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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采蒔 -【深情擁浮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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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7 00:04:3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采蒔 - 深情擁浮雲

他向來是個標榜自由至上的不婚族,  
要困住他這朵無拘的浮雲,想來是件難事!  
但遇上她,他是真正沒轍了!  
思念、牽掛……對他這雲遊四海的攝影人,可是一大折磨!  
他……竟想婚了!  
可她——  
一個不想再愛的女人,一顆傷痕纍纍的心,  
他該如何撫平?  
用愛吧,用深深的愛!他要打開她緊閉的心房……  
Yes!這兩個月後的允諾,是老天送他的禮物嗎?  
但短短的兩個月,怎會變成漫長的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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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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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7 00:07: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背著簡單的行囊走出馬公機場,春夏交替之際,澎湖島上的陽光溫暖了許多。茉莉隨手招來一輛計程車,前往她預訂的旅館,開始她沒設定行程的澎湖之旅。

  她並沒有住進豪華的旅館,而是選擇了一片臨海而建的木屋區,訂下正面對海洋的那排木屋的其中一間。

  在將行李安置好之後,她立即拿起隨身攜帶的手機,撥了通電話回台灣家裡。

  「媽咪,我到澎湖了。」她的視線逗留在遠方的海洋,幾艘魚船悠閒地在海面上飄著,像一個夢幻的場景。

  「你自己一個人要小心點。」話筒傳來輕輕的歎息聲,隔了幾秒鐘後,於曼娟才又接著說:「叫你別去,你偏要去,你就安心讓我們兩老為你操這份心。」

  「媽咪,您放心,我已經二十七歲,而不是十七歲不懂事的小孩子了,我知道如何照顧自己。」說到二十七歲,她心頭不免一陣酸。

  「茉莉,子賢今天有打電話過來。」於曼娟停頓了片刻,似乎在考慮該不該說。

  「他說了什麼?」茉莉的心口緊緊地揪成一團。

  「他問你好不好。」

  除此之外,難道他就沒有其它的話可說了嗎?茉莉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她的心早已經碎成片片,再也沒有癒合的可能。

  「你沒告訴他,我來澎湖的事吧?」

  「沒有,我只說你到一個朋友那裡住一陣子散散心。」

  「那就好。」她是故意要逃避他的,每次面對他,只會讓自己更加傷心而已。

  「茉莉,早點回來吧。」若不是女兒堅持,於曼娟實在不放心她一個人到那遙遠的島上。

  「會的,媽咪。您的女兒可是個很堅強的人,我保證完完整整的回去,您儘管放一百個心。」

  掛上電話後,茉莉脫掉鞋子,一個人走向木屋前的沙灘,海風吹拂著她一頭波浪捲的長髮,她順手將頭髮在腦後紮成一束馬尾。

  清涼的海水湧上她赤裸的腳,細白的腳掌沾上土黑的海沙,她用腳指輕輕地踢著被海水沖上岸的貝殼。

  她蹲下身,撿起其中一顆螺形的貝殼,放在掌心,怔了許久,多日來隱忍在眼眶中的淚水終於決堤。

  一顆一顆,結實地摔落在沙灘上,那是累積了多少委屈之後,一發不可收拾的淚珠。在這個沒人認識她的島上,她再也不想強顏歡笑,再也不要裝作不在乎,她,唐茉莉,只是一個脆弱的女人,她承受不了那麼多的傷害!

  她原本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並且即將跟相戀七年的男友結婚了。是誰跟她開了一個這麼大的玩笑?讓她一夕之間變得一無所有!

  她做錯了什麼嗎?

  為什麼老天爺要這樣懲罰她?

  杜珩遠遠地就看見那抹水藍色的身影,她蹲在沙灘上哭了好久,他站在木屋前看著她,猶豫著要不要過去安慰她,他擔心她會想不開。

  直到她突然站了起來,將手中不知什麼東西使勁地向海上拋去,漸漸走入海水之中,他有一種可怕的預感,若他再猶豫不前,她可能就要淹沒在海水中了。

  他快速地衝下階梯,筆直地衝向那纖細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身後抱住她,他的心跳快得如同擂鼓。

  茉莉驚慌地回過頭看身後這位莽撞的男人,她的眉頭深鎖,剎那間像明白了什麼,她沒有掙扎,柔順地讓他抱著。

  就在她驀然回首的當兒,杜珩驚心於她無瑕的美貌,蒼白的臉上泛著剛哭過的紅腫,那樣惹人心疼的容顏,是誰忍心讓她走上這樣一條絕路?

  他的心莫名其妙地抽痛了起來。

  「女孩,這不是一條你該走的路。」他揪著眉心說。

  茉莉在他懷裡,真像一朵嬌柔的茉莉花。

  「你以為我要自殺?」她的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似乎在責怪他的多事。

  「不是嗎?」他迷惑了。

  「我真要自殺,不會大老遠坐飛機跑到澎湖來,這樣太費事了。」茉莉仍在他懷裡,感覺到他心跳混亂的節奏。

  「你不會是要告訴我,你穿這一身長洋裝是準備要下去游泳吧?」杜珩幽默地說。

  「我只是想要感受一下海水的溫度,嚇到你了?」她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笑容裡卻有著深深的寂寞。

  「你確實是嚇到我了。」杜珩確定她不會在他眼前做出傻事,所以他鬆開懷中的美人兒,將她纖細的身子扳正,面向他。

  茉莉認真打量眼前這個比她高出一個頭的男人,他有一張不是很俊,卻很陽剛的瞼,身材不錯,不太瘦也稱不上胖,像一個常曬太陽的運動員。

  總之,他看起來不像一個壞人。

  「你是我遇見惟一哭過還可以這麼美的女孩。」他笑著說。

  他不想直接問她原因,只是想表達一個陌生人的關心。

  「我該謝謝你的讚美嘍?」大哭一場後,她的心情好了許多。

  「不客氣,大部分的女孩子哭完都是一張大花臉,因為瞼上的妝掉了,你沒有化妝,所以很美。」他說這些話只想逗她開心。

  她心上又是一陣緊縮,女為悅己者容,悅己者已經不在身邊了,她的美麗已沒有任何意義。

  「你也住這裡?」他問。

  「星石。」她回答。

  這片木屋區的特色是它不以號碼來區分,每間木屋都有一個屬於它的名字。

  「我住金石,是你的隔壁鄰居。」他笑了。

  茉莉發覺這個男人笑起來很好看,有陽光的味道。

  「真巧。」

  「你一個人嗎!」他覺得這個女孩子很特別,不僅外表出色,氣質也很好,只是她的眼神很寂寞。

  一定是受了某種程度的傷害,她才會這麼傷心吧!這樣的念頭,讓他有股想要好好保護她的衝動,他不要讓她再受傷。

  茉莉不語,她的人生已經走進沙漠地帶,許多事她不想再對任何人說。

  「我叫杜珩,一個自由攝影師,這星期都會留在這裡拍攝,如果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沒關係,我會盡到一個鄰居的情誼。」杜珩看出她並不想說及私人的事,所以也不再多問。

  「謝謝你!」茉莉當然感受得到他的善意,她也不想拒絕這樣一雙溫暖的手,畢竟澎湖對她而言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你還沒告訴我,要怎麼稱呼你。」

  「茉莉。」

  「茉莉花的茉莉?」他有點驚訝,這個名字和她的氣質還真像。

  「對。」

  「很適合你。」

  茉莉回他一個淺淺的笑,子賢第一次見到她也是這樣說的,只是她不再是他的茉莉。

  他們一起走回沙灘旁的木屋,杜珩輕輕地攬住她的肩,她沒有拒絕。雖然杜珩對她而言只是個陌生人,然而,他現在卻是她身旁惟一的溫暖。

  杜珩,他只是一朵飄浮的雲,一年四季,從這個島飛到那個島,從這個國家飛到那個國家,沒有一個地方是他永遠的停泊港。

  也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女人留住過他。

  *  *  *

  杜珩租了一輛吉普車,方便於載運他的攝影器材,那些是他身上惟一的家當,也是他吃飯的工具。

  他一個人到哪兒都是這樣,一套價值不菲的攝影器材,二、三條穿得泛白的牛仔褲,幾件厚薄不同的T恤,一件較薄的外套和一件厚厚的羽毛衣。就這樣一個人乾淨利落地走遍天下,過著瀟灑自在的生活。

  「我可以跟你同行嗎?」

  他要出發前,茉莉急急忙忙地換上一身的「便裝」跟上。

  杜珩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點點頭。他拍攝的旅程從沒有帶過女人同行,這是一個意外,他也無法拒絕這個意外,因為她看起來確實很需要人陪伴她。

  「我要去攀巖,你可以嗎?」他的嘴角噙著一抹惡作劇的笑容。

  「我可以在下面幫你加油。」怕他後悔似的,她急忙跳上他的車。

  杜珩搖搖頭,女人真是多變的動物,剛剛還一副嬌柔惹人憐愛的模樣,現在倒像一隻活蹦亂跳的兔子。

  「你坐好,我不喜歡開慢車。」他壞壞地說。

  「沒關係,聽說澎湖沒什麼紅綠燈,你儘管飆車,我不介意。」她已經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事了。

  若杜珩告訴她,他現在要把車子直接衝進海裡,她眉頭也不會皺一下的。

  「哈哈哈!你的膽子還不小嘛!」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

  「膽小就不會跟你出來了。」她喃喃地說。

  「說得也是。」他覺得這個女人有一股豁出去的灑脫。

  茉莉已經決定讓過去的自己徹底地死掉,往後的她將是一個無牽無掛的單身貴族,失去愛情,她想擁有一片真正屬於自己的天空。

  更何況她也不想再愛任何人了,畢竟她已經是一個與婚姻無緣的女人。

  一路上他們無關痛癢地聊著,關於這個小島的景點,關於天氣,關於美食,像事先約定好了似的,他們都不談自己的私生活。

  沒多久後他們來到了位於馬公市正義街的「天後宮」。

  「這是台灣目前歷史悠久的古廟之一,創建於明代,經過多次整修之後,保存了它大部分的原始風貌,主要供奉的是媽祖。」杜珩像一位專業的導遊,簡單地介紹天後宮的歷史。

  「你好像對澎湖很熟悉。」茉莉打心底崇拜他。

  雖然他們才初相識,不過,茉莉可以確定,他是一個兼具感性和理性的男人。他給人一種可以完全信賴的感覺。「像我們這種人,去到哪裡都會先瞭解一下當地的民俗風情、特殊景物,作為取景的根據。」

  茉莉看著天後宮巍峨的殿宇、左右護龍的馬背、兩端朝天翹起的燕尾屋脊,極具古廟的特色;樑柱與牆壁上的雕刻不僅刻工精細,造形更是生動活潑,讓人歎為觀止。

  他們先到廟裡燒過香後,茉莉趁著杜珩專注地用相機取景的同時,自己一個人走上後殿的「清風閣」,眺望著碧藍的海天,她的心開闊了許多,也沉澱了許多。

  如果可以,她打算在這島上多待上幾天,把心上的塵埃一併洗掉。

  「茉莉!」杜珩背著攝影器材,站到她身後,順著她的視線,將焦距移到遠方的海天之間。「我還真怕你突然消失了。」

  他剛剛拍完照,發現她已經失去蹤影,驚慌地四處尋找,沒想到她一個人躲到這裡欣賞風景。

  「怎麼會,我不是那麼任性的人,真要走也會跟你說一聲的。」茉莉對他露出真誠的笑容。

  「那就好,我是個做起事來就全心投入的人,萬一不小心把你遺忘在這裡,可就很對不起你了。」帶著一個女人隨行,他真的不怎麼習慣。

  「那麼我可得緊緊跟著你了。」

  「最好是這樣!」他笑著說。「我一個人飄泊慣了,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曾經和一個朋友到日本度假,卻臨時想要到北海道去賞雪景,一個人背著攝影器材就走,把那位友人獨自留在東京,他一時之間找不到我,還以為我遭遇不測呢!」

  茉莉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那個朋友真可憐,他後來有沒有跟你絕交啊?」

  「還好沒有,他太瞭解我,不過從那一次之後,他倒是不敢再跟我一起出國旅遊了。」他所說的朋友,是一位暢銷書的作者,基本上他們是屬於同性質的人。

  「你的生活真讓人羨慕。」茉莉由衷地說,她覺得杜珩這樣的生活模式也算是幸福的。

  「每個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是那種四處飄泊的命,沒辦法過辦公室裡朝九晚五的生活。」他的心一向是開闊的,雖然有時一個人也會覺得孤獨。

  「下一個地方是哪裡?」她歪著頭問他。

  茉莉從沒遇見過這類型的男人,她過去的生活太過單純,杜珩的世界是她完全陌生的,若沒有來這個島上,也許她一輩子也不會認識這樣的人吧?

  「非洲大草原,拍兇猛的野生動物。」他正經八百地回答。

  「騙我呢!」也許是第六感吧?她就是知道他說的不是實話。

  杜珩朗朗地笑了,他發現這個美麗的女孩對他有種神秘的吸引力,就像他常常想去探索一個未知的世界般,深深地迷惑著他。

  「蒙古。」他改口說。

  「真的?」那是一個她想都不會去想的地方。

  「嗯!中國大陸我去了許多地方,但還沒去過蒙古,我一直想去看看。」

  「蒙古不是老早就獨立了?」她還算有點常識,蒙古已不屬於中國大陸國土的一部分了。

  「我們總是捨不得將它從心中分割出去。」

  在杜珩的心中,中國的版圖仍是那片美麗的秋海棠葉,那是一種對於完美的執著,無關政治。

  茉莉淺淺地一笑,她突然覺得跟這樣的人做朋友,也許會有很多意外的收穫。他是上帝派來救贖她的人嗎?

  「下去吧!我還有好幾個地方要去。」

  杜珩很自然地牽著她的手,彷彿他們已經認識了好久,茉莉隱約也有這樣的感覺,他的手掌大而粗糙,卻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隨後他們又陸續造訪了附近的施公廟永仙宮,以及青年活動中心旁的觀音亭,和馬公市政府旁的城隍廟和孔廟等等地方。

  茉莉終於發現,他今天拍攝的主題是以澎湖本島上的廟宇為主,幾乎大大小小的廟宇他們都跑遍了。

  *  *  *

  夕陽西下時,他帶她來到著名的風櫃。茉莉雖沒來過澎湖,但她一直知道這個地方,記憶中有一部早期的電影,片名叫「風櫃來的人」,她沒看過,但印象很深刻,也許就是「風櫃」這個名字給她一種永生難以忘懷的感覺。

  「你知道風櫃的名稱是怎麼來的嗎?」杜珩牽著茉莉走上海岸邊的玄武岩。

  「因為這裡風大,所以叫風櫃?」茉莉胡亂猜著,明知道可能是錯誤的,她只想引出他的正確答案。

  「小心點。」杜珩牽著她跳上另一塊岩石,茉莉因沒站穩,差點滑了一跤,還好他及時摟住她的腰,沒讓她跌下去。

  「好可怕!」茉莉看著那一塊塊巨大且堅硬的岩石,心有餘悸地撫著胸口。

  他拉著她在一塊岩石上坐下,兩人雙手抱膝,面對著汪洋大海,澎湖聞名的海風吹拂著他們。

  「因為有時風勢大,海水強力灌進海蝕洞內,洞內的空氣因為一時排不出去,被壓縮的空氣夾著海水從岩石縫中急速噴射而出,形成一道強烈的水柱,並且發出巨大的怒吼聲,就像風箱鼓風一般,這就是風櫃名稱的由來。」

  「你若想改行,當導遊會是最佳選擇。」她對他只有佩服。

  杜珩轉過頭看著一瞼認真的茉莉,他伸出手,幫她撥開被海風吹到臉上的髮絲。他的溫柔讓她心頭飄上一陣暖流。

  「茉莉,答應我,無論遇上什麼樣的挫折,都不要輕易放棄生命。」他突然很認真,很認真地對她說。

  「我不會,也沒有那個勇氣。」她曾經一度想要從醫院的頂樓跳下,然而,望著十幾層樓高下的芸芸眾生,她突然覺得自己的悲劇過於渺小,甚至連死亡都顯得微不足道。

  「想想這世界是這樣多彩多姿,能活著的確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杜珩似自言自語地說著。

  茉莉一串熱淚落了下來,她也分不清是感動或者是傷痛。

  杜珩攬著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夕陽在眼前漸漸地沉落,天色瞬間黯沉下來。

  *  *  *

  夜晚,他們來到碼頭小吃區品嚐當地的活海鮮,店家們將海鮮養在店裡的水缸中,任客人當場挑選,選好後立刻烹調,味道絕對鮮美。

  杜珩的食量不小,茉莉不自覺地也跟著吃了許多,直到她胃脹得好撐,才驚覺他們兩人竟吃了六道菜,這恐怕是她有記憶以來吃得最飽的一餐。

  吃過晚餐後,他們回到海邊的木屋,面對面坐在面向海洋的陽台上一組木製的桌椅,杜珩燃起一根煙。

  「不介意我抽煙吧?」他多餘地問。

  茉莉搖搖頭。「沒關係。」

  「我一個人慣了,做事情比較隨興,你若不喜歡可以直說無妨。」他瞅著她絕美的臉龐,月光下的她,更有種不真實的美感。

  夜晚的海邊看起來是那麼地寂寥,海潮伴隨著海風一陣陣來去,那聲浪在茉莉的心上推擠著。

  「你從沒來過澎湖?」杜珩問她。

  茉莉搖搖頭。「沒有。」

  「勇氣可嘉。」他心想,茉莉若沒遇上他,她一個人在這島上要怎麼過?

  「我本來只打算在這裡坐著看海而已。」她坦白說。

  來這裡只是想避開所有認識她的人而已,她並沒有想過要這樣遊玩的,只是恰巧遇到他,一個和她一樣孤單的人。而他的氣質讓她想要與他接近,這算是這趟澎湖之行的一個意外。

  「光看海也不錯,在意大利時,我也曾經一個人住在一間面海的屋子裡,獨自一人度過一個星期,每天看到的就只是眼前那一片大海而已。但,那時的心靈卻是無比的寧靜,那是一種完全釋放的感覺,沒經歷過的人是無法體會的。」

  她本以為他會對她的想法嗤之以鼻,沒想到她所得到的卻是一個意外的回應。

  「一個人你不寂寞?」她覺得自己好寂寞。

  「當然寂寞,只是,有時候你會覺得在人群中更寂寞。」他重重地吸了一口煙。

  「我懂。」她最近才真正懂得,因為她是被這個正常的社會狠狠地拋棄的一個可憐的女人。

  「不說這個,好感傷。」杜珩警覺到這樣的話題不宜持續下去。「明天一早我們一起去看日出好不好?」

  「好啊!反正我是一個完全沒有行程規劃的旅人,你願意帶我四處走走,我會很感激你的。」遇到這樣一個男人,她只想拋開一切傷痛,就算跟他到天涯海角都可以,只要他願意帶著她。

  他微微一笑,覺得眼前這個女人令人難以捉摸。

  初見到她時,他以為她是一個悲傷到想要跳海自殺的女人;此刻,她卻又像一個天真得過分的小女生。

  他想向自己遇上的是一個謎樣的女人。

  「茉莉,你好像對我太放心了吧?」他善意地提醒她。

  「我該對你有戒心嗎?」她亮著那雙漂亮的大眼,似無辜地反問他。

  「畢竟我是一個男人。」他說出惟一的理由。

  茉莉沉默了片刻後,突然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在這樣寂寞的夜裡,聽起來總有幾分的淒然。

  「我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了,還怕你嗎?」她幾乎笑岔了氣。

  此刻他不得不懷疑,中午她是真的想要自殺,一個對生命毫不留戀的女人,才可能說出這樣自暴自棄的話。

  這麼美麗的女人,會遇上什麼樣的挫折,竟讓她看起來這麼憂傷,這麼絕望!

  「你的傷心事,想告訴我嗎?」他終於忍不住問出這個放在他心中一個下午的問題。

  她卻搖搖頭。「沒什麼好說的。」

  他不強人所難,只覺得自己對她有責任,至少在他們兩個在一起時,他要保護她,讓她平安地離開這個島。

  「我累了,先進去睡了。」她真的累了,而且身心俱疲。

  茉莉站起身,走進「星石」,留下他一個人,獨自在陽台上抽著煙。強烈的海風不斷地吹撫著他的臉頰,他的腦海中停駐著她進屋前的最後一抹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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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7 00:08: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天還沒亮,茉莉被一陣敲門的聲音吵醒,驀然醒來,竟忘了身在何方,只有心上的揪痛依舊啃蝕著她。

  這陣子,她怕極了從夢中醒來面對現實的滋味,好幾次都想一覺不醒,這樣她就不須面對自己這樣不堪的命運,以及往後黯沉的人生。

  經過片刻的怔忡後,她終於想起自己身在澎湖,而且她還答應那個攝影師陪他一起看日出的。匆匆忙忙地套上一件外套,她打開房門,正好對上他明亮的眸子,他的嘴角噙著一抹淺淺的笑。

  那樣的笑容好迷人,讓他那張不是很英俊的臉像鍍上一層光圈般,讓人移不開視線。

  「要出發了嗎?」她問。

  「嗯,現在過去才可以趕得上日出最美的一刻。」他好笑地看著她剛睡醒、仍帶著幾分慵懶的神態。

  「你等我幾分鐘,我梳洗一下,順便換套衣服。」

  杜珩看見她外套裡還穿著粉紅色的睡衣,會意地一笑。

  「不急,你慢慢來。」

  茉莉梳洗過後,在瞼上塗上淡淡的妝彩,並且迅速地換好衣服。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長袖襯衫,一條水藍色的牛仔褲,套上一件灰色的薄外套,整個人看起來神采飛揚,健康了許多。

  「茉莉,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杜珩見到打扮過後的她,由衷地讚美。

  她將房門上鎖後,走向杜珩。他很自然地攬過她的肩,彷彿,他們是一對相識許久的戀人;彷彿,他們一直都會這樣幸福地走下去。

  然而,他們不過只是一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偶然在這個島上相遇,最終他們仍然得回到自己現實的世界裡,面對真正屬於他們自己的人生。

  「睡得好嗎?」他溫柔地問。

  「不錯呀!我是那種到哪裡都可以輕易入睡的人,我不會認床的。」她輕鬆地說。

  「你很適合旅行。」

  「我很少離開家,沒想到一走就是這麼遠的地方。」茉莉言詞中,有掩不住的感慨。

  「如果你想去更遠的地方,我也可以帶你去。」他隨口說出的一句話,聽起來卻是有幾分承諾的味道。

  茉莉抬頭看著高她一個頭的他,他也正在看她。

  「這世界上除了南極和北極之外,很少我沒去過的國家。」他對自己的「輝煌」紀錄頗自豪。

  「我倒想去南極看看,在那一大片冰天雪地裡,一年有近大半年的時間是處於黑暗之中,究竟還有多少生命能夠存活?」她的眼神飄得很遠,彷彿眼前就是一片冰天雪地的場景。

  「生命往往比你所想像的還要強韌。」在他踏遍的足跡當中,見識過許多的生老病死,他深刻地體會到許多人為了生存付出相當大的代價,再也沒有什麼比能夠活著更重要的事了。「如果你看得夠多,你就越能體會到自己的渺小,很多事情都沒你想的那麼嚴重,你該慶幸的是,我們都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杜珩的話就像一顆石子,不預期地投進她的心湖,讓她整顆心都翻騰了起來。然而,他怎麼能夠體會她曾經「生不如死」的心情?

