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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克天使 -【春山如笑(蠢男之鳳無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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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2 00:00:2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喬克天使 - 春山如笑(蠢男之鳳無明)

她是正道君臨神州的武尊,狡猾奸詐;  
他是邪派風雲乾坤的毒尊,冷酷毒辣。  
讓他們湊在一起,  
除非滄海成桑田,乾坤大改變……  
啊啊?!真的改變了?!  
在一次「意外事故」——  
意外沒殺死對方的事故中,  
他變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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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2 00:00:54 |只看該作者


    《春山如笑》終於完成了。這是天使第一部有著真實年代的古代小說。故事發生在宋熙寧元年,神宗繼位,王安石變法前夕。  

  啊,啊,其實天使想描寫一下改革的困難呢,但,但這可是言情小說,每次下筆,天使總在心中念叨幾遍,怕把《春》寫成武俠或共他形式的小說,嗯……裡面好像有談情了吧……  

  其實故事裡也沒出現真實的人物,只是提了下神宗趙匡頊,還有個叫司馬君實的,其實就是寫《資治通鑒》的那個司馬光啊。雖然他是保守派,但天使還是不敢把他寫成壞人,所以只取了他的字,就當他是虛構的人物好了……

  這一時期的人物非常精彩,什麼歐陽修啦,王安石啦,蘇軾啦,范仲淹啦(啊啊!這時范老已仙去了)……真實永遠比虛構的晴節更曲折離奇……我還是閃過好了……汗……

  嗯,只是要介紹一下背景而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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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2 00:02: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風姿秀逸,婉約如月。

  這便是她名字的由來。

  驚鳳莊依山而建,莊內還保留了大量的山中原貌。而莊園的主人便住在山林的頂點——摘星閣。

  以半山腰精巧的圓門為分界點,山下是莊內管家僕人工作休息的地方,而山上便是禁區。

  偌大的應園只有管家一名,清掃僕人三名,廚師兩名,洗衣婦兩名,婢女兩名……現在只剩一名了。而所謂禁區只有婢女可以進入,但也只不過是送日常三餐,偶爾打掃一下莊主常用的房間而已。

  拾級而上,小月穿過長約二十丈的鵝卵石小路,繞過設計奇巧的矮樹花草,推開厚重的木門,身著淡黃色輕衫的少女便踏人了禁地。  

  半山腰的圓門,把山上山下分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山下主屋黃瓦紅柱,重簷疊頂,厚實尊華。院落門闕層層推進,層次豐富,次序井然。閣亭樓榭精巧華美,而且在階梯處都會使用空間對比,以不同高低的矮樹來填補地平落差,讓人幾乎感覺不到身處的是山陵高地。

  而過了圓門處,畫面便猛然不同,四周全是高聳的參天古木,連太陽都似被阻擋住。小月冷冷地打了個寒顫,雖已來過了多次,但她還是不習慣。階梯在古樹間蜿蜒向上,曲曲折折不知何處是盡頭,比尋常的青石板高了一倍的青石做成的石梯,未走便給人以極大的壓迫感。  

  彷彿隨著山體無限蔓延到山頂的高大樹木間,靜靜地坐落著古樸幽靜的院落:摘星樓閣。

  站在摘星閣的大門前,小月先平息了輕喘再推門而入,和陰森密林不同的明媚秋色爭先恐後地湧人眼底,才習慣了暗淡光線的小月又感覺刺目地眨了眨眼。

  閣內庭院迴廊錯落有致,別具風格,但那些不知名的五顏六色的麗草花樹卻毫無節制地怒放生長著,搶佔小路庭廊,讓人愈覺錯亂和詭異。   

  小月每走幾步便停下來細細思考該如何走下一步,直走還是拐彎,上亭還是下廊,不要怪她謹慎,據說她前一任送飯丫環便因誤人禁地中的禁地,不知見了什麼,陷入幻覺發狂而死。

  以手肘碰開餐風堂的門,小月習慣性地鬆了口氣,卻見屋內突然多了個紅衣人影時,當下一口氣嚇得未提上來,連手中的食盒都差點打翻掉。

  「你是誰?」突然想到能出現在摘星閣中的除了丫環還會有誰。驚異的叫聲猛地低了下來,變得囁嚅小心:「你……你是莫少爺……」              


  餐風堂四面不作牆壁,而是嵌裝著玲瓏精緻的長窗,為四面觀景用,而長窗全推開時,四周開闊的景觀便瞬間湧入堂中,連山下連綿的田園都可隱約看見。而這時紅衣男子轉過頭來,小月呼吸便窒了一窒,景色皆退去,天上地下彷彿只剩下眼前這個少年。

  第一眼就會注意到少年的眼睛,大而斜飛的丹鳳眼,幽幽深深仿若浩瀚海洋,好像隱藏了許多與少年年齡不符的智慧和秘密,又彷彿可吸食人心魂魄的神秘妖邪。

  突想起這樣緊盯著主人與自己身份不符,小月忙低下頭,這才注意到自己還拿著食盒,她是來給少爺送飯的。              

  「莫、莫少爺,你的飯。」  

  不敢再看向主人,小月就那樣低著頭走向屋內惟一的木桌。越靠近少爺鼻端就越嗅到仿若茉莉的清香,這種淡雅的花香是從少爺身上發出的嗎?記得前幾日送飯時,屋內留下的是濃郁桂花香。低眉偷瞄了一眼,少爺修長的身軀就在一臂之遙,臉莫名紅了紅,她為掩飾心慌地忙把四菜一湯全擺上桌,掀開第一層食盒,下面是米飯和飯後茶點。

  「妳叫什麼名字?」

  突如其來的問話令低頭彎腰後退的小月嚇得差點跳起來。驚訝地看了身影絲毫未動的少年一眼,她又連忙低下頭細聲道:「阿花……不,是小月。」  

  「嗯?」                                      ¯              ¯

  「管家說我以前的名字太過俗氣,便給我起了『月』字。」

  雖未看清少爺全貌,但直覺認定應是清秀俊逸的,而與那種想像中的容顏不符的,是少爺瘖啞的嗓音,晦澀難聽。

  「妳也會武功。」

  「山莊徵人其中的一條必須要有防身的武藝,我恰巧曾跟著爹爹學過一些。」

  雖不知主人突然問這些話要做什麼,但小月還是畢恭畢敬地回答。

  「哦,那你知道武林中四大尊者嗎?」

  「哎?」抬頭驚愕的目光對上少爺幽深的眼,小月連忙撇過臉,不敢與之對視。

  「不知道嗎……那妳先下去吧。」

  沒去理會小月彷彿奪門而逃的動作,紅衣少年的目光全落在手中的一張拜帖上。

  淡黃色鏤空花紋的請柬,在封口處以紅心黏貼,打開後是提神的薄荷香氣,清涼辛辣。          丨

  字跡是肆意的狂草:月圓之夜,鳳凰山巔,纖手素衣,靜待君來。

  而落款處是:花非花誠邀。後綴還以丹筆描繪紅心模樣,彷彿他手中拿的只是女子邀請心儀男子到後花園互敘衷腸的情信。

  纖細的手指撫上紅心處,然後又放到口中輕舔一下,少年露出無法稱之為「笑」的空洞表情:「是鶴頂紅。武尊竟拿這種低級的毒來下戰帖,也太過小看我了吧。」  

  手指輕撫處,請柬似被腐蝕了一般,枯爛捲曲,但「突」的兩聲悶響,令少年也露出吃驚的神情來。黃色的輕煙浮起,少年紅色的衣袍遇煙蝕成點點小洞,而少年卻絲毫不受影響,反而深吸了一口氣:「秘毒『素衣』啊,比較高級一些的毒了。原本藏在請柬紙中,遇氣便引爆呢。這種試探是該說武尊狂傲還是莽撞呢,真是有趣的人。」而且請柬送達時,他竟未感覺到外人的氣息,真是不一般的高手。  

  把殘破的請柬塞進同樣殘破的衣袖中,少年坐下來慢慢吃著早已涼掉更有可能摻有毒料的飯菜,心中竟有許久未曾出現的快樂之感。

  反手用力關上圓門處厚重的木門,小月仿若虛脫地蹲下身來。

  「小月,你怎麼啦。」  

  身後突然響起的問話令小月又驚嚇地尖叫了上聲,轉過身靠著木門一屁股坐到地上。

  清掃工李伯正以與滿臉猙獰刀疤不符的關切眼神看著她。他離小月大概有七步遠,手中提著水桶,看樣子正在澆樹除草。

  「什、什麼怎麼了。」小月驚魂未定地抹抹頭上的汗說。

  「妳看起來就像在逃命一樣。」

  「我、我見到我們主子了。」  

  驚悸地瞥了身後的木門一眼,因此她沒有看到李伯眼中閃過的一道淒厲之色。

  「怎麼?主子喝斥妳了。」  

  「沒有。只是他那雙眼睛令人感覺到毛骨悚然,雖然很漂亮的樣子。」小月撫了撫胸口壓下劇烈的心跳:「總,總之,我覺得管家應該再招人進來,我寧願在山下掃地洗衣,也不想再上山。」

  「主子有那麼可怕?」

  「當然……」目光突定在李伯身後一點,小月發洩似的怨語猛得轉成激昂:「當然不是,主子就是天,是神,我們下人敬仰還來不及了,怎麼會有別的想法呢。」

  「小月,妳的嘴還是這麼甜。」  

  一身黑衣,外罩黑紗的女子由遠至近而來,途經李伯身側時,李伯身子僵了一僵,忙提著水桶到矮樹深處澆水,不再露面。

  「哪裡,哪裡。」小月跳起來,蹭到嬌媚女子身邊,諂媚地笑道:「莫姊姊,妳今天還是這麼美麗啊。不過妳這麼急的跑到這裡一定有什麼大事吧,我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  

  「真巧妳也有這個心,這件事沒有妳幫忙還不行哩。」女於巧言嬌笑的一句話就令小月有種烏雲壓頂的預感。

  「莫,莫管家,什麼事?」小月手心發汗,結結巴巴地問道。

  「別那麼見外,叫我莫姊姊便行了。」輕佻地挑起小月的下頷,莫婷婷細細打量著她清秀柔婉的臉:「莫少爺看中妳了,讓妳這一段時間上山去侍候他。」

  「啊!」小月不敢躲也不敢退,只是兩腳抖得差點站不住,長得美麗果真是種麻煩啊……

  「妳想到哪裡去了。」輕點了一下小月的額頭,莫婷婷嬌笑道:「我們家少爺可純情得緊呢!不會碰你的啦。只是他八月十五有要緊事,在這期間要焚香沐浴十天,妳搬到山上照應他一下。」  

  「讓,讓我貼身照顧這麼重要的人不要吧。」小月還在垂死掙扎。她來驚鳳莊才二個月不到啊。還有她才下來,真不知在山頂的莫少爺是如何通知在山下房間的管家的,難道用飛鴿傳書?這麼麻煩,為什麼不一起住在山下,明明還有那麼多房間空著,真不明白有錢人的想法。

  「這山莊只有我和妳兩個女人,莫非妳想讓我去侍候他不成。」

  滿意地看著小月認命地緊抿著唇不再說話,莫婷婷捏了捏她潤滑的臉頰輕笑道:「別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啊,薪金加一倍呢。」

  「啊,真的?」小月總是笑咪咪的眼猛地睜大,仿若可吸收無數光源的眼閃閃發亮,連同為女子的莫婷婷都不由有一瞬間的迷惑。「我會努力地侍候莫少爺的。」小月用力點了點頭,心甘情願出自於金錢的魅力之下。

  嬌笑地看著小月可笑的努力,心卻從未溶解的冷:「普通人真是幸福啊。」想到摘星閣內棲息著的那個人,連圓門附近都似可感覺到不祥存在似的,莫婷婷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也沒和小月打聲招呼,便急急退下。

  「那是連同門之人都會感覺到冷酷的惡魔。」

  所以說普通人真是幸福,感受不到那彷彿可以撕裂空氣毀滅一切的黑暗之氣。也有敏感膽小到只見了他一眼便發狂的婢女,但小月明顯堅韌許多。  

  「只要支持到八月十五便成了。」

  之後無論小月是生是死都不關她的事,到時另找個門人來監視。

  監視那個不知何時會發狂的惡魔。

  在飛奔下山時,莫婷婷如是想著。

★★★★★★★★★★★★★★★★★★★★★★★★★★★★★★★★

  鳳凰山。秋風重。

  蔥鬱樹木間掠起一抹黑影,幾個跳縱,瞬間立足於一塊高聳平滑的巖石。

  「閣下已跟蹤多時,為何還不現身。」

  「簌簌」的一陣輕響,從樹木後慢慢現出玲瓏身影,在明亮月光的映照下,淡黃的輕衫,淡雅清秀的面容,卻是婢女小月。

  「少,少爺……」

  「妳怎麼會來的。」

  「我聽莫姊姊,不,莫管家說的。我,我有些擔心你……」

  在星光下閃爍的眼如璀璨星海,就那樣直直地看向小月:「沒想到妳竟能跟上我的步伐,真是不錯的功夫。」

  小月倉促低下頭,話語細若蚊蠅:「我,我沒有跟著少爺,我是先來一步等著的。」

  「哦。」少年不置可否地冷哼了聲,側耳細細傾聽,在密林兩裡之外果真還有另一人在極力飛馳著,呼吸雖有些急促,但若不仔細聽的話,根本察覺不出。

  「真的啊,少爺,因莫姊……莫管家說少爺這樣一去很有危險,我不放心………」

  「不放心?」

  似聽了什麼稀奇的事情,少年的眼神迷幻變化著,如月圓月缺,斗轉星移般變幻莫測,卻又絢美異常。

  「因,因為少爺這麼瘦弱,怎麼吃都吃不胖,怎麼可以做和人比武這麼可怕的事情……」


  說這話的少女臉又淡淡地浮起紅暈,幸虧在月夜下看得不太清楚。

  接下戰帖的事是和莫婷婷略微提過一點,但並沒說下戰帖的人是誰,沒想到她竟把這種事和小月說,把小月也捲到武林紛爭中來,真不知她安的什麼心。

  但用腦思考一直都不是他的強項,放棄追根究底,少年首先想到的是對眼前這個人的安置。

  「算了,妳上來吧,躲在我身後,無論發生什麼事妳都不要插手。」  

  「少爺……」小月感激一笑,走到高七、八米的整塊巖石下,手腳並用嘿喲嘿喲地爬到巖頂,歡喜地走近紅衣少年身邊。巖上視野果然開闊,極目遠眺,群峰匍匐,巖石所處之地正是群山之中,密林之內。

  身後傳來凌厲的破風之音,而小月也不知見了什麼,手指伸出臉色大變地叫道:「少爺小心,你身後有……」莫飛紗悠然轉身,由東北方密林處飛馳而來的黑影卻是黑衣黑紗的女子莫婷婷。

  而這時小月的手指全部展開,變指為掌,輕飄飄不帶一絲微風和聲音地拍向莫飛紗毫無防備的後背。

  觸手之處卻空虛無實質感,小月心中一驚,心道莫非他特意引我出掌,但也太過小看於我。她並未撤掌,反而手掌吐勁,聽到莫飛紗幾不可聞的悶哼之後,她才腳掌輕點,收勁疾退,而這時莫飛紗卻似由小月的力道導引著,和她同速後移,同時反掌拍向小月的肋側。

  小月扭身,後抑,踢腿,三個動作在空中一氣呵成,美妙得如同舞蹈般。「鐸」的一聲,又似擊上虛空而產生的微弱空洞的聲響。腳與手掌相碰之處騰起一團細灰,在月光下現出瑩瑩綠色。彷彿招式用老的腿踢竟就硬生生地頓住,小月在空中迴旋了一圈,外衣長袖裹住綠霧的瞬間,衣袖由手肘處裂開,捲成一團擊向莫飛紗,而莫飛紗並未理會,反而借小月腿踢之力飛縱團巖石之上。

  小月在空中無力可借,身形坐向地面時,腳又輕點,飛縱向南方樹木高枝之上,竟是上風處。  

  兩人再次相對時,高巖上的修長剪影,襯著背後銀盤似的圓月,秋風獵獵,掠起衣袍,飄然若仙。   

  高枝上淡黃色衣衫的女子,沐浴在銀色光影中,彷彿跳脫出墨綠色的繁枝密葉的背景之外,晶瑩剔透,閃亮奪目。  

  「少主。」飛奔而來的莫婷婷只看到兩人身子接觸到一起卻又猛地分開,當下大驚地想接近莫飛紗,卻遭遇巨大壓力地只得停在巖石外圍十步之外,她曲膝下跪惶然稟報:「下屬在室內接到投書說婢女小月就是武尊花非花,下屬因少主已來赴約,當下決定全力追趕少主,卻仍遲了一步,請少主降罪。」

  「滾。」莫飛紗冷冷出言。

  「啊。」跪伏在地上的莫婷婷聞言不知是害怕還是放心地怔了一下,「但是花非花……」

  「我說滾。」莫飛紗連眼都沒瞟向她一眼地再次說道。投書一定也是小月……不,花非花寫的,讓莫婷婷跟著他,擾亂他視聽和判斷的小技倆。連這點都看不出來的人同廢物無異。

  深植在骨內的恐懼令莫婷婷當下不敢多說別的,跌跌撞撞地奔下山去,連輕功都忘了施展,任草葉褲條扯撕她身上的衣紗。              

  秋風掠過,帶點晚露的潮濕,掀飛腐朽的衣袖和裙子下擺,連金黃的棉布軟鞋都露出腳趾來,看著發黑的手掌,小月,現在應說是花非花淡然笑著:「當真把莫姊姊趕走嗎?她的武藝雖差你我許多,但亦是不錯呢。」

  「只是累贅而已。」莫飛紗毫不容情地冷然道:「況且我們兩人比武,不准旁人插手。」

  身形微動,卻引來花非花一陣亂擺手,叫嚷道:「等一下,等一下。」莫飛紗雖覺得奇怪,但仍是頓住身形,看她還有什麼話要說。

  「比武是什麼時候都可以比啦,但我有一件事弄不明白,想問當事人一下。」  

  「什麼?」

  花非花在細細的枝條上蹲下來,神神秘秘地問道:「莫少爺,不,莫兄弟啊,可以請問你是怎樣採陰補陽的嗎?我在驚鳳莊待了兩個月都查不到你的證據,很沒面子耶。」

  「……」

  風明明還在四周吹著,但「沙沙」的輕響漸止,樹木枝葉都停止擺動,靜謐下來。巨大的壓力延伸,花非花的衣袍「嘩」的一下漲滿,又迅速下垂貼在身上,而衣袍右邊被毒蝕過的袖子全部脫落,露出如玉般潤潔的肌膚。

  「採陰補陽?是誰如此污蔑我。」

  嘶啞難聽的聲音配上陰惻惻的語調,令聲音聽來感覺好像是由地獄傳來的邪惡之聲。

  「喂,別這麼鬼叫行不行啊。」

  徹底褪掉一見莫飛紗便低下頭臉紅的羞澀少女模樣,花非花揉了揉裸露在外的手臂抱怨道:「是由一些門派聯名上告,布天門中的毒尊搶強武林俠女,進行採陰補陽之術,要求盟會給予制裁。要不我閒著沒事跑到你的地盤上幹什麼。對了,在我之前也死了一個女婢吧,是你幹的?」

