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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又是小屋、又是烈酒、又是女人,所不同的是,地方不同、酒不同、對象不同。當然,氣氛也回然不同。
“又死了一個。”裘文傑沒頭沒腦地說。
“北大荒時時刻刻都在死人,”話聲從金線狐的牙齒聞流瀉出來:“這本來就是一個險惡的地方。”
“有一件事我想弄個明白,那個柄我一刀的人究竟是誰?你不是說,你已經掌握鐵證了嗎?”
“裘少爺,關於這件事我深感抱歉,先前我弄錯了,那個傷害你的人和玉娃子沒有關係。”
“你弄錯了?”
“是的,我弄錯了,我常常弄錯許多事。譬如說,我原先以為你把保安隊那四個精悍的隊員做掉了,現在我才明白,那四個人運氣不錯,如今還活著。”
“哦?”
“當然,你犯不著捎上一條殺害公人的罪名。”
“我不明白你提起這件事的用意何在。”
“裘少爺,你我都像單皮燈籠,看起來風雨不透,其實裡頭卻是輝煌明亮,我們在猜想:
你可能有一個正大堂皇的身份,劫莫高出獄只是一計,目的在追回那一批黃金,所以……”
“就算你猜對了,那與你又有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著哩!”
“這話怎麼訝?”
“過去,我也收過莫高啦,還有一些別的宵小之輩所愉盜來的髒金,如果你真是官府聘請來辦案的大員,我可就要巴結、巴結啦!”
“怎麼個巴結法?”
“你要什麼我就乖乖地奉獻什麼,要人給人,要錢給錢,只要不太離譜見。”
“金線狐,你太聰明瞭,聰明得過了頭,你的想法也太怪異了,我裘文傑就算蒙官府看得起,我也不屑於做做公門中的腿子……我到北大荒當然不是為了遊山玩水來的,的確有點兒小事,那檔子事與你無關,你不必緊張,不過,你也千萬別淌渾水,沾上了渾水可不好玩兒。”
金線狐臉上的笑容還是非常溫柔,只要是瞭解狐狸特性的人,都明白她這個時侯的心理狀況;因為狐狸生性狡猾,他是不輕易發怒的。
她柔柔地從唇間飄出一句話:“裘少爺!你是在警告我嗎?”
“如果你把我當客,這番話就算是忠告;如果你把我當敵人,那就算是警告。”
“裘大少!收購髒物固然也犯法,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罪名,我金線狐對這麼點兒小麻煩自信還擺得平。還有別人比我更不安心……”
“誰?”
“莫高。”金線狐慢吞吞地,她是在觀察裘文傑的反應。“金天保和畢玉清這兩個吃公事飯的人眼看你在金山鎮搖來晃去,並沒有立刻對你採取行動,使得莫高更相信那些傳說,為了自保,他也許會對你採取什麼嚴厲的手段。”
“忠告?還是警告?”
“裘少爺!我不得不為自己著想,你將來可以一走了之,而我還要留在北大荒和莫高相處下去。”
“金線狐!在你的眼中,除了莫高和我之外,還有沒有別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難道沒有將玉娃子看在眼裡?”
“哼!黃毛丫頭!”
“你不認為玉娃子的背後還隱藏了一個具有相當實力的人物嗎?”
金線狐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
“佟春霖的背後也隱藏了一個神秘人物……他們看起來好像是衝著我,其實,也許與稱也有連帶關係。”
“裘少爺!玉娃子的確在打聽有關我的許多事情,不過,我一直在猜測是你教她在打聽我……”
“那就錯了。如果不是你先在山神廟裡找到我,我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找上你。”
“真的嗎?”
“沒錯。”
“這話可真使我安心……裘少爺,莫高想跟你見個面,你認為有必要嗎?”
“見面談談無妨,不過,時間跟地點要商量一下。”
“放心,莫高不敢耍什麼花樣。”
“我不是怕他耍什麼花樣,而是唯恐別人知道了我與莫高的約晤而引起許多不必要的枝節。”
“好!我保證這件事除了你我、莫高之外,絕不讓第四個人知道。”
“我先謝……”裘文傑很莊重地欠動了一下身子。“另外我想託你一件事。”
“別客氣。”
“替我找一隻手。”
“找一隻手?你在開玩笑?”
裘文傑很仔細地描述了那隻曾經傷害過他的那隻手,他深信經過他的細膩描述之後,金線狐一定會有深刻的印象。
“裘少爺!你相信一個粗壯的大男人會生著一隻如年輕女子般細嫩的手嗎?”
“那應該是不可能的。”
“那麼,你相信那隻執著牛耳尖刀傷害你的手是假的嗎?”
“那是一隻假手?”裘文傑顯得非常吃驚。
“照你的描述來揣測,那好像是我聽說過的一隻假手,這個人名叫‘玉手藏心’,從小就斷了右臂,後來遇到了一個老毛子,老毛子在俄皇宮廷裡當過侍衛,劍法、刀法都非常精湛,並且擅長製造義肢,就為他配了一隻義手,靈巧異常,生動逼真……根據傳說,這個人在三年前因酒醉失足,墜入黑龍江中溺斃了。”
“那是幹什麼行業的?”
“殺手。”
“如果他是一個殺手,所謂落江溺斃的傳說就不可靠了,這種人常常以死亡來掩蔽他的行蹤。”
“放心!我會盡快把這件事查個明白的,……對了!你跟玉娃子有感情了嗎?”
“有一點。”
“裘少爺!給你一點兒忠告。北大荒的娘們並不是很多情的,如果有女人主動向你示愛,你最好還是小心一點兒。”
“也包括你在內嗎?”
“包括任何女人。”金線狐的話很含蓄,她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裘文傑離開了金家大院,回到客棧,他立刻找到了曲文堂;後者倒是很遵守諾言,住進客棧之後就從來沒有離開過。
“你對莫高了解多少?”裘文傑突然提出這麼一個問題。
“你是指那一方面?”
“他的實力,他的動向。”
“實力雄厚,動向難以捉摸。”
“曲文堂!莫高手裡還有一萬八千兩黃金沒有脫手,如果照你所說,他的動向難以捉摸,實力雄厚,那批黃金咱們就永遠也別想打主意了。”
“話可不是這麼說,動向可以查,實力咱們硬拼不行,可以軟的,可以智取呀!”
“從現在起,你和你的手下要四處活動,將莫高的行蹤切實掌握,並且隨時與我保持聯繫。”
“難!”
“難?你是說這件事辦不到?”
“難的確是難,不過我曲文堂還是可以辦得到。”
“別待在這兒說大話,趕快行動,曲文堂,可千萬要記住,不許打草驚蛇。”
曲文堂真像那麼回事,立刻將他的手下召集攏來,比手劃腳地指示一番,然後分頭離開了客棧。
裘文傑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剛一進門,就聽到一個聲音說:“把門閂上。”
那個聲昔相當低沉,短短一句話,也難以聽出此人是陌生還是熟悉,不過,裘文傑卻依言將房門上了閂。
“放心,沒有人看見我進來。”
裘文傑也沒有看見那個人,根據聲音發出的方向來剁斷,對方顯然是掩藏在帳子的後面。
“有話請快說。”
“姓曲的兄妹不可信任。”
“還有呢?”
“莫高的約會可不赴則不赴,如果非赴不可,則要加倍小心。”
“還有嗎?”
“快刀斬亂麻,不要再拖,一拖就會發生重大變化,前功盡棄就不合算了。”
“還有嗎?”裘文傑站在旁邊一動也沒有動過,他的態度也是冷冷的;他對這個人似乎沒有太大的好感。
“你沒有什麼需要告訴我的嗎?”
“沒有。”
“刀傷怎麼樣?”那人顯然很關心地問。
“沒什麼,天氣冷,傷口好得快,再過兩三天就會封口長肉了。”
“那就好……”
裘文傑又打開房門走了出去,他似乎存心要給對方一個離去的機會,而這個人又會是誰呢?
鐵柱子站在廊下,他好像是在等待著主人的出現。
“回來多久了?”裘文傑輕輕地問。
“剛回。”
“有收穫嗎?”
“多少有一點兒……少爺!事情有點怪,金線狐門下的人全都停止了活動,這表示她已經預知有什麼事情要發生,而不願淌上渾水。”
“就這麼一點兒收穫?”
“還有……”鐵柱子將嘴巴湊上了裘文傑的耳朵,輕言細語。
裘文傑向鐵柱子吩咐了一些什麼,鐵柱子先是眼睛瞪得很大,好像很吃驚的樣子,然後又點點頭,匆匆忙忙地走了。
當裘文傑再回到房裡時,那個人已經不見了。
這時,掌櫃的走了過來。
“裘大少!有句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掌櫃的說起話來支支吾吾的。
“有話儘管說,沒關係!”
“這兩天,畢隊長老是跑到店裡來問東問西的……裘大少!我是好意,要是……要是……
我是說,裘大少果真有什麼麻煩在身上的話,可得小心點!”
裘文傑沒說什麼,笑眯眯地摸了一塊老光洋塞在掌櫃的手心裡。
“謝謝!謝謝!”
“掌櫃的!麻煩您幫我打聽一件事兒。”
“您吩咐。”
“這兩天,店裹住進來一個名叫曲文堂的,他還帶了幾個夥伴……他們以前常來這兒落腳嗎?”
“這……以前好像沒來過。”
“這兩天,他們還安份嗎?”
“我到沒留意。”
裘文傑又摸出一塊大洋放在掌櫃的手心裡。
“對了!昨兒夜裡,畢隊長好像到曲爺的房裡去坐了一會兒。”
“你說好像,那是不能肯定?”
“因為我沒親眼看見畢隊長從曲爺的房裡進去出來,不過……不過,我想他倆是聊了一陣子,不會錯。”
“畢隊長以往常常來查號子嗎?”
“查號子是常事,不過,查號子一定帶著糾察隊,這兩天,畢隊長都是一個人來……”
“今兒夜裡如果畢隊長再來的話,麻煩您給我打聲招呼。”
“好!一定、一定。”
掌櫃的離去之後,裘文傑和衣躺上床榻,天已向晚了,在上燈之前,他還可以閉眼養養神。
裘文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時眼前一遍漆黑,房外有人敲門。
“誰?”
“裘大少!”是掌櫃的聲音:“你該起來吃晚飯啦!”
裘文傑連忙打開了房門,掌櫃的向他作了一假眼色,又抬手向外麵店堂一指。裘文傑明白:畢玉清又來了。
掌櫃的立刻就走了,裘文傑喚來夥計點上燈,打來一盆水,他洗了把臉,就往前面店堂走去。
這時候店堂中可真熱鬧,上了七八成座兒,在櫃枱邊有一張小方桌,畢玉清正坐在那兒,手裡捧著一盞茶,他穿的是一件鑲狐裘滾邊的皮襖,那副神態活像是那家的花花大少爺。
裘文傑要了一個雙入座頭,叫了幾個菜、一壺酒,敵店小二擺上兩副杯筷,然後向店小二低聲說:“請畢隊長過來坐坐。”
店小二倒不覺得什麼,以為這位外來的行客要攀交情,然而畢玉清卻發楞了,他似乎猜不透裘文傑要玩什麼花樣。楞了一楞,他還是很灑脫地走了過來。
“貴姓大名?”這一問,可就暴露了畢玉清心理上的弱點;他不是一個擅長處理突發事件的人。
“裘文傑。”
“我是本地的保安隊長……”
“畢隊長,我是久仰了,所以才冒昧地請你過來喝幾杯,一方面是藉此機會一敘仰慕之忱;另一方面是有事情要請教請教。”
畢玉清心神逐漸穩定下來了,他那跋扈剽悍的本性終於又顯露出來。
“裘兄!你也不要過份抬舉我,我來,只為了辦一件公事,只要裘兄賞臉惠予合作,我就感激不盡了。”
“畢隊長大客氣了!”
“裘兄!聽說你受了刀傷”
“這是小事,多承畢隊長關懷。”
“裘兄這話錯了,對我這個擔負金山鎮治安的人來說,並不算是一件小事,鬥毆、兇殺,法所不容,竟然有歹徒謀刺外來的遠客,這是相當嚴重的一件事可是,裘兄沒有到隊上報案,這就敵人頗費猜疑了。”
“畢隊長莫非還想追究這件事?”