  經過一段不遠的路程後,他們來到了湖西鄉的果葉村。由於果葉村正好位於澎湖本島的東方海邊,地理位置突出,非常適合觀賞日出。

  這時天色已經微微發亮,他們登上高處,望向海天之際灰茫茫的一片,幾乎分不清海天之間的界線。

  沒多久,海天交接處隱隱地染上一抹橘紅,漸漸地轉成耀眼的金黃色光芒,一抹光圈浮在海面上,彷彿眨眼之間,太陽便躍出海面,大地頓時亮了起來,畫面美到了極致!

  就在茉莉看得目瞪口呆,幾乎驚呼出聲的同時,杜珩按下許多次的快門,那最動人的一刻,早已真實地記錄在他的底片中了。

  「好漂亮的景致。」茉莉臉上漾開一抹最真心的笑容。

  杜珩讓她臉上瞬間的光彩吸引住了,著魔似的,他無法從她臉上移開,晨曦的光芒,讓她整個人都燦爛了起來。

  她,讓他原本自由的心,漸漸地有了包袱。

  「茉莉!」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攬住她。

  茉莉只是靜靜地依偎著他,隱約感受到他狂亂的心跳聲,牽扯著她早已傷痕纍纍的心口,再也無力承受任何的得與失。

  「你是一個讓人見到了就不想放開的女人。」他坦白說。

  「你對女人一向都這樣花言巧語嗎?」茉莉抬頭看他的眼。

  眼睛不會說謊,她發覺他有一雙能夠洞悉一切、澄澈的眼。

  「我只是實話實說,但我的世界太荒蕪,放開你才是正確的選擇。」他真的放開她。

  對於一個不能給任何女人幸福的男人,愛情對他而言太過奢侈,他碰不得的。

  太陽已經脫離了海平面,陽光照耀著樸實的村落,就算在這個以風聞名的島上,作物難以培植的大地彷彿都活絡了起來。

  「你看起來像一個善於遊戲人間的高手。」她淡淡地說,沒有失望,也沒有期待。

  「何以見得?」他完全不同意她說的話。

  「你的感情可以收放自如。」她對他有了某種程度上的認知,這個男人會讓許多女人為他傷心,他的心卻靜如止水。

  杜珩不否認他為她心動,只是,這樣的心動並不是他想要的。他不要為任何女人牽掛。而她,也不是他玩得起的女人。

  「沒有放如何收?你高估我了。」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為哪個女人牽掛過。

  「那就是你高明的地方,你可以船過水無痕。」她羨慕他這種人。像他這樣四海為家的男人,應該有過不少的短暫戀情吧?

  「哈哈哈,你把我想得太超然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因為愛好自由所以不願受任何感情上的束縛。女人最需要的安全感和家庭,我給不起。你能想像一個四海為家的男人,他能給女人什麼?」他只是這樣一個平凡的男人,沒什麼特別不同的地方。

  女人最需要的安全感和家庭!杜珩一段話說到她的痛處,她不也曾經這樣盼望過,一個平凡幸福的家庭,她曾說過要為子賢生兩個小孩,一男一女,子賢卻寵暱地說:「一個就好,我不要你太辛苦。」

  她知道子賢在哄她,他是獨子,有傳宗接代的壓力,她至少要為他生一個兒子,才對他們林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得過去。

  想到那些傷心的過往,她的眼眶又紅了起來。然而,那些都過去了,她再也不可能替子賢生小孩了。

  如果可以,她情願自己是杜珩,自由地活在自己的世界當中,從沒有人可以羈絆他。

  「怎麼樣?我的話讓你難過了嗎?」他不以為茉莉會喜歡上他,她看起來像一個與這塵世脫離的女人。

  至少在感情上,她是冷漠的。她表現出的順從,都只是一種心灰意冷的假象,她必然是在感情上受到極大的創傷,才會有這樣看破後的冷然。

  「沒事,只是想到一些感傷的事而已。」她強忍住即將滑落的淚水。

  杜珩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至少茉莉還知道他是一個自由的攝影師,但他對她,可說是一無所知。

  「你會不會後悔帶我同行?」她覺得自己太情緒化了。

  「怎麼會,帶你出來我才不會孤獨啊!」他試圖讓氣氛輕鬆一點。

  「你是一個要自由的人,不是嗎?」她語帶嘲諷地說。

  「哈哈哈!」杜珩狂笑,他承認自己拿她沒轍。「偶爾有個漂亮的女人作伴也很不錯啊!」

  他舉起雙手,這個女人在挑戰他的自由論點,再說下去他恐怕要棄守他堅固的城堡了。

  「女人總期望男人為她停留。」茉莉近乎自言自語地說。

  *  *  *

  離開朝氣蓬勃的果葉村,他們跨越了中正和永安兩座跨海大橋,來到白沙島白沙鄉瓦硐村的張百萬古宅。

  「張百萬原是從大陸移居澎湖的一個漁夫,聽說後來在金嶼得到了烏金,才一夕之間變成富豪。就連他蓋屋子所用的瓦片都是原本宮庭和廟堂專用的『瓦硐』,而且還是康熙皇帝特允許他興建的。當我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傳說,心裡十分好奇,他是原來就取名叫張百萬,或者致富後才改名的!」

  茉莉聽完後淺淺一笑,她還以為他會有什麼獨到的見解,沒想到只是對張百萬的名字感到好奇。

  她看著這片曾經風光一時的古宅,心中不免要傷情。再怎麼光榮的歷史,都將成為過去;再怎麼奢侈的建築,最後也不過是供後人憑弔的古跡;那些曾經錦衣玉食的貴人們,最後還是得躺進冰冷的地底長眠。

  自古以來,沒人能例外。她不禁想起李白登金陵鳳凰台裡的詩句——

  鳳凰台上鳳凰游,鳳去台空江自流。吳官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幸好這片古宅並沒有慘到「埋幽徑」,至少常常會有遊客來憑弔它往日的風光,「它」還不至於太過寂寞。

  「有一種淒涼的味道,對不對?」杜珩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

  「不僅淒涼,還有一些感傷。就像再怎麼風光過的生命,最後也不過是一堆白骨而已。」

  「你想大多了,等我們都化成一堆白骨時,這世間的一切也不再需要我們煩惱了。」杜珩瀟灑地說。

  茉莉淺淺一笑。是呀,短暫的人生,是不該過得這樣悲傷!

  游畢古意盎然的「張百萬古宅」,他們來到了白沙島最西端的「通梁大榕樹」。「通梁大榕樹」位於通梁村保安宮的廣場上,樹齡三百多年,盤根錯節的樹根由數個支架撐住,在下方形成一個通道。

  保安宮香火頂盛,賣香紙與土產的攤販齊聚一隅,熱鬧非凡。

  他們燒香拜拜之後,茉莉好奇地問他:

  「你拜拜通常都跟神明說些什麼?」

  「一般人到廟裡燒香拜拜不外祈福求平安,或者求財,但通常我都只是單純的拜拜而已。我想人的慾望那麼多,神明怎能一一顧及,所以,只要對神明懷抱一份誠敬的心,就夠了。」杜珩瀟灑地說。

  前方正好來了一群香客,杜珩怕她被人群擠開,突然握住她的手。

  「你跟神明許了願望嗎?」他笑著反問她。

  「我媽媽曾經告訴我,到外地燒香拜拜最好不要許下願望,因為一旦願望達成,就必須千里迢迢地回去還願。」茉莉頑皮地說:「除非我打算再回澎湖遺願。」

  茉莉走向一個賣貝殼和刺河豚標本的攤位,攤上擺著大大小小的貝殼,她拿起一個手掌大的白色螺型貝殼,將洞口附在耳旁聽了一會兒。

  「有聽到海潮的聲音嗎?」杜珩笑著問她,茉莉任何一個不經意的動作都讓他著迷。

  「我聽見它哭泣的聲音,來自很久很久以前,很深很深的海底。」她認真地回答他。

  「先生,買一個貝殼送給你的女朋友吧?」攤販笑著兜售。

  茉莉突然尷尬地放下貝殼。

  「我送你!」杜珩很阿莎力地掏出皮夾。

  「你別為我破費。」她認為杜珩是因為攤販的那句話才掏出錢包的,男人通常都死要面子,在這種情況下若不掏出鈔票,似乎會讓旁人嗤為小氣。

  「沒關係。」他沒讓她有拒絕的餘地,快速付了錢,拿走貝殼。

  走遠後,她才悶悶地說:「要是每個攤販都這樣說,你是不是要買一整車的東西回去了?」

  杜珩知道她說的是「女朋友」,他不否認自己的心情竟有幾分飄飄然的,他甚至喜歡別人用這樣的眼光看他們。

  「這貝殼真的很漂亮。」他不以為意地說。

  茉莉無話可說,其實,她剛才也是因為喜歡才去把它拿起來,但她卻沒想過要買下它。

  *  *  *

  離開「通梁大榕樹」後,他們跨越了白沙、漁翁兩大島嶼之間,長達五千五百四十一公尺的跨海大橋,來到位於小門嶼的鯨魚洞。

  他們走了一段石子路,才到達所謂的「鯨魚洞」,茉莉遠遠地看見海岸邊,一座巨大的黑色岩石,下方露出一個山洞般的大缺口,「鯨魚洞」三個字的石碑,正好立於洞口的上方。

  「你知不知道鯨魚洞的由來?」杜珩問。

  「我沒你那麼博學多聞。」他幾乎可以是一個專業的導遊了。這兩天以來,經由他的詳細介紹,她幾乎可以寫出一本有關澎湖風俗民情、古跡廟宇的專書了。

  「傳說有一對恩愛的鯨魚,有一天公鯨魚突然死亡,母鯨魚因為太過思念,所以就一頭撞上這座小島,追隨公鯨魚而去,所以才有了今天這個石洞。」

  對於這樣天方夜譚的傳說,茉莉自然不會相信,但杜珩認真的神態,她就信了這是當地的一則傳說。

  「人類的幻想力還真是豐富。」她笑著說。

  杜珩一笑,他話了她,傳說中可不是這麼淒美的一則故事,那只笨鯨魚是因太過莽撞才不小心撞出這個洞,他不過是將故事加以美化而已。

  他們走進鯨魚洞內,聆聽海潮在洞內翻湧低回,思緒也跟著馳騁翻飛。茉莉想起初識子賢時,他是學校裡系學會會長,在迎新的活動中,他總是戴著一副墨鏡,一副不可一世的 樣子,讓她不屑到了極點。

  一向孤芳自賞的她不懂,為什麼有那麼多同學為他癡狂,他只是一個目中無人、驕傲自大的傢伙而已,有什麼值得崇拜的?

  那時她怎會想到,這一個男人會是她生命中最閃亮的一顆星星,卻也成了她心中一個永醒不來的夢。

  他們的夢想隨著殘酷的現實,沉入最深最深的海底,永無重見光明之日。

  浪濤聲不斷地在她心頭撞擊著,淚水又不知不覺地順著她的臉頰滑了下來。無聲的滴落。

  「茉莉。」兩天裡,他已經第四次看見她的淚,眼看著她那麼傷心,他卻無能為力。

  茉莉從自己的感傷中驚醒過來,她抹了抹臉上的淚痕,抱歉地對他說:「我又掃你的興了。」

  「不要這樣說。」他只覺得心痛的感覺在心頭蔓延開來,她有什麼樣的傷痛,他願音意她承受一些,只要她能止住隨時都會潰決的淚水。「我能為你做什麼嗎?」他攬著她的肩,皺著眉問她。

  她搖搖頭,卻搖落更多的淚水。

  「沒有人能阻止悲劇的發生,它已經成為無可改變的事實了。」再多的淚水也挽不回她所失去的一切。

  她看起來那麼脆弱,那麼不堪一擊,杜珩一陣心酸,他反身溫暖地抱著她纖弱的身子。

  「你可以把悲傷還給海洋,如果你願意的話,隨時都可以重生。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你應該慶幸自己還活著,活著就有機會再創造新生。你不該這樣沉溺在過去的悲劇之中,讓它將你淹沒。」杜珩輕輕地撫著她的長髮,他幾乎可以肯定茉莉是在情感上受了極大的挫折。

  在他懷中,她得到了一種安全感。她心上的痛隨著他身上暖暖的溫度,逐漸融化,她開始向他傾訴——

  「本來我應該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我擁有一個完美的家庭,一個人人稱羨的男朋友,我們本來還打算今年要結婚的……」茉莉的淚水又來了。「你知道嗎?我從來都不知道悲傷是什麼滋味,因為我一直都是一個讓幸運之神眷顧的女人。」

  杜珩用指尖幫她拭淚,茉莉的淚水卻如潮水,不斷地向他席捲而來,他害怕自己會迷失在她的悲劇之中。

  「杜珩,你曾愛過一個人嗎?」她突然問他。

  短暫的沉默後,他說:「應該算有吧!短短的戀情,像泡沫一樣,『啪』一聲就消失了。」

  他想每個人的一生多多少少會經歷過一次這樣的戀情吧?就像做夢一樣,自以為是真實的,醒過來後才發現,原來只是夢而已。

  「我們的愛情像一首瑰麗的詩,讓人吟誦不已;更像春季裡的櫻花,繽紛地綻放。在多彩多姿的青春歲月裡,他是我惟一的愛。」

  只是她沒想到有一天她會依偎在另一個男人的懷中,談她逝去的愛情。

  「是不是像我這麼幸福的人,就應當接受殘酷的打擊,才不枉到人間走一趟?這樣的生命才叫完整?」她自嘲地說。

  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的問題。

  「你相不相信,我已是一個殘缺的女人?」她問他。

  「在我心中,你是一個完美的女人。」他相信無論她的答案有多殘酷,他都堅信她是一個完美的女人。

  茉莉內心深處一個不知名的角落,被輕輕地扯了一下。

  「我不再是一個完美的女人,永遠都不是了!」她又傷心地伏在他肩上哭了起來,那個還沒縫合的傷口,總是讓她疼痛不己。

  「婚約已經解除,我這一生都不可能成為他的新娘了。」

  杜珩只能這樣抱著她,讓她的生命有一個支撐的力量,他真擔心她會這樣倒下去。

  「我和子賢訂婚後才兩個月左右的時間,我就發現自己的生理週期出了問題,到幾家醫院做過檢查,確定是子宮長瘤,醫生建議開刀切除。本來以為手術後就沒事了,誰知道醫生竟然宣佈我可能無法再生孩子,因為我的子宮本來就很弱,再加上手術的傷害就更不容易受孕,我必須有無法生育的心理準備。

  「我心上的難過自然不在話下,但讓我真正絕望的是,我的婚事就這樣結束了。子賢是獨子,一個沒辦法生小孩的女人,與他絕對是無緣的。雖然子賢的父母沒有明說,但我已經從他們婉轉的言語之中聽出,他們不希望娶一個不能生育的媳婦進門。

  「後來解除婚約是我自己提出的,與其等著人家來傷害,不如自己先做個了斷。不要說子賢是獨子,我想大部分的男人,或許都無法接受娶一個不能生小孩的妻子吧?

  「我看得出子賢的無奈,也知道他想留住我,卻無力說服自己。他要對得起林家的祖先,對得起他的父母,我不怪他,也不能怪他。這是我自己的命,我只能接受這樣的事實,離開已經交往七年的他。」

  這就是發生在茉莉身上的悲劇,她簡單地帶過,心情也好了許多。從事情發生至今已經近兩個月了,她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平靜,像得到解脫般,整個人都開朗了起來。

  杜珩沒想到她的故事是這樣無奈的,本以為她可能是遇上了情變或者是家庭上的問題。

  對一個女人而言,這樣的結果是相當悲情的,他為茉莉感到心酸,她竟然承受這麼大的精神折磨,只能一個人躲到這個島上來療傷止痛。

  她算是一個十分堅強的女人了。

  「茉莉,我很高興你能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他更加緊緊地擁抱著她,心上的某個角落,漸漸地有了一點牽掛。「在這個新時代裡,沒有小孩不是一件多嚴重的事,除掉你所失去的愛情,你還是一個絕對完整的女人,知道嗎?」

  他認為她是完美的,她寧可犧牲自己的幸福去成就一個家庭的和諧,不去為難自己所愛的男人,這樣善良的女人,有誰比她更完美?

  「杜珩,我覺得自己永遠都無法再過一個正常女人的生活,這樣的未來讓我好害怕。我害怕回到我生活的世界裡,更害怕面對所有認識我的人。因為他們過度的關懷都可能讓我再次受到傷害。」這就是她急著逃離的原因,因為每個人都用憐憫的眼光看她,彷彿她真的是一個很悲慘的女人。

  「很多事情並不能靠著逃避解決一切,你要面對的是你自己,也只有你可以讓自己走出陰霾。你要做的是勇敢地面對它,而不是逃避。若你只是一味地選擇逃避,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也一樣不快樂。」

  杜珩的話就像從天上撒落的陽光般,溫暖著她原本灰黯的心房,他說得一點都沒錯,逃避並不能為她帶來真正的快樂,她需要重新調整心態,走回人群之中,過著正常的日子。

  「杜珩,謝謝你!你的話確實讓我寬心了不少,也許,我來澎湖就是為了遇見你吧?」她抬頭看他,感覺這個陌生的男人,竟是如此的親近。

  「你這樣說似乎是對的,我也覺得這趟澎湖之旅,好像有那麼一點點的因緣際會。原本我是沒有打算要來的,是因為朋友的一通電話,他要編一套有關中國古跡廟宇的書籍,需要我提供一些照片,所以我來到了澎湖,而第一天就遇上你了。」

  杜珩幫她撥開讓海風吹亂的長髮,她的眼睛哭得略微浮腫,但那張漂亮的臉蛋仍十分動人。

  「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他看著她的眼眸,溫柔地問她。

  「想什麼?」她看見他眼底閃著熾熱的光芒。

  「我說出來你不要打我,或者是嘲笑我。」他笑著說:「我想吻你,雖然你那麼傷心,我還是很想吻你。」

  他從來都不曾這樣對一個女人有過這樣強烈的渴望。

  「你不願受情感的束縛,這是一時衝動才有的想法嘍?」她難得還有心情調侃他。

  他是不一樣的,一般男人不會這樣赤裸裸地說出自己逾矩的想法。

  「也許吧!任何男人在這種情況之下,可能都會有這樣的想法。」她看起來是那麼嬌美,讓人想要將她捧在掌心好好地呵護。

  他可以想像失去茉莉的子賢應當也很痛苦吧。他相信子賢是愛她的,只是他沒有勇氣面對家裡強大的壓力,而去娶一個可能一輩子都不能幫他生孩子的女人為妻。這是命運的捉弄,沒有誰對誰錯。

  杜珩雖這樣說,他倒是沒有真的吻她,若這樣做就太對不起茉莉了。

  但茉莉在沉默了許久後,她卻說:

  「杜珩,吻我!」

  茉莉在心靈上也很寂寞吧?

  杜珩只是片刻的猶豫,隨即順應自己的渴望以及茉莉的要求,在她唇上印上一個灼熱的吻,她也熱切地回應著他,那是他有生以來最熾烈的一個吻,彷彿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靈魂般,他全心全意地吻著她。

  茉莉的淚水再次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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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7 00:08:1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媽咪!我要回家了。」茉莉剛下飛機,從機場打電話回家給母親。

  「你在哪裡?」

  母親語氣裡的興奮,透過話筒更切地傳達到茉莉的耳朵,她知道自己讓所有人操心了。

  「我在機場。」她的熱淚盈眶,只覺得能回家真好。

  「我打電話叫你爸爸過去接你。」

  「不用了,爸爸要工作,我自己可以坐計程車回去。」

  「這樣好嗎?」於曼娟不放心地說。

  「安啦,我一個人不都已經在澎湖過了一個星期,沒問題的!」她的語氣和心情一樣,是愉快的。

  「茉莉,快回來吧!媽媽很想你呢!」於曼娟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女兒不一樣了,她似乎真的從傷痛中走出來了。

  「媽咪!再過一個小時就可以見面了。不要太想我喔!拜!」茉莉對著話筒甜甜地說。

  「真是的。」於曼娟真拿她沒轍。

  掛上電話,茉莉回過頭,杜珩滿臉笑意地看著她。

  「這麼大了還跟媽媽撒嬌啊?」他揶揄道。

  「在媽媽的心裡,我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小孩。」

  他們提著自己的行李,走出機場,來到外面停滿計程車的馬路上。

  「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必了,我知道要怎麼回去。」她這幾天已經很麻煩他了,既然已經回到自己熟悉的土地上,她不該再處處依賴著他。

  「可以給我你的地址和電話嗎?」除了她的名字之外,他沒有關於她的其它資料,就這樣分手,他們可能永遠都不會再見面了。

  「你要開始牽掛了嗎?」她打趣地問。

  杜珩只是笑而不答,他對她的感覺似乎不只是牽掛而已。

  茉莉拿出背包中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寫下自己的電話和地址給他。

  「身高、生日、血型、興趣,要不要寫上去?」她瞅著他問。

  「三圍我比較有興趣。」他看她心情不錯,隨口開了一個玩笑。

  茉莉打了他的手臂一下,罵道:「你這個色鬼!」

  杜珩爽朗地笑了,他隨手招來一輛計程車,幫她把行李放進後車箱,離情依依,他們就此分別。

  「要不要吻別?」他笑著問。

  茉莉大方地送上自己的唇,他蜻蜓點水似的在那兩片紅唇瓣上親了一下,隨即放開。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不適合更激烈的方式。

  「拜拜!」茉莉沒來由的心酸,是離情?或者是更多的不捨?她弄不清自己對他是什麼樣的感覺居多,總之,一切都很複雜,而且混沌不明。

  「你真的要去蒙古?」她上車前問他。

  「是的。」他幫她開了車門。

  「你會跟我聯絡嗎?」上車後,她搖下車窗問他。

  「會。」他肯定地回答。

  計程車離開機場後,她回過頭,看見杜珩站在原來的地方目送她離開,兩行淚水順著眼角滑落。

  她分不清,這次是為了誰?

  *  *  *

  「媽咪!」

  茉莉看到一個星期沒見的母親,她丟下手上的行李,跑上前擁抱著她,心情是激動的,彷彿剛經歷了一場生離死別。

  「讓媽媽看看你。」於曼娟推開膩在她身上的女兒,她認真地審視著茉莉,意外地發現她比離開時好多了。

  至少她的精神狀況還不錯,臉色也較紅潤,雖然還是那麼瘦,但是整個人看起來陽光多了。

  「媽!我很好,真的。」茉莉再次不捨地抱住母親,她覺得自己讓母親操太多心,心裡很過意不去。

  「這樣就好。」於曼娟覺得女兒已經走出自己的悲劇了。

  「我好想您耶!」她像從前一樣向母親撒嬌。

  茉莉是他們夫妻的掌上明珠,於曼娟在生了兩個兒子之後,隔了六年才又生了茉莉。她從小就嬌美可人,他們夫妻倆對她更是疼愛有加,什麼苦都沒讓她吃過,誰知命運會這樣作弄人,讓她遭遇這樣的創傷。

  「茉莉,子賢找你找瘋了,你給他一通電話好不好?」於曼娟對子賢沒有任何成見,當初退婚也是自己的女兒提出的,她能怪他嗎?