  「不說我本就厭煩與人接觸好了,妳確信憑那些所謂俠女的樣子能引起普通男子做那種事的興趣嗎?」

  「哦,這個……」

  「見妳這麼努力我告訴妳好了,」長身玉立,背負雙手的少年輕睨向花非花:「那些所謂女婢是別派的間諜。不過也真感謝那些所謂正派中的死敵源源不斷送來間諜刺探布天門的消息,使我試藥的藥八很少缺貨呢。」

  「怨不得你一點也不相信我。」雙手擊掌,花非花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並不是她演技不好的緣故,而是驚鳳莊原本就是吸引間諜的誘餌。

  「妳也並不需要別人相信吧。」做事又笨又拙,表現又太過隨意和大意,因為破綻太多,一看就知道有問題,反而成為最不需設防的人。

  「什麼啊,我很努力的。」苦惱地側了側頭,花非花最終攤了攤手說道:「反正都說開了,雖然名捕做不成,就順便把你消滅掉,為江湖除害吧。」

  「……我只是順便?」莫飛紗危險地低語著,令花非花的脊背又起戰慄,真,真是難聽的聲音啊,「不是比武,所以妳才卑鄙暗襲嗎?」被如此輕視,令莫飛紗莫名動了殺機。

  「什麼卑鄙暗襲,我可是白道人士,請稱讚我用的這種方法為忍辱負重的絕妙計謀好嗎?呵呵呵呵。」

  那是和請柬上狂草極為相符的狂肆笑聲,連腳下細枝都伴隨著她的大笑而微微輕顫著,溫和嫻雅的小月驟變成縱情任性的花非花,連莫飛紗都不覺驚歎人的多變性。  

  「堂堂的武林盟主連洗澡水都屈尊端給我,真是有夠忍辱負重呢。」  

  紅衣少年只是涼涼的一句話就令花非花狂囂的笑聲驀然停止,她沉下臉來,彷彿凝聚所有光線閃亮的眼睛變暗,卻又從眼瞳深處燃起一簇火苗狠瞪向莫飛紗。

  「我記得現在的武林盟主芳齡已二十有六,竟還扮作十七歲的幼齒少女,不知道可不可以稱之為厚臉皮。」

  眼中的火苗又盛了些,幾可聽到花非花咬牙的聲音:「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誅之,我這些犧牲是應該的。」

  「別說這些老掉牙的台詞好嘛!我不覺得好笑哩。」

  「誰和你開玩笑了。」

  挾著巨大的氣勢,花非花居高臨下地攻向莫飛紗,但和雷霆般的氣勢不符的,是在月光下猶如古玉般溫潤的手掌仿若無力般緩慢地擊向莫飛紗胸口的動作,而少年的臉色猛地變得凝重冷靜,一個旋身,少年以左腳為中心軸旋轉,飄然躍起的同時,右手寬大的衣袖間射出一匹紅綾,去勢之急竟發出金戈似的鐵嘯聲,阻擋花非花的攻勢。  

  手掌與綾緞的碰撞,卻發出金鐵相交的聲音,花非花身形一震,手隨勢按在紅綾上,就那樣在空中身影飄忽突進,抬腳掃向莫飛紗的面部。

  左手握拳,中指節突出敲向花非花足底湧泉穴!花非花變招,足尖下潛,以腳背硬碰硬接了莫飛紗一招。巨大的疼痛傳來,花非花凝身後躍,腳背幾疑斷裂的疼又令她後退幾步才狀似穩健地站在巖石上。

  莫飛紗的手指也並未好多少,輕輕傳人耳中清脆的碎裂聲,在疼痛還未襲來之前已告訴了他結果。

  劍與矛的較量,是兩敗俱傷。

  「真是奇怪。」一點也不怕開了口便洩了真氣,花非花面容有些扭曲地道:「你應該已受了內傷才對,竟還能阻擋我的月舞飛花,真是很強呢。」

  一眼便看清花非花是想拖延時間,不過他也需要一些時間平息體內氣血翻湧,當下由得她說。

  「不回答?」花非花朗笑一聲又輕飄飄地移近:「不回答便是無法回答了。」  

  莫飛紗氣得幾乎岔了氣,這傢伙是陰險的試探還是有勇無謀的自以為是呢,卻來不及細想,因對方的掌風已逼近了。

  花非花看似虛弱無力的花拳繡腿,猶如飛花浮萍,但除去假象,卻是暗蘊的狂風急流,一不小心卷入其中,便被撕裂滅頂。

  兩人才對拼了三招,莫飛紗便已明白,在武術修為上勝不了武尊花非花,當下便接受了這個事實,手腕一轉之間,紅綾又如蛟龍出雲般纏向花非花。

  「困獸之鬥嗎?」

  華麗大氣的殺著在花非花眼中已成頹敗之勢,她一掌飄然拍向飛綾,另一掌翻閃進莫飛紗的防護圈。

  細碎的爆裂聲響起,在飛綾下隱藏的是數十枚紅色小球,遇到真氣便爆裂開,散出紅艷艷的毒霧。   

  「終於使出看家本領了嗎?」花非花冷笑一聲,掌風翻落之處,煙霧竟似碰到壁壘一般無法近身。而右手也以奇巧的角度扣向少年的咽喉。

  若有若無的玫瑰花香飄來,花非花皺一下眉,心道:「這小子怎地這般臭美。」卻瞥見少年如星海般深邃莫測的眼眸泛起似笑非笑的神情,灩瀲瀲的紅唇微啟,「倒。」  

  「不好。」

  幾乎同時出口的話語可看出兩人的處境驟變。

  花非花收勢疾退,莫飛紗竟也不急著追趕,就那樣看著花非花退躍下高巖,投進密林。

  「你這個卑鄙小人,竟無恥地使用『三重香』!」臨走時,花非花還不忘高聲咒罵著。

  「在別人背後偷襲的人才沒資格說這種話哩。」

  「三重香」毒性溫和,第一重為「引」,外特徵是濃郁桂花香,潛入體內最佳引發期為三天,第二重為「潛,外特徵為淡雅茉莉花香,潛入體內最佳引發期為九天,最後一重為「發」,外特徵就是剛才由少年身上發出的甜柔玫瑰花香,而至此,花非花體內的毒才完全引發出來。

  「三重香」不像至烈至寒的毒令人瞬間一命嗚呼,更不像慢性毒令人每隔一段時日便受毒性折磨得讓人生不如死。這種毒之所以令花非花都逃竄的原因是它所能達到的效果。「三重香」別名「獵犬」,施毒時讓人毫無防備,而中毒後無藥可解。毒期只有短短二十七天,用在平常人身上也不過令人呆滯睏倦,感覺疲累,過了毒期便又恢復原樣。但用在武功高強的人身上,卻是刺激穴位及血脈的毒藥,令高手無法凝聚真氣,功力大減或幾乎喪失。  

  之所以別名叫「獵犬」,是因為三種香混和起來會在被施者身上形成一種只有施毒者才聞得到的香氣,無論逃到天涯海角,都逃不出背後「獵人」的手心,這也是莫飛紗並不急於追趕的原因。   

  他喜歡看人恐懼、悲傷,在希望的曙光乍現時又猛地跌入絕望深淵的崩潰,在他的遊戲規則中,他就是可操縱人生死的最強者,最高神。

  瞇著眼,莫飛紗心中難耐激動地舔了舔唇。  

  站在高巖之上,明月之下的莫飛紗,錦衣飛揚。纏在身上的紅綾卷舒之間幾可飄上天上宮闕,天上地下,孤高清遠,瑩瑩月光下仿若是異化成人形的神話中綺麗華美高傲絕麗的鳥兒,優雅而殘忍。

  這次撞人他網中的獵物不一樣,他精心布餌,小心收網,現在終於到了獵取獵物的美妙時刻哩。

  武尊花非花。

  六年前的武林大會上,她闖過忠、義、禮、藝、智、武、軍七大關口,獲得少林、武當、華山、峨嵋四大門派,南宮、慕容、歐陽、獨孤四大家族認可的數百年來第一位女性盟主。現在則是他的獵物。

「怎麼可能嘛,那個傢伙!連和我朝夕相處的莫婷婷都以為我是無奈跑到驚鳳莊避禍的江湖落魄女子,他待在山頂上怎麼會很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體內真氣滯了一滯,令花非花的腳步慢了慢。她乾脆就停下來,蹲在樹枝上想事情。

  「怨不得他托大地願意挨我一掌,他即使負有內傷,對付中了毒的我還是綽綽有餘的。」

  但這卻又是高估莫飛紗了,他當時雖已使用布天門中的「空朽術」防禦,卻仍被花非花所傷。兩人都太自傲自身的武術修為,因此都吃了彼此的暗虧。

  「我已中了『三重香』,無論逃到哪裡也會被他找到,與其當個被肆意捉弄的獵物,不如……」

  花非花直起身來,又縱跳上高枝。目光之下峰巒疊嶂,巖石嶙峋,剛才一陣疾馳,她已進入鳳凰山西。

  夜涼如水,明亮月光下林間一片潤白淡霧,那是山中白日吸收的熱氣到了夜晚便散發出來,遇冷凝成水珠形成冷霧。

  花非花跳下樹枝,在柔軟的濕地行走,但沒走兩步便遇到樹間垂下糾纏的蔓籐、刺蓬亂雜的灌木叢,令人寸步難行。她手撫在樹幹上,掠起衣擺「蹭蹭蹭」地爬上樹梢。「該如何是好呢?」花非花視線西移,不覺驚呼了一聲:「啊,那是……」

     ★★★★★★★★★★★★★★★★★★★★★★★★★★

  若有若無的香氣散播在空中,每近一步便刺激著莫飛紗的嗜血性。捉到她該如何獎勵她帶給他的娛樂呢?莫飛抄暗忖著。那種百年難求的武學奇才,一次殺了她太過可惜,就活捉她當最珍貴的藥人吧,也許會發覺到極有趣的藥理反應。因許多毒無藥可解而限制了使用,而她即使被下了毒一定也可以支持到他把解藥研製出來呢。

  香氣越來越濃,混和著些許體味揉和成獨一無二的甜美香氣,原先是無聲無息的天地,因他腳步的漸漸逼近而現出一絲波動。

  眼還是看向前方,莫飛紗心中暗暗冷笑:以為身子掩藏起來,壓抑氣息便可騙過他了嗎?真是天真得很呢。

  腳步頓了一頓,下一秒莫飛紗卻如流星般追進西邊密林,「嘩啦啦」一陣巨大的枝葉抖動聲,而後響起驚喘聲,在月光下,淡黃色的身影掠進茫茫叢林之中,後面緊跟著快疾如魔魅的紅衣少年。

  一步,兩步,三步,手指已碰觸到布質的衣裙,但花非花竟驟然下墜,腳猛地下踹前方稱木,借力疾退。

  前方有詐。  

  腦中瞬間閃過這個想法,莫飛紗硬生生停住腳步,在濕地上滴溜溜轉個圈,卸去力道。而這時,驟變頓生。

  花非花腳踹得樹身輕聲「卡」了一下,莫飛紗腳下猛地彈跳起蔓籐編織的大網,疾罩向他。

  「拿這種小技倆來對付我。」花非花也在做垂死掙扎吧。

  根本沒放在眼中,莫飛紗一眼便看清脆弱的接頭之所在,腳一輕點,蔓網便「劈裡啪啦」地散開,耳邊傳來蔓枝打來呼嘯的聲音,莫飛紗騰挪躍移擊,樹上砸過來的蔓枝連碰都碰不到他便全被毀。香味就縈繞在四周,是花非花在周圍跑過遺留的味道。

  「混淆我嗅覺和聽覺嗎?」  ∴          丨

  才如此一想,腰肋間就無預兆性地猛然上熱,—股巨大的力道驟然勃發出來,而後他的身子彷彿被投擲般,撞倒身後大片樹叢,去勢未減地跌落下樹林外突兀出現的深幽斷崖。

  隨著蔓籐呼嘯而下的是抓著一條籐枝的花非花,她悄悄蕩至莫飛紗身體死角處,悄悄出掌。「月舞飛花」並不如表相的浮月落葉飛花般的脆弱輕飄,而是掌內蘊含著可毀滅一切的狂風巨浪。

  而動了真氣的花非花就抓著籐枝滑坐在地上,喉嚨口一甜即吐出血來。   

  才中了毒的時候,她大概還剩五成功力,孤注一擲後,還剩三成功力不到。  

  掙扎著爬起身來,她朝莫飛紗跌飛的地方走去,傾倒的樹木形成天然的通道,在樹木根部,大部分切工極為整齊,那是因全都被掌風深深劈過的緣故,這也是樹木一遇莫飛紗便倒,無法阻擋他去勢的原因。

  而如此大費周章,是為了掩飾樹林間驀然出現的空深斷崖。在樹梢之上,花非花看到的便是這個地形,當下引誘莫飛紗來此,不惜折損功力,只求一擊得手。

  花菲花來到崖邊,朝下看了看,一片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到,只更覺深重險惡。風在峽谷內肆虐著,不片晌就會旋起奇特的風嘯聲。

  「沒聽到有跌落聲,莫非懸崖太深了他還沒到底?」

  風吹過散亂的髮絲,花非花一副衣衫襤褸,臉色慘白的狼狽模樣,但心情卻開朗起來。

  「莫非我真的把那傢伙消滅掉了,這就叫邪不勝正啊,哈哈哈哈。」

  花非花仰頭大笑起來,山巒間頓時便響起可怕的匪笑迴響音效。

  腳下突出現響動,花非花笑意未褪地低頭下望,仿若突然跳出的厲鬼般的莫飛紗,血紅的五指猛地拽住花非花的腳踝,目眥盡裂地恨聲道:「妳這個卑鄙的傢伙……」

  「啊!!!」饒是花非花也驚嚇地大叫起來,她只顧扯拽著自己的腳,同時推打著莫飛紗的肩頭,而忘了要以千斤墜的功夫穩住自己的身子。

  「要死大家一起死。」

  「誰要和你……啊……」

  淒厲的一聲慘叫後,花非花被莫飛紗硬拽滑下,兩人牽扯糾纏著,墜落無底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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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2 00:04: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首先是聽覺,有細小物體在周圍活動的聲音及飛鳥振翅的聲音,而後是嗅覺,沖入鼻端的有種腐敗氣味和淡淡的血腥味,似乎要從驚悸的噩夢中無論如何也醒不來一樣,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睜開雙眼,映入視線中的是碧玉無瑕般的湛藍,隨著視線角度的變化,可見到青翠的山林,陡峭的崖壁,低矮的灌木,腐掉的落葉濕地,在身上跳竄的四足類爬蟲及頭頂上盤旋的面容兇惡的大鳥……  

  「怎麼回事……」

  思緒源頭猛一打開,身體所有感官彷彿才完全展現似的,疼痛不知從什麼地方開始細細密密地纏繞全身,骨頭就像散架一樣,身體某處似乎還有令人不安的麻癢感。

  花非花費力地轉頭看去,肩膀處血肉模糊的地方,面對正數不清有多少黑翅的小甲蟲在吸食著她的血,啪嘶!遇見猛虎獵豹都面不改色的武尊大人,這時竟也發出了同普通女孩子一樣的尖叫聲。恐懼和噁心感暫且壓低疼痛感,她猛然坐起身來,拍打著叮在身上的蟲蠅,順便踢飛不知死活呆在她腳邊「嘶嘶」吐著紅信的青蛇。

  「怎麼……我為何落到這個地步……」

  頭腦還是昏昏沉沉的,花非花按了按太陽穴,布質衣衫已被劃破,雪白的肌膚佈滿劃傷和割傷,看來觸目驚心。

  「對了,我是被扯下懸崖的。」

  花非花仰頭看去,在黑夜裡仿若無底的「懸崖」不過三十多米高,更有幾叢樹木橫附在峭壁上生長,她是因頭部曾受到撞擊而暈過去,估計是在半途因這些樹阻了一阻而沒被摔死吧。當然身下厚厚如睡墊般腐朽的落葉也功不可沒。        

  如果連她都沒摔死的話,那麼那個……想扯著她一起死的混蛋肯定也健在囉。

  「莫非真是禍害活千年嗎?」

  細細的呻吟聲傳來,詛咒著老天不公的武尊停下說話,有些艱難地轉著上半身向身後看去。

  「莫飛紗。」在她身後橫躺著的紅衣少年不是布天門中的毒尊是誰。這時她才知道自己的感官變得有多遲鈍,莫飛紗一直在她身邊!她竟絲毫沒感覺到。

  「看來他也因撞擊而陷入昏迷啊。」心中一喜,花非花支撐著要站起身,巨大的疼痛傳來,右腳無法使力,她又跌趴在地。

  「骨……折了。」  

  無法置信地盯著自己的傷腿,又看了看快要清醒的莫飛紗,花非花乾脆不站起來,就爬著移近莫飛紗的身側。

  「咦,這個人是莫飛紗?」

  不經意的一瞥,花非花怔怔地移不開目光。面前的這個少年,結成髮髻的髮全都散亂開,髮黑如墨,臉白的近乎透明。每次和他對視,都會因為他詭魅深邃的眼而無法盯他久看,所以至今花非花腦中的莫飛紗只是有一雙魅眼的面容模糊的少年。

  而這時,白道人士最具威脅的敵人正靜躺在這裡。修長的眉,眼緊閉著,長長捲捲的眼睫毛在眼下形成柔和的陰影,挺直的鼻子下是失去血色的唇,怎麼看怎麼像沉睡的貴公子,孱弱的美少年。

  但這個人的確是曾僅憑一人之力亠天之內消滅掉桐城、千葉、崆峒三派,不留一具活口的邪派尊者莫飛紗。如果現在不殺了他的話。等他清醒時一定會殺了自己。對邪惡的人心存慈悲無疑是縱容犯罪。

  咬了咬牙,花非花的手閃電般扣向莫飛紗的咽喉。


  而這時莫飛紗,猛地睜開眼來。

      ★★★★★★★★★★★★★★★★★★★★★★★★★★★★★★

  四目相對。

  正因為看了那眼,而令花非花慢下殺著。

  容納著藍天白雲的眼眸清清澄澄,純純粹粹得不含絲毫雜質,彷彿可映出世上一切之鏡的眸子映出她充滿殺機的臉。

  這麼醜惡的面容是她的嗎?