“裘兄!你應該說我是想盡快處理這件事,你受到傷害,隱密不報,也許你是想私自了斷,如此一來,殺伐之爭豈非永無寧日,等到出了大亂子,那也是我的麻煩啊!”
“畢隊長請放心,不會有什麼大亂子的。”
“這麼說,紛爭已經解決了?”
“我並不想深究這件事。”
“聽說有個很厲害的江湖殺手今天被人做了,莫非那個人就是……?”
“畢隊長,喝酒好嗎?”
“我是吃公事飯的,總要記住‘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昭訓,不敢接受款待……”說到這裡,畢玉清將腦袋往前一伸,輕聲細語地說:“根據我吃公事飯吃了好幾年的經驗,裘兄好像具有特種身份,來到北大荒也好像是肩負著特種任務,裘兄可否稍微給我一點暗示,免得我行事魯莽,誤了您的
大事。”
“畢隊長!”裘文傑笑眯眯地說:“您真是太抬舉我了,我是一介草民,那裡有什麼特殊身份,更談不上什麼特別任務……”
“裘兄!我可是把招呼打在前面了,如果裘兄堅持不肯承認,我就要行使我這個保安中隊隊長的職權了。”
“請便!”
“裘兄!我的責任是維護金山鎮的安寧,為了避免滋生事端,我希望你能在明天日落之前離開這兒。”
“哦?這好像太匆促了一點。”
“裘兄和本地的金姑娘是朋友,看在金姑娘的份上我已經給你很寬裕的時間了。如果你在明天日落之前沒有離開本地,我就要派人押解你離開。”畢玉清說完之後就站了起來,大步向店外走去,連頭都沒有回。
裘文傑雖然在嘴角處流露一絲狡黠的笑容,但他的眉頭卻深深地皺了起來。顯然,畢玉清的出現仍然為他帶來了相當的壓力。
又有人到了他的面前,是杜雲飛。
當杜雲飛接觸到裘文傑的目光時,就立刻說出了幾個簡略的字:“午夜,有一輛雙轡套車會來接你。”
不待裘文傑有所表示,杜雲飛就走了。
現在,裘文傑心頭只有一個願望:在那輛雙轡套車出現之前,曲文堂能和他照個面。儘管有人警告過他,對曲家兄妹不可輕信,他還是抱著這種願望。
酒是一滴未沾唇,匆匆吃了一碗刀削麵,裘文傑又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他沒有倒向床榻,而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他的眉宇毫不開朗,很顯然,他的心情絕不寧靜。
他為什麼而煩惱呢?他真在耽心和莫高的約會嗎?如果他真的恐懼莫高和金線狐會設下什麼陷阱,他可以不去赴約。難道這個約會對他是如此重要麼?重要得連性命的危險都不顧嗎?
時間敘匆流逝,燈油漸枯,火苗漸暗,午夜也愈來愈近了。
曲文堂也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他那張紫膛臉泛著油光,春寒仍重,尤其是夜晚,而曲文堂卻是揮汗如雨,由此可見他是多麼勞累,心情又是多麼急迫。裘文傑私心不禁一動:別人所說的曲文堂不可輕信之言似乎有商榷的餘地。
“老弟!終於不負所托。”這是曲文堂開頭的一句話。
“坐下、慢慢說。”
曲文堂並沒有坐下,他提起茶壺,一口氣將半壺塗茶喝得乾乾淨淨。
“老弟!莫高是在金山鎮,不過,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踩上他的盤子,不過,有一點我敢向你打包票,在方圓四十里之內,絕沒有半個莫高兄弟的影子。”
“這麼說,莫高落了單?”
“我猜他是故意這麼作的,為了博取你對他的信任,故意遣走他的弟兄,免得你猜東疑西。”
“可是……”裘文傑小心翼翼地說:“金線狐的實力卻在金山鎮,她如果想來一招嫁禍東牆之計……”
“不可能。”曲文堂的語氣很肯定。
“這話怎麼說?”
“據我打聽到的消息:金線狐只准杜雲飛在外走動,其餘的人不容許跨出金家大院一步……”
“那正是集結武力的徽侯。”
“我的看法卻不同,如果金線狐有什麼陰謀的話,她一定先將實力分散,然後在預定的時間和地點內瞬間集中,絕不至用這種笨法子;大批人馬同時湧出金家大院,那是很容易引人注意的。”曲文堂倒不是一個粗人,他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
“你的人呢?”
“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等你行動的時候,我們就會暗暗跟隨,盡到保護你的責任。”
“你這樣有把握嗎?”
“當然有把握,如果讓我喝幾杯酒,我會更有把握。”
“酒絕不能讓你喝,這是我們事先約定的,現在,請將你的手下召集回來,他們只有一件事可作,那就是:飽餐一頓之後上床睡覺。”
“那是說:今夜沒事?”
“是的,我跟莫高的約會不在今晚。”
曲文堂以不太信任的日光瞪著裘文傑,但他也的確難以相信裘文傑會不注意他這股子不算太薄弱的實力。瞪視良久,他才喃喃吐出一句話:“老弟!我們的約定還有效嗎?”
“當然有效。”
“那麼,你今夜還要離開客棧嗎?”
“也許會離開。”
“去那兒?幹什麼?”
“去會一個姑娘。”
“那種事情咱們是沒法子跟著去的,不過,你老弟千萬要保重?我發財的夢想就寄託在你身上啦!”
“放心,”裘文傑拍拍曲文堂的肩膀,輕鬆地說:“我是個千年不死的妖精。”
曲文堂走了,他剛一出門,裘文傑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他方才的輕鬆姿態顯然都是故意裝出來的。
客棧裡已逐漸寧靜,當每個人都睡在火熱的炕上去追尋一個好夢時,裘文傑卻要冒著春寒,去赴一個死亡約會,他當然輕鬆不起來。
但他還是站起來了,他的腰悍挺得筆直,兩眼炯炯有神,在他的臉上絕對找不出半點恐懼的神色,當然,他如果是個膽怯者,那敢隻身來到豺狼處處的北大荒?
他穿過寂寂的中庭,經過冷清清的店堂,也許他的神智太專注了,連小夥計向他打招呼他都沒有留意。
裘文傑走出店堂,寒風立刻吹起了他的衣袂,時間算得可真準,他剛在客棧門口臨街一站,東頭上就有一輛大車駛了過來。
雖然長街漆黑,裘文傑仍然看出那是一輛雙轡套車,兩匹大麥騾揚鬃昂首,鼻孔噴出縷縷白氣,轉瞬間便到了眼前。
套車的速度並不快,因此,車把式能夠很準確地將套車停在裘文傑的面前。
駕車者是個年輕漢子,車轅上還站著另一個年輕漢子,站在車轅上的年輕漢子一躍而下,撩起了車簾,很恭敬地請裘文傑上車,裘文傑毫不猶豫地登上車廂,垂簾放下,套車又繼續向前。
出西頭,是去那兒呢?
裘文傑一念未已,驀聽兩聲槍響,套車立刻失去了控制,兩匹大麥騾也發出聲聲長嘶,一陣砰砰嘭嘭,套車轡套脫斷,大麥騾脫韁而去,車廂也就傾斜地倒了下來。
裘文傑飛快地脫離車廂,車把式和另一個漢子已經橫屍街心,距離裘文傑所站的地方約莫百步之遙。
是誰殺了這兩個無辜的人?這個人的目的顯然是要阻止裘文傑和莫高的約會,為什麼?
一道黑影突地竄到裘文傑的身邊、低聲說:“裘少爺!快跟我去!”
是杜雲飛。
他拉著裘文傑隱入了一條黑巷,裘文傑卻停了下來。
“杜雲飛!到底是怎麼回事?”
“裘大少!我可答不上來。”
“開槍的人槍法神奇,他也可以要了我的命,而他卻讓我活著,為什麼?”
“裘大少!我實在無法回答你的問題。”
“誰才能回答我的問題?”
“裘大少!趕緊離開這兒,有什麼話到了金家大院再說還不行嗎?”
裘文傑沒有再提異議,他默默地跟著杜雲飛走,而他心裡卻反覆想著一連串的問題:杜雲飛為什麼在暗中觀察而不出面,難道他預先就知道這輛套車會出事?如果這個約會是他安排的,他就應該處在迎接裘文傑的地位,他為什麼不露面,而只是暗暗跟隨呢?如果套車沒有在鎮上就出漏子,一陣疾速飛馳,杜雲飛的兩隻腿能勝過那兩匹大麥騾的八條腿嗎?
金家大院在表面上看起來是寧靜安詳的,進入院落之後就會發現裡面的氣氛非常緊張。
院落中有不少人在走動,大廳裡的燈也是輝煌燦爛的。
金線狐坐在大廳裡,她也許是在等待裘文傑和莫高晤面之後的結果,因此,當杜雲飛和裘文傑雙雙出現時,她顯然非常吃驚。
杜雲飛幾個大步向前,低聲向金線狐說明了出事的經過,金線狐那張紅豔豔的臉立刻就發得白青青的了。
她打個手勢,示意裘文傑坐下,然後轉臉衝著杜雲飛問道:“雲飛!這件事除你和莫高知道之外,還有誰知道?”
“還有裘大少。”
“套車是那兒來的?”
“是莫高自己安排的。”
“那麼,莫高絕不可能又派人來殺死這兩個趕車迎客的人了?”
“應該不會。”
“當時裘大少坐在車上,他也應該毫無嫌疑。”
“是的。”
“雲飛!最後就剩下你了。”
“金姑娘!”杜雲飛的臉色立刻泛了白。“我怎麼可能幹這種事?”
“雲飛!如果有人出很高的價錢……”
“金姑娘!誰肯出很高的價錢去殺害兩個無名小卒?金姑娘!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世上沒有絕對可能和絕對不可能的事。”聽金線狐的口氣,她似乎對這件事已經相當有把握。
“雲飛!是你自己說出來?還是讓我用點兒手段逼你說出來?”
裘文傑坐在一邊冷冷地看著;如果這是一出精彩好戲,他就要作一個專心看戲的好觀眾。
杜雲飛的頭上開始冒汗了,他的聲音也開始發抖:“金姑娘!您對我不錯,而我對您也是忠心耿耿的我說什麼也不敢”
“來人!”金線狐喊了一聲。
她那四個女將幾乎同時出現,八道銳利的目光就像八把鋼刀,全部集中在杜雲飛的身上。
杜雲飛哀求地說:“金姑娘!給我一點顏面……”
“在金家大院,除了我之外,別人的顏面都不重要……給我先搜搜他的身上。”
四女一湧而上,杜雲飛似乎有轉身脫走的打算,但他並沒有那樣作,因為他自知無法逃脫。
三個人架往了杜雲飛,另一個則展開了搜身的工作,那娘們可沒有避什麼男女之嫌,搜得真仔細,最後在杜雲飛的胯下搜出了一個沉甸甸的小鹿皮袋子,任何人都看得出,那隻小皮袋中必定裝了什麼貴重之物。
袋中的物品傾倒出來,是二十來枚老毛子的金盧比。
金盧比閃現著黃燦燦的光芒,在雲飛的臉色也泛黃了。
“雲飛!”金線狐冷冶地笑著。“你發財了!”
“金姑娘!這是我省吃儉用的一點積蓄……”
“雲飛!還是那句老話,是你自己說?還是讓我逼你說?這些金盧比是誰給你的?”
“金姑娘!請相信我……”
金線狐打了一個手勢,站在杜雲飛身後的那健壯女子立刻用膝蓋頂上了他的背脊,使他腹部挺起,站在他面前的那個掄拳狠狠地搗過去,三拳一落,杜雲飛滿嘴穢物,胃裡的食物全都吐出來了。
“金姑娘……我……我……”
“雲飛,眼珠子是黑的,黃金是黃的,銀子是白的,誰會不愛?雲飛!你只要說老實話,我不怪你……”金線狐的語氣突然變得相當柔和:“雲飛!說吧!何必自討苦吃呢?”
