一,小賊在不在?”兩串眼淚已從葛琳粉頰流了下來,悽聲說道:

“中秋之夜,範賊回到天南,謊言義父已遭貴兄妹毒手,把我和金童朱牧騙來,彼時此間剛剛落成,即留下我在此間,主持一切。分派妥當,便和朱牧走了,據說是往晤南天諸人。此間除我之外,還有一個叫侯源的,我主持莊內,侯負責莊外,是以我不能任意行動,實際情況一無所知,”曉梅道:

“姑娘何時發現甚麼?”葛琳秀目之中,陡射煞芒,恨道:

“半月之前,範賊又來過一次。乘我不備,將我制住,施行強暴,事後親口招承一切,並以朱牧性命相脅,迫我聽他擺佈。”說到最後,又不禁傷心的流下來眼淚。曉梅憤慨的說道:

“簡直連禽獸都不如!”向準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慧莊關心師妹、不由得急問道:

“姑娘可知李玉珠的行蹤?”葛琳道:

“聽說道,此間機關大部份就是她設計的,可沒見過人,或許在神兵洞也未可知。”語氣極是含混,慧莊更替師妹擔心了,但轉念一想,範鳳陽改建神兵洞,正需要李玉珠幫忙,料還不曾對她變心或加害,是以沒再接話。印天藍飽經憂患,比較冷靜,這時接口道:

“姑娘今後打算如何?”葛琳道:

“這也是我將計就計,把四位請來一談的目的。”微微一頓,似是整理了一下思緒,又道:

“我剛才說,此間機關是李玉珠設計的,其餘則是範鳳陽自己增添的,也就是活室和火藥那一部份。範賊心目中,最怕的是公孫大俠、郭女俠和印場主,這活室與火藥,就是用來對付三位義俠的。小梅剛才用的就是範賊所授的方法,在小賊爪牙眼中。四位已經粉身碎骨,全部遇難,我不堪受辱,也已乘機自殺,這樣就可以隱去行蹤,擺脫小賊的約束,暗中行事。”

“我非手刃小賊,不能雪奇恥大辱,同時,朱牧的生死,我也要查清楚,如果還沒死,也得設法把他救出來。”印天藍道:

“姑娘志行可嘉,但小賊已具數家之長,武功已非當日可比,金神君尚非其敵,姑娘獨力豈能如願?”葛琳道:

“我還有小梅妹妹為助。”曉梅性情直爽,頗饒男子之風,道:

“這不妥當,一擊不成,反而打草驚蛇,教他提高了警惕,我化裝小梅,陪著你去。”印天藍道:

“受害最深的是我,也算我一個。不過,我總以為先會合外邊的人,一則教他們放心,再則也好有個接應。”她雖覺葛琳可信,但也不無可疑,直到現在,也沒聽她問過金星石,這不合情理,再說,她究竟是不是玉女?沒人見過,豈可聽信一面之辭,貿然行動?是以打算把她誘出,教她先和金遜見上一面,真假不難立辨。葛琳道:

“現在天還沒黑,外邊難免有閒雜人等看熱鬧,我們這時出去,立被發現,萬一再有小賊爪牙混跡其間,謀劃豈不成了泡影?”向準似乎想說什麼,嘴唇動了一動,不知為了什麼,卻又咽回去了。曉梅看在眼中,訝問道:

“向大俠有什麼高見?”向準支吾道:

“在下覺得葛姑娘的話,很有見地,只是我們深在地下,看不見天日,此刻是什麼時候了,想問一聲。”葛琳反應敏銳,道:

“現在大概是未末申初光景,向大俠如想出去,請耐心再待一會兒,我教小梅引路好不?”向準道:

“在下沒有這個意思,姑娘不要多心。”葛琳分明已經說中他的心事,只因不便單獨走,故予否認。沉默剎那,葛琳喚來小梅,吩咐道:

“你把向大快先送出去,假裝被擒,把我們的計謀,面稟公孫大俠,我和三位女俠,天黑再出去。但如外邊閒人已散,就馬上回來送信,我們也立刻出去。”話說得夠明朗,仍難盡去印天藍心中所疑。向準道:

“這裡由在下夫婦,陪伴葛姑娘已夠,小哥和印場主先走好了。”曉梅道:

“還分什麼彼此,你是男人,應該當先開路,提防殘鬼。”向準見她這麼說,不便固執,道:

“恭敬不如從命,在下僭先了。”立與小梅,離室而去。哪知走沒多久,遠處倏又傳來一聲爆炸。曉梅勃然變色喝問道:

“葛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印天藍與慧莊,更已離座而起。室中頓時劍拔弩張。

葛氏別業變生意外,驚動了全城居民,紛紛前來查看相擬景象,一批走了,一批又來,熙熙攘攘,路不絕人。這也難怪,當時火藥的應用,尚未普及,範鳳陽處心積慮,除去強敵,堆積得又多,葛琳暗中又把火線接連,一起爆炸,那聲威,那震響,的確也十分駭人。地方官府再也不能裝聾作啞,不聞不問,縣太爺帶著差役捕快,親臨現場,勘察實際情況,極是認真,算得上是一位勤政愛民的好官。

幸而由於碎磚亂瓦的積壓,火沒有燒起來,但那濃煙,卻是湧騰不已。炸燬的樓房廢墟上,當中是一個五六丈的深坑。

方室下邊原就是挖空了的,縣太爺可不知道,站在廢墟上,看著深坑納悶:

“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是他心裡在猜想,卻怎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當然,蓋樓房,地基要挖得深,但也應該是把整座樓房的地基,都挖得深,不應該僅是核心一處,深得像個井。這不透著蹊蹺嗎?再看假山,也炸得七零八落,處處是洞。咦!還有地道!

四周的矮房,有的地方,也被炸起的磚瓦,砸得破爛不堪,沒有波及的地方,也蒙上了一層很厚的土。靠裡邊的盆梅,也東倒西歪,亂了次序,外進的盆梅,卻仍能保持整齊的行列。

大致說來,矮房稍加打掃,仍可勉強住人。縣太爺視察完現場情況,繃緊面孔,嚴肅地問道:

“孫班頭,戶主是誰,幹什麼的?”孫班頭單名一個允字,躬身答道:

“據說戶主是個寄孀,姓葛,從關裡搬來的,身世不大清楚。”縣太爺喝問道:

“據誰說的?人在什麼地方?”孫允道:

“她家老管家葛福,遍查死者,不見他的影蹤,料已葬身磚瓦堆下。”縣太爺哼了一聲,道:

“料已?就不能逃避!”孫允連連應是。縣太爺道:

“有錢哪兒不能住,搬來關外幹什麼?著這房子的形勢,就不像好人家。限你三天,給我查清楚,把戶主與葛福找到。

活的要人,死的見屍,敷衍搪塞,留神你的雙腿。”邊走邊說,已到矮房邊緣,透過眩窗紙,看到屋子裡,床鋪似乎很多,不覺心裡一動,移步走上前廊,自右而左,逐屋查看過去。房子都是單間,陳設也極簡單,第一間房子裡是一床一桌,以下都是兩床一桌,有的還擺著兵器,縣太爺愈看愈心驚,暗道:

“看家護院,要這麼多何用,簡直要造反!”一圈還沒繞完,地底突又起了一聲爆炸。縣太爺嚇得一哆嗦,臉色也變了。

孫允乘機說道:

“此非善地,大人請回衙吧,屬下一定盡力查緝戶主與葛福歸案。”半扶半拖,強制縣太爺離開了,孫允自己也怕遭受池魚之殃。出了葛氏別業,屍首業已清理完了,整齊的排列在門外,忤作上前報道:

“啟稟大人,死者計五十六名,全是刀劍所傷致命,想系明火執仗。”縣太爺斥道:

“你怎麼知道是明火執仗?”忤作的責任,只管驗屍,判斷案情,本不是他的事,碰了一鼻子灰,再也不敢吭聲。縣太爺訓完忤作,又對孫允說道:

“傳諭下去,閒雜人等,火速回城,各安生理,不準再看,以免誤傷,否則以兇嫌論處。”孫允一字不遺,照著縣太爺的意旨,宣佈了令諭。“以免死傷”是德,“以兇嫌論處”是威,縣太爺德威並用,尤其是剛才那一件,圍觀的人,哪個不怕,不約而同,便逐漸退去。就在這個時候,莊後突然揚起一陣喝叱,與一聲絕命般的嘶吼。即見一條高大人影,渾身溢血,左臂挾著一個婦女,另手拿著一雙寒芒閃射的兵器,起落如飛,向南奔去。孫允陡揚沉喝:

“保護大人!”當著縣太爺的面,他似乎是有意賣弄,喝聲中,人已出去數丈,輕功提縱術,居然不弱。差役捕快,好像識得葛家有地道,散佈在出口附近,張網待兔,這時已從左右,現身攔截。無奈高大人影,驍勇異常,差役捕快貪功心切,不僅沒有截住人,反而有人受了傷。不過,他們雖然沒有截住人,卻阻延了高大人影前進的速度,替孫允製造了機會,不足十丈,已可首尾相接。

差役捕快,能夠動的,緊緊的跟在後邊。就這樣逃逃退退,不久消失在一個高崗的後邊,沒有了消息。縣太爺兩隻眼睛,呆呆的望著高崗,在焦灼中期待。本已散去的人群,又停步觀望起來,只是再不敢欺近罷了。等待復等待,追去的人,宛如石沉大海,再沒消息。焦灼的心情,已經浮現在縣太爺的臉上,微一顧盼,左右還有十多人,道:

“不要保護本座,你們再去看看!”剩下的全是差役,縱有個會三招兩式的,也見不得大場面,教他們去捉人,哪敢?不禁你望著我,我望著你,面面相覬,作聲不得,平日倚官仗勢那副兇威,早已不知那裡去了。縣太爺看見這副窩囊相,又是生氣,又是嘆息,眼看天就要黑了,正自拿不定主意,不知該怎麼辦才好?適時,耳中突然傳入一絲蚊納聲音,道:

“戶主系一江洋大盜,亦不姓葛,武功出神入化,高不可測,非捕快所能勝任,天已將黑,大人在此實非所宜,請先回衙,草民或可略效微勞,三更摒退左右,不論成敗,必定有所覆命。”話聲近在身旁,縣太爺左右張望了一陣,除差役外,再沒有別的人,不禁大奇,回憶半日所經所見,深覺暗中人所說的話,不無道理,暗忖:

“俠義之士,何處無之?與其株守無益,不如且先回衙,等候三更,以觀究竟。”留下四個人看守現場,立刻順轎回衙。

向準隨同小梅走後不久,突然又傳來爆炸聲。任何人處在曉梅、印、尤三女的那種環境,都難免要生疑,尤其是慧莊,關心夫婿安危,怒目責問,勢所必然。葛琳神色也顯得十分驚詫,但怕愈發引起三女猜疑,端坐原位,不敢稍動,略一判斷聲源,道:

“三位務請冷靜,小妹如有二心,教我不得好死。”慧莊悲憤地問道:

“你不是說,火藥全都引發了嗎?”葛琳道:

“這絕不會錯,但小妹也曾提及侯源,這個老賊是範賊的心腹,明著是助我守莊,暗中連我也在監視之列。三位當也看得出來,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新開闢出來,是我被玷汙以後,揹著範賊挖掘的。莊院落成我才來,侯老賊比我早來,內部情況比我熟,料是挖掘的時候,被老賊聽出聲響,暗中作下手腳……”慧莊哪有耐心去聽她說經過,急燥地截口道:

“現在……唉!你快領我們看看。”葛琳道:

“我也這麼想,怕三位誤會加深,所以沒敢動,情況已有變化,為防老賊另有詭謀,不能再計後果,我們也以馬上出去為宜,三位請隨我來。”曉梅為防再有意外,與葛琳並肩同行,暗中凝功蓄勢,嚴密地監視著她,稍有異功,便先發制人。印天藍與慧莊,尤其是慧莊,雖在後邊,戒備亦毫不鬆懈。葛琳恍如未覺,注目前邊,腳步輕而且緩,神情似極謹慎。她們走的並非來時道路,轉過一個彎道,發現一婢隱身在另一彎道口,向前窺看,警覺身後珠光,回頭看了一眼,作了一個握拳的手勢。葛琳會意,將手中夜明珠握緊,光芒銳減,腳下愈加輕緩了,剎那到了近前,婢女悄聲道:

“大姊二姊在前邊,一定是……”葛琳作了一個禁聲的手勢,止住婢女,探頭看了一眼,回顧三女道:

“她叫小菊。另二人一名小蘭,一名小蓮,全和我一樣,都是義父從小收養的,只是沒我幸運,蒙義父另眼相看,背地裡我們都姊妹相稱,感情不殊骨肉同胞。她們原先另在一處,故範賊不認識她們,以為是我最近收錄的,幸虧我沒告訴他,現在才能留在身邊,幫了我大忙。在那頭的是小蓮。小蘭大概出去了,我們過去吧。”立又引路前行,腳下愈輕,小菊跟在最後。小蓮發現珠光,立刻回身連連搖手。葛琳立將夜明珠收起,光線頓暗。也許是走近了,也許光線一暗,耳力增強,曉梅隱約聽到:

“老夫不是三歲小孩,你騙不了我,再不說實話,有的是苦頭給你吃。”遂聽一個女聲說道:

“說了你又不信,教你親自去看又不肯,我有什麼辦法?”

曉梅傳聲道:

“小蘭已落賊手,正在逼問口供。”葛琳道:

“果是侯源,再聽他說什麼?”侯源似乎在揣摸小蘭話的真實性,隔了半天,才又說道:

“你說的也許是真話,老夫還是慎重點好,反正出路就這一條,只要守緊這兒,誰也休想通過。”遂又聽見小蘭附和道:

“這個辦法果然好,誰過誰就得挨炸。”微微一頓,似是想到了什麼,又道:

“不成。”侯源道:

“怎麼不成?”小蘭道:

“要是小姐經過呢?”侯源道:

“你不是說琳姑受了重傷嗎?”小蘭道:

“小蓮又不是死人,總不能陪著小姐,呆在裡邊捱餓,就不能把小姐背出來?”侯源嘿嘿笑道:

“老夫自有辦法。”小蘭道:

“什麼好辦法?”侯源道:

“不能告訴你。”薑還是老的辣,小蘭用盡心機,仍是一籌莫展。

海城旄南,有一片丘陵,高不足十丈,起伏卻是很廣,由於北邊較高,故從城廂望去,像一條土崗子。這一帶有無主的孤墳,也有叢雜的野樹,時值冬季,木葉雖已凋零,但如藏上幾十個人,還不大容易找。分手的時候,即曾約定,在這裡等候。

教曉梅她們儘量拖,最好拖到天黑,才好便於接應。範鳳陽建造葛氏別業,監工派的就是候源,故有幾條地道,出口都在什麼地方,老賊自是瞭如指掌。葛琳發覺範鳳陽的奸偽以後,矢志替義父報仇,為自己雪恥,故另開密道,既是揹著範鳳陽做的,自然也不能教侯源知道。但是,這如何瞞得了老奸巨滑的侯源?

第一,即是高度機密,不能教任何人發覺,原有的地道,便不能用。無奈原有的地道在地底,有眼看不見,有時難免挖通,儘管力圖掩飾,馬上改道,仍舊留下了痕跡。第二,建材無故減少,就更瞞不了侯源。兩件事合在一起,侯源心中已如雪亮,仔細一盤算,他沒敢妄動。葛琳再不中用,到底是主人,而且是漂亮的女人。表面上與範鳳陽還沒有裂痕,此時得罪葛琳,一個枕頭狀,他就吃不消。事實上他也有困難,範鳳陽走時明白告訴過他,假山以內,不准他進去,假山以外,不準葛琳出去。想來想去,終於被他想通了。葛琳想出去,明著不能走,暗中走。他害怕了。

範鳳陽反臉無情,殺人不見血,如果讓葛琳走掉,他也吃不了,兜著走。於是,他便就業已發現的跡象,判定密道挖掘的方向,埋裝下火藥。當時他倒沒有存心想炸死葛琳,而是萬一被葛琳走掉,也好向範鳳陽有交代,純粹是為自己留個推卸責任的餘地,等到範鳳陽再來,也可邀功,告密。今天的情形不同了,裡邊有敵人,逼得他非用火藥不可。幸而判斷稍有失誤,火藥埋得偏了一點,引發的時候,又為露了火光,並且點燃火線,還得給自己留下躲藏的時間。

向準不怕老賊現身攔截,可怕極了火藥暗算,提心吊膽緊張的不得了,一見火光,便知不妙,他無法知道火藥埋在什麼地方,前進後退,都難保沒危險。情勢所迫,除了險中求生,向前硬闖,已別無選擇。幾種因素湊在一起,侯源躲開了,向準與小梅也僥倖地闖過去了。出了密道,就被守在外邊的捕快發現了,呼喝著圍捕過來。湊巧適才那一炸,把捕快嚇得逃開了,無形中等於幫了他們的忙,是以他們得以從容突圍。

距離最近的一個捕快,看清了向準與小梅的真面目,算是遭了殃,被向準揮動鐵手,砸了個腦袋開花。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江湖漢子就怕與官面上的人發生牽連,那將糾纏不清,寸步難行。向準砸死捕快,看清周圍形勢,知道公孫啟不敢公然助戰,殺官拒捕,就在死屍上,摸了一把血,抹在臉上,挾起小梅,便向丘陵奔去,其實他倆全沒受傷。

當著縣太爺的面,孫允身為捕頭,怎敢不追。追過高崗,追入丘陵,再想抽身逃退,已經來不及了。在一片亂墳堆裡,東倒西斜,或仰或臥,躺著四個人,有的胸脯還在起伏,想是還沒死。向準放下小梅,反身立定,也不再逃。小梅似是驚駭過度,軟癱地上,呆坐不語。孫允心頭暗驚,偷瞥四處,墳後樹後,隱現衣角,知已身陷埋伏之中,弟兄們雖然全都跟來了,動硬的,顯然不管用。他雖驚不亂,睜珠一轉,道:

“青天白日之下,殺人放火,強擄民女,敢莫是要造反?”色厲而內茬之神情畢現。向準嘿了一聲,道:

“少跟大爺擺譜,我不吃這一套,文了武了,你打算怎麼辦?”孫允道:

“你若是條漢子,跟我去見縣尊。”向準道:

“大爺要是沒空呢?”孫允道:

“你莫非還敢殺官拒捕?本班頭職責所在,當然知道,葛氏富孀,從關裡搬來的,想必你是見財起心,對是不對?”向準道:

“範鳳陽究竟給了你多少好處,這麼替他遮掩?”孫允裝腔作勢道:

“事主分明姓葛,你卻渾扯姓範,還要反誣本班頭一口,實在不可放過。”回顧身後捕快道:

“回去兩個人,稟報大人,就說兇手在這兒,速調馬步兵丁,前來圍捕。”捕快早已看出形勢不利,就等頭兒這麼一句話,聞令即行,一下子就有五個想開溜。哪知沒走幾步,墳後閃出一個大漢,喝道:

“站住,誰再妄動一步,這兒埋人可現成。”臉塗泥土,聲若焦雷,擋住去路,不亞剛從地裡鑽出來的凶神惡煞。五個捕快,嚇傷了兩對半,沒人敢再往前邁一步。孫允聞聲回頭,道:

“奪路突圍!”話聲中,騰身反撲攔路大漢,意在掩護屬下突圍,當然,能夠走,他更想走。良機難再,十幾個捕快,全都乘勢而起,拔足狂奔。攔路大漢是陸浩,喝道:

“不信良言,打!”揮動鐵手,左截右攔,再強也只有兩支手,於勢自難完全兼顧得周到。一陣叮噹亂響,擊飛了一把單刀,兩根鐵尺,一個垛子腳,還踹翻了一個人。孫允一動,向準緊隨而動,道:

“朋友,你這可就不漂亮了,跟隨大爺來的,怎可另找主顧,打!”孫允勢在意先,向準起步在後,兩人之間,本有距離,自難一步追及,這只是攻心之術,希望能夠遲滯孫允的行動。

孫允是個老油子,江湖門檻極精,聽聲辨位,知道向準離他少說還有五步,兵器根本夠不到,又沒聽到暗器破空風聲,怎肯上當,一步也未停,展望前邊,陸浩也正被手下人絆住,暗道:

“天賜良機,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先前他想掩護部下突圍,現在反而成了部下幫助他逃走,斜裡閃開陸浩,落荒便走。

幾個起落,竄出亂墳堆,隱隱覺得向準似乎沒有追來,不由回頭看了一眼。不錯,向準果然沒追來,正與陸浩合力,收拾他帶來的那批窩囊廢,就這剎那功夫,十多個人,已被放倒一大半。孫允哪敢再停,逃的更快了。適時,聽到一個少女甜脆話聲,道:

“三姊,要不要捉住他?”接著,便聽到另一個少女答道:

“這種貪生怕死之徒,教他回去挨板子不好?”先前發問那個少女,“咭咭”笑了起來。笑聲如銀鈴,悅耳之極,就在附近,卻看不見人。孫允又氣又怕,哪有膽子回嘴,剎那已到崗前,他不由呆住了。只消幾步,便可過崗,便在縣太爺視線之中,這幾個男女武功再高,青天白日之下,膽敢公然殺我?

他這麼想著,不禁又回頭望了一眼。這一望,心裡可就嘀咕起來了。身後沒有一個人,隱身少女固然追來,向準與陸浩,也不見影蹤。

“為什麼要放自己一步,難道回去會捱揍?”兩個少女的對話,始終縈繞耳際,揮之不去。他恨那個三姊刁鑽可惡,如果不是她那句話,自己現在不是可以坦然地回去了嗎?疑心生暗鬼,左思右想,想了很多,終覺不要。看眼前情勢,單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這個案子就辦不了,那三天一叱,五天一叱,揍還不會少挨,還真被那個丫頭說對了。馬步兵丁,也對付不了這些高來高去的人,甚至連影子都見不到。申詳上去派人,又多一個管頭,更糟。怎麼辦?主意還沒想出來,天可黑了下來。悄悄爬上崗頂,探頭望了一眼,縣太爺已經走了,老百姓見沒熱鬧可看,也都散了。

“嗯!”他臉上顯出一絲獰笑,似乎有了主意,嗯了一聲翻上高崗,鬼鬼祟祟,惟恐被人發現,不知去了什麼地方?察顏觀色,不問可知,縱然有了主意,也一定不會是什麼光明正大的好主意,八成要往邪道兒上走。

海城東門內,有一家藥鋪,“廣記老藥鋪”那塊招牌,金字都褪了色,模糊得都快看不清楚了,可見年代有多麼久了。這家老藥鋪,雖只一間門面,但因藥材地道,病人吃了就好,所以生意非常發達。可是店東侯東海無法排遣這空虛寂寞的日子。老伴常氏,勸他納妄,他總是搖頭不肯,其實,他知道常氏善嫉,深怕娶了小老婆,跟著受罪,就這連僅有的安靜,再也不容易保持。今年春天,侯東海的侄兒侯勝,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侯東海的消息前來看他,侯東海如獲至寶,便想留下侯勝,接理店務,隨侍晚年。侯勝告訴他,已經發了財,並且也已娶妻生子,勸他把藥鋪盤給別人,情願接他們老夫婦,回家養老。

侯東海本是蘇北雲臺縣人,淒涼晚景,斷子絕後,經侯勝這一說,又觸發了鄉愁,便一口答應了。藥鋪盤給一個果參人,名字叫程懷沛,出手很大方,給了他們紋銀五千兩,侯東海叔侄便歡天喜地的回了鄉。程懷沛接掌店務以後,招牌不改,一切照舊,只添了一個小徒弟,本人也不經常在家。出去幹什麼?只有小徒弟知道。這天上燈以後,店裡來了一個病人,氣色敗壞,可不抓藥,卻聲言求見程掌櫃程懷沛。小徒弟不認識他,答說:

“掌櫃的不在家。”程懷沛的確是在午後走了。病人道:

“我的病非他的成藥不能治。”本是暗語,小徒弟聞言會意,道:

“我也許知道,跟我來吧。”領著病人走了進去。程懷沛真有錢。另外還買了背街一棟房子,前後打通,小徒弟跟他住在一處,只知道還有人,究竟還有什麼人?也只有小徒弟才知道,除了程懷沛,出入全走背街。小徒弟叫開通連的角門,把病人帶進一間書房,道:

“你是什麼人,找我師父有什麼事?”病人道:

“我叫孫允……”小徒弟聽到名字,已經知道他是誰,截口道:

“不用說了,你趕快走,我師父料你準會來,臨走教我轉告你,這個地方以後不準再來。”孫允道:“走是可以,眼前的事怎麼辦?”小徒弟聲調轉冷,道:

“怎麼辦,自己不會想辦法,五百兩白花花的銀子,就那麼好拿?”孫允也有了氣,但仍強加忍耐道:

“侯二爺不會不來,我見見他總該可以了吧?”小徒弟道:

“他知道分寸,這個時候絕不會來。”孫允怔了一會,頓足道:

“好吧,我走!”轉身便向房門衝去。小徒弟喝道:

“站住!”孫允怒衝頭頂,轉身釘問道:

“走也不成?”小徒弟道:

“不錯,就這麼走不成。”孫允道:

“要怎麼走才成?”小徒弟道:

“你少在我小無常面前發威,你要心存怨恨,壞我師父的大事,小心你的狗命與滿門家小。”看他不過十五六歲,居然就有了這麼一個嚇人的外號,真是人不可以貌相!孫允幾乎氣炸了肺,本該發作,但多年公門生涯,卻使他深知人心奸險,按住怒火,馬上換上一副笑臉,道:

“小兄弟,怨我眼拙,原來你也能拿大主意,程爺走時還有什麼吩咐?”小無常道:

“別拉近乎,我不吃這一套,你來的時候,有沒有人盯梢?”

果然人小鬼大,肚子裡頗不簡單,孫允聽他問出這種話來,宛如一個老江湖,愈發加了小心,道:

“我先回家去,吃過晚飯,換過衣服才敢來,絕對沒人跟蹤。”小無常哼了一聲,道:

“就憑你那兩下子,有人跟蹤你也發覺不到。”孫允附合著他說道:

“俗語說得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兄弟說得極是,我就怕自己不成,還繞了一個大圈子,房上地下全留過意,確定沒人跟蹤,才進來的。”小無常道:

“看在你還知道謹慎的份上,我指點你一個辦法,趕快回去,換上官衣,造幾處硬傷,再去縣衙,把責任儘量往守備身上推,先敷衍幾天,等我師父回來,一定設法替你開脫千萬記住,這個地方絕對不能再來,如有必要,自會有人去找你,喏,把這個東西帶去。”顧慮還真周到,還給了孫允一瓶藥。孫允連聲稱謝,道:

“多承指教,今後還望多加照拂,令師回來,請代我問候。”

小無常敷衍了幾句,仍從原路把孫允送走,暗中卻另外有人,跟蹤監視,一直把孫允送到家門,等他換好官衣出來,進了縣衙,才回轉藥鋪覆命。計慮的精細,可算到了家。孫允進了縣衙,心裡也踏實多了,經過班房,屋子裡黑漆漆的,聞無人聲,不禁升起一絲惆悵。

其時,天已二鼓,往日這個時候,差不多也都該睡了,只是今天,情形不大相同,往日雖然睡,起碼還得留盞燈,今天就連一溜星燈火,也都沒有了。不是嘛,就只自己一個人回來了,還是別人有意放他回來的,想到這一點,又不僅感到一陣心虛。他本已走過班房,突然又走了回來,喃喃自語道:

“我還得想一想。”這就叫“作賊心虛”,他從藥鋪出來,到進了縣衙,一直都在想,怎麼樣才能圓其說,教縣尊相信?他想過不知多少遍了,總覺得想好的說辭,自己都不滿意,怎能夠瞞得過縣尊?所以他認為還有想一想的必要。拉開班房的門,走了進去,突覺身上一麻,知覺未失,麻啞諸穴俱已被制,清晰的覺出身邊有個人,就是再也不能說,不能動,不禁大是懊悔,不該三心二意,猶豫不定。

那個人制住孫允,僅僅冷哼一聲,便悄然走開了。孫允只覺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他無從知道這個人,究竟是哪一方面的?但他卻十分清楚,這個人要想取他性命,只消舉手之勞,便足夠了。這樣一來,便使他作了難,該怎麼樣回稟縣尊,就更拿不定主意了。

小蘭與侯源的對話,隱身轉角處的六個人,全聽得很清楚。葛琳傳聲道:

“出口不足十丈,郭女俠,教小蓮揹著你先出去好不?”曉梅道:

“不好,不管小蓮背誰,都只能出去兩個人,剩下的人,就更不易出去了。”葛琳道:

“要不然,三位之中,一人冒充小蓮,一人假裝是我,先出去兩位。”曉梅道:

“也不好,一則適才一炸,洞徑是否已被堵塞了不能不顧慮,再就是老賊說他有辦法,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歹毒的辦法?”印天藍接口道:

“姑娘先前曾說,小賊也不準姑娘出去對不?姑娘或許還不知道,小賊已經變得全無人性,即使姑娘親自出去,恐怕也不見得安全。”葛琳似是不信,道:

“侯源怕沒這大狗膽。”印天藍嘆道:

“這樣說來,姑娘是真全被矇在鼓裡了?”葛琳道:

“我說的都是真話,因為昨天我已親自看到義兄,所以才肯對各位推心置腹,深信不疑。”印天藍道:

“也不信金神君死在我們的手裡?”葛琳是有一時權宜之計的疑慮,道:

“天下還沒有一個肯與殺父仇人攜手合作的,換了金邈,我不敢說,但金遜不是那種人!”至此,印天藍對於葛琳的疑慮,大為減輕,道:

“金神君的往事,姑娘知道多少?”葛琳道:

“只知道義父仇人很多,正邪都有,結仇經過,誰是誰非,就不清楚了。”印天藍道:

“金遜生母何人,姑娘知道不?”葛琳道:

“沒聽說過。”印天藍道:

“難怪姑娘不知道,就連金遜本人,也是在年初才知道,不幸僅見兩面,就遭了小賊的毒手,還連累一位前輩奇俠,認為保護不周,引咎自盡了!”接著,便把年來經過,摘重要的,說了出來,最後恨道:

“連對授業恩師,他都忍心下得了毒手,何況姑娘?顯而易見,火藥原就是為姑娘姊妹準備的。絕非含沙射影,故意挑撥。”葛琳道:

“場主又見外了,我再重複一遍,對於各位,我已深信不疑。只不知義父生死下落,到底如何?”印天藍道:

“除了金遜跟我們一路,還有劉沖和彭化跟另外兩路,也都到處在找,只是金神君蹤跡如謎,至今沒有得到點滴消息,教人擔心不已。”葛琳道:

“就怕義父忍不住氣,自亂步驟。否則,憑經驗,憑機智,賊子還差得遠。唉!先不說這個了,想辦法出去是正經。”突然揚聲道:

“小蓮,你這個死丫頭,小心一點好不?碰了我這傷腳了,先歇一會!”她們一直在傳聲交談,故不怕侯源偷聽了去,現在她想親身冒險,去接近老賊,試探老賊反應,怕曉梅姊妹攔阻。也沒跟她們商量,就採取了直接行動。小蓮會意,埋怨道:

“夜明珠又丟了,我怎麼看得清。”曉梅姊妹沒有料到她會這麼做,阻止已遲,無論如何,卻不讓她們去冒險。侯源嘿嘿笑道:

“琳姑,你裝得不像,瞞不了老朽,也別教老朽為難,山主走時曾授權老朽,得采用一切有效辦法,阻止你們主僕出去。”

葛琳佯裝負氣,道:

“小蓮,揹我過去,看他敢不敢炸?”侯源道:

“琳姑,山主的家法,你大概還不清楚,老朽勸你死了這條心,他回來你愛怎麼走就怎麼走,他不在,你得替老朽想一想。”葛琳道:

“那你何不跟我一起走?”侯源哈哈狂笑道:

“琳姑,這可是你親口的招供,你根本沒受傷,月魄追魂也沒死,你大概看走了眼,把她當成了美男子,想步印天藍那個水性揚花淫婦之後塵,跟她私奔對不?”葛琳氣得幾乎噴血,居然容得他說完,方才叱道:

“你知道本姑娘是什麼人?”侯源嘿聲道:

“姑娘?嘿嘿嘿!別往自己的臉上貼金了,你已不是原封貨了,山主走時交代過,你是他新近收房的小老婆,想必耐不住空閨寂寞,必要的時候,準老朽便宜行事。老朽有家有業,有兒有女,不想結這筆風流債,如你真是熬不住,老朽倒願意幫忙,替你找個年輕力壯的,暫時煞一煞火。不過,話可說在前頭,真如這樣,你這第七房寶座,可就坐不成了,今後得聽老夫調遣。一句話,怎麼樣?”葛琳道:

“這全是他的意思?”她忍著侮辱,讓老賊說完,用意就在釘問這句話。侯源道:

“老夫還沒活夠,怎敢添枝加葉。”葛琳道:

“全依你,但得有個條件。放尤姑娘與小蓮小菊出去,我和月魄追魂與印場主留下。”侯源道:

“除了不能釋放月魄追魂與印姓淫婦,別的全可商量。現在不成。”葛琳道:

“幾時才成?”侯源道:

“不準再說話,你聽。”葛琳果然沒再說話,靜下來凝神一聽,這才發覺洞口外邊來了人,只聽一個隱約的聲音道:

“向大俠,讓我來挖。”曉梅姊妹聽出是公孫啟的聲音。不禁膽裂魂飛,公孫啟和向準那批人,這時如果下來,豈不正中奸計!情況急轉,危機已迫燃眉,曉梅正待出聲示警,驀的,一聲驚天大震,突然揚起!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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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39:5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烈女誅奸

葛琳挖掘這條秘道,為了求快,完全是就土質鬆軟的地方著手,人既不夠,材料又少,洞道不整齊,不堅固,自是意料中的事情。因此,午後向準與小梅,雖已僥倖衝了出去,洞道中脆弱的部份,卻經不住那一炸,震塌了不少。幸而公孫啟做事一向謹慎,在聽到向準述說經過後,非常不放心,混進人群,施展傳音入密絕頂功夫,把縣太爺支走,候人群散盡,前來接匝,天可就黑透了。向準當先領路,發覺洞道已經震塌堵塞,即著手清除。

遼東的土壤,雖不象黃河兩岸,黃土平原土性那麼粘,可也不是沙土,故塌陷的部份,也是成方塊的,這其間,自有不少空隙。公孫啟本就懷疑洞中,隱藏著賊黨高手,耳力又極銳敏,向準清除洞道,他就貫注全神,仔細諦聽。他聽到了小蘭和侯源的對話,也聽到了葛琳與老賊的對話,雖然沒有聽全,僅就聽到的,已可判斷個八九。他判斷出葛琳的位置稍遠,似極安全,曉梅姊妹必然和她在一起。也判斷出老賊侯源,阻截在葛琳等人的進路上,仍有火藥,未曾使用。最後,聽到葛琳先是要輕身犯險,判斷必已被曉梅阻止,而後才以接受屈辱條件,企求先放出慧莊三女。

他深知範鳳陽網羅的這批新人,多是一方之霸,心黑手辣,言而無信,實不足奇。

他怕慧莊與二婢上當,決定阻止她們妄動。事機急迫岔路中不及多想。便出聲要向準休息,由他來接手。他的原意,不啻告訴侯源,洞外來了人,教老賊心理上,多增一分顧慮,看老賊的反應,再作進一步打算。不料換來的卻是一陣爆炸。

“轟!轟!轟!”

炸的不只一處,也不象一兩箱火藥,威力之強,地皮都在動,煙塵土霧也從縫隙中衝了出來。弄巧成拙,既驚且悔。這不是他所希望出現的事情。老賊侯源似乎也不該這樣慌張失措。萬幸向準聽到他的招呼,已經上來了。現在所擔心的,是曉梅葛琳等人,有沒有受到傷害?

洞裡與洞外,情況完全不同,那空氣的排擠,那煙火的燻烤,那巨大聲響的震盪,那土壤崩落的壓砸,變化瞬息,全出意外,事先沒有防備,事發無處躲藏,血肉之軀,怎麼消受得了?爆炸過後,緊接著又是一陣“轟隆!”地面上出觀了兩道溝。這還用說,兩條地道全被陷落的泥土,給填滿了,人如果被壓在下面,怎麼還能活得了?公孫啟一掠到了溝邊,頓足流淚道:

“都是我害了她們!該死的是我!”金遜勸慰道:

“我們不來,老賊也不會放過她們,與公孫兄何尤?”陸浩接口道:

“溝不深,大家一齊動手,快一點,也許還有救。”他一邊說,一邊已經動起手來。經他這一說,全都認為有理,也正要動手。向準道:

“挖北邊這條溝,先挖西頭。”陸浩道:

“向兄先前走的當是北邊這條洞道了?”向準道:

“正是這樣,人多反而礙事,由我和陸兄先挖。”溝寬不過四五尺,的確用不著全動手。兩條溝並非平行,象一個鉤,向準與陸浩,清除的是尖部位,上層都是成塊的,有大有小,大的兩人搬,小的隨撿隨擲,進展異常快速。公孫啟審度形勢,估計老賊適才說話位置,大概就是鉤尖這個部位左右。曉梅葛琳等人與老賊之間,自是還保有一段距離,或許沒有壓在土下,果真如此,料還有救。

如此一想,心頭不禁升起一線希望。約莫頓飯光景,他與金遜替換下來向準、陸浩,就他們四個人,分成兩班,輪流替換,女孩子根本插不上手。隨在身邊的,僅有梅芬,靈姑和小梅,不見杜丹與姍姍。

她們去了何處?