  一閃而過的這個念頭因莫飛紗想逃的舉動而驅散。當即,她的手又不加思索地壓在莫飛紗的脖頸上。

  「阿娘,不要殺我……」

  「哎?」  

  「小莫會乖乖的,不會再惹阿娘生氣……」

  當「阿娘」這個單詞的涵意和延伸意在花非花腦中由抽像化為形象後,武尊大人的怒意不足以用滔天巨浪來形容,她的另一隻手也上來,掐住少年的脖子用力搖晃道:「你這個臭小子,我這樣年輕貌美的臉有哪一點點像你阿娘了,敢這樣對我不敬,我不掐死你才怪!」

  阻止花非花再次把對方送到鬼門關的是他的眼淚。那雙澄清的大眼充滿恐懼地看著她,充滿不解卻又似認命,大滴的眼淚流下來,潤濕了她的手背,熨燙仿若炙鐵的她。

  「你是誰?」

  這句話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這個眼神無害,連生命受到威脅都不會自救,只會發抖流淚的人,和昨天那個殘酷的嗜血少年,怎麼也聯想不到一起。

  花非花慢慢鬆開手指,同時戒備著,若見莫飛紗稍有反抗舉動,立刻格殺他。充滿賭局意味的舉動,有著自己也被反格殺的危險。

  但少年根本沒反撲的意思,他一邊劇烈地咳嗽著,一邊張大嘴用力地呼吸著驟然而至的清新空氣,同時又哭得一塌糊塗。

  見到花非花盯著他,少年嚇得縮成一團,渾身發抖又不敢哭得太大聲,一邊抽泣一邊打著嗝,連鼻涕流了下來,也是用袖口一抹了事。

  「這……這個莫非就是毒尊莫飛紗的真面目。」

  擊了一下掌,花非花恍然大悟地道。沒錯,這也許就是他為何獨居山頂的原因,其實毒尊是個弱智兒童來著。

  若她沒和莫飛紗同處十日,更差點被他所殺的話,也許真會相信這個推測哩。

  「孿生兄弟?」也許有,但和她一起跌入山崖的機率是零。

  「雙重人格?」耶,這個到有可能。聽阿如講過世上也有這種奇特的人,一個身體裡面有兩種不同的性格。

  「要麼是……裝的。」不會,莫飛紗那麼驕傲的人,若讓他裝成這麼白癡的樣子,他寧可去死。

  況且她已折斷了一條腿,功力也只剩三成,而莫飛紗有波詭莫測的毒,看樣子也並沒受多大外傷,若兩人這時較量起來,會死的也許是她。
  
    「阿……阿娘……」

  「誰是你娘!」打斷花非花冥思的令她深惡痛絕的兩個字使她又充滿怒氣地回吼道。莫飛紗畏縮了一下,又縮成一團球。

  「對……對不起……」少年頭埋在膝蓋裡,渾身發抖地道著歉。

  「咦?你頭受傷了。」少年的後腦勺的黑髮因黏著褐色的固體物而糾結在一起,眼利的花非花一眼便看出那是乾涸的血塊。

  「嗯,頭好痛,但小莫會堅持住的。」少年慢慢抬起頭,露出怯怯的討好的笑容。

  「頭受傷?」某種可能性又閃進腦中,花非花匍匐前挪,卻發現怎麼也靠不近莫飛紗,「你在幹什麼?」花非花低喝一聲,成功地制止住莫飛紗本能的後移。

  「因,因為阿……」在花非花的怒瞪之下,莫飛紗連忙把後一個「娘」字吐嚥下肚,改口說道:「您,您說過不要讓我接近您。」                  -

  「不要緊,我以前說過的話我都記不清了,你也別當真。對了,」花非花露出只要是生物都會放下戒心的超可愛笑容,「我們就當才認識的兩人,彼此自我介紹一下可好?」

  呆呆地看著她,莫飛紗突然又抽抽噎噎地哭起來:「妳不是阿娘,阿娘才不會對我笑。」

  「那當然啊,我年少又美麗……你可以喊我阿姊。」

  「可是妳身上的香味好像阿娘,我記得她有一次抱我,身上就是這種好好聞的香味。」  

  臭小子,這香味是你下的毒啦。

  「那我先說啦,我叫小莫,今年七歲,最喜歡和湟湟玩了。」

  姑且不問「湟湟」是誰,光莫飛紗憨態可愛的表情就令花非花一驚了,隨著他的自報姓名和年齡更令她嚇了一跳,隨即又因與心中的猜想相符而竊喜。她抑制住想狂笑的衝動,支起上身,拍了拍少年的肩,語重心長地道:「小莫啊,你失憶了。」

  「啊?」莫飛紗不懂。      

  「你記不清我是誰了吧。」

  「妳是阿……不,妳和阿娘好像。」

     微笑的臉有些抽搐,花非花咬牙笑道:「唔,那真是榮幸,我叫花非花……」

  「花大姊。」莫飛紗心中的恐懼感已漸漸消除,這是第一次有人願意接近他,又對他親切,他好高興。  

  受傷的腿阻止了花非花想一腳踏在莫飛紗臉上的暴力行為,她的笑容已接近皮笑肉不笑的狀態:「不,叫我阿姊就可以了,或者叫我小非也行。」

  本能讓莫飛紗得知最好聽這個笑起來雖可愛但又覺得刺眼的人的話,他連忙乖乖應答:「阿姊。」  

  「真乖哦。」

  像拍小狗一樣拍了拍莫飛紗的頭頂,花非花笑容變得明媚又誠懇:「不枉費我拼了命救你呢。」

  「救我?」如月般澄澈純淨的眼睜大,少年不解地重複道。

  「啊,你記不清了?」花非花一副痛心疾首狀,隨後又低下頭黯然道:「沒錯,你失憶了嘛。」

  「花……阿姊,」莫飛紗莫名地慌亂起來,他拽住能花非花的袖子急聲說:「我會想起來的,我會努力想起來的。」

  「嗯……」花非花雙肩顫抖,似在因傷心而哭泣。

  「真,真的,阿姊,妳不要哭,我記得阿娘不見了,我才不想呆在籠子裡,所以跑了出來,然後、然後……我,我會很努力很努力地記起妳的。」

  「還是小莫最好了。」花非花撲上去用力抱住莫飛紗,臉埋在他頸項中,聲音啞啞的,似在壓抑著傷悲。

  「……」莫飛紗呆住,人的體溫有這麼溫暖嗎?記憶中惟一一次母親的擁抱也是冷冷寒寒的。她和母親一樣美麗,但還是有不同。這麼近,可以感覺到她濕熱的呼吸,緩緩的心跳,暖暖得能把整個人包裹其中的擁抱。僵直的身體慢慢緩和下來,拽著花非花衣襟的手鬆了鬆,然後像終於下定決心似的,緊擁住她。

  在莫飛紗看不剄的後肩處露出花非花得意的笑眼,沒想到莫飛紗這麼好拐啊,真沒成就感。

  是誰說過,上天對一個人的最大懲罰就是奪去他的智慧?      

  莫飛紗變成幼兒心態,又犯到她手中。

  這就叫報應!

      黑色的小型馬車緩緩地行在蜿蜒山路上,拉車的兩匹五花馬因疲累的關係,馬步益發緩慢,連頸上的馬鈴的聲音都鬱悶而悠長,令人更加鬱煩。

  頭戴圓形帽簷尖型帽頂的大遮雨帽的馬車伕,帽子已遮住了眼,身子靠在背後的車廂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車行過後,揚起少許黃土,因無風的關係,又訕訕落下。

  車廂的窗子緊閉,拒絕一絲陽光射入車內,不時傳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顯示出車內人的身體狀況。

  被咳嗽聲驚醒,馬車伕機靈地坐起身來,他頂上滑到鼻樑的帽子,揉了揉眼,有些茫然地看著四周。

  馬車伕看來極為年少,唇紅齒白,肌膚如雪,並不像做粗活之人。如絲般的黑髮在頭頂上挽個髮髻只用絲帶一繫,並無任何金石裝飾。身上的衣服也不過是平常的靛青布衣,穿在他身上卻極為潔淨好看。

  過兩天就到白露節氣,正是農忙時日,沿途不時見到老農赤足在水田中忙碌的情景。馬車伕下了車,向路旁走了幾步,很恭敬地向老農問了話,然後又爬回車前,扯著韁繩慢慢向前行去。

  這時,馬車離貴陽城池還有二公裡。

  ★★★★★★★★★★★★★★★★★★★★★★★★★★★★★★

  「失蹤了?」  

  坐在竹樓窗前的男子,一頭銀白的髮絲,並未束髮,只在頸後用絲緞紮了束長長的馬尾,看不出年齡的臉清麗秀美,修長的手指撫著青瓷茶杯的邊緣,聲音淺柔如絮地問道。

  「是,是的。」趴跪在地上,莫婷婷的身子止不住顫抖:「請,請門主恕罪。」

  「你是說我們武林四大尊者之一,布天門的下任門主在你的監視下不見蹤影,你還請我饒命是嗎?」

  男子輕笑,紅唇微向上翹,白皙的臉頰染上淡淡紅暈,現出妖艷之極的美來。

  「屬下辦事不力,理應受罰,但潛人莊內的敵人卻是和少主齊名的武尊……」

  「對啊,那個女人潛人莊內二個月,竟還沒查出她的真實身份,要你這個管事可用。」

  很優雅地喝了一口茶,男子用手撥了一下滑到臉頰旁的髮絲,柔聲說道。

  「因,因為小月……武尊雖有些武功,但探子的報告說她其實是不良黑商,因被人追殺才躲人驚鳳莊中,而且這二個月來都極其安份,況且做了少主女侍的沒有長命之人,如果是刺客的話,少主反而更為歡喜,所以我才並未特別追查她的來歷。」在莫婷婷眼中,小月無疑是將死之人,她對死人的資料可沒任何興趣。

  在武林的最上位者,數百年來第一位女性盟主花非花,是以孤尊清貴玄妙超然流傳於武林人的口舌之間,猶如不食人間煙火的頂級人物。誰會想到她竟然會膽大包天地潛入布天門的勢力範圍內,還不顧身份地做了婢女。

  莫婷婷至今還不太相信,像小月那樣普通平凡的少女怎麼會是白道人物折服稱臣的武尊。

  但就是那個一看到她便想逃竄;一聽到錢便兩眼發光,一攤到工作便哀聲歎氣的女人讓少主下落不明。

  男子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莫婷婷一眼道:「你竟忘了我最討厭的事了呢。」

  「可是……」

  「我最討厭辦事不力還找諸多借口掩飾自己無能的人。」把茶杯輕放在桌上,男子朝莫婷婷輕笑了一下。

  一陣熱風拂過。  

  火光來得無聲無息。莫婷婷黑紗披罩的左袖「呼」的一聲騰起火花,她驚喘一聲,瞬時間,左臂又癢又麻又痛,如萬蟻般順著血管鑽入心臟,多一秒便痛一分。

  「啊啊啊。」慘叫聲在竹樓內響起,莫婷婷本能地用右手拍打著左袖,火光未熄反而助長火勢地鑽入右掌。莫崞婷連忙閉目凝神,運氣吐吶,痛癢感漸漸消攵。在左袖的火勢也似沒有助燃的材料而慢慢自息。

  男子歪頭支腮,一臉百無聊賴的表情:「這種幻覺上競爭你慘叫半天,有些長進行不行,飛紗就不會像你這樣。」

  困為他和你一樣沒感情。

  莫婷婷低下頭,怕門主看到自己摻雜厭惡的恐懼表情。

  餵養「焰火」之毒的材料便是慌亂恐懼,就曾有呶瑙事的下僕因仿若自燃般的全身驟然起火而死。但瓦屍外觀無任何燙傷燒痕,卻是渾身肌肉呈不自然的疏贏,竟被活活痛死的。

  慵懶地打了個哈欠,幾綹銀白的髮絲掙脫束縛由肩上滑向前胸,舉手投足間處處透露著妖冶邪美之氣。男子手捂著唇沒什麼精神地道:「一個比一個都更不爭氣。莫婷婷,一個月之內若還沒找到飛紗的話,你也不用回來了。」而後根本不聽回答似的,男子手舉起來柔聲道:「啞奴,我累了,我們回房去罷。」

  站在男子身後像影子般存在的高挑健美的女子,聞言彎下腰來,把男子抱起來向內室走去。

  輕風拂過,帶走一室波詭毒瘴,回復鮮純清明。

  莫婷婷此時才敢起身,跌跌撞撞,忽忽忙忙地下了竹樓,隨即從懷內掏出碧綠的藥丸吞下肚,同時撕開左袖黑紗,摸出藥膏抹在無任何異色的雪白左臂上,左手無法抑制地輕微顫抖著,是毒已滲入肌膚表層的症狀。

  而這只是警告而已。   

  ★★★★★★★★★★★★★★★★★★★★★★★★★★★★★★ 

 車內輕微的咳嗽聲引起了護城守衛的注意,想起城外最近有復發趨勢的瘟疫流毒,他向周圍的人使了下眼色,攔住正欲進城的馬車。

  「怎麼了。」莫飛紗停住馬車,頂了頂帽子露出水漾般純潔如稚兒的眼。

  原本想不耐煩喝斥馬伕下來接受盤查的話,也在嘴邊打了個轉,變成極其溫和的用語:「嗯,這位小兄弟,只是例行檢查。」守衛向車廂瞥了一眼問道:「車內有病人吧。」

  和馬車伕形象不符的美麗纖弱的少年,聞言小臉皺成一團地點頭道:「是啊,阿姊病得好重,我們就想到城內找個醫生看看呢。」嗓音嘶啞難聽,卻又和他美麗的臉不符。

  「什麼病?」守衛的腳步已向車廂移去,手搭在門把正上正想拉開檢查。

  「只是陳年舊疾而已。」車側窗口的窗簾向上掀起,露出一張淡雅清麗的臉,臉色是有些精神欠佳的蒼白,但卻無流毒在身的腐臭之氣,反而有一種清甜的香氣流溢四周。而柔和的笑臉更令人覺得猶如春風拂面,溫暖舒服之極。

  守衛呆了一呆,突聽到女子隱忍不住地側頭輕咳,方才如夢方醒地後退幾步,抱歉地笑道:「耽擱姑娘妳的時間了,望別見怪。」

  「不要緊呢。」

  等女子放下簾子,馬車前行幾個馬身後,守衛還不忘大叫道:「城北的王大夫醫術很好,妳可以找他看一下,保證妳藥到病除啊。」

★★★★★★★★★★★★★★★★★★★★★★★★★★★★★★★★

  馬蹄敲擊在青石板路上,發出的單調乏味的音節淹沒在人來人往的嘈雜聲中,莫飛紗好像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好奇地四處張望著。

  「阿姊,我們就此到城北可好。」

  莫飛紗虛揚了一下鞭子,五花馬嗷嗷叫了兩聲,暴吐一口氣,馬步稍快了些。

  「也行,我們先買些乾糧上路,在天黑前出了城,就在城外歇息一晚吧。」  

  花非花攏了攏身上薄被,掀簾看了一下天色說道。
  目光從路兩側貨架上鮮艷五彩的小玩意上扯離,莫飛紗回過頭不解地問:「為什麼要到城外住?阿姊。你的腳傷必須讓真正的大夫包紮才可以,我要接錯了骨怎麼辦,還有止痛消腫的藥也快吃完了,還要再買幾帖才行。」

  「沒錢了。」

  「哎?」

  「我也想在旅店裡好好歇歇腳,而不是每晚窩在車廂裡睡覺啊;我也想在飯店裡大吃大喝一頓,而不是每天啃干饃啊;我也想讓名醫聞診,而不是每日拖著傷腿東奔西走阿!不過沒錢,一切只能想想而已。」

  花非花每次一想到這裡就會懊怒無比。因為要和莫飛紗比武,所以她把在驚鳳莊兩月為僕期間賺取的八兩紋銀全都塞進打包行李中,等悄悄解決了莫飛紗後,再摸進莊內拎起行李遠走高飛。但人算不如天算,她中毒失功,外加一個累贅,若再潛入驚鳳莊,只有別人解決她的分。

  幸喜天無絕人之路,莫飛紗既為少主,身上也帶有一兩件值錢的東西。當下她便翻出一兩個沒摔碎的玉珮下了山後便拿去當鋪當了五兩五錢銀。三兩銀買了輛瘦馬破車,其他像藥品、衣服、日用品和寢品置齊後,手中也只剩幾百文錢了。

  幾百文吃幾頓飽飯是沒問題,但要做其他事情卻根本不夠花的。

  「錢這麼重要啊。」

  顧不得照看馬,莫飛紗扭身湊在背後小窗口前,掀起布擋子對花非花說道:「阿姊,我想賺錢。」清清澈澈的眼閃閃發光,充滿憧憬和好奇。

    「賺錢?」花非花愣了一下:「但工作很苦呢。」

  「那有不苦的賺錢方法嗎?」

  眼依舊閃閃亮亮的,卻有了絲猶豫。

  「……有啊。」花非花燦然一笑,招手讓莫飛紗更為湊近,「仔細聽哦,我會好好教你方法呢。」  

       ……

  接近,相撞,伸手一探……

  手中的厚實令莫飛紗興奮地展開笑顏,他小心地解開錢袋,倒進手中有幾錠元寶和幾兩碎銀:「好多錢哦,這種賺錢方法真的很輕便呢。」這樣和阿姊就可以好好地看病吃飯住店了。

  「小偷!」

  暴喝聲就在身側響起,莫飛紗因覺吵鬧而皺著眉向身旁看去,一拳猛然飛來,他本能地閃避,拳頭去勢之猛卻在擦過他的臉頰後,留下火辣辣的一串痛。

  「怎麼……」

  「臭小子,竟敢這麼不長眼,敢偷本大爺的東西。」而且還膽大包天地偷著不跑,就在原地數起贓物來。手掌鬆拳改為抓,一臉絡腮鬍子的男子一把提起莫飛紗的衣領,另一隻手又劈頭劈臉地打向他:「幸虧老子機靈些,要不可便宜你這個小偷了。」

  手中的元寶和碎銀避之不及地被掃下地,在地上咕嚕嚕地轉了幾圈,發出銀白的光色吸引著來來往往路人的目光。

  「怎麼回事?」

  「是小偷。」

  又不知從什麼方向冒出的拳腳擊在身上:「我,我才不是小偷。」少年大叫著護住頭部,卻護不住纖弱的身子,不知從哪裡飛出的一腳把他踢倒在地。少年蜷起身子,疼痛令他呻吟痛哭出聲。

  「手裡還握著我的錢袋還說自己不是小偷,難道這些錢是我硬塞進你手中的不成。」

  四周響起哄然嘲笑聲,透過淚眼看到的人的目光是譏嘲、蔑視、厭惡……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看著他,他做錯了什麼,這種方法是阿姊交給他的啊,不會錯不會錯不會錯……

  「把老子的錢袋還來!」

  手中某件重要的東西似乎要被搶走,莫飛紗死命地攥住,爭奪了幾次過後,雷般暴戾的話語又響起:「吳偷兒,竟要錢不要命,好,看我踏碎你的手,看你還鬆不鬆手!」

  腳用力地踩下來,「卡嚓」一聲骨碎的聲音,鑽心的疼令莫飛紗幾乎背過氣去:「啊,啊,阿姊,好疼,救我,救我……」

  「阿傑?他還有同夥嗎?大家注意看是誰?」

  「真不能想像,長得人模人樣的做這種缺德的事情……」

  「……小孩子也怪可憐的,放了他吧,再下去就把他打死了……」

  昏昏沉沉的腦子過濾著猜測的鄙夷的擔心的問話,就是聽不到那如風般輕揚的聲音。

  「阿姊……」

  殘陽斜墜在遠處城門一角,清冷的石板路折射著冷冷的桔色光線,四週青的黑的褐的藍的影子,就是看不到她的身影。

  眼角漲痛,似乎有黏稠的液體流進眼中,想封住他的眼,阻止他找尋。

  「阿姊……」

  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有雙美麗如月的眼睛。會對他笑,會給他擁抱,而其他的,其他的全都不重要。