裘文傑站了起來,他說:“我到外面透透氣。”
“請你坐下,”金線狐的口氣就好像在向她的手下下達命令。
“這是你的家務事,我應當離開。”
“請你坐下,這件事我應該明白地給你一個交代。”
裘文傑只得又坐了下來。
“雲飛!你是說還是不說?”
“金姑娘!這件事不完全是為錢,那個人逼我,如果我不答應,他就教我在北大荒沒有立足之地。”
金線狐的眼珠子掄了起來:“北大荒還有這樣厲害的人物嗎?”
“有。”杜雲飛用力地說。
“誰?”
“金姑娘!如果你知道那個人之後,對你不會有好處。真的,請相信我,我是忠誠地在為你作事。”
金線狐的動作好快好快,她似乎想利用這個機會在裘文傑面前表現她的功夫,只見她一個箭步到
杜雲飛的面前,接著又是一陣衣裳的撕裂之聲。她手上有一把短、薄、犀利的小刀,刀尖正貼在杜雲飛光裸的心窩上。
“雲飛!我答應你不追究你犯的過失,只要你說出那個人是誰。如果你堅持不說,我一定下毒手,雲飛!你應該瞭解我的個性。”
“是畢玉清。”
“畢玉清?”金線狐顯然非常吃驚。
“是他,我絕不敢胡說,金姑娘!我求求你,先不要顯露聲色,暗暗查明白他是受了何人指使,目的是什麼,再作定奪。”
“雲飛!我堅守我的諾言,不追究你的過失,你委屈幾天,暫時不要離開金家大院。”
金線狐揮揮手,那四個剽悍的女將將杜雲飛帶走了。
“裘少爺!情勢好像愈來愈教人捉摸不定了。”
裘文傑沒有說話,他對杜雲飛所作的交代並不完全相信;這也可能是金線狐故意施展的嫁禍東牆之計,江湖上的醜陋把戲實在太多了。
“裘少爺:我曾經保證你的安全,目前由於情勢混亂,我真耽心……”
“你可以隨時撤銷你的承諾。”
“這是什麼話?我雖然是個女人,也同樣懂得一諾千金,裘少爺!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請求,請你搬出客棧,住到金家大院來。”
“那樣可能會對我的行動不太方便。”
“你照樣可以進出自如,沒有任何人會干涉你。”
“可是,有許多人卻無法自由自在地來找我。”
“裘少爺!”金線狐皺皺眉頭,似乎有措辭上的困難。“如果我說你現在的處境有多麼危險,你一定不肯相信……這樣吧!今晚暫時待在我這裡,等我出去一趟,把情勢稍作了解你再決定行止,行嗎?”
“你要多久才能回來?”
“天明之前。”
“好!我等你。”
“我教人準備酒菜,再教人陪你……”
“不必如此張羅,給我一盞釅茶就行了。”
金線狐為了這位嬌客作了一番安排,然後就匆匆離開了金家大院;她沒有帶任何人,顯然,她要和畢玉清作一番深談。
上弦月已經沒入雲裡,星光黯淡,長街上漆黑一片,普通人在這個時候是沒有膽子出門的。
金線狐當然不是普通人。
保安隊中的隊本部設在西頭上的關帝廟裡,金線狐一出金家大院,就快步往西頭奔去。
前行不過百步,黑巷中驀地閃出了兩條黑影,這兩個人顯然是行動的老手,一亮相,就各自舉起了右手,這是向對方打招呼,表明並無惡意。
雖然光線很暗,金線狐還是看清楚了這兩個人的面貌,是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人。
“金姑娘,莫老大請你過去說兩句話。”
“人在那裡?”
“西頭的酸棗林。”
“你們為啥不去金家大院?卻要等在路上?難道你們早就知道我會在深更半夜出門?”
“金姑娘!只因為莫老大交代過,不能讓任何人看見咱們倆的行蹤,當時府上又有客人……”
“好了!轉告莫老大,待會兒我會去。”
“金姑娘務必要來……”
“我知道。”金線狐說走就走,她對這兩個人似乎還有所防範,立刻閃入小巷,走向僻街。
那兩個人並沒有跟躡上來。
在關外,關帝廟並不多,金山鎮這座關廟是方圓百里之內唯一的一座,據說建廟已經五、六百年了,香火雖不旺,廟卻很大,後半部有十幾間廂房,保安中隊自建立以來就以這裡作為隊部。
站崗放哨的隊丁揹著長槍靠在上牆上打盹兒,腳步聲驚動了他,一看是金線狐,睡意也全消了。
“哇!是金姑娘?”
“隊長在嗎?”
“在!在!在睡覺,我來給你報……”
“不必啦!我自己兒進去。”金線狐隨手塞了一塊老光洋在那隊丁的手裡。
雖然這是建自五、六百年的廟宇,由於佔用多年,這後半部的廂房已經與一般民宅無異了,房裡照樣有火坑,一進去就感到一陣暖意。這兒金線狐也曾來過,自然是熟門熟路,毋需別人引導的。
畢玉清佔用的那間廂房不算很小,除了一座坑床之外,還擺了幾把椅子,一張公事桌兒,很有點兒氣派。
房門沒有上閂,半敞著,油燈還挑得亮亮的,這表示畢玉清還上床未久,畢玉清和衣躺在坑床上,面向裡,他不但沒脫衣,甚至連靴子還在腳上。
是喝醉了嗎?金線狐心裡在琢磨。就算是喝醉了,也應該有勤務兵侍侯他安歇呀?
“王清!”金線狐站在坑邊,輕輕地喊了一聲。
畢玉清沒有回應,似乎睡得很沉。
“畢隊長!”她的聲昔略略提高了一些。
畢王清仍然沒有回應。
金線狐和畢玉清究竟不是通常的交情,她伸手格在畢玉清的肩頭上往外一扳,畢玉清的身子立刻翻轉過來。
在這一瞬間,金線狐好像墜進了一個冰窖子,從頭涼到腳,從裹涼到外。
畢玉清的心窩裡插著一把刀,不見一絲血漬,他的臉色和生人沒有什麼兩樣,似乎死亡的時間還不太久。
是誰殺了畢玉清?是誰有這個膽子敢在保安隊裡公然殺人?保安隊雖然不是多麼厲害的衙門,可是,是誰膽敢破壞多年傳下來的規矩,敢和六扇門中的公人公然作對呢?
驀然,金線狐聽到背後有腳步聲。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飛快地自袖筒內拔刀,不過,當她明瞭情勢之後,那把鋒利的小刀並沒有拔出來。
房門口只站著一個人,那個人是金天保。
“大妹子!”金天保的嗓門有些沙啞:“你來得正好!”
金線狐吸口氣,將心神穩定下來,才慢慢地說:“一家子,你不會把我當作兇手吧?”
“當然不會,”金天保作了個手勢,示意金線狐坐下。“在你來此之前,玉清就已經死了。”
“真沒想到,”金線狐說了一句毫無意義的話。
“大妹子,你能不能猜想到玉清為什麼被殺?”
“難說!”金線狐想到了對方的身份,因此說起話來很謹慎。
“大妹子!你可曾想到王清死後會有什麼惡劣的後果?”
“北大荒可能會大亂一場。”
“這件事要是讓北安的總隊部知道,下令徹查,在這北大荒玩刀玩槍,有過案底的恐怕都要倒上一點邪楣,大妹子!我決定在晌午之前將這件案子壓著,等你給我一個交代。”
“一家子!你要我給你一個交代?難道你以為……?”
“大妹子!我以為什麼,我只是認為你在地方上,你在道子上都很有聲望,透過你的關係應該可以找到正凶、找出個原因,免得等我奉命徹查時拖累到一些無辜的人……大妹子!
就算你幫我這個老哥哥的忙,行嗎?”
“一家子!我先透點消息給你,畢玉清可能已經和道上什麼厲害人物搭上了線,在幹著什麼邪事,他的被殺極可能是為了滅口……”
“大妹子!我可不想聽這種含含糊糊的話,那個厲害人物是誰?他們勾搭著幹什麼邪事?
是誰殺了畢玉清?你都得給我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
“一家子!你……?”
“別討價還價,這些年來我也幫了你不少忙,你就算回報我一點恩情,也不行嗎?”
“一家子!為你賣命都是應該的,可是你也該為我想想:我在金山鎮是罩得住的,在整個北大荒來說,我不算是什麼腳色……”
“好了,大妹子!你也別在老哥哥面前客氣了……現在,我再問你一件事:莫高劫來的一萬八千兩金磚頭是不是已經落進了你的手裡?”
“沒有,”金線狐斬釘截鐵地說。
“當真?”
“絕沒有說假,”
“那就好,這一萬八千兩黃金是沾不得的……大妹子!時間不多,你快請吧!”
“一家子!我既然推辭不掉,那我也只有賣命而為了,不過,我要請求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一定要忠實地回答,不能有半點假。”
“你問。”
“我要知道裘文傑的真正身份。”
金天保的濃眉皺得很緊,半晌,他才點點頭說:“好!我告訴你……大妹子!我要說句不中聽的話,你要是洩漏了一些事實,咱們幾年來的交情可就完了。”
“一家子!你放心,我明白輕重利害。”
“關於裘文傑的真正身份到目前為止我也不太明白。不過,有一件事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當他用假公文將江洋大盜莫高劫走之後,北安總隊部給我來了一通密電,教我不得干涉裘文傑在北大荒的任何行動。”
“那麼,他是總隊部派來的人了?”
“我不敢胡亂猜臆。”
“畢玉清知道這件事嗎?”
“我曾經告訴過他:不要去過問姓裘的任何事。”
“畢玉清沒有追問理由嗎?”
“他問過,我沒有給他答覆。”
“畢玉清被殺,到目前為止,有多少人知道?”
“外人只有你一個,隊上的人絕不會將消息洩漏。”
“一家子!我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你?”
“此地。”
“我走了,”金線狐站了起來,“你放心,我會盡全力查明這件事。”
“大妹子!你一定要給我一個交代,而且要在晌午之前,絕不能拖。”
金線狐離開了關帝廟,她的腳步比來時沉重了許多。畢玉清不是什麼大人物,但他是個吃公事飯的人,他的被殺將為北大荒帶來極大的震撼。
她沒有絲毫猶豫就走出了金山鎮,現在,莫高突然變成必須一見的重要人物了。
方才那兩個陌生的漢子在路上等待著,現在他們成了引路人。他們也許會將金線狐引向死亡的陷阱,可是,金線狐從來就沒有去想這個問題,在險惡的環境中求生存根本就考慮不到這些。
進入酸棗林光線更暗,環境也更險惡,然而金線狐的步履卻更穩定,臨危不懼,不亂,這大概就是她能夠在此優裕的生活的最大因素。
莫高坐在一塊高高的石頭上,等金線狐到了面前,他才跳了下來。
金線狐似乎感覺到有一股肅殺的氣氛瀰漫四周,因此她一語不發地等待莫高先開口。
“妹子!”莫高對金線狐的稱呼竟然和金天保一樣。“這麼多年來,咱們相處還算愉快吧?”
“沒說的。”
“那麼,我這個老哥哥提出一個小小的要求,你該不會不給我面子吧?”
“你說。”那種口氣就好像已經先答應了。
“我要做掉姓裘的。”莫高用力地說。
“為了爭一口氣?”金線狐反問。“還是為了報一箭之仇?”
“老實說,這麼多年來,我莫高都是提著自己的腦袋瓜兒過日子,生死早就看淡了,從來都沒有含糊過誰?說來也怪,這姓裘的小子活一天,我就安不了心。”
“莫高!你先自問一下:你有把握將他放倒嗎?”
“存心要放倒他,他就非躺下不可。”
“莫高!我相信你不是吹牛,不過,姓裘的小命可不是抓在我手裡,不是我答應就行了的。”
“妹子!只要你答應……”
“莫高!剛才那輛套車是你弄來的嗎?”
“是的。”
“那兩個人呢?”