  「我晚一點再跟他聯絡,現在我只想洗個澡好好地睡一覺。」聽到子賢兩個字,她的心還是一陣撕裂般的痛……

  *  *  *

  茉莉睡得好沉好沉,當她醒來時已經是隔天的早上。

  落地窗外正飄著細細的雨絲,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輕柔的細雨當中。她走出房門,父親已經上班去了,母親也可能上市場去了,整個家空蕩蕩的上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在客廳裡繞了好幾圈,想了許多事情,還有一些無法理清的思緒。最後她停了下來,坐到電話機旁,撥了一通電話。

  「請找研發部的林子賢。」

  一會兒,話筒的另一端傳來子賢低沉的嗓音。

  「我是林子賢。」

  「子賢,是我,茉莉。」聽到他的聲音,她平靜的心又澎湃了起來。

  「茉莉!你在哪裡?為什麼要躲著我?你知不知道,我快讓你搞瘋了!」子賢突然失控地對著電話吼叫著。

  「我在家裡。」她知道他比自己還要激動。「我很好,你不要掛心。」

  「你要我怎麼不掛心?從你出院之後,你就開始躲我,連婚約也讓你退了,最後,說都不說一聲,你就一走了之,為什麼你都不問問我,我怎麼想?」子賢的語氣又壞又焦急。「我一點都不想失去你,你知不知道啊?」

  「我知道。」她還能說什麼?問題是子賢的父母一點都不想要她這個殘缺的媳婦啊!

  「你等我,我馬上過去!」他迫切地想見到她。

  「你下班再來。」她不要他連工作都丟下。

  「不要!沒見到你,我也沒心情上班了。」

  三十分鐘後,子賢飛奔而來,他一看見茉莉,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緊緊地抱著她,怕她又會消失似的,久久都不願放開。

  「子賢,我快窒息了。」茉莉終於發出微弱的抗議。

  子賢聞言放開她,他細細地打量著她,確定他的茉莉毫髮無傷後,他的情緒才漸漸地緩和下來。

  茉莉讓他在沙發上坐下,她煮了兩杯咖啡,坐到他身旁。

  「茉莉,你真心想跟我分開?」對於這個問題,他掙扎了很久。

  「我們只有這條路可以走,不是嗎?」茉莉依然維持著表面上的平和,他們兩人之中一定要有一個較理智的,這個人非她莫屬。

  「現在的醫學這麼發達,我不相信我們真的生不出孩子,你這樣草率地決定,讓我覺得受到很重的傷害。」

  茉莉的心一沉,她明白子賢還是想要孩子的,他只是樂觀地假設,他們還是有機會生自己的小孩。若他說:「沒有孩子也無所謂。」也許她會好過一點吧?

  「萬一我永遠無法替你生孩子呢?」她殘忍地假設。

  「不會的!」

  他這是在安慰她?還是安慰自己?

  「怎麼不會,你明明知道我已經動過手術,醫生也說我很難受孕,你為什麼還要這樣自欺欺人?」她也激動了起來。

  「茉莉,只要我們相愛,一定會有兩全其美的辦法,你不要這樣就判我死刑好不好?」他根本說不出一個好方法,他只想留住茉莉.就算不能結婚,他也不要失去她啊。

  「你是說借腹生子嗎?由你去跟別的女人生小孩,我來撫養?」茉莉不得不提出這個子賢開不了口的問題。她已經想得夠多了,所有的可能她都想過,但沒有一條路是她認為行得通的,才會毅然地決定解除婚約。

  「你不要這樣說,我沒那麼殘忍!」他說得心虛,實際上他就曾這樣想過。

  「事實就是這樣,你要跟我在一起,就必須面對這樣的問題,除非你永遠都不要有自己的骨肉。」茉莉苦笑了一聲。「不可能嘛!對不對?你既然是獨子就不可能沒有自己的小孩,你們林家還要靠你傳宗接代,我這樣的女人,嫁給你只會更痛苦而已,與其讓我們都承受那麼大的精神壓力,不如放了我吧!」

  子賢一時無言以對,她說的都是實話,他的父母親也勸了他許多次了,每個人都叫他要死心,彷彿他的生命意義只是為了林家傳宗接代,除此之外他就別無選擇,他要向誰喊冤?

  在茉莉面前他永遠無法理直氣壯地告訴他:「我林子賢寧可要你,也不要生什麼小孩!」這不是他能做的事,他也不想欺騙茉莉。

  「或者,你要我當你一輩子的情人?你去結你的婚,生你的小孩,我只做你的情人就可以了?」

  茉莉的這番話,瞬間像煙火般在兩人的心上爆開,這是一個荒謬的想法,卻是他們都不只一次閃過的念頭,只是誰都不願意承認而已。

  「這對你一點都不公平,我不會這樣做的。」子賢也不願這樣委屈她,他太瞭解茉莉了,她有心靈上的潔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正是茉莉性格的寫照。

  「那你說,我們的未來在哪裡?」她心碎地問他。

  我們的未來在哪裡?一句話讓子賢啞口無言,他也不知道他們的未來在哪裡,難道他們今生真的無緣嗎?

  身為一個男人,卻不能好好地守護自己心愛的人,他好想痛哭一場。

  「茉莉,我愛你!我這輩子只愛你一個人啊!」他痛苦地抱緊她。

  茉莉僵在他的懷裡,她想起杜珩,他的懷抱像一個溫暖的避風港,在她絕望的時候緊緊地守護著她,他是一個像風又像雲的男人,卻給了她安穩的感覺。

  「子賢,如果你愛我,就該讓我自由,我不能帶給你幸福的未來,我們應該就此停住,不要再繼續下去。」茉莉心痛地說。

  「你真的要放棄我們七年來所建立的感情?」他感覺到懷裡的女人已經離他好遠好遠。

  「這是我們的宿命,我只是慶幸我們還沒結婚,這樣的傷害算是最小的。」她真的這樣想。

  「你理智得殘忍。」來自各方的壓力,已經讓他的心殘破不堪,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一個人和他站在同一陣線上陪他一起堅持下去,他的心中充滿著絕望的無力感。

  「以後你會感謝我的。」她想得很多,以致於已看得很透徹。

  「我現在卻覺得自己有點恨你。」他坦白說。

  茉莉好想大笑,子賢竟然說他恨她,看來真正絕情的人是她。

  「若恨我會讓你好過一點,你就恨我吧。」

  談了半天也談不出一個結論,這樣分手,是最好的方式吧?她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

  *  *  *

  一個星期後,帶著重生後的心情,茉莉回到她原來的生活,回到她已經留職停薪兩個月的學校上班。

  她任職於一所私立大學的圖書館,也就是她的母校,她畢業後經由學校裡的甄試,順利地得到這份工作,算算也已經做了近三年了。

  子賢比她大兩屆,畢業後又念了兩年研究所,去年才剛退伍,退伍後順利地進入一家頗具規模的電子公司擔任研究人員,待遇還算不錯。

  去年年底他們決定先訂婚,再擇日舉行婚禮,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意外,讓他們幾年來的愛情毀於一旦。

  分手,是他們最後的結局嗎?

  茉莉想這個問題想到心都碎了,答案卻都是一樣的。分手,讓子賢再找一個能替他生孩子的女人。她不要兩人一輩子都活在深深的遺憾之中。

  而茉莉與杜珩在機場分別後,他們就沒再見面,他堅持要過自己的生活,茉莉也無立場說什麼。他在出國前一個晚上打了電話給她。

  「茉莉,我要飛到蒙古去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會寄照片給你。」他像關懷一個老朋友般的對她說。

  「我會好好活下去,不會讓你失望的。」她的心因為他而活過來,他卻只是一朵飄浮的雲,飄在離她很遠的天空中。

  「希望下次見到你,是一個全新的茉莉。」

  她也希望自己是一個全新的茉莉,過去的那個小女孩就讓她隨著愛情的離去而消失吧!未來的茉莉要為自己而活,不再依附在男人的羽翼下。

  第二天,她收到一疊杜珩寄來的照片,還有一封信。

  她把信擱下,先看照片。

  那是他在澎湖所拍的一些照片,其中除了他的主題廟宇之外,也有許多觀光景點。包括風櫃的海岸、果葉的日出、二嵌古宅、西嶼燈塔、姑婆嶼的熱帶魚、目斗嶼的燈塔、員貝嶼的柱狀玄武岩、中社古宅、七美人塚、望夫石等等,澎湖群島的風光在他的鏡頭下,別有一番風情。因為全程她有親身的參與,那些照片看起來竟是如此的親切。

  當然還有幾張他心血來潮幫她拍的照片,專業的水準自然不在話下,他完全抓住她的美、她的神韻。茉莉不是很喜歡照相,這幾張她的獨照,杜珩倒是將她拍得讓她滿意極了。

  放下照片,她又攤開了信紙——

  茉莉:

  記得我們在果葉談論過自由的問題,我曾告訴你我是一個愛好自由的人,你說女人總期望男人為她停留;這本來就是一個互相矛盾的問題,一個人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同時,就必須有所取捨。

  要自由或者要愛情?這個問題不曾困擾過我,我因為選擇自由而遠離愛情,而不是因為自由而放棄愛情。

  這幾天以來,不可否認的,我對你有某種程度的愛戀,就像那天在鯨魚洞的吻一樣,那是帶著幾分神聖的愛意。我不想以自由的論點來否認我的愛,但願這樣的愛情是昇華的,我願意用這樣的心情來守護著你,看你幸福的生活著,我就心滿意足了。

  關於你和子賢之間的愛情,那是我無法觸及的世界,我只希望你的愛也能沉澱,得與失之間,沒有人能夠真正衡量出它的比重有多少,也許你的人生會因此而展現另一種格局也說不定。

  我還是要對你說,我是愛你的。希望這樣的愛對你而言不會太沉重。

  永遠都關愛你的 杜珩

  杜珩愛她?他竟然說他愛她!讓她好驚訝。她應該覺得很開心吧?那個自認對感情無牽無掛的男人,竟然說他愛她。

  可是他還是走了。

  他愛自由更甚於她吧?

  她已經不想再愛任何人了。

  *  *  *

  茉莉工作的圖書館要辦一個陶藝展,是一位校友所提供上百件的陶瓷器。他正是目前已經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陶藝工作室,頗負盛名的陶藝家——薛明遠。

  茉莉是主辦人,她負責與薛明遠接洽。

  「我是圖書館的職員唐茉莉,館長派我過來與您洽談陶藝展的細節,方便佔用您一點時間嗎?」

  茉莉直接來到他的工作室,打斷正在用心「創作」的薛明遠。

  薛明遠抬起頭來一見到茉莉,立刻被她美麗的外表和高雅的氣質深深地吸引。茉莉的魅力強烈地開啟一個藝術家對於美與性靈的追求,他對她產生一種依戀的情懷。

  一個三十歲的年輕藝術家,英俊的外表,超凡的氣質,加上某種程度的社會地位,對於一個年輕未婚的女性而言,也是極具吸引力的。

  然而,對茉莉而言,所有的男人都一樣,她已經將感情封死,決定當一個自由自在的單身女郎。

  陶藝展前夕——

  茉莉小心翼翼地將他的作品放上事先架設好的平台上,薛明遠很追求完美,他要求每件作品的角度都要符合他的標準,就連平台的設計都是他親自監工的。

  「這個角度不好。」他將茉莉剛放上去的一個長頸花瓶調了另一個角度。

  藝術家對自己作品的堅持,她沒有置喙的餘地,只是感歎時下真正能夠欣賞這樣藝術的人似乎越來越少了。

  人們似乎在重物質的生活重於一切,這些藝術品能提升的心靈層次,可能也是有限的。她仍由衷地佩服薛明遠,難得他還這麼有心,創造出這樣一件又一件高水準的陶藝品。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太過吹毛求疵了?」薛明遠見她不再碰他的作品,心頭湧上些許的歉意。

  「不會啊!難得你有這樣的堅持。」她聳聳肩,無所謂地說。

  這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他們選擇圖書館休息的時間,在沒人干擾的狀況下,將這些陶藝品上架,以便自明日起展開一連七天的展覽,供全校師生們參觀。

  「沒辦法,只要是自己創造出來的東西,我都很珍惜,若有一點點的瑕疵,我就會渾身都不對勁,這樣很糟糕對不對?」他笑著說。

  「怎麼會?換作我,應該也是這樣的。」她不否認自己也是一個追求完美的女人,就像她對子賢的感情一樣,既然已經不夠完美了,她寧可放棄。

  薛明遠回過頭,認真地看著她,前幾次見面都是在大白天,而圖書館裡也一直有許多人;這是他第一次和她單獨相處,心上的愛苗,不自覺地探出頭來。

  「你有男朋友嗎?」他直截了當地問。

  茉莉愣了一下,他確實問得太過坦率。

  「你不如直接問我結婚了沒。」她的臉上漾開一抹淺淺的笑容,舊傷口在心上隱隱作痛。

  「你結婚了嗎?」他老老實實地問。

  「訂過婚了。」她給他一個殘酷的答案。

  他好失望,那種失望的揪痛讓他好久都無法言語。他怎麼沒想到這麼迷人的女人上定早有人捷足先登了?

  「那恭喜你了。」他沉默了許久後,傻傻地說。

  「謝謝。」她不想給他希望,自然不想說出她婚約早已解除的事實。

  薛明遠繼續他的工作,思緒卻有點飄忽,在他拿起第九十九件作品時,一個不小心滑了手,打碎了一隻芭蕾舞者造型的陶藝品。

  兩人同時蹲下去撿拾破碎的陶片,薛明遠不只心疼,還有更多的心痛,這是他最喜愛的作品之一,他竟失手打碎了它。

  「對不起!」茉莉直覺地說出口。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是他自己打碎的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他覺得抱歉,也許是對剛剛自己欺騙他的事感到歉疚吧!他這麼寶貝他的作品,會突然打碎這個芭蕾舞者,是因為心不在焉嗎!

  「因為來這裡展覽而讓你失去一件作品,我深感歉意。」她這樣回答他。

  「沒關係的,也許我跟她沒緣。」他一語雙關地說。

  茉莉手上拿著破碎的芭蕾舞者的頭部,她看見舞者有一個很沉醉的表情,彷彿她是用整個生命在跳著舞,一種奇異的感動在她心上迅速地蔓延開來。薛明遠對作品的用心,由此可見。

  「我的婚約已經解除了。」她覺得對於這樣一個男人,她不該欺騙他,不管他對她有什麼樣的目的。

  薛明遠驚訝地抬起頭看她,她的眼中有著淡淡的失落。

  「為什麼?」他不懂,她這樣美好的女人,誰忍心拋下她?

  「因為我不完美。」

  他不明所以,只覺得這樣的答案有點荒謬。

  「在我心中你是一個完美的女人。」他毫無考慮就這樣回答她。

  茉莉的心湧上一股來自內心深處一個不知名的角落裡的感傷,這樣的話讓她感覺好熟悉。

  是杜珩在澎湖對她說過的話。那一個像浮雲一樣的男人,已經一個多月了,他在她生命中就像消失了一般,無影無蹤。

  「學長,我已經沒辦法再愛任何人了。」她坦白對他說。

  「為什麼?」她是在拒絕他的追求嗎?

  「我曾經動過手術,醫生說我可能無法生育了。」她坦白對他說。

  薛明遠的心上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無波的湖底,湖面的漣漪一圈一圈地漾開來,直衝向岸邊。

  「我不在乎!」他脫口而出。

  薛明遠說他不在乎!

  空氣在瞬間凝住,兩人的眼神靜靜地隔空交會,恍若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我在乎。」她平靜地說:「因為我愛他,我不要他為難。」

  「你好傻。」薛明遠為她感到心疼。

  「他是獨子。」

  「我不是。」他可以不要小孩,而且他也沒有多餘的心力栽培一個小孩。

  死寂的沉默,在他們之間環繞。許久

  「我的心已經折損了。」而且殘破不堪。

  「我可以用時間來幫你療傷止痛。」既然她已是自由之身,他不想輕易放棄。

  「你的話讓我很感動,但是我不能給你任何答案。」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她沒有任何心理準備。藝術家表達感情的方式果然是不同凡響的。

  「沒關係,我有長長的一生可以等你。」

  這樣的話讓人無法拒絕,茉莉遇到另一個難題。

  「你不要等我,我不值得你這樣做。」她的心情很複雜。

  「反正我以前也沒打算要結婚,若沒遇上你,我一直都是心如止水的。所以,你不必有壓力。」他瀟灑地說。

  「你讓我覺得自己還很有身價。」她無奈,只好幽他一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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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7 00:08: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陶藝展的第三天,那朵雲意外地飄回茉莉的身邊,讓她嚇了好大一跳。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一臉驚訝地問。

  「我打電話到你家,你媽媽告訴我的。」他瀟灑地拉把椅子坐在她身旁。

  他好像更黑了,蒙古的太陽有那麼毒辣嗎?

  「怎麼樣?到蒙古有很大的收穫吧?」她覺得杜珩像她身邊的一個親人般,給她一種親暱感。

  「蒙古的女人很熱情。」他壞壞地說。

  「喂!你變得很不正經喔。」她朝他翻一個白眼。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當!一個警訊在她腦海中響起,這個男人比她想像得還要危險。

  「一定不是什麼正經事。」她故意道。

  「你冤枉我了。」他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我剛剛在想,現在的你比我在澎湖見到的你還要漂亮許多,你過得還不錯吧?」

  「托你的福,我現在很快樂,像你一樣無牽無掛了。」她真有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感覺,她的人生像重新來過一樣。相對的,她所在乎的事也和從前大不相同了。

  從前的她太過依賴愛情,她以為子賢就是她的全部,所有的生活重心都在他一個人身上。但現在不同了,她有更多時間好好地審視自己,才發覺自己在某些地方貧乏得很。她想趁年輕多學點東西,所以她利用下班後安排一些課程,像素描、電腦、日文等等。

  「真遺憾,我現在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無牽無掛的人了。」他直勾勾地瞅著茉莉那張漂亮得讓人迷醉的臉龐。

  茉莉的卷髮隨意地紮在腦後,耳旁垂著一綹髮絲,配上她那張漂亮卻不艷麗的臉蛋,有種說不出的韻味。

  「你真的愛上我了?」她笑著打趣他,他信上是這樣說沒錯。

  「我是愛上你了。」他不想否認,語氣卻不怎麼正經。「如果有一天我不想再飄泊了,你也正好沒有一個很好的對象,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好像是一個很不錯的建議,我會記得你說過的話。」她也回答得很乾脆,杜桁是一個不錯的男人,但她很清楚,就算他真心愛著她,目前他也不會為她停留。

  「我很想念你的吻,可以賞我一個嗎?」他不避諱地說出心中的渴望。

  「這裡是辦公室耶!」她白了他一眼。

  「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

  杜珩在她心中是特別的,他是一個自由的人,他們可以互相索取溫暖,她也可以給他真心的吻。她知道,他不會向她索取更多,因為,他們曾經在澎湖的七美島上同枕共眠。那天晚上,她很清楚他的生理反應,他卻始終都不曾逾矩。

  他只在她唇上輕輕地啄了一下,害怕有人突然走進來,那樣的場面一定很尷尬。

  「這回我在蒙古的大戈壁迷了路,那時我一直想著你,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活著再見你一面。幸而在我撐不下去的前一刻,終於遇到了救星,所以,我現在才可以回來看你。」

  他的話讓茉莉半信半疑,她總覺得他是在哄她。

  「杜珩,你讓我覺得自己隨時都會失去你這個朋友。」她確實沒有安全感,杜桁的生活太過隨興,她不知道一個星期後,他又要流浪到什麼地方。

  「你多慮了,為了回來向你索求一個吻,我會一直很平安的。」他爽朗地笑了。

  他果然危險,茉莉相信女人若愛上這個男人,注定要傷心的。

  「晚上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我已經和人有約了。」薛明遠說好要帶她去吃日本料理,她事先不知杜珩會回來,若早知道她會把時間留給他。

  只是,她既然答應薛明遠在先,就不能出爾反爾。

  「我晚來一步了?」他的臉上有著失望的神情。

  這時和茉莉約定好的薛明遠剛好走進辦公室,他看見茉莉和杜珩很親近地靠在一起,心上頗不是滋味的。

  「薛明遠。」杜珩認出他來,薛明遠在藝術界的名氣還不小,同樣走藝術路線的杜珩當然認得他。

  「你是?」薛明遠卻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杜珩。」他伸出手跟薛明遠握了一下。

  「你就是名攝影師杜珩?」他沒見過杜珩本人,卻聽過他的名字,也看過他的作品。在他的印象中,杜珩是一個很有自己風格的攝影師,他一向不走花俏的路線,作品都是以景物和社會寫實居多。

  「不敢當,你的陶藝才是我們台灣人的光榮。」他剛剛上來二樓的圖書館辦公室前,在一樓大廳參觀過薛明遠的作品,沒想到真會在這裡遇見他。

  「茉莉,杜先生是你的朋友?」他覺得杜珩和茉莉之間的關係很親密。

  「我們是好朋友。」杜珩替茉莉回答,他從薛明遠的眼中讀到赤裸裸的愛慕,莫非和茉莉約好要一起吃晚餐的人就是他?那他來的可真不是時候了。

  茉莉倒是有幾分的尷尬,這兩個男人同時出現,讓她有點不知所措。

  「既然你們約好了,我就不打擾了。」杜珩識趣地告辭。

  他走出辦公室門口,茉莉也跟了出來。

  「你什麼時候走?」她還沒跟他說完話。

  「下星期三,去非洲。」他的態度十分瀟灑,薛明遠的出現似乎一點都沒有影響到他的好心情。

  「拍兇猛的野生動物?」她知道他又在唬她。「真受不了你耶!」

  「去澳洲。」他隨即笑著說。「想要我替你帶什麼回來嗎?」

  「無尾熊。」這個男人,只要他平安回來,不要讓她掛心,她就阿彌陀佛了。

  「這個容易。拜拜!」他看見薛明遠正朝他們走來。

  茉莉看著他離去時的背影,心上頓時陷入深深的寂寞之中。

  她是怎麼了?

  *  *  *

  「你和杜珩好像滿好的。」薛明遠醋醋地說。

  茉莉將桌上的資料收好,拿起抽屜裡的包包,與薛明遠一同走出辦公室。

  「我跟他在澎湖認識的,他是一個很有趣的人。」茉莉不想多說杜珩這個人對她的意義有多大。

  「他很有自己的風格,不隨波逐流,算是一個難得的攝影師。」基本上他是欣賞杜珩的。

  「太過堅持自己風格的人往往都很寂寞,杜珩將自己放逐在天地之間,就像一朵浮雲一樣,沒有人能夠抓得住他。」茉莉看著圖書館外,飄在暮色下幾朵雪白的雲。

  薛明遠從茉莉的神態中讀到一點點特別的東西,像是崇敬,或者比崇敬更多一點的戀慕。她對杜珩有特別的感情因素存在嗎?