如照日間經過情表,八成去盯孫允的梢去了。嗯,料必不會大錯。若然,萬一遇上範鳳陽,二女豈非自投虎口?大約半個時辰,終於開出一個拳大的缺口。啊!現出了洞道!這時正值公孫啟和金遜接第二班,欣喜之餘,公孫啟禁不住呼喚道:

“曉梅!二妹!”沒有得到應和。公孫啟的一顆心,頓時涼透底。金遜額頭青筋畢露,心裡尤其著急,湊在洞口,提高聲音喚道:

“琳妹!葛琳!我是金遜啊!”稍緩,一個微細的聲音答道:

“你騙不了我,老賊,我不會教你好死的!”公孫啟辨出話聲,接口道:

“是藍姊的嗎?的確是我和金兄,你傷的重不重?忍耐一會!我們這就下去。”奮力幾招,將缺口開大,這才看出沒有陷落的地方,內部也震塌得很厲害,洞道癱塞,聲音被隔斷,以致聽來甚是模糊,不禁忐忑地問道:

“藍妹,曉梅會靜禪神功,應該不會出事,怎不說話?還有向大嫂與葛姑娘姊妹情況怎麼樣?”縫隙中,陡然透出來幾道夜明珠光,接著傳來印天藍話聲,道:

“我們都被泥土隔斷了,她們的情況,我也不清楚,快點把洞道打通,提防侯源老賊搗鬼。”公孫啟道:

“我們這就進來。”向準、陸浩,也都下來幫忙開洞,沒有鍬鎬,唯一可用的,就是金鋼鐵手。最初往下開,不過開出一個象四五尺見方的深墟,現在清除洞道積土,得往上邊送。公孫啟首先脫掉長袍包土,金遜等人照舊學樣,然後一包一包地往上拋。三個女孩子守在坑口,一包一包地接,傾完積土,再把衣服丟下來。就這樣連續不斷地往復運用,不消多久,終於開出來了一條僅供一人爬行的洞徑。公孫啟,與金遜,先後爬了進去。啊!印天藍被埋了半截,下半身完全壓在土裡,口鼻間溢有血漬,顯然還有內傷。

公孫啟看在眼中,驚在心裡,更不怠慢。小心翼翼地清除上邊的泥土和碎塊。

金遜從旁幫忙,好不容易把印天藍救了出來,略一檢查,似未傷筋動骨,只是一些皮肉之傷,暫時不能動罷了。公孫啟匆忙給她服了一顆內傷藥,協助金遜,繼續往裡開。吉人天相,洞徑打通之後,僅小蓮首當其衝,被強風壓擠,內傷甚重,此時猶暈迷未醒。印天藍就是為了救小蓮,把人交給慧莊,抗託震落土塊,行動遲緩了些,自己反而受了傷。否則,小蓮縱有十條命,也非被壓死不可。其餘的人,都沒什麼大影響,只是在變起之初,受到一陣難堪的窒息,耳鼓也受到強烈的震盪,嗡嗡不絕,所以公孫啟最初的呼喚,曉梅沒有聽見。老賊侯源到現在沒動靜,如非已逃,便已遭報。

唯有小蘭,生死下落不明。在目前情況下,不知火藥是否全爆炸?於是,也不能為了救她一個人,再教大家跟著涉險。

只有暫時離開,另想其他辦法。

印天藍不能行動,公孫啟責無旁貸,親自把她抱了出去,但是,爬行難免碰到傷腿,公孫啟顧慮到這點,就有那麼體貼,寧願自己吃點苦,仰面朝天,把印天藍平穩放在自己身上,就那麼慢慢爬行出去的。小蓮則是由葛琳帶著出去的。

海城縣的縣太爺,獨自在書房,坐著也不是,走動也不是,就那麼緊皺眉頭,焦慮不堪。入夜以後,又起了一陣劇烈的爆炸,炸得他心驚肉跳,也怒到了極點。整座縣城,也受到了嚴重的影響,商店提早打佯,住戶關門上鎖,甚至小孩子都不敢再哭,這成什麼體統?

守備部隊全體出動了,加強巡邏,加緊城防,那緊張的情形,就象賊人要屠城!最惱人的還是,全班捕快,宛如泥牛入海,一個也沒有回來,一點消息也得不到。“梆!梆!梆!”三聲更鼓敲響了。突地,他聽到耳際話聲,心頭升起一線希望,不禁想道:

“他是什麼人,那麼多捕快都不中用,他一個人能有什麼辦法?”想念未完,緊接著又聽到有人敲門。“篤!篤!篤!”聲音是那麼輕,舉動是那麼知禮。縣太爺點了一下頭,親自過去把門打開了。一股無名怒火,陡升三千丈。敢情當門站著的,並不是他意料中的奇人,而是捕頭孫允,不言不動,不參不拜,象是個泥塑的土偶。縣太爺的氣,可就大發了,正待發作。適時,突又聽到一縷蚊蚋似的聲音,響在耳邊,道:

“孫允雖知內情,亦有苦衷,大人暫勿發怒,聽他怎麼說,再定此人是否還能用。”語畢,寂然,並未現身,不知是否已走。

孫允卻是立刻還了魂,單腿下了一跪,道:

“累大人久等了。”縣太爺聽到暗中人語,神色略見鬆緩,道:

“情形怎麼樣,進來說。”孫允跟了進來,待縣太爺落座,肅立一旁道:

“卑職無能,未能擒到強人,請大人降罪。”縣太爺道:

“葛家究竟是幹什麼的,為何私藏火藥,家裡養那麼多打手?你不會毫無所聞,有話實講,本縣替你擔待。”孫允又打了一個千道:

“卑職先謝大人恩典。”縣太爺道:

“不須俗套,你往來奔波,定也疲勞,坐著講。”孫允告罪坐下,道:

“葛家當初建築時候的監工,名叫侯源,就是現在的管家,早年保過鏢,卑職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卑職以為他發了財,房子是他自己的,上前攀談,不解談出了禍。”縣太爺驚問道:

“什麼禍事?”孫允嘆了一聲,道:

“侯源告訴卑職,房主大有來歷,武功通天,能殺人於無形,警告卑職,不準多問,縱然有事,最好裝聾作啞,也不要管,否則,一家老小,性命難保。”收受賄賂的事,他沒敢說,秘窟也沒講。縣太爺道:

“這麼一說,今天是仇人找上了門?”孫允道:

“想必是的,這種江湖仇殺,雙方都是高來高去的能人,卑職連侯源都打不過,來的更不知是那路人,縱是賠進性命,也管不了,守備兵馬也對付不了這種人,甚至連面都見不到,大人有何求見?”縣太爺道:

“全城都被驚動了,捕快一個也沒回來,身受皇恩,怎麼能不管,你難道不知道這是你的職責?”沉默片刻,孫允道:

“卑職斗膽,擬請大人申祥上稟,請府裡派人。”縣太爺道:

“要你何用?”孫允道:

“白天的事,大人已曾目睹,卑職全力以赴,只落得目前這等狼狽相,力有不濟,奈何?”縣太爺道:

“把你的家小即刻搬進縣衙,本縣代你去保護,還有什麼顧慮?”孫允驚然道:

“大人既如此恩典,卑職再無話可說,謹將幼子託付大人,設有不幸,祈求代為撫養教育成人,卑職就感激不盡了。”縣太爺道:

“你子即我子,本縣必不負所托,即刻回去,把他接來,你的建議,本縣也完全採納。”孫允道:

“天黑以後那次爆炸,說明葛府地下,雙方可能還有人,請大人立即調派五十名兵丁,帶鐵鍬鎬,卑職去去就來,親自帶著他們去挖掘。”縣太爺詫問道:

“你剛才不是說他們沒用嗎?”孫允道:

“是的,卑職說過,兵丁的確無用,卑職的意思,也不是去捉人,捉也捉不到,而是把那批強人驚走,不要再驚攪百姓,辦法雖然不好,對地方也算有個交代了。”縣太爺想了一想,覺得這個辦法,是不得已而求其次,再要發生爆炸,紗帽恐怕都要戴不牢,便道:

“你快去快回來,本縣還要親自監督。”孫允告退走後,縣太爺立刻派人,分頭準備,剛剛告一段落,耳際忽又傳來暗中人語聲,道:

“大人勤政愛民,誠為一方之福。惟葛家佔地甚廣,昏暗之間挖掘,斷非五十名兵丁,所能為力……”語聲微微一頓,接道:

“莊後塌陷部份,地下或尚有人,不論死活,當為雙方首要,彼等身手,頗不平凡,還望叮囑部屬不要貪功,枉送性命,驚走他們僅夠了。”縣太爺道:

“俠士可否進來一敘,本縣還有甚多疑問,容面請教益。”

門外靜寂無聲,沒有得到回答。縣太爺親自開門出來相請,夜色沉黑,星斗滿天,哪裡還有什麼人影,無可奈何,只好悵然回屋。傳語寄語的是公孫啟,救出曉梅印天藍後,恐杜芸和姍姍躡蹤孫允,再遇強敵,故又急急趕來縣衙。他另有打算,也怕糾纏不清,故未與縣太爺相見。

孫允回到家中,發現妻子已將幼子將霖兒喚醒,穿著整齊,還準備了一包換洗的衣服,在等著他,全感驚詫,不禁問道:

“你怎麼會知道的?”孫妻許氏道:

“剛才來了一位姑娘,說是縣太爺要收霖兒做義子,教我趕快準備,是不是真有這回事?”孫允道:

“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許氏見他心神不定的樣子,甚是惶惑,道:

“難道是假的?”孫允支吾道:

“不假,我是問問她模樣怎麼樣,穿什麼衣服,有沒有帶著傢伙?”許氏道:

“年輕,樸素,一個姑娘怎麼會拿刀動劍?”孫允道:

“她沒再說什麼?”許氏道:

“你不問我還真忘了,她教我轉告你,今後要好好地做事,不準再跟藥鋪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孫允聽到“藥鋪”兩個字,心頭已雪亮,道:

“縣太爺待我這麼好,我怎麼能不好好地報答他。你關好門窗睡覺吧,衙門裡還有事,今夜我不回來了。”背起霖兒越牆而去。他已明白,自離墳場,一舉一動俱在別人監視之下,幸虧沒再做欺心事,否則,腦袋早就搬了家;也很感激那個姑娘,沒有揭他的短。經過這次教訓,天良發現,以後他果然沒再做壞事。趕到縣衙,守備何澄也已帶人趕到。縣太爺見霖兒長得還很清秀,甚是喜親,親自交給夫人照管,然後帶著大隊,趕往葛家別業。天亮,陷落的部份,首先挖清了,下面埋著一男一女兩具死屍。跡象顯示,二人生前還發生爭搏,男屍背上還插了一把劍,女屍身上也有傷,已難辨清究為拳傷,抑是壓砸出來的傷痕。

女屍自是小蘭,孫允沒見過,就把她當成葛氏富孀,糊里糊塗結了業。房子貼上了封條,在逃兇嫌,案後查緝。那批失蹤的捕快,事後也都回來了,據說是被一蒙面俠士所救,異口同聲全都這麼說,不信也得相信了,隔了一夜,東城侯記老藥鋪後邊那棟新修建的房子,也被強人侵入,屠殺個精光,成了一宗無頭案。這是給小蘭報仇,也是給地方上挖去一個禍根。

公孫啟辦完這件事,才離開海城。

臘末冬殘,歲又云暮,遼東地面,又已是風雪漫天的琉璃世界。玉宇瓊瑤,極是壯觀,美中不足的就是太冷了,山口鎮印記參場那個中途站,自去年被毒蜂雷登帶人縱火焚燬後,敗瓦殘垣,至今無人收拾,在風雪襯托下,愈發顯得淒涼破落。

站後小樓,由於距離倉庫稍遠,當時刮的又是北風,儘管未受波及,但煙燻火烤,一年未經打掃,外表看來,也已呈現殘破不堪,今夜就在這座小樓,裡邊突然出現了燈光,雖然時間不久就熄滅了,可也已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今天是臘月初八,是過年的開始,世俗照例要吃上一頓臘八粥,僅管距離年底,還有半個多月,但在民間已洋溢著過年的氣息了。

初八這天,月亮還不夠半圓,冷月寒輝,卻已能把大地景象,清晰地映照在人們的視線之中。是有心人來了,一共是兩個,不,後邊還有隱隱藏藏,雖然看不清數目,但絕不全少於十個人,咦!怪了!前行兩人,剎那已近,赫然是人寰五老的老大上官逸,與追魂扇唐通,他們兩個人怎會勾結在一起?這簡直匪夷所思,想都想不到。山口站被包圍了,站外四周,全埋伏下了人。上官逸和唐通,這才來到了小樓前。追魂扇唐通以達樓下,揚聲喚道:

“秦牧,你既冤魂不散,那就出來吧。”樓內立即傳出一個宏亮聲音道:

“好得很,你就是請來天兵天將,老夫也非宰了你不可。”

樓門開處,隨聲走出一個魁梧老者,白髮銀髯,面色紅潤,目光如電,相貌極是威猛,身後陸續走出一個少女與三個四五十歲的壯年人,分立老者左右。

老者自是秦牧,輕藐地瞥了唐通一眼,寒煞的目光,卻註定了上官逸,打量了半晌,道:

“恕老夫眼拙,尊駕是哪一位?”上官逸隨口通了姓名。不料秦牧卻敞聲大笑起來,聲音中充滿了蒼涼與悲憤。上官逸覺得他笑得蹊蹺,詫異地瞥了唐通,意在徵詢姓名有什麼好笑?唐通也是一臉茫然神色,似乎也不知秦牧為何發笑?上官逸不由無名火起,冷冷的說道:

“笑罷,盡情地笑,等會叫你哭。”秦牧止笑道:

“老夫是該哭。”上官逸愈加不解,道:

“這總該有個理由?”秦牧道:

“因為你不像。”上官逸殺機暴湧,道:

“我就是我,何言像不像?”秦牧冷笑道:

“何不問他?”“他”字自是指唐通而言。上官逸怒瞥唐通,目光中寒光愈盛。唐通強作委屈,道:

“山主能中老匹夫商間之計?”上官逸冷哼一聲,沒再理他,移注秦牧道:

“老匹夫還不下來受死。”秦牧道:

“你可知道老夫的規矩?”上官逸道:

“鐵面判官,心黑手辣,掌下從無活口。”“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秦牧氣極而笑,道:

“唐通,你這個該死的畜性,不錯,老夫掌下從無活口,但所誅盡是象你這樣喪盡天良的東西,欺兄盜嫂,豬狗不如,小兒識破爾奸,不幸慘遭滅口,拿命來吧!”怒喝聲中,凌空撲下,駭人掌風,罩向唐通。唐通覷準奸機,追魂扇一揚,暗藏毒釘,猝告發出。陰險毒辣,於此可見。鐵面判官秦牧,縱有通天本領,在這種情況下,不能緩不能躲,“噗”的一聲,追魂釘立中前胸。怪事發生了。追魂釘向不虛發,發必見血,非傷即死。可是現在,這麼歹毒的東西,在秦牧前胸,竟然失了效,就象打在堅韌的皮革上,“噗”聲過後,反被撞落地上。秦牧不僅未傷未死,縱撲的身形反而更快,掌風也更見猛烈。

唐通偷襲無功,鐵扇倏然張開,一揮一劃,削卸來勢,人已倒縱二丈,遊目瞥見上官逸,已被一女三男,圍在核心,不禁心頭鹿撞。秦牧腳落實地,一粘即起,再度向唐通撲擊而去。唐通內心有愧,不敢接戰,再次暴退,已經退到了瓦礫場上。秦牧邊追邊喝道:

“你逃不了,明年今天,便是你週年忌辰,看掌!”左掌護胸,右掌如刃,斜劈肩頭,帶起一縷尖銳破空聲,駭人之極。唐通晃身避開道:

“老匹夫,我已讓你三招,別逼人太甚。”咦,是他約了幫手,來找秦牧的,反說秦牧逼人太甚,這成什麼話?秦牧怎肯放鬆,又再追撲攻上。唐通見勢也不能再退。瓦礫堆,地勢高,埋伏在站外的人,最少有三面看得見,他自己不打,朋友怎肯幫忙?秦牧武功比他高,人又正直無私,早年錯殺秦牧之子,心裡有愧,是以見了秦牧,未戰先怯。現在情勢所迫,他已無法再退,秦牧追撲攻到,他只好硬起頭皮,揮扇迎架,在他說來,的確好象是被迫。秦牧雙掌翻風,飛聲雷動,威勢無倫。

唐通鐵扇倏張倏合,時筆時劍,變化亦極詭異難測。

上官逸以一敵四,始終膠著在原地,但卻瞞不了明眼人,他是能勝而不勝,能突圍也不突圍。窺察四人武功門派?抑是別有用心?此刻誰也不知道。不過,唐通首先注意到了,眼珠一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邊戰邊想,愈想愈怕,不禁傳聲道:

“秦老,快停手,也別再認真,你殺了我,你也走不脫,不信,你偷偷地看一看那邊。”秦牧以為他要弄鬼,自然不信。唐通了解他的心情,又再傳聲道:

“秦老,請相信我,當年的事情,不盡如傳言,但我也不否認有錯,自來遼東,更是大錯特錯,就算我死有餘辜,孩子們都沒有錯對不?”藉避招閃身,給秦牧製造了一個機會。秦牧匆忙地偷瞥了一眼,但沒看出什麼來。再次交鋒,唐通說道:

“秦老,聽說過範鳳陽嗎?”秦牧心頭陡感一震,但仍攻撲不懈。唐通道:

“此人就是,我跟他訂交很早,最近一年,不料變得比毒臂神魔還可怕,他現在必是恨我不該把你引來,也恨你識破了他的真面目,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我連同孩子們,一個也別想活著離開此地。除開西邊,全是我的人,合起來跟他拼一下,最少也要掩護孩子們逃走。”秦牧漸為所動,最要命的是,他已發覺後力有不繼現象。原因他知道,是受了樓中怪椅的累。看官如果回憶一下,當還記得紀秉南去年縱火之前,曾在椅子上布過毒,那是一種慢性的散功粉,遇熱即化,透衣入胃,傳遍全身,功力逐漸減退,終至消失。鐵面判官秦牧,不幸就中了那種毒。唐通可不知道,見秦牧掌勢雖緊,威力已不如初時強勁,以為他同意了,便道:

“我退你進,向那邊移動,先把孩子們替換下來。”並且說了就做,迎拒兩三合,便閃退一大步。秦牧雖不相信唐通,也不完全同意他的辦法,無奈力不從心,再戰下去,勢必全難活命,便傳聲道:

“老夫拼掉老命,截住小魔,你把我孫女救走,送交杜丹保護,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話雖是這麼說,心裡卻在試探唐通,以觀反應。唐通慨然道:

“不,我將功贖罪,截住小魔,你們祖孫逃走,如有可能,把犬子帶走。”這時,已接近另一斗場,秦牧忽然捨棄唐通,斜撲範鳳陽,道:

“怡兒退下,你們不是他的對手。”唐通更不怠慢,亦夾擊而上,以行動表白了心跡。上官逸的確是偽裝的,身形一晃,便已退出十丈,嘴口發出一聲怪嘯,恨道:

“唐通,有你的,本山主頭一次認栽,絕不親手殺你。不過,你也別高興太早,能不能生離山口鎮,還得再露一手才成。”秦牧,唐通合力追擊,他東移西晃,當真不還手,說完之後,竟然越過站牆,飛逝而去。埋伏在站西的人,也跟著他走了,剎眼不見蹤跡。他是不是範鳳陽?一舉一動,都透著怪異,教人不易捉摸。秦牧,唐通,奮力追截,身法不如他快,眼睜睜地看著他從容而退,不由呆在當地。

秦怡以及雙方部眾,全圍攏過來了,異口同聲地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秦牧看了唐通一眼,苦笑道:

“見過你唐伯父,過去的事有誤會,今後不準再提。”秦怡不情願地向唐通福一福。唐通則讓,只受了半禮道:

“過去的事,非三言兩語可盡,以後我會向你有個明白交待,現在我們全在險中,必須合力,或有萬一生機,舒兒,先見過秦爺爺。”唐舒一揖到地,畢恭畢敬向秦牧行了一禮,秦牧頷首還了一禮,道:

“上官逸是我小師弟,入門武功還是我代師傳授的,適才那個貌似上官逸,卻不認識老朽,一望而知是假。令尊說他是範鳳陽,老朽也有懷疑,除非從怡兒武功上看出師門來歷,惟恐上官逸聞知對他不利,別無解釋。不論如何,他縱非範鳳陽,也必是範鳳陽的得力膀臂是可以斷言的,天池事後,範鳳陽躲躲藏藏,所懼只有公孫啟,現在的行蹤,已為賢父子所知,犯了他的大忌,聽那人臨去留言,顯有殺人滅口之心,是以令尊說,我們全在險中,一點不假,此非善地,還是及早離開為是。”經他這一解釋,大家算是明白了,縱然彼此之間,容或還有芥蒂,但在眼前,卻非通力合作,不能渡過難關,唐通道:

“現在的情況,秦老前輩說的已夠透澈了,必要的時候,我與秦老前輩,阻截強敵,你們保護秦姑娘全力突圍,往投公孫大俠或杜場主,告訴……”適時,一聲冷笑,打斷了他的話,哂道:

“突圍,別作夢了,這塊地風水就頂好,祖孫,父子,還有朋友,就來個孝義雙全吧!”不待聲落,已有兩個人循聲撲了過去。唐通急道:

“留心暗算!”哪知他還是喊遲了,已有一個倒了下去,但仍竭力喊出。

“毒藥……”還是毒藥暗器,眾人不禁大驚。

另外一人,立即靜伏不動,秦牧傳聲道:

“敵暗我明,此刻不宜出去,先隱藏起來,等天亮再說。”立見人影閃動,剎那俱已達樓前。不實劇變人生!

巨響聲中,又是火藥爆炸了,範鳳陽好歹毒的心腸,他算準有一天,公孫兄妹會用這座樓,居然在樓下,也埋裝了火藥。

烈焰騰空,磚瓦齊飛,一炸之威,煞是駭人。幸而秦牧祖孫與唐通父子等人,俱隱身樓外瓦礫堆附近,僅是受了一場虛驚,毫髮也沒有傷著,唐通震驚之餘,道:

“瓦礫堆恐怕也靠不住,還是躲開點好。”大家心裡已無主張,聞聲即動,有的準備去車房,有的打算奔馬棚,秦牧宏聲喝道:

“回來,炸過的地方最安全。”但是,小樓正在燃燒,如何隱身?驚慌,恐怖,無所適從,大家只好奔往各自認為安全的地方。秦牧與唐通,已經失了控制,火藥不比強敵,敵人再強,一對一不成,還可以兩個乃至三個拚一個,火藥埋在地下倉庫間,從地面上也發現不到,一旦爆炸起來,碰上了連屍首都落不到整的。誰能不怕?誰又知道何處埋的有死亡?威脅著整個山口站。就在大家心驚膽悸,精神幾乎崩潰的時候。第二次爆炸又已發生。這一炸,幾乎把大家的心,震出口腔外,然而這次炸的,既非瓦礫堆,也不是馬棚與車房,爆炸的地點在城外,從絕望的慘呼聲,還顯示炸死了人。情況發展,愈加叫人惶惑了。

火藥是範鳳陽手下黨徒埋裝的,而這次炸的,恰正是他埋伏在站外的黨徒。自己人炸自己人,豈不成了窩裡反?這一發展,立刻影響到其他幾處埋伏,再也藏身不住,紛紛顯出了原形。鐵面判官秦牧早已忍耐不住,適時揚聲道:

“跟賊子們拼了!”當先向西衝去。秦怡緊隨其後。他祖孫這一動,唐通父子及部眾,亦起而跟蹤,十多個人一條心,與其在站裡擔驚害怕,何不拼個痛快的,埋伏在站外的人,紛紛趕往攔截。一場劇烈拼搏,就這樣展開了序幕,一邊志在殺人滅口,調配的都是精銳。一邊是死中求生,奮不顧身。秦牧聲出身動,起步處又在核心,秦怡與隨行三壯漢,僅錯一肩相隨,首先到達站西。

埋伏在站西的範賊爪牙有兩處,每處兩個人,偏巧適才炸去了一處,僅僅剩下兩個人。一個迎戰秦牧,一個以一敵四,力拒秦怡與隨行步眾。鐵面判官秦牧突圍之前,已看清四周埋伏匪徒,算準距離,拿穩主意,決定一舉突破,並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孫女與徒眾,最後毅然說道:

“出站之後,務必在側翼匪徒趕到之前,一舉把二賊殺死,才能走得了。萬一不如預期,你們只管保護怡兒先走,我給你們斷後。”秦怡自是不肯不顧爺爺,單獨逃走。祖孫倆爭執了幾句,最後秦牧有了氣,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們不能全死在這兒,得留下一個報仇的,只你年輕,希望最大,突圍之後,往投杜丹或公孫啟,你不能讓我死不瞑目。”秦怡不敢再頂撞。他們祖孫一動,埋伏在北邊的匪徒,已從斜裡追去。相差不過幾十步。甫越站牆,匪徒人少,怕截不住,迎面就是兩把暗器。唐通的追魂釘,都沒有傷著秦牧,自更不發生作用。秦牧停都沒停,便找上了右邊的一個,作了對手。老英雄謀定而動,出手絕不留情,雙掌齊揮,有如猛虎出押,只攻不守。右邊匪徒,亦非弱者,何況手中有劍。他見來勢過猛,不敢迎架,閃避正面,劍走偏鋒,斜刺腰背。秦牧視如不見,上左步,身形微向右斜,右劈左按,雙掌微弧擊下,破風呼嘯,威勢萬鈞。

右匪劍長,以為可先刺傷秦牧,雙掌不避自避,故原勢不變,且更貫力刺出。由於他貪功心切,反而上了大當。殊不知秦牧,為了防禦唐通的追魂釘,精心特製五件軟甲,取材錦鱗蟒皮,普通刀劍難傷。右匪不知內情,劍尖中,如刺敗革,由於用力過大,而秦牧身形恰正右斜,不僅未能穿肌入肉,並且還往右滑了出去。事出料外,馬步也被自己的濁力,帶得浮動起來,再閃身躲避敵掌,那裡還能如願。但聽“啊”的一聲,右胸骨被劈折了三根,傷及內腑,僅僅慘號半聲,口噴鮮血,屍體便摔跌在地上。秦怡不願爺爺留下,故對付左邊的匪徒,也用出了全力,三個壯漢是秦牧的弟子,自與她同一心意。

左邊的匪徒強再狠,遇上四個拼命的,那裡還能討得了好,右邊同伴的慘號,更使他分了神,被秦怡乘隙一劍,刺中前心,劍尖向下一滑,來了個大開膛。消滅二匪,雖僅兩三招,就這兩三招的時間,北邊的匪徒,已將迫近。同時,唐通父子也已越牆出來,但也把南邊的匪徒也引了過來。事前有約,秦牧自不能置唐通父子於不顧,道:

“唐老弟,教令郎隨怡兒先走。”唐通原也與乃子說過,奈何唐舒不肯走。情急哪容耽擱,爭執中,還沒走出多遠,匪徒已全追了上來。秦怡本不想走,匪徒這一逼近,再走也來不及了。秦牧祖孫師徒為五人,唐通父子及部眾,原有八人,前在唐莊逃走時,一個斷臂沒有跟來,故現在僅有七人,合起來十二人,埋伏的匪徒,原有十六,死了四個,還有十二個,人數一樣,正是一對一的局面。

但是,勝負生死,決定在武功的高下,不是決定在人數的多少,事實上,武功造詣,無法相同,經驗,機智都有密切的關係,秦怡是是唯一的女性,也是年紀最輕的一個,火候不足經驗尤差,劇戰一起,她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個,她不放心祖父,秦牧更不放心她,祖孫兩並肩對敵,表面是一對一,實際是聯手拒敵,秦牧照顧她的時候多,秦牧這一分心,功力招術,俱都受了嚴重的影響,三十招一過,他首先了受傷,但不重,僅是左腿被敵人的劍尖劃破了一個寸許的口子。照理說,原無大礙。無奈骨肉連心,秦怡見祖父的腿上,血流不止,褲子都紅了半截,關心太過,無法專心對敵,情況就愈加不濟。

秦牧則是既驚且怒。驚的是祖孫倆可能難逃大劫。怒的是孫女不聽話,不肯走,他們祖孫的對手,是兩個四旬漢子,看破弱點,攻得更緊,更狠,更辣,十招中,倒有七招攻秦怡,對秦牧來說,則無異攻心。一對一,秦怡原就不成,匪徒一變戰法,合力攻她,招式就更加散亂了。“嘶”的一聲,前胸被匪徒劃開一條大口子。匪徒就有那麼下流,勁力用的極有分寸,僅劃開衣服,絲毫未傷皮肉,但一出招運劍,則皮肉盡現,秦怡羞得面紅耳赤。

秦牧更是氣得鬚髮俱張,幾乎吐血,利害是互相關聯的,秦牧祖孫這一落了下風,三個弟子就再也沉不住氣,他們與敵人,原本勢均力敵,互不相上下。這一心燥氣浮,頓時便落了下風,不僅無法馳援,自保都成了問題,唐通略佔優勢,發現秦牧祖孫狼狽情況,一陣猛攻,逼退對手,偷空放了一支冷箭,這是精鋼摺扇中,僅餘的一支追魂釘。二匪逼得秦牧祖孫,互相援應,卻又援應不了,得意忘形之餘,疏於防範,立有一匪被追魂釘射殺。另外一匪,不由驚惶四顧,微顯呆怔,秦牧抓準良機,倏出鐵掌,斬斷他那陰損的右臂,同一時間,秦牧三徒之中,一個名叫馮愷的,急於馳援恩師,不幸失手,喪生在匪徒劍下。

迭連的慘呼,牽動了全局。追魂釘也引來惡毒的暗器。馮愷在師兄弟中居長,他的死,更使兩個師弟怒發如狂,兩把劍如有神助,威力陡增,霎眼之間,雙雙得手,把兩個頑敵,傷在劍下。

不約而同,找上了那個殺死馮愷的匪徒。

唐通只顧偷襲別人,疏於防範自己,忽覺肘關一麻,追魂扇失手落地,和他對敵的那個匪徒,站穩樁步,這時又已攻了上來,唐通右臂已不能動,但他豈肯束手待斃,左手迅疾拾起追魂扇,邊架邊退,形勢甚是危殆,他因替秦牧祖孫解圍,因而疏神受了暗算,秦牧祖孫來不及敷裹傷勢,便即趕來支援?其他幾處,也互有死傷,秦牧,唐通,無疑乃是核心,但他二人全都受了傷,僅管目前還能支持,時間一長,便對他們不利了。

激戰已由分散,逐漸向一處集中,這是唐舒暗中發動的,以為這樣,便可以互相策應。匪徒不知是何居心。似乎也有意促成他們這樣。在雙方意圖相同的情形下。很快便達成了各自的目的。驀地,場外夜影中,揚起來一個陰森聲音,道:

“退守四角,用暗青子招待他們。”敢情暗中還有敵人。匪徒如斯響應,聞聲暴退,似有法度,快而不亂。秦牧道:

“背背相倚,合力阻擋。”夜影傳來嘿聲冷笑,道:

“看你們阻擋到幾時?間歇發射!”喝聲甫落,暗器已從四面八方,如雨射到。

一陣緊密的“叮叮!噹噹!”繁響聲中,但見寒光射來飛去。第一陣暗器,被打退了。陰森話聲又起,道:

“鐵面判官,年老氣衰,失血過多,讓他歇一會。”秦牧肺都幾乎氣炸。唐通傳聲勸道:

“秦老,這是範鳳陽本人,此人陰損歹毒異常,別中奸計。”

秦牧明知賊子是在氣他,平息胸中怒火,道:

“呆在這裡捱打,不是辦法,陣式不變,聽我口令再一起動,往鎮裡移,注意了。動!”當真動作齊一,九個人就象一個整體,一下子就移動五六步。他們一動,暗器又如驟雨一般,蝟集射到,仍被擋退了。夜影中人震聲狂笑道:

“有意思,你們只要能夠這樣,連續移動五次,沒人倒下,本山主網開一面,放你們逃生。”唐通道:

“你說話算數不?”夜影中人道:

“你吃裡扒外,罪無可恕……”唐通截口道:

“我如留下,你能放過秦老祖孫不?”他已中毒藥暗器,自忖絕難活命,故類以必死之身,換取餘人安全。秦牧雖知他已中暗算,卻不知中的是毒藥暗器,道:

“老弟,死活在一起,用不著向他討饒。”夜影中人接口道:

“人言鐵面判宮,義薄雲霄,言重如山,今日一見,果非虛傳,看在你這份豪氣,五次改為三次,只要闖得過去,連唐通父子一起饒。”秦牧哪會理他這一套,乘他說話分神之際,暗中發令,又快速地移動了一次。當然,發射暗器是另有其人,這次也照樣發射不誤。也不知出了什麼毛病,正西一面,也就是秦牧等人要去的一面,竟然沒見一發暗器。故秦牧等人這次更見輕鬆。夜影中人十分機警,忖知有變,喝問道:

“是哪位朋友光臨?”一個寒煞的女人聲音說道:

“我,月魄追魂。”夜影中人笑了,笑得是那麼輕狂而冷傲,道:

“何不說掌底遊魂。”寒煞女聲道:

“這麼一說,你真是範鳳陽本人了?”夜影中人道:

“是不是你不會過來自己看?”寒煞女聲道:

“我過去容易,就怕你又要逃走。”夜影中人道:

“笑話,本山主就怕你不替我生孩子,別的還怕什麼?”四周鬨然揚起一陣暴笑。寒煞女聲“嘿嘿嘿”地冷笑著,自正西現身,徐步向場心走來,既不是男裝,模樣也不象曉梅,身旁還有一個少女,跟她同樣是丫環裝束,無法知道是誰?夜影中人也已從東邊現身,月光下,瀟灑飄逸,赫然是範鳳陽,可惜金玉其外,一肚子壞水。這時秦牧等人,已乘隙衝出包圍圈外,一面裹傷,一面注視場中發展,並沒走遠,顯而易見,必要時,可能還要為二女一臂之助。

雙方漸漸走近,氣氛也隨著緊張起來,時約三更,月正當空,彼此的身段、面貌越看越清。相距三丈,範鳳陽愕然止步,道:

“你們到底是誰,別業怎麼樣了?”敢情就外表,範鳳陽已經看出二女,一個是小蓮,一個是小梅,都是葛琳貼身侍婢,故而連問。小梅道:

“你又是誰?”範鳳陽細辨話聲,似是而非,再查面貌,也看不出化裝的跡象,心裡愈發驚疑不定。沉聲說道:

“別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神氣中,似對葛氏別業異常關切。小蓮悄聲道:

“別業已破,主人已死。”範鳳陽詫問道:

“誰是主母,琳姑現在何處,別業那麼多人,怎麼毀得了,是什麼人下的毒手?”小蓮細辨話聲和語氣,聽出蹊蹺,再次壓底聲音道:

“你真是範鳳陽?”範鳳陽道:

“我是朱牧。”小梅哼了一聲,道:

“你不是。”朱牧道:

“不信你看。”隨手取下一張人皮面具,露出一張清秀臉龐。

小蓮認出果然是朱牧,不禁渾身抖顫,正待吐露真情。小梅突然喝道:

“姊姊別上當,他不是朱牧。”更不多言,如電飄身,拔劍凌厲便斬。小蓮不料小梅如此激烈,攔阻已遲,駭呼道:

“梅姊留情!”她怕小梅傷了朱牧,身隨聲動,起步便追。

卻不知情急之下,一聲梅姊,洩露了真象。小梅是曉梅化裝的,“小”和“曉”音同字不同,小蓮則是葛琳親自化裝的,故聲音象貌,十分逼似,曉梅的化裝也沒有問題,只是言語舉止,短時間沒有辦法學得象,尤其是那把削鐵如泥的絕情劍,如假包換,更瞞不了人。曉梅何等身手,何況勢在意先,葛琳雖然也非泛泛之流,卻比曉梅差了一籌,自然無法遍及,嚇得再次驚呼:

“梅姊……”曉梅道:

“他臉上還有一張面具。”範鳳陽原想裝到底,料定曉梅必會中途收手,那知曉梅眼尖,業已洞穿其偽,再不接架,勢必喪生劍下。但是,臨時變計,再想接架,又如何辦得到。總算小賊身兼正邪諸長,今天還不該遭報,匆促間,身形如電斜移,揮袖橫擊劍身。

“嗤”的一聲,絕情劍一吞一吐,衣破見血。範鳳陽嚇得亡魂喪膽,那裡還敢再停,一聲淒厲長嘯,飄身如電循逃。曉梅一劍得手,報仇雪恨,就在眼前,怎肯輕易放過機會,騰身便追。驀地,斜刺裡飛來兩條金色人影,截住去路,四件兵器,分取不同致命部位。兩個金衣人,用的都是同樣的兵器,左手鋼鞭,右手持劍,鞭封利劍,威力萬鈞,劍取胸脅,嘶風銳嘯。曉梅恨得銀牙暗咬,道:

“為虎作倀,死有餘辜,著!”劍翻銀浪,避鞭取人。她知金衣人,俱是小魔心腹死士,實力中堅,那裡還肯容情,一式佛光普照,師門神宗絕藝,立告出手。

寒輝掣動中,一賊喪命,一賊齊肘斷臂。只一招,便將二賊傷在劍下,更不管斷臂賊人死活,又再追了下去,範鳳陽衝出場外,又遇小蘭和小菊,他此時已知道別業被毀,二婢俱是強敵偽裝,厲聲喝道:

“擋我者死!”他傷的是左小臂,料知場外必然還有強敵截攔,逃循之際,已將兵器取出,厲喝聲中,分擊二女。那是一對精鋼短戟,通常都是一面月牙,他用的卻是兩面月牙,並且還都開了口,既鋒利、又沉重,也是為了對付公孫啟兄妹,特別打造的,乍眼一看,還相當威武與壯觀。

他沒有猜錯,攔路二婢是由杜芸和姍姍所偽裝。雙戟挾無比勁風擊到,杜芸左錕吾,右天龍,雙刃並起,湧射萬道霞光,截架而上。姍姍左右,嬌軀如電一劃,避開範鳳陽左戟正鋒,棄劍用指,冰魄神功已隨勢發出,分點鳳尾精促二穴。

範鳳陽的為人,雖已壞到極點,武功識見,卻已高達巔峰,只一眼就已看出杜芸用的,是牧野飛龍威懾江湖的成名兵器,施展的卻又是玉龍劍影留傳至今的天山絕藝。這一招劍法,杜芸去年曾使上官逸亡魂喪膽,丟掉一件兵器,才逃得活命,事後範鳳陽也曾從上官逸口中聽說過。今天看來,威力似較上官逸形容的還要大。範鳳陽偷學過天山絕藝,這一招他也會,自然難不住他,拆解封攔他都辦得到,心裡不禁暗暗冷笑,正要說:

“班門弄斧。”忽覺一陣奇寒上身,三九天本來就冷,而這陣奇寒,更具有刺骨裂胃,凍凝血液的感覺。不用再看,僅憑直覺,他就已知道這個偽裝小菊的少女是誰,以及出身門戶與襲擊的部位了。適時,耳中諛又傳來心腹爪牙的絕命呼聲,忖料曉梅轉眼就到。光棍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這些變化,在他腦海之中,不過就象電光石閃那麼一剎,實際上,他和杜芸一招都未滿,姍姍指力也未及身。範鳳陽就有這麼機警,這麼狡猾,反應與決斷,就有這麼快,一覺不對,馬上變計。這時右手戟已到半途,下擊之勢不變,又加了兩成力,進步欺身,左手戟反撩而上。但聽一陣金鐵交鳴巨響,霞光驟斂,杜芸退了兩步,胸前起伏甚劇,地面上遺落一枝戟,範鳳陽已從二女之間,飛身而去,姍姍冰魄神指,自然也告落空。

“三姊,你受傷了?”姍姍關切地問,她以為杜芸受了傷,不敢遠離,沒有追去。曉梅和葛琳接踵趕到,不禁吃了一驚,道:

“三妹,你臉色好壞,是……”杜芸已緩緩過來氣,道:

“不礙事,血氣微覺浮動,現在好了,追。”曉梅怎肯相信,道:

“小賊今非昔比,單打獨鬥,我們都不成,尤其不能跟硬較硬,原定計劃,已經行不通了,好在窩巢已得,不怕他逃上天去,且等啟哥來了之後,再犁庭掃穴。”原來她們離開海城,按照葛琳的預計,化裝前來佯作向小賊報信,就便行誅,為江湖除害。自然,葛琳芳心中,更急於偵察朱牧的生死下落,活著救人,死了報仇。公孫啟帶人隨後打接應。

從捉到的幾個活口,訊知範鳳陽在神兵洞旄東,還有一個落腳處,只知地名叫作“蠍子溝”,卻不知道正確位置。

哪知勉強到了遼東,就不能再走了。原因是印天藍的腿傷,表面似是無礙,但一行動,便奇痛徹骨,公孫啟原想把她送回錦州,又怕四女鬥不過範鳳陽的機詐,何況對付範鳳陽的毒藥,也少不了印天藍。左思右想都覺不妥,便留在遼東,替印天藍徹底檢查,診治,如以今天醫學眼光看,印天藍傷的是腿神經,將養息三天,才能恢復行動。這就是她們今天來到山口鎮,以及公孫啟大隊落後的經過情形,否則,範鳳陽今天就得遭報。葛琳心裡雖急,但範鳳陽已失影蹤,而蠍子溝究在何處?也得找熟悉地理形勢的人打聽,是以不便說什麼。曉梅道:

“這個地方我來過,還有熟人,我們先到鎮上去吧。”於是,四女便折身回鎮。秦牧,唐通,受人之恩,怎好一個“謝”字不說,就這麼揚長一走。他們沒走,不敢走,也不甘心走。

經過這次事件,他們心裡明白,範鳳陽更恨他們了,只要緩開手,就必定要找他們算賬。範鳳陽一日不除,他們一朝難安枕蓆,何況還死了人,也不能白死,要報仇,自己的力量不夠,眼前不就有能制服範鳳陽的人,基於這幾種因素,他們都沒走,一部份人清理死傷,一部份人在遠處瞭望。四女芳步姍姍,嫋娜走來。秦牧祖孫迎了上去,秦怡一福道:

“多承四位姑娘來得適時,救了我們祖孫性命。”四女閃身避開,曉梅道:

“姑娘快別這麼稱呼,我們年紀都差不多,如不見外,姊妹相稱就可以了。”轉向秦牧道:

“前輩因何與範鳳陽結怨?”秦牧長嘆一聲,道:

“老朽祖孫根本不認識他,何來怨尤!”接著便把經過情形,大致說了一遍,卻把對唐通仇恨,改成誤會。

曉梅道:

“唐莊主現在何處?”秦牧道:

“他中了毒藥暗器,現已暈迷不省人事。”曉梅驚道:

“中的是什麼毒藥暗器,請帶我姊妹過去查看一下。”秦牧喜出望外,道:

“姑娘能夠救治太好了。”曉梅道:

“稍微懂得一點皮毛,並有上好解藥。”根本沒多遠,說著話已經到了唐通身前,傷在手背,一眼即可看到。姍姍嘴快,氣道:

“又是這種害人的東西。”秦牧奇道:

“姊姊也知道?”姍姍道:

“這是黑蜂刺,本身就有毒,又經過劇毒錘鍊,其毒無比,我哥哥姊姊都受過害,怎麼不知道。”曉梅已經取出丹丸,傾出四顆,道:

“唐莊主服兩顆,尊駕也服兩顆。”原來唐舒發現毒刺,用手拔取,不料也中了毒,手指已呈黑紫,並且也微現腫脹。唐舒接過丹丸,道:

“敬謝女俠厚賜,在下唐舒,這是家父。”曉梅道:“少莊主無須多禮,先把丹丸服下,稍待到鎮上,找到歇腳的地方,還得用外敷藥理。”唐舒又再稱謝不已。於是,曉梅引路,眾人攜死扶傷,向山口鎮走去。匪徒雖已逃散,難免潛蹤暗算,大家一邊走,一邊注意左右動靜。將及鎮口,杜芸已有所覺,飛身撲了過去,不料撲了個空。這樣一來,大家便提高了警惕,進鎮以後,曉梅領著大家,一直去張胖子麵店。連敲了幾下門,無人應聲,曉梅不耐,越房飛了進去。敢情自去年事變以後,張熙和關洪父子,雖然都沒走,這家麵店,可一直沒敢再開,曉梅進去,找不到人,只好把店門打開,道:

“張胖子不知躲到哪裡去了,屋子裡盡是土……”話還沒有說完,忽然有人接了口,道:

“你們是什麼人,半夜三更,怎麼可以隨便佔別人的房子?”曉梅細心聽,待那人把話說完,她已約略辨出口音。道:

“你是關管事對不?”那人道:

“姑娘是……”曉梅哪有這份耐性,道:

“連我的口音都聽不出來了?”忽聽一個女聲道:

“是公孫公子嗎?”斜對面一家店門打開了,裡面走出四個人,領頭的關洪、張熙,後邊跟著的是關兆祥與小環。關洪搶先一步,仔細凝注曉梅半晌,方才施禮告罪道:

“老奴該死,公子換了這身打扮,模樣也變了,是以不敢招認。”環顧四女一眼,又道:

“哪一位是我家場主?”他認為印天藍也在四女之中。四女中一人,笑著問道:

“聽得出來我是誰嗎?”小環道:

“你是穆小姐,那對聰明的大眼睛,瞞不了我。”那人果是姍姍,笑道:

“你也不笨,大姊又受了傷,走得慢,還沒到。”關家父子又是一驚,正待詢問詳情,遠處已經有人接口道:

“誰說我沒到?”眾人循聲望去,斜月將沉,只能看得出,來的人很多,卻分辨不出面影,曉梅沉聲道:

“這邊是印姊姊沒有錯,留神那邊也來了。”公孫啟伴著印天藍,剎那已經走近,小環拉著關兆祥,已經歡悅地迎了過去,另外一邊的來人,卻將身影,倏然隱去,氣氛頓時又緊張起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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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41:5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直搗魔窟

公孫啟大隊到達山口鎮,剛和曉梅等人會合,西鎮口也來了人,似因聽到這邊有人談話,立刻隱蔽起來。動作詭密而迅速。此時此地,除了範鳳陽的黨羽,還會有什麼人?不約而同,全都這麼想。關洪父子看到了印天藍,心理也安穩了,先將受傷的人,抬進屋子裡去,片刻之後,關門熄燈,夜又恢復了正常的寧靜。

在這片刻間,公孫啟已把適才發生過的事情,問了個大概,知道範鳳陽曾在此間出現,以曉梅和杜芸的武功,還持有削金斷玉寶刃,仍然未能把他截住。足見小賊今天的成就,確已登峰造極,不可掉以輕心。範鳳陽遺落的兵器,他也檢查過了,精鋼打造,沉重而鋒利,寶劍難傷,倒沒有其他的鬼崇,待將傷者安置就緒,留下一部分人加強防護,便和曉梅杜芸等幾個武功超絕的人,往西展開搜索。天還不到四更,寒風甚厲,黑蜂刺歹毒異常,敵人如北風聲掩蓋,暗中偷襲,實在防不勝防,是以進展小心而緩慢。

冷月寒輝籠罩著靜寂的山口鎮,刺骨的北風,一陣陣呼嘯而過,緊張的氣氛,似乎也因嚴寒天氣,而愈發緊張。穿出了鎮口,居然沒有搜到一個人。匪徒知難而退?公孫啟和金遜,走的是鎮中,曉梅、葛琳繞走鎮北,杜芸、姍姍繞走鎮南,三路會齊之後,俱無所見,正待迴轉,突然,夜風送來隱微人語,六人中僅公孫啟和曉梅身懷靜禪功力,耳力銳敏,但也僅僅聽出似有兩個在爭辨什麼,由於聲音太小,卻不曾聽出爭辨的內容,曉梅性情急燥,目光凝注一處石崗,叱道:“崗後存不住身,朋友們出來吧。”

“出來就出來,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緊隨宏亮話聲,首先現身的是霍棄惡和杜丹,接著,跟隨他們兩組人,也全亮了相,公孫啟狂喜,道:

“霍大哥,丹弟,你們來得太巧了,範鳳陽剛才現過身,巢穴定在附近。”杜丹冷冷的答道:

“是嗎?尊駕化裝術的確高明,當真像我公孫大哥,可惜百密一疏,身邊那幾個女人,也該化化裝才對?”公孫啟這才知道他們發生了誤會,正要加以解釋,杜芸已搶先說道:

“大哥倒沒有化裝,是我和二姊三妹化了裝,喏,你看這個。”忙把錕吾和天龍劍亮了出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杜丹仔細辨認,兵器不假,心裡愈加嘀咕,再看人,仍有懷疑,道:

“兵器不假,誰是二姊?”曉梅道:

“真想不到,丹弟如今謹慎多了。”杜丹道:

“聲音很象。”姍姍笑道:

“聽得出來我是誰嗎?”杜丹道:

“大概是姍妹,這位呢?”他問的是葛琳,杜芸道:

“她是葛姊姊,才結識不久。”杜丹道:

“終歸有個眼生的,記得你們一路,好像不只這麼幾個人對不?”杜芸有點發了火,收好兵刃,氣道:

“你真羅嗦,印大姊多災多難,又受了傷,向大哥他們正在保護她,都在鎮裡,不信自己去看。”杜丹道:

“那是自然,前邊帶路。”杜芸轉身便走,公孫啟招呼餘人緊隨其後,邊走邊道:

“不能怪令兄,梅妹不就曾經上過當,遇到像範鳳陽這樣的對手,謹慎一點才不會吃虧。”杜丹仍然不為所動,示意兩組人戒備跟在後邊,剎那到了鎮中,見到了印天藍,先是一喜,但當看到了唐通父子,又不禁疑念大起,含怒詫問道:

“他們怎麼也在一起?”秦牧已經服過解藥,消除所中散功粉的劇毒,經過一陣調息,精神業已恢復,五十幾人中,只有他知道杜丹發怒的原因,忙把經過的情形,以及後來的演變,扼要的說了出來,杜丹從話聲中,聽出秦牧即當日示警老人,忙鳴謝道:

“當日如非前輩及時示警,杜丹性命恐已傷在追魂釘下,此情此德,沒齒難忘。”秦牧嘆道:

“追魂扇唐通早年殺我獨子,懼老夫報仇,不得已逃來關外,依附範鳳陽,今夜為救老夫祖孫,自己反而遭受暗算,恩怨循環,過去的事,也只好任它過去了,你們之間的事,老夫適逢其會,隨口一句話,不值得謝,用不著記在心裡。”杜丹道:

“救命大德,不敢稍忘。”秦牧道:

“老夫這次東來,有兩件心願,一件已了,一件適才也已拜託印場主,也算了,那一位是呂冰呂小友?”呂冰道:

“前輩有什麼吩咐?”一屋子都是人,他在中間,好不容易才擠到前邊來,秦牧打量他一陣,含笑說道:

“聽印場主說,你最年輕,也最勇敢,果然不錯,神充氣足,英氣勃勃,前途未可限量。”遊目一看諸人,又道:

“都很好,老夫縱橫一生,還沒見過象你們這麼多英年可造之才,夜來一仗,才知道我確實老了,再難言勇。範鳳陽也是老夫一生之中,所僅見的惡人,武功之高,心計之深,手段之狠,都屬空前,我有幾件東西送給你們,對付他或者不無小用。”順手從身邊拿起四件特製背心,道:

“這四件東西,不畏刀劍,可避暗器與惡毒掌力,遇水不沉,但最忌火,公孫少俠,請你斟酌分配吧。”公孫啟道:

“這種貴重東西,還是前輩留著自己用好了。”秦牧道:

“老夫師徒即將歸隱,留之無用,你不必婆婆媽媽的不收!”

公孫啟見其意誠,只好稱謝收下。印天藍即時補充說道:

“前輩曾在站後小樓住過幾天,誤中北紀散功粉,功力大損,剛才我雖然把最近配製的藥,請前輩服過,不知是否對症,慶弟最好把你那獨門解藥,再給前輩一副。”紀慶立刻取出一副解藥,給了秦牧,請他過兩個時辰再行服用。這時,關洪父子和張胖子,已把對面的面鋪,打掃乾淨,小環也把消夜酒菜準備好,請大家過去吃喝休息。

印天藍乘這隙,把秦牧託咐的事,悄悄的告訴了公孫啟。

原來秦牧挽求她,代孫女擇婿,原本看中了杜丹,又怕挾恩求報,不得已而求其次,印天藍便把幾個年紀較輕的人,告訴了秦牧,自然也把各人都已有配偶告訴了他。秦牧因為自己年事已高,深恐旦夕風露,急於解決這件事,只要不虧待他孫女,名份無所謂,他之所以要強攀這門親事,完全是受了唐莊與昨夜兩次搏鬥的影響,尤其是昨夜,曉梅和杜芸那兩招劍法,影響最深,認定親事如成,秦怡終身將會受益無窮。公孫啟道:

“這種事先得看秦怡自己的意見,其次還得看對方配偶是否醋娘子,你先探一探梅葳和敏莊的口風,再過去教秦怡自己決定。其實劉智劉信也不錯,女孩子裡,以玉蓮的脾氣最好,還有,各人的家世也要跟他們祖孫說清楚。”印天藍跑來跑去,秦怡既沒選中財富一方的杜丹,也沒選中朝陽牧場的少主,偏偏看中了無家無業呂冰的人品,與敏莊的活潑和熱情。這不成問題,憑公孫啟一句話,事情就成了定局。其餘四個沒入選的,一個人得了一件寶衣,而這四件寶衣,又都便宜了四個未婚夫人。

緊張氣氛中,平添一樁輕鬆喜慶的事情。歇了一個上午,開始計議直搗範鳳陽的巢穴。蠍子溝在什麼地方,不用再問,就是山口鎮對面的那條山溝,北起壽星峰,南至山口鎮口。

範鳳陽的巢穴,也不消再找,唐通父子和手下人,就都去過,唐通中毒迄今未醒,唐舒右手浮腫也沒有消退,無法出站,便由三個手下人領路。印天藍走平地尚不方便,爬山自然更難,留下看家,這樣一來,便不能不多留下幾個人,以策安全了。為求一勞永逸,志在必成,揣摸範鳳陽避強欺虛的一貫作風,來了一次大化裝,也佈下了一個網。公孫啟是此行主帥,金遜為清理門戶,葛琳為營救朱牧,都必須到場,杜丹與霍棄惡為報一箭之仇,也不能少。

但是,針對範鳳陽的狡詐,也可以說,針對範鳳陽的弱點,他們都不是以真面目去的,全都化了裝。推測範鳳陽此刻心裡最痛恨的,莫過於劉衝,向準,以及唐通唐舒父子,前者背叛了他,劉衝還把他最重要的人員拐走,使他失去了一個勒索的憑仗,後者引鬼上門,洩露了他的巢穴。

當然,有唐通父子。他這個秘密巢穴,也已經不再秘密了。可是,他不知道內情,必不這麼想。其次,範鳳陽心裡所最懼畏是公孫啟、曉梅和杜芸。根據這下構想,公孫啟化裝成劉衝,激怒範鳳陽,誘使他自動送上門來就殲,霍棄惡化裝成向準,紀慶化裝成唐通,向準化裝成唐舒,用意也都一樣。自然,一入賊巢,情況與地形,都容許密集在一起,無論紀慶或向準,單獨遇上範鳳陽,都不是對手,為了彌補這一缺點,而以曉梅和呂冰,緊隨紀慶,杜芸和劉智,支援向準。

也防備到範鳳陽不敢打硬仗,乘公孫啟帶人去搗他的巢穴時,前來鎮中洩憤,而以杜丹化裝成彭化,張網待兔。金遜還是金遜,不必化裝。曉梅,杜芸,姍姍,葛琳,原已化裝四婢,現在還不變,這對範鳳陽,已不起作用,但對朱牧,則有大用。

小蓮,小菊,亦化裝同行。這是顧慮到萬一朱牧已被範鳳陽蠱惑,助其為惡,出面對抗,由她們指認,立可揭穿真象。

齊雲鵬化裝公孫啟,彭化扮成杜丹,向準則反飾霍棄惡,以假亂真。總之,各種情況,全都想到了,甚至化裝後所用的兵器,也都沒有疏漏。公孫啟衡量情勢,只精選了二十幾個人同去,其餘的人,留在鎮上,兼負阻截小賊的退路。犁庭掃穴,在此一舉。

今年的天氣特別好,入冬以來,只下過一場雪,邇早經風吹日曬,不見影蹤,可仍舊冷。二十幾個人,化裝後的唐通父中引路,進了蠍子溝,自然,他倆是幌子,實際引道的,是真正唐通的手下人陸元與沈萬。讀者當還記得,這裡的地形,是兩把並行的長嶺,北嶺較長,蠍子溝恰在北嶺長出來的那一段,接近中路出口不遠,就象一刀兩段,把北嶺割分成兩截。溝長不足二里,卻甚曲折,方向微倔東南。範鳳陽的巢穴,在溝的右崖壁上,入口是一道山縫,略經人工擴寬,僅容四人並肩同行。崖壁高約兩百多丈,下斜上陡,洞口在凹陷處,此刻無人看守。姍姍道:

“小賊恐怕逃走了。”曉梅道:

“也許,快七個時辰了,真要逃走,恐怕逃出已經很遠了,我們進去看看。”邊說邊已自洞口走去。“先別忙。”公孫啟喚住曉梅,傳聲道:

“這就是小賊厲害處,教人虛實莫測,即使要逃,也不會這麼安定,陸元兄,上次來時,裡邊的情形麼樣?”陸元悄聲道:

“裡邊地方好像很大,洞徑也很彎曲,進洞十多丈,左右全有石室,前幾天來時,在下弟兄就在那裡被擋駕了,只當家的一個人往深處去過,但也有人帶領,依在下判斷,或許還有別的門戶。”公孫啟頷首道:

“陸兄所見極是,我也是這麼想。芸妹跟霍大哥守在此處,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輕率進去,金兄齊兄,隨同小弟到別處看看,梅妹靈妹也來了。”他怕曉梅任性闖禍,所以把她喚走,靈姑是陪視,秤不離錘,郝肖莊也跟來了,一齊往溝的另一頭搜查過去。六個人走後不久,洞裡突然傳出一聲慘號。

號聲淒厲,似是有人在受酷刑,不堪忍受痛楚,叫出來的。葛琳不禁砰然心動,道:

“像是朱牧,我非進去不可。”“別上當。”杜芸緊隨而起,死拉活扯,才算把她勸住。公孫啟也聽見了,卻佯裝沒所見,天黑以前,他必須要把第二個乃至第三個門戶找出來。

他把靈姑喚去,是因為靈姑獨擅專長,縱有暗門,也不容易瞞得了她,郝肖莊跟來,自更求之不得。在六個人悉心搜查下,發覺足有十多處可疑的地方,但經移動山石細搜,卻只有三處喑門。回到眾人聚集處,夜幕業已深垂,洞裡的慘號聲,已經間地傳出來四次,葛琳已經急得要發瘋。公孫啟根據搜查所得,立刻分派人手,展開行動。曉梅帶人守北口,霍棄惡帶人守南口,不準放走一人。他自己攻洞救人,原班人馬,只把曉梅換下,代之以葛琳,仍然是六個人。全認為攻洞的人太少,不同意他這麼調配。公孫啟心有定見,道:

“沒有時間說理由,這麼做絕對不會錯,各位阻截賊人,不但要不放一個出去,還得防備別放一個進來,如果不是梅妹的性太急,霍大哥心又粗,我倒很願意去守溝口,行動要快,腳下要輕,估計你們到達溝口,我們就開始進洞。快!不要忽略對面的崖壁。”一時大家都沒弄清公孫啟究竟發現了什麼,何以如此調配?見他說得這般鄭重,又連聲催促,便沒有再深思,按照預定的編組,展開行動,霎那之間,即已消失蹤影。

不過,按照預計,姍姍與梅芬是屬於分孫啟這一組的,陸元、沈萬,負責領路,但這四個人全沒動。公孫啟原想教她們也走,又知姍姍必不肯,萬一爭執起來,驚動了曉梅,全盤計劃,勢必拆穿,反為不好,是以沒敢開口。約莫刻許功夫,估計曉梅和霍棄惡所率領的兩組人。已到溝口,方才悄聲說道:

“六個人中已嫌多,你們不該留下,須知範鳳陽鬼計多端,此行兇險無比,人愈少,反而愈能保持機敏,僥倖深入,成功的機會也愈多,現在勢非重新變更一下佈置不可了。齊兄扮作我,勢須領頭,小弟和齊大嫂緊密隨行,姍妹與葛姑緊隨我後,金兄與陸沈二兄負責斷後,靈妹與芬妹全力協助,洞徑狹窄,機關密佈,尤其要特別注意火藥,不宜過分密集,萬一情況發展,前後被賊人截斷,靈妹務須隨著金兄等人,因為破除機關,非你不可,前邊有齊大嫂,自能勝此重任,無須你再分心。”陸元道:

“在下與沈萬,略知洞中情勢,理應前驅效勞。”公孫啟道:

“二兄盛意心領。這次雙方已成水火,範鳳陽必竭盡一切手段,以圖扼殺我等,洞中步步危機,非熟知機關變化,不足克服困難,已非二兄上次來的可比。金兄稍取距離,靈妹切記我言。齊兄,我們走。”原來他並沒有把握,只因想到攻洞過於危險,不願意大家全跟著進去,才託辭把曉梅與霍棄惡兩組人支開,用心之苦,概可想見。到了洞口,公孫啟傳聲道:

“齊兄請退後與大嫂並行,小弟懷具天慧目,能暗中視物,理應當先開路,遇敵再由齊兄出面。”洞口在兩山峽峙中,白天的光線都不好,這時天已黑透,洞裡的光線,更是伸手不見五指,齊雲鵬深知此行關係重大,不敢逞強,只好退了下來,示意妻子郝肖莊上前協助公孫啟。

剎那之後,金遜率領殿後五人,這才進去。洞徑曲折情況,公孫啟已聽唐舒詳細形容過,展開天慧目,更是一覽無遺,難在不如何處有機關?何處埋著火藥?懸著一顆心,移步向前探索。郝肖莊由衷地想幫忙,無奈洞裡太黑,她看不見,於勢又不能點火,有力難施,內心的焦灼,不言可知,遇到可疑的地方,兩個人傳聲商議,幾次試探,全屬多疑,根本就不是什麼機關埋伏,白擔了一番心。

殿後的人跟進來,從隱微聲息中,公孫啟判斷,前後距離約莫二十丈,估計一處遇險,不致波及另一處,稍稍放了心。

到達兩旁闢有石室的地方,公孫啟特別留了意,一間一間地查看,左右各六,一共是十二間,沒有人,也沒有惡毒的埋伏,這似與範鳳陽以往的行徑,大背其趑。公孫啟沉思剎那,認為這裡是起點,再往裡就不會太平了,愈想愈覺得這一判斷,比較合理,傳聲告知同行四人,繼續往裡深入,經過三次曲折,到達一間大型石室,洞徑正對室門,到此而止,再往前就沒路了,不由一怔。郝肖莊傳聲道:

“定有暗門,必在室中。”公孫啟亦有同感。石室門戶是開著的,室內情況一覽無遺,三丈見方,對正室門,靠裡牆是一副桌椅,桌面上文房四寶俱全,兩旁各有三副几椅,計十二個座位,似是集議處所,當然,這隻有公孫啟看得清楚,根據在神兵洞以往的經歷,室內必極兇險,閘刀,弩箭,陷阱,毒螯,毒刺,不一而足。沉思半晌,已有決定,便向葛琳要過來夜明殊。毫光一現,室內情況呈現,全看清楚了。郝肖莊就著珠光,頂上,地下,門裡,門外,全仔細搜查過了,道:

“地面是原來的山石,沒有挖掘痕跡,不象有什麼歹毒裝置。要進去,大家最好一起進去,門上不保險。”公孫啟運用天慧目,看得更清楚,道:

“不要碰門,賢夫婦在前。姍妹和葛姑娘與我並肩齊步,同時進去。”略微調整了一下彼此的位置,五個人同時舉步,穿入門中,同時落地,果然沒有觸動任何機關,姍姍道:

“桌上好象壓著一封信。”公孫啟道:

“我看見了,先查找門戶要緊,等會再看。”拿著夜明珠,引導郝肖莊,圍繞石室,搜尋了一遍,重點偏重裡牆,全是原來的山石,了無一點紋路。公孫啟道:“慘號發自洞中,顯示有人,可是……”想起初入隱廬,誤進熊穴,最後從上官逸的座椅下,發現了進出口,立知門何在,便順口說了出來。五個人到了桌前,首先看清桌上的信,只見封面上寫著:

“留呈

公孫大俠親啟

範鳳陽謹拜上。”

公孫啟劍眉一挑,沉哼一聲,伸手便要取信。姍姍惶急道:

“留神有毒!”公孫啟冷嗤出聲,道:

“有毒其奈我何!”功布雙掌拆封取信,剛剛把信箋取了出來,還沒來得及細看,陡聽一陣連聲爆炸,室門亦自動關合。

爆炸聲有輕有重,顯示爆炸聲有遠有近,連續足有盞茶光景,餘聲尚未落盡,接著又傳來一陣,山崩石裂,巨石塌落的響處,石室也被震得劇烈地搖撼起來,彷彿也要塌!

公孫啟那麼冷靜的人,也被嚇得膽顫心驚,面無人色!他從聲響判斷,洞裡爆炸的位置,約在十二間石室左右,殿後的人,至今未到,不知是否遇難?洞外爆炸位置,似是對崖山壁,去年常山二怪阻截他與霍棄惡時,鬼蜮伎倆的翻版。他適才搜查溝北,看到那座橋,回憶去年情況,就料到了範鳳陽會弄這一著,所以才裝模作,把曉梅與霍棄惡兩組人支開。

但是,他們會不會聽話,退守溝口,尤其是曉梅?他害怕,他擔心,全是為骨肉一般的兄弟妹妹著想。他自己業已抱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信念,早把生死置於度外。姍姍,葛琳,齊雲鵬夫婦,更是嚇得魂飛天外。良久,良久,驚悸稍定,公孫啟注目齊雲鵬夫婦,嘆道:

“拖累你們夫婦,小弟於心難安。”齊雲鵬道:

“公子何出此言?令正與我同出,拙荊與令正,亦系師姊妹,禍福相關,休慼與共。且先開啟暗門,鹿死誰手,尚未可知。”郝肖莊亦道:

“鵬哥說的對,機紐已經找到,且先出去再說。”“別忙!”攔住郝肖莊,公孫啟道:

“匹夫沒有這樣善心,還會給我們留下出路,先看一下他的信再說。”展平信箋,廖廖數語,略一瀏覽,即已看完,只見上面寫的是:

“書奉公孫大俠座右:

鳳陽放眼關東,大俠為我生平所最忌憚之唯一對手,大俠一日不除,餘便一日難安枕蓆。但大俠如此,餘亦失去一差堪較量長短之人,生亦乏味。密門下設萬斤火藥,移動必死,欲出生天,須別覓良策,姑試目以待。鳳陽再拜。”

看到那句“密門下設萬斤火藥,移動必死。”郝肖莊不禁嚇出一身冷汗,如非公孫啟攔阻得快,她已鑄成大錯。姍姍氣得銀牙暗咬,憤慨說道:

“小賊驕狂可惡!明顯的教我們從來路,破禁出去……”

適時,傳來一聲冷哼,道:

“賊婢何人,偽飾小菊?”公孫啟聽出聲音,似是範鳳陽,不由一怔,瞥葛琳一眼,意在徵詢意見,葛琳道:

“你是範鳳陽還是朱牧?”她沒聽準,故有此一問。冷森聲音道:

“難道不會第三者?”葛琳斷然道:

“不會,識我妹妹面目的,屈指僅有三人,已死其一。你究竟是誰?”冷森聲音道:

“你也不會是小蘭,騙不了我。”幾句問答,葛琳聽出聲音似非朱牧,切齒恨道:

“範鳳陽,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汙我清白,毀我名節,把你碎屍方段,也不足消我心頭之恨;朱牧是不是也遭了你的毒手?”冷森聲音一變而為顫抖,道:

“報你的名姓?”葛琳道:

“我是雲中雀。”她仍然不能確定冷森聲音是誰,逼出來這麼一條激將計,明著是罵範鳳陽,但如是朱牧,料想再也裝不下去,因為她和朱牧已有盟約,誓結同心,共偕白首,“雲中雀”

就是朱牧私裡下給她取的綽號。殊不料冷森聲音,既非範鳳陽,也不是朱牧,並不知道“雲中雀”這個綽號的用意,聞言答道:

“我不是你意料中的人,確是第三者,但我受人之託,前來查問你和小菊真實的身份,正門也有火藥,千萬不要妄動,等我的回信。”葛琳急道:

“尊駕是誰,受何人之託?”哪知再沒反應,料已走遠。聽口氣似無惡意,但如奉範鳳陽之命而來,就非常不利了。明門暗門,都不能走,激將計又難料吉凶,五個人面面相覷,束手無策。

等……等……等……

久久無消息。等,就一定是最好的辦法嗎?然則不等又該如何?曉梅、霍棄惡,以及金遜那三部份的人,情況到底又怎樣?問題交織成網,煎熬著公孫啟,使得他焦慮,憤恨,思想不能集中。

難道他當真就一籌莫展?