  「別拋下我……」

  不要像母親那樣突然消失不見,跑到任何地方都找尋不到,即使連遠遠的,悄悄看一眼的權利也沒有了。疊幛重重的宮鑾,蒼蒼鬱郁的山巒,青碧澄遠的天空,蜿蜒綺清的麗水,天下如此寬廣,為何他仍找不到容身之地。

  「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天下如此之大啊,為何縮成一小團,仍會感覺到痛苦窒息。誰會來救救他啊,那個會對他微笑,親口告訴他她的名字的人……

  「……非花……」

  淚如泉湧。

  一陣清風掠過。輕柔的,溫和的,明明是肅殺深秋卻感覺春風輕拂,窒息的空間被悄然無息地打通,流進新鮮甜香的空氣,頭頂上深重的黑影猛然消散,現出高遠的天空及斜陽下燦若迷離的飛花的身影。

  跌摔四處的人們的痛呼聲已傳不進耳中,莫飛紗已近神的崇敬心注視著那抹亮彩,成為墜入黑暗卻不害怕的惟一憑依。


 ★★★★★★★★★★★★★★★★★★★★★★★★★★★★★★  

    視覺是跳躍的。中心為澄然的黃色,有種透明的質感,而後為金燦燦的桔黃,淺紅和大紅仿若凝固了一般固執地呆在深紅和桔黃之間。最活躍的便是深紅了,好像應合呼吸的快快樂樂地跳起蹲下,熱烈烈的一團就像天地間玲瓏剔透的心。

  溫暖得就像花非花的擁抱般。

  目光自動搜尋到背靠著高樹,面對著火堆的女子,她受傷的腿直伸著,而另一條腿曲著,手臂壓在上面支著腮,令他可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模樣。

  長長的髮一半留披下來,一半在頭頂上挽個高高的髮髻,而後從裡面挑出兩綹頭髮,辮成辮子簡單地挽些個花樣。兩枚木簪從髮髻間斜斜穿過,加以固定和裝飾。臉側也留了兩綹發,用絲線繫起,以琉璃珠稍作點綴。衣服也是簡樸大方的斜襟衣袍,配以她如畫眉眼,更覺清雅。

  花非花美得不張揚奪目,卻乾淨清爽。

  她隨手朝火堆扔進乾柴,傳出「劈裡叭啦」的輕響,火焰搖拽上竄,在她臉上拉扯出飄突陰影,不知為何覺得陌生起來。

  「嗯……」莫飛紗心慌慌地想爬起身,卻稍一動作,周身便是錐般的刺痛,聚起的力氣也因痛苦而放棄,他軟軟地躺在毯子上不敢再動。

  「咦,你醒啦。」

  幾乎莫飛紗一動,花非花便知他醒來了,她挾著樹幹站起身子,拿起斜靠在樹木旁及腰高的木棍,一瘸一拐地走近他身邊。

  「阿姊。」

  「感覺如何。」

  花非花無法下蹲,於是便在莫飛紗身邊坐了下來。

  紅腫青紫的臉扯出笑容,左眼被打得腫成一條縫,再笑的話根本連縫都找不到。近看時更覺可笑得近乎恐怖。花非花扭過臉去,忍不住「噗噗」地笑出聲來。

  「阿姊,人家身上很疼啊。」

  連說話扯動嘴角都覺得不容易,就那樣阿姊還笑話他。但因為她笑了,他也覺得輕鬆起來。剛才靠在樹旁面目凝重的女子讓他有些害怕,但現在不會了。

  「你一定沒試過被人打得這樣慘吧。」被暴打得絲毫找不回一點美少年的影子。體現在以前連她都不敢直視眼眸的身為毒尊的莫飛紗身上,更顯出世事無常來。

  「為什麼他們要打我。」

  根本不瞭解「無常世事」全是被眼前這個女人製造出來的,莫飛紗不解地問道。               

  「因為你做錯了事情啊。」  

  「我做的是錯事?但是為何妳要告訴我做這樣的錯事呢?」純真的眼充滿無法置信的震驚,「因為是妳說的,所以我才去做的啊。」

  被那樣閃亮的眼望著,花非花竟無法與之對視地扭過頭,仰首看向浩瀚夜空,繁星點點,如鉤彎月發出柔和的光芒。風拂過,林葉發出沙沙的輕響,火群跳躍著,偶爾發出「噼叭」的輕脆聲音,五花馬在另一旁的樹邊就站著睡了,天地間靜靜的彷彿只剩下他們兩人。

  「小莫。」似乎怕打擾這份靜謐似的,花非花的聲音又低又柔:「我是可以告訴你許多事,但即使是我所說和所做的也並不全是正確的。關於事情的是非對錯,你一定要自己好好判斷,你不是為任何人活著,你的所作所為也必須自己負責。」

  「我,我不懂。」花非花的嗓音比尋常女子低沉些,再壓低聲音更覺輕柔溫暖。莫飛紗只覺她聲音好聽,話中意思到沒聽懂半分。

  「小莫,不論自願非願,思想受別人奴役是最為痛苦的事情,而我身邊也並不需要一個唯命是從的人………」

  「我明白了。」莫飛紗忍疼支起上身,手指猛地抓任花非花的袖口,急切又惶恐地道:「我明白了,妳是拋棄我對不對,我會乖乖地成為妳所需要的人,別丟下我……」

  「小莫……」

  「我會好好賺錢的,這次我會記得跑走的。」突憶起錢袋應該還在手中,莫飛紗伸出左手,卻發現手上已纏滿紗布,他忙鬆開花非花的袖口,以右手支地半跪起身,在身上摸了摸又在身子附近看了看:「那些錢呢?我沒有鬆手啊……」

  「我扔了。」

  「哎?」

  莫飛紗抬眼看著坐在身前,面容不知為何變得冷漠的女子:「我並不需要偷來的錢財。」開始只是好玩而已,因為知道莫飛紗信任她,毫不懷疑她所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所以想試試他到底能做到何種程度,誰知他真的毫無牴觸地去偷別人東西。

  因為他本性邪惡吧。

  所以看到他被人揍時,她還是在遠處冷冷地看著,不加以援手。因為被揍的那個人是邪派的毒尊,曾將人命當螻蟻對待的惡人……但為什麼救了他呢,因淒厲的由心底發出的悲鳴,祈求著被救贖的心,還是那種飽含絕望的信任……  

  「阿姊,那我要如何做,妳告訴我。」

  惹阿姊不高興了,雖然不知他做錯了什麼,但一定是他的錯。莫飛紗忙又扯住花非花的袖口,小心翼翼地說。

  「不是你的錯。」

  她是生自己的氣。因為無法漠視他被殘酷對待,因為看到流淚的他竟覺心中不忍,而產生無聊的同情心,一定是氣自己心變軟了。

  絕不是因為讓他做了錯事受到責罰而感到後悔。

  「阿姊。」莫飛紗不安地看著她。他不懂她的思緒。以前的他只會永遠做錯事而永遠受到苛責,別人不高興一定是他的緣故,所以他要變得乖巧聽話懂事。但這次不一樣,花非花並不認為他做錯是多嚴重的事情,也並不在乎他是否聽話,他反而有一種無法適從的感覺。

  澄清純潔的眼,即使明知被騙還充滿信任和討好的目光。是什麼讓他壓抑自己的需求而全然地依賴著另一個人?

  「我不會拋下你的。」不知為何便不經大腦的說出這句話,卻在少年猛然燦亮如星的眼中忘了後悔。

  也許他的本性並不壞。

  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少年,純純潔潔的就像一張白紙,只要她願意,無論如何寫畫、塗改、扭曲他的靈魂都可以,改變一個人就如此容易嗎?但為何湧上心頭的不是操控一切的狂喜,而是患得患失的驚悸呢?

  而莫飛紗依舊看著她,如虔誠的信徒聽著神的最終審判。

  苦笑一下,花非花示意他重新躺下:「小莫,你身上雖只受皮肉之傷,但亦要好好調養。」眼瞥了一下他包纏著紗布的左手:「你手的尾指和無名指被折斷,注意不要用到傷手,不久骨頭就會長好的。」

  「這些傷不要緊。」莫飛紗頭搖得像搏浪鼓般:「妳的傷更重,妳先休息罷,我會好好看著火堆的。」

  花非花猛地板起臉:「乖乖聽話,早睡早起才是好孩子。」

  「哦。」莫飛紗連忙躺倒,蜷在花非花腿側,花非花展開薄被,把他的身子和自己的腿蓋住。

  「可是妳曾說過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半晌,莫飛紗才咕嚕咕嚕地說道。

  「是啊。」花非花隔著薄被輕輕拍擊他的背部:「只是你忘記繼續長大了。」

  而且才說過不要讓他太聽話卻又命令他……但是,她的命令不同,仿若春日驕陽,帶著融融暖意,即使在秋風深寒的夜裡都感覺不到冷意。

         ★★★★★★★★★★★★★★★★★★★★★★★★

  寒風秋露。

  花非花拿起棍子挑了挑焦柴,讓火燒得更旺些,而身邊的人幾乎屏住呼吸的安安靜靜地躺睡著。

  「怎麼,還沒睡著啊。」      ¯

  「……嗯。」他一向淺眠,況且花非花准許他睡在她身旁,他更怕睡熟了做出不雅的動作來。

  「怎麼,還想讓我給你講床頭故事啊。」花非花笑言。她雖然二十有六,但亦雲英未嫁,但今日總覺得身邊多了個孩子的感覺。

  「床頭故事?」那一定是很稀奇古怪有趣了。莫飛紗眼眨也不眨地盯住花非花,小聲要求著:「我想聽呢。」

  「……」笑容微微僵住,花非花咳了兩聲才說道:「嗯,我不太會講故事……」但看到莫飛紗失望的神情,卻怎麼也狠不下心拒絕,她認命地攏了攏被子再咳兩聲:「我……我唱支歌謠罷,聽過後就要乖乖睡覺哦。」

  莫飛紗欣喜地點點頭,花非花搔搔頭抓抓臉頰,但最終啟唇唱起歌來。

  遨翔九天追浮雲  
  君臨神州
  曼舞飛花
  獨攬蒼穹
  長夜茫茫映虛空
  風雲乾坤
  惟我毒尊
  獨攬蒼穹
  江水霜寒濤怒碎
  絕世雪衣
  琴心劍膽
  獨攬蒼穹
  風清月圓刀森冷
  天涯無歸
  傳奇古今

  真是奇怪的歌呢,莫飛紗向花非花身邊擠了擠,臉靠在她腿上咕咕嚕嚕地說著。

  清亮而隱含金戈之聲的歌曲在林間盤旋著,隨著裊裊煙塵,飛上九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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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2 00:05: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武林盟主花非花失蹤了。」

  原本只想在包子鋪買些剛出籠的熱騰騰的肉包子裹一下腹的花非花,卻聽到旁邊酒肆二樓傳出的爭執議論聲,嗓門大得連樓下都聽得一清二楚。花非花只沉吟一下,身子便微微轉了方向,決定去探個究竟。

     .............

  樓高休獨飲,懷邀月中仙。

  會仙樓。

  酒樓以上好的榆樹建造,已有些年代了。門開八扇,牆身淺紅。鏤空雕飾,並嵌有花卉圖案的銀片,飛簷重頂,以青琉璃瓦裝飾,極具異族風情的建築光彩輝煌,形象華麗。

  「嗯,也許只是江湖人物之間以訛傳訛的小道消息!不值得聽呢。」

  腳步只在會仙樓前停頓一秒,花非花便又決定再回身到包子鋪就此打發掉一頓算了。

  而這時樓上臨窗處又傳來大叫聲:「什麼,敢說我胡說,你問一問南宮兄,我說的有錯沒錯?」

  「南宮?」花非花心中一動,腳步又停下來,暗暗附道:「是四大家族中的南宮嗎?為何會到四川青城來呢。說起這個來,青城派的堂口是設在青城沒錯,但最近城裡的武林人士還是太多了些。」

  宋朝重文輕武,更對武林之事極為敏感,如今城內湧進太多身懷武藝的不明人士,恐怕連官府都會注意到吧。

  「阿姊,我好餓。」

  微嗔的語氣扯回花非花的思緒。莫飛紗的手一直拉著花非花的衣角,隨她動而動。而好像驗證他說似的,他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起來。

  「啊,抱歉,我忘了小孩子是經不得餓的。」

  花非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步向會仙樓,裡內夥計其實注意他們很久了,見他們在門口磨磨蹭蹭的還以為做不成這筆生意呢,這時見兩人前來,一位穿青衣短衫,有搭白毛巾的小二慌忙上前迎唱道:「兩位客官,歡迎光臨會仙,一樓經濟實惠,二樓安靜雅致。兩位想在哪裡用膳?」

  「麻煩小二哥,我們性喜安靜,就上樓吧。」

  風塵僕僕,必是遠道而來,衣著雖簡樸,但女子嫻靜優雅,男子美麗精緻,無一絲卑下窮酸氣,如此精美人物,當然不用擔心他們付不出飯錢,甚至連想都覺得逾越哩。

  靠著莫飛紗的攙扶,花非花拄著棍子跟隨滿臉笑容的小二哥上到二樓。

  已早過了吃午飯的時間,樓下已呈冷清狀態,樓上也只剩兩三桌在用飯。

  吸引花非花上樓的原因就是憑欄靠窗處還在高談闊論的四個人。看面容體型都是極為年輕的公子哥。

  手枕在窗樓上,不時往下看景的男子身著淺藍儒衫,手握玉扇,不時展開扇扇,一點也沒考慮到時至深秋,不扇就有冷風拂面了。

  坐在藍衫公子對面的是個微胖的褐衣男子,一邊吃著麻辣豆腐一邊大聲說著話,不時還用衣袖抹抹額角因辣燙而逼出的汗珠。連樓下都可聽到的聲如洪鐘的聲音便是他發的罷。

  坐在藍衫公子旁邊的是個身著月白衣衫的男……不,應是女子作男裝打扮。她皺了眉看著口無遮掩的褐衣男子,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背對著樓梯口的男子一身紫衣,看不清面容。

  花非花特意找了個靠窗的桌子,背對著他們坐下來時,爭論還在繼續。

  「靜明哥哥,歐陽力說的是真的嗎?」明顯的尖細聲音,必定是穿月白男衫的女子了。

  「阿力是在胡說啦,我只說我五哥到東京幾次都見不到盟主,他便大嘴巴到處亂說。」極其清亮的聲音,讓人一聽便覺好感,聽方位是紫衣男子吧,他便是南宮家的人嗎?

  阿姊又心不在焉了。莫飛紗用力搖了搖花非花的衣袖叫道:「阿姊,點菜啦。」  

  「哦。」才想起小二還在身邊站著,花非花連忙說道:「來盤辣子雞,二兩滷牛肉,再來兩碗米飯,不夠再叫你。」  

  「哎?」小二怔住。怎麼回事,這兩個人上名滿四川的會仙樓就點這平常小菜……  

  「阿姊,真的要吃這麼好的菜嗎?有雞又有肉耶。」莫飛紗喜不自禁地瞪大眼睛。

  「因為小莫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啊,天天吃干饃是不成的。」莫飛紗歪著頭張大眼睛的表情又乖又可愛,花柝花不覺憐惜地摸了摸他的頭:「而且小莫也有掙錢哦,吃好點是應該的。」

  當初還在貴陽的時候,便決定走水路到四川,但就算把馬車賣了也沒足夠入川的船錢,小莫便在碼頭搬了幾天地貨物,硬是湊足了上船的費用。下船再走些山路到達青城時,銀兩竟還有結餘哩。

  這,這兩人長得如此脫俗俊美,其實卻是窮人?!

  聽到兩人的談話,小二哥只覺一陣暈眩,想他夥計做了六、七年竟還有看走眼的時候。這外地人究竟知不知道會仙樓是多麼高檔的酒樓啊!點的兩樣菜連酒摟的最低消費都不夠。

  「小二哥,麻煩快把飯菜端來,我好餓。」

  莫飛紗充滿期待的眼神令小二哥說不出難聽拒絕的話,他欲哭無淚地下樓走向廚房,暗道:「罷了罷了,往好處想,他們不至於連這些錢都付不起,更不會吃霸王餐啦。」

  談話還在繼續。

  「哼,真不知那個盟主長得有多美,竟讓你五哥整日想著她,為伊消得人憔悴。」伴隨著輕微的扇風,應是藍衫公子了。

  「對啊,女孩子闖蕩江湖總是不妥,麻煩得要死。」

  「死歐陽,你再說一次。」

  眼看歐陽力和慕容婕要吵起來,南宮靜明連忙攔住,輕笑道:「你們不需爭吧,既是先天條件比男子弱的女子在江湖上能闖出名聲來,自然有她們所倚持的功夫所在。況且五哥說盟主更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武學天才,連他都在她手下拼不過五百招呢。」

  扒了一口米飯,花非花聽著暗暗點頭:「嗯,沒有錯,看來還是南宮家的人有見識,我的確很強。」

  「哈哈。」藍衫公子揚扇大笑:「南宮,你五哥該不會想找個凶悍的老婆管住自己吧,那麼迷戀盟主,當心以後被管得死死的,還是,」他猛地冷下臉來:「只是因為南宮家族有想獨霸武林的野心才接近她呢。」

  「慕容慧!」聽南宮靜明的語氣,他已有些隱隱動怒了:「五哥是因為欣賞盟主才有追求之意,才不准你把五哥說得這麼卑劣。無論成功與否,我們家族都不會插手。」

  「對啊,四哥,靜益哥哥猶如閒雲野鶴,和南宮家並不親近呢。」見靜明動怒,慕容婕忙埋怨起自己的雙胞哥哥,明明知道靜明最崇拜的就是灑脫自如的五哥,竟還和他唱反調。

  「不過,盟主長得真的很美嗎?」女孩兒家注意的還是這些問題。

  「不是美不美麗的問題,而是感覺。我曾聽五哥讚道:真山水之煙嵐,四時不同: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淨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而花非花便似如笑春山,淡雅而不掩其清暉芳氣。」

  憶起五哥當時的淡笑沉醉神情,靜明不由浮起悠然神往之色。

  花非花不覺「嗤嗤」笑出聲來,她從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竟還是清雅可人的模樣哩。

  莫飛紗夾了一塊雞腿放在花非花碗中,花非花抬頭抬頭向他露齒一笑,眼波如水瀲瀲,艷溢香融,羞殺蕊珠,令莫飛紗嗓中一緊,心突突狂跳起來。他忙按住自己的胸口,不知為何如此。

  「怎麼了。」覺察到小莫的異樣,花非花湊上去關心地問。

  嗅覺不知為何變得異常靈敏。濃郁桂花香,淡雅茉莉香,甜柔玫瑰香混和著花非花身上清爽的體味,形成神秘而鮮美的誘人果香,而阿姊青青白白柔嫩的臉……好想咬一口哦……

  猛地覺察到自己的想法,更發覺自己的臉已靠近阿姊的臉頰,唇似張不張,真的想咬下去的樣子,他驚嚇地向後一退,卻忘了自己是坐在椅上,力氣大得竟撞翻了椅子,滾落下地。

  事情發展意外得連花非花都始料不及,就眼睜睜地看著莫飛紗翻滾落地,巨大的響聲引起二樓僅有的幾桌食客的熱切關注。

  小二哥也嚇得從樓下跑上來,還以為遇到酒樓最為害怕的食客鬥毆事件,看了才知是食客自己從椅子上摔下來。

  花非花把莫飛紗從地上拉起來,撣了撣他身上沾的灰,抱歉得對小二哥笑道:「又麻煩你了。再端兩碗米飯上來,飯不夠吃呢。」

  莫飛紗不敢看花非花的臉,微微掙脫了她的手,自己把椅子挾起坐下,埋頭扒著飯。陷入自我厭惡當中的他已聽不到四周的嘲笑聲,只是不停想著:「怎麼會這樣,阿姊對我那麼好,我還想咬她,我真是沒救了,怨不得別人生氣討厭我……但我不想讓阿姊討厭,若阿姊知道我這麼壞,一定會把我趕走的,我一定要忍耐。」

  即使阿姊看起來誘人又好吃的樣子……而阿姊是人,怎麼會感到好吃呢,莫非我是吃人魔?他悄悄抬眼看了看其他的食客,卻一點沒有想吃的慾望,比起他們來,還是雞肉更能吸引他,但為什麼會想咬阿姊呢……她和別人有什麼不同?