  他直覺杜珩絕不是茉莉口中的未婚夫,若是,杜珩不會對他的出現表現得那麼淡漠,而且刻意強調他和茉莉是「好朋友」。

  「你好像很喜歡杜珩。」他不喜歡自己的內心有過多的猜疑,所以直接問她。

  「杜珩是一個誰都會喜歡的人吧?」她反問他。

  「那種喜歡和你對你的未婚夫總有些不同吧?」他不死心地追問。

  「我跟杜珩的感情不是一般世俗眼光中的男女之情,我不否認他在我心中是特別的,但就只是這樣而已。」她不喜歡薛明遠這樣逼她。

  薛明遠似乎是一個佔有慾很強的人,茉莉有點吃不消。

  「對不起!是我太過多心了。」

  他的道歉讓茉莉不知所措,他似乎把她當成自己的女朋友看待了,但她一點都不想在這時候談感情。

  他們一路無語走到停車場,薛明遠體貼地幫她開了車門,茉莉坐上他的車後,心情更加沉重。雖然薛明遠一再的強調這只是感謝她為這次展覽付出那麼多心力,可她心上還是覺得不踏實,他早已擺明了要追求她,她若沒那個心,似乎不該答應與他單獨出來。

  「學長,我實在不該讓你這樣破費的。」他上車後,她很多餘地說。

  「不要這樣說,這次展出很順利,就連媒體都有專欄介紹,這些都得感謝你。對於一個藝術家來說,人氣也是很重要的。」

  「我倒認為是學校沾你的光呢!」茉莉輕鬆地說,她當然知道薛明遠的名氣已經大到不需要靠這次展覽來錦上添花。

  「哈哈哈!」對於她的說法,薛明遠一笑置之。「若不是因為這次的機會,我不可能會認識你,這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能認識你這樣偉大的藝術家,是我的福分呢!」她故意忽略他對她的愛意。

  薛明遠知道她刻意迴避,但對她,他不會輕易放棄的。

  *  *  *

  吃過晚餐後,茉莉讓薛明遠送她回家,沒想到卻在自家的門口遇上了子賢,兩個男人就這樣遇上了。

  茉莉乍見子賢,她稍稍愣了一下,隨即親暱地圈住薛明遠的手臂,媚笑著對子賢說:「子賢,這位是學長,薛明遠。」

  他們三人都念同一所大學,薛明遠比子賢大兩屆,但因為不曾有過交集,所以,他們並不相識。

  「明遠,他是林子賢,我的前未婚夫。」她坦然地向薛明遠介紹子賢。

  兩個男人相互對望了許久,內心波濤洶湧,化作一股死寂的沉默,在三人之間奔騰、流竄著。

  「我有話跟你說。」子賢終於開口。

  薛明遠偏過頭看她,他知道她還愛著這個男人,雖然茉莉表面上靠向他,但真正尷尬的人卻是他。

  「你去吧!我再跟你聯絡。」此時此刻,薛明遠只能像杜珩一樣識趣地走開。

  薛明遠離開後,子賢心痛地瞅著她,這個他最愛的女人,竟然也有跟別的男人同進同出的一天,而他卻毫無立場去指責她,他真想一頭撞死算了。

  「你的動作很快嘛!」他揶揄著。

  「你再也無權干涉我的事。」她故作堅強地面對他,內心卻止不住地淌著血,她要子賢對她死心,這樣對他們都是最好的結果。

  「我是沒有權利。」茉莉的冷然,讓他的理智瞬間崩潰。「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絕情?難道我們過去那段刻骨銘心的感情,你就這樣說放就放,一點都不留念了嗎?當我還痛苦地思念著你的時候,你卻和別的男人逍遙去了,我現在心裡有多難過你知道嗎?」

  茉莉強忍住即將由眼角滑落的淚水,她不能讓子賢知道她對他的依戀,她不能再讓他割不斷對她的深情,他們永遠都不能在一起了,長痛不如短痛,何苦拖累彼此的一生?

  「子賢,明知道已經不可能有未來了,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執迷不悟?與其大家都那麼痛苦,何不讓自己從悲情中走出來,再去尋找屬於自己生命中的春天?」

  茉莉不僅說得瀟灑,且言之有理,讓子賢不得不相信她是真的決心要離開他了,他的心緊緊地揪在一起,再也無力挽回已然逝去的愛情。

  他的心好痛。好痛。

  「既然你都這樣說,我還能苛責什麼?」子賢冷冷地笑了一聲。「我母親已幫我安排了相親,就在這個星期天,我想如果對方願意,我就馬上跟她結婚。反正失去了你,跟誰結婚都一樣。」

  茉莉的心在黑暗中緊緊地揪成一團,她一時之間無法承受子賢將要娶別的女人的事實,可她也無力挽回即將失去的男人,她能做的只有祝福他了。

  「我祝福你!」她說完後,一刻都不停留,急急地打開紅色的大門,將自己掩飾在那道鐵門之內,倚著門,她痛苦地任淚水奔流,再也無法停止。

  她的悲傷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茉莉。」於曼娟走過來喚她。

  茉莉從淚水中看著眼前模糊不清的母親,她的雙手舉向前,緊緊地摟住母親的頸子。淚水仍未能停止。

  「媽!我好痛苦,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讓子賢和我都不那麼難過。」她忍不住對母親傾訴內心的徨。

  於曼娟見女兒這樣傷心,她也心疼地流下淚水。

  「都會過去的,再怎麼樣的傷痛都會隨著時間而磨滅,既然決定要放棄這個婚姻,你必須要忍過去。」她知道茉莉為了這個不能繼續下去的愛情痛徹心扉,但身為母親的她,也只能陪伴著她,讓她的痛苦減輕一些。

  茉莉不忍母親為她擔憂,隨即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強擠出一抹笑容。

  「媽,我害您老了好多,對不起!」她真覺得母親蒼老了許多。

  「傻女孩,說這個做什麼,只要你能快快樂樂地過下去,不要讓媽媽再為你的事操煩就好了。」於曼娟寵愛的捏了一下女兒的鼻子。

  「不會了,這是我最後一次為子賢哭,以後我不會再讓媽媽為我操心了。」她肯定地說。

  「別逞強了,想哭就哭,悶在心上更難過。」

  茉莉吸了吸因哭泣而流下的鼻水,摟著母親進屋去。

  *  *  *

  九點多,杜珩打來一通電話。茉莉剛洗完澡,身上只包裹著一條浴巾。

  「我只是打看看,沒想到你這麼早就回來了。」他心情似乎不錯。

  「不然你以為我都三更半夜才回家?」聽見他的聲音,茉莉的心情豁然開朗。他是她的一劑良藥,有瞬間止痛的作用。

  「你約會一向都這麼早結束?」杜珩打趣地問。

  「我們只是去吃飯。」她不想讓杜珩覺得自己濫情。

  「你現在在做什麼?」他不想多過問她和那個男人之間的事。

  「我剛洗完澡。」

  「衣服穿好了嗎?」他曖昧地問。

  「你問這麼多做什麼?」她臉上不自覺地染上一抹紅暈。

  「穿好了就出來吧!我在你家樓下等你。」

  茉莉嚇了一大跳,她衝到窗邊,拉開窗簾的一角,果然看見杜珩倚在一輛轎車前講行動電話。

  「你這麼有把握我一定會在家?」她沒見過這麼隨興的男人。

  「我只是碰碰運氣而已,一個人在家無聊得很,相心找你去兜風。」

  「你等我十分鐘。」不知為什麼,她迫切地想見到他。

  「好,我在外面等你。」

  十分鐘後,茉莉穿上一身米白色的運動服,下樓準備出去赴約。

  出門前,在客廳遇到滿臉狐疑的父母親,她解釋道:

  「有朋友在外面等我。」

  「外頭那個男人?」茉莉的父親唐東華早在五分鐘前就發現屋外有個陌生的男人在那兒徘徊,只是沒想到是茉莉的朋友。

  茉莉點點頭,朝門口走去。

  「什麼樣的朋友?」唐東華不放心地問。

  自從茉莉和子賢解除婚約之後,他們夫妻倆就盡量不要提到有關子賢或者有關她開刀的話題;而茉莉也變了一個人似的,她沉默得讓人無法探知她的內心世界。現在突然出現一個陌生的男人,唐東華不得不為這個內心剛受過重創的女兒擔憂。

  「一個攝影師,在澎湖認識的。」茉莉無意對父母隱瞞什麼。

  「自己小心點。」唐東華一向對子女的交友采開明的態度,而且他對茉莉的行事做風還算有信心,不過,已經這麼晚了,他多少有些掛心。

  茉莉又點點頭,走出門。

  杜珩一見到她,臉上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剛洗完澡的她,有一種清新的美感,他差點要對她吹口哨了。

  「帶你出去走一走,可以嗎?」他問。

  「附近有一個公園,散散步還滿有情調的。」她只想跟他說說話,並不想走得太遠。

  「好啊!」杜珩向前一步,像個老朋友似的攬住她的肩。

  他們繞過幾條巷子,來到一個規模還算不小的社區公園,從側門走進去,踏上一條由鵝卵石鋪成的健康步道,繞著公園內的一座假山。

  「晚上薛明遠送我回家時,在門口遇到了子賢。」茉莉把杜珩當作是一個知心的朋友,她心上的痛苦,不自覺地就向他說出口。

  「然後呢?」他心上正疑惑著茉莉和薛明遠之間的關係。

  她把大約的情形向他重述了一遍,杜珩心疼地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他看得出茉莉還走不出對子賢的深情,那樣無奈的事,他卻只能袖手旁觀。

  「看起來薛明遠對你很有意思,你不會想利用他來讓子賢死心吧?」他不得不如此猜測,因為他知道茉莉短時間內不可能再對任何男人動心。

  「我不是這麼幼稚的人,只是正好讓子賢看見了,只好將錯就錯,讓他認為我另外交了男朋友罷了。」她心上還是很痛的。

  「薛明遠是個不錯的男人。」他平靜地說。

  「你好像不在乎我和他在一起。」他說過愛她的,既然愛她,他要如何以平常心看待她的感情?她不得不懷疑,他是真心愛她,或者只是一種同情的愛?

  「我能在乎嗎?」他反問。「我在乎的是你能不能幸福,如果薛明遠能給你幸福,我樂見其成。」

  茉莉心口湧上一種連她都不能理解的痛,她甚至要憎恨起他的實身事外了。然而,她一直把杜珩定位成一個好朋友,她不僅自己為什麼要覺得不愉快。

  「你說你愛我,卻又可以冷眼看著我和其他男人去約會,我真不懂你,為什麼你可以這樣瀟灑?或者你只是在哄我而己。」她皺著眉問他。

  「我的愛是不同的,因為自己沒辦法給你幸福,所以我希望你能得到幸福,這是我對愛的詮釋。」其實,他內心是掙扎的。他來看她,完全是因為無法平復見到薛明遠和她在一起時內心的衝動,他並沒有表面那麼瀟灑。

  只是,他太瞭解自己,自由的生活他已經過慣了,若為了茉莉而勉強改變自己,以後誰都不會真正快樂。

  「那麼你今天在學校裡對我說的話都不算數了?」她為了他說的那些話可是感動了很久。

  「算數,永遠都算數。」他當然不是跟她說著玩的,只是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會有想停留的那一天。他不想耽誤她的青春,更何況她的心還繫在子賢身上,她也不見得會喜歡上他。

  「我當你只是說說而已。」她的心情頓時變得寂寞。

  「我是認真的。」他笑著說,那口氣倒是沒有幾分的認真。

  「你是個讓人難以理解的男人。」她只能搖搖頭,再次確定自己的想法:愛上他的女人是注定要傷心的。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愛上他!

  「有時候連我自己都無法瞭解自己,怎敢奢望別人瞭解。」他聳聳肩,一臉無辜的表情。

  「你說得沒錯,薛明遠是個不錯的人選,他並不在意我的殘缺,而且他可以給我婚姻,以我的條件,能遇上他算幸運了。」她有點自嘲的意味。

  「你要認清自己的感情,不要賭氣。」他聽出她語氣中的自暴自棄。

  「你放心,我最不會做的事就是傷害別人。」就是因為她想得夠多,所以才毅然地放棄和子賢的婚姻。若她真想和子賢廝守在一起,她可以一直賴著他,她相信就算子賢的父母再怎麼反對,也無法真正拆散他們。

  但那種事她卻做不來,她總是最後才想到自己,所以她寧可犧牲自己,也不要子賢為難。

  *  *  *

  「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於曼娟一見到女兒進門,劈頭就問。

  自從早上接到一通陌生男人打來的電話後,她就很想問茉莉這個問題。那個男人的語氣很溫和,給人一種可以信賴的感覺,所以她才毫不考慮地就把茉莉上班的地點告訴他。

  「媽咪!您別想大多了,杜珩是個愛好自由的攝影師,我們只是好朋友。」她不希望母親誤解她和杜珩之間的關係。

  「茉莉,發生這樣的事,媽知道你心裡很痛苦,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有一個好的歸宿,嫁給一個可以不介意你能不能替他生孩子,又真心愛你的男人。」

  茉莉是他們夫妻的獨生女,因為開刀而造成不孕的事讓於曼娟十分傷心,後來茉莉主動退了林家的婚事,她也無話可說,畢竟子賢是林家的獨子,她有什麼權利要求對方接受一個不能替他們林家傳宗接代的媳婦?

  但身為父母,於曼娟仍私心地希望茉莉可以嫁個好男人,她慶幸茉莉生長在這個時代,標榜著不想生孩子的頂客族不在少數,如果茉莉能遇上一個這樣的男人,也算是幸運了。

  「媽咪,我不想再碰感情的事,而且現在未婚的人越來越多,離婚率越來越高,婚姻並不能保障一個人的終身幸福,我不一定要結婚的。」茉莉看得很開,她是因為愛子賢才想嫁給他,而不是為了想結婚而結婚,既然和子賢的婚姻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她想讓自己的心靈更正自由。

  「你不結婚,難道要獨自一人一輩子?你要知道爸媽總有一天會老,兩個哥哥也都會有自己的家庭,你要一個人孤伶伶地過下半生嗎?」於曼娟不認同女兒的單身想法,她認為女人還是要有一個可以終身倚靠的伴侶,這樣的人生才算圓滿。

  「媽咪,您不要再為我的事操心了,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她想著杜珩對她特殊的感情,不可否認的,他在她心上有著一席之地,但她舊傷未能復原,她仍無法理清自己對他的感情。

  她想:如果能永遠和杜珩保有這樣「昇華」的感情,也是一件不錯的事,至少她不必有婚姻上的困擾,而杜珩可以一直是她的好朋友。

  至於薛明遠,她想都不敢想,他太過於追求完美,這樣的男人會給她很大的壓力,而且她會更加在意自己的不完美。所以,儘管他說不在乎她是否能夠生孩子,她仍不敢接受他的感情。

  茉莉覺得自己的命運變得有點好笑,原本是一個準備高高興興步入禮堂的女人,卻因為子宮裡的一個腫瘤而改變了自己的一生。

  三個男人都說喜歡她,她卻誰都不能愛,老天爺這個玩笑未免開得太大。

  「杜珩應該是喜歡你的吧?」於曼娟不死心地問。她認為一個愛好自由的攝影師,或許思想會比較前衛,說不定他可以接受茉莉的缺陷。

  「杜珩不要婚姻,他愛自由更甚於一切,您不要想太多了。」明知道母親是關心她的,但她不要母親給她壓力。

  「他知道你和子賢的事嗎?」於曼娟覺得茉莉對杜珩似乎很瞭解。

  「他什麼都知道,我們是好朋友。」茉莉微微皺起眉頭。

  於曼娟歎了一口氣,女兒的幸福她插不上手,既然茉莉一再地強調杜珩是一個愛好自由的人,她還能說什麼?總不能鼓勵女兒去當人家的情人吧?

  「茉莉,有好的機會就不要放棄。」明知多說無益,於曼娟還是忍不住要再嘮叨幾句,畢竟天下父母心,誰希望子女孤單過一輩子。

  一天裡面對三個不同的男人,茉莉只覺得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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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陶藝展的最後一天,茉莉下了班之後,留下來幫薛明遠善後,將所有展出的陶藝品全部裝箱。

  他離情依依,問她:

  「可以常見面嗎?」他知道她仍在逃避。

  「可以。」她大方回答,給他一個真心的笑容。

  「你沒有忘記我對你說過的話吧?」他傾身向她,眼底有著不確定的疑慮。

  「你說的話那麼多,我怎知你說的是哪一句。」她仍笑著。

  是在裝傻吧?

  「我可以等你。」他重申他的心意,就算她是裝傻,也該給他一個答案。

  「你不要等我。」她是堅持的。

  「我說過,我是不結婚的,是你讓我動了結婚的念頭,如果你對我沒那個心,我也只是歸零而已。」他說得極瀟灑,讓她一點壓力都沒有。

  她想起杜珩也曾經對她說:

  「如果有一天我不想再飄泊了,你也正好沒有一個很好的對象,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只是,對於薛明遠她擁有決定權,她可以選擇要或不要;對於杜珩,她卻只能等待,等待他想要停泊的那一天。如果真要她選擇,她會選擇馬上可以擁有的幸福?或者等待一個也許永遠都不會是她的男人?

  她想著,露出一抹苦笑。在她頓失去所愛的同時,卻遇到兩個讓她無法拒絕的男人。

  「你覺得我很好笑?」薛明遠對她的笑容十分不解。

  「沒有,我只是很感慨而已。」

  「你想起你的未婚夫?」

  「一個人的命運有時候還真是荒謬,我很幸運遇上你,讓我覺得自己仍是個很有價值的女人。」她熱淚盈眶。

  「你本來就很好,真的。」

  「謝謝你!」她對他只有感動。

  「不要謝我,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他很清楚茉莉並沒有對他心動,她的心仍牽繫在她的未婚夫身上。

  在他見到林子賢的那個晚上,他就知道,茉莉的感情不可能說斷就斷,可她和林子賢之間終將成為過往,所以他可以等。

  如果杜珩不對他構成威脅,他的機會仍是很大的。

  只是,世間的許多事,往往都是天不從人願的。他又怎會知道,茉莉的心已經悄悄地進駐一抹身影,連她自己都未必感受到。

  *  *  *

  這個星期的雨,好像從來沒有停過。

  茉莉已經連續撐了六天的傘。

  這天,她剛下班,才走出圖書館大門,正要撐開傘就看見從雨中走來的杜珩,乍然相見,卻恍若隔世,眼前的他有著幾許的迷濛。

  杜珩驀地駐立在雨中,或許是隔著這場雨的關係吧?兩人在空中交會的眼神,瞬間爆發出某種自內心深處蔓延開來的情悻,仿若初戀時的心悸。

  就只是一瞬間,他走向她。

  他將她攬進自己的傘內,緊緊地靠著彼此的身體,那種溫暖,許久未曾出現在她的感官裡,彷彿回到少女時代依偎在父親懷中的那種安適,那只不過是最平凡的幸福,卻教人戀棧不已。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仰頭問他。

  他身上有一種親切的味道,像她身邊的一個親人。

  「下午剛回來,回家開了車就直接過來找你。」他也看著她,眼中飽含著讓人迷醉的溫柔。

  杜珩讓她有種被寵愛的感覺,他對她是特別的,卻完全不同於子賢給她的那種感覺。在她與子賢的戀愛過程中,多多少少有些患得患失,子賢是許多女孩子心中的白馬王子,身邊的誘因自然不少,她已不記得曾為了他哭過多少次。而杜珩是一個知心朋友,她不必擔心他會離她而去。

  「你這樣說會讓我受寵若驚的。」自從與子賢分手後,她難得有這樣甜蜜的心情。

  「我是寵你啊!」他將她摟得更緊。

  雖然身在人來人往的校園,但多了細雨的阻隔,每隻傘下自成一方天地,茉莉就這樣依靠著他。

  茉莉上了他的車後,馬上看見他後座放著一隻可愛的無尾熊布偶,她伸手向後一撈,將無尾熊抱在懷中。

  「要送我的?」她亮著一雙大眼問他。

  杜珩發動了引擎,卻沒有馬上離開停車場,他看著茉莉摟著無尾熊的天真模樣,他沉醉了。

  他發現茉莉其實是一個有點孩子氣的女人,過去的日子或許是太多的傷痛讓她無法承受,她變得很憂鬱,而今漸漸走出陰霾的她,竟展現如此嬌美動人的一面。

  「答應要送你的。」雖然覺得一個大男人抱著一隻無尾熊有點滑稽,但他一直記掛著這件事。

  「我只是說說而已。」她沒想到杜珩真的會帶一隻無尾熊回來給她。

  「我說的話卻都是認真的。」他話中有話。

  茉莉瞬間紅了臉,這種屬於少女式的嬌羞,她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杜珩已經很久沒有認真看過一個女人,茉莉的一舉一動都讓他癡迷,心中某個他不曾開啟過的角落悄悄地化開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他的眼中閃著危險的訊號。

  茉莉只是看著他,心中想的和他想的似乎不謀而合。杜珩傾過身在她唇上烙印上一個灼熱的吻,他的吻熨燙著她的心,那顆已為子賢封閉的心,注入了某種新的生命,彷彿又活絡了起來。

  她放開懷中的無尾熊,細長的手臂情不自禁地摟住他的脖子,杜珩受了鼓舞似的,他的吻更加深入,更加纏綿,比起之前那幾次撫慰性質的吻多了一點情慾。

  茉莉感覺到自己的心正狂亂地跳動著,她突然驚慌地推開他,讓自己從迷亂的情潮中甦醒過來。

  「茉莉,我很想念你。」他直勾勾地瞅著她驚慌的眼。

  轟地一聲,茉莉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內心,正承受著一種強烈的波動。她倉皇地想要逃出杜珩的車,怎奈他的視線似乎與她緊緊膠著,她再也無法離開他的臉。

  「你說不要牽掛的,為什麼想念我?」她有些懊惱,杜珩不該來撩撥她的心,他明知自己給不起女人想要的幸福。她呢?一樣給不起男人想要的幸福!

  那麼他們是不是該當一世的情人,永遠都牽掛著彼此,卻又各自擁有絕對的自由!

  這樣的結局是不是最完美?

  「當我開始會想念一個人,我才知道自己妄言得太早。過去我之所以篤定,那都是因為我沒有真正愛過。」他坦白說。

  茉莉心上泛起一陣酸澀,杜珩的表白聽起來多麼動人啊!