爆炸有先後,曉梅在外邊,身歷其境,聽得最真切,第一聲起自洞中,聲音悶啞而沉實,彷彿就炸在她的心頭,直覺地意識到公孫啟遇了險,甚至遭了難,竟連想都不想,便往裡衝。

呂冰跟她一組,動作比她還快,那是因為公孫啟待他太好,扶植,諉掖。不遺餘力,有如親生手足,沒有公孫啟,就沒有今天的成就,就不能濟身武林,出人頭地。故一聽到爆炸,宛同身受,當先往裡飛奔。

公孫啟溫和而熱情,一視同仁,待誰又曾兩樣,他如今遇險,誰能不急!幾乎是在同時,不約而同都要動。就在這個時候,由內而外,一連串的爆炸,接連而起,火光閃現中,整個山崖,就象塌了似的,崩落了下來,大塊的,小塊的,發著“隆隆”如雷的聲響,往下砸落下來。那震耳的巨響,那懾人的威勢,空前罕見。驀的,忽聽秀秀怒喝道:

“惡鬼,你還往那裡逃!”返身便往溝口奔去。彭化就在他身邊,何曾見到一個賊影,腦子裡靈光電閃,已領會妻的用意,立即震聲附合道:

“賊人跑了,二姊快回來啊!”他嘹解大家此刻的心情,空口白話是勸不回來的,但如不立即回頭,勢必葬身亂石之下,故不得已附合秀秀,謊報敵情。曉梅此刻的心情,已被仇恨所充塞,巴不得找個發洩的對象,大殺一陣,聽說賊人要跑,驀然醒悟自己的責任與當前的形勢,怎肯教大家無謂的陪葬。頓時厲聲喝道:

“都回來,給我殺,一個也不要放走,冰弟!”邊喝邊著大家回頭,她見呂冰彷彿沒有聽到,所以又特別喊了一聲,也幸虧她覺醒得快,及時督促大家回頭。就在大家剛剛回頭,跑了沒有幾步,隨著一陣驚天震地之巨響,對崖炸裂的山崖,已經砸落溝底。

震耳欲聾的聲響中,碎石飛揚四射,煙塵蔽天,曉梅不禁嚇出一身冷汗,由衷感激彭化和秀秀。彭化趕回溝中,見妻子正在回身張望,剛要埋怨,一眼瞥見恰有兩個賊人,想得也真周到,山北居然也有隱身之處。那裡離溝口,足有小半里地,陸陸續續出來足有二三十人,正如公孫啟所料,是想抄襲溝口,截殺沒有砸死的人,半路上把彭化、秀秀截住,便廝殺起來。

從這種佈置,足見範鳳陽也是與公孫啟一決高下的雄心。

彭化和秀秀,力戰十倍以上的敵人,左衝右殺,劍掌並施,勇如獅虎,威武凌歷異常。範鳳陽網羅這批人,調教這批人,也下了一番苦心,身手俱不庸俗。幸而曉梅回頭快,及時帶人接應上來,仍然是一比三的局面。一陣激烈衝殺,彭化、房飛、周方、陸浩,四對金鋼鐵手,大開大合,揮舞如戟,閃閃寒光,呼呼勁氣,展盡了威風。賊人以為女子可欺,避強擊弱。將近一年,秀秀受盡折磨,用功最勤,公孫啟愛烏及屋,對她的指點也特別盡,還有兩代尊長的垂執秘授,故進境也大,無論功力或劍術,都有異乎常人的進步。此刻滑如游魚,穿梭晃移,快似掣電,時東時西,倏左忽右,不膠著與一個賊人纏戰,授瑕抵隙,哪裡出現好機會,便往哪裡攻。她要把以前所受的窩囊氣,盡情地在今天發洩。劍光閃動,時如層波,時如匹練,忽幻寒星,倏聚一點,或斬或刺,每奏奇功,不過刻許功夫,便有三個賊人,傷在她的劍下。可莊與小蓮,初逢大敵,比較穩健。

兩個人背背相倚,形成一個體形,但求吸引對手,分散賊人一部份實力,並不燥急求功。也正因為她倆穩紮穩打,守多攻少,急切間,賊人亦休想佔到什麼便宜。曉梅可就大不相同了,新仇舊恨,齊集心頭,把她擠兌得象一隻變瘋了的母老虎。

她這一組也是十個人,公孫啟進洞以後,吉凶未卜,使她還倖存一半希望,呂冰與敏莊,明顯的沒有退出溝外,則是親眼所見。功力再高,身法再敏捷,也抗拒不了那半壁炸塌的山,此刻料已被那無可量計的山石,砸成血泥肉漿。她回想呂冰往日對公孫啟的忠誠,對於自己的恭順,還有敏莊,是那麼活潑,那麼聽話,如今……

無邊怒火,充塞心頭,削金斷玉的絕情劍在她手裡,如虎添翼。她恨範鳳陽陰險狠毒;更恨這批江湖巨寇,不明是非,為虎作倀!絕情劍展動處,哪裡還會再留情。頭飛,肢解,劍下難有三合對手。血雨橫飛!殺聲震天!不到半個時辰,賊人已經倒斃大半。激戰中陡聽一人大喝:

“退!”曉梅聞聲凝注,見是一個四旬虯髯壯漢,道:

“纏住他,要活的。”她自己卻追殺兩個突圍逃走的。奮力抵抗,或許還能多活片刻,這一想逃,戰志瓦解,死得更快。不到頓飯工夫,二十幾個賊人,俱被斬盡殺光,一個沒剩。那個虯髯大漢,自忖突圍無望,落在曉梅手裡,還要多受活罪,竟然回刃自裁了。大家這才知道呂冰夫婦,沒有來得及退出溝口,莫不心如刀絞。秦可莊悲憤地說道:

“大哥機警謹慎,也許只是困在洞裡,我們先把他救出來,再給小妹夫婦報仇。”現成的洞口,義無返顧,八個人飽含著無可名狀的悲痛,陸續奔了進去。

南溝口的情形,大致與北溝口相同,所不同的是,杜芸比較謹慎持重,分手的時候,公孫啟最後那句“也得留意對崖”,在她的腦子裡生了根。而溝南向陽,地勢也比較乾燥,引線燃燒也比溝北快,爆炸自然也就早了。因此,霍棄惡聽到洞中起爆,知道公孫啟遇險,率眾赴援,剛才展行動,對崖緊接著就起了應和,爆炸起來了,杜芸立刻即止前進,幸而入洞不深,全都安全地撤回去了。

對崖爆炸一起,山口鎮內也緊跟著出了事,喊殺聲隱約可聞。霍棄惡又主張率眾馳援,也被杜芸及時止住了。公孫啟是他們這一批人的核心,杜芸是公孫啟的妻子,名義上南溝口的人,是霍棄惡率領,實際上杜芸也作了一半主。霍棄惡不懂了,詫問道:

“溝裡既然進不去,為什麼不回鎮殺個痛快?”杜芸道:

“溝裡進不去是暫時的,一等山石蕩完,仍舊可以進去,鎮里人多,匪徒絕難討好,用不著我們回去。”霍棄惡道:

“溝裡如果還有火藥怎麼辦?”杜芸道:

“範鳳陽心腸再毒,奈何火藥有限,連同神兵洞與葛氏別業,總算起來該多少?就這樣,關東今年過年,民間可能已沒有鞭炮放了。縱然還有,也在洞裡,外邊不會再有了。”霍棄惡一豎拇指,道:

“三妹精明,我想不到這麼多。”杜芸道:

“大哥是一員勇將,等會殺賊,就看你的了。”就這幾句對話的時間,對崖山石已砸落溝底,山口鎮內卻起了幾處火頭,人聲鼎沸,喊殺震天。霍棄惡道:

“現在怎麼辦?”大家當還記得,去年初進隱廬,他還一再要拜杜芸偽裝的黑叟為師,單私人關係,他對杜芸也全非常尊重。杜芸道:

“進溝。”於是,他們這一組,踏著墜落的山石,進了蠍子溝。山南是否也有出口?由於沒見賊人掩護他們,沒法知道,也許是因為瀕臨官道的緣故,範鳳陽怕洩漏機密,沒敢開關。

他們這一組,也有十多個人。內有劉智與紀慶,心思也都敏捷而精細,沿路左顧右盼,都沒有任何發現。到達洞口,大家的心頭,不覺沉重如鉛。敢意洞口與對崖,是蠍子溝裡最狹長的部份,洞口己被隕石給封死了,而且壓積得還很厚。霍棄惡恨道:

“匹夫真是又狠又毒?”杜芸道:

“這也正是他的厲害處,正因為他過於狠毒與自負,也為自己造成了不可挽救的惡果,這個日子也不會太遠,二姊怎麼還沒來?”最後話題轉到了曉梅的身上,大家也都覺得曉梅那一組人,該與自己這組採取同一步驟,至今不見一個人影,心頭又不禁沉重起來。劉智道:

“二姊性子急,我們過去看看吧!”一絲不祥的預感,浮上眾人心頭,默默無言地往北搜了過去,有的搜查石下有無血漬,有的則注意兩旁崖壁。距離北溝口還有百十來丈,右崖壁上有個洞口,劉智首先發現,叫了出來,大家一窩蜂也似地跑了過去。洞裡有風吹拂而出,杜芸喜形於色,道:

“活洞,二姊一定從這兒進去了,我們也進去吧。”尤慧莊立刻搶上前去,和杜芸並肩開道。

三組人數都不多,各種人才全都有,足見公孫啟調配人力的時候,也費過一番腦筋,紀慶防毒自也不能落後。愈往裡走,大家的心裡愈開朗,沿路經過三道埋伏,都被人破掉了,愈發證明所想不錯。除了曉梅那組人,還會有誰?大家全都這樣想,膽子不知不覺也大了,慧莊手持夜明珠,步伐也愈輕快。

夜明珠那是葛琳從葛氏別業取出來的,一共八顆,除在葛家地道中,同時被困的曉梅,印天藍,姍姍,尤慧莊,每人分贈一顆,以資存念外,北來途中,又贈了杜芸一顆,進洞之前代給金遜一顆,杜芸此刻的責任,是防敵應變,故沒取出來。

又深入一段路,杜芸隱約聽到人語聲,急忙示意慧莊,把珠光縮小,約束大家也把腳步放輕放緩。漸漸地大家全都聽到了,是一個蒼老的聲音,除了杜芸,都還聽不清談話的內容,杜芸雖然聽清了,但從斷續的三兩句話,卻無從定老人的身份,因而亦無法分辨敵友,又不免引起一層疑慮。同來三組人,沒有一個年紀大的,老人會是誰,如果敵人,先進去的曉梅何以無動靜,莫非……

敵意一深,警覺愈高,戒備愈嚴,行動也愈發謹慎。也不知老人是否已有警覺,話聲忽止。這樣一來,大家也更為曉梅那一組人擔心了。杜芸忽有所覺,傳聲道:

“拉長距離,不要出聲,有人來了。”經她這一提,大家也都聽到了,有極輕極輕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洞道似有彎曲,好像是橫著移動的。從腳步聲判斷,杜芸知道兩處即將碰面,目光凝注,戒備愈高。慧莊並沒有把夜明珠收起來,而是緊緊的握在左掌心,夜明珠非燈燭可比,光亮極強,即便握得很緊,強烈的珠光,也能透過肉掌,發出極弱的光芒,杜芸等人由明驟暗不覺得,但在別人眼中卻有顯著的分別了。

杜芸銳利的目光,隱隱約約看到十多丈外,右邊的洞壁上,現出半個人頭的影子,很快就又縮回去了。敏捷的反應,使她立即覺悟,珠光洩露了行蹤,既然難再掩蔽,不如挑明叫陣,冷冷一笑,道:

“狗賊出來受死,姑娘已經看到你了。”傳來的卻是一個女子親切的呼喚:

“是三姊嗎,我是梅芬。”原來是自己人,珠光倏亮,杜芸道:

“你們都沒事嗎?”急步向前行去。梅芬才從橫道中走了出來,跟她一起的,只有靈姑與金遜,不過,金遜的背上卻背了—個血人兒,無法看出是誰。杜芸心裡不覺一涼,顫抖地問道:

“傷的是誰?”梅芬道:

“陸元。沈萬已死,他倆斷後,所以吃了虧,其餘的人跟著啟哥在前邊,現在還沒找到,不知情況怎麼樣。”話聲剛落,遠處傳來呂冰的聲音道:

“三姊、五姊,你們一直走,我和敏妹在這兒。”杜芸道:

“你們不是跟二姊在一起嗎,怎麼只有你們兩個,她們哪裡去了?”呂冰道:

“對崖炸塌,我和敏妹來不及退,恰好此處有個洞,我們就進來了,二姊她們是不是全都躲開了,我們也不知道!”杜芸道:

“那你們怎不出去查看?”聽得出來,她很不滿意。呂冰道:

“我們急於找大哥,連破四道埋伏,才到這裡不久,發覺原來是個死洞,裡邊關著一個殘廢老人,問他姓名不肯說,想救他出去也不肯,金大哥來了最好,他臉上有易容藥,我們認不出來。”金遜心頭砰然一動,把陸元交給向準,急忙走了過去,取出夜明珠一照,雙腿一屈,跪在老人面前,痛哭出聲,道:

“爹!孩兒不孝,累得您老人家,苦受非刑,我不手刃畜牲,誓不為人!”敢情殘廢老人,竟是金遜之父,兇威赫赫一時的毒臂神魔金星石!如今雙目已被挖瞎,成了兩個洞,四肢脖頸被鋼絲固定在一個石座上,移動都難。老人怒道:

“誰是你爹,沒出息的東西,到處認親,滾!”他不承認,似乎還想踢金遜,無奈腿被綁得很緊,踢不出多遠。金遜哭聲道:

“您額角那顆痣,瞞不了孩兒,二小全被畜牲誘來遼東,先把玉女姦汙,囚禁海城,已由公孫兄妹救出,朱牧被帶來此間,吉凶還不知道,這簡直是野獸行徑!”人是感情動物,金星石再想否認,顫抖的身形,已不啻代他承認了一切,兩個空洞眼眶裡,也禁不住流出來痛心的眼淚。紀慶道:

“先把你父親救出去,再去找畜牲算賬。”抽出短劍,把鋼絲斬斷,這才發現,金星石的腳筋也被挑斷了,對待授業恩師,竟然用出如此殘忍手段!看得眾人,不禁自心底生寒。金遜親自背起老父,向外走去。呂冰隨在身旁問道:

“金大哥,你跟公孫大哥是怎麼失去聯繫的?”金遜道:

“他在前,我在後,為防粹變,彼此相距約二三十丈。爆炸過後,洞道全變,本來是直著走的,方向忽然左斜。當時因為沈萬慘死,陸元重傷,方向又變得不太大,所以沒有立即發覺,幸有兩位嫂夫人同行,連破數關,才轉到這裡來。洞道一變,我們就和公孫兄分開了,無法知道他們的情況。”尤慧莊聽出端倪,道:

“金大哥,來時路徑與爆炸起點,你和六妹還能記得清楚,找得回去嗎?”靈姑聞言,知道師姊明著是問金遜,實際則是測量自己,忙道:

“洞裡賊人似已不多,我們一路過來,發覺機關無人操縱,也沒有遇到偷襲暗算,如無特殊變化,能夠找得回去。”慧莊轉向杜芸道:

“三姊,照金大哥適才的形容,我們可從炸點去找大哥。

另外分幾個人去找二姊,你看怎麼樣?”呂冰截口道:

“我跟敏妹去就行了。”杜芸斥道:

“胡說!你冒冒失失的,我怎放心。紀兄,四弟陪他們一道去好了,紀兄負責,你們全要聽話,遇事商量著辦,切防範鳳陽化裝暗算。”紀慶恭敬應諾,會同劉智呂冰,立即離洞而去。

杜芸領著其餘的人,亦循金遜來路,搜尋過去。

公孫啟在石室裡,揹負著雙手,來回的走著,一邊走,一邊揣摸範鳳陽留給他的那封信。他覺得範鳳陽的為人,心腸雖壞到極點,聰明,才智也非常人所不及。譬如這封信,前半段說的全是真心話,從這半段信中,充分流露出,他恨極了自己,也怕極了自己,直言無隱。後半段卻隱藏著無限機鋒,從洞中的佈置看,他要存心殺自己,實在易如反掌。他算定自己要來,並且來時也必走在最前邊,只要把門關上,自己一開門,便引發門下埋藏的火藥,不但必死,而且死難全屍。然而他並不這麼做,還把門先敞開,待自己進來以後,才再把門關上,留信說明一切,還要自己考慮一下。為什麼他要這麼做?公孫啟現在反覆想的,就是這個問題。為什麼?

佈置歹毒而萬全,認定自己絕對出不去,還要在死前,折磨一下自己?以範鳳陽的心性和為人,這個想法可能性很大。

抑或是兩個門,一生一死,認真地考驗一下自己的膽勇與才識,任由自己抉擇生死?如果這個想法是對的,那就是說還給自己留下一半生存的機會。彼此既成死敵,何以還給自己留下一半生存的機會?他也不想死,留下這點香火情,為將來退步打算?狂妄自負,還想和自己鬥一鬥?問題一個接連一個,在腦子裡不停的浮現,無法確定究竟哪一個對。當真就被他考佐了嗎?

偷眼一瞥室中四人,姍姍與葛琳,並肩站在一起,面龐深憂,企盼地望著自己,齊雲鵬高舉夜明珠,在給妻子照亮,郝肖莊聚精會神,繞著屋子轉,似乎是在找尋另外的出路。

他沒有徵詢她們的意見,繼續想他自己的:“先拋開一切問題,假定兩個門,一生一死,那麼哪一個是生門?”他最後作了這麼一個決定,集中腦力專門來想這個問題。他覺得如依範鳳陽的狡詐與虛實運用,首先認定範鳳陽所說暗門的底下有火藥,就未必當真有火藥。過了一會,又覺不妥。

理由是範鳳陽必然料定,自己不會信任他,必會懷疑他的話的真實性,很可能就來上一手真的。若然,適才室外那人,何以又說明門外也有火藥?他是什麼人?身份不明朗,言談含混,用意似乎是怕自己從那裡出去,虛言加以恫赫。嗯,小角色,怕擔不是,料必是這樣的了。但是,他的聲音何以又介於範鳳陽與朱牧之間?親信?

誰的親信?朱牧單人匹馬被範鳳陽騙來此地,又哪裡會有親信?人既不可靠,話能可靠嗎?話如不可靠,則上邊的推斷,豈不又成了問題?

“齊兄,賢夫婦有何發現?”公孫啟覺得不宜再空想,還是交換一下意見,再作決定,故先問齊雲鵬夫婦。郝肖莊道:

“四壁沉實,上面都經過精細粉飾,縱有脈絡,也被遮蓋住了,一時很難找得出來,六副几椅,全是浮攏著的,沒有鬼祟。”

公孫啟道:

“大嫂的意思是說除了明暗兩道門,再無出路?”郝肖莊頷首道:

“是的,但這兩道門又都不能走。”公孫啟道:

“大嫂也信適才那人的話?”郝肖莊道:

“當然不信,只是變起倉卒,沒有弄清,究竟是先爆炸,還是先關的門,抑或是同時發動的?”公孫啟道:

“這有關係嗎?”郝肖莊道:

“大有關係。如是先關門,操縱的人在石室附近,反之則否,但如同時發動,則機關設計極精,連鎖亦密,破除尤難,家師器重三師妹,也就在這點,她比我們悟性高,能創意,她被範鳳陽騙走,家師也最傷心,其次是小師妹,如果我是她,或者好一點。”公孫啟道:

“假如明門底下有火藥,關門不炸,開門能炸嗎?”郝肖莊道:

“能,道理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公孫啟側頭姍姍道:

“姍妹,範鳳陽的話,你相信不相信。”姍姍想都不想,率然答道:

“鬼才相信!”公孫啟道:

“葛姑娘認為可信不可信?”葛琳道:

“大哥指的可是那封信?”公孫啟點了點頭。葛琳道:

“信,他狡猾得很,料定我們不信他,所以就真埋下火藥,開必上當。”公孫啟又問齊雲鵬夫婦。郝肖莊同意葛琳的看法。齊雲鵬則相反,雖和姍姍意見相同,只是又深入了一層:

“範鳳陽利用我們對他的不信任,而來打擊我們,誘使我們自趨死路,自己炸死自己,如開明門,必上大當。大哥的看法怎麼樣?”公孫啟道:

“我們現在揣摸範鳳陽的心裡,範鳳陽在設計陷阱的時候,必然也早已料透我們的心理,事關我們五個人的共同安危,小弟也不敢輕率作主,最好大家再靜靜地想一想。”姍姍道:

“這麼久了,那個人還沒消息,他是怎麼進出的?”一言提醒夢中人,公孫啟道:

“姍妹問得好,我料範鳳陽,此刻不在洞中,十有八九,去偷襲山口鎮裡邊的人去了,我們不能等他回來……”姍姍截口道:

“到底哪個門能走?”公孫啟道:

“都能走,只是前洞業已炸塌,洞口已封出去,適才那人話聲在背後,我們走暗門。大嫂,機擻怎麼開?”

“我來開吧。”郝肖莊邊說邊向書桌急步走去。適時,忽然傳來先前那人聲音道:

“動不得!”郝肖莊冷嗤道:

“你耳朵倒很尖!”她已到桌邊,沒等那人解釋,纖指已經按下。“軋軋”聲中,書桌已隨聲往下沉落。同一時間,左邊的牆壁,也起了崩裂的聲響。五個人全都以為判斷錯誤,相顧失色,無從預知究將發生何種變化?不由呆在當地。

書桌不知遇到了什麼阻礙,沉落不足一丈,即嘎然而止,一股燻人惡臭,立從縫隙中升了上來。左壁也僅裂開寸許,亦突告停止,一道強烈光芒,陡然射入。兩者似有關聯,互生剋制,才形成這個樣子。敵暗我明,形勢最為不利,郝肖莊想到這一點,立刻便把夜明珠,納入懷中,隱去五人身影。牆外人似亦警覺,也把毫光隱去。僵持了片刻,另外一人語聲道:

“大漠雕拜……”堂!話聲未完,似遇偷襲,急以兵器格拒,發出一聲金屬撞擊巨晌,接著便打了起來。

“呼呼!瞳瞳!”兵刃撞擊,勁風鼓盪,不難想到激烈的程度。剎那猶豫,葛琳陡揚聲嬌喝:

“我是葛琳,全都住手!”她這聲喝果然有效。左牆外首先傳來杜芸的歡呼聲:

“琳姊,大哥是不是跟你在一起?”葛琳道:

“在……”還沒來得及詳說,右後方的打鬥,也停止了。先是朱牧,後是杜丹,也全接了話。公孫啟極是高興,道:

“全是自己人。朱兄,小弟和葛姑娘,現被困在石室,書桌不沉一丈,懸在空隙,底下有沒有火藥?”朱牧道:

“下邊是蛇穴,有沒有火藥,我也不清楚。先別動,等我來想辦法。琳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和外人勾在一起,難道忘了義父撫養教育之恩?”葛琳道:

“你上了範鳳陽的大當,他已叛師背道,用火藥轟炸神兵洞,義父是否已經蒙難,至今還沒得到確證。你走之後,他又回去一次,把我姦汙,如非遇到大師兄,把我救出來,今生今世,恐怕再難和你見上一面。小蘭為了救我,還被侯賊給殺了。”

朱牧怒聲道:

“你說的可是真話?”葛琳道:

“我幾時說過謊話!替我報仇,來生再見。”拔劍即欲自刎。朱牧隔在室外,急聲喊道:

“使不得,我相信你。”急得聲音都變了。公孫啟近在身邊,怎能坐視不管,出手握住葛琳腕脈,奪去了寶劍,示意姍姍看緊了她。左牆外及時傳入金遜燥急聲:

“牧弟,還不快想辦法把機關撤除,難道連我也不相信?”

朱牧聽出聲音,道:

“大師兄也在?”金遜道:

“琳妹和我本在一起,爆炸時才把我們分開,我現在室左,左牆機關已被我們弄倒,不知什麼緣故,只打開一道裂縫,就不能動了,還不趕快想辦法。”朱牧道:

“大師兄那邊誰懂這個鬼玩藝,聽我喊‘按’同時按動原機紐。”尤慧莊接口道:

“先別忙,範鳳陽陰險萬分,提防機關之中套機關,三處的人全都得小心。聽我喊‘按’!”三處同時按紐,一聲暴響,箭雨橫飛,書桌和左牆也都同時恢復原狀。

儘管尤慧莊事前提出了警告,三處的人也都提了,仍有幾個人,受了傷損,朱牧左背捱了兩枝蠍尾螫,比較最重。他對範鳳陽這才有了初步的認識。牆那是活的,分別打開,聚在一起。葛琳首先看到金遜揹著一個人,過去略一辨認,則認出是金星石,哭道:

“義父,你怎麼……”底下的話,已泣不成聲。朱牧要經過石室,到得略晚,牙齒咬得緊緊,道:

“忘恩負義的匹夫,他在對崖,我找他去!”當先往北衝去。

葛琳緊隨而去。迎面遇著曉梅,幸而葛琳同行,才沒有發生誤會。洞窄人多,拉成了一條長龍,也不知誰在誰不在?等到出了洞口,才發現劉智,呂冰,紀慶,那三對小夫婦,不在行列中。

杜芸知道又發生了變放,忙向公孫啟和曉梅說明了經過。

將近北溝口,又發現了一處新鬥場,遺屍數具,並無三小夫妻在內,間續的血漬痕跡,一直往西延伸而去。公孫啟心頭猛震,道:

“劉智一向機警穩重,到底年輕,除非碰上範鳳陽,連激帶誘被誘走了,沒有別的可以解釋。”

略微作了一下安排,仍由杜丹率領大隊,保護傷者,速回山口鎮坐鎮,自己偕同曉梅,杜芸,姍姍,靈姑,梅芬以及霍棄惡,齊雲鵬,房飛,彭化四對夫婦,循著血漬,追了下去。山形崎嶇,就這片刻耽延,朱牧,葛琳,以及化裝杜芸的小蓮和化裝姍姍的小菊,已經去得不見蹤影。

蠍子溝的山洞,被破壞得一片零亂,公孫啟率眾傍晚前來,半夜匆忙離去,洞裡邊是不是還有賊?還有被囚禁凌虐的好人嗎?公孫啟沒有想到搜,也沒有時間給他搜。就在他被困那間石室上邊,還有一間石室,佈置得極盡豪華富麗,此刻室中正有一男一女,對坐飲酒。男的洋溢著得意神色,飲過一杯酒後,含笑問道:

“怎麼樣,珠妹?”女的滿面春風,道:

“料事如神,穩逾泰山,來,我敬你一杯。”仰頭一口而盡,照了照杯。男的喝乾杯中酒,道:

“無珠妹相助,也很難這麼如意,今天這場戰,看得有多過癮,我該敬你才對。”女的道:

“雕蟲小技,算得什麼。怎比得你運籌帷幄,玩弄強敵於股掌之間。”男的道:

“這才叫做珠聯璧合,誰也少不了誰。你少了我,頂多做一個太平夫人,一身長才,無由施展!我少了你,也不會做今天這麼輕鬆。他們走遠了,我們也該睡個安穩覺了。”女的道:

“安穩得了嗎?他們不會捲土重來?”男的道:

“不會,起碼三兩天內,不會再來,這得歸功於朱牧。”女的道:

“朱牧不是在坐關嗎,你什麼時候放他出去的?難道不怕被他們認出來?”男的道:

“過了今夜,葛琳已不在人世,假朱牧又換了一付面目,誰來辨認,如何辨認?”敢情這一男一女,正是叛師之徒範鳳陽和他的情婦李玉珠。公孫兄妹自進蠍溝,聚合分散,以及在洞中的種種活動,絕大部份,他們都能看得到。也許是驕狂自負,也許是一種變態心理,他的確可以置公孫兄妹於死地,最低限度,公孫兄妹如像現在這樣,一能平安離去,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範鳳陽卻動都不動,一邊醇酒美人,一邊看著公孫兄妹驚恐駭懼,疲於奔命。他認為這樣折騰公孫兄妹,遠比直截了當地殺死他們,痛快,過癮,能夠滿足他那驕盈自負的變態心理。

各項安排,是事先預定好了的,一切行動,全依洞中起爆開始,逐步實施,而起爆之權操在他的手中。他恨引路洩密的陸元、沈萬,所以先殺他倆;又恨葛琳出賣他,毀了他的另一巢穴葛氏別業,又夥同曉梅,杜芸,姍姍,偽裝四婢,使他丟了一件兵器,還幾乎受傷,故著心腹扮作朱牧,把她乘隙誘走,把她活捉回去,他要盡情地把她折辱個夠。公孫啟與劉智,也都是以聰明自詡的人,如今竟然沒有洞悉其奸,正在逐步走向範鳳陽預置的另一陷阱,而未自覺,即便葛琳自投羅網,又怎可多加怪罪呢?

震撼心絃的驚險情節,就在眼前,即將次第展開。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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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42: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狐狸現尾

殷紅的血漬,每隔十來丈就是巴掌大小那麼一塊,沿著崎驅的山道,向西延伸,連成一條線,由於天寒地凍,落地成冰,故能保持原色不變,月光下十分鮮明。葛琳率領蓮、菊二婢,在朱牧前導下,便沿著這條血漬。向西飛奔,一邊跑,一邊查看山勢。這一帶正是壽星峰,陡壁懸崖,山形奇險。葛琳皺眉道:

“牧哥,這怎麼上?”朱牧道:

“不用上去了。”葛琳詫疑,道:

“你不是說範鳳陽就在崖上,不上去怎麼宰他?”朱牧道:

“範鳳陽那麼狡猾,還會等在崖上挨宰?他說過,這裡如果不順利,就到金家場聚齊。”葛琳道:

“可是霸佔印天藍的那座金礦?”朱牧道:

“公孫啟還對你說過什麼?”葛琳聽出他的語氣裡,醋意很重,道:

“公孫啟人很正派,你不要瞎疑心,是大師兄告訴我的,從月魄追魂去年來遼東到現在,大概的情形我全知道了,我還一直替你擔心,想不到範鳳陽會對你另眼相看。”朱牧哼了一聲,道:

“黃鼠狼給雞拜年,是利用我好給他賣命,幸而蒼天有眼,教我們遇到了一起,揭穿了他的假面具,等會見到他,看怎麼交代?”葛琳道:

“你可不要魯莽,他現在已經身兼數家之長,對付他只能智取,千萬不要輕舉妄動。”朱牧憤然作色道:

“我忍不住。”他裝得還真像。葛琳愈發難覺其詐,道:

“為了我,不能忍你也得忍,否則,報不成仇,還吃大虧哩。”柔情萬種,可惜看錯了,朱牧沉哼一聲,沒再談話。過了壽星峰,血漬岔向右邊一條大車道,葛琳止步道:“牧哥,你看!”朱牧道:

“我看到了?不能再多管閒事,如果讓範鳳陽跑掉了。天涯海角,我們到哪裡再去找他?走吧。”不待葛琳開口已當先飛縱而去,理由充足,行動也合理,令人無從置疑,看來也是個極工心計的人,葛琳微一遲疑,立率二婢,如飛追去。

公孫啟調配人手,略有耽擱,隨後追來,也是沿著那串血漬,走的同一條路,他與霍棄惡去年追尋曉梅和印天藍,曾經走過,尤其是靠近壽星峰這一帶,是在血戰陰山五鬼,棄馬步行之後,一面趕路,一面戒備偷襲。故對這一帶的山形地勢,印象極深。就他印象所及,四百多丈高的陡壁懸崖,以他的超絕身手也上不去,不相信朱牧葛琳能上得去,是以起步時,雖已看不到朱、葛蹤影,料想人必然還在這條路上,心裡並不著急。轉過山角,還沒有看到人,不覺砰然心動,道:

“你們隨後來。”話聲中,騰縱而起,如電馳去。他深刻了解朱牧葛琳此時的心情,很不得把範鳳陽碎屍萬段,朱牧知道上峰密道,與他們失去聯繫,所以才急著追去。前後相差不過盞茶光景,公孫啟全力急追,終於被他看到二個背影,一晃又為山形遮住。看到了二婢,等於看到了葛琳與朱牧,鬆了一口氣。適時,背後又起了一連串的爆炸,以及隕石破空墜落,帶起來的勁疾風聲。公孫啟大駭,不由得火急回顧。

是壽星頭突出來的那個部份,炸落一大片,幸而離地甚高,隨來的人速度又快,全都險險地衝了過來,沒有受到傷頓。

到了岔路口,血漬已循大車道北去,而葛琳、朱牧也不見回頭查看究竟,好象這批人的生死,跟他們全無關係。曉梅道:

“我總覺得不對勁。”杜芸也道:

“葛琳不是這樣無情義的人,必是……”極似想到了什麼,側顧彭化道:

“彭弟,我們全沒見過朱牧,難辨真假,你看出什麼可疑的地方沒有?”彭化道:

“我跟他分手的時候,彼此全未成年,面貌依稀還象,只是身材高多了,別無可疑。”公孫啟道:

“不要耽誤時間了,為了慎重起見,靈姑、彭弟跟我追去,餘人接應劉呂他們,這條路霍大哥熟,順便看看葛順父子,那匹紅馬是否還在他家?”曉梅道:

“你去不方便,由我和三妹代你去好了。”公孫啟道:“也好,多加小心,如果是去神兵洞,多半有詐,最好勸阻,齊大哥、齊大嫂同去如何?”齊雲鵬夫婦慨然應諾,十四個人分成兩路,各奔前程。

二十來里路,放足狂奔,朱牧領著葛琳,已經進了絕緣谷,回顧身後,小蓮落後一大截,勉強跟蹤,已是香汗淋淋,上氣不接下氣,小菊更連影子都看不到,朱牧顯得很著急,道:

“早知這樣不濟事,真不該教她們跟來。這怎麼成,範鳳陽多疑,如果發現她,一切全完。”葛琳不願爭辯,沒再談話。

小蓮走到二人面前,小菊已在谷口現身,腿彷彿已經不是她的了,移動都象很吃力。朱牧等她走進,道:

“沒有碰到什麼人吧?”小菊很不高興,道:

“誰會象我們,半夜發瘋!”朱牧道:

“我是說範鳳陽和他的爪牙。”小菊道:

“他比我們快,可能早到了。”朱牧道:

“你說的對,我們也進去吧,公孫兄妹也沒有追來?”邊說邊往裡走。小菊道:

“他們大概被血漬引上歧路,要不就給隕石砸死了。”朱牧道:

“血漬怎會是歧路,你看到什麼可疑的事情了?”小菊甚悔失言,道:

“同行同止,小婢如有所見,怎會等到現在才說。”朱牧沉哼一聲,沒說什麼,但那神情,不啻表示:

“你敢!”盡頭那道密門,自從被毀到現在,始終沒人修理,仍舊倒在地上,落葉被寒風吹起,發出統統聲響,入目一片淒涼蕭瑟。

朱牧在前,示意葛琳與二婢略取距離,悄悄走了進去。今年與去年,時間雖然差不多,但因今年沒雪,故景物依稀可辨。

葛琳與二婢頭一次來,潛意識中,強仇大敵就在跟前,戒心特高,尤其注意內部形勢與進退路徑。

何處是場房?哪裡有樹木?以及彼此間的距離和關係位置,全都看在眼中,牢牢地記在心底。四個人藉著地形景物的掩蔽,終於到達了隱廬的核心,七星樓屹立無恙,頤養樓則已倒塌一角。那是因為蛇窟是在頤養樓的底下,陸浩決心棄暗投明,臨走的時候,用範鳳陽積存的火藥,給炸燬的。她們現在的位置,是在核心右邊那片松林中,距離核心還有三十丈,看清形勢,朱牧悄聲道:

“我先進去,看他來了沒有,你們在這裡等我信號,為了隱秘,一個一個的過去,以免打草驚蛇,被他發覺。”葛琳道:

“我跟你一道去。”朱牧道:

“不成,他如果已經來了,正好從樓窗中看到你,豈不誤事?”葛琳見他說得有理,便沒再堅持。朱牧從林中闖出,從從容容走向七星樓,就他一個人,以他現在的身份,自然無須再避諱誰。松林正對兩樓之間,朱牧是先奔涼亭,再從後門進入七星樓的。小菊四顧無人,湊近葛琳身邊,悄聲道:

“大姊,曉梅姑娘帶人趕來了,她覺得朱牧行跡可疑,教我轉告大姊,務必提防著他點,一有不對,立用嘯聲報警,她們就在廬外,聽到警號,立即馳援。”葛琳道:

“爆炸時有沒有人受傷?”小菊道:

“沒有。”葛琳道:

“我們真慚愧,沒回去查看真像,她們卻這樣關心我們,患難見真情,實在教人感激。”小菊道:

“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真假來了,大姊當時主張回去看一下,朱牧竭力反對,就連我和蓮姊,也不準回去,這不是有意拋開她們,誘使我們上當是什麼?”葛琳道:

“我也這麼懷疑過,但我奇怪的是,這個朱牧如果是假的,怎會知道我和真朱牧之間的暗語?”小菊道:

“這雖不能解,但範鳳陽陰險毒辣、鬼計特多,刑求,詐騙,什麼做不出來?就看他對義父用的那種手段,有多殘酷!”葛琳道:

“我小心提防著他就是了。”小菊不知給了她一件什麼東西。林蔭墨暗,看不清楚,話聲亦變成耳語,也聽不到,朱牧進樓有一陣工夫了,不知在幹什麼?

三女凝眸打量七星樓,側面約有十丈,高三層,每層八扇窗戶,如果每扇窗戶是一個屋子,樓裡的房間必定很多,挨屋搜查,是該需要相當時間。還有,樓沒毀,原有的機關裝置,是否已毀?如果沒毀,那就更……

想猶未已,三樓最後一扇窗戶,開啟了半扇,露出一個人的上半身,招了兩下手,就把窗戶帶上了。小蓮爭先跑了過去。葛琳頓足道:

“這丫頭,跟我爭個什麼勁,唉!”小菊道:

“蓮姊先去對,這是一個極好的考驗,是真是假?有詐無詐?馬上就可以得到證實了。”原來適才耳語,她們就曾爭議過。葛琳道:

“沒有用,我和真朱牧之間的暗語,範鳳陽都能知道,你們的真正身份,怎麼能瞞得了他?”小菊道:

“假朱牧即使知道我們的真正身份,也不要緊,關鍵在我們適才商定的辦法。他怎麼能夠想得出蓮姊要開哪一扇窗戶?”葛琳道:

“辦法雖然好,這個朱牧如是假的,見我們不過去,蓮妹難免要吃虧,教我心裡怎麼過意得去。”小菊道:

“範鳳陽所要算計的對象是你,你不過去,假朱牧投鼠忌器,不敢對蓮姊怎麼樣,再退一步講,即使蓮姊吃點小苦頭,也總比三個人同時上大當好得多!”葛琳嘆了一聲,沒再說什麼,眼睛望著約定的窗戶,心裡在算時間。小菊也是一樣,緊張地期待著約定的那扇窗戶,能夠準時而順利地被打開。

這是一項高度機密。二十四扇窗戶,除了她們姊妹三個人,誰也不知道她們約定的究竟是哪一扇窗?

這扇窗戶,只有小蓮在絕對順利的情況下,才能夠準確地被打開。否則,此時此地的這個朱牧,真假便無所遁形。然則真象,到底如何?

小蓮走進七星樓,中間是一條通道,左右全是房間,並列相對,房門緊閉,地面積土甚厚有行清晰的足印,向裡延伸,顯示很久未經打掃,朱牧也沒有查看這兩排房間。她急於找著朱牧,判別真假,心裡雖然動了一動,卻沒有打開任何一間房門,便順著足印往裡走去。她很聰明,但仍不夠精細。

如果她能逐間查看,便可發現樓下還有埋伏的人,就不會深入,歷經艱險了,可惜她沒這麼做。越過三個房間,左右全有樓梯,足跡是從右邊樓梯上去。她毫不考慮,便也從右邊的樓梯上去了,高三折,每折六級,每級約莫一尺來高,全向左轉,樓梯盡頭是一個門,依拆轉方向判斷,門內仍是樓的中央,很自然地推門走了進去,估計已到二樓,她停住了。

門內是一間兩丈見方的空房子,什麼陳設都沒有,時約寅正,五更未盡,天還沒亮,方室正當樓心,不見天光,自然更黑,運足目力,依稀僅見四邊全有門,她閉起眼睛,默默的一盤算,進來的這個門與對面的那個門,似乎都是回頭路。不能走。

朱牧開的是三樓最後一扇窗戶,照道理應在左路,應走左邊的這個門,倘如也是三折,豈非背道而馳?