  心思磨磨轉轉纏纏繞繞的始終無法想透,他又偷偷看了花非花一眼,卻發現她又心不在焉,心中便更加鬱悶起來。

  南宮、慕容兄妹、歐陽四人只當花非花、莫飛紗兩人是尋常笨手笨腳的鄉野村夫,隨意一哂後,話題又繞著武林中最引人注目的事件打轉。

  「先不說盟主失蹤是真是假,」歐陽力招手讓小二止前又要了幾盤川菜才接著說道:「但盟主身邊的富貴吉祥四劍僮、福壽如意四書僮進人江湖是確有其事吧。」

  「咦?」什麼時候那八個愛惹事的小子不守著她的大本營,跑到江湖中攪和的,她怎麼不知道?也對,她喬裝潛進驚鳳莊時,方園五百裡都是布天門的地盤,為避免被人知曉身份後會被抽冷箭喂暗器練毒招,她只有乖乖和外界斷絕任何聯繫,認真又專心地經營她的婢女身份。江湖風雲瞬間變幻,此時即使聽到武林盟主換人做都不應覺得驚奇。只求富貴吉祥福壽如意不要把江湖的水攪得更渾,還要累她收拾。

  「他們出道該不是為了最近那個傳言吧?」慕容慧收起扇子敲擊著手掌尋思道:「傳言兩百年前隨著毒魔莫癡雅的死而一同失蹤的《萬毒朝宗》近期又現江湖,引來邪道覬覦,白道恐慌,整個江湖亂糟糟的,一聽到毒書在某處出現,都一窩瘋地衝到那裡去,真是好笑。」

  「是呀,江湖中每隔兩三年便會出現什麼寶藏秘笈的,還不都是騙人的把戲。」歐陽力嘴裡塞得滿滿的還不忘說話,結果噴得一桌都是菜星,南宮靜明看了看,還是放下了筷子,學吃不慣川味的慕容兄妹喝熱茶。

  「說起來這幾天有許多江湖人士湧進青城,該不會《萬毒朝宗》有關係吧。」

  「南宮,就你愛疑神疑鬼。」慕容慧冷哼一聲:「你莫忘了我們來幹什麼的,青城派新舊掌門交接儀式,多得是來愛湊熱鬧的江湖人。」

  也不與慕容計較,南宮淡淡一笑:「我總覺得有些不要,青城派多年來韜光養晦,我們幾大家族也只是因為與青城舊掌門有些交情才受到邀請的,新老掌門都不是愛張揚的人,絕不會為交接儀式廣發請帖的。」

  「什麼韜光養晦,縮頭烏龜才對。」

  慕容慧嘀咕一聲,南宮眉頭一皺剛想說他兩句,背後便傳來冷哼的聲音:「這位小兄弟好刻薄的口氣。」

  南宮回身望去,卻是和他們隔了兩桌的三個食客,說話的人已把筷子放下瞪住慕容慧,聽說話呼吸短提氣長,明顯是不會武功的人,看樣子像是本地鄉紳。

  南宮連忙起身抱拳道:「這位大哥對不住,我這位兄弟說話一向沒遮掩的,望大哥原諒。」  

  見南宮這麼有禮貌,說話的人面色稍霽:「你們注意在誰的地頭上說話。青城派對青城的貢獻極大,修渠造橋的都少不了他們,我們青城人斷斷不會任別人污辱他們的。」

  見南宮爭當好人,慕容的臉色更難看,他「啪」的一下合起扇子,站起來冷笑:「我說青城派是縮頭烏龜又怎麼了,純粹就是官府的走狗……」

  「慕容!」

  南宮厲聲叫道,而本地的三個鄉紳已氣得臉色發青,他們把碗筷一扔就衝到南宮桌前。

  「臭小子,你再說一遍。」

  「說幾遍都可以,怎麼,想打架啊,讓你們一百個都不夠。」

  場面頓時混亂起來,歐陽力也不吃飯了,和慕容婕拉住慕容慧,而南宮擋在三鄉紳面前賠不是。

  「小二,結賬啦。」

  見樓上場面已近失控,花非花尋思現在她功力大失又帶一累贅,還是遠離是非之地為好,當下決定飯也不吃了,早走早好。

  「阿姊……」他還沒吃飽啊。

  「乖,下去給你買糖葫蘆吃。」她哄小孩的手段也越來越高竿了。

  小二上來後見本地的大戶和外來的公子哥扭成一團,嚇得忙擠到兩者面前大爺大爺地叫著,幾乎哭著跪著求著,才把兩者分開。

  「多少錢啊。」花非花從懷中掏出錢袋問道。

  眼還瞟著互瞪的兩方人,小二衣髮凌亂氣喘吁吁,深呼吸了幾次才道:「客官,一盤辣子雞一兩二錢,一盤滷牛肉一兩一錢,米飯三錢,算白送,你給二兩三錢銀得啦。」

  「啊。」手嚇得一抖地沒有拿捏好,幾百文錢由錢袋中傾倒而下,跳脫手心之外,跌落在地板上,蹦跳著向四周滑行而去。

  「小莫,快撿錢。」

  花非花迅速地下達命令,小莫忙推開椅子,蹲在桌子下面找錢:「你要得太貴了吧。」花非花朝目瞪口呆的小二說道:「一隻活雞也不過二百文錢而已,蒸炒一番最多只要五百文,牛肉更便宜了,也算你五百文好了,喏,這是一兩銀子,拿去吧。」

  「客,客官,我們這是會仙樓……」和路旁的鄉野小店不同啊。

  「嗯,雞的辣味極正,牛肉也鹵得入口即化,不愧是大酒樓。」花非花點點頭表示認可。

  「喂,你幹什麼!」

  「噢,你就是那個跌了一跤說話又傻裡傻氣的人啊,長得滿漂亮的嘛。」

  戲謔聲傳人耳內,花非花俏臉猛一沉,聽聲辨位,長棍一點,飛也似的躍到慕容慧身後,手向前一探,抓住他的衣領略一使勁,便把他朝樓下扔去。眾人只覺眼前一花,等反應過來時,慕容慧已飛在半空中了。

  電光火石。

  整個動作悄無聲息,流暢異常,若不是樓下響起「撲嗵」的巨響,而慕容慧的位子換了個女子落座,他們還以為剛才的一切只是幻影。

  「小莫。」花非花拉起莫飛紗,看見他雪白的臉頰上捏出兩枚紅紅的指印,當下氣往上衝,臉色俏寒:「他好大膽子,竟敢傷我的人。」

  「阿姊,是他不對,他硬踩著錢不讓我啦。」

  花非花的眼神更變成冰刀地刺向南宮靜明、慕容婕、歐陽力三人,話幾乎由牙齒間恨恨地擠出:「莫非欺負弱小,擋人財路便是四大家族通常的做法嗎?當然,還有有口無德。」  

  「沒錯。」花非花的最後一句話引起本地三鄉紳的叫好聲。

  而南宮三人還在震驚之中。四人中,慕容慧的武功只略遜於南宮,雖說是暗襲,但毫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慕容扔到樓下,快到無法反應,眼前這個女子的功夫真高深得可怕。

  咒罵聲不絕於耳,隨著「咚咚咚」可顯示出上樓的人有多憤怒的劇烈的腳步聲接近,灰頭灰臉的慕容慧出現在樓梯口。

  「混帳,妳竟敢卑鄙地偷襲我。」

  「是你功夫太差,化解不了別人偷襲。」把傷腿放在另一張慕容婕坐過的椅子上,花非花背靠著窗不屑地道。而莫飛紗極為乖巧地為她捶肩,令她舒服地瞇起眼。

  嗯,嗯,果真八、九天沒運動過了,一動手,身體便受不住的酸疼啊。

  花非花擺明了漫不經心的蔑視,更激得慕容慧火冒三丈,他急衝上去,扇子開合間,十三枚扇骨疾射向花非花,近距離的暗器缺少變化,但事發突然力道強難閃避,南宮阻不及,不覺驚叫出聲。

  一片銀光飄灑,棍子在手掌問極快舞動,劃出一道真空的地帶,扇骨前進力受阻,全更改了方向朝屋頂衝去,在榆木大樑上「篤篤篤」整整齊齊釘了一排。

  「唰」的收起長棍,花非花的眉眼間已有怒意:「慕容,難道慕容閣沒告誡過你行走江湖時,非迫不得已不可隨意傷人嗎?連不會武功的人都挑釁,不論青紅皂白就下殺招,怎麼有一絲世家子弟的風範!」

  慕容閣是慕容家族當權的大家長,以嚴厲無情著稱。  

  「誰准許你提我伯父名諱的!」慕容窒了一窒,但隨即又惱羞成怒起來。

  「誰准許啊……」花非花傲然一笑,身向後靠,半身依在桌側,手支著腮,腿伸到椅上半躺著,一旁莫飛紗給她捶著肩。長眼半闔,仿似春日暖陽,倚在貴妃軟榻上臥賞綠春牡丹,聞香而醉的嬌弱尊貴的美人,但她臉上露出的傲然狂氣,卻和嬌弱沾不上一點邊。

  那張臉!南宮靜明腦中突掠過一道畫面,他忙扯住還想衝上前去的慕容慧,驚問道:「君臨神州,曼舞飛花,前輩莫非是武林盟主花非花嗎?」

  支腮的手猛地一滑,花非花的左臉頰「叭唧」一聲以親密之姿吻上桌面,隨即她又抬起臉怒道:「什麼『前輩』,我這麼年輕貌美!還有你憑什麼認為我是花非花。」在她記憶之中好像從未見過南宮靜明,當然,她的記憶力也不是太好就是了。

  「那個,五哥書房裡曾有前輩的一幅畫……」庭前玉階,一黃衫女子倚東風笑,轉盼萬花羞落。明明笑得清雅,卻不知為何同眼前這個笑得狂傲的女子的感覺異常吻合。

  見南宮的注意力全在害他出醜的人身上,慕容慧更為惱怒:「南宮,武尊是如何清奇優雅的人物,怎會是這個村婦,世上多是沽名釣譽之人,就你好騙!」

  「慕容。」南宮急歎道,即使對方不是武尊也是不可招惹的人,為何慕容總是這樣任性衝動呢?「沒錯,這位小兄弟,你是認錯人了。」花非花竟沒反駁的一臉正色道:「我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路人甲而已,並不牽扯江湖俗事。」  

  見南宮又想說什麼,花非花抬手阻擋道!「武尊的確是豐采秀逸的人物,我怎可和她相比。看你明理,我也乾脆。」她把傷腿放下,撐棍起身,對莫飛紗道:「小莫,我們走罷。」

  南宮總覺此時放花非花走掉很是不妥,但又無理無勢可留住她,只得後退半步讓出道路。行至慕容慧身邊時,花非花卻猛然躍起,抬左腳一踹,把慕容踢飛到牆角,卡在桌子椅和牆之間,竟未傷酒樓桌椅碗碟分毫。

  「還有,武尊絕不會做這種勝之不武的事情罷,由這點看來,我並不是她。」

  花非花單腳站定,伸手撣了撣衣擺上的浮灰,滿臉為求論證而迫不得已的表情。

  南宮不顧形象地張大嘴巴,呆呆地看著一臉遺憾的花非花扯著莫飛紗走下樓梯。

  ★★★★★★★★★★★★★★★★★★★★★★★★★★★★★★★★

  花非花竊笑著飛快下樓,此時有人上樓,兩人正正巧巧,完完全全地打了一個照面。

  「非花姑娘!」  

  花非花當下嚇得「唰」的撩起長袖遮臉,捏著嗓音回答:「這位小哥,你認錯人了。」想要矇混過關,但來人早已把她看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會讓她如願,當即身形一閃,擋在她面前。      

  南宮攙扶著慕容慧出現在樓梯口,見到來人後,不覺驚喜高叫:「五哥。」

  站在樓梯間身著淡紫衣衫的男子,面容和靜明有八分相似,卻更顯儒雅瀟灑。他朝靜明點了點頭,隨後便笑吟吟地看向花非花。

  知曉自己再也騙不過去,花非花放下衣袖,無奈地說道:「南宮靜益,你怎麼會到青城來的。」

  南宮靜益嘴角含笑,顯然是極為高興偶遇花非花:「其實我與青城派新老掌門都是朋友,此番也是以私人名義恭賀青城大喜。本是與靜明他們一起的,但因中途有事耽擱而分開了,因此晚到幾天。原本也找到了他們住的客棧,又聽聞他們到會仙樓來,便想起我急著趕路也沒有用膳,便來會仙樓尋他們了,沒想到會遇到非花姑娘你。」

  見靜明幾人只是圍在樓梯口也不下來,靜益只當是少年人害羞,少見世面,便仰臉笑道:「七弟,你不是一直想拜見一下武尊嗎,這位女子便是那位傳奇人物呢。」聽語氣還頗為驕傲自豪哩。

  四雙眼睛齊齊射向「勝之不武」的武尊大人,很難得的,花非花白皙的臉頰染上淡淡緋紅,卻讓南宮靜益看癡了去。

  「阿姊,我們要在這裡站到什麼時候啊。」

  莫飛紗扯了扯花非花的衣角低聲說道,阿姊認識他所不知道的人,令他極為不安。

  而南宮靜益才看到花非花身後站著的少年,豐姿秀骨,細緻精美,卻有一雙不解世事的眼,宛如深山幽谷中一汪清清澈澈的冷泉,不沾塵世卻又惹人垂憐。

  「這位是……」

  詢問的眼看向花非花,武尊大人極為乾脆地口答:「弟弟。」

  南宮靜益怔了怔,他從未聽說過花非花有兄弟姊妹啊。花非花也不再理他,扯著小莫下樓道:「你吃飯吧,我和小莫還有其他事情先回去了。」

  「你受傷了?」南宮靜益又攔在她面前,吃驚地看著她的傷腿:「非花姑娘,究竟誰傷的了妳?」

  「我自己摔的不成嗎?」花非花已有些不耐煩了。身份提早暴露已令她有些怒火,結果南宮靜益還不長眼地死纏著她。

  當然花非花並不知道某些感情必須要糾纏著才可發展下去。而且不要怪她不識少男心,南宮靜益身為世家子弟,在其他事上可以豪邁灑脫,但在感情事上卻是稟持著世家的溫和含蓄,連「春山如笑」的讚美也是花非花在靜明身後偷聽到的,自然沒放在心上。由始至終,她只當靜益是普通的四大家族的一人,怎會得知他因慕戀著她,才會偶有逾越之舉。

  見花非花露出不愉之色,南官靜益心痛了痛,卻也不再強留地讓出路,在花非花頭也不回地走掉後,他才露出苦澀的笑容悠然歎道:「玉肌瘦弱,我見猶憐,她真是美麗不是嗎?」

  聞言三大家族四人組全都轟然跌倒。「真想看看你老哥眼中武尊大人的美麗幻影啊。」第三次摔倒在地上的慕容慧喃喃道,同樣,這也是其他三人的疑惑。

  ★★★★★★★★★★★★★★★★★★★★★★★★★★★★★★★★

  一步,兩步,三步……

  莫飛紗扯著花非花的衣角,隨著她的腳步前進。好像從相遇之初便是如此。由花非花的肩頭望過去,是青城城池內每日熱鬧的午後,遠處隱約起伏的高山,毗鄰而居的店舖,路兩旁買賣雜物的小販,熙熙攘攘的路人,無論茫然的、努力的、痛苦的、快樂的所有心情都在太陽下若隱若現,繁亂而無害。

  和他們一樣在晴空下,不知要走向何方的兩人,在他們眼中是什麼樣的存在呢?

  而他在她眼中又是如何?

  他是誰?

  他是莫飛紗,今年不是七歲,而是十九歲。幼時被壞人捉去,被訓練成壞人的幫兇,那些壞人叫他「少主」,拚命逃走後,卻因為意外而喪失記憶。

  她是誰?