  「你有沒有想過,在你去澳洲這一個多月裡,我可能已經和薛明遠在一起了。」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對於她和薛明遠,他曾說過樂見並一成的話。

  「你和他在一起若能幸福,我也會衷心祝福你的。」他的語氣和眼神已沒有過去的瀟灑。

  「這就是你所謂的愛?」她不能理解,真愛是絕對佔有的,像薛明遠,他就是表明要娶她的。

  「我沒辦法給你女人想要的幸福。」在這樣露骨的告白後,他仍持這樣的論調。

  此刻,她多想告訴他:她現在要的已不是一般世俗人眼中的情愛,她已經沒資格組織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大部分的女人想要的幸福,我要不起。」她寂寞地說。

  經她這麼一說,杜珩眼中閃著期盼的光彩,他進而大膽地問她:

  「你可以當我的情人嗎?」

  「情人」兩字從杜珩的口中說出,她覺得驚訝,沒想到他真會這樣說。

  「這樣的要求是不是很過分?」他看見她眼中的遲疑,感覺自己所說的話已傷害到她。

  茉莉露出一抹他所不懂的笑容,絕美卻又寂寞。

  「我沒想過要和你發展那種關係。」在今天之前她真的想都沒想過,她會思念他,是以一種思念好朋友的心情。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愛一個人,像過去愛子賢那樣深。

  「這只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如果因此傷害到你,我道歉!」在經過剛剛的熱吻之後,他不以為茉莉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只是,他現在能給她的,只有一個情人的身份。

  「你不要跟我道歉,事情太過突然,我一時無法接受而已。」不可否認的,她剛剛相當沉迷他的熱吻,他能給她心悸的感覺,薛明遠卻不能。

  她對杜珩的感覺是特別的,沒有一個人可以取代的。

  *  *  *

  茉莉以為杜珩會帶她去吃一頓豐盛的晚餐,沒想到他卻帶她到菜市場買菜。

  「你要我做飯給你吃嗎?」她跟在他身後,看他很專業地挑選著新鮮的小卷。

  「你可以嗎?」他笑著問她。

  「我只會煎荷包蛋,還有煮蛋花湯。」這都要怪母親太過寵她,從小就不讓她碰家事,所以她才會連基本的謀生能力都沒有。

  「不錯嘛!我以為你連洗碗都不會。」他調侃她。

  「ㄟ!你這樣激我也沒用,我還是變不出一桌佳餚,你死心吧!」她話還沒說完,杜珩已經被老闆結了帳,手上提著一包小卷。

  「我下廚,你只要等著吃就行了。」他空下來的那隻手,輕輕地握住她的手。

  「你下廚?」一點都看不出來,他應該是那種連蔥長得什麼樣都不曉得的男人才對。

  「我的手藝可不輸給餐廳裡的大廚。」他對自己的手藝一向自豪。

  「所以你決定親自下廚,也不願帶我去吃別人料理的東西?」除了在澎湖和他一起吃過飯,回台灣後她從沒有和他上過餐廳。

  「這也是理由之一,不過,最主要的還是想找借口騙你回家。」他實話實說。

  茉莉卻猶豫了。她對他的家庭一無所知,怎麼他突然就說要帶她回家,她該跟他回去嗎?

  「嚇到了?」茉莉眉頭瞬間皺了起來,他知道自己的直率讓她退卻。

  「去你家我會覺得尷尬。」她倒不是意識到他的心懷不軌。

  「哈哈哈!你想太多了,我一個人住,沒什麼好尷尬的。」茉莉的反應讓他覺得有趣。

  言談之間,他又買了一把青菜和一包蛤蜊。

  「你一個人住?」她對他的生活有點好奇。

  「是啊!我已經一個人住好久了。」他的臉上仍維持著一貫的笑容。

  對於這樣隱私的事,茉莉不想多問,怕不小心觸及人家的傷心事,那才更是尷尬。

  「你滿獨立的嘛!」她只能挑最安全的話說。

  「這也沒什麼。我從念高中以來就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住,我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有時候身邊多了一個人還不太能適應呢。」他曖昧地看了她一眼。

  「你的家人都不管你?」經他這麼一說,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杜珩對自己的家世從不刻意隱瞞,他的性格一向坦蕩,沒有什麼事是不可以跟人家說的。

  「我父母在我念國中時就離婚了,媽媽改嫁後移民到美國;爸爸也娶了老婆,在陽明山有一個屬於他的新家庭。我沒人管,所以才能這樣自由自在。」也許是個性較早熟,他對父母的離異沒有任何抱怨。

  杜珩已經買齊了他想要的菜,牽著茉莉回到車上。

  她總算明白,他何以如此無牽無掛。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家庭悲劇,我從來都沒怪過他們。說起來也許你不會相信,是我叫他們離婚的。」

  她的確感到驚訝,這世間怎會有勸父母離婚的子女!

  「明明兩個人都很痛苦,為什麼要勉強在一起?媽媽老是說她捨不得我,但我更不忍心看他們像仇人一樣過生活。那時候我已經覺得自己夠大了,大到不需要他們為了我而勉強在一起;而且,就算他們真是為了我而繼續這個沒有意義的婚姻,也只會讓我更不快樂而已。」杜珩將視線的焦點由遠方調回她的臉上。「所以,我要他們乾脆離婚算了,我誰都不跟,讓他們各自找尋自己的幸福。」

  「他們真的比較幸福嗎?」

  茉莉有一個可以當選模範家庭的家,她無法體會兩個已經傷痕纍纍的人,還能再找尋到自己的幸福嗎?

  「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他們在選擇第二春時或許較審慎吧。我媽媽嫁給一個死了老婆的教授,他對我媽媽真的很好;我爸爸很幸運地娶到一個只大我八歲的年輕女孩,他對她也是照顧得無微不至。這樣算是一個完美的結局吧。」

  「你真的一點都不覺得委屈嗎?」她覺得杜珩是生存於兩個幸福家庭下的犧牲品。

  「不會,我常跟我媽媽聯絡,而且每次回來台灣我都會去看我爸爸。我的繼母跟我也很談得來,我常跟她私下去喝咖啡,她看起來很年輕,許多人都以為她是我的女朋友呢!」

  他似乎沒有從父母的悲劇當中受到多大的傷害,有的也只是遺憾而已。

  茉莉感覺自己似乎又離他更近了一點,杜珩是一個很特別的男人。

  「你為什麼選擇成為專業攝影師?」是不是潛意識裡想要逃開這個遺棄他的家庭?

  「因為我不想長時間停留在同一個地方,而且我的心也定不下來,一直想飛向更遠的世界,或許這是一種宿命吧。」

  「這也是另一種抗議的方式吧?」茉莉定定地看著他的眼,他以為自己是瀟灑的,卻不知自己的瀟灑只是建立在消極的逃避上。

  杜珩看著她,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

  「也許你說得沒錯。」

  說了半天,他們的車還停在菜市場的附近,一點都沒有移動。

  「我肚子好餓!」他突然叫了出來。

  *  *  *

  杜珩的「家」位於郊區的一棟兩層樓的透天別墅,偌大的屋內,整整齊齊的傢俱,冷清得一點人氣都沒有。

  「我繼母會定時來幫我打掃,所以這間房子無論我離開多久,都會永保整潔。」

  茉莉在廚房幫他的忙,雖不會做菜,她至少還會洗菜。

  杜珩做起菜來果然有模又樣,「君子遠庖廚」這句話對他一點都不適用。不到一個小時的工夫,他已經做好一道肉絲炒麵,和蛤仔湯、炒高麗菜、三杯小卷、麻婆豆腐四道色香味俱全的菜,看得茉莉猛吞口水。

  「你太厲害了!」她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可以做出這樣豐盛的菜餚。

  「快吃吧!」他體貼地幫她盛了一碗炒麵。

  茉莉吃了一口,立刻讚不絕口,真的比她媽媽做得還要好吃呢!

  「怎麼樣?」杜珩只是看著她,他自己還沒動手。

  「人間美味!」她誠心地讚美。

  他露出滿意的微笑。

  「我是個不錯的男人,你可以考慮我的提議。」他似真似假地說。

  「什麼提議?」她裝作不懂他在說什麼。

  他卻不想再說一次,關於「情人」兩字,他覺得對她一點都不公平。一時之間,他們之間流竄著一股不安的沉默。茉莉已吃完一碗麵,杜珩搶過她的碗,又幫她添了一碗。

  「多吃一點,你太瘦了。」他體貼地說。

  茉莉知道自己瘦了點,但女人該有的部分她也不輸人的。

  「如果天天都吃這樣豐盛的食物,我要不胖也難。」她說這話純粹只是開玩笑。

  杜珩又沉默了片刻,隨後笑嘻嘻地說:「你是在暗示我嗎?」

  茉莉怔愣了一下,她完全沒那個意思,他偏要想到那裡去,看來他們的關係很難再維持過去的單純。

  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對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杜珩,當他的情人似乎也是個很不錯的建議,只是對於一向嚴謹的自己,真能接受這樣的事情嗎?她的內心頓時焦躁不安,需要冷靜地想一想。

  直到這一餐結束,她都有些恍惚。

  「喝杯茶。」杜珩泡了一壺茶,他們已經移到客廳的沙發上坐。

  杜珩靠著她的身邊坐下,輕微的肢體接觸都讓她燥熱不安,她意識到他們兩人的關係是如此的曖昧,精神上是介於朋友和情人之間的模糊地帶,肢體上卻已經超越了友誼的階段。

  這樣曖昧的關係全都拜澎湖鯨魚洞那個意外的吻之賜,讓茉莉的心也跟著模糊不清了起來。她常常想著子賢,卻又記掛著杜珩,這樣的她是不是太濫情了?

  「你看起來很緊張。」杜珩明顯地感覺到她的緊繃。

  「有嗎?」她偏要否認。

  「你在害怕對不對?」他不死心地追問。

  「怕你嗎?」她反問他。

  「怕自己愛上我吧!」雖然有點往自己臉上貼金,他卻不想再逃避這樣的質問。茉莉給人一種飄忽的感覺,她的心很難直接由表面看出來。

  「是你愛上我吧?」茉莉又把問題丟回去,他從來都沒否認過他愛她。

  「我愛上你,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他一向坦然。

  一句話堵得茉莉無話可說,她真有點怕他,在他面前她總覺得自己赤裸裸的,毫無秘密可言。

  「我們討論這個問題好像太多餘,愛不愛對我們似乎沒有太大的意義,你也不會因為我愛你就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那麼就算我愛上你又怎樣?」茉莉理智地分析著,刻意要忽略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

  杜珩說得沒錯,她是在害怕,害怕自己的心再次陷落,他只是一朵浮雲,她注定要受傷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他又對她展開危險的笑臉。

  天啊!茉莉雙手掩面,他真的太過分了,這樣誘惑她。

  「哈哈哈!」他猖狂地大笑。「我在想,你的影響力可能超出我自己所能掌握的範圍,我以後再也不敢對你高談愛好自由的論調了。」

  他的話,茉莉一點都不明白。她也從未真正瞭解過他。

  「茉莉,讓我們自然發展,不要去想未來好不好?」他已在心上對她讓步。

  既然他們都有自己的困難和堅持,何不讓大家都放下心上的負擔,轟轟烈烈地談一場戀愛!

  未來就只好交給命運了。

  茉莉怔住,她不敢相信杜珩會對她說這樣的話,先是「情人」,現在又是「自然發展」,舊傷口未完全結痂,她還沒準備好要再談一場戀愛。

  「不要。」害怕面對杜珩迫切的眼光,害怕自己會再一次墜落情感的深淵,現在她只想逃走,逃開她對他瞬間點燃的愛苗。

  茉莉跑向門口,慌亂之中,她打不開已經上鎖的大門。

  杜珩走到她身後,一手抵住門板,另一隻手越過她的腰按住門把,茉莉整個人讓他圈在中間,他的氣息完全籠罩著她,她動都不敢動一下。

  「茉莉,你為什麼這樣害怕?我又不會吃掉你。」他貼靠在她背後,溫熱的氣息吐在她的頸項。

  「杜珩,你不要逼我。」她的手微微地顫抖。

  「我沒有逼你,只是要你正視自己的感情,不要活在過去的悲劇之中。」他還不確定自己能給她什麼,但他不想再欺騙自己,以為自己對感情可以如往常般的瀟灑,那些在茉莉身上一點都不管用,他已經無法滿足於只是「好朋友」的關係。

  茉莉轉過頭,那一瞬間誰都沒有刻意,她的唇正好擦過他的,這樣意外的「擦槍走火」,杜珩怎會放過?他的動作很快,放在門把上的手移到她的纖腰上,低下頭給她一個火熱的吻,直到她投降為止。

  他將她因在門邊,熱吻了很久,茉莉的唇有著美妙的滋味,一但品嚐過後,就像吸了毒一樣,很難再戒掉。

  茉莉的腦筋一片空白,她不能想,也不敢多想,杜珩的吻已經超過了她所能夠負荷的程度,子賢已讓她遠遠地拋在腦後,她整個人正飄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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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7 00:09: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由於教育部補助了一筆經費,圖書館進了一批新書,茉莉突然變得非常忙碌。白天她幾乎沒有空閒時間多想,但當每天拖著疲累的身子回到家後,她總會想起社珩,而且想他的頻率隨著他離開的時間越來越多。

  自從那天在杜珩家與他破壞了原先的默契之後,她就沒再見過他,不是她躲他,而是他沒再給她任何一點音訊。茉莉只知道杜珩的住處,卻連他的電話號碼都沒有,除非親自去找他,否則她完全無法聯絡到他。

  這樣沒消沒息也過了一個多月,對於杜珩這樣的人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她為什麼就是覺得不對勁。前兩次他都讓她知道他的行蹤,而這一次,她連他人是否還在台灣都不清楚。

  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對她已經絕望了嗎?就只因為她拒絕他的愛,他就將他們之前所建立的友情都一筆勾消了?

  她不僅不懂,且莫名的心痛。

  這天下了班,她意外地看見薛明遠就在圖書館的閱覽室等她,他微笑地看著她向他走來。

  許久不見,茉莉變得更有女人味了,瞧她一身草綠色無袖長洋裝,走起路來婀娜多姿,簡直讓人看傻了眼。

  「我在報上看見你最近的消息,據說你在美術館有為期一個月的陶藝展,可惜我最近太忙,所以沒空去參觀。」茉莉說的是真心話,她把薛明遠當作是一個好朋友,既然是他的個展,她理當前去參觀的。

  「沒關係,反正大部分的作品你都看過了。」薛明遠站起身:「我今天是專程來看你,順便請你吃晚餐。」

  「好啊!你要請客,我當然就不客氣了。」

  薛明遠明顯地感覺到茉莉比他們初見面時活潑多了。

  「你可以下班了嗎?」他不確定地問。

  「當然,你沒看我連包包都帶在身上了。」茉莉朝他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

  「那好,我們直接走吧!」

  他們只是並肩走著,茉莉與他邊走邊聊,因為薛明遠比她高出許多,她常常要抬起頭來看他。她想起和杜珩走在一起時,大部分的時間他都會攬著她的肩,而一切似乎都顯得理所當然。

  她想了很久才想通,杜珩本身有一股渾然天成的霸氣,他不刻意表現出他霸道的一面,但事實上他根本沒讓人家有機會拒絕。這是他個人的魅力,沒有幾個男人比得上他,就連她深愛過的子賢也沒有他那種讓人無法抗拒的魅力。

  所以,杜珩才會那麼特別,特別到讓她開始害怕自己會管不住自己的心而奔向他。

  吃過晚餐後,他們到茉莉家附近的那個社區公園走了一圈,聊了一些彼此的近況,薛明遠說他近期要到歐洲去一陣子,或許是幾個月,也可能更久。

  杜珩一去了無音訊,子賢也因為她多次的拒絕見面很久沒有消息了,茉莉沒想到薛明遠也要離開台灣,怎麼這幾個男人說好了,一起拋棄她嗎?

  她覺得有點可笑。

  「我會寫信給你,等你心上的傷口復原了,再想想我對你說過的話。」對茉莉,他從來都沒放棄過。

  「無論如何,我還是要感謝你對我的這份心。」她的心在經過杜珩的撩撥之後,她想自己會愛上薛明遠的機會應該不大。

  然而,她很清楚薛明遠是他們三人當中最能給她幸福的,命運就是要這樣捉弄人,又何奈。

  「我說過,我要的不是你的感謝。」她對他越客氣,只會讓他越難過而已。

  茉莉無語。他送她回到家門口,千言萬語,最後還只是一聲珍重。

  「回國記得告訴我。」她倚著門,仰起頭看著他。

  月光下的薛明遠臉上的輪廓變得更深,更俊了,茉莉覺得他長得雖不及子賢,卻比杜珩好看。然而杜珩雖不俊美,卻有一對懾人心魄的眼眸。

  「拜拜!」薛明遠伸出手,指尖輕輕地撫過她的臉頰,茉莉真美,美得幾乎沒有瑕疵。

  「再見了。」太曖昧了,茉莉微微地別過臉。

  目送薛明遠走後,茉莉才轉過身,就看見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母親。

  「他就是那個攝影師?」於曼娟去便利商店買個東西,回來時正好看見站在門口離情依依的他們,她為了避免尷尬,只好先躲起來。

  「他是陶藝家薛明遠,不是杜珩。」茉莉打開大門,偕同母親一起進屋。

  「你怎麼會跟他在一起?」她對女兒已經越來越不瞭解。

  「剛剛一起吃晚飯,他送我回來。」

  「他對你有意思對不對?」於曼娟很清楚自己女兒的魅力,從她念國中開始就一直有人追求,她接電話接到都煩了,所以家裡的電話號碼常常在換。

  「媽咪,您不要老是這樣想好不好?」她最近已經讓母親念得有些不耐煩了。

  「我是關心你,之前的杜珩你說只是朋友,現在的薛明遠難道也只是朋友?你從來不是那種會隨便和男人出去的人啊!」茉莉一向都讓她放心,除了子賢之外,她也沒交過任何一個男朋友,怎麼現在反而一直在換對像?

  「我現在很自由,愛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這樣不是更好?」茉莉有些賭氣說。

  「你說這樣的話存心讓我難過是不是!」茉莉真的變了,她以前從不會說這樣自暴自棄的話。

  茉莉也覺得自己把話說重了,她怎能這樣讓媽媽心煩呢?

  「媽咪,對不起,我只是心上有點煩而已。」她知道自己最近的情緒很不穩,但究竟是哪兒出了問題,她也不是很清楚。難道是因為開過刀,影響到生理現象?

  「你還在想子賢?」她知道茉莉很死心眼。

  「不是,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你是不是要再找幾天出去散散心?」她記得茉莉剛從澎湖回來的那一陣子,情緒還比較穩定。

  「也許吧。」她的眼神茫茫然的。

  *  *  *

  茉莉一向最不喜歡八卦新聞的,對於報紙上的影劇版頂多也只是流覽過去而已。可是這一天的影劇版卻有一則醒目的新聞逼得她不得不去看,看過之後她卻有一種做夢般不真實的感覺,她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手,會痛!那是真的嘍?

  她丟下報紙,悶悶地生起氣來,越想越覺得荒謬。

  「很有意思吧?最近一些女明星都搶著要脫,這個歐莉之前不也是標榜著玉女的形象,但還不是說脫就脫,時代真的不同了。」圖書館裡的一個女同事曉陽邊吃便當,邊談著最新的八卦消息。

  「不僅女明星脫,就連女大學生也在脫,這早不是什麼新鮮事了。」另一個女同事嘉鈺跟著附和。之一個歐莉的身材還真不錯,那位幫她拍攝的攝影師一定吃了不少豆腐。」曉陽曖昧地說。

  可這話正說到茉莉的心上了,她瞬間有種被狠狠K了一下的痛楚,人家吃豆腐又干她什麼事?她幹嘛這麼不是滋味?

  「你的聯想力還真是豐富。」嘉鈺對她的猜想嗤之以鼻。

  「哎呀!我就是很好奇嘛!難道一個裸女在他面前任他擺佈,他不會趁機這裡碰一下,那裡摸一下?男人都是好色的,除非他是同性戀。」曉陽的腦袋瓜裡常常裝著許多別人都不會想的問題,偏偏她就愛去研究一些很八卦的東西。

  「既然你這麼好奇,你就直接去問那個攝影師啊,順便問看看他在拍攝的過程是不是也會有正常的生理反應。」嘉鈺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她相信若有機會,曉陽一定會問人家這樣的問題。

  茉莉聽不下去了,她藉故要上廁所,躲開那兩個聒噪的女人。

  走出辦公室,她腦海中卻不斷地出現剛剛曉陽和嘉鈺的對話,那樣八卦的內容,卻讓她整個人都跌入深深的焦躁之中,一種極度不快的感覺正吞噬著她的心。

  他消失了這麼久,原來是和女明星到法國拍寫真集,他什麼時候改變自己的風格,也會拍這樣譁眾取寵的東西了!

  他不再是她所認識的杜珩了嗎?

  *  *  *

  白天才鬧過緋聞,晚上茉莉就接到他的電話,聽見他愉快的聲音,她心上更加生氣。

  「我在你家外面,方便出來嗎?」

  他就這麼篤定她會跟他出去?偏不!

  「我沒空,你以為我沒事就等你來約我嗎?」她的口氣相當的糟。

  「怎麼了?在生我的氣?」他不是笨蛋,怎麼會聽不出她賭氣的話。

  「我怎麼敢生你的氣?大攝影師!」她拿著無線電話,走到窗邊,果然他就站在門外馬路邊跟她講電話。

  但想到他曾經和全裸的歐莉在一起,她就不想再和他見面了。

  「你先出來好不好?有什麼話我當面跟你說清楚。」

  茉莉見他吸了一口煙,似乎很煩惱的樣子,想必他也是為了報紙登的那則八卦新聞來找她的吧。

  「我累了。」她一點都不想聽他解釋。

  「我上去找你。」他也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

  「不要。」她心上很痛苦,因為她發覺自己比想像中還要在乎他。

  「你不出來我就按電鈴,我知道你父母親都在。」他威脅她。

  「你不要太過分,我不想見到你!」她越說越情緒化。

  「是因為今天報紙上登的消息,所以你不想見我?」他不得不挑明說。

  「那是你的事,我不會那麼無聊。」她違心地說。

  「你真的看到了。」他剛剛只是在試探而已。

  「大家都當作茶餘飯後討論的八卦新聞,我不必看報紙就知道了。」她伶俐地嘲諷著,隨即又對於自己過度的反應感到有些懊惱,她應該裝作一點都不在乎的,不是嗎?

  「我可以肯定你是因為這件事而不高興,你若不出來就表示你在吃醋,所以你不想見到我。」他用激將法。

  「你別自以為是了,我才不會為你吃醋,今天就算你跟歐莉上床也與我無關。」她要命的自尊心讓她不願承認自己真的很在乎。

  杜珩沉默了片刻,才對她說:

  「我在門外等你,等到你下來為止。」

  說完他就掛上電話。茉莉從窗口看著他走回車內,搖下車窗,又點燃一根煙,許久,真的沒有打算離開。

  她躺在床上,心卻在咫尺之遙的門外,她相信杜珩真的會一直等下去,她該怎麼辦?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試著說服自己,那只是他的工作,她沒有必要看得那麼嚴重;可她心上就是難過得很,潛意識裡懷疑杜珩跟歐莉也許有著不清不白的關係,要不他都是怎樣解決自己的生理需求?

  一個小時後,她又跳下床,走到窗邊,杜珩的車已經沒在那兒了。

  還說等到她下來為止,也不過才一個多小時就沉不住氣走了,這個男人真不值得信任。

  她不知不覺地走下樓,打開大門,走了出去。外面除了幾隻野狗之外,根本沒有杜珩的身影,她覺得自己真傻,還期望他真的會等到天亮嗎?