“是臨時請來幫忙的,我還不知道怎麼向他們的家眷交代。”
“如果你是為了這兩個人的被殺而遷怒裘文傑的話,你就錯了。”
“我知道,槍殺這兩個人的兇手是畢王清。”
金線狐顯然非常吃驚:“莫高!你怎麼可能知道?”
“我還知道畢玉清已經死了。”莫高平淡地說,這般天大的事在他看來似乎稀鬆平常得很。
“你還知道些什麼?”
“我還知道殺死畢玉清的人是‘玉手鐵心’。”
“沒錯?”
“妹子!我莫高什麼時候胡說過?”
“那麼,你可知道‘玉手鐵心’如今在什麼地方?”
“在金山鎮。”
“在鎮上什麼地方?”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會掐指神算的功夫。”
“他是受何人的指使?”
“據我猜想:恐怕這‘玉手鐵心’是姓裘的化錢僱來的殺手。”
“莫高!這太不可能了,裘文傑前兩天才受過刀傷,也是‘玉手鐵心’的傑作,裘文傑還在四處找他呢!”
“這件事我知道,不過,我懷疑是姓襲的故意施展苦肉計,亂人耳目的。”
“莫高!你這種判斷太離譜了,……如果你把我當朋友,我要奉勸你一句話:裘文傑千萬動不得。”
“千萬動不得?難道他是天王老子?”
“莫高!這不是你要牛脾氣的時候,到目前為止,裘文傑的身份一直不明不白,你不在乎你的生死存亡,可是你得為別人想想呀!裘文傑一死,敢個北大荒都得翻過來,莫高!
老哥哥!你忍一
忍行嗎?”
“忍不下去了啊!”
“這是什麼話?”
“我的行動整個都被陷死了,動彈不得”
“老哥哥!你聽我一句勸,你在北大荒是老幹家,這一回的黃貨數目實在太大,你吐出來吧!保安隊能夠把那一萬八千兩黃金追回去,就有了面子,你也可以逍遙自在了。”
莫高連連跺腳地說:“妹子!你還要我說幾遍?那一萬八千兩黃金跟我搭不上疙兒,這件案子不是我作的,你怎麼老是不信我的話呢?”
“哎呀!老哥哥!不是我捧你,在北大荒,除了你老哥哥莫高之外,誰還能吃下這票黃貨呀?”
“妹子,我賭咒發誓行不行?我莫高要是見過那輛運金車,我就是你的兒。”
“老哥哥!幹嗎賭這種血咒呀?”
“妹子!你如今信了嗎?我莫高是個沉不住氣的人,要是那一車金磚真是我劫的,我早就在你面前獻寶啦!那裡還有本事憋到現在?”
“那就怪了!”金線狐喃喃自語地說:“在北大荒誰還有這麼大的本事?”
“妹子,我是個粗人,可是我的腦袋兒裡可不全是豆腐渣,這件案子莫名其妙地扯到我頭上,進了大牢,竟然沒有拷問我,這真是稀罕事兒。然後就來了這個姓裘的,一張假公文就把我弄出來了,這種事是不是太玄了點?……妹子!我想來想去毛病只怕就出在姓裘的身上,把他做掉什麼麻煩就沒有啦!”
“莫高!粗人就是粗人,你這種想法真是荒唐已極!……我問你,你一直要和裘文傑見面,目的是什麼?”
“就是要找機會做掉他。”
“真的嗎?”
“我沒有必要騙你。”
“這麼說,畢玉清殺了車把式,破壞這次約會,是為了救裘文傑。照此推斷,裘文傑就不可能派人去殺畢玉清……”
“唉!別想東想西了,情況好像是愈想愈使人糊塗!……妹子!你可要想清楚:我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對你是有害無利……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幫我辦一件事。”
“我現在還能幹什麼?動都不能動一下。”
“莫高!在晌午之前不會有任何人干涉你的行動,你想法子去找‘王手鐵心’的下落……”
“妹子!我只聽說過這個人,他生個什麼模樣兒我都沒有聽說過。”
“他有一隻假手,是右手,那隻手細膩、漂得像是女人的手,你只要留意那隻手就行了。”
“你剛才說,在晌午之前沒有任何人干涉我的行動,是真的嗎?”
“這是金天保親口向我保證的。”
“好吧!我盡力試試”莫高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又說:“妹子!不是我存心要說不吉利的話,看起來,咱們的未日已經到了。”
“老哥哥!別洩氣,像你這種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只怕連閻王爺都不會收你的。”金線狐故意說著笑話,其實,她的心情說不定比莫高還要沉重。
離開酸棗林,金線狐匆匆趕回金家大院;金天保的那番話在她的心頭上已經形成了巨大的壓力。
傳說釅茶可以提神,裘文傑卻在暍下釅茶之後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也許是他太累;也許是金家大院的環境使他有充份的安全感,樂得趁此機會儲備精力。
“裘少爺!”金線狐叫到第三聲,裘文傑才醒了過來,“到客房裡去舒暢地睡一覺……”
“什麼時候了?”裘文傑舒展著上肢,站了起來。
“四更天。”
“就快天亮了。”裘文傑用手掌揉搓著面頰,一面問道:“此行有收穫嗎?”
“有三件事我要告訴你:畢王清在他的隊部被殺,我親眼看到了屍首;據說兇手就是傷你的黑道殺手‘玉手鐵心’;第三件,莫高說他並沒有劫走那一萬八千兩黃金,以我對他的瞭解;他所說的話有八成可信。”金線狐嗶哩啪啦像是燃放一串長長的鞭炮。
“畢玉清跟你是什麼交情?”裘文傑冷冷地問;似乎別人的死亡並不令他同情或關心。
“相互利用。”
“沒有一點感情嗎?”
“這話真教人難以回答,方才我見到他被殺的景象,只有震驚,沒有悲慟,你說我和他有沒有感情?”
“金天保知道這件事了嗎?”
“他好像還比我先知道。”
“他怎麼說?”
“他要我找出兇手,找出畢玉清被殺的原因,而且還限定我在晌午之前向他作個交代……
金天保還說了一句狠話;免得他在奉令澈查這件案子時牽累無辜的人。”
“你能找到兇手嗎?而且還要在晌午之前?”
“很難。”
“這麼說,晌午一到,金山鎮就會變成一口煮沸的湯鍋了?”
“怎麼?你想瞧熱鬧?別忘了你也在這口湯鍋裡。”
裘文傑沒有說什麼,低下頭去揭開茶碗蓋,茶盞裡只剩幹萎的茶葉了。
“要不要我敵人再給你沏一盞釅茶?”
“不必了,我要回客棧去。”
“裘少爺!這幾天我這個作主人的可沒有怠慢你這位貴客吧?”
“太周到了。”
“那麼,你是不是可以給我一點暗示:你究竟在扮演何種身份?”
“一個單槍匹馬的路客。”
“裘少爺!你實在是一個很小氣的人,其實,你的底子,我已經摸清楚了。”
“哦?”裘文傑逼脫著金線狐,似乎想將她袖內乾坤逼出來。
“金天保向我透露了一點風聲,他同時也威脅過我,如果我走漏了一星半點,我跟他多年來的交情就完了……他說,當你用假公文劫走莫高之後,北安保安總隊部給了他一通密電,教他不得干涉你在北大荒的任何行動……裘大少!你的身份不問可知丁。”
裘文傑的一雙眼睛瞪得溜圓、溜圓,他那種驚異的表情絕不是裝出來的。他為什麼吃驚?
是驚異金天保輕易洩漏這個天大的秘密?還是……?
“裘少爺!為我留點餘地,別在金天保面前提起這檔子事,得罪了他,我真是沒得混了。”
“金線狐,你為什麼對我的來意和身份如此關心呢?”
“這當然與本身的利害有莫大的關係,多年來,我也沒幹過什麼好事,而且,場面還要撐下去……”
“金線狐!相信我一句話:我來,不管是為了什麼,都不會對你有所損傷,你大可安心。”
“這句話聽了真教人安心。”
裘文傑沒有再說什麼,大步向外走去。金線狐並沒有留他,不過,裘文傑走到大廳門口又自動站住了。
“我要向你請求兩件事:一是不要難為杜雲飛,在北大荒這種弱肉強食的險惡環境裡,要活下去可真不容易;第二件,在天明之前送黑毛過江,給面子嗎?”
金線狐很爽快很爽快地回答:“遵命照辦。”
“謝謝!”話未落,人已去遠。
在星子裡,還挺暖和,裘文傑一走到大街上,尖風就像鋒利的刀子般直往他脖子裡鑽,他縮起頭,兩手籠在袖筒裡,順著街簷,往金鳳閣客棧走去。
將要天明之前,西北風總是很狙勁,耳邊除了呼呼風聲之外他什麼也聽不到。所幸的是:
他的綽號呼‘白狼’,狼生來就有很高的警覺性和猜疑心,它們經常靠這種感覺救了自己的命。
狙擊者潛伏在一家藥鋪子的橫區招牌的背後,當裘文傑已經走過去之後,一把牛耳尖刀倏地砍向他的後腦,就在這一瞬間,裘文傑低下了頭,刀鋒從他頭頂掠空而過。刀過帶起的勁風被更加強烈的西北風所遮蓋,可是,那種凜冽的感覺卻瞞不過喪文傑,他一個急旋轉過身來。
狙擊者一刀走空,業已從空躍下,他的第二刀在面對面的肅殺氣氛中竟然沒法子揮出去。
星月無光,視線不明,不過,裘文傑這是看清楚了那隻白皙的手,他曾經說過:不管在任何時刻,任何地點只要那隻手一出現,他就能認出來。
除了那隻白皙的手,明晃晃的刀,裘文傑再也看不見什麼,狙擊者一身黑衣,面孔好像塗上了黑油,分不出那是眼睛,那是鼻子,那是嘴。
裘文傑不明白對方因何沒有繼續攻擊,它大概不明白,在兩人對峙的時候,他自己經常會給予對方一股難以承受的壓力。
狙擊者始終無法揮出第二刀,而且,在稍作僵持之後,對方已開始緩緩後退。
裘文傑當然發現自己在氣勢上佔了優勢,於是他亦步亦趨地逼了上去。
“閣下就是黑道上有名的殺手‘玉手鐵心’?”
沒有回答。沒有回答也無妨,那隻白皙的手,那把牛耳尖刀已經作了明確的回答。
“閣下,我明白這是買賣,我不怪你,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告訴我,是誰化錢僱你的?”其實,裘文傑問了一個最無聊的問題;也許因為他太疏於在外走動的關係。他根本就不懂黑道上的規矩,這是一個永遠也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狙擊者仍然沒有回答,而他卻不再一味後退,突地雙腳猛彈,身子向上縱起。裘文傑當然不會令其縱脫,右手飛快伸出,抓住了對方的足踝。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裘文傑抓住了對方的一隻靴子;一隻羊皮薄底快靴,對方這是一縱上了房頂,幾個撲縱就不見了影兒。
裘文傑倒是很佩服對方俐落的身法,他就沒本這種飛簷走壁,越牆上房的功夫。
手裡拎著那隻靴子,裘文傑站在那兒楞了半晌之後,他又折回了金家大院。
金線狐還沒有睡,她還是等待莫高的消息,一睡下去,晌午立刻就到了眼前。
裘文傑苦笑著說:“只恨我的功力太差了,要不然,我就幫你把難題解決了。”
接著,他將剛才所發生的情況向金線狐說了一遍。
金線狐看看那隻靴子,冷冷地說:“你剛才遇到的不是‘玉手鐵心’,是另一個人。”
“絕不會錯,”裘文傑肯定地說:“那隻手絕對逃不過我的眼睛,不管在任何地點,任何時刻。”
“裘少爺!‘玉手鐵心’是個魁梧的漢子,這是一隻女靴,也許這隻靴子由我來穿都嫌太小了,剛才那個狙擊者是一個嬌小的女人。”
“是個女人?”
“你瞧瞧吧!”金線狐用那隻靴子去比她的腳,的確,比她所穿的靴子還短小了一寸左右。
“可是,那隻手,還有那把牛耳尖刀……”
“你確定你沒有看錯?”