  身上散發出甜美的香味,有些母親的味道,卻更溫暖可親。她是花非花,今年二十六歲。是他逃走後結交的朋友,為了救他而摔斷一條腿。

  失去的人生,在她口中化成短短幾句話,!因為是她說的,所以他便相信著。

  一睜開眼,便斗轉星移,物是人非。壞人不見了,母親也不見了,世界只化成一個人。

  愛笑的眉,愛笑的眼,愛笑的唇,全都如夜空彎彎的月兒般溫馨俏皮可人。

  那是什麼感覺呢?一路行來,見到農家小院屋前屋後種滿的菊花,怒放如流泉的金菊,點點猶如滿天繁星的小雛菊,花團錦繡的大麗菊,便不自覺停下腳步,癡癡看著。她說那是因為美麗。

  那是什麼感覺呢?閒暇時登青城山,一步步登到最高峰。站在呼應亭中,向上看天空澄清如碧,彷彿抬手便可觸摸,向下看,山勢峭拔高崖絕壁。山風習習,閉上眼身心好像都可飛起來般的輕靈。她說那是因為自由。      

  那是什麼感覺呢?落日船頭,水隨天去秋無際,清清河流可把人的魂魄吸人,而怒濤江水又似可把人的魂靈粉碎,屏住呼吸,眼淚流下來都不知為什麼的茫然,她說那是因為寂寞。

  那是什麼感覺呢?對於她……和看花,看山,看水不同。那是只要待在身邊便覺得滿足,便感到溫暖,便會會心微笑的心情。

  而破壞這種感覺的卻是那猛然出現的男子,與她有某些共同的記憶,兩人有著即使和他失去的記憶中也不會彼此重疊的時光,才意識到這些,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是焦躁,難過和惶恐。

  他的世界只有她一個人啊。

  忽略本能的警告,腦中自動略去第一眼時她眼中的殺氣。自欺地相信熟悉的香氣,清麗的笑容,溫溫暖暖的擁抱就是一切了。   

  而後她真的變成一切。

  透過她的肩看整個世界,跟隨她的腳步,怕被拋下而緊緊地拽住她的衣襟。

  而那名叫南官靜益的男子的出現,卻提醒他這樣不對。

  成熟而優雅的大人,和她站在平等的地位,氣質沉穩得讓人不由的信服。他也想和他那樣,可以和她並排走著,為她擋開人流。

  只要放開手,只要悄悄得放手,悄悄得加快腳步,就可以和她並肩走著了。

  放,開,手。她沒有發現。

  一步,二步,三步……

  一步沒有跟緊,便再也跟不上,兩人之間的空隙迅速有人填補。明知她快走遠,而他不知為何腳步無法再移動。明媚的天迅速變暗,四周的空氣猛地擠壓過來令他窒息。熙熙攘攘的路人,好像每個人都用奇怪或憎惡的眼神看著他。茫然的、努力的、痛苦的、快樂的雜亂的感情撲面而來。母親第一次擁抱住他,為他哭——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該出生,不該出生。冰涼的擁抱,冰涼的掐在脖子上的手指——他不會再令母親傷心,所以他會乖乖的,乖乖的不會掙扎,可是好痛苦……母親的臉變成她充滿殺氣的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你幹什麼啊,連路都不好好走,蹲在路中間哭,很丟臉耶。」

  清亮的聲音劃破陰霾,沉重的空氣霧般散去,站在眼前遮住太陽的女子,周身發出金色絢麗的光芒。

  看不清面容,但語調卻是極不耐煩的,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來找他。

  手伸過去,用力拽住花非花的外衣裙擺,莫飛紗哭泣著大喊:「為什麼啊?」

  「那,那個,是你自己沒跟上啊。」以為自己話重了惹得他哭,花非花額角冒汗,手足無措。

  「為什麼妳想殺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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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2 00:06: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只是遲疑了一下,再衝出酒樓後,已不見花非花的身影。   

  「剛才還是不應該讓她自己走的。」            

  南宮靜益後悔莫及:「我還是應該親自把她送回客棧的,她到底受傷了啊。」  

  「五哥,她可是武尊啊,才不需要你保護。」

  「可這是男子的義務。」

  「五哥。」南宮靜明無奈地叫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哩。這就是他崇拜的灑脫不羈的五哥嗎?無論在繼承家業還是在婚姻自主上,即使面對父親要把他趕出家門的威脅還依舊我行我素的哥哥,面對一個嬌弱的女子卻是一副優柔寡斷,讓人恨不得踹上一腳的溫吞模樣。

  「我明白你的感覺。」歐陽力好哥們地擁著南宮靜明肩,安慰性地拍了拍道:「幻滅是成長的開始,你要節哀。」

  「啪」的拍掉歐陽的手,南宮靜明斜看他一眼:「什麼幻滅,五哥就是五哥,這只是說明他的眼光獨特。」

  「是是,反正你五哥就是清風明月,和我們不同好不好。」

  一行人說說笑笑地向投住的客棧走去,才行幾步遠的距離便看到一隊官兵從市集穿越而過,而當這時,路人都會不自覺地移身迴避,而小販的叫賣聲也會小上許多。

  「青城的戒備很森嚴呀。」

  「只是擺著好看而已。」南宮靜益不怎麼在意地答道。

  宋初期土地兼併嚴重,特別以四川為更甚。農民十之七、八失去土地,反抗情緒日益嚴重。太宗淳化三年,四川王、李領導農民在青城起義,至道一年,末調集大量軍隊鎮壓,起義失敗。後來鎮壓軍便駐守在青城地區,防止農民再次暴動。參與起義的萬餘人中,有幾十名青城派的弟子,因此青城派受到牽連,後來青城掌門投誠官府,始免於被滅派的命運。對於此,江湖中有人鄙視有人惋惜,也有人同情。青城派由此一劫,由蜀中第一幫派而淪落成僅可自保的三流小門派。而同處於四川的峨嵋,多是女弟子又是出家人的緣故,因不沾塵世反而保全了門派實力。

  起義事件已過去了幾十年,皇帝也換坐了三、四個,但宋朝庭始終未放鬆對四川的控制,由城市內不時巡視的官兵就可看得出來。

  像回應南宮靜益的話似的,突然由街角傳來驚呼聲,令南宮俊眉一皺地隨聲奔去。

  「哎,你老哥很愛湊熱鬧嘛。」

  「閉嘴。」

  三大家族四人組隨即跟上,幾個衣著華麗的少年不顧形象地跑著引來路人側目相望。

  翻倒的貨架,滾落在地上的青菜水果。摔趴在地上的老人,及站在旁邊幾個身高體壯,臉凶目惡,短衣打扮的青年男子。

  所發生的情況一目瞭然,只是不知對方是街痞還是市霸。由圍觀群眾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來看,這些人模行已有一段時日,由官兵剛走,他們便出手的情況看,應該也在官府中打點了不少銀子。而且出手的對象挑得是軟弱可欺的老伯,不像嬌美少女那樣可激起圍觀男人心中殘存的勇氣。

  那該如何教訓一下這些人呢。罪不至死卻霸道可惡,極有技巧地擠開人群,南宮靜益尋思解決的辦法。  

  「要多少錢?」

  淺淺柔柔的聲音隨秋風傳人耳中,仿若吟唱般的語調吸引了南宮靜益全部的注意力。場內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人,聽聲音來者極為年輕,卻有一頭令人驚異的銀白髮絲。滑順的銀色長髮只是用絲緞隨便繫了一下垂在腦後。衣服隱約可看到是藍色粗布,窄窄的袖口上繡著五彩的並蒂花圖案,修長的手指放在紫楠襖珩制的輪椅扶手上……秋風狂舞,長髮迷眼,伸手三拔,也拔去心中升起的淡淡惋惜。  

  「看來,是你想為他出頭了。」

  由靜益看去,可看到街霸男們先是驚呆而後是淫邪笑容,隨著惋惜驟升至心中的是噁心。聽聲音也弓背對著他坐在輪椅上的人是男人,而街霸男們卻一付看到美女想佔便宜的表情……  

  「十兩銀夠不夠。」

  是小商販在街頭十個月也掙不了的銀子。自認對了不會拒絕,銀髮男子說道:「啞奴,拿十兩銀子出來罷。」

  靜益這才看到銀髮男子身側站著的高挑健美的女子,正聽了那男子的話,把背著的包袱解下打開。看來他們也在行路中,不知此時在青城,是路過還是暫停歇住。

  「嘿嘿,我們不僅要錢還要人。」街霸男說著就向掇發美人的手抓去,在這偏遠小城,何時見到過這樣美麗的女人,雖然胸口平些又是個殘廢有些可惜,但他會很好心地把她收為第三小妾的。

  但抓到手的卻是一把玉扇。

  誰敢不怕死的壞他王老虎的好事,街霸男凶眉一皺;毒眼刺向沒長眼的路人。卻羞愧地發現這路人的眼睛生得好看的緊。  

  「送給你的。」長著△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男子溫和地笑著說。

  「咦?」

  「這玉扇,玉石是采自閬中石家,由玉師孫想漠精心打造而成,扇面絹布取自江南綃舞紡,上面的梅花圖刺繡由江南蘇家的大當家蘇意靈親自繡制。若兄台想要,就送給你好了,但求不要再為難這位老伯和……」眼光瞥向身旁,原本應該在他左側的銀髮男子卻不知什麼時候走掉了,連健美女子也不見蹤影。出現和消失都極為突兀,令原有心結交朋友的南宮靜益心中掠起失落的惆悵。  

  街霸男這時也才注意到美人不見了,當下遷怒在猛然出現的路人甲身上,他「啪」的拍掉玉扇怒道:「誰要你的破扇子……」下面的狠話還沒說出來,一拳就「砰」地擊在他的臉上,把他打飛到牆壁後又反彈到地上。

  「你這個下三濫敢說我的扇子破,有沒有眼光呀你!」出拳的人正是慕容慧。扇子被靜明的五哥搶去還沒反應過來的他,又聽到一個地痞竟批評他視為另一分身的玉扇,立刻怒得大打出手。王老虎的手下忙圍過來,連一招還沒出就被慕容慧揍得跪地求饒。行人忙紛紛走避,而南宮靜益見慕容慧揍得差不多了才一幅「糟糕了」的表情說道:「慕容,我們是外地人,在別人的地盤上還是安份一點好呢。」  

  「……南宮,你五哥是故意的吧。」拋「玉」引「慧」,好高桿的計謀。

  「我怎麼知道!」

  ★★★★★★★★★★★★★★★★★★★★★★★★★★★★★★★★

  為什麼妳想殺我呢?  

  四周繁雜的聲音全都如浪潮般退去,世界上彷彿只剩下她心跳的鼓動。

  「你恢復記憶了。」

  乾澀的唇中吐出這句話,但隨即花非花自己就搖了搖頭。蹲在地上仰臉看著她的少年,浸在淚水裡的黑眸,依舊是單純的信賴她的模樣。

  四周繁雜的聲音又全部回籠,花非花鬆了口氣,她的目光由莫飛紗身上收回,閃爍不定地看看天空、街道、路上的行人……

  「為什麼呢?」莫飛紗不知為什麼自己非要固執地問到這個答案不可。是因為討厭他還是只因為他根本不應該出生,不該存在呢?內心悄悄設定的回答卻又害怕從她口中聽到,心像著魔似的認定,在她心中他一定是不同的……  

  ──因為……,你是毒尊,你若死了,邪道勢力會驟然削落,道長魔消,得好處的不只限於江湖。雖然殘酷,卻是事實。遲疑了一下,花非花眼角突瞄到路旁一對爭吵的小夫妻,將要說出口的話在舌尖打了個轉變成腦中最先浮現的詞語:「因為,你想染……染指我。」

  「……」奇怪的回答令莫飛紗驀然瞪大眼睛,眼淚沿著臉頰悄悄滑落下來,他顧不得哭臉地胡亂摸了摸臉;而後用淚水潤濕更為黑亮的眸子看向她問:「什麼是染指?」  

  花非花身子僵住。

  自掘墳墓。

  「那個,就是,」花非花不安地左顧右盼,非要在路中央討論這種事情嗎?路人都對他們行注目禮了,她會很害羞耶。「總之就是……比如我不願意,但你非要抱抱我,親親我,咬咬我之類……」別以為她不解世事哦,年輕時她也扮過男裝到什麼花樓瞄過兩眼,估計是這樣的沒錯。

  「咬……」莫飛紗立刻就相信了花非花說的話,畢竟他在酒樓就想咬花非花一口了,原來這叫……染指啊。

  「對,就是這樣沒錯啦。」見莫飛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花非花雖不知他怎麼理解的但亦鬆了口氣地把他拉起來道:「是你強迫我,我才不得已掐你脖子的。只是一時玩鬧啊,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也別再鑽牛角尖了。」

  「嗯。」莫飛紗破涕為笑,映著金金燦燦的陽光,周圍都猛然亮了一亮。

  看了天上日頭,花非花扯住莫飛紗的手,防止他再走丟,又要驚天動地的哭上這麼一回。

  「我們買些菜回去,晚上就不用到城裡來吃飯了。」

  「阿姊,還有我的糖葫蘆啊。」

  「知道了啦。」

  兩人沒錢住客棧,目前是投宿到郊外的農家。農家貧圖那一天幾百文錢,寧可全家擠擠,也要騰出一間內室讓他們休息用。莫飛紗已習慣蜷在花非花身邊睡覺,而花非花只當莫飛紗是沒長大的孩子,所以即使兩人睡一張床上也未覺有何不妥。

  回到種滿菊花的農家小院前,孩子們先歡天喜地地跑出來。因為花非花每次進城回來時都帶些甜糕酥糖之類的小零食,簡簡單單就獲得孩子們的喜愛,而莫飛紗也被他們迎了去,扯著他的衣服要他到田的裡抓些爬蟲來玩。

  送給農家夫婦的是平常的花布和青布,就那樣,夫婦倆都感激地搓著手,紅著臉「真是,真是」了半天。

  因土地集中,農民賦稅沉重,生活極為困苦,是以連收到這樣的小禮物都欣喜得不得了。

  被夫妻倆謝得很不好意思,花非花借口找莫飛紗走出屋外,才推開小院的籬笆門,便聽到一聲急急的喊叫:「俠女。」

  有些不解地向四周看了看,在屋外的人除了自己好像沒女的了。她遲疑地指了指自己,在院外不遠處小樹下的山羊鬍男子點了點頭表示確定。

  「俠女,請聽老夫一個請求好嗎?」在山羊鬍男子左邊的福福泰泰的中年男子迫不及待地道。

  「務必請參加青城派新老掌門接交儀式。」不待花非花回答,山羊鬍男子右邊的禿頭男子又搶著說道。

  「哦……?」以她現在的情況其實應該躲在東京老窩裡,在八大僮子的保護下平安渡過二十七天,等毒消退後,再跑進江湖興風作浪也不遲,實在不宜再沾染上麻煩事。目前留在青城也是因一時湊不足回東京的費用而暫且休息一陣子。「很抱歉,我……」剛想拒絕的話卻在三人希冀的眼神下自動吞到肚裡。突然靈光一閃,花非花指著他們訝然叫道︰「你們是酒樓三鄉紳。」就是聽到慕容說青城的壞話而憤然反駁的三個人。            

  三人怔了怔,顯然不知自己被人起的外號。

  「為什麼要找我去祝賀?」  

  「嗯,因為……」見三鄉紳有長敘的打算,花非花先道一聲:「等一等。」而後推開籬笆門走出去又道:「我們邊走邊說可好。」

  見花非花竟願意聽他們說話,三鄉紳自是欣喜不已,當下答應下來。

  原來這三鄉紳素與青城派交好,小孩也都交與青城讓他們學武健身。現任掌門已是投誠官府後的第四代掌門,前三代掌門因各種原因英年早逝,而最大的原困恐怕是背負著背叛之名,失去在江湖中的立足之地而抑鬱而終吧。淪落成三流幫派只可自保的青城,在江湖的地位也一落千丈,附近的少年郎寧願背井離鄉到外地求武也不願投入青城門下。第四代掌門也雖鬱鬱不得志,但幸喜他性情豪爽,也不強求青城門派再發展壯大,反而放下武林人的矜持,練武之餘便帶著一幫弟子架橋輔路,修渠引水,為青城發展做了許多事,在民眾心中極有威望。結果這樣一個門派卻在外地人心中變成縮頭烏龜,怎不讓他們氣憤難忍。

  三鄉紳天南地北地做生意,雖沒涉足武林,但對四大家族還是略有耳聞的。如今看到連四大家族的人被打了還對花非花畢恭畢敬立刻推斷出她在武稱中的地位肯定不俗,於是三人一商量,便決定請她出罵為青城壯壯聲勢,讓人不再小看。

  「你們的意思是說,就讓我裝裝樣子,擺擺姿式,亮亮名號,再送上賀禮嗎?」聽到三鄉紳的要求,花非花當下得出結論。   

  「啊,不是,」山羊鬍男子的額角滴下汗來:「我們沒有侮辱女俠的意思,妳是很重要……」  

  「若只是這麼簡單的要求的話,我可以接受。」花非花一口應承下來,反正在青城閒著也是閒著,想她獲得武林盟主之位時,青城也曾送過賀禮,如今禮尚往來也是應該的。

  「真的?」沒想到花非花這麼爽快就答應了,驚訝的反而是三鄉紳。

  「不過我如今身無橫財,極是困惑送什麼賀禮。」花非花坦坦蕩蕩地笑著,很得三鄉紳好感。

  「沒關係,我們會把一切都準備好的。」禿頭男子拍了拍胸脯理所當然地道。只要女俠人出現便可以了,他們一定會備一份厚禮,絕不辱了女俠和青城的面子。「哦,那我便不客氣了。」花非花笑吟吟的:「請準備一套文房四寶來,要宣紙、徽墨、湖筆、端硯呢。」

  ★★★★★★★★★★★★★★★★★★★★★★★★★★★★★★★★

  走到田間地頭,花非花一眼便看到孩子中間高挑纖弱的莫飛紗,剛想揚聲叫他,卻見他不知在和農家夫婦的小孩小落爭執些什麼,像是說得怒了,他用力一推,竟把小落推入水田中,沾了一身泥水的小落就坐在田裡哇哇大哭起來。  

  花非花見狀大驚地用棍點地,借力飛過去,由田間掠起時,順手拎起小落,把他安改在田埂上。  

  「阿姊。」見花非花猛然出現,莫飛紗吃驚地叫道。而其他孩子見她如鳥一般掠過來時,更是驚呆當場。

  「小莫,這是怎麼回事?」花非花轉過頭就向莫飛紗喝斥道:「你怎麼可以欺負人!」  

  「是他先欺負我的啊!」見花非花一張口就向著別人,莫飛紗驚慌的眼閃過愕然,後又變得委屈。阿姊什麼都沒問清楚就罵他,他好不甘心。

  「欺負你?我明明見到是你把他推人水田的吧!」也不想自己多大了還和小孩子一般見識,莫飛紗下手不知輕重嗎?幸虧只是矮矮的田埂,小落看樣子只是摔痛了。若是摔傷的話,要她如何向小孩的父母交待,「快向小落道歉!」  

  因無法怨恨阿姊,所以小莫只好轉移對象,紅紅的大眼恨恨地看向在花非花懷中的小落,見小落竟乘阿姊沒注意時向他做了個得意的表情,當下更為氣怒地道:「我才不要道歉。」竟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沿著田埂跑走,還把氣喘吁吁追來的三鄉紳撞開。

  「小莫!」

  花非花急忙大叫道。莫飛紗自從在她身邊哪曾忤逆過她,這次只是一件小事就反應這麼激烈,令她始料不及。

  「姊姊,不要罵莫哥哥,是小落不對。」在花非花身後站著兩三個農家孩子,其中一個紮著朝天辮的小女孩怯怯地扯了扯她的衣角說道。「對呀,莫哥哥說小青是他的朋友。」另一個稍高的小男孩接口道。

  「你們別說你們不想吃,我們本來就要拿小青燒湯來著,是小莫硬搶走的。」從田裡拎上來的小落見夥伴們都不幫他,當下也不哭了,只顧氣呼呼地反駁著。

  花非花身後的小孩子立刻不再出聲,而她只越聽越奇怪。

  「女俠。」三鄉紳終於跑到花非花面前,禿頭男首先順過氣來抱了抱拳:「我已下令僕人為女俠收拾了房子,又挑了幾個伶俐的丫環侍候著,請女俠務必隨老夫回城。」

  「回城?」花非花還沒回話,她身邊的小孩子便已喳喳呼呼了起來:「不要,姊姊不要走。」

  場面頓時變得混亂起來,花非花拍了拍小孩子的肩讓他們安靜下來。

  小落聽著也扯著花非花緊張地問:「姊姊走了,那小莫也會走嗎?」

  「當然啊……」對啊,回城也是個辦法,不用再麻煩農家夫婦一家人,而且吃住免費,況且小莫的樣子讓她很擔心。

  「不要把小莫帶走!」看到花非花認真考慮的樣子,剛才還在暗喜小莫挨罵的小落急得快要哭了:「是我不對,因為我咬他他才推我的……」   

  「咬……」花非花怔住。

  她怎麼可以忘了莫飛紗的心智只有七歲,視覺上小莫把小落推落田中令人氣憤的景象,不過是兩個小孩子打鬧,小莫為掙脫小落而推他一下而已。但卻不知自己實則十九歲,力氣自然大得多。把小落推入田中他自己一定也嚇得不輕吧。  