  黑暗中突然走出一抹身影,茉莉閃躲不及,讓他抱個滿懷。

  「你不是走了?」羞死人,她剛剛急急尋覓他身影的蠢樣子,一定讓他看得一清二楚,現在她若想否認也顯得站不住腳了。

  「我一直在這裡,只是把車子開出去而已。」他倒不是故意要手段,只因這條窄巷本來就不適合他將車子一直停在那兒。他早有跟她長時間耗下去的打算。

  她還是錯估他了。

  「茉莉,我不是專程來向你解釋什麼,幫歐莉拍寫真集只是受朋友的請托。若以藝術的眼光來看,人體也是一種美的表現,只要理念相同,我不會排斥接這樣的案子。」他說得極光明磊落,似乎不以為自己這樣做有什麼不妥。

  茉莉的生活較單純,再加上旁人的加油添醋,不免會對寫真集懷抱一種色情的想像,而對杜珩拍明星的裸體寫真耿耿於懷了。

  「當一個女人赤裸裸地站在你面前,你真的可以只當她是一個藝術品?」她不信杜珩的自制力這麼好。

  「那要看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我們整個拍攝的過程都有兩位女性的助理人員全程陪伴,你別把畫面想得太煽情了。」自從回國後,他已經面對許多人的質疑,那些他都可以不在乎,他卻不能不在乎茉莉的想法。

  她無話可說,事實上她的反應早已透露出某種訊息;而杜珩耐著性子向她解釋,不也傳達了一種特殊的用意,他們都太在乎對方。

  只是,茉莉太過於保護自己,以致於他們遲遲都跨不出下一步。

  見她一直不說話,杜珩猜不透她的心思,但他可以確定茉莉是在乎他的,只是她不想承認而已。

  這次他是在人情的壓力下接下幫歐莉拍寫真集的工作,當初他不是沒想過茉莉的感覺,也許是他的一點壞心眼,他很想知道茉莉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是生氣呢?還是不在乎?事實證明,茉莉是在乎他的。

  「茉莉,我在拍攝的過程中,心裡想的都是你。」他說這話,聽起來總有幾分的曖昧。

  什麼跟什麼嘛!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茉莉頓時有種被他看透的狼狽,男人是不是隨時都在想像著女人在布料包裡下的身體?

  「你在說什麼!」她真想逃開他灼熱的注視。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杜珩坦白說:石人對心愛的女人會有遐想,這是很正常的事。」

  這個杜珩,說話一定要這樣白嗎?真讓人受不了。

  「你不要再說了好不好!」她的臉頰已經渲染得有如天邊的紅霞。

  「你這麼害羞?我在想什麼你知道嗎?」他的臉靠她好近好近。

  又來了,這個壞男人。

  「這是我家門口,你不要亂來。」她還真怕他會在這裡吃她。

  「我想的事,確實不適合在門口做。」他的眼神更加曖昧了。

  要死了!他真的越來越過分!是她太過縱容他吧?

  他伸出手在她耳垂上揉了一下,像是一個不經意的動作,但在茉莉的知覺裡竟比他先前的吻更加親密。而且他在笑,笑容裡有她不懂的東西。人家不是說交往的時間越長會越瞭解這個人嗎?她怎麼覺得杜珩越來越難懂了。

  「杜珩,你到底是幾歲?」她問出一句完全不合時宜的話。

  杜珩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怔愣幾秒後,邪氣地回答:「開始對我有興趣了?」

  「少臭美了,我只是好奇,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年輕了,為什麼說話還是這麼輕浮。」她這算惡意的反擊。

  「是嗎?我一點都不覺得,我只是把一般人不敢說出口的想法說出來,你應該說我老實吧?」他裝作一臉的無辜。「老實?你跟成龍還真是拜把兄弟。」茉莉似乎已經不生氣了,而且她發現和杜珩說話還滿愉快的。

  「成龍的拜把兄弟是什麼意思?」他這下真的不懂了。他一年四季在天空飛來飛去,自然不知道這人世間鬧了多少緋聞了。

  「他說他只是犯了每個男人都會犯的錯,夠老實了吧?還拖所有的男人下水呢!」這個八卦新聞可流傳了好長一段時間,她想不知道都難!

  杜珩一笑,不予置評。

  「我想請你吃消夜。」他接著剛剛還沒說完的話,也就是他所指的沒辦法在門口做的那件事。

  「你想親自下廚嗎?」她對他的手藝念念不忘。

  「你敢再去我家嗎?」他好笑地看著她,想起那個晚上的事,心裡十分懷念她的紅唇,只可惜他真的不敢在她家門口吻她。

  「這是激將法嗎?」她已經不再那麼堅持要和他保持「友誼」,杜珩說得沒錯,自然發展,不要去想未來。

  「哈哈哈!我沒有這麼多心眼好不好?」杜珩覺得她把他想得太複雜了,其實他只是個思想很單純的人啊。

  「還說呢!滿腦子邪惡思想的男人。」她嗔道。

  *  *  *

  他帶她到附近一個夜市吃小吃,吃過後,他們又走到那個社區公園散步。

  杜珩這次不再攬她的肩,他直接像情侶一樣摟她的腰,茉莉也沒拒絕,像默許了與他進一步的關係。杜珩很高興她終於能敞開心接受他。

  「茉莉,我還沒回答你剛剛的問題。」

  「什麼問題?」她早已經忘記她問過他什麼了。

  「我已經三十四歲了。」

  「這麼年輕!我已為你已經是四十幾歲的歐吉桑了。」她頑皮地說。

  「我看起來有那麼老嗎?」

  「臉上有好多皺紋了。」她說的是真話,杜珩有一張看起來歷經風霜卻又很有魅力的臉。

  「你把我看得那麼仔細?」他取笑她。

  「那麼明顯的東西,幾公尺外都可以看見呢!」她也不放過他。

  杜珩是一個很有趣的人,茉莉和子賢在一起時很少會和他逗嘴,子賢的個性較冷酷,他不是很喜歡說話,是屬於悶騷型的男人;杜珩很直爽,有什麼話就說什麼,而且很會逗她開心。

  她想若不是遇到他,她現在一定還沉溺在自己的悲劇中無法超脫吧?可這個有點壞的老男人真讓她釋懷了,她心中已經沒那麼痛了,甚至還有種初戀時甜蜜的感覺,她是不是真的太濫情了?

  要是子賢知道她這麼快就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他會很失望吧?

  她不管那麼多了,既然無法擺脫杜珩的身影,就光明正大地接受他吧!反正婚姻對她而言太過沉重,跟杜珩在一起她會比較沒負擔,雖然也沒保障,但至少她心中坦蕩蕩的,不必時時刻刻想到自己的缺陷。

  這樣想,她的心就暢快了許多,也不再那麼鑽牛角尖了。

  「茉莉,我現在可以吻你了嗎?」他偏過頭問她。

  「你整個晚上都在想這個?」她糗他,不承認她也一直期待他的吻。最近她常想著他吻她時的柔情繾蜷,有著屬於中年人的持重,不是很激情,卻是一種能滲透到骨髓裡的濃烈。

  「對!我不僅想這個,還想得更多。」他不正經地回答。

  「好色!」她白了他一眼。

  「英雄本色。」他還理直氣壯。

  他一把抱住她,隨即給她一個飽含思念、纏綿的熱吻。他的吻赤裸裸地表達他對她的渴望,茉莉真實地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有種躁動不安的情緒正在醞釀,她知道杜珩很想要她。

  他雖意猶未盡,但最後還是將她放開。

  「再不停止,我就要把草皮當床墊了。」他的眼中綻放著赤裸裸的情慾,嘴巴也意外地坦白。

  對於他的坦然,茉莉反而對他沒了戒心,她相信杜珩絕對會尊重她。

  「很難過吧?」她紅著臉問他。

  「還好,你要幫忙嗎?」他當然知道她問的是什麼,心上雖沒那個意思,他還是忍不住要逗逗她。

  這個老男人真壞!茉莉臉更紅了。她難為情地轉過身朝反方向跑去。

  哈哈哈!杜珩看著她的背影猖狂地笑了。

  他很快地追上她,抓住她纖細的手臂,看著她月光下紅通通的俏臉,心上說不出的喜愛,這一刻,他真想一輩子都和這個女人在一起。

  他對她的愛,一天比一天更深,對她的牽掛也與日俱增,他甚至害怕有一天自己將不再捨得離開她。

  寧願放棄他的自由,再也捨不得她!

  「茉莉,跟你在一起讓我覺得年輕了好多歲,初戀時那種酸甜苦辣的滋味好像又都回來了。」他很認真地說。

  茉莉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她已經愛上這片雲,儘管知道自己最後也許會傷心,她還是無可救藥地喜歡上這個男人。

  茉莉抬起頭對上他熾熱的眸子,那是一種全新的感覺,和她與子賢交往時明顯的不同,她在杜珩眼裡看見另一個自己,一個可以獨立自主又可以充分被寵愛的女人。

  她不再將愛情當作是生命中的全部,但她卻可以擁有絕對的愛情。她甚至可以感覺到,杜珩無論飄到什麼地方,最後還是會回到她的身邊。

  杜珩展開雙臂,緊緊地擁她入懷,他身上的味道,是她重生後的依戀。

  「杜珩,關於你之前的提議,我現在可以給你答案了。」

  她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

  「我可以當你永遠的情人。」她不要婚姻,婚姻對她而言已經太過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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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7 00:09:1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我要結婚了!」

  子賢說他要結婚了?

  茉莉傻傻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那一張再熟悉不過的俊臉,他也曾經深情款款地向她求婚,現在他說他要結婚了?

  一時之間,她不知該如何反應,卻異常的平靜。

  「你不難過嗎?」他眼底閃著令人難懂的光芒。

  你不難過嗎?一句話問得她好心虛,她該難過的,像當初離開他一樣哭得死去活來才對,為什麼她現在卻擠不出一滴淚?

  有一點心痛,是的,她還可以感覺自己的心在痛,他曾經是她最愛的男人不是嗎?

  「因為不難過,所以我覺得難過。」她坦白說。

  「看來,你比我想像中來得堅強。」他語中帶刺。

  「你來告訴我,就是要看我難過,或者是向我炫耀?」她被他的話惹火了。

  「都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你還愛不愛我。」他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

  「我愛不愛你,對你有任何意義嗎?」他就要娶別人了,還要她為他癡情等待嗎?太自私了吧!

  「當然有,因為我一直都還愛著你。」

  「你要結婚了還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你未免太不尊重你的未婚妻了。」她一點都不想聽到子賢說這樣的話。

  「是我父母親決定的,我一點都不愛她。」他現在只是替他們林家傳宗接代的工具而已。

  「你不可以這樣對待她,她嫁給這樣的你是多麼不幸的事,你為何不站在她的立場替她想一想?她只是一個無辜的女人,難道你要她莫名其妙地承受這樣的痛苦嗎?」她好難過,一方面是因為子賢的父母太過現實;一方面是子賢太過消極。難道他要拿自己的終身幸福開玩笑?

  「茉莉,難道你還不懂嗎?失去你,我娶誰都一樣,你是我心中惟一的愛啊!」他的心痛完全都是因為茉莉的絕情,這陣子她避他如蛇蠍,難道他們除了夫妻關係之外,就不能再相愛了嗎?

  他多希望能繼續他們的愛,就算他不得不娶別的女人為他們林家傳宗接代,他一樣自私地希望茉莉能夠永遠跟他在一起。

  「子賢,求你別再執迷不悟了好不好?你的父母做得還不夠明顯嗎?他們一點都不希望我們繼續在一起,你到底還要我怎麼樣?」

  「我只是不懂,我們在一起七年了,你卻可以說放就放,就連我要見你一面都那麼難。」他找過她許多次,但大多讓她一口回絕掉了。

  今天他是專程請假回來學校找她,他想知道這段時間她都是怎麼過的,她有沒有像他思念她一樣地想著他。

  「我只是不想再牽扯下去,這樣對我們都好。」她內心所受的創傷絕對比他來得深,可她卻比他更清醒。

  「你是不是真的和薛明遠在一起了?」他覺得茉莉變了,她不再是以往那位以他為生活重心的茉莉。而且,讓他更心痛的是,他發現茉莉沒有他似乎也過得很好,為什麼反而是他做不到?

  然而,她跟誰在一起,他能過問嗎?

  「我沒有跟他在一起,不過,我又交了一個男朋友倒是真的。」她不想隱瞞他,若不說出這個事實,子賢恐怕仍不會對她死心。

  「你……」他的心真痛,茉莉比他想像中來得更絕情。

  「我愛上另一個男人了,所以,你不要再對我存任何心。我只是一個很實際的女人,既然你不能給我幸福,我得趁年輕再找尋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人。你要曉得女人的青春稍縱即逝,我現在雖有缺陷,倒還算年輕貌美,若有條件符合的男人,我還等什麼呢?等到我不再美麗,也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肯要我的時候,我再來呼天搶地嗎?」

  茉莉說得好現實,卻也讓子賢無話可說。既然已經不能娶她,卻想要將她強留在自己身邊,真正自私又絕情的人是他!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我還能說什麼。那個男人對你好嗎?你是真心愛他的嗎?」他希望茉莉不是隨便找個人就把自己嫁了。

  「他對我很好,我也愛他。」她說的是實話,不是氣話。

  「你不要拿自己的幸福開玩笑。」他不相信她說的是真話。

  「我是那種意氣用事的人嗎?」

  「你以前不是,我希望你以後也不會是。」

  「你放心,我不會做出讓人失望的事。倒是你,既然決定要結婚,就該好好對待你的妻子,不要再說你愛我之類的話,這樣會讓我對你失望的。」茉莉語重心長地說。

  子賢讓她說得心虛,經過這件事,她似乎變得更加成熟,對許多事也看得更加透徹,她的內心世界已是他無法觸及的。

  「我希望你能幸福,真的。」她百分之百真誠地祝福他。

  「我也祝你幸福。」

  茉莉送他到辦公室門口,她的手正要握上門邊的喇叭鎖,子賢快速地抓住她,在她開門之前給了她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吻。

  她沒有拒絕,就當作是最後一次,他們這一生就以吻來分別。

  茉莉情不自禁地落下一串傷心的淚水,鹹鹹的,他知道她哭了,不捨地緊緊抱著她。

  她是他最愛的女人啊!

  「喀」一聲,辦公室的門被打開……

  「杜珩!」

  茉莉迅速地離開子賢的懷抱,三人面面相覷,氣氛瞬間僵化。

  「我該離開嗎?」杜珩寒著一張臉問。

  子賢轉而看向茉莉,他在等她開口,因為他感覺到這個剛進來的男人眼中有著明顯的怒火。

  「杜珩,他就是子賢。」茉莉太過大意,她本來就和杜珩有約,是子賢突然來找她,沒想到會讓杜珩看見這一幕。「我去外面等,你們還有什麼話要說儘管說。」杜珩面無表情地走出去。

  茉莉臉上殘留著剛剛的淚痕,讓子賢十分不捨,但他看得出茉莉和杜珩之間有著某種程度的情愫,由她倉皇的舉動和懊惱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是在乎杜珩的。

  「對不起!需要我幫你解釋嗎?」看著自己所愛的女人心有所屬,他的心好悶,好痛!

  「不用了,他知道我們之間的事。」只是她不知道杜珩看見這樣的場面他會怎麼想。

  「你什麼事都跟他說了?」

  「對!包括我不能生孩子他都知道。」她現在倒覺得子賢可以當她的知己,基本上他比杜珩還瞭解她。

  「我祝福你們。」他無話可說了。

  送走子賢,茉莉心上頓時空蕩蕩的,杜珩在閱覽室等她,她卻害怕見到他。

  猶豫了片刻後,她走向他。

  「坐啊!」他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茉莉依言坐下。

  「我買了一些菜,今天晚上到我那裡,我煮一頓豐盛的晚餐請你。」他已沒有剛剛的怒氣,和顏悅色地對她說。

  今天他剛從日本回來。

  「杜珩,我……」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跟他解釋清楚。

  「你什麼都不要說了,我能瞭解。」他剛剛想了很多,子賢是茉莉的愛人,他們若還相愛也是正常的事,他心上再不痛快,也要自己吞下去,誰教他要愛上她。

  茉莉沒說出口的話就梗在喉頭,她好難過啊!但杜珩不想聽她解釋,她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回家的路上,杜珩異常地沉默,他也沒在車上急著向她索求一個熱吻,茉莉的心沉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  *  *

  杜珩很認真地切菜,利落的刀法,不輸給餐廳裡的大廚;茉莉邊洗菜邊瞄他,他雖不說話,表面看起來卻很平靜,讓人看不出他的內心世界。

  自從認識杜珩以來,茉莉還沒有過這種忐忑不安的情緒,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來打破目前的僵局。

  而且,剛剛進門之後,她竟然做了一件非常荒謬的事,當時那只是一個很自然的反應,做完後她卻懊惱得不得了,覺得自己的心情複雜得可怕。

  她到浴室裡把剛剛子賢吻過她的唇徹底地清洗了一遍!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杜珩根本不知道子賢吻了她,他不過是撞見他們兩人緊緊相擁而已,她何必這樣多此一舉?

  但她只要想到也許杜珩也會吻她,當他不知情地吻上含有另一個男人的唾液的唇,對他是不是一件很殘忍的事?儘管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可她也不願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她覺得對不起杜珩。

  他們現在真像一對夫妻,她從不曾和子賢有過這樣的經驗,他們同屬於廚藝白癡,在外頭吃飯已是非常自然的事。茉莉從沒想過,原來兩人一起做菜是一件這麼幸福的事。

  「你去客廳看電視,這裡交給我就行了。」他終於開口,語氣無比的溫柔。

  他的話像冬日裡暖暖的陽光,照進她的心口。

  「我不好意思讓你一個人忙。」她的菜都洗好了,接下來的事她全都幫不上忙,可她也不想讓他一個人在這兒忙碌,自己卻在客廳蹺二郎腿。

  「沒關係,我是心甘情願做菜給你吃的,如果你要這麼客氣,只會讓我覺得很見外。」天知道這輩子他只願意做菜給她吃,但是她……

  「我陪你說說話。」她好怕他們之間那種摸不著對方心思的沉默,那是一大酷刑,她受不起。

  「你會讓我分心。」他話中有話。

  她沉默片刻,思考要如何開口。

  「杜珩,子賢要結婚了。」她最後選擇開門見山地說出來。

  他手上的刀頓了一下。沉默。

  「他父母親決定的婚姻,他就是來告訴我這件事的。」

  他看她一眼。沉默。

  「我把我們的事都告訴他了。」杜珩的冷淡傷了她的心。

  「你還愛他?」他終於說出了心中的話。

  茉莉感到心上針扎似的刺了一下,難道他以為他們兩人仍藕斷絲連?他開始對她感到絕望?

  她已經答應要當他的情人不是嗎?他看不出她絕不是那種三心二意的女人嗎?

  「我跟他都已經過去了,愛不愛都不能改變什麼。」她不否認她對子賢仍有愛,但那種愛已經昇華,他們不可能再恢復以往的關係。

  「既然如此,你何苦跟我解釋什麼呢?我一開始就知道你和他的事,我不會那麼沒風度,為這種事跟你斤斤計較。」他停下手邊的工作,眼眸正視著她。「也許是愛一個人的私心吧?我承認自己心上是不怎麼愉快的,你不會期望我大大方方地跟你的舊情人握手寒暄吧?」抱歉!他做不到!

  聽他這樣說,茉莉也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她不怪他的反常,反而對他的反應有一絲絲竊喜,只要他別悶聲不響就好。

  「杜珩,因為我在乎,所以我不希望你心上有疙瘩;就像上回歐莉的事,我也是氣了好久,直到聽你解釋後才釋懷。我懂得那種不確定的感覺,所以我希望跟你之間一切都是坦坦蕩蕩的,沒什麼話是不能說的。」

  茉莉的坦白讓他眼眸一亮,她竟會承認她對歐莉的事情生氣,她似乎比自己想像中還在乎他,那麼他還有什麼好悶悶不樂的?

  真沒想到自己也是那麼小心眼的人,愛情真可怕,它會不知不覺地暴露出自己所不知道的缺點。

  就像他現在,一個打翻醋罈子的三十四歲蠢男人!

  「那我們算扯平了。」他開朗地一笑。

  「嗯!扯平了。」她不過是讓子賢吻了一下,搞不好杜珩在法國幫歐莉拍照時還對她上下其手呢!

  「OK!那麼你是不是可以到客廳坐了?」杜珩曖昧地看著她:「你在旁邊,我實在無法專心做菜耶。」

  茉莉似乎聽懂了他的意思,臉頰瞬間飛紅;杜珩看著她的雙眼飽含笑意,他發現她是一個很容易臉紅的女孩子,像一個十八歲的初戀少女。

  「既然你嫌我煩,我只好自動消失了。」她嬌俏一笑,風情萬種地轉過身離開廚房。

  杜珩看著她的身影,搖搖頭自嘲地笑了。

  這女人是上天派來治他的嗎?他怎麼越來越不想到處飛了?杜珩的心是前所未有的澎湃著,他甚至覺得和茉莉結婚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  *  *

  她竟然睡著了。

  而且,她的睡姿這樣誘人!

  杜珩走出客廳就看見側臥在沙發上睡得極甜美的茉莉,她的嘴角微微的上揚,好像正作著好夢。他不忍心叫醒她,只好坐在她的身旁陪她。

  只是她因側睡而微微敞開的領口,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以及窄裙下一雙修長、勻稱的腿,教人不去看都很難。

  她還真是放心,就這樣睡著了!難道她不知道男人都很容易衝動?尤其是面對這樣活色生香的精采畫面,沒有幾個男人能不胡思亂想的。

  他需要用極大的自制力自我克制,才能讓自己不去碰她。

  最後他終於想到一個好方法,他到房間拿了一條小涼被,蓋住她引人遐思的嬌軀,沒想到他已經很小心翼翼了,還是驚醒了她。

  「你煮好了?」她睡眼朦朧地問他。

  杜珩傾身向她,用帶著幾分迷離的眸子看著她。

  「我好餓。」他說。

  「那就快點開動吧。」她坐起身。

  「好。」

  他整個人卻貼向她,給她一個很情慾的熱吻,從嘴唇吻到雪白的脖子,再吻到她敏感的耳垂。茉莉終於禁不住他極挑逗的吻,攤軟在他的懷中,盡情地享受他帶給她肉體上的歡愉,而他確實也是個調情高手!

  當他粗糙的手掌撫上她柔軟的胸脯,他輕聲地問:

  「茉莉,可以嗎?」

  他的味道多麼迷人,他的吻多麼讓人沉醉,他的唇滑過的地方都像著了火一樣讓她迷失,迷失在他的撫觸之下;她不想,不想再離開這樣溫暖的懷抱,此刻,她的腦中只有他,只有他一個人,完完全全地。

  茉莉沒有拒絕他,他更進一步貼近她,將她整個人壓在沙發上,親吻著、觸摸著她身上雪白滑膩的肌膚,她的心狂亂地跳著,每一個撫觸都讓她徹底地燃燒,快樂得只想緊緊地抓住對方。

  他們在狂烈震顫的歡愉中,在汗水淋漓的亢奮中,直奔美麗的天堂……

  當他們自天堂的迷霧中醒來,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

  「菜都涼了。」他兩手撐在她的身側,眼底是濃濃的情意。

  茉莉一點都不後悔,就算他們只能繼續維持這樣的關係也罷,杜珩絕對是一個很好的情人,他給了她一個最快樂的經驗。那是一種全然釋放後的快感,因為她不再需要擔心自己會不會懷孕,所以能夠盡情地享受那種男女之間最原始的歡愛;而杜珩也很能掌握女人的身體,他知道如何點燃她的熱火。

  這就是一個標準的情人所該擁有的特質吧?杜珩曾經有過多少個女人呢?每一個女人最後都是怎樣走出他的生命?

  她希望自己能夠永遠留住他的心。

  「你吃飽了嗎?」她笑著問。

  「還沒!」這麼豐美的食物,他還沒吃夠哩!