“那是絕不會錯的。”
“照你這麼說,我所作的推斷全都錯了,前兩天刀傷你的人就是這個嬌小的女人,並不是‘玉手鐵心’。”
“是她嗎?”
“糟糕!”金線狐的兩道眉毛皺成了一條線,“我們走進了迷陣,情況全都亂了。”
“金線狐!我要向你借將。”
“你要雲飛協助你查明白這件事嗎?”
“是的。”
“我不是不肯,我只是建議你,別人也許更能幫你作一些事……”
“誰?”
金線狐拍拍手,一個健壯女子走了出來,就是剛才在雲飛肚子上狠狠搗了幾拳的那一個,“她的手腳和杜雲飛一樣俐落,而她比杜雲飛更忠心、更可靠、她叫滿子。”
“滿子?”
“這是日本名,她的父親是日本北海道一個漁夫。”
“裘少爺!”滿子說的卻是一口道地的東北話。“聽候差遣。”
裘文傑和滿子一起離開了金家大院,就在臺階前,裘文傑和她嘀咕了一陣子,然後再個人分了手。
裘文傑回到客棧,叫醒小二為他沏了一壺熱茶,這時候,天色已經麻麻亮了。
第一個向他道早安的人不是鐵柱子,而是曲文堂;由於一夜好睡,曲文堂顯得精神抖擻。
“老弟!你說昨夜沒事,卻是五更天才回來……”
“怎麼?你在監視我的行動?”
“老弟!你這話可就難聽啦!為什麼不論是我關心你?咱們是夥計,利害相關啊!”
“昨夜我可沒辦正事。”裘文娛含糊地說,然後面色突地一正:“有一件事,說來你也許不信,那一萬八幹兩黃金好像不在莫高手裡。”
“好像?老弟!這不是你說話的口氣。”
“我用‘好像’這個字眼,是因為我不敢肯定。整個北大荒的人幾乎一致認為那一大車金磚是被
莫高劫走了,可是,經我追查之後,發現莫高兩手空空,他這一次可能是替別人背了黑鍋。”
“這話的確教人難信,多年來,只要是金礦局的運金車一出漏子,準定是莫高下的手。
金礦局人多槍新,除了莫高那股子人馬能夠出奇致勝之外,別人想看看運金的車子恐怕都辦不到哩!”
“你這麼說也未免太肯定了,如果有一個人,暗中在窺伺金礦局的運金車,只要他觀察仔細,籌劃周密,也未嘗沒有成功的可能。”
“真有這麼一個人嗎?”
“好了!”裘文傑突然將話題岔開:“我想見見合妹,方便嗎?”
“你是說此刻?”
“行嗎?”
“你不妨去曹家酒坊看看,她帶著孩子,大概不會到別的地方去。”
“好!我這就去一趟,你還是帶著你的人,待在客棧裡,別亂跑。”
天色已經大亮,金山鎮又恢復了日間的活躍,一切平靜如常,雖然夜晚曾發生了許多不尋常的事情,卻沒有影響正常人的正常生活。
曹家酒坊開得很早,在寒冷地帶一大早起來就要喝幾杯並不是一件稀奇的事。
裘文傑說明來意,櫃上的人立刻作了一個‘請入內’的手勢,並由一個小夥計為他帶路。
曲文芝也起得很早,正抱著孩子在院子裡散步,看起來精神飽滿,夜裡一定睡得很好。
裘文傑以奇特的眼光打量那,由頭看到腳,他的目光有很長一段時間停留在她的腳上,難道他猜疑昨晚的狙擊者是曲文芝?是因為某種跡象使他懷疑曲文芝?或者凡是年輕女性都有嫌疑呢?
“裘少爺!早啊!”
“早!”
“你沒事嗎?聽說你受了傷……”
“小傷,不礙事。這兩天你都沒有出門嗎?”
“沒有。”
“曲姑娘!我想問你一件事:聶龍的後事是你親自料理的嗎?”
“是呀!”
“她確定聶龍死了嗎?”
“裘少爺!你怎麼會有這種懷疑?他是我的丈夫,他活著,或者死了,難道我還不能肯定嗎?”
“曲姑娘!你誤會我的意思了聶龍不是尋常人,而且,他又是被人殺死的,這其中說不定就有什麼隱情聶龍一共中了幾刀?”
“三刀。”
“創口在什麼地方?”
“腰部一刀、左肋一刀、頭頂一刀。”
“哦?頭頂一刀,創口深到什麼程度?”
“創口到了鼻頭處,頭顱險些被劈成兩爿。”
“曲姑娘!聶龍的死狀極慘,你忍心看嗎?”
“裘少爺!你為什麼一直要提這件事,讓我再想起那種血淋淋的景象?”
“曲姑娘!我是說,……我是說,……頭上的刀傷會破壞一個人面部的形像,如果死者不是聶龍,只是身材相仿,面貌相似,穿著聶龍的衣服,佩戴聶龍的飾物和武器,你也不見得認得出來,……”
“裘少爺!”曲文芝的臉色變了,除了不耐煩之外,還明顯地露出了慍怒之色。“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有這種想法,你到底在懷疑誰?懷疑我在向你說假話?還是,……?唉!你不必拐彎抹角地,乾脆把話說明白吧!”
“曲姑娘!千萬別生氣,”裘文傑真有耐性,語氣仍然十分溫和:“你遭到喪夫之痛,還要被人懷疑。當然會生氣,不過,你要想想我的立場,我並不是親眼目睹,當然對聶龍的生死存亡表示懷疑。”
“你認為我在說假話?”
“曲姑娘!我只問一件事:聶龍入殮的時候除了你之外還有誰在場?”
“他生性孤傲,沒有朋友,除了我之外,……”曲文芝突然停住了沒有再說下去。
“為什麼不說下去?”
“我能說什麼?既然沒有第三者在場證明聶龍確實死了,我即使說得斬釘截鐵也不能取信於你啊!”
裘文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聶龍也許沒有死。”
“裘文傑!”曲文芝突然發出一聲厲吼。
“曲姑娘!冷靜一點好嗎?”
“你是個瘋子!是個語無倫次的瘋子,我不要跟一個瘋子說話。”
“曲姑娘!聶龍有個綽號叫做‘三耳四手’,四手是形容他除了與生俱來的兩隻手之外,那兩把匕首也如同他的雙手一樣靈巧,像他這種武功高強的人,別人要殺他並不容易,何況對方又是一刀幾乎將他的頭顱劈成兩爿,這好像是不太可能的事。再說,他那兩把匕首一直沒有出現,卻出現了兩把打造得非常相似的假刀,……最主要的是:聶龍被殺是沒有理由的,……曲姑娘!我敢大膽地說一句:你當時在極度震驚和悲慟之中可能喪失了理性,沒有認清楚人,死者或許不是聶龍。”
曲文芝的火氣小了許多,她蹙眉凝思,似乎在回想當時的情景。
半晌,她才吐出一句話:“聶龍沒有死?”
“我只是如此猜想。”
“如果他還活著,他會在那裡?”
“他當然還在北大荒。”
“他活著,他也還在這裡,他竟然不來看看他的兒子,這可能嗎?”
“曲姑娘!我不是說過了嗎?這只是我的猜想,未必正確,這需要你幫忙證實我的猜想是對是錯,你最好把當時的情況再仔細地想一遍。”
曲文芝兩眼上翻,似乎很認真地在想。半響之後,她搖搖頭說:“你的猜想一定錯了,聶龍如果活著,他不可能不來看我和他的兒子,他不是那樣絕情的人……裘少爺!如果你的確是聶龍的結拜兄弟,我只希望你能找出殺害他的仇人,別再胡亂猜疑,免得我心頭滋生幻想,那樣對我並沒有好處。”
“曲姑娘!聶龍是不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
“這我承認……”
“一個有野心的男人,在他的目的未達之前,他可以暫時丟下私人的感情……曲姑娘!
他沒有來探視你和你的孩子,這並不能證明他日死亡……”
“裘少爺!你一口咬定聶龍沒有死,到底有什麼企圖?”曲文芝再度暴躁地吼了起來。
“曲姑娘!你的情緒有些反常。”
“這話是什麼意思?”
“照一般情理來衡量,你聽說聶龍可能還活著的說法時,應該希望這種說法是真的,可是你卻……”
曲文芝不待裘文傑把話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我這個人不是活在幻想裡的,因為是我親自替聶龍收的屍,所以我肯定他已經死亡……”
“曲姑娘!希望你靜下來聽我把話說完,你的說法也許對,可是,別人無法證實你所說的都是真話。你說聶龍如果還活著,他為什麼不來探視他的妻兒?誰又能肯定他沒有和你們母子見面?如果聶
龍為了某種目的要為偽裝死亡,你難道還不願意與他合作嗎?”
“你是說,我所說的話都是騙你的?”
“為了聶龍,別說騙我,你可以騙任何人。”
“請吧!”曲文芝憤憤地說:“算我找錯了人,我懶得聽你這些瘋話。”
“曲姑娘!但願我的推斷錯了,不過,我是很少犯錯的人。如果聶龍還活著,那就要麻煩你為我帶一句口信:請他跟我照個面兒,我有重要的話要告訴他。”
曲文芝以一種非常奇特的目光打量著裘文傑,她似乎想一眼看穿他的心肝肚肺,可惜她的目光不夠銳利。
“裘少爺!聽說你這兩天遭到一些麻煩,那些麻煩也許影響了你的心情,所以才會滿嘴瘋言瘋語,也許,過兩天你的心情會恢復正常,那時,你再來找我吧!”
“曲姑娘!我是抱著萬分誠意的,請不要對我有任何懷疑。原先我只是猜想、悽疑,現在我幾乎已經肯定。聶龍沒有死,而且,他就在附近;他不會置他的妻兒生死存亡於不顧……”
“你真是瘋了。”曲文芝背過身子,擺出一付不加理睬的姿態。
“一個瘋子必然會作一些瘋事,就算我瘋了吧!”裘文傑的態度突然一變,他上前幾步,雙手搭上了曲文芝的肩頭。
曲文芝發出一陣輕微的顫抖,伹她依然站在那兒一動也沒有動。
裘文傑的雙手順著曲文芝的眉頭慢慢滑向她的頸項,虎口肌張開,雙手圍成一個圈,圈住了曲文芝的頸項。
“曲姑娘!告訴我,聶龍在什麼地方?”
“裘少爺!如果我說我沒法子回答你的問題,你就要勒死我,是嗎?”曲文芝的語氣很平靜。
“告訴我,聶龍在什麼地方?”
“你以為你擺出這種威脅的姿態,聶龍就會挺身而出,是不是?可惜他已經死了,如果他還活著,他看到你如此對待他心愛的人,他一定會將你撕成碎片。”
裘文傑不再說什麼,他的雙手逐漸合攏、收緊,一開始,曲文芝還很冷靜,她也許認為裘文傑只不過想嚇唬她一下而已,經過一陣子,她已感到呼吸困難,她想叫,卻發不出聲音,她的雙手抓住裘文傑的手腕,想解脫那種圍勒緊縮的窒息痛苦,而裘文傑的雙手卻是愈來愈緊。
他的目光敏銳地注視四周,他真希望有一個憤怒的年輕人突然衝出來,但他失望了,四周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突地將雙手鬆開,向後退去。
曲文芝臉頰脹得血紅,咳嗆了一陣之後,她忿忿地說:“現在你應該滿意了吧?”
“對不起!曲姑娘!”
“滾!”曲文芝大聲叫著。“我從今以後再也不願意見到你!”
裘文傑踉蹌地離開了酒坊,他臉上有極為明顯的懊惱神色,他也許在後悔方才為什麼會有那種無稽的想法,為什麼會有那種鹵莽的舉動。
有人走到他的身邊,是滿子。當他轉頭望向那個健壯的女人時,她立刻輕聲地說:“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找到玉娃子。”
“她不在石屋嗎?”
“石屋裡只有那條狗,連那老婆子也不在。”
“儘快找她,一直找到她為止。”
“裘少爺!除了我們之外,好像還有別人在找玉娃子。”
“你說好像?”
“是的。在石屋附近我發現有不明身份的人在徘徊,那裡荒草蔓生,不是應該流連的地方。”想不到這個四肢發達的女人,頭腦並不簡單。
“有多少人?”