如此一想,她便走向右首,進了右邊的門。進門就是樓梯,也是六級左轉,她心裡極是高興!如果再六級左轉,便是三樓通往後樓的路,便可以見到朱牧,立判真假。事實也沒錯,第三層樓梯,果然也是六級左轉,盡頭處也有一個門,高興得幾乎跳起來。她沒有立即開門,她需要剎那冷靜,想一想見到朱牧,該怎麼樣入手試探,朱牧見到自己,又是一副什麼嘴臉?如果……

她不願盡往壞處想,微微平定了一下激動而忐忑的心情,便推門衝了進去,不料大失所望。對面是牆,仔細探摸也沒有門,橫在腳下的,是一條左右行的通道,還不能馬上見到朱牧。

經過這個小小的打擊,她的心情反而冷靜下來,心裡想,反正已到三樓,總會有路可到後樓。她因摸索門戶,這時已到右邊盡頭,索性便往右邊轉了過去,一邊走,一邊摸索,走了一轉,回到原處,仍然沒有找到門。想了一想,暗忖:

“難道門在背後這個孤零零的方形物上,不對啊,自己不就是從這個方形物中走出來的嗎?”沉思剎那,似有所悟,再次轉到右邊,果在方形物上,找到了門戶,更不遲疑,推門而入,忽覺渾身一麻,已被人點了麻啞各穴,心裡頓時明朗,果然是圈套,朱牧是假的,但苦於口不能言,身不能動,暗替葛琳和小菊擔心,卻是一籌莫展。

暗中人制住小蓮,問也沒問,使出去了。當關門剎那,小蓮聽出步履聲,是往左邊去的。小蓮斷定左邊有門,只因自己對這種鬼門道不精,當時沒有找到機要部位罷了,現在,她要在暗中人回來之前,行功衝穴,然後即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但這需要相當時間,暗祈上蒼,給她足夠的時間。在葛琳與小菊的緊張期待中,樓窗打開了,是約定的三樓第六間,但非約定的小蓮,依然是朱牧本人,葛琳便待過去。小菊已有準備,及時把她拉住,苦苦地勸道:

“大姊,小蓮何以不親自打呼,顯有可疑。”葛琳又道:

“也許情況不許可,小蓮路徑又不熟。”小菊道:

“我不這麼想,小蓮進樓還不及朱牧一半時間,快得可疑,這是巧合,再等一等看。”葛琳一掙沒開,道:

“你今天怎麼變得這麼多心起來,放手!”她顯得非常急燥。小菊道:

“事情已經非常明顯了,範鳳陽主要對付的是大姊,大姊不去上當,小蓮便沒危險,必須謹慎而行才好,”葛琳道:

“就不許朱牧在樓下接她?”小菊道:

“這道理我懂,朱牧要逐室搜索,所以用的時間多,當然,為了求快,他也可能到樓下去接小蓮,但是,有幾件事,大姊必須冷靜再想一想。”

“第一,小蓮沒有摸清朱牧真假,不會輕易打招呼,但要摸清朱牧真假,總要相當時候,絕對沒有這麼快。第二,範鳳陽到底來了沒有?如果還沒來,朱牧就不應該這麼鬼祟祟的。

但如已來,同行必尚有其他親信高手,朱牧的行動,哪能這麼隨便?第三,想到海城別業中的機關與火藥,至今我猶覺不寒而慄,這裡經營十年,必定更加厲害,大姊不去上當,他們怎會輕易用在小蓮身上,反之,我們三個人死了,又由誰給義父和朱師兄報仇?第四,天就要亮了,等到天亮以後,除非他肯與我們同歸於盡,否則,再想暗算我們,就沒那麼容易了。總之,見不到小蓮的確切信號,我們就不動,看他到底能玩出什麼花樣來?”葛琳沉思片刻,道:

“這麼說,這個朱牧是假的了?”小菊道:

“大姊不覺可疑之處太多了嗎?”葛琳道:

“我怕他們用卑鄙的手段,逼問小蓮。”小菊道:

“大不了,皮肉受點苦,小蓮不是懦弱的人。”葛琳尋思至再,深覺小菊頗有見地,沒再說什麼。

小蓮行功衝穴,尚未成功。朱牧開門走進,亮出夜明珠,嘿嘿兩聲,道:

“真沒想到,眼看入伏,你們居然發覺了,這樣也好,我們就挑明瞭幹,我要教你親眼看著,她們乖乖的自動投到,說不得先要得罪得罪你,借套衣服穿一穿。”顯而易見,葛琳與小菊的對話,被他偷聽去了。小蓮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眼睜睜等著惡徒,動手剝自己的衣服,卻是無計可施,心裡也不禁暗怨葛琳不小心,這等大事,怎麼能隨便說出口來,真是糊塗,外衣剎那脫盡,惡徒猶不停手,嘻嘻笑道:

“這可怪不得我,誰教你長得太美了。”惡徒顯然已動邪念。小蓮心頭劇顫,雙眼幾乎噴出火來,除加緊衝穴,殆已無法挽救厄運。內衣又被剝光了,惡徒正待解除自己身上的衣物,忽似想到什麼,頓時變計,嘿嘿兩聲,道:

“想不到吧,我的杜芸杜女俠,你也會有今天,去年的威風那裡去了?”小蓮頓悟此時化妝杜芸,惡徒便把她當成杜芸,去年威風自是指杜芸廢三殘四絕武功,嚇退了上官逸而言,但因穴道被制,有力難施,空自急怒,卻是無法可想。惡徒目光在她胴體上一掃,“嘖嘖”兩聲,明知故問地說道:

“怎不說話啊,害羞?其實男女之間,就是這麼一回事,看你雙峰挺峙,好象還是原封貨,我真不忍辣手摧花。”聲調一變,突轉森厲,道:

“我可以放過你,但你得答應我幾件事。”隨手解開小蓮啞穴,道:

“我警告你,這間屋子,四不通風,你喊破喉嚨,外邊的人也聽不到,答不答應馬上回復我。”小蓮不料惡徒居然能隔崖勒馬,的是難得,心念一轉,道:

“你究竟是什麼人,有什麼條件,得先說出來讓我考慮,還有,真朱牧是否業已被害?”惡徒道:

“我叫什麼,等一會再告訴你,條件也很簡單,我跟範鳳陽也有仇,無奈家父與叔父輩,現已落在範鳳陽之手,須用葛琳交換,不得已出此下策,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小蓮斷然道:

“我可以幫你去殺範鳳陽,不能幫你誘騙葛琳。”惡徒道:

“範鳳陽有李玉珠相助,你我非其對手,奈何?”小蓮道:

“我只能這樣幫助你,否則,要殺要剮隨你的便!”惡徒道:

“我尚未婚,你也無法再嫁,事成之後,我們就是夫妻,你意如何?”小蓮道:

“出賣朋友我辦不到,你如願意,馬上就走,如等天亮,公孫兄妹追來,再走就難了。”惡徒立被提醒,忖料即將天亮,那時再走,難逃公孫兄妹耳目,不禁大急,焦灼形於之色。小蓮看在眼中,又再催促,道:

“趕快先離開這裡,把我化裝成葛琳,如能把印天藍與葛琳的遭遇,設法先透給李玉珠知道,她未必還肯再幫範鳳陽。”

那時禮教規範甚嚴,男女私相授受都不容許,何況坦體裸程,妙相畢露,故小蓮暗存死志,如能借著假朱牧的關係,接近範鳳陽,僥天之倖,把小賊殺死,替江湖除一大害,也不虛此生,即或不成,死在範鳳陽之手,也死得壯烈,強以忍辱偷生。又知曉梅等人已來,萬一等得不耐煩,闖進樓來,看見自己目前的醜態,更加生不如死,是以急著想走。

假朱牧似乎被小蓮最後的兩句話,說動了心,先將門戶打開,一手挾起小蓮。手抓起她的衣服,閃身出屋,匆忙離去,自然,誘騙葛琳已難如願,又沒有時間容他考慮,也是促成他走的一個重要原因。片刻之後,一聲轟天大響,七星樓已被預藏的火藥炸塌,假朱牧也真夠狠,埋伏在樓中的爪牙,也全殉了葬。

等待復等待,葛琳幾次要衝出松林,都被小菊苦苦拉住不放,哪知等來等去,等出來這樣一個局面。小菊和小蓮的感情,細論起來,可比和葛琳的感情還要深。七星樓一炸,小菊彷彿心上捱了一錘,放開葛琳就朝外跑。葛琳幾步追上,把小菊拉住,怨責道:

“你去陷葬!”小菊痛哭流淚道:

“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讓我去看看!”葛琳道:

“那也要等磚瓦落定……”話還未完,曉梅和杜芸如風颳到,看到葛琳和小菊安然無恙,僅小蓮不在場,心中稍定,靈姑與齊彭兩對夫婦接踵到達,曉梅略問經過,道:

“事有可疑,如非小蓮發現真象,拚著與惡徒同歸於盡,便是有詐,先截斷他們的退路要緊,彭弟夫婦陪著葛姊姊,注意涼亭和後樓,其餘的人隨我來,遇敵嘯聲報警。”語畢,領著杜芸、靈姑和齊雲鵬夫婦,飛奔而去,這輩子,曉梅都忘不了,她去年險被活埋的那個地方。現在就是往那個地方跑。彭化與葛琳,這才得到機會,暢敘年來經過,也少不了代未婚妻,向二女引薦,曉梅知道的地道出口僅是這兩處,然而地道的出口,又何止這兩處?假朱牧炸死的,也只是埋伏在七星樓裡的爪牙,埋伏在七星樓以外地方的爪牙,仍舊平安無事,但是,他們還敢潛伏不動嗎?

七星樓一炸,他們失去領導中心,也斷絕了彼此的聯盟,各不相關,各自為政,機警而膽大的,依然沒動,慌張失措的,可就想到逃跑了。因此,曉梅和葛琳兩處的地方,全有發現,全有截獲,報警的嘯聲,相互傳聞,局部性的打鬥,間續發生,由於沒有過於扎手的貨色,形成一面倒,結束得也快,有沒有僥倖漏網的?

有,曉梅那邊少,葛琳這邊多,可是她們全都看不見,無從知道。原因是,出路不在一處,她們慮有強敵,又不敢過於分散,因而造成了無法預知的空隙。太陽昇起很高了,再不見匪徒出現,兩處人全又聚到七星樓前,誰都沒有見到小蓮和朱牧。現在,已再無可疑,朱牧是假的。問題是,小蓮的遭遇,到底如何?大火猶在燃燒,怎麼樣求證呢?

血漬沿著大車道,迤邐往北,間隔漸大,這是合理的,一個人能有多少血,怎經住這麼不斷流?照道理,面積也該愈來愈小,然而事實並不如此,每一塊血漬,仍是巴掌那麼大,這就顯得可疑了。但是,可疑的地方,還不僅如此,也就是一里來路罷,血漬突然中斷了,再往前,一點再也看不到。直到這個時候,公孫啟方才發覺事態的嚴重性。他喚住眾弟妹,自怨自責的說道:

“我真該死,早該發覺血漬是假的,一個人哪能有這麼多血?”霍棄惡道:

“怎見得是假的,也許受傷的不止一個人?”公孫啟道:

“大哥如若留意,當能看清血漬是一條直線,只有一個人,才能流得這麼直,兩個人以上受傷,即使跑在一條直線上,一步都不歪斜,血漬必然有前有後,也不可能這麼勻。”姍姍道:

“沿路再無打鬥跡象,是不是也可疑?”梅芬也補充說道:

“從起步到現在,少說也有十里地了,一個人也不可能有這麼多血,早該倒斃了,我們何曾見過死屍?”在他們述說理由的時候,房飛已從地上,弄起來一塊血冰,用力一攝,雖然捏碎了,但有凝結性,形成若干小粘塊,又用舌頭舔了一舔,也有血腥味,愕然道:

“一點都不假,是血。”公孫啟道:

“但不是人血,根本沒人受傷。劉智他們可能被誘上當,大哥帶人快去接應,我到葛順家打一轉,隨後就到。注意,如果推斷不錯,敵人必極扎手,千萬別再分開。”言畢,路上田坎小徑,直奔葛家而去。霍棄惡率領餘人,亦奔向前途。

劉智是朝陽牧場的靈魂人物,在五兄弟中,更有智多星的美號,頭腦清醒,反應銳敏,紀慶蓄意復仇,處處留心,故所知極博,艱苦的環境,更把他鍛鍊得堅強而冷靜。呂冰敏莊這對小夫妻,更是一對小精靈,懂事善良而溫淑。傲霜剛烈而大膽?但也全不是笨的。公孫啟能夠見到的,他們三對夫妻,照道理說,也不該全都看不出來,何以這麼明顯的可疑之處,會把他們引入歧途,弄得現在會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這就教人不解了。最低限度,以他們的聰明機智,也應該在明顯的地方,留個記號,也好教接應他們的人,有個線索可循啊!難道這點時間都沒有?

原來他們奉了杜芸之命,往尋曉梅,剛到北溝口,就看見範鳳陽挾著一個女子,一劃而過。劉智走在最前,見那女子象極了曉梅,駭呼道:

“是二嫂,落在小賊手裡了,快追!”呂冰如斯響應,焦急地說道:

“是範鳳陽那個衣冠禽獸,看那雙戟!非把他截住不可!”

說話的時候,他們雖沒出溝口,距離溝口也已不足百丈,範鳳陽是橫跨溝口外邊的那座橋上,一劃而過,皓月清輝下,看到的只是側面,看不清臉孔,但那一雙特製的雙月牙短戟,明晃晃的斜背在後,卻無所遁形,三對小夫妻,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就連紀慶也都沉不住氣了。

幾個起落,出了溝口,雙方相距,已有兩百丈,那健碩的背影,那超絕的輕功,除了範鳳陽還會有誰?試想在這種情況下,除了追,他們哪有思考的餘地。劉智、呂冰,頭都沒轉,展動全力,能夠多快,便有多快,一步都不放鬆。紀慶在魔窟十年,耳濡目染,心計到底多一點,但也僅朝右迤瞥了一眼,不敢多耽誤。

這一瞥,半里地外將近三十具死屍,被他看到了,那麼遠,又那麼匆忙,怎能看清那是誰?他只能記在心裡,不敢說出口,為的是怕分了大家的心,延緩了救人的行動。就他記憶所及,彭化那一組,女的只有四個人,除了敏莊現在身邊,還有秀秀,小蓮和曉梅。秀秀穿的是賀山鍵飾,小蓮化裝梅葳,穿的也是梅葳的衣飾,只有曉梅化裝小梅,穿的是丫環裝束,而那被擄劫的女子,穿的也是丫環裝束,不是曉梅,還能是誰?

進一步,更直覺地認定,能夠令曉梅俯首稱臣,除了範鳳陽,放眼遼東,誰能有這高功力?這樣一來,先入為主,就連紀慶也不再懷疑。冷目寒輝下,但見七條身影,前逾的逃,後面的追,如疾風掣電,快得無與倫比,眨眼岔入大車道,往北飛奔而去。離開山道漸遠,有了樹木,有了人家,丘陵起伏,地形也漸越複雜,兩百多丈距離,始終沒有縮短多少。這種情形,極易被範鳳陽,藉著地形逃走。劉智大急,道:

“你們姊妹隨後來,紀冰兄弟加快。”說聲中,腳下果然快了起來。

紀慶、呂冰,還沒接話,範鳳陽反而笑了起來,道:“對。本山主別無所好,喜歡的就是女人,等她們落單,再一個一個的弄了來,大開無遮會。”紀慶怒道:“範鳳陽,你也是闖出字號的人物了,還要臉不要臉?把人留下,放你逃生,要不就拼個死活。”

範鳳陽嘿嘿陰笑道:

“認賊做父多少年,也配對本山主說要臉。真是恬不知恥。”傲霜接口道:

“別中小賊的激將計,別管我們姊妹,你們追你們的。”範鳳陽狂笑道:

“你真知情識趣,等本山主等會把你弄到手,一定會教你嚐到人間仙趣,教你欲死欲活。”

“打!”呂冰怒不可遏,拾起一塊石子,打了過去,可惜距離太遠,半路上就掉落地上,但把範鳳陽的混賬話,給打斷了。

範鳳陽回頭看了一眼,冷笑道:

“你不用急,我聽玉珠說過,小師妹最解人意,我不會放過她。”呂冰罵道:

“你這枉披人皮的畜牲,有種就跟小爺拼個死活。”範鳳陽嘿嘿兩聲,道:

“對不起,本山主此刻沒功夫,得先找個地方,跟我想念已久的人,先擠上一陣快活的。”他還故意揚了一場手中擄劫的女子,離開大車道,跨入林間小徑,落荒而去,顯然已起歹念。

傲霜急聲催促道:

“你們還等什麼,還不快追!”三小急得心都要裂,如教曉梅受辱,簡直生不如死,再也沒臉見公孫啟,是以不顧一切,捨命追去。範鳳陽挾著一個人,起落如飛,以三小此時成就,竟然追不上,功力之高,的是駭人。

大家諒還記得,依時間計算,公孫啟此時猶被困石室,就在他被困的石室上方,另一石室中,也有一個範鳳陽,正與李玉珠,對酌飲酒,坐觀動向,躇躊滿志。而眼前這個惡徒,無論氣派,口吻,身材,兵器,尤其是武功和機詐,無一不肖範鳳陽,同一時間中,何以能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出現同一個人?其中定有一真一假,這是不容置疑的。

秘密石室,核心重地,坐鎮中樞,指揮調度,縱是親信,亦不成假手外人,是則室中的範鳳陽,應是他本人。此一觀點如果成立,則面前的這個範鳳陽,自是假的,短暫半年的時間裡,範鳳陽又從哪裡物色得這等高手,肯於和他同流合汙,替他賣命,天地間真有這麼湊巧的事情嗎?

希罕就在這裡了。秘密石室裡的範鳳陽,賣的是嘴皮子上的功夫,乖巧一點的人,都很容易模仿,要必須能瞞得過李玉珠,眼前的這個範鳳陽,展露的可是真實武功,這是一點一滴都做不得假的,如以難易分辨,眼前的這個範鳳陽,似乎又象真的,撲朔迷離,到底孰真假?

在眼前這個範鳳陽手中的曉梅,自然是假的,真曉梅正穿行蠍子溝洞裡,營救公孫啟,奈何劉智他們不知道,縱是前邊有陷阱,也是義無反顧,非追不可了,緊密追蹤中,三小兄弟與範鳳陽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而玉蓮姊妹與夫婿之間的距離,則愈拉愈長,可怕的危機,在潛滋暗長,三小兄弟全力以赴。

一旦精力消耗過度,再遇強敵伏擊,將何以應戰?玉蓮姊妹如被截斷,後果豈不更嚴重!

情勢發展,正如範鳳陽所預期,奈何三對小夫妻,正逐步走向可怕的陷阱,猶懵然未覺!

杜丹率領大隊,回山口鎮,經全力撲救火勢已告熄滅,鎮民飽受驚嚇,損失亦重,幸無死傷,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安撫鎮民,是目前的第一件大事,印天藍一口承擔,重建山口鎮,賠償一切損失,並著關洪父子與張熙,設法先把受災鎮民妥善安置,解決他們的吃住問題。

關洪父子地方的人緣好,張熙張胖子,更是無人不識,由他們陪著杜丹,到處奔走,全是土生土長的好鄉親,意外災害,誰不同情?何況有富甲遼東,兩個農場的大場主出錢,順水人情,何樂不為?不到天亮,事情更全辦好,噪雜的聲浪,才逐漸的安靜下來。

鎮民的問題解決了,群俠這邊卻出了事。能夠動的,全部出來幫助救火,重傷在屋子裡的三個人,唐通與陸元,全被人暗中點了死穴,最離奇的是金星石,一顆三陽魁首,竟然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給摘走了。殺人不過頭點地,金星石為惡一生,雖然死不足惜,但他眼已被挖,腳筋也被挑,不死在範鳳陽的秘窟,而死在被救出來之後,殺他的人,心腸未免太狠毒了些。

發覺的時候,是在救火之後,彼時印天藍和杜丹,正被鎮民圍作一團,鬧得不可開交。發覺這件事情的人,金遜與唐舒,是前後腳進來的,兩個人都是痛不欲生,傷心至極。稍後不久,劉衝也來了,見狀更是悲憤莫名。默默地流了一陣痛心淚,三個人便開始展開商討。誰下的毒手?

恨他們的人,都有可能,尤其是對金星石。外來的人,抑或自己陣營中裡邊的人?推敲一陣,不得要領。原因是恨唐通的,只有杜丹,但他始終沒有離開火場。最恨金星石的是印天藍,但她不是這樣雞腸鼠肚的人。

在自己陣營中,陸元更無仇人。外來的只有範鳳陽,具此超絕本領,悄然而來,得手而去,並且遇害三人他全恨,可能性也最大。但是,範鳳陽現在正與公孫啟鬥法,自顧不暇,沒有工夫,來得了嗎!其次,殺死三人,有沒有其他作用?想到其他作用,也以範鳳陽的嫌疑最大。劉衝含有深意的問道:

“唐兄,神兵洞最近開出來的那兩處秘密門戶,你知道不?”唐舒道:

“知道,沈萬也知道,不好,我得把他找來。”他已瞭然劉衝話意,父子一行八人,現在只剩下自己和沈萬兩個了,也只有自己和沈萬,知道範鳳陽這項秘密,而為範鳳陽所顧忌。金遜也已豁然貫通,一把拉住唐舒,道:

“師弟快去,悄悄把劉信和向準約來,別驚動旁人。”劉衝沒等他把話說完,就已匆匆走了。金遜這才提醒唐舒道:

“範鳳陽可能化裝隱身鎮中,唐兄也是他要暗算的對象,你現在還不能自衛,不要輕易涉險。”唐舒道:

“盛情心領,我擔心沈萬。”金遜正欲開口,劉衝已把劉信和向準約來,一番密議,得出來一個結論,範鳳陽或其親信爪牙,現在化裝仍混跡在山口鎮中,大家都有被暗算的可能,但以唐舒與沈萬的危險最大,其次是印天藍、劉沖和向準,得悄悄通知大家,暗加提防,並且須要把沈萬,趕快找到。片刻之後,消息傳遍,暗中展開摸索,印天藍和唐舒,全被置於嚴密保護之下,以策安全。沈萬找到了,但太晚了,屍首早已僵硬冰冷。至此,真象已極明朗,唐舒成了次一下手的目標。杜丹安撫災民回來之後,問悉前情,勃然大怒,商得唐舒同意,以他為餌,設下張網待兔之計,動逾天亮,並無魚兒上鉤。

午夜,葛順家裡,掠入一條人影,輕如鳥雀,落地無聲,月光下,清晰見出劉衝面目。屋子裡傳出甜睡鼾聲,顯示沉睡正濃。劉衝略一猶豫,走近東廂房,以指叩了兩下房門,輕輕喚道:

“大熊,醒一醒,我是公孫啟,出來有話問你。”屋內傳出大熊的歡愉聲,道:

“我沒睡,就來開門。”門很快的打開了,看清門外人,大熊憨厚的面孔一扳,大聲斥責道:

“你是誰,半夜三更,為什麼冒充公孫大叔來騙我?”公孫啟恍然大悟,伸手一摸,摘下臉上人皮面具,露出廬山真面,道:

“你再看看我是誰?”大熊猶豫道:

“象是象,為什麼戴著那麼一張鬼臉,弄得我也不敢相認了,你到底是不是公孫大叔,半夜來有什麼急事?”公孫啟道:

“不要怕,我真是公孫啟,為了捉拿範鳳陽,怕他見我就跑,所以才戴上這個東西。”大熊才明白,道:

“這個東西倒滿有意思,敢情剛才追範鳳陽的就是大叔,捉到了沒有?”公孫啟暗喜此行不虛,道:“那是我的弟妹,我剛到。他們往哪邊去了,過去了多久?”大熊道:

“好象是往西北,範鳳陽還搶了一個夫人,一邊跑,一邊彼此相罵,過去大概有半個時辰了。”公孫啟又是一驚不知前行三女郎那個落在小賊手中,不敢再耽誤,道:

“我得走了,紅兒是否還在你家?”邊問邊戴面具。

大熊道:

“去年大叔走後,第二天我就……”公孫啟已把面具戴好,知道前邊已經出了事,哪裡還有心思聽紅兒的消息,騰身而起,越房飛去,但傳來清晰話聲:

“趕快睡覺,不要出來亂跑,有空我再來,也送你一個鬼臉。”話聲漸遠漸小,仍能一字不遺,送入大熊耳中。人皮面具是巫無影的遺物,原來半年以前,初探神兵洞,進入第二層秘洞,不知莊母因何痛恨巫無影,發動機關夾傷他的鼻樑,震動腦海,一直暈迷未醒,回到錦州,不久即死。臨終囈語不清,隱隱約約似與莊母另有一番恩怨,公孫啟約略可以連貫起來,但他不是揭人隱私的人,只好深埋心底。

巫無影的遺物中,有五張精緻面具,與一本有關化裝的心得筆錄,這次卻派了大用,公孫啟就選用了一張。離開葛家,公孫啟心急如焚,他相信大熊那個憨厚的大孩子,不會對他說謊,不管三女是誰落在範鳳陽的手裡,都是極大的不幸,必須即刻把人救下,否則不堪設想。

由於這個意念支配著他,認準西北,也不管是田是路展足全力,踏地如飛,月光下,恍如一綴淡煙幻影。流星閃過,不足喻其快。狂奔中,他還不斷地用眼看,用耳聽。役風嘶號,大地如睡。半個時辰了,沒有任何可疑的跡象或響動。公孫啟既疑追過了頭,又怕追錯了方向。

西北?有多籠統,有多含糊,面對西北,往左稍偏,或是往右稍偏,不還是西北?

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他發覺方向沒有錯,而錯的是方法。人是活的,尤其範鳳陽這樣詭計多端的人,剎那之前往西北,剎那之後,就該往西南,或是往東北,既然存心害人,首先就要斷絕接應,只有一個固定的陷阱,並不一定走直線。

微一猶豫,他收住了腳步。他後悔失策,欲速則不達,錯在起步時,就該想一想。範鳳陽的羽翼,究竟埋伏在何處?去年五鬼為什麼出現在張莊?不管如何,先跟霍大哥會合要緊,一錯不容再錯,已經發生不幸的事件,挽救不及也是沒辦法,絕不能再教霍大哥同行的那幾個人,再吃虧上當。

默默地估計了一下張莊的概略位置,他斜著往回抄了下去。快是必然的,已非盲目的狂奔了,但有隱蔽處,也儘可能不再暴露身影。就這樣時隱時現,走了約莫頓飯光景,果然有了發現,但也使他非常訝異。他看到的,是一個女人,挾著個男子,隱隱藏藏正往他這面走來,不時的還要扭頭往回看,似乎是怕有人追趕。

由於距離遠,他縱具天慧目,也僅能從衣著上分辨男女,看不清面目,除了李玉珠,他真的還不知道,範鳳陽的手下,又網羅到什麼女將?他懷疑是自己這方面的人,有人受了傷,暫避強敵躲到這邊來的。

這樣一想,更加留了意。不錯,女的是怕有人跟蹤,隱藏在一株樹後,微露半面向來路展望,正好背對著的公孫啟,男的在她臂挾持中,軟癱如棉,如非重傷,便是受制。公孫啟急於知道男女究竟是誰,便乘女的窺探之際,向前迅疾躍進二三十丈,也隱於一株樹後。

他一向就很謹慎,在沒有確定敵友之前,打的是最壞的算盜,假定男的是友,女的是敵,為了救人,故也不宜暴露過早。

剎那之後,女的似已確定無人追蹤,轉過身來,左右一陣展望,最後註定一處農舍,然後臉對臉親了一下,便往農舍奔去,仍是戒意極深,跑幾步,停一停,向後觀望片刻,然後再進。

公孫啟把握機會,也間續地躍進了幾次。這時,他從女的舉止,進一步假定,如非全友,便是全敵,男的受了傷,女的急於想找地方把男的安頓好。不停地間續躍進,雙方已逐漸接近,與農舍形成三角,而這三角,仍在繼續縮小中。

女的似是死心眼,除了前奔農舍,後顧來路,一直不曾往兩旁瞟上一眼。

公孫啟也是死心眼,他的目光,始終就不會離開過男女二人的臉上和衣著。由於雙方的距離,不斷的縮短,公孫啟的心裡,已經開始緊張而動搖。冷月西移,人影拖在地面上很長,公孫啟要想不被女的發覺,必須稍稍落後,因此,他看不到女人的臉,側面也看不全,其實,他也不需要再看女的臉,原因是,玉蓮,傲霜,敏莊,勁裝全是銀灰色,這個女的勁裝是淡黃,一望即知,女的非友,而是範鳳陽爪牙。

男的面孔朝下,挾在女的肘際,綿軟如泥,但那半邊面貌,那勁裝的顏色和款式,那腳下的抓地虎快靴,公孫啟是太熟太熟了,閉著眼他此刻都敢斷定是呂冰。令公孫啟不解的是,彼此立場放肘,女賊何故救呂冰?難道是李玉珠,業已半途知返?不,看適才輕浮模樣,分明是一淫娃蕩婦,意存非份之想。

這時雙方相距,仍有七八十丈,公孫啟本想悄然掩近,把呂冰救下,但一轉念,沒敢妄動,什麼事促使公孫啟臨機收手?

風飄原野,長籠張莊,恬靜無比。範鳳陽遠遠望見莊頭植樹,精神陡振,震吭發出一聲長嘯,情況顯示,小賊在張莊果有埋伏。呂冰過急,暴提全力,幾掠近距範鳳陽不足十丈,厲聲喝道:

“打!”其實,他是急中生智,手裡沒有暗器,精鋼鐵手也夠不上部位,連個聲響都沒有,如何打法?這是逼出來的急智,如容小賊入莊,或是接應趕來,強弩之末,自保都難,救人就愈發無望了,是以虛聲恫嚇,期望範鳳陽回頭查看,略緩行動,他就可以趕上了。

這也是針對範鳳陽多疑的弱點而發,“打”字出口,呂冰腳下貫力,一個箭步,業已虎撲而上。範鳳陽似是不察,果然中計,扭頭回顧,腳下不由略綴。呂冰大喜,喝道:“匹夫,你上當了。”精鋼鐵手無比勁力,摟頭砸下。範鳳陽不料呂冰這麼快,招架無方,忽將所挾人質猛擲而出,道:

“你要,給你!”這一招真損。呂冰如不收手,曉梅勢必死在精鋼鐵手之下,縱是收手,曉梅落在地上,也必摔個半死。

情勢所迫,呂冰無奈,驀的挫腕卸力,丟精鋼鐵手,僅去接人。

劉智落後五步,揚聲喝道:

“留神有詐!”電疾趕上接應。呂冰沒有領會到劉智的激忍,以為範鳳陽乘隙暗算,凝眸看時,範鳳陽果已乘隙把短戟取在手中,作勢欲撲,無如這時曉梅嬌軀已到面前,估量把人換位,即行後退,劉智也接應到了,時間足夠。他是眼睛看著範鳳陽,雙手則去接人,那知有詐並不在範鳳陽本身,而是在他心目中的二姊身上,人是接住了,一縷幽香也已撲鼻而入,一陣天旋地轉,就彷彿曉梅業已適時甦醒,反而把他抱起來就跑,以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範鳳陽作勢準備比不足呂冰,而是準備接應呂冰的劉智,放過女賊,截住劉智,兩個人便打在了一起。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變化得又太快,使得遠在四五十丈外的紀慶,倉惶失措,兼顧不及。紀慶落後那麼遠,並不是功力不如呂、劉二小,而是與劉智匆忙商量好的,教他兼顧遠落在後邊的玉蓮姊妹。這時三女還看不到影子,呂冰出事,劉智又被範鳳陽截住,打得異常激烈,急切間還難佔得上風。紀慶處在這種情況下,別無選擇,只有先顧眼前的事,去救呂冰,也不顧三女聽不聽得到,起步時發出一聲緊急告警長嘯。

公孫啟就是想到這種可能的發展,而臨機收手。

他深知呂冰今時成就,縱是遇到範鳳陽,三五十招內,也不一定就能落敗,女賊何人,何能輕易制伏呂冰,十之八九,呂冰輕敵燥進,中了暗算,從呂冰聯想到劉智、紀慶和玉蓮姊妹,今夜情形,糟到了家,毒經未失以前,公孫啟也曾經瀏覽過,南齊身經眼見,更有精闢註解:

“大凡毒藥,迷藥,淫藥,媚藥一類的毒物,各家怪材不同,酌情制亦異,解救之時,須先詳查症狀,如能化驗成品尤佳,否則藥不對症,絕難根治,餘毒殘存體內,時久必成大害,補救更難……”這又是公孫啟的另一種顧慮。

他從女賊的輕浮舉動,已經瞭然呂冰中的哪一種暗算,認為制服女賊不難,索取解藥非易,強制而行,萬一女賊弄鬼,豈不害了呂冰一生,但他更知道劉智,紀慶那邊,情況料必未能樂觀,那邊人多,尤其還有三個女孩子,也是迫不及待地需要往援,眼前受害的,雖然只有冰一人,於勢也不能捨此,就從棄而顧,瞻前顧後,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公孫啟欲前又怯,還沒拿定準主意的時候,女賊忽然一陣急縱,躍進了農戶的院牆,公孫啟循蹤追去,女賊業已叫開房門,進了屋子,他不由一怔,暗忖:

“農戶怎不睡覺,起來的哪會這麼快,莫非……”他以為又是一處分支樁舵,暗中探查一週,毗連重疊,一共七戶,大多睡夢正酣,似無關聯,仍然不敢大意,避開正面,藉暗影跟蹤進去,只聽一個女聲說道:

“謝謝大娘,請休息去吧,等我丈夫甦醒,我們就走。”另一老婦聲音道:

“天災人禍,誰也難免遇到,你們只管放心住下,天亮以後,如果還不見好,請個大夫前來看看,年輕輕的,身子要緊,噢,壺裡的水還有點溫和。”女賊又再謝了一聲,話聲出自東里間,腳步聲移往西間,公孫啟急忙潛蹤至東間窗外,點破窗紙,往裡窺看,女賊正在倒水調藥,呂冰仰面躺在床上,玉面充血,恍如酒醉。

剎那女賊把藥調好,端著藥碗,嫋嫋向炕前走來,炕臨窗,女賊面朝外。面貌身段,無一不酷是曉梅,美中不足的是,桃花泛頰,妙目流輝,春情盪漾。似以不能自拔,公孫啟如非剛剛與曉梅分手不久,幾疑女賊就是曉梅,難怪呂冰會那麼容易上當,既惋惜,更痛恨,他鑑貌辨色,懷疑碗藥,不是解藥,不能讓女賊給呂冰灌服下去,正待震破窗欞,飛身而入,適時,一聲沉喝:

“你要幹什麼?”挑簾進來一個黑衣中年美婦,面含盛怒,目射煞威,註定女賊,眨也不眨。“噹啷”一聲,藥碗失手落地,摔成粉碎,女賊雙膝一跪,低聲喚道:

“娘,您……”

“住口!”中年美婦喝住女賊,威嚴斥責道:

“你做的好事,眼睛裡還有我這個娘?”女賊道:

“女兒知罪了。”低垂粉頸,妙目中不禁落下淚來,中年美婦道:

“先把他救醒,不準再動手腳。”女賊應了一聲是,起身合藥,給呂冰灌服下去,片刻之後,呂冰醒轉,翻身坐了走來,遊目看了一遍屋子中景象,望著女賊詫問道:

“二姊,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怎麼到這兒來了?劉智、紀慶他們怎麼樣了?這位前輩是誰?”邊問邊已穿鞋下炕,中年美婦道:

“她與二姊長得一樣,不是你二姊。”呂冰哦了一聲道:

“是前輩把我們救了來的?”中年美婦道:

“可以這麼說,你叫什麼,己否成家?”呂冰報了姓名,道:

“晚輩已有妻室。”中年美婦輕嘆一聲,道:

“你同行伴侶,已被分成數起,料想還在苦戰中,你快去吧。”呂冰道:

“前輩怎麼稱呼?”中年美婦道:

“救人如救火,還不快去。”呂冰一揖到地,道:“多謝救命大恩,晚輩得空再來拜遏。”正持舉步,女賊把他喚住,取出一瓶黃色蠟丸,道:

“目前正有大用,你拿去吧。”呂冰推辭不收,中年美婦勸他收下,這才接了過來,納入懷中,再拜辭出。

公孫啟先一步退出院外,候呂冰出來,立即趕往張莊,途中反覆尋思,終於忍住,沒把所見告訴呂冰,為了呂冰,也為了中年美婦母女顏面,他認為,如無必要,還是以不告訴呂冰為適當。

張莊戰鬥,猶在持續中,範鳳陽已不知去向,劉智與紀慶,被十幾個驃悍的漢子,分割成兩處,圍住群毆,死屍與兵器,散亂一地,鮮血處處,觸目驚心。劉智遍體鱗傷,仍在浴血苦戰,精鋼鐵手直砸橫掄,已不成招式,勁力亦差,但那股狠勁,卻使群賊望而膽寒,不敢過份欺近。

紀慶的情況比較好,但也好不了多少,他有一把鋒利的短劍,配合精鋼鐵手,今天卻大發利市。這把短劍,與公孫兄妹的絕情劍,是同一塊精鋼鐵母製成的,就只尺寸短,連柄也僅一尺八寸,但削金斷鐵,功效並無二致,血肉之軀碰上,有如雪花向火,沾之即融,沒有一點僥倖的可能。

他是追趕女賊,在莊頭被截住的,群賊不知底細,一上來就被宰了兩個,傷了好幾個,他就是佔了這把短劍的便宜。劉智與紀慶,今天吃虧的地方,在追範鳳陽,一口氣跑了二十來裡地,精力消耗得太大,還沒緩過來,就被群賊圍住了。

群賊把握住這一優勢,圍在外緣,遊鬥,閃擊,打的是消耗仗,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打算耗到他們血竭、力盡,自行倒斃。劉智與紀慶,此時已無力突圍,膠著下去,即使不被殺死,累也會把他們累趴下。就在這種不利的情勢下,公孫啟帶著呂冰,及時趕到。

一向仁厚的公孫啟,見了這般情況,尤其是不見玉蓮姊妹的影子,也不禁怒衝華蓋,殺機暴湧。

他和呂冰是從莊子裡出來的,順手宰了兩個,減輕了紀慶的壓力,才過去支援劉智。這群賊子,都是江湖上的老油子,沒等他趕到,就已一鬨而散。劉智的兩隻精鋼鐵手,變成了柺杖,按在地上,劇烈喘氣。圍著紀慶的群賊也想逃,可沒有那麼幸運了。

呂冰遭了一場脂粉劫,也不啻給他造成了一個充分體息的機會,此時精力充沛,不亞出押猛虎,劈手奪過賊人一把刀,攔截追到,頃刻被他擺平了三個,其餘幾個仍分頭跑掉了。

哥四個湊到一起,裹劍問答,公孫啟聆悉始末,先行圍援三女。呂冰也從紀慶口中,獲知受困經過,劉智、紀慶稍微止血,隨便包札了一下,不顧疲勞,立刻也隨後追去,哪知追到岔路口,公孫啟與玉蓮三女,蹤影皆杳!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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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42: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情天劇變