  「看來最不對的是我。」苦笑著摸了摸小落的頭:「我現在就把他找回來,我們一起向他道歉好不好。」

  「嗯。」小落抽抽噎噎地點點頭:「告訴他我以後也不吃小青了。」

  「我們也不吃了。」其他的小孩子也齊聲回答。  

  花非花朝三鄉紳無奈地笑了笑道:「真抱歉呢。」

  三鄉紳也不強求,施了禮後說道:「那先謝謝女俠相助了。在青城若有什麼不便儘管提出,我們一定義不容辭的幫忙。」而後便一一告辭而去。

 ★★★★★★★★★★★★★★★★★★★★★★★★★★★★★★

  雖已近深秋,但除了早冷晚寒,這幾日中午卻都是暖陽高掛,照得人身上暖暖融融的,由田埂上到田壩,四周無所憑依,秋風毫無阻礙地在身邊呼嘯著,掠起長髮布衣,竟也沒覺得有多寒冷。  

  青翠小草已被秋霧薰黃,不知從何處飛來的蒲公英種子在路邊扎根抽葉開花,竟也為金秋抹上一層麗色。而依舊青綠的只有田壩上四季常綠的灌木叢,偶爾有兩棵小樹生長在其中,落葉飄零得只剩下細細的枝幹。而莫飛紗就躲在灌木叢中,小樹幹後。  

  「小莫對不起,是我錯怪了你。小落咬你咬得好痛吧。」

  見莫飛紗藏在裡面不說話,花非花也不逼他。她坐在斜壩黃綠色的草地上,把長棍放下,雙手支腮看著展現在眼前的一片田園風光。

  田壩下是寬約二尺的由泥土壘起的淺水糟,繞著縱橫阡陌的水田,拋種的秋稻在水中只露出尖尖的綠意,不知誰家餵養的十幾隻麻鴨在淺水渠中悠閒地游弋著,頭不時地伸入水中找尋新鮮食物,水被攪得渾了,便有一兩隻小蝦跳出水面,但隨即又成為鴨子爭奪的美食。

  「阿姊忘了聽小莫先說說是什麼原因了,不分青紅皂白就認定你做錯,是阿姊不對。」

  背後響起「簌簌」的聲音,花非花就當沒聽到的繼續說話:「其實阿姊很高興呢,比起什麼都悶在心中委屈自己的乖孩子,阿姊反而更喜歡剛才把心中所想的都說出來的你。」  

  「簌簌」的聲音停止,花非花的語氣也變得輕快起來:「小莫還不原諒阿姊嗎?再不原諒我的話,我就走了哦。」

  衣服猛地一緊,耳邊響起悶悶的聲音:「不要。」

  花非花扭過頭,已蹴到她身邊的莫飛紗用力地抓住她的衣服,緊咬著唇一副不甘願的模樣,花非花原想給他一個鼓勵的笑容,但莫飛紗懵懂純真的眼神配著頭頂上沾到的樹葉蒼耳的滑稽模樣卻讓她破功大笑起來。

  莫飛紗臉猛地一垮,扭身又要鑽進灌木叢中,花非花連忙拽住他,把他扯進懷中,用力地揉著他的髮笑道:「對不起,對不起,小莫你不要生氣啦。」

  「妳笑我!」  

  「是啊,是啊,因為小莫太可愛了嘛。」熟悉的香甜的味道令莫飛紗不甘的心漸漸軟化,他溫馴地躺在花非花懷中不再悶氣。指尖把樹葉和蒼耳撥掉後,卻發現莫飛紗的髮已亂得不成樣子,花非花抽掉他髮髻上的木簪,黑亮滑順的髮絲絲縷縷滑落了一肩,映得他如雪肌膚,如海星眸,如煙紅唇,竟有著千種風情。

  花非花一瞬間看呆了去。

  眼中純真無害的孩子卻有著男子的清俊與女子的輕靈,在他身上揉和成超越性別的美麗。髮稍,眼神,唇角,指尖彷彿都帶有某種神秘而妖魅的氣息,舉手投足間便可奪人心志。

  「阿姊。」

  連小莫的聲音都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經歷了長長的時間和空間才聽入耳中。花非花眨了眨眼,目光還略有呆滯,竟還未從迷咒中回過神來。

  「阿姊!」這次小莫是趴到花非花耳邊用力大叫著,當即把她震得往後一靠,摔倒在已失去彈性的草地上,而小莫也跌在她身上,頭頂磕到她的下巴,令她疼醒過來。                           

  「你幹什麼,很疼啊。」不知是先捂耳朵,先護後腦勺,還是先揉下巴,花非花結果什麼也沒做的苦著臉靜等痛苦過去。小莫的髮散落在她胸前,有幾縷沿著她的脖子和她的髮糾纏著,有些清涼刺麻的感覺。

  「阿姊在發呆,我不喜歡。」

  阿姊的眼雖然盯著他,焦點卻不在他身上,好像透過他見到另一個人,為那個人驚艷迷醉。令他感到不安和危險。

  青碧的天沒有一絲浮雲,陽光不受阻礙地流洩下來,溫和慈愛。秋風拂過,似乎可傾聽到小草低語的聲音,寧靜祥和的氣氛慢慢包圍住花非花,舒服得令人幾乎想閉上眼睡去再不願醒來。但是……她瞇了瞇眼推了推莫飛紗:「起來啦,你很重啊。」

  「不要。」阿姊的身子軟軟的,暖暖的,躺起來好舒服。「在這裡可以聽到阿姊的心跳呢,  『卟通,卟通,卟通』很沉穩的心跳聲,阿姊的心一定裝得滿滿的,既不會害怕,也不會寂寞。」只是不知道小莫是不是也在裡面呢

  「嗯。」莫飛紗瘖瘖啞啞的嗓音彷彿有種催眠的功效,想偷得半日閒的心情佔了上風,花非花的眼睛漸漸閉上,視線中映出一抹銀白,腦中突想起一件事地隨口問道:「小青是誰?」

  「小青就是小青啊,嗯,別害羞,讓阿姊看看你啦。」

  臉頰掠過一種冰涼又粗糙的觸感,花非花感覺不舒服地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去,黑豆眼,三角頭,紅舌信……花非花眼猛地睜到極大,和盤踞在她胸前的小青蛇四目對視著。尖叫聲壓到嗓子眼沒叫出來,只是臉色嚇得略微慘白,她為自己的極其鎮定暗暗喝了聲彩後看了看趴在她身上的小莫,哼哼二聲:「小青?」

  「對呀,妳看他通體碧綠又小巧玲瓏的,很可愛對不對。」

  什麼可愛,不過是尋常的小水蛇而已。花非花頭皮隱隱發麻地看著小青蛇也同小莫一樣歪著頭看向她,只得言不由衷地咳了咳道:「嗯,嗯,是很可愛。」

  點了點小青蛇,小莫高興地叫道:「你看你看,阿姊也讚你哩。」

  小青竟也隨著他的手指高興地舞動一下,發出「嘶嘶」的聲音,然後就沿著小莫的手指纏繞著滑進他的衣袖中。

  危險警報解除,花非花也睡意全消地支起身子:「怨不得小落急得咬小莫一口,蛇湯的確美味哩。」心裡嘀咕著絕不可讓小莫聽到的話,她讓小莫坐起身子,從懷裡掏出木梳來,為他細細梳理著頭髮,髮絲在手掌中如水般滑過,柔潤清涼。

  「小莫我們回去罷,小落在等你一起玩呢。」

  「……不要。」想起阿姊對小落好的情景,心中又怨恨起來,他扭著身子賭氣道:「我才不要和他玩了,我要和他絕交。」

  「為什麼呢。」  

  「他要吃小青啦,他是壞人才這麼殘忍,我不要和壞人在一起。」

  莫飛紗鼓著腮,固執地認定小落已不是朋友。

  「小莫,其實小落想吃小青並沒有錯。」

  「阿姊你又幫他。」

  莫飛紗掙扎著要起身,委屈心痛得幾乎又要哭出來。花非花忙按住他的肩安撫道:「小莫,你聽我說啊。」

  「你看看眼前的這一切,」修長的手指由小莫身後伸出指導著他的視線:「天空賜於我們陽光和雨水,土地賜於我們養育之土和棲身之地。世上有幸而孕育出的萬事萬物都有著獨屬自己的靈性和生命——無論是樹上的果實還是田地中的稻穀。我們以此為生,並感謝著天地賜於我們的食物。飛禽走獸也是這樣,我們懷著敬畏之心去捕獲它們,以虔誠的心食之,並衷心感激著它們成為我們身體養分的一部分。我們因為生存而這樣做,雖無可奈何但也無可厚非。」

  莫飛紗靜靜地不再掙扎,卻緊攥著袖口想反駁什麼似的說道:「可,可是小青不同啊。」

  「嗯,阿姊知道呢。」贊同地拍了拍小莫的肩側,花非花再次為他梳理頭髮,挽成髮髻後,用木簪靈巧地穿過髮束加以固定。「小落也承認小青是小莫的朋友了呢,而且絕不會再想吃它了。」

  手指穿過髮絲,觸碰到脖頸,耳部及臉頰,輕柔得近乎愛撫,小莫全身酥酥麻麻的,臉不知為何又紅起來。

  「……那,那我勉強同他和好好了。但是阿姊只能對我好。」

  「知道啦。」真是小孩子,獨佔欲這麼強。花非花拍了拍莫飛紗的肩,把碎髮拍掉後,又拍著他的後背讓他起身。  

  悠遠的天空旋起亠陣輕風,蒲公英花如絮飛起,幾欲迷眼。小莫轉身扯起花非花。她握起長棍,借力起身後朝他一笑。  

  滿天飛絮之下,是令天地都為之失色的絢麗笑臉。髮稍輕揚,花非花伸指輕壓,鮮甜的氣息似乎由指尖輕撩而起,縈繞鼻端。太陽曬得紅通通的小臉,如朝陽紅霞,隨著笑意更顯奪目燦爛。  

  身體猛地一緊,胸口劇烈地跳動起來,只是輕輕一笑而己,卻好想好想……  

  「阿、阿姊,妳還會想殺我嗎?」

  「什麼?」花非花扭身拍著身後的草屑,沒聽清小莫的低語。

  滿臉通紅的小莫無法抑制地全身發抖,感覺火熱又悲涼:「因、因為,我好想染指妳哦。」  

  握棍的手猛一抖,長棍驀地在草地上打滑劃過一道長痕,跨出的左腳一軟,結果傷腳碰到地,痛感瞬息漫延全身,身子失去平穩地向右一歪,跌摔在草地上。巨大的衝擊力令她在傾斜的田壩上止不住勢,當下「咕嚕咕嚕」地滾落三、四米這跌進水渠內,驚起數只麻鴨,「嘎嘎」地叫著,拍擊著短翅向田內掠去。一切都在剎那間發生,莫飛紗吃驚得張大嘴巴,呆呆地看著腳還翹在壩上,半身浸在水裡,手臂和頭靠在另一邊的土壘上的花非花,半晌才反應過來地跳起衝到壩緣,一迭聲地驚問:「阿姊,阿姊,妳有沒有怎樣?」

  「我遲早都會被你給害死啊。」感覺到身下還壓著一兩隻麻鴨,花非花欲哭無淚。
   
    一場秋雨一場涼。

  昨日還是暖日高照,今早一起,天便瀝瀝地下起小雨來。

  越過泥濘的小路,踏上青石板階梯,淡紫色的棉衫下擺染上淡淡髒污。細雨敲打在油布傘上,發出急驟如琴弦的聲音,由傘沿滴下的雨線,仿若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綿延不絕絲絲人骨。              

  視線之內見不到一個行人,在雨幕之中裹著的只有他單身下個人,天灰濛濛的,山中雨霧瀰漫,更覺清冷孤寂。

  「非花真的上青城山遊玩來了嗎?」

  路過路邊幾個亭子,裡面也空蕩蕩的沒一個人歇息著。花非花原本就是個隨興而至的人,南宮靜益初時聽到農家夫婦說她帶著弟弟去爬青城山了,當時也沒懷疑地便追隨而來。如今卻看到雨越下越大,山中林中聽不到獸吼鳥鳴,整座山空空寂寂的沒一絲活生生的氣息。興奮的心慢慢冷寂下來,寂廖的感覺充斥全身,自嘲地笑了一下,下著雨還來爬山,看來只有他這為情一頭熱的傻瓜了吧。  

  爬山已至山腰,往回走的話又極不甘心,苦笑著,南富靜益又繼續上山。

  雨越下越大,雨水延著青石板階梯蜿蜒流下,雨滴擊打在傘頂上,持續著「嘩啦啦」的聲音,雨絲隨風頑皮地鑽入傘內,在衣襟上飄濕點點雨花。

  透過雨簾無聊上望,在前方亭中似乎有著人影,雨霧瀰漫得雖看不真切,但靜益消沉的心足以泛起歡喜了。他加快腳步拐了一個彎,暫且看不到在峭壁之上的亭子,上了下段幾乎成七十五度的斜梯後,一座古樸清幽的茅亭出現在眼前。  

  茅亭的樑柱只是用原木稍事加工,亭頂覆蓋茅草,雨水沿著亭沿渲淌而下,形成如珠雨幕,雨珠敲擊在石板上,濺起如花飛霧。在雨幕之中有兩個人,一坐一站,似在等雨停歇。  

  南宮靜益咧開嘴角,把傘收掉後急衝進茅亭,他撣了撣衣服甩了甩頭上沾著的水珠,笑著攀談道:「真沒想到雨這麼大對不對。最怕的就是不知什麼時候停呢,若是下一天,我們莫要在這裡呆上一天不成。」

  「是呢,但天地如此清雅雋秀,在這呆上一天也沒什麼不妥。」

  似曾相識的輕柔語調,令南宮靜益猛地抬起頭來,黑柔的髮絲上的水滴如玉珠飛濺後,長長的劉海又絲絲綹綹地貼回在臉上,黑髮下的劍眉大眼顯出成熟又稚氣的男子氣息。

  「是你?」

  微濕的引人注目的銀髮已解開來,如瀑布般灑在身後,漾出奇幻的水紋。在初遇時沒見剄的臉此時完完全全地展現在他眼前,斜飛的眉,向上挑的狹長的鳳眼,瞳孔似乎並不是純然的深黑,開闔之間會閃過寶石般的幻色。挺直的鼻,紅艷的唇,蒼白的肌膚,映配在一起竟美得讓人心口一震。

  i他穿的並不是人們常穿的長袖大袍,而是高領斜襟窄袖藍衫,外衫是粗布樣式,藍色大概也是自家染的,極為鮮亮。高領和袖甲都繡有飛鳥花卉,精美富貴。他肩披白色狐裘,而腰之下是用棉毯蓋著,坐在石桌旁。

  心中又升起淡淡的惋惜,這麼精美絕倫的人,怎麼受到上天如此對待。

  「你認得我?」  

  理所當然的似認出好友般的驚喜語氣,令莫如幽挑了挑眉,疑惑地看向南宮靜益。

  「啊。你不認得……∵突憶起兩人初遇時,自己也只見到他的背影,他不認得自己也是應該的,當下極為尷尬地道:「那個,在前日青城城內街角,有幾個惡霸欺負一個老伯,你上去解的圍……」

  「噢。」莫如幽恍然大悟地道:「你就是後來拿寶扇送給惡霸的人的...」

  「呵呵呵。」南宮靜益沒想到一提他便記得,立刻高興地傻笑道:「那扇子是我弟弟朋友的,反正我是不會心疼的。」

  「你也很有趣呢。」莫如幽舉手泡茶,熱氣遇冷凝霧,掩去他眼中妖幻之色。「別呆站在那裡啊,這般幽深雨景,正適合品香茗茶呢。」

  南宮靜益這才發現殘破的石桌上放置了一塊輕薄草墊,墊子上放置了一套精美紫砂茶具,在他左手邊放置的是一盞玲瓏小香爐,黃銅鑄制,獅象為底,精巧可愛。香爐頂部煙氣縈繞盤升,縷縷不絕,雅香瀰漫。

  再看莫如幽神態悠閒,一點也無等雨停之人的心慮焦急,怎麼都覺得他像有備而來。

  看出南宮靜益眼底迷惑,莫如幽露齒淡笑:「我性喜幽靜。今早見天色急變,便認為山上必定清靜,於是帶了一些瑣碎東西前來觀景。」  

  雨下這麼大,路又難走,能見度又低有什麼景好觀的,突憶起莫如幽的腿,南富靜益了悟地「啊」了一聲,他必定是討厭看到人們好奇或譏笑的眼才下雨時獨自上山吧。但是他的腿……又是如何能上得山來呢。

  「是啞奴抱我上來的。」南宮靜益竟對初識之人卸下心防,情緒心思全寫在臉上,讓莫如豳看了個明明白白。               

  南官靜益當下大窘,心道我這樣又與好奇的尋常人又有何區別。同時心中又因莫如幽不避諱不悲苦反可找到自得之樂的閑雅態度而大增好感。  

  而莫如幽見南宮靜益面容俊雅,言談樸實,偶有些孩子氣,竟難得地沒感到討厭。

  沉默漸漸降臨。但南宮靜益竟奇怪地不感到冷清。他一直是愛熱鬧之人,此時竟欣喜這種寧靜,閉上眼,亭外的雨似把一切都隔絕,他們所處的地方就像世界的中心,彷彿無限大的空間,卻更顯距離的貼近。清茶的熱氣混和著檀-香淡淡地縈繞全身。同樣的山,同樣的雨,因多個人,竟會感覺如此不同。

  「這也是寶貝嗎?」

  隨著莫如幽的視線,南宮靜益看向斜插在自己腰間的竹簫:「不是啊。」他笑笑地抽出竹簫說道。他的經濟來源並不依靠家族,每一分一厘皆為自己辛苦所掙,可沒多餘錢財做些華而不實的事情。「這簫是我十多歲時自己做的第一件屬於自己的東西,對我來說很是珍貴,但在別人看來卻不值一提罷。」細細地撫摸著竹簫上的刀傷劍痕,這簫跟了他近十年,最近竟只用它殺敵,而忘了它最初的功用是讓人平和心靈,清雅趣味。

  舉簫在唇邊試了試音,南宮靜益朝莫如幽揚唇輕笑:「現醜了哦。」

  「洗耳恭聽呢。」

  古典淳雅的樂音響起,仿若萬頃煙波,山高水遠,簫音古樸悠長高低宛轉,入形人味。只是一小段,便令莫如幽動容。

  簫音一轉,略帶蒼茫悲涼,莫如幽不覺和歌而唱。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人愁腸,化作相思淚。」

  莫如幽聲音冰冷清澈,乾淨純正,一曲《蘇幕遮》唱來,雖悲不哀,雖憂不苦。飛雨如絲,簫歌韻合。世道雖不清明,小人更為得志,因此得下知己更是難得。

  南宮靜益放下竹簫,和莫如幽相視一笑,暗香浮動,眼神流轉,更勝千言萬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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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2 00:08: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八月十六。吉門東南、貴神正東、財神正南、喜神正南。宜會友,入學,祭祀、祈福;忌求醫、嫁娶、開渠、移徙。

  五行水。星宿心。星建開。九星六白。
  天色未明,一隻金黃褐色的玉帶海雕遠遠飛來,在青城城內某一尋常民戶的院內盤旋而下,引頸長鳴。不一會兒,院子右側主人房,貼著窗紙的格子窗「吱呀」一聲打開,伸出白皙纖弱的手臂。

  玉帶海雕翅膀拍擊著落下,鷹爪攀在衣袖上,在手臂上抓出淡淡的白痕。收起長約兩米的雙翅,玉帶海雕向主人親密地偎去。

  手臂縮回屋內,窗子又「吱呀」一聲關上。另一隻手取下玉帶海雕淡黃腳趾上綁的小竹筒,手臂一振,玉帶海雕躍起,停歇在主人肩上。

  取出竹筒裡的白色紙條,從懷中掏出一支香,在牆上一蹭,一團青綠的火升起,但隨即而息。香頭點著,冒出黃色的煙,把紙條放在上面,薰黃的紙上出現一行小字。

  「毒隱花顯,青城獅宴。」

  掐滅香頭,手微一抖,薰黃的紙便散成粉末飄散在空中,玉帶海雕呈矛紋狀羽飾的頭部微微右傾,仿似受不了空中的味道。

  花非花竟然又出現了,而且還和他呆在一個城市,要赴同一宴會。竟會在飛紗手下存活,不愧是四大尊者之首。而花非花活著的話,就代表飛紗……不,飛紗應該還未死。若死了的話,花非花不會不提及。飛紗雖厭惡世事,但他的名氣卻極具凝聚力,若他死的話,江湖勢力必遭重新洗牌,必定使那些所謂白道正派樂見其成。

  這麼說,飛紗是被囚禁或遭遇到無法傳達信息的情況。若在武尊手中,而武尊不殺他的話……是想和他談條件嗎?是意識到他將要做的事情沒有飛紗便易功敗垂成?