“如果我發現的那些人都是一夥的,就有十來個。”
“他們發現你了嗎?”
“很難說,照說他們應該是沒有發現我。”
“滿子!你現在的任務又多了一件。快去,找到玉娃子的下落;再打聽那夥人的來路。”
“裘少爺!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你。”
“客棧。”裘文傑大步向客棧方向走去。滿子則走向另一個方向。
客棧的店堂中已經有不少用朝食的客人,裘文傑快步穿過店堂,只見鐵柱子站在拱門處。
裘文傑連忙向鐵柱子打了一個手勢,意思是說:有話到房裡去說。想不到鐵柱子卻將裘文傑攔住了。
“裘少爺!”鐵柱子的語氣很急迫,臉色也很緊張。“馬已備妥,拴在馬廄的東側,你穿過中庭,從東院的側門繞到馬房去,上馬就走,順大道直奔吉龍溝,別管我,在擦黑之前我可以趕上你。要是在明天日出之前還沒見到我的影兒,您就一個人回哈爾濱去吧!”
裘文傑不但沒有受到緊張氣氛的影響,反倒覺得好笑,他以為鐵柱子得了熱病,在滿嘴胡說哩!
“鐵柱子!你說些什麼呀?”
“裘少爺!眼前不是詳說內情的時候,你千不信,萬不信,可得信我鐵柱子絕不會打謊言誆你,快走,再慢就來不及了。”
“鐵柱子!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不會一走了之,走!有話到房裡說去。”
“不!不能到房裡去。”
“怎麼?房裡佈置了刀山劍網?”
“裘少爺!您就相信我一次,行不行?……”
裘文傑一把將鐵柱子推開,大踏步向廂房走去,鐵柱子又從後面一把抓住他,他猛力一甩,甩得鐵柱子來了一個元寶大翻身。
裘文傑就是如此心高氣傲,不過,他的心中還是暗暗提高了警覺,他這一回來到北大荒,選上鐵柱子作為助手,這個看上去頗為憨厚的人必定有可取之處。如果鐵柱子已經亡魂喪膽,那麼他所見到
的某些事件就非比尋常了。
裘文傑來到了廂房門口,下意識地在腰間摸了一把,不禁暗暗喊了一聲糟糕,為了防範吃公事飯的人找麻煩,他沒有將匣槍帶在身上,如今只有兩邊袖筒裡各藏著一把匕首。如果房裡真是設了埋伏的話,這兩把匕首是不管什麼用的。
鐵柱子在遠處向他無聲地喊著,雙手連連地搖著,仍妄想阻止裘文傑進入廂房,可是,裘文傑的目光卻在注視微微開啟的房門。
現在,大多數的客人都聚集在店堂裡進朝食。客房都很寧靜,裘文傑大可以運用他敏銳的聽覺,他聆聽了一陣,房中不像有人潛伏的樣子。
他貼身門邊,以左手輕輕壓著門板,房門輕輕盪開。裘文傑一眼就看清楚了房內各處,除非埋伏著藏在帳後,趴在炕下的火道里,或者悶在五斗櫃中,否則,這房中根本就沒有什麼埋伏。
他又看了一眼,已經肯定房中絕對沒有人。那麼,鐵柱子為什麼緊張到那種程度?堅持不要他進入客房,還要他立刻打馬就走呢?
他第三次以銳利的目光望向房中,當他的目光經過客房正中央那張八仙桌時,他的心房突地懸了起來。
桌子原本有個茶盤,盤中盛放的茶具被移了出來,凌亂地放在桌上,盤中卻放了另外一樣東西。
是一顆人頭;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臉皮上原本沾上了血汙,經過擦拭,眼睛還是睜著的,面部向著進門處,裘文傑一眼就看出來那是杜雲飛的頭顱,難道鐵柱子就是被這顆人頭嚇壞了嗎?
鐵柱子這時已經蹌蹌踉踉地跑了過來,以哀求的聲音說:“裘少爺!我求求您,快離開這兒,趕緊離開這兒,我求求您……”
“鐵柱子!”裘文傑拉著對方的手:“就是這顆人頭把你嚇成這副模樣兒嗎?”
“裘少爺!這是不祥之兆……”
“不祥之兆?這是什麼意思?”
“裘少爺!我昨晚一直睡不好,後來迷迷糊糊睡著了,又是惡夢連連,我夢見杜雲飛被人殺害,我清清楚楚地看見兇手用大刀割他的腦袋瓜兒,後來,那個兇手又用同樣的方法殺害你……裘少爺!您沒聽人說過嗎?夢能成真,現在,杜雲飛果然死了,就要……就要……”
“就要輪到我了,是不是?”
“裘少爺!您暫時避一避,如果有事未了,過一陣子再回來也行呀!”
裘文傑當然不信這些邪門傳說,他將話題岔開了:“鐵柱子!你今天起身好像比平常晚了點兒。”
“裘少爺,您聽我說呀!我當時被惡夢嚇醒了,就立刻跑過來要告訴您,您不在,我就再也閉不上眼,後來到了快天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等我醒來已是日上三竿了,匆匆跑過來,就看見了這顆人頭……”
“鐵柱子!照看我的話去辦:立刻教櫃上的人去報告保安隊,說咱們房裡發現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少說廢話我到金家去一趟?立刻就回來。”裘文傑把話說完,就扭頭走了出去。
金家大院靜悄悄的,下人一通報,金線狐就連忙出來會客,她臉上有倦容,但她卻沒有睡,晌午之前她要給金家天保一個交代,她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的。
裘文傑開門見山地說:“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處置杜雲飛的?”
金線狐淡淡地說:“你不是為他說情了嗎?我還處置他什麼?算啦!”
“那麼,你已經准許他自由行動了?”
“那還不行,目前他還要乖乖地給我待在金家大院,所以,我寧可派我最親信的滿子幫你跑腿辦事……”
“這麼說,杜雲飛還在你的看管之下?”
“沒錯。”
“我想見見他。”
“裘少爺,你突然問起杜雲飛,莫非有什麼緣故?”
“我只是想見見他,行嗎?”
金線狐滿臉迷惑的神色,不過,她還是教人去把杜雲飛叫到客廳裡來。
不旋踵間,一個健壯的女子匆匆忙忙跑來了,她慌張地回報:“金姑娘!杜雲飛不見了。”
“不見了?我教你們看牢他的……”
“他在屋裡睡覺,我們就輪流守在屋外……”
“他是跳窗逃跑的嗎?”
“不知道。現在屋裡不見人影了。”
金線狐轉過頭來望著裘文傑,冷冷地說:“裘少爺!如果你早就知道答案,又何必繞這麼大的圈兒?”
“難道你就不知道答案?”
“這話什麼意思?”
“也許你已經暗暗將杜雲飛處決了。”
“笑話?我金線狐如果要處置一個不忠實的部下,為什麼還要偷偷摸摸的?快告訴我,杜雲飛如今在什麼地方?你一定知道。”
“我只知道他的頭顱在我的房裡。”
“你說什麼?”金線狐大驚失色地站了起來。
裘文傑冷冷地說:“如果你沒有聽清楚,我就再說一遍,我只知道杜雲飛的頭顱在我客棧的房裡,他的身子在什麼地方:我可不知道。”
“杜雲飛被人殺害了?”
“頭和身體分了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昕說的‘被人殺害了’。”
“裘文傑!”金線狐還是第一次如此直呼他的姓名,大概是因為心情太緊張也就顧不了禮貌了。“別一個勁兒地在那兒說俏皮話,你說。杜雲飛為什麼被人殺害?”
“如果他真是被‘別人’殺害,那個人一定是為了滅口,杜絕秘密洩漏。”
“滅口?”金線狐重覆著這兩個字。
“金線狐?”裘文傑冶笑了一聲,話中帶刺地說:“你在北大荒的名聲我是早就聽說了,又狡又猾,腦筋比別人轉得快,照說,你一聽說杜雲飛被殺的消息時就應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結果你還在東問西問,我真有點兒懷疑你是反穿皮襖裝老羊……方才你雖然嚴加拷問,杜雲飛還是沒有將他肚子真的秘密完全吐露出來,因此那位‘別人’就連忙把他給做了,就是這麼回事。”
“我不相信誰敢闖到金家大院來行兇殺人。”
“是杜雲飛自己送上門去找死的。”
“為什麼兇手要將血淋淋的人頭放在你的客房裡?”
“我還想找到這個答案哩!”裘文韃轉身向外走。“我要趕回客棧去,保安隊的人說不定要傳我問話……”
“你報了案?”
“當然要報案,我可不願意捲進一件命案的糾紛中,咱們是朋友,我應該先跑到先給你送個信兒……”
“裘文傑!你說我們是朋友?”
“是吧!”裘文傑的語氣並不十分肯定。
“那麼,站在朋友的立場,你應該在我面前吐點兒口風:你到北大荒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裘文傑稍稍猶豫了一下,他似乎想趁這個機會和金線狐作一番懇切的深談,到最後,他並沒有那樣作。
“金線狐!也許還沒有到達適當的時候,……你還是不要問吧!”裘文傑很快地向外走去,似乎唯恐走慢一步他的決心就會動搖。
裘文傑一跨進金鳳閣客棧的店堂就發現氣氛與他離去時迥然不同,鐵柱子也坐在店堂裡,手裡揑著一個空茶杯一個勁兒地旋弄著,客人都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掌櫃的一個大步跨了過來,悄聲說:“裘大少!金大隊長在房裡侯著你哩!”
“那個金大隊長?”裘文傑真是明知故問。
“駐紮在呼瑪縣城的保安大隊大隊長金天保……”
“他來得可真快呀!”裘文傑說了一句俏皮話兒。
他怎麼還有心情說俏皮話兒呢?他曾經用一封假公文劫走了江洋大盜莫高,此番他和金天保照面,後者會放他過門嗎?
血淋淋的人頭已經移走了,現在那兒放著一壺剛沏上的熱茶,金天保神定氣閒地坐候著,房門口有好幾個掛槍的武裝人員,裘文傑一進門,房門就被站在外面的人拉上了。
“坐!”金天保很客氣地打招呼。
裘文傑在金天保對面坐下,沒吭聲。
“老弟!”金天保穩穩地開了口:“到現在為止,我還不十分明瞭你的身份,北安總隊部給了我
一通內容不太明白的電報:教我不要過問你的行動。雖然保安隊不算是正規隊伍,我倒是個不折不扣穿二尺五的軍人,當然要奉命行事……如今你房裡發現了一個人頭,你教店家報案,我只想問問你:你這麼作的目的是汁麼。”
“想跟您聊聊。”
“你知道我會親自來?”
“畢玉清死了,您不親自來還有誰來?”
“你倒料得準,我來了,有話就快說吧!”
“有兩件事請求您:第一、您限令金線狐在晌午之前找出殺害畢玉清的兇手,只怕太急了一點,希望您能緩一緩;第二、您可以隨便揑造一個理由,把保安隊的隊伍拉出去,也就是說,在明天日落之前金山鎮最好沒有保安隊的人……”
“老弟!總隊部只命令我不要過問你的行動,可沒有命令我凡事都要聽你的。”
“金大隊長!您大概沒有留意聽我的話,我剛才用了‘請求’的字眼。”
“能不能說出你提出這兩點請求的理由呢?”
“暫時還不行。”裘文傑一見金天保的兩道濃眉皺成了一條線,又連忙說了下去:“聽說鎮上的保安中隊有電報機,您可以先用電報向北安總隊部請示之後再作決定。”
“老弟!聽你的口氣,好像很有把握,好!該怎麼辦我會斟酌,不過,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咱們倆在這兒一見面,對你好像不太妙。你用假公文在我面前騙走了莫高,如今我並沒有把你怎麼樣,你的身份就暴露了,老弟!總隊部並沒有教我保護你,不過,你要真和總隊部有點見特殊關係,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的臉上可也不好看,你還是要小心點兒。”
“金大隊長!”裘文傑臉上浮現著狡黠的笑容。“其實,我真正的身份連您都還沒有弄清楚,別人愛怎麼猜、愛怎麼想,那是他們的事……關於我的第一點請求,要是蒙您恩准,您最好還是派人知會金線狐一聲,免得她發急犯愁。”
“我會斟酌,……對了!人頭有些面熟,死者是誰?”