冷月悽迷、寒風削厲,一聲長嘯,劃破夜空,傳送甚遠。嘯聲震撼心絃,悲怒中含蘊無比殺機。呂冰和劉智、紀慶,正徘徊在歧路口,不知何所適從,聞聲喜道:

“是公孫大哥的信號,我們趕快去。”三人略辨嘯聲來處,急忙尋去。裡許路外,幾株枯樹前,斷體殘肢,狼藉一片,霍棄惡一行,正在避風處敷藥裹傷,其中以梅苓、玉蓮傷得最重,全都成了血人。三人一到,靈姑即道:

“啟哥剛走,著冰弟隨我趕去,劉紀二兄協助霍大哥,護送傷者回山口鎮,經過蠍子溝時,要特別小心。”交待完畢,立刻招呼呂冰,飛縱而去。待二人蹤影消失,紀慶問道:

“霍大哥,莫非發生了意外?”霍棄惡道:

“範鳳陽這個畜牲,把敏莊小姐拐走了,我們來得晚了一步,僅把尊夫人和霜妹救了下來。”劉智怒道:

“匹夫簡直不是人,紀兄,我們也趕去。”霍棄惡喝道:

“不準去,啟弟臨走一再交待,說你們傷得也很重,芬妹是一把好手,比你我全高明,這次如果不是她,兩位嫂夫人還不一定救得下來,啟弟還說,你們犯了三項大錯誤,教你們回去好好的反省反省。”劉紀二人被罵得心服口服,再不敢逞強,等到敷裹完畢,乘著曉月晨風,立即趕返山口鎮。

傍晚時分,壽星峰頂出現幾個人,曉梅和葛琳領先,杜芸、姍姍斷後,把彭化與齊雲鵬夫婦夾在中間。她們見七星樓的火勢,一時不會熄滅,便沿著山脊,一路搜尋過來,時間沒有白費,先後又找出了三處秘密出口,一處在頤養樓後半裡處,兩處在壽星峰,半系天然,半加人工開闢而成,峰左峰右都可以出入上下。峰左在壽星頭正下形似騎凌的上邊,峰右在山口內不遠,她們就是從這裡出去的,連人影都沒再見到。

葛琳極是負疚,深恨自己優柔寡斷,平白的讓小蔥做了代罪的羔羊,假朱牧明明已經顯露許多可疑的地方,她還固持成見,不接受忠告,能防止而沒防止,怎麼對得起小蓮?四姊妹從小一起長大。同甘苦,共患難,小菊尤其傷心,曉梅覺得七星樓核心機關的設計,與葛氏別業如出一轍,當日葛氏別業被炸的時候,她就在場,就沒有死,便認定小蓮今天的遭遇,可能與當日自己的遭遇一樣,也不會遇難,十有八九是假朱牧藉此遁身,把她劫走了,勸慰葛琳與小菊。

葛琳、小菊何嘗沒有想到當日葛氏別業的經過情形,曉梅得以不死,還是她們有意安排的,但因關係深厚,無法釋然於懷罷了。抱著萬一的希望,這九個人也報悵然回到了山口鎮。

陣陣歸鴉,象徵一天又已終了。出去的幾批人,先後都回來了,就只公孫啟、梅芬、靈姑與呂冰,還沒有消息,四五十個人,沒有一個不像熱鍋上的螞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飯早做好了,誰能吃得下?梅苓、玉蓮,重傷至今未醒,劉智、紀慶、房飛、傲霜,也因失血過多,支持不住睡著了。曉梅幾次想偷偷溜走,都被杜芸、梅葳,緊緊叮住,死也不放。天一黑,還不能不防備範鳳陽捲土重來,暗算印天藍和唐舒。這一仗,大敗虧輸,全是敗在範鳳陽的陰謀暗算下力量分散,反而處處受制。

公孫啟是曉梅的丈夫,同樣的也是杜芸的丈夫,公孫啟如今沒回來,吉凶未卜,曉梅急,難道杜芸不急?不,杜芸也急,但她不象曉梅那麼暴燥。在印天藍的房間裡,杜芸約齊所有女將,說出她的想法和作法,這是白天與嫂嫂梅葳暗中商定的,由她出面安排,辦法有兩個:

第一,重新搜洞,第二,以逸待勞。她不是不主張去搜索公孫啟,而是不同意盲目的行動,徒然分散力量,教人多擔一分心事,於事未必有益。理由是,從昨夜分手到現在,已有八九個時辰,公孫啟究在何處?無從知道,但可從範鳳陽的行蹤,判斷公孫啟的去處。

依當前形勢研判。範鳳陽的行蹤,不外兩處,蠍子溝經營煞費匠心,必不會輕言放棄,昨夜受了假朱牧的影響,倉卒離開,不會深入,洞中奧秘,還未盡得,是以範鳳陽有恃無恐,還可能再去,其次是神兵洞,觀其炸金星石,逼莊母,重行動工裝修內部。以及暗殺唐通,以圖滅口,都是為了久據神兵洞所措的打算。兩個地方一比較,神兵洞裝修未完,唐舒現仍健在,去的可能性較小,而假朱牧拐到小蓮,走的是後山,方向所指也是蠍子溝窟,故可能性為大,最後,杜芸還說:

“我想到的,啟哥必早想到了,說不定此刻他就在蠍子溝,我們去搜洞,也不啻是給啟哥打接應。”曉梅道:

“我也是打算去蠍子溝,琳妹、姍妹、和齊大嫂跟我一起去就成了。”她總有些自負,也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杜芸不便正面反駁,道:

“我也不主張去的人太多,但如太少,難免顧此失彼,使小賊易於躲避,破除機關,尤非專才不可。”經過一陣磋商曉梅那一路,又加上了金遜、齊雲鵬。杜芸另作一路,向準和彭化兩對夫婦與小菊隨行相助。

杜丹仍舊坐鎮,陸浩化裝唐舒誘敵,留下的人分內外兩線,外線老英雄秦牧自告奮勇,放進不放出,內線杜丹夫婦自行負責,劉衝帶著幾個人,專門保護傷者。略進飲食,便分頭行事。

靈姑領著呂冰,按照約定的記號,趕上了公孫啟,搜遍鄰近村鎮,也沒有搜到範鳳陽的影子。範鳳陽智多賊滑,擒住敏莊之後就走了。霍棄惡比公孫啟早半個多時辰,截住的只是範鳳陽的一群爪牙,也沒有見到小賊,公孫啟只是根據霍棄惡描述的方向,又怎麼搜得到小賊的蹤影。

何況霍棄惡描述的方向,是根據那批爪牙奔行的方向,根本沒有親眼看到小賊,又怎麼作得了準。徒勞無功,無寧說乃是必然的。呂冰見到公孫啟和梅芬,獨不見妻子,始從公孫啟口中,獲知真相。他是一肚子的恨,既恨範鳳陽卑鄙,和那個假曉梅的誤事,也恨自己見事不明,魯莽上當。儘管公孫啟沒敢把呂冰的遭遇告訴他,但呂冰想到葛琳的遭遇,又怎麼能不代妻子擔心!萬一……

他不敢再往下想。公孫啟經過一陣冷靜的思考,果如杜芸所料,他斷定蠍子溝必然還有鬼,決定冒險深入一探。約莫巳時,將近北嶺北緣,遠遠望見葛琳與朱牧,掩掩藏藏,鬼鬼祟祟,沿著峰麓大車道,迎面奔來,不禁心絃大震。曉梅、杜芸、姍姍,與齊彭兩對夫婦,都是追蹤朱牧,支持葛琳去的,前後腳,不會追不上。何以只見朱牧、葛琳,不見曉梅等人,還有蓮菊二婢?難道……

一股冷氣自心底升起,如果葛琳原本就有問題,那就太可怕了!公孫啟由於搜索範鳳陽,偏向了東北一大截,回來時走捷徑,這時的位置,正在蠍子溝密洞的北洞口偏東不遠,忙著妻子和呂冰,就地隱伏下來,觀察動靜。朱牧葛琳剛到蠍子溝的北溝口西緣,隱身崖邊,向溝裡探看了一眼,似乎沒有看到什麼,才敢折轉身來過橋。公孫啟從朱牧的目光中,看出他們要進北洞口。葛琳如果沒問題,怎敢隨著朱牧單身入虎穴。

明槍好躲,暗箭難防,葛琳如果有問題,曉梅她們豈不……一念及此,他不由得勃然大怒,悄顧妻子和呂冰道:

“你們不要動,待我先把這對狗男女拿下。”藉著起伏丘陵,向西移動過去。朱牧、葛琳過橋以後,果然是奔北洞口。

覷得二人臨近,公孫啟暴起發難。大白天,他志在必得,故連聲都沒有出,這是出道以來,第一次沒有按照江湖道的規矩,事先打招呼。

一夜的悶氣,多少人受傷,敏莊被擄,曉梅一行吉凶又難預卜,敵人狡謀之深,勢力之大,武功之強,實出於意料,是以公孫啟再不敢拘泥成規,給對方留下回旋餘地。從他隱伏處,到達大車道,約莫八九丈,朱牧在右,葛琳業已斜著奔往洞口,總算起來,雙方相距在十丈以外。

公孫啟一個起落,即已撲臨二人頭頂,雙掌倏伸暴落分抓二人肩井穴,動作之快,宛如電閃。也許他發動的早了一線,也許朱牧不如料想的那麼稀鬆,這時他與葛琳是斜奔洞門,也就是說,並不是背對著大車道,他們似乎是惟恐有人躡蹤,警惕也高。公孫啟出掌剎那,朱牧已先警覺有人偷襲,卻沒有看清是誰,從快速而強勁的掌風,且已意會出來的人比他高明甚多,應變已經嫌遲。倉卒間,左掌一推葛琳,一個懶驢打滾,自己卻向左方滾去,並藉翻滾之便,猶待取出兵器。公孫啟勢在必得,怎能容他們逃散,凌虛一指點葛琳,人卻向右追去。葛琳著指摔倒,朱牧雖然還沒有挺身站起,卻已看清來人是誰,嘆息一聲,道:

“是你,死不……”話猶未能說出,即被公孫啟踢中暈穴,失了知覺。公孫啟一手一個,提著朱牧與葛琳,飛縱遠去。呂冰和梅靈二女,緊緊相隨,剎那隱於丘陵深處。整整一夜,這是唯一的收穫。公孫啟急於知道夜來經過,以及曉梅等人安危,怎肯點葛琳死穴,就在氏陵地帶,擇一低窪處,著妻子和呂冰,監視四周,立即著手追問。不論朱牧是真是假,都是受命於範鳳陽行事,原本處於敵對地位,手段再毒,也是本份以內的事,不足怪異。公孫啟現在痛恨葛琳的程度,比恨朱牧還要深,故準備先要責問她負友背義,到底為了什麼?

隱好身形,正待動手解穴,腦際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翻過葛琳的身軀,仔細一看,果然發現蹊蹺,再看朱牧,也是一樣,全都是化過裝,都是假貨。

“她是誰?”想到昨夜假曉梅,公孫啟覺得這個問題不重要。該要的關鍵,在於此女為什麼要假扮葛琳?他推測了幾種情況,總覺得似是而非,都不能成立,只有……深思良久,嗯了一聲,暗忖:

“只有在葛琳還沒有落到他們手裡,或許可能,是則曉梅等人也必安全無恙……不,不要太樂觀,還是先問一問她,再作道理的好。”儘管還不能肯定,心情也不似初時的激動與憤怒,立即解開葛琳的穴道:

葛琳悠悠醒來,遊目一瞥,發現在一塊窪地上,公孫啟坐在一旁,怒目瞪著她,朱牧伏臥腳下,不知生死,被制前的景況,立刻浮現腦際,輕嘆一聲,道:

“大哥,你誤會了我們的事,上官敏死了沒有?”公孫啟聽著口音耳熟,不覺詫道:

“你到底是誰?”葛琳道:

“我是小蓮,跟上官敏商量好了,去刺殺範鳳陽,大哥在洞前現身,把我們捉來,定被洞中伏樁看到,再去恐怕就不成了。”她是葛琳的妹妹,故也跟著葛琳,稱呼公孫啟為大哥。

公孫啟仔細留意,聲音,面貌輪廊,尤其是雙眼,確像小蓮,但因心裡疑問尚多,故仍不假辭色,道:

“葛姑知道不?”小蓮道:

“不知道。”公孫啟怒道:

“胡說,你跟葛姑娘在一起,怎能瞞得了她?”小蓮道:

“我們早發現朱牧是假的,曉梅姐她們追來,愈知觀察不錯,假朱牧把我們誘到金家場,安置在松林內,說是和範鳳陽有約,他先進了七星樓。裝作探查範鳳陽來了沒有,然後教我們一個一個的過去,詭計愈發明顯,自是因為我扮的芸妹,想藉七星樓的機關,一個一個的暗算,我怕琳姐上當,第一個搶著進去的,果不其然著了道兒,被他制住,再騙琳姊就不靈了,不得已向我吐露實情……”公孫啟截住道:

“他的確是上官敏嗎?你怎麼輕易相信敵人?”小蓮道:

“我雖未見過上官敏,他表現得正直可信。”公孫啟道:

“受範鳳陽之命,偽妝朱牧,計誘你們還算正直?”小蓮道:

“他跟我們一樣,恨不得殺死範鳳陽,但因人寰五老,已有三人落在範鳳陽手中,上官逸也是其中的一個,他本來也被囚在洞中,範鳳陽因為發現琳姐也在與他作對,勢必得到琳姐而後甘心,故臨時把上官敏放了出來,著他化裝朱牧,擒回琳姐,作為交換父叔的條件,上官敏當時以為我是芸妹,兩人合力,足可殺死範鳳陽,故臨時變計,求我與他合作。”公孫啟道:

“他糊塗你也糊塗,為什麼不和葛姑娘她們商議,多幾個人希望不更大,就你們兩個準能成功嗎?”小蓮道:

“不能商議,我也不願再見她們。”公孫啟聽出話中涵義,恨道:

“怎都這麼混賬!”小蓮道:

“上官敏可取的地方,也就在這種地方,心目中時刻以父叔安危為念,手段雖然不當,也只限於要脅我與他合作,並沒有做出見不得祖宗的事情來。”公孫啟道:

“他現在還以為你是芸妹?”小蓮道:

“不,在重新化裝的時候,他已見到了我的真面目,向我發誓,不管我是什麼身份,都要與我結為夫婦,終身不渝。”公孫啟接著也把上官敏的穴道解開,問答大致也和小蓮差不多,但有兩點,值得特別注意:

一、上官敏是範鳳陽親手代他化的裝,上官敏化裝就出來了,中間沒有耽擱,充分說明,公孫啟脫困的時候,範鳳陽還在洞中。範鳳陽不是神仙,不會分身術,不可能同時在兩處出現,是則計騙呂冰,擄走敏莊的那個範鳳陽,是另外的一個人,哪個是真哪個是假?此刻還無法判定。二、洞中尚有奧秘之處,上官敏有的地方知道,有的地方不知道,知道的他全說了出來,譬如他們父子叔侄被囚禁的地方,以及範鳳陽約見他,代他化裝的地方和石室,與幾處往來通路。

公孫啟在聆聽之後,認為上官敏和小蓮商定的辦法,危險太大,而成功的希望極小,勸服二人,就近找了一戶農家,從長作了一番計議,決定先以救人為主,原計劃已然行不通,小蓮恢復了原來面目,為免影響父叔安全,上官敏卻改扮劉信。公孫啟此舉,另含深意,藉機看清二人面目,才肯聽信他們的話,才可以共商機密,放手施為。吃飽喝足,體息了片刻,六個人合成一路,才又折回蠍子溝。

其時,天尚未黑,進洞易被伏樁發現,同時,公孫啟已下定決心,絕不再放小賊逃脫,想到神兵洞頂密道,料想此處,可能也有,預先找尋出來,便把心意告訴了弟妹。呂冰雖為愛侶擔心,恨不得即刻進洞,與範鳳陽拚個死活,但也深知厲害,不願魯莽從事,反正時候已經過了七八個時辰,縱然即刻把人救出來,恐怕已難瓦全,故一字也沒說。斜陽影裡,先就外圍,展開了細密搜索。

李玉珠一覺醒來,發覺範鳳陽已不在枕邊,心裡很不自在。

往常醒來之後,範鳳陽總是親呢一陣,才肯起床,是以李玉珠直覺的會有這種不正常的想法。但完全清醒之後,她明白了,今天情況不同,強敵已經找上門來,以為又有事故發生,範鳳陽不忍驚擾自己,獨自應變去了,芳心又不禁一暢,還有什麼比愛人親切的體貼,來得珍貴呢!洞裡見不到天光,然而她有辦法知道是什麼時刻?一摸枕下,寶貝不見了,一股無名怒火,立刻升騰三千丈。

原來她的寶貝,也是一個折光鏡,就憑著這個鏡子,她和範鳳陽可以坐著不動,洞悉洞中一切活動。莊婉君共有一對摺光鏡,因為特別珍愛李玉珠,所以給了她一個,另外一個,在離開神兵洞之後,給了次女靈姑作嫁妝,自是因為公孫啟目前主持全面,或許用得著。李玉珠與範鳳陽曾有誓在先,現在折光鏡不在枕下,顯系範鳳違背誓言,業已拿往。上層石室,共有兩間,一間處理機要事務,一間睡覺,兩室之間有暗門通連,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如何開啟。李玉珠匆忙穿好衣服,衝進機要室,範鳳陽不在。

她原想發一頓嬌嗔,把折光鏡要回去,也就算了,夫妻嘛,整個人都是他的了,何況身外衣物。範鳳陽不在機要室,純出李玉珠意料之外。她之所以能得莊母器重,就是因為她聰明,悟性高,不論武功或雜學,成就全在眾師姐妹之上。驟逢意外,不覺一怔,問題一個接連一個,倏從腦際浮現,他不在機要室,要折光鏡何用?如果發生重大變故,何以不知會我就離開,置我安危於何處?難道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她沉哼一聲,喃喃自語道:

“我沒印天藍那麼好欺負!”奔回石室,重新梳洗更衣,脫掉衫裙,換上輕裝,佩好寶劍,不知作了什麼手腳,床鋪如電下沉,她也躍上床鋪,緊隨而下,剎那床鋪升回原位,李玉珠已失去影蹤。整個密窟,都是她設計,監督裝修的,什麼地方有機關?什麼地方是囚室?什麼地方作什麼用途,無不了如指掌,穿行其間,自是無不如意。常言說得好:“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皆不毒,最毒婦人心!”

女人通常大多都是溫柔的,但當發覺她所心愛的人兒,對她變了心,騙了她,背棄了她,報復起來。其毒、其狠,也就不可想像的,至如戀姦情熱,謀害親夫,主動的是,也是一樣。

李玉珠現在就懷疑範鳳陽背棄了她,把她的專精偷學了去,再沒有藉重她的地方,拿走折光鏡,棄她而去。她原本也想走,施即轉念到,範鳳陽如果真的不再需要她,何不一刀兩斷,把她殺死再走?

如此一想,又覺與範鳳陽素行不符。以範鳳陽年來的行徑,他是下得了這種毒手,絕對不會留下一個知道他秘密的人,與他作對。愈想愈覺大有蹊蹺,也許真有重大事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搜!暗中搜查,他不負我,我絕不先負他?”意念一定,立即展開行動。洞徑很黑,她有夜明珠,為了保持隱秘,也不敢用,輕悄無聲。逐處探索起來,也不是盲目的,而是著重在幾處重要的地方。沒有多久,在一個普通聚議堂,她聞到了血腥,取出夜明珠來一晃,嚇了她一大跳。

一個人的腦袋,被砸得稀爛,無法辨認究竟是誰,但那衣著,分明就是範鳳陽睡前所穿的,鞋襪也是,體型也像,她嚇傻了。一陣驚慄之後,靈明倏現,初步認定,不是範鳳陽。

範鳳陽身兼正邪數家之長,而且機智絕倫,不論明功或暗襲,自己部眾絕對殺不了他,近身而不被發覺都難。

外敵?可能,但如聲響不出,也辦不到。而且如是外敵,也不可能僅僅殺死範鳳陽就走,救人,毀洞。都是必要做的事情。

但自已經過的地方,機關沒有毀掉呀!收起夜明珠,正待去查囚室,立即想到折光鏡,俯身一搜,毫不費事就搜出來了。

除了範鳳陽,誰會懷著折光鏡?

然則誰能毫無聲息的,殺死範鳳陽,而這個人為什麼不把折光鏡帶走?這是她立即想到的兩個問題。李玉珠怎麼想也想不通。是非之地,不可久停,她快速的離開了。她想去囚室,沒有辦法驚動樁卡。此刻適宜嗎?

行蹤如被樁卡發現,立將蒙上重大嫌疑,成為重矢之的,實在太不聰明瞭。高飛遠走,抑迴轉石室?猶豫不能決,高飛遠走,不啻坐實罪狀,不是她殺的,也成了她殺的了,今後江湖,將永無安身之處。她也想到投奔公孫啟,又怕師父不見諒,戀奸私奔,也必為師妹所不齒。羞恥之心一生,靈明覆現,一個可怕的意念,倏又浮現腦際。死者不是範鳳陽,而是為範鳳陽所殺!若然,昨夜伴宿……

哼,不錯,昨夜伴宿之人不是範鳳陽,他故技重施,把我當成了印天藍,從而可見已對我生厭,隨時可殺我,此刻必在石室等我,栽贓陷禍,使我有口難辯。出路也必有人守伺,走更不成了。

她恨恨的暗哼一聲,已經有了決定,不走出路,也不回石室,幾次曲折,去了朱牧坐關之處。開啟密門,閃身而入,朱牧正在行動未覺,她悄悄的把兩處密門,從裡面封死,取出折光鏡,暗查全洞各處動靜。折光鏡並非到處可用,洞裡限制尤多,必須角度適合,還有必要的裝修,全洞只有機要與坐關二室可用,能夠看到的地方,也不完全一樣,這是她來此處的第一個目的。

一陣窺望之後,她不禁又發生了驚疑:

第一、洞外的光線顯示,如非天還沒亮,便是第二天又已天黑,她不相依自己會睡那麼久,除非死鬼點了她的睡穴,又另當別論。第二、全洞一如往常,樁卡都在,不像發生過事故。

第三、機要和臥室沒有人,不知範鳳陽隱身何處,抑是出洞去了還沒有回來,第四、從此處原可看到囚房一角,但所憑夜明珠,不知被何人摘走,此時只見黑忽忽一片,什麼也看不到,料想必也出了事。

從折光鏡中,所能見到的景象,就只有這麼多,由於未曾看到範鳳陽的影子,李玉珠不敢放鬆監視,尤其注意兩個最為機密的出入孔道。眼前情況,由於囚室也出現了紕漏,使她先前的判定,又發生了動搖,倘如有人放出人寰五老,暗算範鳳陽也不是絕無可能。因此,她又多了一樁心事,誘擒上官敏,而使人寰五老上當,她也參加了行動,人寰五老一旦脫圍,必不會放過她,論武功,她不懼怕任何一老,但非五老聯手之敵,更抵不住範鳳陽二十招,就得送命。

眼前情況顯示,如果不是範鳳陽故意作成的圈套,便是人寰五老已經恢復了自由,兩者任有其一,對她都是極其嚴重的威脅,為自身安全計,都以先離開此洞,再作打算的好。這兩個最為機密的孔道,只有她和範鳳陽知道,也是她目前唯一逃生的道路,她不敢馬上走,就是怕與範鳳陽狹路相逢。

現在,她是多麼盼望範鳳陽的影子,在折光鏡中出現,只要知道了範鳳陽的位置,她就可以趨吉避凶,採取行動了。時間在寂靜中,無情的流逝著,黝黑的光線,逐漸在褪色。李玉珠大喜,她知道了準確時刻,原來還在夜裡,不久就要天亮了,天亮以後,範鳳陽或人寰五老,都不敢顯露身形,自己只要能夠逃出洞外,便是生天。強敵環伺,大白天,他們誰也不敢追,以後的事,只有以後再說了。就在這個時候,朱牧長吁一口氣。李玉珠瞥了他一眼,悄聲道:

“師弟醒了?”朱牧道:

“原來是師嫂,小弟沒有行功。”李玉珠訝問道:

“這麼說,你早知道我來了?”朱牧道:

“知道,只是不知道師嫂何故來這裡?”李玉珠道:

“出了大變故,一來暫避兇險,二來也不放心你。”朱牧道:

“可是師兄的意思?”李玉珠一怔,不知他何故不關心洞中變故,卻問出這麼一句不相干的話,道:

“不,是我自己來的。”朱牧道:

“多謝師嫂關懷,不知夜來何人犯洞?”李玉珠道:

“公孫兄妹,金遜,葛琳也和他們一道。”朱牧道:

“不對吧,師嫂認識金遜和葛琳?”李玉珠道:

“從沒見過,怎會認識,是你師兄告訴我的,葛琳還是化裝小蘭來的,後來你師兄,指派上官敏扮成你的模樣,她又自承是雲中雀,不知是什麼意思?”朱牧意外的平靜,道:

“後來結果怎麼樣?”李玉珠道:

“後來他們救出一個殘廢老人,金遜親自揹著,葛琳卻管老人叫義父,哭得很是傷心,不知道是誰?雙眼全被人挖出,腳筋也給挑斷了。”朱牧哦了一聲,道:

“師嫂來這裡的真義是什麼?”李玉珠道: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你不相信?”朱牧不答反問:

“我記得範師兄的原配是印天藍,師嫂是怎麼結識他的,對他的觀感怎麼樣?”李玉珠嘆了一聲道:

“這件事非三言兩語可盡,總之,我是受騙失身,沒臉再回去,又見他儀表不俗,人也很精明,對我也還好,便只好認命,這是半年多以前的事情,最近陸續發現幾件事,使我害了怕。”

朱牧道:

“師嫂的意思我還不明白,公孫兄妹走了沒有,範師兄現在何處,師嫂究竟在躲誰?”李玉珠道:

“上官敏化裝你現身,也貓哭耗子安慰那個殘廢老人幾句。說你範師兄在對崖,把葛琳誘走,公孫兄妹怕他們有險,也全跟著走了。”朱牧道:

“那麼師嫂還怕誰?”李玉珠知他對自己懷疑甚深,索性把醒後經過的事情,以及心中疑慮,扼要的告訴了他,然後說道:

“印天藍就是發現你範師兄有替身,居然大膽伴宿,才與他鬧翻,後來更證實印天藍的父親,也是你範師兄為了霸佔印家金礦,暗中給害死的,如果不是遇著月魄追魂,十個印天藍,也活不到現在,我懷疑死鬼,也是你範師兄的替身,要不然,憑他現在武功的成就,誰能進得了身?”朱牧訝問道:

“現在作何打算,怎麼還不走?”李玉珠道:

“我怕這是你範師兄故意安排的圈套,只要先逃出去再說,但又怕他躲在暗中,所以遲遲不敢走。”朱牧道:

“這能躲到幾時,萬一搜到這裡來怎辦?”李玉珠道:

“不會的,我正搜查他的行蹤,只要看得到他的影子,我就能逃得掉,咦,他什麼時候回來的?”說時不由窺察機要室一眼,發現範鳳陽不知何時,已到室中。朱牧道:

“折光鏡真有這麼靈,我倒得見識見識。”邊說邊己起身走了過去,接過折光鏡一看,果見範鳳陽清晰的映現在鏡中,讚歎地說道:

“真是奇材異寶,師嫂可以走了。”李玉珠接回折光鏡。一查出路,不禁駭然道:

“師弟快看,你範師兄果然有替身,還帶回來一個女人。”

朱牧已湊近鏡邊,看了個清清楚楚,嘆道:

“不如孰真孰假,師嫂要走快走,天已經亮了。”李玉珠道:

“師弟不替他攔阻我?”朱牧搖頭道:

“我相信師嫂了,範鳳陽欺師滅祖,不配做我的師兄,他教我的武功,先真後假,害得我幾乎走火入魔!”怪不得不關心洞中變故,原來他早就有了發現,存了戒心,直到看出李玉珠真情,老天偏又作美,適時展現替身,是以才敢吐露心聲。李玉珠道:

“有沒有大妨礙?索性跟我一道走吧。”朱牧道:

“不,我還要等葛琳的消息。”李玉珠道:

“那我暫時也不走,先看一看那個女人是不是葛琳?”朱牧正藉重摺光鏡,自是求之不得,道:

“也看一看到底孰真孰假?”那知不看猶可,這一看,使得李玉珠,心驚膽戰,惶驚莫名,兩串熱淚,不禁淌流而下。朱牧見狀,愕然道:

“是師嫂的熟人?”李玉珠道:

“是我小師妹,你看她雲鬢蓬鬆,衣衫零亂,正和半年前我的遭遇一模一樣,豈不令人恨煞!”朱牧怒不可遏,道:

“走,我們現在找他去。”李玉珠道:

“事已如此,急也不在一時,他終夜奔波,必已疲累,等他睡熟再去,比較把握大些,趁著這一段時間,我把洞中奧秘告訴你,等一會或進或退,也有個底子。”朱牧恨道:

“真沒想到他壞到這種程度!”李玉珠傷心的說道:

“你不知道他那份假殷勤,一張油嘴,死人都會被他說活,我只恨我自己,痰迷心竅,怎麼會聽他擺佈,死心踏地幫助他,結果……唉!”她哽咽得已不能成聲。朱牧道:

“公孫兄妹恐怕還要來,到時候何不暗中幫助他們一個忙,別再教小賊幸逃誅戮,再去害人,小弟必全力相助。”李玉珠銀牙咬得脆響,這也是她來行功室的另一個目的,現聽朱牧自動說出,正合心願,便悄悄密議起來。

蠍子溝的這個洞,早在三年以前,就被範鳳陽在無意中發現了,當時雖然還沒有叛離金星石的企圖。但也存了私心。

範鳳陽在遼東,有參場,有礦山,財富之豐,與印杜兩家,鼎足而三,非劉衝等人赤手空拳可比。

劉衝、賈明與彭化,可以天涯亡命,到處為家,範鳳陽不論也不願意這麼做。金星石獨霸南天,禍亂中原,兇威之盛,範鳳陽怎能不懼,但也知道,金星石志在絕緣谷的奇珍,一旦得手,必將南返,印天藍是她的妻子,杜丹兄妹尚默默無聞,到了那個時候,範鳳陽認為,遼東天下,就是他的了,為了確保霸權,惟我獨尊,他蓄意培養下一部分心腹死士,又不想讓金星石知道,發現這個洞之後,就暗地裡經營起來,這就是他的私心。

他人很乖巧,二十年來,枝枝節節,點點滴滴,直接請教,旁敲側擊,早把諸葛昌肚子裡的那點玩藝掏空。他自己就能佈置,得到李玉珠之後,更如錦上添花,逐步加強,實不亞金城湯池,鞏固異常。沒有缺點嗎?

有,這是由於當初著手的時候,惟恐被金星石發覺,不敢大規模的幹,所有機關埋伏,都是各自獨立的,沒有總紐,不是系統的設計,不能任意操縱,得到李玉珠又太晚,想改建已來不及。

其實,缺點也正是優點,縱然一處被人破壞了,不影響其他的地方,仍舊可以各別的利用,即使有強敵入侵,也非一處一處的破不可,這樣他就有了充裕的時間,料敵決策,可戰可走,把握主動,想到這一點,他也無意改建,李玉珠給他的幫助,只是把幾處重要的地方,改建成可以內外都能操縱罷了。

重要的地方,一共有三處,機要室、議事廳,與練功室。機要室的下邊,是公孫啟昨夜被困的那間石室,後邊是臥室,臥室下邊是一條密道,有密門管制,可以四通八陸,稍後有兩間衛星室,非心腹死士,不得進入。範鳳陽回來之後,先把敏莊放在左邊一間衛星室,才回機要室,狼子野心,一望即知,自是不想讓李玉珠知道。敏莊似是被點了暈眩穴,靠在椅子上,雙眸緊閉,動也不動,秀臉上仍浮現著驚悸與憤怒。範鳳陽回到機要室,原在室中的那個範鳳陽,已先一步離開了,兩個人沒碰頭,裝束全一樣,無法分出真假。

進來的這個範鳳陽,微一顧盼,不知發現了什麼可疑的跡象,急步奔到一個立櫃前,一把將櫃門打開。立櫃裡邊高三層,上層是是兩個抽屜,中下兩層是敞著的,一目瞭然,放的全是書,範鳳陽微一瞥視,似乎一本不少,即著手開抽屜,先右後左,就這左邊的抽屜,大概丟了重要的東西,只見他雙眉一軒,眸光暴現殺機,幾步走到臥室門前,重重的敲了幾下門。

從神情舉止判斷,這個範鳳陽,該是本人,先前那個多半是替身。敲的那麼重,居然沒反應,範鳳陽愈怒,順手怒揮一掌。臥室的門看掌立開,一篷針形暗器,暴射而出。

不錯,這個是範鳳陽本人,怒掌揮出,立即警覺,人已如電閃離,是以暗器射空,沒有傷著他,暗器剎那射完,範鳳陽重至門前,臥室內何嘗有人。李玉珠何處去了,替身也不在。範鳳陽的臉色,更加陰沉的難看了,眸珠一陣急轉,似在推測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

替身鬧鬼?李玉珠變了?抑或是來了外人?目光集註床上,棉褥零亂,兩個枕頭都有睡過的凹痕,立櫃裡邊丟了東西,縱是連在一起,又能顯示出什麼呢?驀一抬頭,李玉珠的寶劍不見了,檢視衣櫥,衫裙棄擲櫥底,換了輕裝,範鳳陽點了一下頭,似已看出李玉珠,是自動離開的,而非被劫持,再掀棉被,哦了一聲,怒氣全斂,反而笑了。

他到底又看到了什麼,何以轉變得這麼快?門旁吊著一個玉環,上系金線,不知道往何處?範鳳陽掣動了一下玉環,片刻後上來一個丫環,他指了一下床鋪,便走到機要室去了。

丫環換好被褥,出來跟他打過招呼,自顧自的走了。範鳳陽伸了一個懶腰,走進臥室,仰面躺在床上雙手抱著頭,眼睛呆呆的看著頂棚,不知又在想什麼歪主意,對於李玉珠的出走,好象不當一回事,沒有放在心上,否則應有行動,但他沒有,也許李玉珠當真走了,更會使他稱心如願。

丫環第二次上來,還提來一個食盒,在昨夜飲酒那張桌上剛剛擺好。範鳳陽像是很餓,聽到響聲,就自動的出來了,一陣狼吞虎嚥,如風捲殘雲,剎那吃光。丫環撤去殘席,清抹桌面,嫋嫋走去。範鳳陽緊跟著也出來了,但他去的是衛星室,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就這一陣耽擱,敏莊業已不翼而飛。

從範鳳陽回來,李玉珠與朱牧,藉著折光鏡,一直就沒離開他的影蹤,範鳳陽的一舉一動,全都沒有離開他們的視線。

當範鳳陽發現李玉珠出走,不當一回事,掀被看到汙漬,反而發出邪笑。

李玉珠可真寒透了心,又羞又怒、又恨又悲,傷心淚宛如江河決堤,一個勁的往下流個不停。

印天藍的不幸遭遇,還是耳聞,已難忍受,李玉珠則親身目睹,情何以堪?人怕傷心,樹怕剝皮,她沒說一個字,內心卻已暗誓,報仇也要徹底,非把範鳳陽毀個淋漓盡致,不能消恨。

朱牧更是咬牙切齒,連聲痛罵:

“畜牲,衣冠禽獸,簡直不是人!”他沒有適當的言詞,勸慰李玉珠,不僅如此,聯想到葛琳,更是心驚肉跳,憂慮不已。折光鏡的功能雖然微妙,但在同一時間,只能看到一個地方,敏莊是怎麼失的蹤?