  「我好餓,你可不可以把菜熱一熱?」她是真的餓了。

  「可以。」他嘴上這樣說,人卻離不開她。

  「快去啊!」她看見他眼底飽含的情慾。

  杜珩只得戀戀不捨地離開她,順便撿起散落一地的衣服,邪惡地問她:「不要穿了好不好?」

  「變態!」她朝他翻了一個白眼,搶過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穿起來。

  這絕對是最豐盛的一餐了,杜珩不僅吃了飯前點心,就連飯後他都不放過,他總算明白,原來和心愛的女人做愛是這樣歡愉的一件事。

  雖然心中有一千個、一萬個不甘願,他還是在十一點之前送她回到唐家,在萬般不捨的擁吻中與她道別。

  「茉莉,你是我惟一深愛的女人。」他仍戀棧著她身上醉人的香味。

  茉莉心虛地低下頭,因為她除了他,還深愛過子賢。所以,杜珩不是她心中的惟一。

  「雖然我不能給你一個美滿的婚姻,但我可以給你我全部的愛。」他心懷歉意地向她再次坦白。

  她不否認心中有些許的失落,但對於早就知道的事實,她也沒有抱怨的權利。杜珩可以深愛一個女人,卻無法讓婚姻綁住他,他愛自己比愛她多一點吧?

  如果他們繼續維持這樣的關係,也許是最好的結果——一個熱愛自由,一個不能生兒育女,婚姻對他們顯得太多餘,不是嗎?

  只是,這樣不明確的關係真的可以長長久久嗎?

  茉莉雖認同,但內心總覺得不夠踏實。

  *  *  *

  「茉莉,你過來,媽有話要問你。」

  茉莉才進門,就看見坐在沙發上等門的母親。她走到母親身旁坐下,心上已經猜到她要跟她說些什麼了。

  「媽咪,您是不是要問我,今天晚上我又跟誰出去了?」她反問母親。

  聽女兒這樣說,於曼娟再也忍不住紅了眼。自從茉莉開刀之後她就無法掌握這個女兒的想法,茉莉似乎變得很脆弱,所以很多事她也不敢多問,但身為母親,她怎能對自己子女的事完全不聞不問?

  今天她得知子賢要結婚了,本以為茉莉會傷心難過,誰知她竟然這麼晚了才若無其事地回來,一點悲傷的樣子都沒有。

  茉莉是怎麼了?變得這麼陌生?

  「我是關心你,子賢都告訴我了。」於曼娟抓過女兒的手,感傷地說:「我看得出那孩子很痛苦,可是又能怎樣呢?茉莉,你如果想哭就哭,不要故作堅強,媽咪會心疼的。」

  茉莉輕蹙著眉,她怎知道自己和杜珩正在歡愛的同時,母親一個人在家為她擔心、牽掛著?她真是不孝啊!

  歉疚交織著感動的心情,茉莉止不住地滑下一串淚水。

  「媽咪,對不起!讓您為我掛心了。」她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我很好,真的。」

  「你到底上哪兒去了?」於曼娟也哭了,她多捨不得女兒的眼淚。

  茉莉猶豫了片刻,坦承:「我去杜珩那裡。」

  「那個攝影師,杜珩?」於曼娟眼中充滿驚訝與問號。

  「對!杜珩,我在澎湖認識的那個攝影師。」她不想再對母親隱瞞她和杜珩的戀情,母親已經為她操太多心了。

  「他愛我,我現在跟他在一起。」她簡單地說明她和杜珩的關係。

  於曼娟更驚訝了,她很清楚茉莉的意思,她和杜珩在談戀愛。

  「他不是個愛好自由,而且不要婚姻的男人嗎?你真的跟他在一起?」她清楚地記得茉莉曾經說過的話,儘管她非常期望女兒能走出傷痛,但也不希望她再找個不能給她幸福的男人。

  「媽咪!婚姻已經不是我能要的東西,既然已經不能生兒育女,有沒有婚姻對我而言都一樣,只要他真心愛我就夠了。」母親的話說到她的痛處,她只能一再地說服自己,她是不需要婚姻的。

  「結婚對女人比較有保障,你要想清楚。」她仍無法認同女兒的不婚主義,在於曼娟的心目中,女人沒有婚姻就如同沒有身份證,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她怎能看著茉莉將自己的幸福輕易地葬送掉?

  「結了婚一樣可以離婚,就算用婚約勉強留住一個人也不見得快樂啊!」她又老調重彈,並且不斷地找各種可以說服自己和別人的理由,好讓自己和杜珩之間的關係合理化。畢竟她從未想過要當一個男人永遠的情人,那是一條冒險的路,她卻已經走進去了。

  「我覺得你只是在自暴自棄。」於曼娟忍不住說了一句重話。

  茉莉啞口無言,但她不以為自己是自暴自棄,若真如此她會選擇薛明遠,因為他可以給她正常的婚姻,而她卻不愛他。

  選擇杜珩完全是因為她愛他,而且他的條件最符合她,跟他在一起她很快樂。

  「也許見過杜珩後,你就不會這樣想了。」茉莉為自己辯駁。「我愛他,他甚至比子賢還適合我。」

  說出這樣的話,她自己都覺得驚訝,從認識杜珩至今,她從沒有將他們兩人認真地比較過,會說出這樣的話是因為一時衝動吧?

  於曼娟久久無法言語,她曾經以為以茉莉和子賢之間七年多來堅定不移的感情,她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一個男人;沒想到現在她會說出這樣的話,茉莉是認真的嗎?她不得不懷疑。

  「你真的這樣想,我也無話可說。」於曼娟只希望她不是在賭氣、鬧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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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陽光斜斜地照進天藍色紗簾內,將整間充滿藍色情調的咖啡館蒸騰出一股夢幻似的憂鬱情調。

  吸煙區——

  一個男人斜斜地倚靠在水藍色的皮椅上,手指間夾著一根煙,有一口沒一口地吸著,時而在煙灰缸上抖了幾下,一派瀟灑自若的悠閒。

  他正在和對面一位年紀看起來和他差不多的女人談話。

  「你真的想定下來?」女人嘴角噙著一抹笑意,用十分曖昧的眼神瞅著他看。

  「飄蕩這麼多年了,最近有些疲倦。」

  「是為了你之前跟我提過的那個女孩子吧?」她似乎總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都有吧!我發現自己不能失去她了。如果生活不能安定下來,我隨時都會失去她。」這是他這幾天認真思考過的結論。

  「你不是一向排斥婚姻!莫非你也想走進婚姻!」她不太敢相信這位當年不管家人怎麼勸他,都執意要一個人背著相機去流浪的男人,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放棄他的夢想。

  「我們不一定要結婚,婚姻對我們都只是一個形式,可有可無,最主要的還是我們的感情是否可以禁得起考驗。」「她知道你不想結婚嗎?」雖然她十分疼惜這位她一向當弟弟看的「兒子」,但仍不希望他耽誤了人家的幸福。

  「她知道,基本上她也不是很想結婚。」

  「你別告訴我,你們都只是想要找個伴的寂寞現代人。」她口氣中淨是不認同的調侃。

  「阿姨,你可能無法瞭解,過去我父母的婚姻給了我多大的影響,我深深地體會到兩個人若不相愛了,還要勉強在一起是很痛苦的事。與其這樣,不如維持一種自由的關係,誰也不約束誰,這樣可能大家會比較快樂吧?」

  他從來都不願意承認他的內心深受父母感情不和的衝擊,讓他看破了在結婚證書下的男女關係。如果不是茉莉深深地觸動他內心從來不曾被開啟過的角落,他沒想過要和一個女人發展這樣的關係。

  為了要在他和茉莉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他想了好多天,才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式——就是他在台灣成立一個攝影工作室,將更多的時間留在這個島上,他才能有更多的時間和茉莉在一起。

  杜珩找他的繼母張美雲出來,就是想聽聽她的看法。

  「你的想法也許偏激了點,但也沒錯,夫妻之間的生活本來就不像談戀愛一樣,可以一直保持甜蜜蜜的,很多爭執都會因為相處的模式不同而起,所以人家才說夫妻之間的感情是要靠經營的。我和你父親沒吵過什麼架,最主要的原因可能出在我們年紀差很多,他反而較能容忍我;對我而言,你父親比我成熟許多,我對他有著過多的崇敬,當然也沒什麼好吵的。

  「婚姻對女人而言是一種保障,若除去了那只證書,女人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安全感。除非她根本不想跟你保持長久的關係,否則,她最後還是會希望能有個圓滿的結局。」張美雲說得很中肯,畢竟她沒見過茉莉,所以她也無法得知對方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女孩子。

  「茉莉她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子,我第一次看見她就對她動了心,之後再也無法將她從我心上抹去。」他不否認自己對茉莉是一見鍾情。

  「可是你既怕失去她,又怕用婚約將你們綁在一起,難道你要她跟你同居一輩子嗎?或者是發現自己對她的感情已經淡了,再一腳把她踢開?」張美雲覺得杜珩的偏執並不值得鼓勵,她要想辦法導正他的觀念。

  「我不會這樣做,除非是她想離開我。」他說得肯定,對於茉莉他確實不忍心將她一腳踢開的。

  「這就對了,既然你對她的愛這樣堅持,又何必怕那一紙婚約?她說不在乎,或許只是在說給你聽而已。」她大膽假設。

  真的是這樣嗎?茉莉也想要有一個幸福的婚姻?他不是不能給她,只是怕自己的個性最終還是會辜負了她。

  「阿姨,雖然我愛她,但我不敢保證我能給她所想要的生活。」他的腦海中永遠揮不掉父母親吵架時所說過決絕的話——

  「你說你愛我,卻讓我每天守著這個空蕩蕩的家,你呢?一個人在外頭快活,你只會推說有應酬,誰曉得你在外面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母親總是這樣含淚控訴著。

  「我每天辛苦地工作,你以為我喜歡應酬?沒那麼多的應酬,哪來的生意可做?為什麼你就不能多體諒我,一天到晚只會疑神疑鬼,搞得我都快瘋掉了,你知不知道?你非得逼我去死,你才高興是不是?」父親的咆哮聲,明顯地透露著深深的疲憊。

  多可怕的對話,這就是杜珩心中的婚姻生活,猜疑、怨恨、怒吼、哭鬧……像一個即將毀壞的黑暗世界。

  他只能將自己放逐到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國度,不去想,不去看,但他的心上仍有一處永遠無法彌補的缺角,也形成他人格上的缺憾,他從此害怕婚姻,怕死了!

  「阿珩,人都沒有十全十美的,我相信只要有足夠的包容心,夫妻相處並不難,只看彼此是不是用心經營。你父親曾經告訴過我,他以前總是忙著賺錢,以為男人只要賺很多錢回家,就是對那個家盡了義務,他從沒想過妻子也是需要被呵護、被關愛的,所以他和你母親的婚姻最後才會以殘破不堪的局面收場,可這沒有誰對誰錯的問題。」張美雲頗滿意目前自己的婚姻生活,也正是因為杜國風經歷過一個失敗的婚姻,所以更能體會婚姻的可貴,他對她好得沒話說。

  茉莉會希望他給她一個婚姻嗎?兩個人若朝夕相處後,是不是原本甜蜜的戀情終將變質?他不要他和茉莉之間變成父母親相處的模式,那麼他勢必要為了她而改變自己的生活,這樣他會不會太過勉強?

  為了一個女人,放棄自己原來的生活……他好徨!

  *  *  *

  「你真的要去非洲?」茉莉不可置信地看著躺在身旁的男人。

  他曾經一次次地跟她開玩笑,沒想到這一次,他竟認真地跟她說他要去非洲,大約兩個月後才會回來。

  「對!我要去非洲,但不是去拍兇猛的野生動物,而是去尋訪當地的土著,和一家出版社的旅遊作家同行。」

  這就是杜珩的生活,他替許多人工作,雜誌社、出版社、廣告公司等等,只要是他感興趣的題材他都會接。

  兩個月!在她的心已經完全給了他之後,她不知道自己的思念會不會氾濫成災。

  「你自己要小心。」光用想的她都覺得可怕,在她眼中那是一個充滿貧窮的蠻荒地帶,生活是一件很艱辛的事。而他要在那個地方待兩個月,她怎能不替他擔心?

  她的眼角泛著淚光,他知道她不捨,但這是他早就答應要接的case,不能因為不捨得就食言,這不是他的作風。

  「你捨不得離開我這麼久是不是?」他取笑她。

  「捨不得又怎樣?那是你選擇的生活,只要你高興就好。」她不能自私地要他為她改變,誰教她要愛上這片雲。

  杜珩心上一陣緊縮,總覺得他這一趟離去,要好久好久才能再見到她,心上就有說不出的酸澀,他也不想放下她一個人啊,

  「茉莉。」他的手指輕輕地撫過她的臉頰,深情地看著她。「你想不想跟我結婚?」

  「為什麼?」都說不結婚了不是嗎?他還提這個做什麼?

  「因為,我想永遠跟你在一起。如果我們結婚後,你一樣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我偶爾還是會這樣飛來飛去的,你可以接受嗎?」這是他自私的打算。

  經過那天在咖啡廳與張美雲深談之後,他便認真地思考眼茉莉結婚的可能性,如果他們對這樣的婚姻能達到共識,那麼他願意用心來經營這個婚姻。

  「不結婚一樣可以永遠在一起,你為什麼要改變初衷呢?怕我會變心嗎?想用婚約將我套牢?或者,你只想給我一個名分?」她笑著問他。

  茉莉沒想到杜珩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她不認為自己是那種善變的女人,而且杜珩也不必覺得這樣的關係委屈她了。當情人沒什麼不好,她已經不在乎了。

  「都不是,因為我愛你。跟你結婚後我們不是可以更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你也不需要在十一點之前趕著要回去,我可以抱著你睡一整夜,也可以用女婿的身份在你家自由進出,這樣不是更好?」杜珩摟住她的腰,讓她貼向自己。

  杜珩的話提醒了她,她已經在這兒耗掉太多時間,若再不回去,媽咪又要碎碎念了。

  「你說得沒錯,我該回去了。」茉莉推開他的手,跳下床,迅速地穿上衣服。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杜珩悶悶地跟著下床,套上一條短褲。

  「等你回來再說。」她還沒有結婚的心理準備。

  「茉莉,我是認真的。」

  他從身後摟住她的腰,希望她現在能給他一個答案。

  「如果你回來之後還想跟我結婚,你就到我家跟我爸媽提親。」她跟自己賭,如果兩個月後他還是決定要結婚,她就嫁給他。他說得沒錯,名正言順地在一起,她母親也可以不用再替她的未來擔心,這不是兩全且一美嗎?

  「真的?」杜珩喜出望外,沒想到茉莉真會答應他的提議。

  茉莉反過身,摟著他的脖子,親暱地貼著他的身體。

  「嗯!你有兩個月的時間可以後悔,我希望你不是一時興起而跟我求婚的。」她還是不敢相信一個口口聲聲要自由的男人,真的改變得這樣快。

  「我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兩個月後我依然不會改變我的想法。」他篤定地說。

  茉莉的臉頰貼在他的胸前,聽見他胸腔裡狂亂的鼓噪,感覺卻是那麼地踏實。她幾乎要忘了,子賢是否曾經讓她這樣狂亂過。

  她不想再失去杜珩,他是上帝派來拯救她的,一定是的。

  杜珩輕輕地推開她,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戀戀不捨地吻著她的紅唇,她的味道那麼甜美,讓他一再地品嚐都不厭倦。

  「茉莉,不要回去好不好?」這些天他總是想她想到失眠,多想能擁著她而眠,有了她,他將不再一個人寂寞地過生活。

  「不好,我爸媽為了我操太多心了,我不要他們再為我擔心。」她現在只想做父母親眼中的乖女兒。「而且,我也不要爸媽對你有負面的評價。」

  她的考慮是對的,杜珩若要娶她,就必須贏得她家人的好感,要不然她父母怎會放心地把女兒嫁給他呢?

  「你說得沒錯,所以,我只好一個人孤枕而眠了。」他說得好像自己真的很可憐似的。

  「少來了,你這個習慣一個人生活的老男人,身旁多了一個人你還會覺得奇怪呢!」她覺得杜珩的懷抱好溫暖,溫暖得讓她不想放開。

  「那是我從來都不知道抱著一個女人睡覺是這麼舒服的事啊!」他笑起來連眼角的魚尾紋都跟著飛揚起來。

  茉莉忍不住伸手撫了撫他的魚尾紋,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魚尾紋可以給人這樣的安全感。

  「你真的老了。」

  「常在外頭奔波的男人會比較容易蒼老,你不會嫌棄我老人家吧?」他抓住她的手。

  「我在想,也許我是為了遇見你才去開刀的吧?若不是經過那一場痛苦的變數,我早就是別人的新娘了。」她內心有著深深的感慨,愛情真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若是現在要讓她自由選擇,她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再選擇子賢?

  子賢曾經是一個風頭很健的男孩子,但畢了業後他反而沉寂了下來,整個人變得穩重多了,他們若結婚應該也可以過著幸福的生活。而杜珩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他的生命充滿著神秘與冒險,跟他在一起若不是大好就是大壞,但女人會心甘情願地跟著他,就算吃苦也無所謂。

  「你這樣想就太過沉重了,若真要這樣說,那麼我就是為了遇見你才去流浪的。」他心上是不捨的,如果可能,他寧願她沒有發生那件不幸的事,畢竟那對一個女人來說太過殘酷。「不過,那些都已經過去了,我希望給你一個新的生活,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你一起去流浪。」

  「好像不錯的建議喔!」她覺得這一刻她已經從過去的陰霾中走了出來,她真想跟著杜珩四處去流浪,做一對神仙眷侶。

  這一生只要有他陪伴,她什麼都可以不去想了!

  「那麼你就等著我去你家提親吧!」他緊緊地擁著她,感覺自己的心總算找到一個可以停泊的港口,他不再是一朵飄浮的雲了。

  *  *  *

  兩個月的時間不長不短,但足以讓一對熱戀中的男女害了嚴重的相思病。

  相思不是病,害起來卻要人命。但它究竟有什麼樣的症狀呢?腦海中不斷地想著他、沒事就發呆、傻笑、茶不思飯不想……偶爾還會想吐!

  想吐?

  就在這樣的症狀越來越明顯時,她從恍恍惚惚的迷夢中驚醒過來,為什麼會想吐?她百思不得其解。

  然後算算日子,她驚慌地發覺,該來的月事已經足足遲了三個星期,雖然開過刀後經期變得比較不正常,但也沒有這麼離譜過啊!

  難道她懷孕了?可醫生說她不太可能會懷孕,沒有理由就這樣懷孕吧?

  那是什麼原因?

  莫非又是什麼病症的前兆?她真的怕了,一次的開刀已經奪走她的生育能力,難道還不夠嗎?

  她悶了好多天不敢告訴任何人,也不敢去看醫生,直到嘔吐的症狀明顯到達於曼娟都覺得奇怪,她不得不拖著茉莉去看她之前的主治醫生。

  在經過簡單的檢查過程,竟然得到一個意外的答案——

  「照檢查的結果看來,你已經懷有兩個月的身孕了。」

  轟一聲,茉莉整個人被炸開了般,她簡直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為什麼她會懷孕?

  「醫師,您不是說茉莉很難懷孕嗎?她怎麼可能懷孕?」於曼娟也嚇傻了,她心上瞬間湧上無數個疑問,心情變得很複雜。

  「是這樣沒錯,唐小姐本身子宮就比較弱,再加上開刀所造成的傷害,懷孕的機率更低;而即使幸運懷孕了,流產的機率也很高,所以,若要保住這個孩子,你可能要辭掉工作,每天在家裡躺著,直到生產為止。我會開一些安胎藥讓你帶回去吃,但切記,若有出血現象一定要馬上回來檢查。」陳醫師並不是很樂觀地說。

  茉莉聽得似懂非懂,她的腦筋一片空白,不知該高興還是該痛哭一場。

  「若一切正常的話,兩個星期後再回來檢查就可以。」

  於曼娟幫茉莉領了藥,母女倆回到車上,於曼娟發動了車子。悶在心中的一個疑問終於說出口:

  「孩子是杜珩的?」於曼娟明明知道這是答案,她並沒有生氣,只是遺憾,遺憾茉莉懷的為什麼不是子賢的孩子。若當初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她該堅持要茉莉跟他結婚的。

  這個杜珩若照茉莉所說的,只是一個愛好自由的攝影師,那麼萬一孩子留下來他若不想結婚,豈不更糟糕!

  「是杜珩的。」茉莉的心漸漸從驚訝中沉靜下來,她的心湧上一股甜蜜,若杜桁知道她懷了他的孩子,是不是會很意外?

  他不會不要孩子吧?

  無論如何,她都要把孩子保住,那是杜珩和她的孩子,不管是男孩或女孩,她都要好好地疼愛這個孩子。

  「他會跟你結婚嗎?」若沒有孩子,於曼娟還可以接受他們不結婚的論調,但現在茉莉已經懷孕了,她不容許他們這樣任性。

  「他說過這趟從非洲回來之後,他要跟我結婚。」本來茉莉還不打算告訴媽咪關於杜珩跟她求婚的事,但現在既然媽咪有疑慮,她說了也可以安媽咪的心。

  「他是認真的?」於曼娟沒見過杜珩,她對這個人並沒有任何的喜惡,但茉莉會這麼喜歡他,想必應該是個不錯的一個男人。

  「杜珩說話算話,除非是他不回來了。」茉莉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說了不吉祥的話,杜珩怎可能拋下她,不回來了呢?

  「他敢不跟你結婚,你爸爸也不會放過他的!」

  「媽咪,您別想那麼多了。」她好想要馬上告訴杜珩這個好消息,只是他人在那麼遙遠的地方,她連電話都不知道要打到哪兒去呢!

  沒關係,剩下一個月左右他就回來了,她可以等他。

  她沒想到自己還會有懷孕的一天,雖然子賢已經結婚,但她不再難過了,這個孩子是杜珩的,她有杜珩愛她就好,他們有了自己的小孩,可以組織一個家庭了。

  第二天,茉莉聽醫生的建議將工作辭掉,專心地在家裡休養,等待杜珩回來,等待孩子一天天在她腹中成長。

  她每天都很快樂,不是躺在床上聽古典音樂,就是躺在院子裡的躺椅上看著爸爸種的花卉,它們開得好燦爛,就像她現在的心情。

  *  *  *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茉莉的好心情卻一天一天地遠離她。

  當她每次都以「或許杜珩明天就回來」這樣的話一遍一遍地自我安慰的同時,時間仍無情地溜走,直到她再也不能以那句話自欺欺人,杜珩已經整整離開三個月。沒有任何音訊。

  「茉莉,杜珩對你是不是真心的?」連她父親都要懷疑起那個男人是否會尊守諾言回來娶她。

  「爸,杜珩一定是有事情耽誤了,他一定會回來。」茉莉對他的信心已經日漸消蝕掉了,但她不得不在父母親面前假裝堅強。

  杜珩是不是後悔對她的承諾,所以他不再回來,也不想娶她了?茉莉偷偷地哭了好多次,但想到肚子裡的孩子,她又忍了下來。她每天閒閒地在家看了不少胎教的書,知道孕婦哭泣對胎兒會有不良的影響,所以除非是忍不住,她總是盡量不哭的。

  「你看你,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了,他若不回來,你要怎麼辦?」唐東華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茉莉好不容易懷孕了,總不能叫她拿掉吧?她的子宮絕對承受不起這樣的傷害。

  所以,他們做父母的也只能乾著急,而無計可施了。

  「杜珩不會丟下我,我要把孩子生下來。」就算杜珩不回來,她也要把孩子生下來,這孩子是注定要跟她的,她注定要幫杜珩生孩子的。

  「好了,不要再給茉莉壓力了,就算杜珩不回來,我也會幫茉莉養大這個孩子。」於曼娟還真想抱抱孫子呢!