“金線狐手下的大將杜雲飛。”
“他為什麼被殺呢?”
“據我猜想:他的被殺與畢玉清的被殺是同一個原因。”
“哦?兇手是誰?”
“我和金線狐會全力追查,如果金大隊長同意將保安隊拉出金山鎮,我們追查兇手的行動也許會更加順手一些。”
金天保苦笑著說:“這真是一個絕大的諷刺,咱們負責維持地方上的治安,如今反而要咱們離開地方上,治安才能維持。”
金天保嘆息地搖搖頭,無精打采地走了出去。
裘文傑斟上一杯茶,慢條斯理地喝著,他似乎在思索什麼。
不多一會兒,掌櫃的走了進來,他以歉意的語氣說:“裘大少!小店關防不周,害您受驚啦!”
裘文傑笑了笑,沒接腔,他似乎感覺到,掌櫃的來意並不單純只是為了表達歉意。
掌櫃的坐了下來,小心翼翼地說:“裘大少!您剛來的時候,有不少閒言閒語,不是我放馬後炮,我見過不少人,看人絕不會走眼,我一眼就看出您是一位正人君子,嘿嘿!果然、果然……剛才金大隊長跟您一打照面,那些閒言閒語可就不攻自破啦!”
“什麼閒言閒語呀?”
“提它幹啥?您聽了一定會生氣。”
“沒關係,我的肚量還不至於那麼狹窄。”
“呃……呃……那都是一些狗屁話,說什麼……說什麼您是保安隊嚴令緝拿的重犯,金大隊長就是為了要逮捕您才趕到金山鎮來的,……唉!真是胡鬧,幸虧我沉得住氣,自有分寸,要不然,可就得罪您這位貴客啦!”
裘文傑又不接腔了,他顯然料定了掌櫃的還有下文,因此靜靜地等待著。
“唉!北大荒是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再加上四季有兩季半冰封,到處都是大荒原,都是莽莽森林,盜賊蜂起、歹徒四處流竄、殺人越貨的事層出不窮,是應該好好整頓一下了,我猜想,您一定是……您一定是一位明察暗訪的大員……裘大少!我沒猜錯吧?”
“掌櫃的!去把房門閂上。”
“是是是!”掌櫃的連忙跑去把房門閂上,又趕緊回到原來的位子上坐著。
“掌櫃的!”裘文傑臉上帶著笑,語氣也非常溫和:“是誰教你來打聽這些的?”
“沒有誰教我打聽啊!”掌櫃的臉上那股子諂媚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沒有嗎?”
“真的沒有、真的沒有………我只是……—我只是想問個明白,對您要好好地款待、好好地款待……”
裘文傑突然伸手抓住了掌櫃的衣領,猛地將他從座椅上提了起來。
“我只問最後一遍:是誰敵你來打聽這些的?”
“是……是西院九號房的一位大……大爺。”
“他姓什麼?”
“姓柏、松柏常青的柏,他在號簿上落下的姓名叫做柏桐久。”
“柏桐久?”裘文傑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在他的印象中,這個名字好像是假的。
“多大年記?”
“四十來歲。”
“就一個人?”
“是……是的,單身一個。”
“他落店多久了?”
“就在您來之後的第二天……”
“掌櫃的!請您聽清楚:乖乖地給我坐在這兒,那兒也不許去,等我回來你才能走,你要是不聽話,你的人頭就要高高地掛在客棧門口……”
“我聽、我聽。”掌櫃的頭上冒出了冷汗。
裘文傑鬆開了掌櫃的,開門走了出去。
客院裡靜悄悄地,院落中冰硬的黑泥地在春陽的照射下溼漉漉的,裘文傑懶得繞回廊,就從院落中穿過去。如果九號房的那位大爺在暗中注視他的話,一定會發現情況有些不妙,而裘文傑竟然毫不避諱,前進的方向正對著西院的九號房,他似乎有點兒藝高人膽大。
到了九號房門口,裘文傑抬手一推門,房門應手而開。現在,裘文傑倒不十分冒失,他要將房內的情勢看清楚了,才會拾腳跨進去。
八仙桌旁坐著一箇中年人、一頭亂髮、兩腮鬍髭,以他的坐姿來忖度:他好像在等待一位訪客。他的目光非常穩定,不速之客似乎沒有使他受驚。
“可以進來坐坐嗎?”裘文傑竟然還在徵求對方的同意。
“請!”一個字、簡潔有力。
裘文傑穩穩地踱了進去,在那人對面坐了下來。一坐下,他就開了口:“柏桐久柏爺?”
“正是在下。”
“想跟您打個商量。”
“請!”
“你從那兒來,到金山鎮來幹什麼?幹嗎要教掌櫃的打聽我,請你說個一清二楚。”
“即使我肯說,你會信嗎?”
“信不信在我。”
“等我說出來之後,你信了倒好;如果你不信,那豈不是白耗精神?”
“我方才就說過了,信不信在我。”
“裘大少!我這個人不作白耗精神的事,除非你先保澄你絕對相信我的話,否則我不會回答你任何問題。”
時間很短,而裘文傑已經作了一番仔細的觀察,這個人不是像掌櫃的一樣,瞪瞪眼,說幾句狠話就能令他開口的。雖然裘文傑一直認為暴力是使人就範的有效方法,可是,那也要分別對象。眼前這個人就不是可以用暴力征服的,他還必須用一點心智。
“好!我信。”這根本就是一句空話。
“裘大少!我到北大荒來是為了找某一個人,說某一句話,就這樣簡單。”
“你還有一個問題沒有回答;你為什麼要教掌櫃的打聽我的來路和身份?”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個‘某一個人’。”
“是不是呢?”
“在掌櫃的沒有回話之前我還不能確定。”
“掌櫃的打探別人的隱私時缺乏技巧,現在我在你的面前,由我親自回答你的問題,不是更好嗎?”
“你真願意回答我的問題嗎?”
“當然願意。”
“我可能會提出許許多多嚕囌繁複的問題。”
“沒關係,你儘管問。”
“裘大少!你突然變得慷慨起來了。”姓柏的發出了笑聲,而他的身體卻絞風不動。
現在,裘文傑又對這位姓柏的中年人有了更深的認識;他似乎竭力想使自己成為一個斯斯文文的人,實際上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武夫。
“柏爺!”裘文傑冷冷地說:“其實我是一個非常小氣的人,現在我願意回答你所提出的任何問題,是因為我也想得到您的誠實答覆,這是很公平的。”
“好!”柏桐久將腦袋瓜兒往前一伸,目中露出了炯炯光芒。“現在我要提出第一個問題:你和號稱‘三耳四手’的聶龍究竟有什麼關係?”
“毫不相識,您信嗎?”
“我當然相信。”姓柏的笑了。“事實上你連聶龍的長相都一無所知………現在,我要提出第二個問題:最近以來,北大荒盛傳一個流言;說你是聶龍的拜把兄弟,說你將要來到此地為聶龍復仇,而這個流言卻是你派人暗中傳播的,對嗎?”
裘文傑顯得相當震驚,但他仍然以斬釘截鐵的語氣回答了這個問題:“不錯。”
“最後一個問題:你一直認為聶龍沒有死,而你這次來到此地,就是為了要找到聶龍的下落,對嗎?”
“不錯。”裘文傑回答得很快。
“裘文傑!”姓柏的一字一字很用力地說:“你很乾盼,現在輪到我把我心裹的話說出來了,我來此地是為了找某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你。”
裘文傑竟然沒有吃驚。
姓柏的又接著說:“我找你只是為了要對你說一句話;那句話只有四個字,希望你聽清楚:你!死定了!”
那個‘了’字還在唇間,姓柏的已經彈身而起,他們之間還隔著一張八仙桌子,而這張桌子對姓柏的似乎絲毫不發生阻擋作用,姓柏的一彈身就到了裘文傑的身後。
裘文傑顯然早有準備,他也顯然早就猜到了對方要說的那四個字如同閻王老子的勾魂令。
對方一動,他要動,現在,兩人仍然是面對面,仍然是隔著一張八仙桌,所不同的是:兩人調換了一個方向;所不同的是:姓柏的手裡多了兩把鋒利的匕首。
裘文傑像是在監賞一件傑出的藝術晶一般地注視著那兩把匕首。
在這一瞬間,兩人是絕對靜止的,他們甚至連呼吸都停止了。他們都知道,死神會隨時光臨這間屋子,而他們卻不知道死神會跟誰交上朋友。
裘文傑開口打破了冷列的僵持:“如果我真是死定了,最少也應該讓我知道是死在誰的手裡,你當真姓柏嗎?”
“姓名只不過是一個人的代號,那並年重要。”
“對我來說,也許很重要。有些姓名代表了一個崇高而又莊重的生命,不可輕侮;有些姓名卻代表了一個醜陋而又罪惡的生命,沒有資格在這個世界生存……好了!請說出你的真實姓名吧!”
“柏桐久!”
“那不是你真實的姓名。”
“反正要你死的不是‘柏桐久’三個字,是我手上的這兩把刀。”
“那兩把刀殺過多少人?”
“不少。”
“最近呢?”
“你是第四個……”
他的大腳一踢,笨重的八仙桌被踢得翻倒,兩把匕首形成兩道匹練,突地竄到了裘文傑的跟前,一取咽喉,一指下腹,真個是上下其手,就這一招,立刻要將裘文傑逼到陰曹地府。
以裘文傑那種狂傲的言行來忖度,他也必定不是一盞省油燈,這雖是一場立見生死的面對面搏殺,而以兩人的功力來衡量,卻也不是一場能夠立判勝負的搏鬥。可是,在心理上裘文傑卻有著一個疑問:
這個人到底是誰?就因為這個疑問,他的殺機就沒有對方那樣濃厚。因此,他既未‘搏’,也未‘殺’,而是以閃避來應付對方犀利的攻擊。他雖然沒有被對方一招逼到陰曹地府,卻被對方逼到了牆角落裡。
“你是聶龍。”裘文傑大喊了一聲。
“死者不會還魂……”
“聶龍根本就沒有死!”裘文傑大聲喊叫著:“你就是聶龍!你就是聶龍!”
聶龍不是一個年輕小夥子嗎?怎麼會是一箇中年人呢?當然,一個人的年齡,相貌是可以喬裝改扮的。也許,裘文傑從對方手中那兩把匕首來認定他可能就是那個號稱‘三耳四手’的聶龍吧?
不管怎麼樣,對方是不可能給他確切答覆的,而那兩把匕首又再度展開了凌厲的攻擊。
裘文傑已經背貼牆角落,他還能退縮閃避嗎?
“住手!”裘文傑竟然大吼了一聲。他似乎忘記了對方是要置他於死地的敵人。
說也奇妙,姓柏的竟然真的停止了攻擊。
“莫非還有什麼遺言需要我轉告、交代?”
“你說我是第四個將要被殺的人,那麼,在我之前,你已經殺了三個人,請問:那三個人是誰?”
姓柏的緊閉若嘴,似乎唯恐洩漏什麼。
“如果你不願作正面回答,那就換一個方式,最近金山鎮已經出了四條命案,其中誰不是被你所殺?……”
姓柏的一拾手,打算以他手中的兩把匕首作直截了當的答覆。他必然不是一個以殺人為常業的黑
道人物,否則他絕不會一再貽誤契踐,現在,當他下定決心不再和裘文傑羅嗦時,已經太晚了。
有人以極快的步伐衝進房內,而且還不上一個人。裘文傑面對房門,看得最清楚,他只認識那個領頭衝進來的莫高,他當然不明白莫高的來意,心裡難免會有一個想法:現在,恐怕真是死定了。
姓柏的自然暫時延緩了正待發動的凌厲攻擊,他不可能不去理會這幾個不速之客。
除了莫高之外還有四個彪形大漢,當然都是他的手下,那四個大漢一進門就抉起了翻倒的八仙桌,擺正了凳子,然後退到一邊,肅手而立。
“坐!坐!有話坐下談。”莫高像招呼老朋友一般地親切。
姓柏的怒目而視:“你是老幾?”