衝穴自救?抑是被救,或另遭劫持?範鳳陽不知道。李玉珠和朱牧,一樣的不知道。範鳳陽發現敏莊失蹤,像被別人挖去一塊肉,連同先前的事件,一股腦兒發作起來,恕沖沖忿步離開了。李玉珠和朱牧,利用折光鏡,緊緊的追著他的行蹤,不敢稍懈。

但,範鳳陽的行動快,用折光鏡追蹤,有時須變換位置,而範鳳陽行動的方向又不可捉摸,儘管李玉珠熟知洞中情況,以及他所重視的地方,仍有幾次失去了小賊的影子。兩個人惟恐範鳳陽前來行功室,緊張得到了極點,最後終於看到他在議事廳出現,方才鬆了一口氣。被砸爛腦袋的那個替身,被發現了,外衣不知被何人剝去,囚室珠光復明,人寰五老似已遇救,已不在囚室中,幾個負有重要職司的黨徒,也陸續到了議事廳,範鳳陽似乎正為這幾件事,大發雷霆,並指示行動方針,然後即飛速散去。從折光鏡中,只能看到行動,聽不到話聲,是以小賊都說了些什麼?無法知道。李玉珠道:

“範鳳陽必將大舉搜洞,我在這裡不便,必須在他們到達之前先走,記住我適才說的話,暫忍一時之憤要緊,我走下,等會如果能來必來。”她說走就走,打開後門,一閃而去,剎那隱於暗影中,不知去向。朱牧討料尚非小賊之敵,也沒留她,悄悄把前門關鎖撤去,仍回原來位置,裝作行功模樣。李玉珠推斷不錯,就在朱牧剛剛坐好,室門已經被人悄然打開,停身門外,向裡打量。朱牧佯裝被門聲驚醒,睜眼看出是範鳳陽,徐徐起立,道:

“原來是師兄,嚇了我一跳,夜來爆炸,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範鳳陽見他神情非常平靜,疑心稍釋,漫聲道:

“幾個不知自量的人,前來犯洞,已被擊退,你師嫂來過沒有?”朱牧道:

“來過,匆匆忙忙,說是……說是什麼鏡子被人偷去了,師兄也不在屋裡,慌得沒了主意,問我師兄到這兒來過沒有,小弟答說沒有,她就慌慌張張的走了。”李玉珠身上的脂粉氣味,尚留室中,無法隱瞞,所以朱牧另外編了一套說話。範鳳陽道:

“囚徒有人脫困,你師嫂可能有危險,我得去找她,你也不能這麼大意,把門從裡邊關好,第三段武功要加緊練,日內可能就有籍重你的地方,別偷懶。”他居然相信了朱牧的這套謊言,關好室門,悄然而去。李玉珠帶走了折光鏡,朱牧成了有眼睛的瞎子,再也無法窺知小賊動靜,不過,他也有自己的準備與打算。

夜幕初張,上弦月尚未升起,八條人影,乘黑闖進了蠍子溝,消失了蹤影,神秘而快速。稍後,又是一批,這兩批人,那是從南溝口進來的。但還有人比他們更早,先一步進了北洞口,依稀似乎只有兩個人,不,還有接應,足有五六個之多。令人懷疑的是,這五六個人,和先前那兩個,卻非來自同一方向,先頭的兩個,是沿著峰麓,從東邊來的,後到的這五六個,則來自正北,如非事先約定,算準時刻,那能這麼巧?

洞裡死氣沉沉,進去這麼多人,半天沒有響動,難道範鳳陽料知大勢已去,敵人愈來愈多,應付不過,業已先逃走了?數載經營,拱手讓人,他甘心嗎?

黑暗、死寂,宛如鬼域的洞道中,突然發出一聲暴響,一陣暗器破風聲,呼嘯而下。接著是一陣“叮叮”的金屬撞擊脆響,與痛嚎、厲喝,凌厲掌式揮舞聲,但不旋踵,即歸靜止。一顆夜明珠,倏忽閃現出耀眼的毫光,清晰映出曉梅那一組六個人的面目,她們首先受到襲擊。曉梅遊目如電一瞥,同行的人沒有受到暗器的傷害,芳心至感欣慰,郝肖莊道:

“洞道變了,牆是活的,進路被阻斷,那邊好象有我們的人。”曉梅道:

“不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偷襲我們的匪徒,遇上了對手,可惜被活牆隔斷,不知是不是三妹?”姍姍道:

“也許是啟哥,三姐沒有這麼快,齊大嫂,有沒有辦法復原?”郝肖莊剛好找到樞紐,連試兩次,沒有生效,道:

“李玉珠這個死丫頭,還真死心踏地的跟了小賊,這是她設定的,在那邊關死了,我們從左邊繞過去吧。”她們是從呂冰發現的那個洞口進去的,原是想去昨夜沈萬罹難的那個地方去,左邊洞壁突然橫過來一截,把去路阻住,卻發現出來另一條洞徑,曉梅手持夜明珠,與郝肖莊並肩,領先轉入左首乍現的洞徑,道:

“這條路昨夜沒走過,此處出現,必有古怪,大家要當心。”

金遜走在最後,甫經轉入左邊洞徑,即覺有異,揚聲駭呼道:

“當心!”霍的轉身,發出一掌。曉梅等人聞聲回顧,活牆忽又電疾轉動回來,金遜暴集全力那一掌,沒有發生多大效力僅僅把活牆轉動的速度,略微緩了一緩,仍舊關死,把退路又給截斷了。姍姍急道:

“我看到一個紫衣人影過去了,會不會是範鳳陽?”範鳳陽昨夜穿的是紫色輕裝,所以她這麼說。曉梅道:

“出去還是進來?”姍姍道:

“出去。”曉梅恨道:

“把牆搗毀,絕不能讓他再逃。”六個人裡面,只有金遜帶的是一對精鋼鐵手,立刻撤出,在活牆上掄掣起來,立見碎石紛飛四射。

另一條洞徑中,上官敏輕車熟路,領著公孫啟夫婦和呂冰,直趕衛星室。上官敏認識路,但也僅僅認識從囚室到衛星室,再從衛星室,到達北洞口,以及沿路的樁卡。範鳳陽放他出來,教他假扮朱牧,誘騙葛琳的時候,就告訴他這麼多,他也僅僅知道這麼多。

不過,他這次回來,又已改扮劉信,沿路樁卡自然不會輕易放他通過,幸有靈姑同行,沒費多大事,就已破關深入,到了衛星室。範鳳陽給他化裝的地方,也是左邊的那間衛星室,門邊懸著兩個小玉環,一白一綠,顏色卻不一樣。幾個人一進去,上官敏指著綠環說道:

“他教我回來,扯動這個綠環,他就會知道了,大俠看是先把他誘來,還是先去營救家父?”公孫啟道:

“這麼重要的地方,匹夫怎不派人看守,為了慎重起見,不要驚動他,還是先去營救令尊要緊。”上官敏並沒動,道:

“從這裡到囚房,有三道樁卡,一被驚動,就怕家父叔等遇害。”公孫啟正待舉步,聽他這麼一說,不禁猶豫起來道:

“三道樁卡,縱能順利破除,也須相當時間,如想不驚動看守人,怕是不易,這件事關係重大,少俠須慎重思考,自己拿主意。”父叔是上官敏的,稍一失誤,便要影響別人生命的安全,公孫啟怎麼敢擔這份重責,是以要上官敏自己拿主意。上官敏道:

“如能擒住範鳳陽,還怕他不乖乖的把人送出來。”公孫啟道:

“這也是一個辦法,但我須先聲明,與匹伕力搏,恐非三五百招以後,不能見出勝負,這其間難免他不弄鬼,還有一點,李玉珠有折光鏡,我們此刻行蹤,或已在彼等監視之中,匹夫肯不肯來上當,還大有問題,我們也不宜多耽誤,少俠決定要快,以免被他看破企圖,就更不利了。”上官敏道:

“就這麼辦,先把他誘來,大俠盡力纏住他,我去營救家父。”語畢立即扯功綠環,以示決心。

公孫啟不便再說什麼,立率妻子和呂冰,退出室外。這間衛星室,共有前後兩門,他們是從後門進來的,揣度範鳳陽必從前門趕來,故公孫啟夫婦仍從後門退出,為了應援迅速,並未關門。這間衛星室,沒有懸掛夜明珠,幸而昨夜彼困,找尋出路,葛琳取出一顆應用,脫困之後,葛琳被上官敏假扮朱牧匆匆誘走,沒有來得及還,此刻仍在公孫啟手中,進來的時候用了一下,現在業已收了起來,屋子裡頓呈黑暗。

公孫啟夫婦退出,上官敏和小蓮對正前門待變,哪知等了足有頓飯光景,還不見有人來。上官敏等得不耐煩,以為先前用力輕,故又用力拉動一次,這次用力又大了一些,已把金線拉斷了,拉出來一大截。公孫啟隱身後門外,運用天慧目看得分明,道:

“我們可能來晚了,機關已經被人破壞,小賊恐怕逃走了。”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接了話,道:

“尊駕猜錯了,金線是我剛才弄斷的,以斷小賊消息,你們到底是什麼來歷,跟小賊有什麼過節?”公孫啟覺得此人的話很矛盾,口氣似乎也是範鳳陽的敵人,卻又割斷金線,破壞了誘敵之計,身份極是可疑,而話聲來自右邊,但右邊是牆,何以能透傳過來?一時沒有想清,未免稍存懷疑。上官敏此時心急如焚,搶先接口道:

“我是上官敏,尊駕何人?”那人嘿了一聲,道:

“上官逸已經遇救脫困,你還來做什麼,年紀輕輕的,就學會了欺騙,老夫還有事,失陪了。”上官敏急切辯解道:

“前輩慢走,我是化了裝,家父被什麼人救走的?”不料卻沒有得到問答,諒來的人走了。後門對正洞道,左右並無橫巷,靈姑恍然若悟,道:

“牆外另有通路,小賊適才可能已經看出我們來歷,設辭支吾,可能搶先到囚室去了,少俠意下如何?”上官敏大急,道:

“我們也去囚室。”倉惶奔了出來,上官敏不知捷徑,趕往囚室,須繞道公孫啟昨夜被困處。上官敏領路前行,走沒多遠,發覺洞徑方向已變,止步詫道:

“路徑好像不對了,必是小賊弄了鬼,這怎辦?”靈姑道:

“這是必然的,少俠凌晨與我們會合,料為伏樁所見,小賊豈能不作垂死掙扎之計,豈僅洞道已變,各處佈置,必也加強,原路是否尚能順利通行,不無問題,適在衛星室,我已發現兩處暗紐,由於無法確知何處通達囚室最近,深恐遲誤營救令尊,是以沒敢說出口來,少俠既已迷失途徑,尋覓多費時間,回頭從機要處著手,或許還能快一點,少俠……”上官敏截口道:

“夫人不必再說,小弟已經想開了,急也沒有用,只有盡力而為,實在救不了人,也只好付之天命了,請。”一邊往回走,公孫啟一邊勸慰道:

“吉人天相,也許適才那人說的是真的……”忽有所覺,立改傳聲,道:

“衛星室似有動靜,快……”剎那接近衛星室,清晰傳來關門聲,大家全聽到了,幾步趕到門前,公孫啟迅疾亮出夜明珠。上官敏如法施為,把門打開,屋子裡竟然沒有人。靈姑略一檢視,道:

“有人從這裡出去了,留神!”驀揚玉掌,速疾點向右壁暗紐,一副壁畫,著指下沉,露出來一個門戶,各級高五,左折上升。公孫啟走先,呂冰隨後,六個人小心翼翼,走了上去,忽聽上邊一個女聲歡呼道:

“三姐,大哥果然在這兒。”公孫啟仰視,發現另一石室,秀秀正站立門邊,杜芸一組的幾個人,也陸續迎了出來,公孫啟道:

“還有誰來了?”杜芸道:

“還有二姐,她們是從正面進來的,可能在前邊。”靈姑歡呼道:

“我看到她們了,咦,怎麼往外出跑,追誰?”原來這間石室,正是機要室,她一進來,就發現了特殊裝置,即刻就把折光鏡取了出來,恰正發現曉梅那組人,破牆出困,往外飛奔而去。

公孫啟飛步到達靈姑身邊,接過折光鏡,僅僅看到金遜和齊雲鵬的背影,幾晃杳失去向,道:

“先不管她們,少俠請過來,你看囚室在什麼位置?”上官敏走了過去,他知道囚室的位置和方向,從折光鏡中,很快就找到了,囚監已毀,人已不見,讚歎的說道:

“家父大概遇救了,這是什麼鏡子,怎麼能透視那麼遠,咦!這不是範鳳陽那個畜牲?”心事去了一大半,儘管還不能確切證實,心情已經輕鬆很多了,立刻就把折光鏡交還給公孫啟。鏡中此刻所映出景象,正有一個男人在拷打一個女人。

男人身材背影,都像範鳳陽,手裡拿著一根皮鞭,似在拷問什麼事,此時此地還有心情打人,情節料必十分嚴重。女人被縛在一個木樁上,烏絲蓬亂,頭垂得很低,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打得破爛不堪,成了一條一縷的了,臉向外,但已為亂髮所遮,看不出是誰?敏莊?李玉珠?公孫啟首先就想到了這兩個人,一顆心不禁砰砰的狂跳,急道:

“芸妹,靈妹,你們來看那個女人是誰?”杜芸看不出來,靈姑卻忐忑的說道:

“會不會是三師姐,發現小師妹被擄,把她暗地放走,遭致小賊的怒打,二師姐你再看看。”慧莊只看一眼,驚道:

“大概是玉珠,不好,小師妹去了,跟小賊打了起來,她怎是對手,我們快去接應。”語畢便待往外闖。還等她說,公孫啟早已領呂冰,由上官敏帶路,先走了,杜芸即刻喚住她,道:

“啟哥已去,臨走交待我,說這間石室是中樞重地,小賊發號施令,多半就在此處,等會或許回來,叫我們守在這裡,一面詳查洞中情況,一面等捉活的,向大嫂和靈妹,儘快查明室中有無鬼祟,向大哥和彭弟夫婦,守住那個門,放進不放出。”慧莊和靈姑,分頭搜查,向準守在門外,彭化秀秀守在屋裡。臥室裡邊的機密也給揭穿了,慧莊和靈姑,更從床上深入地下,搜出與左右兩間衛星室的脈絡相連,上下進出的種種秘密,然後恢復原狀,回到室內。

杜芸就折光鏡中,凡是有光亮,可以看到的地方,也續有發現。幾個人各就所見,匆促交換了一下意見,重新作了安排,屋子外邊,絲毫不動,屋子裡邊,卻全變了樣,並將夜明珠全部摘下,掩去光輝。範鳳陽不回來便罷,如果回來,太阿倒持,容易轉勢,機要室便是他為自己掘好的墳墓。

珠光一熄,屋子裡黑如墨漆,折光鏡中所見到的景象,反而愈為明朗而清晰。敏莊師門三招護命保身,威力無盡的劍法,不僅未能傷著範鳳陽毫髮,反被小賊用手中皮鞭,從容化解,險些還把寶劍卷掉。杜芸為她捏了一把汗,靈姑情不自禁地更驚嚇得呼出一聲“啊”,懸慮地說道:

“啟哥怎還沒到,小師妹也真糊塗,既已脫困,怎不去知會大家一聲,她一個人怎能……”慧莊截口道:

“情況怎麼樣?讓我看一下。”折光鏡不過半尺多大,鏡面更小,勉勉強強也只能兩個人看,還得臉貼著臉,她聽得心驚肉跳,忍不住要看。靈姑躲開了,慧莊目光剛對正鏡面,就叫了起來。

“眼睛都被鞭梢打瞎了,好毒的心腸!”靈姑驚問道:

“小師妹受傷了?”杜芸接口道:

“可不是,敏妹已被小賊逼退,現在看不到了,向大嫂說的,是那個毒打的女子。左眼已瞎,眼珠子還吊在眼眶上,滿臉血汙,看樣子面容也毀了,看不出來是誰。”原來鏡中景象已變。靈姑頓足道:

“一定是三師妹,要不然,小師妹為什麼這樣冒死拼命,啟哥現在何處?如果再趕不到,唉……”她不忍再往下說。秀秀等幾個離著較遠的人,看不到鏡中情況,聽了也覺心驚膽戰,惶悚難安。

她們現在已是情感交流,血肉相連,全都扯得上親戚關係,任何一人有了危險,全部異常關心,驀的,一聲暴響,機要室也受到了影響,發生了一陣搖撼,隱隱約約還聽到了慘號聲。大家的心絃,又是一緊。靈姑驚問道:

“是不是啟哥他們遇伏了?我應該跟去。”杜芸已把鏡面移向旁處,正在到處搜,半天恨聲道:

“小賊真陰險,珠光已悉數隱去,什麼都看不到了。”驀生警惕,又道:

“大家留神,提防小賊趁黑摸回來。”氣氛頓呈空前緊張。

靜得讓人有點害怕。儘管看不到,杜芸仍不放鬆搜查,頻頻移動折光鏡,希望能夠再有發現。

靜寂中,聽覺卻相對的提高了。斷斷續續,傳來幾處博鬥與喝叱。小菊悄聲道:

“是不是二姐她們又回來了,好象三四處都在打?”杜芸道:

“可能,但也可能是別人,今夜來的似乎不止我們一路,別發生誤會才好!”黑暗中的光線中,敵意全很高,她的顧慮並非不可能。緩慢移動中,折光鏡上忽然現出一處亮光,僅僅一閃,很快的又隱去了,只聽杜芸說道:

“又一個陌生女子,幾乎被暗算!”她說得很簡略,大家聽不懂,但顯而易見,找範鳳陽晦氣的,確確實實不只一路仇家。

慧莊正在凝神諦聽聲響,一時疏忽,失去了機會,本能地仍舊扭頭一瞥。就有那麼巧,鏡面又亮了,顯出來一個老人,閃身進了議事廳,似乎對於洞中設置,非常熟悉,開啟一個暗門,一晃而入,消失蹤影,珠光亦隨之隱沒,不覺諗道:

“怎麼會是金神君?”她在神兵澗二十多年,雖然隱身二層,但從折光鏡中,看到毒臂神魔金星石的面影,何止一次?是以一眼即能認出。杜芸道:

“也許是小賊改扮的,往這邊來了,小心!”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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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5 13:43: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血恨斑斑

毒留神魔金星石的幽靈出現,極是不可思議,人死豈能復生?但是,尤慧莊親眼目睹,又千真萬確。杜芸直覺地認定,是小賊範鳳陽所偽裝,並著弟妹提高警惕,以防突襲。幾個人屏息靜慮,緊張得無以復加,只要小賊回來,絕不再放過他,此獠不除,江湖殆無平靜可言。幾人全有這個認識,也全有這種決心和抱負,誓不與小賊同一天日。

等待復等待,通連機要室的幾個門戶,一直不見動靜,相反的,幾處打鬥聲,卻愈發清晰與激烈了。靈姑耐不住這種靜寂與緊張,悄聲道:

“三姊,小賊也許被別人截住……”“噓!”適時珠光復現,故杜芸截斷了她的話。珠光出現在行功室,進去的是範鳳陽,似乎是去找朱牧助戰,但行功室內空無一人,朱牧已不知何往。範鳳陽的衣服破了好幾處,顯已負傷,微一猶豫,象是要走,不知想到了什麼,忽又改變主意,昂然走入,回手立刻將門從裡邊關死,一掠到了對面,又把後門堵死。原來他要檢查傷勢,敷藥包紮。

杜芸並不知道那是行功室,更不知道朱牧被軟禁在那兒,但因室內僅有一個蒲團,且已坐出很深的凹痕,判知那兒必然也是洞裡一個重要的地方,範鳳陽的意向從行動表現得很清楚,慧莊道:

“小賊莫非還有靠山?”她一直沒有離開折光鏡,杜芸看到的,她也一件不少,全都看到了,是以有這種想法。杜芸道:

“看樣子很象,難道是金星石?”慧莊道:

“老魔不是……我明白了,昨天我們救的那個殘廢老人,匆促之間,金遜可能認錯了。”杜芸道:

“我也這麼懷疑過,要不然,為什麼後來又把人頭偷走?”

靈姑沒看見,自然聽不懂,急著問道:

“你們說的到底是什麼?”杜芸扼要的告訴了她。靈姑就著折光鏡看了一眼,道:

“瞎猜沒有用,這個小賊是不是真的?還大有問題,啟哥去了這麼久,還不見回來,實在教人擔心。我看再分幾個人出去,珠光不要熄,這樣各處景象,也就看得清楚了,總比耗在這兒,乾著急強。”杜芸道:

“我又何嘗不急,但如人再分散,就怕……你快來看!”靈姑急忙注視折光鏡,只見範鳳陽業已包紮完畢,似是發現了什麼,正在扭頭觀察,剎那之後,已有決定。悄悄走近後門,撤去內部管制,迅即將夜明珠收了起來,光線頓時隱沒,無法知道是他出去,抑或是有人進來?靈姑一賭氣,不願意再看。偏就那麼巧,當她目光剛一離開,鏡面上就又有人現出了亮光,只聽慧莊說道:

“三師妹和小賊打起來了。還有朱牧!”靈姑忙又看去,只見範鳳陽已搶佔門邊,堵住退路,就憑一雙肉掌,逼得李玉珠和朱牧,劍招已施展不開。不禁怨道:

“三師妹真糊塗,既然已經覺悟了,為什麼不去找我們,小賊顯已起了毒念,我……咦!三姊去了?”她只顧注視鏡面,替李玉珠著急,身邊已經換了人,這時才發現。梅芬道:

“三姊和向大哥夫婦,還有小蓮,趕去接應了。”靈姑道:

“她跟啟哥一樣,都是肚子裡行事,啊,三師姊捱了一掌,朱牧……唉!咦!小師妹!這劍扎得好!噯!全讓豬油蒙了心都是各幹各的,這怎麼能成得了事!”她怨天怨地,怪完這個怪那個,話也不完整,但如連貫起來,也不難意會得到,必定全都吃了虧!實際的情形,是李玉珠受不了範鳳陽汙言惡語的刺激,以致失常失手,首先中掌受了重傷。兩個人聯手,尚非範鳳陽的對手,剩下朱牧一個人,處境自然更加困難。

朱牧身當其衝,利害關係自比靈姑娘更清楚,他沒有能力殺死範鳳陽,但如把範鳳陽逼出室外,封死門戶,應是自救以及保全李玉珠的唯一途徑。從鏡中望去,他全力振起一仞劍光,猛向範鳳陽罩去,似乎也正這麼做。

這一招,想是天南金氏武功的精華,範鳳陽似也不敢輕易出招,雙掌微提,凝功蓄勢,腳下卻徐徐向後倒退,敏莊好象原就隱身門外,這時看出便宜,悄然現身,一劍刺向範鳳陽命門大穴。眼看劍將及身,範鳳陽業已警覺。在這種緊急關頭就看出小賊的武功成就來了。但見他上身微向左側,右掌凌虛迎擊朱牧劍華,左掌反揮敏莊,以攻為守,打人而不避劍。他應變雖遲,出手卻快,尤其是反擊敏莊,更是以攻為守,攻敵所必救,深得技擊之精髓。耀眼劍華驟斂,朱牧奮盡全力的一招劍法,竟被範鳳陽一掌,遏阻住了,朱牧且被震得連連倒退,如非撞在牆上,可能還得摔倒。

範鳳陽付出的代價也不輕,右臂軟垂,一時似也不能再動。行家眼中,知道這招,是真氣與劍罡的較搏,範鳳陽如果不是受了背後的牽制,力量分散了,朱牧吃的虧,恐怕還要大。

範鳳陽的另一招反擊,碰上了不要命的敏莊,擠著受傷,甚至送命,偏就不撤招。敏莊的動作,雖然不及小賊快,但是,她先出的劍。看她那面容憤恨的神情,大概是想一命換一命,要和小賊同歸於盡,故這一招,也是兩敗俱傷。

範鳳陽上身一扭一挺,避開了要害,腰胯之間,卻被劃開一道血槽,衣服馬上溼了一大塊,顯而易見是傷得不輕。敏莊則被範鳳陽強勁的掌風,震摔出去,落在暗影中,情況不明。

範鳳陽片刻也沒停的,就帶著傷逃走了。李玉珠萎頓一角,爬不起來。朱牧以劍拄地,看樣子也動彈不了,範鳳陽走後,才敢把一口淤血,吐了出來。包括敵我,全受了傷,所不同的是,範鳳陽還能逃,敏莊生死難料,朱牧和李玉珠,卻全不能再動。

後門就那麼敝著,夜明珠滾落一角,仍舊閃射耀眼的光輝。靈姑娘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血淋淋的畫面。她並非真怨,而是姊妹情深,過於關心敏莊和李玉珠的緣故,愛之深,不免責之切罷了。梅芬想把鏡面移開,找尋杜芸行進的路線,看到鏡中情況,只要是敵人,不管是誰去,朱牧和李玉珠,都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她心裡怎能不急,又怎能不看!靈姑凝視鏡面,一顆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兒!

公孫啟憑仗天慧目,不用夜明珠,依然鉅細無隱,全能看得很清楚,對於機關也非全無所知,進展本不應該如此緩慢,事情是壞在李玉珠的身上,也可以說是事前缺乏聯繫。李玉珠目擊種種,寒透了心,把範鳳陽恨得切骨,避過搜查,出去充分地歇息了一陣,也把利害想通了。

她把握住一個重要的關鍵,範鳳陽還沒有弄清她的心理狀況,還有運用的餘地,不再怕碰到範鳳陽。所以回來得很早。回洞以後,朱牧已不在行功室,卻使她極感意外。

她又哪裡知道,朱牧也是個頗有心計的人,他怎肯完全聽信李玉珠的片面言辭,決定還要親身實地調查一番。不僅要調查範鳳陽叛師背道的原因與惡行,也要暗中再看一看李玉珠的實際為人。如果李玉珠僅是因為範鳳陽又弄來個女人,打翻了醋罐子,故意加油添醬,誇大事實,那他就得另作打算。

總之,朱牧不是言從附合容易被人利用的人,但要充分了解目前真實狀況,營救葛琳,代義父報仇。因此,他估計公孫兄妹縱然再來,也必定在天黑以後。吃過中飯,料想洞中爪牙,為了應付公孫兄妹,必也正在休息。於是,他便利用這個空隙,悄然離開行功室,探求他自己所需要的消息,並且,也是有意的,暗中觀察李玉珠的行動。

李玉珠等了很久,遲遲不見朱牧回來,以為是範鳳陽把他找去了,便也離開了行功室,獨自展開行動。她顛倒佈置,把幾處重要交匯點割斷,裡外機關全封死,嚴重地阻礙了洞中爪牙的聯絡與策應。原意是想給範鳳陽增加困難,消弱戰力,不料卻也使公孫兄妹感到極大的不便。從機要室到囚房,中間只有三道機關和樁卡,但因洞道已變,機關又已從兩面封死,不能直線通行,轉來轉去,自然難免與伏樁遭遇。

範鳳陽網羅來的這批亡命徒,很有幾個扎手貨,以公孫啟的身手,還費了不少手腳,才逐一制服。幾次搏鬥,有兩項重大發現。

一、生擒兩個範鳳陽,一個嚼舌自盡,一個矢口不說一事,問什麼也不說,倔得上官敏性起,一劍刺了個前心通後心。

二、救了一個飽受重刑的女子,名叫小翠,是侍候範鳳陽飲食的丫環,敏莊就是她救的,小翠就為救敏莊,被另一個膽小的丫環小喜告了密,才慘受酷刑毒打。

這個消息對於呂冰非常重要,公孫啟也很高興,代小翠敷藥治傷,耽誤了不少時間。最後找到囚室,上官逸與步月、換鬥,果已不在,在目前只能當作業已遇救。小翠傷得很重,從頭到腳,體無完膚,不能多說話,自然更不能行動,從她口中,知道敏莊發過誓,殺不死範鳳陽,絕不生離此洞。朝夕晤對,形影相隨,呂冰如何不知妻子的脾氣,外和內剛,說得出就做得到,他怕敏莊不顧利害,去找範鳳陽拼命,那樣豈不是自投虎口,以卵擊石?

呂冰急,公孫啟更急,但小翠傷得這麼重,怎能丟下不管。

兩個範鳳陽的替身,公孫啟費了將近百招,才能得手,而且還不在一處。呂冰想單獨去找敏莊,公孫啟如何能放心?同樣的,他也不能教呂冰上官敏護送傷者回機要室,怎麼都不放心,結果,只好一齊出來,還一齊回去。縱然因這片刻耽延,敏莊再發生意外,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了。

李玉珠截斷洞道,有壞處也有好處,其他洞道中的爪牙,應綴不過來,是以公孫啟回頭路上,毫無阻攔,走得很快。同樣情形,杜芸暢行無阻,與公孫啟交臂錯過,兩下里一去一回,走的是同一條路,卻沒有碰到。回到機要室,兩下里一交談意見,範鳳陽的替身,先後已發現了三個,沒有發現的,是不是還有?範鳳陽本人究竟在何處?曉梅追的是誰?現在回到洞裡來沒有?都是問題,都無法解答。

可喜的事情,敏莊已被金星石發現,送進行功室,雖能仰臥地上,僵直不動,但從金星石還給她服藥這點推斷,似乎還有救。李玉珠也服過藥,正在行功自療。金星石與朱牧相見,悲喜交集,談了半天話,金星石走了,朱牧關死後門,也在服藥療傷。

從這種情形看,金星石應該是老魔本人,呂冰雖然還很急,但知杜芸已去,只好暫等消息。折光鏡移動了,離開行功室,尋找杜芸的行蹤。走的時候,說得好好的,始終展現夜明珠,也好讓耽在機要室的人,從珠光中,看到她們的位置以及沿路經歷,洞裡各處的景象。然而現在,移動了好幾處,還沒有看到珠光,位置不適當,恰巧看不見?抑或杜芸也出了事?凝神諦聽,打鬥聲已經終止,洞中一片死寂。大家心裡,又揣惴不安起來。

一尺多厚的青石,金遜揮動精鋼鐵手,縱然貫注全力,也不是一時半會便攝得穿;何況最低限度,也得開出一個容人穿越出去的洞口,同行六人才能脫困。因此,等活牆打通,六個人循著原路,追出洞口,哪裡還能見得到紫衣人的蹤影,曉梅極不甘心,還要追。姍姍勸阻道:

“是不是小賊還不一定,三姊料已進洞,我們還是按照原定計劃,跟她們取得呼應,先把洞給毀掉,教小賊不能再用,遼東雖大,看他還能往那裡再躲?”葛琳也道:

“就算走的是小賊,洞裡必然還有他的羽翼,先把這群幫兇除去,剩下小賊一個人,孤掌難鳴,縱不氣死,料也鬧不出什麼花樣來了。”曉梅恨恨地說道:

“你們把小賊看得太簡單了,結果讓他逃掉,稍假時日,仍然可以另闖天下,再興風作浪,這群幫兇也可恨,也罷,先跟三妹會合,看啟哥是不是也在這兒,再作打算。”於是,返身又進了洞,活牆已被鑿通,失去了阻截效用,匪徒自然不會再用,很快便到了昨夜沈萬遇難處。郝肖莊沒費什麼事,找到樞紐,想把洞道復原。空歡喜,原來的洞道已被炸塌,全讓碎石堵死了,短時間內清除不了,只好重啟機關,再走炸後變更的新道。

其實,洞裡共有三條幹道,有暗門相連,本可靈活運用,李玉珠發現範鳳陽對她變了心,一怒把三條幹道的聯繫切斷,使得範鳳陽這批爪牙,彼此不能相顧,必須靠自己的力量,單獨應戰,勝則生,敗必死,逃都辦不到。同樣的情形,對於公孫兄妹而言,也是必須打硬仗。曉梅走的這條路,是左邊的幹道,逢關破關,遇賊對戰,她對於惡人,本來就很少放生,所以才被黑道上的人,稱為“月魄追魂”。

今天盛怒之下,絕情劍又鋒利異常,名將其實,劍下絕不留情。洞道不寬,無法聯手,曉梅當先,除了破除機關,郝肖莊還盡了一份力,這一路,就全看曉梅施展了。同行的人,誰也幫不上手,也不需要他們再插手。一路深入,勢如破竹,劍利招精,手下無三合之將,非死即逃。旁側暗門,已被李玉珠堵死,逃不掉,曉梅追上,又祭了劍。機關不只一處,前邊的人吃了虧,後邊的人學了乖,敵不住,逃不了,唯一的辦法是退,兩處乃至三處人力,合在一起,高手在前,差一點的躲在背後放冷箭。

因此,愈深入,抵抗也愈強。曉梅的阻力,也隨著增大。

她還有一個優點,天慧目展視之下,鉅細無隱。賊黨高手,內功精湛的,儘管也能暗中視物,但這不是看東西,而是分生死,稍一失誤,便要飲恨。兩相對出,賊黨高手視力不及曉梅,先吃了一層虧,人是活的,有多少事情,在極困難的情形下,往往會創新。

這一路,共有四道機關,最後一處,賊人僅剩下兩個最後的高手,都是範鳳陽的替身,武功高,思慮精,便在這最後一處機關,固守起來。這處機關的後邊,是行功室,故這處機關也是兩面裝置,將賊人關死裡邊的機括,郝肖莊再能幹,也是有的難施。兩個替身只消通過行功室,便可以逃生,他們也曾試過了,無奈叫不開門。郝肖莊智竭力窮,破不了這最後一道門戶,換上金遜,故技重施,用他那個笨主意,掄動精鋼鐵手狠力的砸。

兩個替身著了慌,也想加法泡製,但他們用的是戟,頂頭是尖,兩邊是月牙,平著敲不易著力,角度大了,尖又礙事。僅管困難,生死關頭,他們仍不放鬆努力。金遜隔著石門,看不見那邊的情況,惟恐二賊之中,就許有一個是範鳳陽,怕他再逃走,恨不得一下子把石門擊碎,用的力量特大,一下接連一下,掄動也特別快。硬碰硬,反震的力量也一樣的大,鐵手是金鋼打造,無損分毫,肉掌、五指、腕和臂,卻有點吃不消。

齊雲鵬看出他吃力的樣子,接過鐵手換班,不管是誰敲,同一時間。都只是一個人的力量。戟雖然不得力,兩個賊人卻同時在動,並且,彼起彼落,力量也集中在一點。無形之中,雙方反展開另一種形式的競賽,比較起來,各有所長,各有所短。

但好機會只有一個,誰先得手,就是誰的。金遜這邊先得手,二賊便非死戰求活不可,但是,這個希望很渺茫。否則,他們就不必急著想逃了。反之,二賊如先得手,行功室內重傷的三個人,就要活遭殃,最低限度,也將變成了人質。這個競賽,這個機會。雙方不約而同?都在竭盡全力爭取。杜芸帶著向準夫婦和小蓮,雖然是專門來接應敏莊、朱牧與李玉珠,可惜她們被截斷在中間幹道內。尤慧莊找到了門戶,所遭遇的困難,與郝肖莊一樣,只能開啟自己這一邊機括,卻無法排除門後的障礙。

有力難施,打不開門,過不去。她心裡明白,這是李玉珠作的怪,她埋怨這個業已省悟的叛師之徒嗎?不,一點也不,她只是焦急與悲痛。從敏莊的被劫,尤慧莊聯想到李玉珠的遭遇,料想也必差不多。一則,範鳳陽的惡跡,當時還不顯著,起碼她們師姊妹,還不清楚。再就是,性格與年齡,李玉珠和敏莊也不一樣。

尤慧莊自己,就曾對於師父把她們師姊妹關在地下,而不替她們終身打算,起過極大的反感。李玉珠和自己同年都比敏莊大五歲,一個二十四歲的大姑娘,怎能沒有求婚之想?落到範鳳陽的魔掌,委屈求全,實在也不足怪責,現在認清小賊真面目,驀省回頭,更是難能可貴。

在尤慧莊的內心中,是同情李玉珠的,再看到敏莊和她在一起,更認為敏莊是李玉珠所救,足見同門情義仍極濃厚。如果救援不能及時,兩個師妹便要同遭毒手,尤慧莊怎麼能不急。杜芸見暗門打不開,道:

“大概跟臥室的情形一樣,那邊被關死了,門也許不厚,如果別無通路,乾脆,毀掉這個門。”凝足掌力,往門上一按,震碎一層石屑。向準道:

“三姊讓開,由我來。”他帶的也是一對精鋼鐵手,待杜芸讓開,“砰砰”就是兩下子。尤慧莊訝道:

“那邊好象也有人這麼做,也許是二姊他們,位置大概不錯。”於是,鑿門的又多了一個逐鹿者。

從折光鏡中,公孫啟已早發現杜芸的位置,向準的動作,更顯示出她們的意圖。

不過,他看得很清楚,向準敲鑿的位置,在行功室右後方,鑿通以後,仍舊進不了行功室。曉梅與二賊兩處,都沒用夜明珠,故從折光鏡中,是看不到的。

因此,公孫啟仍然是樂觀的,向準鑿通石門,如果進不了行功室,敵人不也是一樣的進不去?他的樂觀,就是建立在這個觀點上。但不旋踵,又使他起了極大的懷疑。李玉珠何以突然扶傷站了起來,先瞥望敏莊和朱牧一眼,手橫寶劍,凝注著前邊的門?

難道有人在叫了?這個時候會是誰?念頭剛轉到這個問題,前門倏的崩碎了一塊,露進來半個戟頭。公孫啟的一顆心,幾乎跳出口腔外。這是獨特的標幟,此時此地,只有範鳳陽和他的替身手裡有,如果被他們破門而入,後果豈堪設想?