  於曼娟早對兩個兒子死了心,他們目前都交了女朋友,卻遲遲不肯結婚,說什麼要等事業穩定、買得起房子才要結婚。擺明了就是不要跟他們住在一起嘛!

  茉莉兩眼無神地看向窗外,又在下雨了!初冬的雨,每下一陣,天氣就更加寒冷,直到寒透骨子,寒透她的心。

  為了保住這個孩子,大部分的時間茉莉都躺在床上,除了看電視和看書外,什麼事都不能做。

  不能做事的日子,她更加想念杜珩,思念從剛開始的甜蜜,轉變成今日的恐懼。是的!她好害怕,害怕到各種可能發生的念頭都想過。

  杜珩,杜珩,他的心遺落在異鄉了嗎?他是否平安?

  非洲!那個讓人無法想像的地方,貧瘠、荒涼、危險……種種概念中,沒有一個較陽光的字眼。

  他誆了她許多次,而這一次,他真的成行了,卻不打算回頭嗎?

  是否,他會感應到她對他的思念?是否,他會感覺到有一個和他息息相關的新生命,正在醞釀?

  杜珩,杜珩,回來吧!

  不要再讓她的淚水無止境的淌流,像這場冬雨,寒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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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茉莉等著,盼著,卻把薛明遠給等回來了。

  薛明遠不可置信地盯著她隆起的肚子,她的眼中除了初見面時閃過一絲絲燦亮的星芒外,此刻,黯淡無光。

  他沒看過她那樣絕望的眼神,就算在她告訴他關於她與未婚夫解除婚約時,都未曾見過。

  那眼神,是一片的死寂。

  「幾個月了?」他的心也沉入深深的絕望中。

  他問不出口的是:孩子是誰的?你不是已經不能懷孕了嗎?

  「六個月了。」這是一個可怕的數字,它一再地提醒她,杜珩已經走了好久好久,久到她以為他永遠都不回來了。「為什麼?」所有的問題都吞下,他從口中吐出一個沒有意義的問句。

  「你想問我什麼?」她乾笑一聲。「問我為什麼會懷孕?問我孩子是誰的?還是問我為什麼會躺在這裡?」

  她一連串的問句,讓薛明遠怔然,他只能沉默地看著她失了神的眼。

  茉莉的問句完全都是一個月前子賢所質問過她的,子賢看她的眼神幾乎噴得出火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明明可以懷孕的,我們卻因為醫生的一句話而造成終身的遺憾,我不甘心啊!我這一生只愛你一個人,為什麼你要懷別人的孩子?」

  他幾近歇斯底里的控訴,茉莉只覺得憤怒,她氣他明明結婚了還對她說這種話,更氣他不能全心全意愛他的妻子。

  「林子賢,你要愛的人是你的妻子,不是我,我現在懷了別人的孩子躺在這裡,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她沒有哭,因為淚已流乾,再也擠不出一滴淚了。

  「是杜珩的孩子對不對?他現在人在哪裡?他放你一個人在這裡是什麼意思?」子賢所有的不滿都指向杜珩一人。

  「你不要問我,我會對自己負責的。」她怎麼能說杜珩已經拋下她了,他要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她!

  「什麼意思?你對自己負責,他呢?他不該負責嗎?我真的越來越不懂你了。」

  「那是我跟他的事,你別再過問了。」她的心好痛。

  「你怎會變成這樣?茉莉,難道你忘了我們曾經那麼相愛!雖然我已經結婚,可是對你的心到現在還是沒變,我怎麼可以眼睜睜地看他這樣辜負你。告訴我,杜珩在哪裡,我去找他談,問他為什麼拋下你!」子賢激動的情緒瞬間轉化成濃烈的不捨。

  為什麼茉莉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他的?

  「你不要再管我了。」她的心早已粉碎,不論是過去或現在的愛情,都不是她所能掌握,她要怨誰?還能怨誰?

  和子賢分手曾經讓她痛徹心扉,是杜珩的愛溫暖了她,讓她得以重生。現在杜桁帶給她的傷痛,該由誰來撫慰?是薛明遠嗎?還是她肚子裡的小孩?

  她的思緒拉回到現實,薛明遠仍沉默地等待她的回答,他看她的眼神憂鬱又焦急。

  是林子賢或者杜珩,讓她枯萎得有如一朵乾燥花?她臉上一點孕婦該有的幸福和滿足都沒有。

  「杜珩去了非洲,也許,不會再回來了。」她的眼角滑下一行清淚。

  淚水不是流盡了嗎?為什麼她還哭得出來?

  薛明遠終於明白了。杜珩,那個攝影師,就是茉莉肚子裡的孩子的父親。

  「茉莉,我可以照顧你和你的小孩。」薛明遠不想多問了,茉莉的傷心已經說明了一切,杜珩他仍是一個定不下來的流浪者。

  茉莉抬頭看他,眼裡多了一份驚訝。她不懂,薛明遠會要一個懷著別的男人的小孩的女人。

  說不感動是騙人的,但感動也只是感動,她再也無法心動。

  「學長,我已經決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扶養這個孩子,你對我的一片心意,我只能辜負了。」愛過兩個男人已經讓她疲憊不堪了,她的生命再也承受不起那樣的折損。

  「為什麼你不給我一個機會?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會比杜珩更愛你。」當初是她讓他決心出國走走,他總是自以為是地認為只要時間夠久,茉莉就會忘了林子賢;沒想到杜珩還是早一步得到她的心,該怪自己太過大意嗎?或者他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個局外人?

  一個無法走入她內心深處的局外人?

  「學長,你不要再說了,我不可能讓你養杜珩的孩子,更不可能再愛上任何人了。」

  薛明遠想說什麼,又頹然地放棄。他知道茉莉是一個外柔內剛的女人,她不想要的事,誰都不能強迫她。

  「我不勉強你,茉莉,我們還是朋友吧?」他坐到她身側的床沿,執起她枯瘦的手,心疼地掛揉著。

  「嗯。」茉莉點點頭,心頭湧上一股暖意。

  「如果是朋友,我可以常常來看你嗎?」只要是他所喜愛的人事物,他都是很執著的。

  「可以。」她又流下淚水。

  這次絕對是感動的成分居多。

  他多麼想,多麼想吻去她臉頰上的淚水,但最後,還是輕輕地以手指將它拭去。

  茉莉,不是一個他可以褻瀆的女人。

  *  *  *

  春天。

  一個百花盛開,充滿朝氣活力的季節。

  庭園裡,一張搖晃的籐椅上,坐著一個美麗的女人,她輕輕地哼著歌曲,臉上充滿幸福的笑容。

  而她的笑容只對一個人綻放——她懷抱裡剛滿月的小娃娃,一張紅通通的胖臉,漂亮的五官承襲自她,只有那對耳朵,像極了他的父親……

  濃烈的思念情懷已被小嬰兒可愛的容顏所取代,茉莉每天只要看著他,她就心滿意足,多麼漂亮的一個男娃娃!

  「茉莉,快進來屋裡。」於曼娟又在大驚小怪了。「剛坐完月子的人,還是不要在外面吹風,對身體很不好喔。」

  「好嘛!」只是好久沒出來透透氣了,她在床上足足躺了十個月,好不容易熬到滿月,她當然迫不及待地要出來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

  「我剛燉好四物雞湯,快進來趁熱喝了。」於曼娟接過她手上可愛的小嬰兒,她第一次當阿嬤,對這個孫子可是寶貝得很呢!

  進屋後,茉莉吃起母親幫她盛好的雞湯,心中有著無限的感懷,這十個月若不是母親悉心地照顧,她真的無法想像自己是否熬得過來。

  對於杜珩,她已不再抱任何希望,只是隱約地擔心他是否仍平安,若他只是因為某些個人的因素不想回來見她,那麼她對他遲早會死了心。但,倘若他是出了什麼意外,她卻一無所知,那麼她將會遺憾終生的。

  「我們的小皓迪好可愛喲!」於曼娟坐在茉莉身邊,愉快地逗弄著小孫子。

  關於皓迪的姓氏,他們討論了好久,最後還是決定讓他跟著爸爸姓杜。若杜珩一直不回來,杜家的人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有這個流著他們家血液的孩子吧?

  「媽咪,我想去杜珩住的地方看看。」這幾天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她只是想確定杜珩是否有回來過。

  是他在逃避她?或者有其它的原因?

  空等的日子已經把她的愛都磨損得差不多了,她現在要的只是一個答案,如果杜珩真心要拋棄她,她就永遠對他死了心,不再跟他有所牽連了。

  「那個男人,你還想他做什麼?」於曼娟對於這個孫子未曾謀面的父親,已經沒什麼好感了。

  「媽咪,我只是在擔心他是否平安無事,杜珩不是那麼絕情的一個人。」這是她對他僅存的一點信心。

  「他若回來早該來找你了不是嗎?就算你去找到了他,又怎樣?」她不想女兒平靜的心再一次受傷,萬一杜珩真的無情,茉莉承受得起這樣的傷害嗎?

  「那我就徹底對他死了心。」

  「茉莉,媽咪是怕你承受不起,男人有時候是很絕情的。」她活到這把年紀,已經看太多聽太多了,所以,她總是慶幸自己嫁了一個好老公,他們夫妻雖談不上甜蜜,卻也算恩愛了。

  「我已經沒有什麼承受不起的事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還怕受什麼傷嗎?

  「你要去就去吧。看清了也好,免得你老是為他掛心。」於曼娟歎了一口氣,她的女兒長得這麼漂亮,命運怎會這麼坎坷?

  難道紅顏就注定要薄命?

  *  *  *

  茉莉終於來到了睽違已久的地方。

  杜珩的別墅一片寂然,她仍按下電鈴,坐在台階上等待。

  無止境地等待。他真的不在,一如她心中所想的。是回來了又走?或者從沒回來過?她無從窺視他的住所,只能等待。

  明知沒有結果,她還是捨不得走開。

  過去與杜珩相聚的點點滴滴,一幕幕地如同電影畫面般在她心頭放映一遍,她心中最難忘懷的竟然是澎湖的場景,他們的初吻——鯨魚洞。

  她還記得他常問她的一句話:「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他說這話時的眼神多狂野,多曖昧。

  快一年了嗎!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這一年她幾乎都是躺在床上度過的,她對杜珩的所有思念,全都繫在肚子裡的孩子。

  沒錯,就是皓迪給了她生活的勇氣,她才可以熬過那段痛苦不堪的歲月。

  她想不起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他的,也許是見到他的第一眼也說不定,只是那時的她太過悲傷,以致於無法去思考其它的任何事物。

  現在的他會是在哪裡?非洲嗎?或者是一個她所不知的島嶼?

  流浪與她,他還是選擇了流浪?

  而杜珩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來看待他們之間的戀情!他竟可以做得這樣決絕!

  淚水悄悄地自眼角滑落。最後一次了,她想。

  臨走前,一部白色的賓土車吸引了她的注意。

  因為,它就停在杜珩家的門口,與她的紅色小車面對著面。

  一個成熟漂亮的女人走下車,女人看了車上的她許久,終於走向她。

  茉莉的心狂烈地奔騰了起來,這個女人給她一種很奇特的感覺,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了一般,她是誰?篇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莫非……

  「茉莉嗎?」女人朝著窗口問她。

  她的眼眸隱隱地透露著憂傷,茉莉的心莫名地緊縮了一下。這個女人竟然知道她!

  「我是杜珩的繼母,可以跟你談一談嗎?」她的臉上流露出真誠的笑容。

  她就是那個大杜珩八歲的繼母?茉莉不置信地盯著她,她外表看起來年紀和杜桁不相上下,沒想到竟會是杜珩的繼母。

  茉莉開了門,走下車。

  「你怎會知道我?」茉莉不解地問。

  「阿珩跟我提過,而且我看過你的照片。」只是現在的她比照片上的她,又多了幾分成熟的韻味。

  茉莉同張美雲再次走上階梯,張美雲抽出鑰匙開了大門。終於,茉莉又可以再次踏入這個地方,她的心卻是無比的忐忑,現在的她想知道,又害怕知道有關杜珩的消息,但她很清楚,杜珩的繼母會給她答案。

  「我大約每個星期會過來一次,就算阿珩已經不在了,我還是改不了這樣的習慣。」張美雲感傷地說。

  轟地一聲,茉莉腦筋一片空白,她不瞭解「阿珩已經不在了」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可是她怎會覺得好想哭,好想哭,心也跟著劇痛了起來。

  阿珩已經不在了,已經不在了,不在了……

  「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杜珩他到哪兒去了?」茉莉激動地抓著張美雲的手。

  茉莉的手,顫抖得那麼厲害,那麼無助!

  「茉莉,我一直不知道要去哪兒找你。」

  張美雲眼中噙著淚水,那閃動的光芒,刺得茉莉幾乎昏厥,她似乎已經知道答案了。

  「阿珩,他去非洲後就沒有再回來了。」張美雲眼中的淚水不勝負荷,重重地跌落,一顆顆滴到茉莉的心頭。

  茉莉已經哭不出來了,她的眼中只有茫然,不知所措的茫然。

  「和他同行的作家說,阿珩一個人開吉普車出去,然後就失蹤了,他動用了許多人力去找,就是找不到他。他的車很久後才被找到,在一個大草原裡,人卻不知去了哪裡。」她不忍心說,在草原裡有一件沾滿血跡的衣服,已被證實是杜珩離開時穿的那一件。

  大草原……那裡有什麼,值得他這樣冒險?

  杜珩曾經告訴她,他在蒙古的大戈壁迷了路,因為想要回來見她一面,所以他堅持活了下來。

  那這一次呢?他是不是也堅持活了下來?

  杜珩,他說過要回來娶她的,現在她連孩子都幫他生了,他為什麼不回來?他怎忍心拋下她一個人孤伶伶地?

  「阿姨,杜珩他……」她不知道自己要問什麼,一顆心空蕩蕩的,飄呀飄地,飄到遠方的大草原,那裡究竟有什麼,有什麼比她更重要的東西……

  茉莉只覺眼前一片模糊,剎那間暈了過去。

  *  *  *

  「是夢,是一場惡夢。」茉莉醒了過來,撫著胸口,焦急地看著四周。

  這是什麼地方?好陌生又好熟悉的感覺?她做了一場惡夢,夢中有一片大草原,還有血淋淋的杜珩……

  「不!」她尖叫出聲。

  張美雲驚慌地推門而入,她看著滿臉蒼白的茉莉,她確實承受不起這樣的打擊,可見她愛杜珩,愛得那樣深。

  「茉莉,你怎麼了?」張美雲坐到床沿,關懷地問。

  茉莉看著眼前的女人,所有的記憶全都回來了,就是她,就是她告訴她杜珩去了非洲就沒有再回來過了。

  她的夢碎了!再一次,狠狠地被敲碎了!

  終究杜珩還是離開了她。

  「阿姨。」茉莉流著淚叫喚著她。「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和杜珩已經生下一個孩子了,他卻什麼都還不知道,就這樣離開我了嗎?我不相信他這麼狠心,他不會丟下我的!」

  茉莉的淚水再也停不下來,她抱著張美雲狠狠地哭了一場。

  張美雲不可思議地看著茉莉,她一點都不知道茉莉已經替杜珩生了一個孩子,那麼他們杜家有義務扶養這個孩子長大,畢竟那孩子是他們杜家的骨肉啊!

  「茉莉,為了孩子堅強地活下去吧!」張美雲撫著茉莉顫抖的肩。「你還年輕,孩子我可以幫你照顧。」

  「阿姨,謝謝你!皓迪現在由我媽媽照顧,我可以養他。」茉莉不得不害怕杜家會帶走她的孩子。

  「茉莉。」張美雲看著她淚水縱橫的漂亮臉蛋,不忍地對她說:「你不用害怕,孩子是你的,我只是關心你,如果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儘管開口,我們都是一家人,好不好?」

  茉莉抹了抹眼淚,點點頭,抱歉地說:

  「阿姨,我現在只有皓迪,沒有他,我也活不下去了。」

  「我知道。有空我跟阿珩他父親去看看皓迪,好不好?」

  張美雲的真摯讓她沒有拒絕的理由,畢竟皓迪流的是他們杜家的血,而且,她也很想見見杜珩的父親。

  *  *  *

  杜珩的父親跟杜珩長得好像,茉莉看見他,就像看見杜珩一般,淚水溢滿眼眶。

  初見茉莉的杜國風,緊緊地擁抱著這個未見過面的「媳婦」,他內心十分激動!沒想到近一年沒有任何音訊的兒子,已經讓他有了一個可愛的小孫子,這樣意外的驚喜,暫時沖淡了他失去兒子的心痛。

  「茉莉,是我們杜家對不起你,讓你一個人受苦了。」杜國風滿意地看著杜珩的女人,她的氣質那麼高雅,難怪他一向飄泊不定的兒子會為她駐足。

  只是兒子現在已經凶多吉少了,他恐怕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有了一個親骨肉吧?

  「杜伯伯,您別這麼說。」

  「雖然你和阿珩還沒結婚,但我們杜家會把你當成自己的媳婦一般看待,如果你不介意,就喊我一聲爸爸吧。」杜國風認真地說。

  茉莉熱淚盈眶,杜國風是一個親切的長者,和杜珩一樣給人一種可以信賴的感覺,她無法想像他曾經是一個離過婚的男人。

  「爸爸。」茉莉真誠地喊。

  雙方初次見面聊得相當愉快,但對於杜珩的意外,大家都深表遺憾。唐家夫妻雖沒正式見過杜珩,但從杜國風身上多少可以想見他的兒子必定也是同樣的不凡。

  由於兩家關係較為特殊,茉莉和杜珩並沒有結婚,杜國風自然不敢要求茉莉和皓迪回到杜家。

  然而,也因為皓迪的關係,兩家來往日益頻繁,儼然是親家的關係,只差彼此沒有以親家公、親家母來相互稱呼而已。

  雖然杜國風和張美雲也生了一男一女,但杜珩仍是長子,所以皓迪算是他們杜家的長孫,而且又是目前惟一的孫子,杜國風自然是對他疼愛有加,不時買玩具、尿布、牛奶過來探望孫子,唐家也因此變得很熱鬧。

  一切一切,似乎都是那麼美好。

  可杜珩呢?他到底是生?是死?至今仍是個謎。

  茉莉又回學校工作了,她讓忙碌的生活來忘懷杜珩帶給她的傷痛,只有在夜晚來臨時,她才覺得深深的寂寞。抱著漸漸長大的皓迪,她只能祈求上帝,賜給她一個奇跡,讓杜珩完好地回到她身邊。

  這樣的夢想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經變得越來越是奢求了。

  *  *  *

  一年後

  茉莉剛辦完一場書展,早已疲憊不堪的她,到化妝室裡洗把臉,順便補了一下口紅。看著鏡中的自己,又恢復了已往的神采奕奕,彷彿杜珩帶給她的傷痛已經遠離了。

  她已經可以過著和以往相同的生活,只不過她的生活中多了一個小孩,心中多了一份牽掛。

  薛明遠倒成為她一個很好的朋友。他有空間就來找她,陪她吃吃飯、聊聊天,他默默地陪伴著她一同走過那段低潮期,茉莉當然懂他的堅持,但她的心已經沒辦法再容下其他人了。

  她跟杜珩的感情是特殊的,他們不僅共同擁有一個孩子,而且杜珩生死未卜,她怎可能再接受薛明遠的感情?

  皓迪已經會走路了,他每天搖擺著那小小的鴨屁屁,媽咪媽咪地叫著,小小的、天真的心靈,他還不懂得還有一個爸爸,以為媽咪、阿公、阿嬤、爺爺、奶奶,就是他的所有。茉莉每每看著他天真的笑顏,總是一陣心酸。

  總有一天,皓迪會問她:「媽咪,皓迪的爹地在哪裡?為什麼別的小朋友都有爹地?皓迪也要一個爹地。」

  她要如何告訴他,爹地去了非洲,從此杳無音訊……

  走出圖書館辦公室,正值學生下課的巔峰時間,圖書館突然湧進大批人潮,匆促的腳步,與她擦身而過,在交錯的瞬間,她彷彿看見還在唸書時的自己,也曾經這樣活躍過。那時的她怎會知道幾年後,她會站在同樣的地方感慨生命的流逝;她又怎會知道,當年那位人人稱羨的天之驕女,會落得今日的淒涼……

  圖書館外,一群女學生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談笑著,即將沉落的夕陽,將她們青春的臉蛋照耀得閃閃動人。

  茉莉的視線越過她們,投射在後方另一群剛下完體育課的男同學身上,屬於年輕瘦長的體格,運動衫、短褲一致的穿著……其中一個突出的身影,黑色的T恤,黑色的牛仔褲,黑色及肩的長髮,散發著懾人的風采。

  眼前的畫面如同電影中的慢動作,除了那抹黑色的身影之外,旁邊的一切都變得模糊,緩緩地向前方移動。

  她定定地看著他,走進一個夢幻的世界,身邊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只有他一個人,遠遠地向她走來……

  直到他在她面前一步的距離停了下來,她看著他,看著他更加黝黑的臉,夢境或現實,她早已分不清。

  「茉莉。」他的嗓音低沉,恍若來自遠方。

  這個人,是誰?怎麼和她的杜珩長得如此相像?她不敢確定,他,究竟是真實的存在,或只是虛幻。

  「茉莉。」他握住她的手。「你忘了?我是杜珩啊!」

  天在旋,地在轉,她又要暈厥了嗎?耳旁嗡嗡作響,鐘聲、談笑聲、風從耳旁撩過的聲音……

  他剛剛說什麼?她聽得不夠真切,再說一遍好嗎?

  「你說你是誰?」她的眼神如此地潰散,潰散成沒有焦距的迷濛。

  「茉莉,我是杜珩。杜珩,還記得嗎?」他焦慮地捏緊她細緻的手,像要捏碎了一般的用力。

  好痛!茉莉抽回自己的手。她的所有知覺全都回來了。

  茉莉揪著眉,看著那張她朝思暮想的臉,是他沒錯,就算他化成了灰,她還是記得他,是他諶了她吧?

  「你還記得要回來?」看見他安然無恙,這近兩年來對她的思念,瞬間全都化作一股怨恨。

  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為什麼不回來?她好恨他,好恨他!

  「茉莉,你聽我說……」他急急地拉住她憤然而去的身影。

  「我不要聽,你這個大騙子!」她甩開他,快速地跑向停車場。

  大騙子,大騙子,自私的大騙子!害她傻傻地相信他會信守諾言回來娶她,原來他依然愛自己勝過於她,自己一個人逍遙自在地流浪,讓所有的人為他的安危擔心,還以為他已經……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什麼大草原,都是他騙人的說詞吧!

  「茉莉。」他來不及阻止她上車。

  茉莉鎖上車門,任他如何地敲打,她都不肯妥協;最後他繞到車前,擋住她的去路。茉莉鐵了心,不顧後果地踩下油門,杜珩利落地閃開她的車子,看著她憤恨地離去。

  她車身的那一抹紅,遠遠地看起來是那麼地憤怒,像要燃燒起來似的。

  看那紅色的影子消失在他面前,他的嘴角揚起淺淺的笑容,茉莉那麼生氣,代表她還在等他吧?

  杜珩告訴自己,這一輩子他都不要再離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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