“在金山鎮,在北大荒,不管我多麼兇,多麼狠,我也只能算是老二,因為我看見了保安隊的人就得躲閃。現在可不同,保安隊的隊伍突然拉走了,如今我就成了老大……把那兩把五寸半收起來,這又不是洗澡堂,你拿著兩把小刀給誰修腳呀?”莫高說話真夠損人,他似乎吃定了姓柏的。
柏桐久倒是個不吃眼前虧的光棍,兩把匕首進了袖,筒大馬金刀地在桌邊坐了下來。
裘文傑也落了座,他已經發現莫高的出現是對他有利;最少也解了他的性命之危。
“貴姓大名?”這四個字挺文雅,可是在莫高的嘴裡說出來仍然有些粗聲粗氣的。
“柏桐久。”
“我可不管你是柏樹,還是桐樹,也不管你活得長久不長久,我只問你一件事;昨天從日頭落山以後,到今天日出之前,你在什麼地方?”
“在這間客房裡。”
“一步都沒有離開過?”莫高追得很緊。
“除了上毛坑。”
“那是說:你一直都沒有離開過客棧?”
“沒錯。”
“誰能證明?”
“老兄!我連回答你這個問題就是多餘的,我憑什麼還要向你提出證明?”
“姓柏的!我告訴你一件事;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昨晚一個保安隊的頭頭被殺了,那才真正是北大荒的老大,我受託追查兇手,剛好那個死鬼挨的是小刀子,你又是玩五寸半的老手,所以我要查查你昨晚的行蹤。”
“別拿這頂大帽子扣人!”
“除非你能提出證人,證明你從昨天日落之後,今晨日出之前的確沒有離開客棧,要不然,你就是兇嫌之一。”
“老兄!你是塊什麼料子,我清楚;我是塊什麼料子,你未必清楚,咱們河井兩不犯………”
“姓柏的!別跟我說這些江湖行話,現在牽涉到一個六扇門中的公人被殺就不那麼單純了………姓柏的!你非把昨晚的行蹤交代得明明白白不可。”
“這是什麼話?我一個人清清靜靜地躺在屋子裡睡覺,別人怎麼會知道?我又如何預知昨晚有人被殺,今天有人盤問我的行蹤?如果你老兄是藉故找碴兒就敞明瞭來,用不著‘驢子進磨房’,老是轉圈兒。”
姓柏的倒是個狠將,雖然在雙面夾擊的情況下,言行上卻絲毫不甘示弱,難道他還有什麼恃仗不成。
莫高的面頰被裘文傑用火刀‘修’過臉,創傷處還塗著黑色的膏藥,說話似乎有些不便,因此他不能咆哮,只能瞪起兩隻銅鈴般的大眼來顯示他的威嚴。
他的瞪眼豎眉不僅僅是發發威而已,還是一個暗號;原本那四個站在一邊的彪形大漢突地一衝上前,二左二右,想以他們的八條鐵臂硬生生將那姓柏的挾持住,從這一個行動看來,莫高顯然是有所圖謀而來,所謂追查殺害畢玉清的兇手真是用來作藉口的了。
姓柏的可不是隻有嘴皮子硬,他的身子骨兒也真硬,那兩把原已收進袖筒的五寸半更是硬得叮噹響亮,只見他的雙臂左右一分,最先接近他的兩個漢子立刻像撞上什麼似的猛力後挫,姓柏的身子一旋,另兩個漢子的遭遇與他們的同伴相同。只不過一瞬間,那四個生龍活虎的漢子一個個背靠牆壁,肩胛淌血,他們還算不錯,沒有倒下,也沒有哼出聲來。
姓柏的已經閃身到了房門口,那兩把五寸半在他的手上顯出了千軍難敵的聲勢。他的臉色鐵青,聲音冷冽無比:“莫高!他們無知,所以我手下留情,如果你要是逼人過份,不管你是老大、老二,我都要把你當場撂倒。”
莫高的目光中閃動看驚色,裘文傑何嘗不吃驚?這姓柏的使用匕首的功夫真是鬼神莫測。
“怎麼才算逼人過份?”這句話在莫高嘴裡說出來只能算是場面話了。
“立刻帶著你的人離開這兒。”
“那我不是白白跑了一趟嗎?”
“莫高!一個人最悲哀的事莫過於自不量力,”姓柏的一旦在氣勢上佔了上風,他是會把握這種有利情勢的,“如果你想在金山鎮、在北大荒充老大,你還差遠了。走!走得愈快愈好!”
莫高望著裘文傑;他的用意很明顯:只要裘文傑同意與他聯手攻擊,他似乎仍然有制勝的把握。
而裘文傑卻像老僧入定般完全沒有理會莫高那種探詢的目光,更不要說有什麼反應了。
他整個的神智好像被一個深奧難解的疑問所佔據了。
莫高得不到裘文傑的反應,只得再去察看他的手下;他們的肩胛處都中了一刀,若不用手掌捫著創口,將會大量出血,他們的戰鬥力量已經完全消失了。
懊惱的神色爬上了莫高的臉,他陪睛地思忖:自己大概是老了,不然為什麼最近老是出漏子呢?
“姓柏的!”莫高聳動著肩膀,以自嘲的語氣說:“我以為保安隊拉隊離開之後,我就是老大,想不到我還是老二,老大是你。”
“也不是我。”姓柏的接得很快。
“那老大是誰?”
“在北大荒,老大是黃金,誰都要為它賣命,為它拼命。”姓柏的說完之後閃到一邊,他連句‘快點走’都懶得說了。
莫高沒有理由再死皮賴臉地流連下去,他以憐憫的目光看了沉思的裘文傑一眼,彷佛是說:姓裘的!你真是死定了。他掉頭向外走去,那四個大漢踉踉蹌蹌地跟出。
姓柏的很沉得住氣伸著脖子眼看看莫高一行已經走遠了,才掩上了門。
裘文傑仍是蹙眉凝神地坐在那兒,此刻,如果柏桐久要殺他簡直就不費吹灰之力,非常意外,姓柏的竟然沒有動手。
“你是聶龍!”裘文傑的聲音像是夢囈,“除了聶龍之外,誰也不能將那兩把沒有生命匕首變成像手一樣的靈活。”
柏桐久發出一聲冷叱:“拾起頭來看著我?”
裘文傑真聽話,果真拾起頭來楞楞地望著姓柏的,連眼皮都沒有眨動一下。
“我雖然沒有見過姓聶的,我卻聽過關他的許多傳說,我年齡大了他二十歲以上……”
“不!”裘文傑用力地搖著頭“不!從一個人的外表判斷一個的實際年齡是不可靠的,如果你不剃頭不刮臉,不整頓儀容,再加上幾分偽裝你,就會顯得蒼老許多,你是聶龍,你絕對是……”
“你這個人真奇怪!難道你死在聶龍手下就能使你感覺不太窩囊你就能閉上眼睛嗎?”
“如果你真是聶龍你就不會殺我。”
“好!讓我用行動證實的判斷錯誤吧!”姓桐的話一說完就作勢欲撲。
就在這一瞬間,掩上了房門又盪開了。
這一次的不速之客是金線狐。
就她一個人,她臉上並無驚色,她目光穩定,行動沉著,不是匆匆起來,卻好像在暗中已經窺伺很久了。
金狐線的出現使得姓柏的臉上出現了濃重的驚色,顯然,這個娘兒們的身份比起莫高就重得多了。
“朋友!”金線狐的嗓門繃跪響亮:“你不能動裘少大身上一根毫乏。”
“哦?”
“他是我的貴客,你要動,得等他遠離我地盤之後。”
“又來了一個自封的老大!”
“朋友剛才說過了,在北大荒只有黃金才真正是老大,所我不敢自封老大。”果然,金線狐在中窺伺已久。
“你姓金,暗中又作了多年的黃金買賣,難免會沾上一些金光金氣,也許她自以為比黃金還加受人尊敬,所以就有點得意忘形……”
“好了!朋友!別要嘴皮子,你和裘大少要談什麼儘管談,我不想打擾我只是來向你打聲招呼:裘大少要是掉了一根頭髮,你就要用一條大腿來賠……”
“金姑娘!”裘文傑打斷了她的話,“別說得那麼難聽,這位柏兄他不會真的要殺我,他只是為了某種目
的,或者某種用心而擺擺姿態,你放心待會兒我要去你那兒吃晌午,我會鮮蹦活跳地到你府上來。”
“朋友!”金線狐可沒有去理會裘文傑,她仍是衝著姓柏的說:
“我已經把招呼打在前頭了,愛聽不愛聽是你的事啦!”
她對自已非常有信心,說完掉頭就走;似乎有把握任何人都不敢冒犯她。
姓柏的發出了一聲冷笑。
“別笑她”裘文傑很和氣地說:“女人家總難免會疑神疑鬼!”
“我在笑你!”
“笑我?”
“我笑你死到臨頭還不知,你憑什麼敢肯定我不是真要殺你?”
裘文傑站了起來,他彷佛已不再為某一個疑問而困擾,他的神情顯得非常開朗,很輕鬆地說:“好了!現在我們不要爭論這個問題,連你到底是誰我都不想弄清楚了,走!我們到店堂裡去喝盅,走!走!”
姓柏的眉頭一聳,雙目定定地看著裘文傑,他心裡一定有一個想法:這小子是被我嚇得發了瘋嗎?
如果裘文傑真是那麼膽小,他還敢隻身闖到北大荒來嗎?那麼他是在玩弄什麼詭計嗎?
“走呀!交朋友的方式很多,有不打相識的,有杯酒聯歡的也有……走!走!先喝幾杯再談,行嗎?”
姓柏的將頭一個偏擺出了一個傲慢的姿態,冷冷說地:“你以為就憑金線狐幾句話我就的真的不敢動你一根毛毫是不是?……”
姓柏的話還沒有說完,裘文傑的右手突地伸了出去,他既不是扣向對方的手腕,也不是指向某一處得重要的穴道,而是伸向對方嘴邊。他難道要搗住姓柏的嘴不讓姓柏的說話嗎?
不是,絕對不是。裘文傑是以極快的動作扯住了對方上的鬍髭,猛力住下一扯。
這一扯,姓柏的嘴唇上的一撮鬍髭竟然硬生生讓裘文傑扯下來。
鬍髭是假的,現在看起來,姓柏的顯得年輕多了。
這個動作只不過眨眼的事,姓柏兩手倏拾兩把匕首如絞鏈般攻擊向裘文傑的頸項。
而對那兩把鋒芒畢露的匕首,裘文傑先前所表現的只有招架閃躲的餘地,然而現在卻不同了:他那隻抓著一撮假鬍髭的手高舉著沒有參與戰鬥,左手卻像一根鐵棒般硬生生往對方那兩把匕首的交叉點穿了進去,只聽叭地一響姓柏的竟然連連向後退了好幾步。
所謂一鼓作氣,再鼓則衰,當一個人勇氣百倍,突然遭到意想不到的挫折時,他的戰鬥意志在一瞬間消失淨靈。
姓柏的正是如此,他軟弱地背靠牆壁,目光下垂。現在,裘文傑只要用一根指頭就可以結束他的性命。
裘文傑始終沒有動兵器,當然沒有傷害對方的意思。
“聶龍!”裘文傑的語氣非常肯定,他似乎相當有把握,“如果你現在還抵死不肯承認你是偽稱死亡的‘三耳四手’,那就沒有意思了。”
“姓裘的!沒想到你真還有點本事,先前你也裝得太像了……輸要服,裁了要認,現在,你高興把我當誰就把我當誰,想把我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了!”
“我只想請你部我去喝兩杯。”
“別說喝酒兩杯,就是喝兩壇也可以,最好你在酒裡放些致命的毒藥。”
“別說笑!”裘文傑輕鬆地說:“你捨不得死:我也捨不得你死,對不對?酒後吐真言,待會兒就知道我來到北大荒是對你有百利而無一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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