靈姑和呂冰,臉色全變了,急看向準,門還沒打通。杜芸近在咫尺,都有緩不濟急之感,縱是公孫啟,此刻也沒有辦法趕得到。

忙把鏡頭移回行功室,前門崩裂處更加擴大了,室內珠光,從裂口透傳門外,清晰看到兩個紫衣人,正在加緊施為,兩把戟寒光閃閃,此起彼落,運轉如飛,一篷一篷的碎石,隨著起落的戟勢,不住的往行功室崩射,重傷的李玉珠,禁不住碎石的打擊,已經躲到門邊去了。看樣子,她還不肯束手待斃,只要紫衣人打不開整扇的門,要從裂口往裡鑽,還不大容易呢。

公孫啟道:

“芬妹守住這兒,我得趕去。”即使遠水救不了近渴,他也必須趕去,一盡人事,衝出機要室,急急趕去。呂冰一言未發,緊緊的跟了去。靈姑和上官敏也要去,卻被梅芬喚住了。

公孫啟和呂冰剛走,折光鏡中忽又展現出奇蹟,不知什麼緣故,紫衣人竟然離開門邊,停止了行動,裂口透出來的光束,已經照不到他們的影蹤了。他們肯自動放棄這個機嗎?梅芬和靈姑,全想不出道理來。猜測、納罕,時間在無形中流逝。

公孫啟居然趕到了,並且叫開了行功室的後門。跟著他一起進去的,只有杜芸和慧莊。見到尤慧莊。李玉珠勉強提聚起來的一口真氣,立刻潰散了,只悽惻的喊了一聲:

“二師姊!”便熱淚泉湧,萎頓在地上。尤慧莊迅速把她移開門邊,一面勸慰,一面替她服藥治傷。同一時間,杜芸也把敏莊,移到李玉珠一處,朱牧行功正值緊要關頭,似受干擾,額上汗出如漿,呼吸亦甚急促,事急從權,杜芸急以右掌,按在朱牧的天台穴上,注入真氣,協助他引血歸經,疏通一脈。向準、小蓮守住後門。這原是一瞬間的快速運作。公孫啟見室內已經騰出一片空隙,傷者也已有保護,這才把前門打開。

原來金遜和齊雲鵬,輪番破門,開出來的洞,已有徑尺大小,二賊忖料如不及時阻攔,自己逃路尚未打通,強敵自先突破第四道門戶,仍非背城一戰不可。這種發展,對於他們自極不利,故立即變計,悄然掠回,隔洞發射暗器,原也只是想阻延一時是一時,再想別的主意。

由於二賊是計定而行,手裡已經準備好暗器,行動又快,等到姍姍從洞口發現他們的形蹤,出聲示警,無奈洞道太窄,猝不及防,金遜和齊雲鵬,還是受到了暗算。二賊發射的那是蠍尾螫極毒,命中處其痛無比,必須立刻救治。這樣一來,曉梅更是怒發如狂,一面讓葛琳和郝肖莊,帶下金、齊二人施救,一面便和二賊對打起來。隔著一個尺大洞口,二賊過不來,曉梅過不去,二賊用蠍尾螯,曉梅用碎石塊,便投暇抵隙,互相射擊。

公孫兄妹這一邊,除了印天藍與杜芸,大多都不用暗器,但也有一個倒外,那就是姍姍。她年輕、好學、好動,小嘴又甜,逗人喜愛,一年多來,她跟印天藍和杜芸,天天在一起,把兩個人的暗器手法,都學了去,但那也只是限於好奇、好玩,不曾想到實用,所以身上什麼暗器都沒有。

今天,就是這個時候,見獵心喜,不覺技癢。她選了幾塊成片的碎石,握在手中,等待機會。天地間相輔相成,相生相剋,道理非常微妙,往往不能用言語表達,但可意會得到,有時利之所在,害亦隨之隱伏。眼前就有兩個極好的實例:

譬如精鋼鐵手,每支六十斤,其重無比,對付刀劍一類的輕兵器,有如摧枯拉朽,人莫敢攖其鋒。但這種重兵器,利於寬闊場所,開合愈大,威力愈大,倘如用來封閉象蠍尾螫這樣一類細小的暗器,卻相形見拙,不如刀劍靈巧,金遜和齊雲鵬,就是因為這種緣故,而受的傷。

又如蠍尾螫,體形細小,猶如繡花針,發出無聲,可以傷人於無形,但其缺點,縱是貫注內力,也射不遠,十丈以外,便難奏效。曉梅不會暗器,自難取準,可是她的內力足,碎石從她手中發出,不亞蒺藜鋼彈,破風聲攝魄勾魂。二賊明已看出她的手法拙劣,卻不敢掉以輕心,不加理會。從這第四道機關,到行功室前門,相距三十丈,其間無曲折,如容曉梅欺近洞口,碎石威力可達。一旦到了這種地步,二賊將無躲閃餘地,曉梅手法縱再拙劣,只要瞎貓碰死耗子,碰上了一顆,就得受傷,那時再想回來,可就難了。

二賊久歷江湖,深悉箇中利害,怕被曉梅佔據有利位置,不敢離開洞口,否則,豈不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再去鑿門,曉梅亦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的暗器手法不佳,打不著賊人,只是因為怒氣難伸,藉此求得發洩罷了,因她站得遠,二賊要想暗算她,也是辦不到。曉梅不肯退,二賊不敢退,於是,就形成了僵局。僵持給了公孫啟足夠的時間,及時趕到,把受傷的三個人,置於安全保護之下,並從門上斑脆,看清門外形勢。

他雖然還不知道,兩個賊人阻拒的是誰,但從二賊不敢出去應戰,已能約略判知,如非曉梅,便是金星石;人寰五老還不足使紫衣人,望而生畏。眼前的李玉珠,使他不禁聯想到印天藍、葛琳,尤其是敏莊,先後被蹂躪,再也無法按捺陡湧的殺機。他憤怒的開啟室門,徐步走了出去。開門聲,以及暴湧的珠光,立使二賊驚惶回顧,分出一個人迎了過來。遠處立刻傳來姍姍甜脆的關注聲:

“大哥留神,匹夫手裡有暗器!”近距十丈,賊人業已看清公孫啟的面貌,嘿嘿笑道:

“劉衝,你好大的狗膽,本山主正要找你,難得你會自己投到,還不自裁謝罪!”公孫啟恍悟面具還沒摘下,也不置辯,道:

“報爾的真實姓名。”兩個人都沒止步,距離更為接近了。

紫衣人似覺話聲不對,微一打量,道:

“幾月不見,狗膽居然生了毛,也罷,本山主倒要伸量伸量你,精進多少,看打!”短戟掄圓,猛砸而下,呼呼勁風,威勢的確不同凡響,公孫啟道:

“何必急著找死!”奇光倏現忽隱,雙方已經交換了一招。

紫衣人退後兩步,急視手中兵器,月牙已被削去一角,駭然問道:

“你到底是誰?”公孫啟道:

“如是替身,火速報名,以免自誤。”紫衣人道:

“休仗利劍嚇人,看打!”再次進招,拍、銷、崩、扎,快速而穩健。公孫啟掌劍交揮,迎架而上,道:

“事不過三,報爾姓名免死。”紫衣人道:

“強存弱亡,哪兒來的這麼多廢話。”招式驟緊,變化亦奇,就是不肯通名報信。公孫啟已有兩次經驗,知道範鳳陽這些替身,個個武功也都不弱,封、攔、拆、解,謹慎異常。眨眼就是二十多招,紫衣人愈戰愈勇。招式變化,也愈奇愈快,刁、銷、崩、磕,吃一次虧,再不肯上當,對付兵器,遠比對付人,還要細心而專注。

公孫啟看出賊人,存心擄奪寶劍,毀損寶劍,如在洞外,寧願棄劍用掌,然而現是在洞裡,招式身法,俱為洞道形勢所限,不能充分發揮,空手入白刃,不易施展,起碼在精神上,用劍遠比用掌,給予賊人的威脅大。現在既已窺破賊人企圖,他的對策,護劍重於防身,甚至進一步,虛招多於實招,以劍為餌,吸引賊人的注意,奏功寄託在掌指之間。

決策雖定,賊人亦非弱者,機會難得。

洞道之中,在夜明珠毫光映照下,但見兩種兵器,翻飛閃晃,吞吐撤放,快同掣電,挪移進退,始終於數丈距離內拉鋸。

另一紫衣人,仍然守在洞口近旁,阻拒曉梅,但因背後已出現敵人,不時偷覷一眼,以防不虞。呂冰早已趕來了,探視過妻子,雖已護住心脈,但傷勢極重,一息奄奄,至今未醒。想到半年來,並肩攜手,笑語如珠,兩情歡愜的親暱情況,一顆心宛如刀扎。

他恨自己昨夜貪功,疏於保護,以致造成意外的禍變,更恨範鳳陽卑鄙下流,禽獸不如。

他看到了洞口另外那個紫衣人,他多麼想過去,把那賊人砸爛,奈何中間被另外一場打鬥所隔斷,他不敢教公孫啟分心,過不去。朱牧幾乎走火入魔,已經杜芸輸功導引,真氣運轉,恢復了正常。他曾睜眼看了一下救他的人,是個不曾見過的端莊美女,感激地點了一下頭,也曾遊目瞥望了一眼室內情況,李玉珠和敏莊,也都有人照顧了,儘管照顧她們的人,他一個也不認識,但他仍舊非常放心。

前後門都已打開,也都有人防守,尤其是防守前門的,是個虎虎生威,比他還要年輕的青年,與那青年並肩站在一起,展望門外的,就是救他的那個美女。咦,他看清楚了,原來是小蓮!今天何以對我如此冷漠?現在,朱牧完全放心了,暗暗的對自己說:

“還是趕快醫好傷勢要緊,範鳳陽這個叛徒,非要親手給予懲罰不可。”正當他決心療傷,剛把眼睛閉上。門外打鬥,已生劇變。

公孫啟搏戰紫衣人,已滿一百招,不知足否有意,依然未能取勝。

就他自己的感覺,這個紫衣人,是比不久以前所殺的那兩個範鳳陽替身,的確要高明一籌。但在別人眼中,觀感就不相同了。

曉梅直覺地認為公孫啟,能勝而不勝,過於地珍視寶劍,是一個原因。菩薩心腸作崇,婦人之心,不願意多所誅連,是另外一個原因。杜芸客觀而冷靜,獲益良多。在她的意識中,範鳳陽是唯一的死敵。範鳳陽現在所用的兵器,就是這種短戟,紫衣人如是替身,戟招必得自範鳳陽。是則,將來要想戰勝範鳳陽,今天就應該從紫衣人的招式上,注意其精微變化。

她的精神,大部分貫注在短戟的運用,勝負問題,反而顯得模糊了。她發覺短戟,似乎只有三十幾招,紫衣人並不整套使用,而是拆解之後,頻頻加以變化。同是一招,每次變化都不相同,自然,她也注意到了公孫啟的封攔格拒。場中,二人動作都快,杜芸的眼睛跟著轉來轉去,忙得不亦樂乎,有時上招還沒看清,下招又已展出。因而,她的印象,也是模糊不清,她也不懊惱。理由是,她的武功雖然還談不到登峰造極,但是,確已升堂入室,算得上高手中的高手了,深知技擊之道,臨敵貴能活用,能有這種概括的印象,將來對付範鳳陽,已經大有用處了。

呂冰的肚子裡,完全被悲憤所充塞,唯一的希望,公孫啟快點勝,讓出路來,好教他過去殺個痛快。姍姍手裡握著小石片,一心一意在打鬼主意,她想露一手,用發射龍鱗甲的迴旋手法,把守在洞口的那個紫衣人打翻。由於初次實用,沒有太大的把握,又不道那個紫衣人隱藏的確實位置,深恐一擊不中,反教紫衣人加了提防,是以欲前又怯,極是猶豫。能夠看到公孫啟和紫衣人搏鬥的,就只這四個,各人的想法,又全不相同,締合起來,只有姍姍的想法,積極而有助於當前的情況。又過了片刻,姍姍看了一眼手裡的碎石片,微微一點黔首,好象已經下了決心,驀地揚聲說道:

“大哥,怎還不快點?這兒有人中了毒藥暗器,急待救治,我來幫你。”話聲中向前跑去,故意用力,使腳下發出很大的聲響。曉梅不知姍姍用計,緊步趕上,把她拉住,悄聲埋怨道:

“你瘋了!”洞口紫衣人更不知是計,抖手發出一篷蠍尾螫,然後才微露半面,凝眸觀察。姍姍的用意,就是要紫衣人顯露身形,以便測定他的位置。紫衣人不察,果然中計,儘管他微一觀察,又馬上隱去,但行功室的前門是開著的,強烈的珠光從背後映照過來,把他的半面側影,襯托得異常清楚。

姍姍右手一揚,兩塊碎石片已隨勢發出。紫衣人剛剛把頭縮回,碎石片已如影隨形,跟蹤射到。兩塊碎石片雖是同時發出,勁力,手法,卻不相同,稍前的一塊,挾無比勁風,從紫衣人面前飛過,照直向前擊去,極似曉梅先前投擲的石塊,落了空。

紫衣人也是以為和先前的石塊一樣,自不在意,心裡上頓時呈現鬆懈與疏失。哪知姍姍所發的第二塊石片會拐彎,恰巧又當紫衣人心神微呈鬆懈之際,正好打在他的上嘴唇上,雖然不致於要命,卻也唇破見血,火辣辣的生痛。這還是因為姍姍初次施展,經驗不夠,部位沒算準,她沒想到紫衣人探頭窺視的時候,上身微俯,縮回頭去,腰即挺直,高低差了五六寸,否則,打在額頭或打在鼻樑上,當時就得重傷。

這種手法,江湖上已不多見。紫衣人內心的驚恐,比所受微傷,可厲害得多了,強敵之中竟有此種暗器名家,洞口已隱藏不住,形勢所迫,頓生拚命之心,立以最快速度,返身回奔,打算以二敵一,雙戰公孫啟。這是目前唯一逃生的機會,勝得了公孫啟,便可奪路突圍;並且,還得速戰速決,如容曉梅、姍姍破門而入,從背後掩殺過來,那就更不樂觀了。

主意打得很如意,不料還沒跑上兩步,姍姍所發第一塊石片,竟似具有靈性,又已旋飛而回。

這已在紫衣人意料之中,他既知道這種手法,自然懂得破解,是以這塊石片,對他已無威脅,覷準來路,揚戟點落。他的動作不能說不快了,點落石片,身形再起,不過一剎。但這一剎,已使曉梅和姍姍,足夠到達洞口。姍姍一招得手,信心陡增,再揚嬌喝:

“打!”這次她只是虛張聲勢,手都沒有動,原因是合用的石片不多,一共只選中了四塊,已經用去了兩塊,翹剝下的兩塊,沒有較大把握,她是不肯隨便出手的。曉梅窺破紫衣人的意圖,怎肯教他如願,雙戰公孫啟,配合姍姍的恫赫,發出一把碎石塊。紫衣人聽到石塊破空聲,轉身獻戟,一陣搶拍,雖把石塊擊飛拍落,卻也不禁暗暗叫苦。

形勢變了,洞口有利位置,已被曉梅、姍姍所佔據,紫衣人暴露在不足五丈處,而石塊又是取用不竭,除了倒退著走,連轉身都不敢了。曉梅哪裡會讓他緩手,碎石塊隨取隨發,五丈遠近,縱是普通人,也不會差得太離譜,何況曉梅,腕強力足,打著就不得了。

姍姍也沒閒著。合用的石片不易找,只是杜芸教她的迴旋手法不能用,但印天藍教給她的取準手法,卻一樣的可以施展。曉梅論把發射,一出手就是三四塊、五六塊不等;姍姍則是點射,專門取準打穴。曉梅打上盤,姍姍就打下盤。紫衣人的一把短戟,揮舞如輪,上遮下攔,腳下還不停的向後移動,但聽:

“叮叮!噹噹!”碎石濺飛四射。在如此嚴密的配合下,紫衣人哪裡還有僥倖可言,一個疏失,膝蓋下的麻穴,被姍姍一石打中,腿上一軟,幾乎摔倒,短戟自然也慢了,頭臉和前胸又被曉梅一把碎石打中。

重傷之下,暗忖落在月魄追魂手中,勢必逼問口供,活罪更加難受,回手一戟,自碎天靈而死。情況發展,如此重大,與公孫啟力搏的紫衣人,立刻受到了嚴重的影響,心慌,手亂,招式再難沉穩。公孫啟覷準時機,絕情劍一招順水推舟,削斷他右手半截手掌,閃電進身,左掌驟起暴落,拍中對手暈眩穴。

原來他煞費苦心,是想捉一個活口。紫衣人著掌栽倒,鮮血卻從嘴角溢流出來,敢情他已先一剎,嚼舌自盡了。公孫啟發現對手已死,頓足恨道:

“早知如此,何必多費力氣!”迎到洞口,始知金遜和齊雲鵬,確實中了蠍尾螫,已經葛、郝二女,及時代為解毒敷裹。呂冰已經趕了過來,揮動精鋼鐵手,剎那即將洞口擴大,把曉梅、姍姍等人,迎了進來。三路人聚在一起,互相一對證,始知今夜出現在洞裡的範鳳陽,竟有六個之多,兩個已逃,四具死屍中,到底有沒有範鳳陽本人在內?急須查探明白。洞裡顯然還有未曾到過的地方,也須繼續搜。

連同小翠,負傷的共有六個人,尤其是敏莊,奄奄一息,必須即刻救治。幾個人一商量,無論檢驗屍身,或繼續搜洞,均須李玉珠協助,尤其是搜洞,非她不可,只有她熟悉洞中形勢與設置,但是她不宜多勞神,更不能行動。敏莊的傷勢,不能再耽誤。其他幾個受傷的,也須靜養,洞裡不適宜,還得派人保護。

還有公孫啟那一組人,兩夜一天,沒有好吃好睡,也不能不顧慮。有這三個重大的原因,一致認為回山口鎮,為最適宜。曉梅雖不願意,也不願獨持異議。會齊梅芬,攜死扶傷,回了山口鎮。還算好,鎮裡今夜平安無事。化裝已無用,紛紛恢復了本來面目。

朱牧的傷勢,本已穩住,當會到葛琳,聽到葛氏別業的一段傷心事,又氣得吐了幾口血。敏莊的不幸,也反映出李玉珠的不幸,莊門七姊妹,恨不得把範鳳陽生吞活剝,才趁心如願。在李玉珠的口述下,靈姑繪出了一幅洞裡設計詳圖,再經李玉珠翔實核對與校正後,複製了五幅,除李玉珠和敏莊外,五姊妹人各一份,看了又看熟記心中。

公孫啟吃飽歇足,思前想後,把一年多來的經過與得失,從來遼東到現在,徹底地檢討了一番,覺得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過失,才使範鳳陽兇威日盛,得以逍遙到現在,這個過失,就是過份地限制了弟妹的活動,反而使得弟妹的聰明才智,不能作充分的發揮,相形之下,也就愈發顯得範鳳陽的猖撅而可怖了。

當然,他怕弟妹們對付不了範鳳陽,吃虧上當,以長兄般的愛護和照顧,不敢放任弟妹單獨行動,出發點絕對是善意的。譬如姍姍,他就一直把她看成尚未成熟小妹妹,處處需要照顧,不敢教她離開身邊,然而今天,姍姍收拾那個紫衣人表現就有多優異!又如杜丹,始終沒有給他表現的機會,就不應該了,他決定人力的調配,應作適宜的修正,有力量不敢用,或是說,不作充分利用,才是大大的失策。通塞之後,立刻把大家召集到一處,坦承自己處置的不當,以及適才靜中的思想,沉痛地說道:

“範鳳陽的確狡詐可怕,但如把他估計過高,瞻前顧後,反而自縛手腳,給他造成有利的空隙。我們有足夠的力量,可以殲除他以及他所網羅的一群幫兇,過去就因為顧慮太多,沒有完整的計劃,他才能饒幸佔得上風,這是我的錯,現在我們受傷的人太多,不宜再在此處逗留,所以今夜務必把蠍子溝蕩平,也許範鳳陽已經走了,除非逃進關去,我想不出,遼東地面,還有什麼地方可以使他安身,經營一個窩巢,不是短時間就能夠成得了功。先把蠍子溝,給他徹底破壞,教他無法再用,跟蹤追擊,也不再給他喘息的機會,逼使他必須現身,跟我們進行一次生死存亡的決鬥。”

於是,先聽取大家的意見,然後,再就自己的構想,綜合作出一個完整的計劃,吃過晚飯,立付實施。

夜幕初張,公孫兄妹滿懷憤怒,大舉出動。帶回去的四具屍首,檢查過了,全是替身。公孫兄妹,既憤怒,又心驚,更不能不惋惜範鳳陽的才華與能幹,實在想不出,範鳳陽用的是什麼方法,會使這幾個亡命之徒,心甘情願地替他賣命?

那套精微綿密,威力甚強的戟法,又是怎麼練成的?除去化裝,面孔都很陌生,向準也不認識,自非四個金剛八大怪中人物,足證範鳳陽,現在還擁有相當實力。這次出動共分四路,公孫啟和杜芸,各帶一路,清洞毀洞。曉梅與杜丹,各帶一路攻對崖,壽星峰山口鎮委託老英雄秦牧負總責,統率傷勢略見好轉的人。保護完全不能動的重傷人。

公孫啟預料範鳳陽,可能已棄洞逃走,故除姍姍、靈姑、劉衝以外,還帶著小菊、小梅,以便毀洞之後,立即支援攻擊壽星峰的杜丹,是以特別帶了小菊,好作引導。他這一路,是從洞頂密道進去的,事先且就詳圖,研究過洞中形勢,不再是盲人瞎馬,到處亂闖。不僅已有一定的目標和路線,且與杜芸有密切的配合。

杜芸是從北洞口進去的,她這一路有梅芬和向準、彭化兩對夫婦,縱然遇上範鳳陽,亦可單獨應戰。李玉珠重傷不能來,卻把折光鏡,交給了尤慧莊,以便必要時,可以和公孫啟取得聯繫。公孫啟進洞以後,搜查的是昨夜未曾搜過的南洞道,以機要室為終點。果然不出所料,範鳳陽業已棄洞逃走,連一個爪牙也沒有留下。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

公孫啟這次已下決心,豈能還給範鳳陽留著,教小賊將來還能利用,絕對不能!是以經過一處機關,破除一處機關,他有削鐵如泥的利刃,破壞得非常徹底,就連活門轉紐,也沒有留下一個完整的。杜芸從北洞口進來,搜的是北洞道,這條洞道,前、昨兩夜全走過,所有的機關,全都破壞過了,照理說,進展應該很迅速。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原因是,這兩天所破壞的,只是機關上的裝置,如像毒針,弩箭一類的東西,全被觸發、射盡,但機關本身,絲毫無損。如果重新再裝一套,馬上又成了障礙。因此,仍須費上一番手腳。杜芸左錕吾,右天龍,雖然也是兩件稀有的寶物,鋒利的程度,卻不及公孫啟的絕情劍,她怕萬一把兵器傷損了,那將是無比的憾事,是以不敢冒這個險。

幸而同行有慧莊,而慧莊又是個大行家,只消把機關脆弱的部份毀損掉,效果完全一樣。公孫啟一路斬關破阻,到達機要室,略一顧盼,室中各物,仍和昨夜一樣的零亂,範鳳陽似乎沒有回來過。靈姑卻按預計,取出折光鏡和夜明珠,立刻閃動了三次,沒有見到預期的反應,不禁惶惑道:

“三姊應該比我們快,怎麼還沒到?”這是預定的聯絡信號,杜芸的終點是行功室,誰先到,誰先顯示夜明珠,取一次聯繫,行功室沒有預期的反應,靈姑懷疑北路上又有了波折,故而發問。

公孫啟道:

“不管有沒有事,我們迎過去好了。”他覺得走法不是錯,兩邊進展,可能有快有慢,反正預定在中洞議事廳聚齊,就多迎過去幾步,不也一樣,於是,下了機要室,循著中洞往前迎去。幸虧他腦筋活動了一下,剛穿過衛星室,走了沒幾步,身後一聲轟天巨響,機要室炸燬了。中洞受到波及。震動得非常厲害,碎石塵土,簌簌下落,視線已模糊不清。公孫啟電疾回顧,四個女孩子已湧到身邊,看不清劉衝,道:

“劉兄……”劉衝已經會意,截口道:

“我沒事,匹夫好毒,大概是藥線長了一點,我們離開又快,三姊……”話猶未完,接連又起了兩次爆炸。一向鎮靜的公孫啟,也有點心慌了,焦慮地說道:

“議事廳也炸了,前路已斷,另一處必是行功室,快找左壁活門。”姍姍顫聲道:

“我看不見,如按詳圖判斷,恐怕還要往前走幾步。”公孫啟道:

“從現在起,別亮夜明珠,話聲也要輕,洞裡還有敵人,姍妹記憶不錯,我來找。”待塵土稍見稀薄,湊近左壁,徐徐往前找去。瀰漫的塵土,嗆得四個女孩子,忍不住要咳嗽,又怕驚動潛伏的匪徒,只好拼命嚥唾沫,強加壓制。

接連三次爆炸,嚇壞了曉梅與杜丹。曉梅那一路,是從壽星頭底下的密道進去,穿過蠍子溝,還得走上幾里路,比較遠,故進洞不深。爆炸聲起,魂都嚇掉了。這本是意料中的事情,但因過去兩夜,自對崖炸倒之後,就沒再爆炸,以為火藥已全用完,大家全都忽略了。誰會料到還有,更有誰會料到,範鳳陽會留到這個時候用!呂冰痛淚交流,道:

“毒蛇反噬,時間、位置,匹夫算得必定極準,大哥三姊他們……”他說不下去了。劉信道:

“二姊,我們應該回去,匹夫必不肯以身相殉,我料他下手之後,必有退路,我們此刻回去,還能截得住他。”曉梅驚魂乍定,道:

“這是危險的事情,小賊怎肯自己去辦?”這“小賊”的“賊”

字,她是咬著牙用力說的,足見內心恨到極點。呂冰道:

“但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武功、膽識差的也辦不好,縱非小賊本人,也是替身一類的高手,不能饒他們。”曉梅道:

“你們既然都打算去,就趕去吧!”她也認為公孫啟,活著的機會不大,渾身虛飄飄的,彷彿有脫力的感覺。她們這一路,進洞不深,回去的也快,除了已知五個人,還有一個是梅芬。杜丹那一路,是從兩峰峽峙的山口進去的,路最近,都已經到了出口,穆洪急著嚷回去,並且說了就兌現,轉身就走。

他們這一路,都是夫婦檔,另外一對是上官敏和小蓮,全都沒異議。哪知轉身沒走幾步,突然聽到出口處,陡然揚起一聲厲喝:

“範鳳陽你這個畜牲……”話沒說完,就傳來勁疾的掌見。

打起來了。話聲蒼老,上官敏聽著耳熟,止步說道:

“好象是我五叔,他不是範鳳陽的對手。”梅葳道:

“三哥,這是小賊本人!一定是在峰頂看風涼,被人寰五老釘上了梢,我們先把罪魁禍首拿住要緊。”穆洪覺得有理,又往回走。這一下一上,耽誤了不過盞茶時間,等到他們現身峰頭,打鬥已經移往峰西,並且還傳來慘呼聲。六個人飛速趕了過去,首先發現五老呂通的屍首,前胸中毒掌致命,鮮血還冒著熱氣。

再往前看,不足百丈,又一人中掌摔倒,這時,上弦月已經升出地平,峰頂更無遮攔,是以看得很清楚,倒下去的是五老之首上官逸。上官敏厲呼道:

“小賊休走,還我父親的命來。”掌傷上官逸的,又是個紫衣人,似因追來的人多,飛遁而去。上官逸還沒死,見六小臨近,促聲道:

“快追,這個畜牲是範鳳陽……”話未說完,人已仰面倒下。上官敏趕到近前,檢視老父尚有呼吸,怎麼能棄置不顧。

杜丹捱過一次毒打,穆洪受騙被擄,囚禁三個多月,折磨得死去活來,這口怨氣,始終未出。梅葳想到蜈蚣背上往事,二姊梅芬如非遇到四不先生,幾死荒山,大姊梅苓日前受傷,迄今猶不能行動,自是恨滿心頭。靈姑想到師姊妹失身受辱,尤其羞憤難當。如今罪魁禍首,就在眼前,豈能輕輕放過,但上官逸生死難知,又不容不問,是以不免極感躊躇。上官敏睹狀,道:

“家父尚無生命危險,四位請快追去。”就這一霎耽誤,範鳳陽已在百丈開外,四人起步再追,竟是愈追距離愈遠地形又不及範鳳陽熟,終於把人追丟了。恨恨回到原處,上官逸雖已甦醒,只是左臂已折,內腑也受了劇烈震盪,臉色蒼白,甚是難看,見了杜丹,含愧說道:

“場主不念舊惡,收容犬子,翼護有加。老朽生當銜環、死當結草以報。”杜丹道:

“前輩快別這麼說,敏弟亦性情中人,得附交末,正故丹之幸。此處不宜久留,先離開為是。”上官逸道:

“場主說得極是,範鳳陽網羅窮兇極惡之徒,共二十八人,其中以十二替身為最。適聽犬子說,場主兄弟已誅除其五,可喜可賀。適才洞中爆炸,不知公孫少俠情況如何,老朽尚能行動,有子媳護恃足夠,場主兄妹速往探視要緊。”

語畢,示意愛子扶著站了起來,但那忍痛吃力情形,卻瞞不了明眼人。杜丹看在眼中,道:

“勉強行事,有害無益,敏弟速將伯父背起。先離開此處再說。”上官敏也看出老父咬牙皺眉情況,急忙俯身把父親背了起來,急步往洞口走去。幾步外,小蓮亦將五老呂通扶了起來。

曉梅剛出洞口,倏又退了回去,悄聲道:

“匹夫得手之後,往這邊來了,大概要走這條路,我們也給他來個出其不意,捉個活的。”洞口不足四尺,須俯身進出,由下上望,恰被突巖遮住,故不易發覺,丈許外方能直腰,崖高四百餘丈,曲折上升,亦多凹凸不平,似最多年雨雪沖刷而成,其中石級以及過於狹長部份,顯系經由人工開擴,是以隨處皆可隱藏身形,埋伏暗算,尤其易於見功。

曉梅姊弟藏好身形不久,即已聽到步履聲,由遠而近,曉梅隱身入口不遠,更清晰地聽到提氣上縱時所帶起來的輕微衣袂風聲,確知惡徒是往這條密道來了,心中不禁狂喜,愈加屏息靜氣,蓄勢以待,剎那之後,即見一紫衣人,矮身而入。洞口雖在山北,但因嶺勢至此,已斜向東南曲折,大半圓的月亮又已升出地面,洞外光線甚強,故紫衣人由外而內,看不清洞裡情況,洞里人由內外望,藉背景襯托?看得十分逼真。紫衣人塌腰跨過低矮的部份,挺直身形,似有所恃,竟毫不遲疑,疾行而進,越過曉梅隱身處,猶無所覺,但當到達一個蠻曲處,忽然停步用力地嗅了一嗅,詫疑道:

“山主親自守在峰頭,何以隱隱有脂粉香?”聲音雖極隱微,藏身最近的曉梅和呂冰,仍舊聽到了,知道這個紫衣人,仍是替身,範鳳陽此刻正在峰頂。不禁熱血沸騰。呂冰就在轉角處,精鋼鐵手握在掌中,真氣功力俱已蓄足,只要紫衣人一露頭,便猝起發難。曉梅此刻距離紫衣人背後,已有五丈,如在洞外,一掠而到,但在洞內,縱不起來,只有提氣輕身,悄悄掩襲過去。她到底出身名門,師訓時刻謹記心頭,故紫衣人擦身而過瞬間,明可一舉成擒,卻因微一猶豫,未曾出手。

適時隱隱傳下呂通慘號,紫衣人立知範鳳陽峰頂遇敵,洞道中已不安全,如電摘下一戟,伸手入懷,猶待掏取暗器。洞道狹窄,兵器猶難展布,閃避尤難,曉梅容他摘戟,卻不容他掏取暗器,立刻壓劍前衝,嬌聲喝道:

“敢取暗器,立即處死!”聲到、人到、劍到!劍尖已抵住命門穴,透衣貼膚,森寒懾人。呂冰聞聲,微一窺望亦即現身,平握精鋼鐵手,指尖罩住紫衣人前胸。紫衣人背腹受敵,左掌雖然握著短戟,右手卻在懷中,還沒有撤出來,他心裡很明白,右手只要稍稍一動,背後的劍,立刻就會刺進命門穴,嘿嘿兩聲,道:

“終生打雁,卻沒料到今天被雁啄瞎了眼,不含糊,能夠暗算老子,沒被老子發覺,料非無名之輩。背後誰人?”他不懼呂冰,估量左掌的戟,足夠格拒呂冰的精鋼鐵手,只要背後人的人稍弱,仍有可能以極快動作,來敗中求勝,故此問道。曉梅冷冷答道:

“你不妄動,姑娘不能這樣殺你。”紫衣人道:

“不錯,你是月魄追魂,老子死在你的劍下不冤,動手罷!”他料斷背後之人,確是曉梅,詭計難逞,心已涼了半截,又明知曉梅不會這樣殺他,卻叫曉梅動手,意在爭取時間,期待後援。曉梅道:

“向準已和我們生死論交,太行雙煞亦已歸隱納攝,人只能活一次,為什麼想不開?”紫衣人道:

“好意心領,用不著替我擔心,老子與他們不同。”曉梅道:

“莫非有人質在小賊手中?各種情況我都替你想到了。

範鳳陽叛師賣友,荼毒髮妻,人性泯滅,禽獸不如!向準被困遭擒,八怪之首,不但不肯救他,反乘機暗算,意圖滅口。像這樣的主子,這樣的朋友,究竟有哪一點可取?你倒說說看?”

紫衣人估量時間,同伴在洞裡燃放火藥的,早該到了,懼卻至今沒消息,料已凶多吉少。峰頂的範鳳陽,何以也不見下來?他又怎知範鳳陽的想法,以為把洞口敵人引走,就算是為了便宜他們上去。以小賊的狡猾,豈肯輕身涉險,入此難於旋展的窄洞,來救他們?一時想不開,以為兩頭全都絕瞭望,暗暗一嘆,道:

“如果公孫啟就是老子炸死的,你……”驟聽驚人噩耗,曉梅手上不覺一顫,絕情劍有多鋒利,金鋼都能削折,何況血肉之軀?這一顫,劍尖就刺進了肉。

紫衣人以為她要下毒手,又不肯一劍刺死他,深怕再受攫罪,索性躬腰往後一迎,命門穴又是致命大穴,利劍透穿此穴,哪裡還能再活!底下的話,也就自然中斷了。曉梅驚覺已遲,急忙撤劍,屍身已經倒了下來,幸虧她躲得快,要不然還得濺上一身血,不禁恨恨說道:

“我原想從他嘴裡,探問小賊動向,饒他一條狗命,不解他竟畏罪自殺了!趕快上去,別再教小賊跑掉!”於是,躲藏在後邊的人,便成了領頭的人。將近出口,曉梅已經搶到了前邊,並聽到腳步聲。不知來的是誰,立刻示意後邊的人止步,隱身窺看起來。首先探頭窺望的是杜丹,原來他也聽到洞裡的動靜。曉梅見是杜丹,急忙現身問道:

“剛才是誰受傷?”杜丹道:

“人寰五老一死一傷,我們都沒事,洞那邊的情形怎麼樣?”曉梅道:

“我們還沒來得及過去,剛才截住一個替死鬼,知道小賊就在峰頂,見著了沒有?”杜丹道:

“見到了,匹夫腿快,被他逃脫了。”曉梅道:

“五老哪位還在?”隨聲已經躍出洞口,見上官逸俯在乃子背上,臉色蒼白,鬍子和上衣血漬殷然,又道:

“前輩傷在何處?”上官逸道:

“多承垂注,已經服過藥了,料無大礙。公孫少俠那邊情況堪虞,請速前往接應。老朽也要過去看看。”曉梅道:

“前輩傷勢急需靜養,追誅小賊還須大力相助,請不必客氣,丹弟護送先回山石鎮,蠍子溝那邊我去看看就成了。”語畢轉身入洞,剎那杳失芳蹤。杜丹雖也關心胞妹和公孫啟,但覺人寰五老,過去與小賊關係至為密切,上官逸料能知其動向,不容再生意外,確有加以保護的必要,遂從原路折返山石鎮。

洞裡雖有南、北、中三條幹道,並非並行,其間的間隔,有寬有窄,暗門就設在間隔最窄的部份,還是就著洞道的形勢,稍加人工與裝置,就能修築成功的。另外一種,原是就天然生就的支道,而將兩頭堵死,裝設活門,這種裝置是有兩個門戶的。

哪裡是活門,哪裡是活門,玉珠所給的形勢圖中,都註記得很清楚。公孫啟運用天慧目,暗中摸索的,就是屬於後者,這頭活門與那頭活門之間,還有一截彎曲的洞道,究有多麼長?李玉珠也許認為無關重要,就沒有註記出來,知道概略的位置,找起來自然就容易得多了。公孫啟沒費什麼事,就找到了。

這兩處活門,一在中洞,一在北洞,李玉珠僅僅把兩個從外邊關死。也就是說,公孫啟只消把李玉珠卡死的機關打開,就可以很從容地把門打開,不須再費什麼手腳。而所要破壞的,是那頭的那個門。當他把李玉珠卡死的機關打開以後,用掌一推,居然沒推動,腦子裡馬上浮起來兩個疑問:

一、三次劇烈爆炸,把機關震毀了;二、又有人從門裡作了手腳。如是前者,那好辦,教劉衝費點力氣,用精鋼鐵手把門鑿通,縱然驚動潛伏洞裡的強敵,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了;再說,也顧慮不了這麼多。因為除了這麼幹,就沒辦法出得去。但如是後者,問題就多了。

誰卡死的,什麼時候卡死的?微一沉思,馬上得到了解答,公孫啟料定是伏樁乾的,時間就是爆炸以前,甚至門裡還埋伏著人!這裡如此,別的地方也必一樣,縱然沒把自己炸死,也要把自己活活地憋死、餓死在中洞。他立刻把自己的想法,悄聲告訴劉衝與四女。劉衝道:

“既是這樣,我們就從此處打出去,也許範鳳陽就在那邊,正好跟匹夫,作個徹底的了斷。”揚起精鋼鐵手,就待往活門上砸去,姍姍急道:

“且慢!我有一個不同的想法。”姍姍究竟又想到了什麼呢?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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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18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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