  「司馬,你知道你要對付的是什麼人嗎?」懷柔不成便想把她除掉。「不過,不是那樣的話,你也不會來找我的吧,這樣的話,我還需感謝她呢。」

  「朝庭司馬,在野飛花。」

  英宗還在世的時候,便已在民間江湖悄悄流傳的一句話。現官拜御史中丞的司馬君實在嘉佑,治平年間便已權傾朝野,現在神宗才繼位,人們更是只知司馬君實,而不知趙匡頊。

  而和司馬君實齊名的花非花,由初任武林盟主之際便改變武林形象。她在各地由官府手中取得商會營返權,由北至南建立了一系列草場、林場、馬場、礦場、航運及陸運。由四大門派和四大家族先期投人資產合監製,各門派投入人手經營管理。所得利益上繳賦稅後由花非花占一成,四大門派和四大家族一成,其他八成由各經營者自己分派。

  由武改商的營運從人手資金都缺乏的初期掙扎著挺過來,漸漸地顯出合作的威力。六年下來,花非花已掌握了國家內兩成的林場、礦場。關乎生產發展的經濟命脈的內陸河運在她旗下竟佔了四成,她還鼓勵武林子弟參軍護國,而這些武林出身的人因本身的武藝獲得陞遷後,又為各門派帶來實力。

  官府中人最不屑的草莽流寇,如今竟一變,成為在經濟上武力上都對朝庭帶來威脅的強大勢力,只是因為花非花這樣一個女子,也莫怪司馬坐不住了。—切果真如那個人所預測。只是不知從背後吹來的是什麼風。

  武尊在青城的消息更由岳陽反饋到青城來,看來天下都是知道失蹤的武尊重新現身了。

  計劃曾因花非花及莫飛紗的突然失蹤而提前發動,而要快收網的時候,花非花竟又突然出現在網眼處。真令人恨得牙癢癢的巧合啊。

  兩人正面相遇的時間比預期的早,計劃再次要改。

  「啞奴。」

  聽到叫喚聲,己在臥房外等了一段時間的高挑健美的女子手捧著準備好的紙筆和水進入睡房。

  「只用平常的信鴿和紙張便行了。」

  莫如幽交待著。布天門內用於傳信的紙墨都沾有劇毒,尋常人可消受不起。  

  推開窗,放飛手中白鴿,莫如幽凝神看向灰暗陰鬱的天空,突幽幽地道:「當真人算不如天算嗎?」

  啞奴無言。

  ★★★★★★★★★★★★★★★★★★★★★★★★★★★★★★★★

  這是突然暴斃的第五條狗。

  在狗身邊依舊躺著一枚黃色信箋,上面用極為秀雅的字體寫道:「夜靜聲寒,青城睡獅暗逐離,布天不才,願與青城同船載。」第一次出現這張信箋的時候是在一隻死雞的身旁,有兩個門徒好奇地搶著看,結果一人身死,一人斷掉一條手臂才保全性命。

  而這枚信箋此時捏在一隻戴著黑色皮質手套的手中,手的主人普普通通,看起來就如尋常莊稼漢,一副為年底重稅愁苦的模樣:「子安,這個布天門怎麼會瞧上我們這種小幫小派呢?」

  「阿爹啊,現在不是為別人獨具慧眼高興的時候,我們該擔心的是賓客的安全問題。布天門是純粹想讓我們雞犬不寧啊。」

  楊子安坐在房前的石階上,扶了扶頭頂的帽子,撣了撣衣上的浮灰,擦了擦新鞋說道。今天可是他的人生大事之一,可馬虎不得。

  「誰高興,我是害怕啊。」楊景臣愁眉苦臉地道:「第二封信就扔在我床頭,還滿室清香哩,害得我以為是誰給我寫的情信,差點就拿著看了。幸虧我對你娘情意堅貞,要不這時你就見不到你爹了,孩子。」

  「這麼說這是第三封了。」真是的,二天投三封信,連讓人通知一下江湖朋友避避禍的時間都沒有。楊子安沉思起來。他和爹爹長得完全不像,長臉,細長的眼瞇成一條線,大手大腳,身體因經常幹勞力活的緣故,很是修長結實。

  布天門是由三百年前莫布天所創以毒為尊的歪門邪道,是在南方最為神秘和奇詭的門派。布天門門徒很少現身江湖,彷彿不沾染江湖雜事,但武林中每一次邪派當道的黑暗期,似乎都是布天門在身後伸出黑手推動的。他們就是邪派中的王者。

  「他們攪亂江湖究竟有什麼意義?」即使邪派當道,他們也還是躲在黑暗中,也沒見出來稱王稱霸。三個月前布天門的突然行動又為才平寂幾年的江湖投下攪浪巨石,布天門曾向白道中的十個門派發出邀請函,自開始接帖拒絕的桐城、崆峒、千葉三派被瞬間消滅,無一人生還後,其餘七派無一拒絕。

  「我決定了。」

  楊子安突然跳起來大叫著,把楊景臣嚇了一大跳。

  「阿爹,你就到外面貼張告示,說我突然得了急病,儀式暫緩幾天舉行。」前來祝賀的人都是些私交甚好的親朋好友,他們可不能害了人家。

  「嗯,也只有這麼辦了。」楊景臣點點頭,他這個人沒什麼長處,但就會結交些兩肋插刀式的朋友,若真是把實話說出來,到時估計攆他們也攆不走了。

  才想到屋內拿筆寫告示,外面就響起「咚咚咚」急奔的腳步聲。「掌門,掌門,終於有人送賀禮來了……」興奮地衝進內院來的是天未明就呆在入門外要搶著迎賓的楊景臣的最小徒弟徐武。

  楊家父子聽著卻急得直跳起來。楊景臣忙把楊子安推進屋內道:「快快快,快給我到床上躺著,徐武!」楊景臣又轉過頭對捧著賀禮進來獻寶的寶貝小徒弟叫道:「快到外面對來客說你大師兄得了急病,沒辦法見客。儀式延後舉行,那時我們再登門賠禮。」

  「儀式延後舉行?」青城只有因為年紀太小而感受不到派內氣氛日益凝重的徐武極度期待著這次盛會,因此一聽到等了幾個月才等到的儀式又要延後舉行,當下便急了起來:「是因為大師兄得了急病嗎?那太好了。」

  「什麼?」楊子安怒得也不進屋了,他猛順過頭睜大眼瞪著他沒良心的小師弟。

  「因為來的賓客說他是什麼天草門的賢醫來著。」

  徐武指了指身後,而這時院門前便傳來一陣冷笑:「楊景臣,我來這麼久還不來迎客,這便是青城的待客之道嗎?」

  見兒子的目光轉瞪向他,做爹的當即哭喪著臉無限冤枉:「是醫賢王偉洛啊。」他怎麼知道誰不來,偏偏這個死對頭來這麼早。  

  ★★★★★★★★★★★★★★★★★★★★★★★★★★★★★★

   沐浴薰香。

  花非花換上由三鄉紳出資縫製的對襟長袖華服,腰前繫帶,頭髮挽起戴上垂珠禮帽,腳登布靴。三鄉紳還極為善解人意地為她打造一把圓頭枴杖,圓頭為暖玉鑲製,握起來極為舒服。

  莫飛紗也換上圓領衣袍,黑色腰帶在身後打兩個結,兩頭垂下。以布帛束髮,並未戴帽。他手中捧著金紅色的禮盒,跟在花非花身後。

  明顯精心修飾了一番的三鄉紳在前面帶路,不時瞄瞄莫飛紗手中的錦盒。「你們為我準備的南海珍珠我貼身帶著呢。那是我自己準備的一些薄禮。」見三鄉紳緊張又不安的樣子,花非花不由地好笑又感動。

  「不,不,我沒有一絲看不起女俠禮物的意思。」禿頭鄉紳拿手帕擦了擦額角脖頸的汗慌忙解釋道。他只是不怎麼期待又有些小小的擔心而已。從路上隨手拉一個人隨便湊數,不知楊景臣會不會怪他們多事。

  青城派建在青城市區的東南角義武街信義胡同內,靠近郊區的地方。而當三鄉紳領著花莫兩人拐到信義胡同前時,一眼望過去的熱鬧景象令花非花和莫飛紗嚇了一大跳。

  「阿姊,好多人哦。」

  熱熱鬧鬧的氣氛令莫飛紗也高興起來,他忙扯住花非花的衣袖,怕和阿姊被人潮擠散了。

  「是啊。」仔細一看,便可發現是青城周圍四鄰八鄉的人都來了,有的還不忘拉家帶口。小孩子在人群中鑽來鑽去,母親邁著小腳追著自己的孩子跑,許久不見的老友藉機打個招呼,送的禮物也是稻穀、茶葉、布匹、豬羊等等,無奇不有。

  這時有小孩子高叫道:「阿姊,有人飛飛啊。」惹得花非花也仰頭看去。胡同兩旁的院牆上「噌噌噌」跑過去三、四個人影,花非花眼尖,看出是四大家族中的南宮靜明一行人。看來他們是厭煩和普通人擠,便走了條捷徑呢。

  隨著人流擠到青城派大門。高門檻,紅漆木門;門前階梯兩旁是兩尊石獅,雖歷經風雨,但依舊勇猛神武。正在門口笑臉接迎賓客的小廝見了三鄉紳竟高興地跑下來叫道:「阿爹,金叔叔,趙叔叔,你們終於來啦。」

  「小武。」福福泰泰的中年男子見到愛子圓胖的臉更為慈愛祥和。他向門內的大練功場看了看,只見已擺了近五十桌酒席,來來往往全是鄉裡鄉親,招呼的人也全是青城派弟子,就是不見楊景臣父子。「你師父呢?」

  「師父在內室不知道和他那些江湖朋友商量什麼事啦,神神秘秘。」小武向旁邊的師兄打了個招呼後便領著三鄉紳和花莫二人穿過練功場向家院走去。在外院大廳處一名青城派弟子迎上來,徐鄉紳連忙交過拜帖,而對方打開便唱了起來:「徐文小金佛一尊。金誠玉獅子一對。趙學銀茶具一套。花非花南海珍珠一串……」

  「外加草書一幅。」花非花移了移身子,指著莫飛紗手捧的盒子道。

  「外加一幅草書。」

  嘹亮的唱喝聲還在耳邊縈繞時,又有一位青城派弟子迎來,先讓人拿了禮物下去,又非常恭敬地帶著六人穿過幾階院落走廊,把他們安置在內院的會客房中,而後又拿著拜帖匆忙地越過走廊,向內室走去。

 ★★★★★★★★★★★★★★★★★★★★★★★★★★★★★★

 內室中一派凝重的氣氛。

  和外面的熱鬧非凡不同,前來祝賀的武林人士的人數只能以冷冷清清,淒淒慘慘來形容。而楊景臣父子還一副人來太多的苦惱表情,嘟嘟喃喃地道:「真是的,該來的不先來,不該來的全來了。」

  「要你管,我們就喜歡做不合時宜的事情。」醫賢王偉洛依舊是冰冷的表情。他身後坐一屋子河北雙雄,兩廣五傑之類的十多個二、三流的江湖好手也「對呀對呀」地點頭附和著。

  「包括來送死嗎?」楊景臣瞪向王偉洛,順便也瞪瞪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們:「哪涼快往哪邊去,別來湊這種熱鬧。」

  「不死也可以呀,加入什麼布天門不就得了。」王偉洛話鋒一轉,有些人聽了沉默不語,有些人還搞不清狀況地繼續點頭道:「對呀對呀。」  

  「要加人你去加入,我可不想讓青城墜入魔道。」這傢伙就會說風涼話。

  「可是人家沒看中俺的絕世才華。」王偉洛口氣酸酸的。布天門一定看中了楊家父子在四川的人望而極欲拉攏他們吧。「青城是你的,你讓它生便生,讓它死便死。你放心去吧,我們這些老友會為你找塊風水寶地的。」

  「你以為你在旁邊就能躲的過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們此時別在這裡呆著了,回家繼續修練十年八年武功,再找布天門為我報仇可好。」

  「躲不過就和你安置在一塊啊。」楊景臣還是這麼天真,他以為他們進得來便能輕易出得去嗎?布天門惟一一點值得稱道的地方就是不會對無辜平民出手,但對撞到槍口上的武林人士卻不會太客氣。誰知道現在整個青城派中是不是有專門對付江湖人士吐吶運氣的毒素飄散,如今雖還感覺不到身體異樣,但與其逃出門外去暴斃,還不如悠閒地在屋內和朋友一起等死。「我們生不同時死同穴倒真是一段美談哩。」

  「呸,我可不想連死也和男人待在一起。」楊景臣心酸酸地扭過頭去,卻又惹來王偉洛一陣訕笑:「哦哦,流貓尿了哦。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在座的人都活了三、四十歲了,世上的事情也大多經歷過見識過了,就是可惜了子安……」

  「對啊。」楊子安呆坐在椅子上捧著頭,無限悲傷懊惱:「想想就好不甘心,人家連媳婦都沒娶啊,這輩子連女孩子的小手都沒摸過!」                    

  「孩子,都是因為爹爹工作忙忽略了你的終身大事啊。」楊景臣悲從心來,幾乎要老淚縱橫了。「是嗎?」楊子安卻以懷疑的眼光瞅著他阿爹。他每天都在阿爹身邊幫忙挖土方挑巨石,想忽略也很難吧,一定是故意的才對。

  「當然!」楊景臣挺起胸膛,輕咳兩聲想重整父親威嚴,卻聽到室外傳來急跑的腳步聲,而後敲門聲響起,「掌門,是城南徐家、金家,趙家的拜帖。」

  「哦。」楊子安就近打開門接過拜帖道:「我和父親馬上就去,你先奉果端茶好生伺候著。」門下師弟稱是退去了後,楊子安又把門關上,把帖子遞給父親:「阿爹,離布天門要求的時間還有半個時辰,鄰裡鄉親的越聚越多,雖說布天門不傷平民,但誰曉得毒一施展開會不會累及無辜,我們要想個辦法才行。」

  「嗯。」楊景臣打開帖子,才看了二行便大喜道:「徐兄他們真是大方啊,竟送了小金佛作為賀禮呢,明年我們三個月的開銷便不用愁了……」突然又想到還不一定能活過今日,便又黯然。

  聽小金佛,滿屋的人都「呼啦啦」地擠上來看,不時「嘖嘖」地發出羨慕的聲音。

  「啊,一對玉獅子哦,還是藍田玉呢。」

  「噢,銀茶具,是從大食國進口的啊。」

  「咦,南海珍珠……喂,花非花這個名字好怪……」                  

  「聽著很耳熟啊。」

  「和武林盟主同名呀。」

  此話一出,室內頓時出現二秒鐘的沉默,但眾人隨即又哄然大笑起來:「怎麼會呢,武尊怎麼會跑到四川青城來。」

  「前幾天我才聽到她突然失蹤了呢。」

  「她和青城沒什麼交情啊。」

  「就是有交情也不會和本地鄉紳同賀呀。」

  「弄不明白去看看就好了,阿爹。」行動派的楊子安提議:「現今的武林盟主登位時你不是去送過賀禮嗎?應該見過她才對。」

  「我只是遠遠地瞄過一眼而已。」人太多離得太遠,只知道盟主是女的,長什麼樣子可沒看清。「禮單上還有一行另外加上的小字,上寫外加草書一幅。」王偉洛手指著拜帖慢吞吞地道:「我聽聞現任武林盟主寫得一手狂草,但只少數人得見。」  

  心「咚咚咚」狂跳起來,楊景臣猛抬起頭暴喝道:「草書在哪裡?」

  楊子安被父親扭曲瘋狂的表情嚇了一跳地忙道:「隔壁屋。」

  楊景臣「咚」的一聲撞開門就向隔壁書房跑去,其他人也是緊張又期待地跟上。只有楊子安不明白面對死亡的威脅都可以談笑風生的父親為什麼聽到「草書」就變得這麼失常。

  「王叔,阿爹是怎麼了?」稍一耽擱,身邊跑得還只剩王偉洛一人,他也是一副緊張不安的樣子:「你還小所以不懂,若真的是武林盟主的禮物的話……但也別太期待,希望越大失望越深……」

  才進書房門,就看十幾個人在房內「噼噼啪啪」的亂翻禮盒,珠散玉飛,不一會房裡便弄得一片狼藉,惹得楊子安忍不住心疼地大叫道:「阿爹,每個禮盒上面都貼有贈賀人名字的紅條啊,找花非花不是嗎?」他迅速看了一下房內,就在靠門處地上擺著的禮品盒裡翻了翻,拿出一款金紅色的錦盒遞給楊景臣道:「這就是她的禮物啊。」

  用力握了握拳,抑制住顫抖,楊景臣極為慎重地接過錦盒,掀開盒蓋,盒內鋪絹布,靜躺著裝裱好的一聯橫幅。手伸了幾次才終於下定決心地拿起它。連楊子安都受到屋裡沉默肅穆的氣氛影響,緊張的嗓子發澀,手心冒汗。

  隨著橫幅展開,「醒獅青城」灑脫狂肆的四個大字躍然紙上,竟比滿室金玉還耀眼奪目。

  熱浪猛地湧入腦中,令楊景臣幾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他閉上眼搖了搖頭後,才以做夢般的口氣問道:「這……這是表示我們青城終於……終於可以堂堂正正立足於江湖,不會再讓人瞧不起了嗎?」

  「那當然!武尊的手信可比那皇帝老子的聖旨還管用的多。你們青城派的標誌不是獅子嗎?『醒獅』自是代表武尊都承認你們青城的存在了!」王偉洛用力拽住楊景臣的手臂大叫道,神情竟比當事人還激動得多。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楊景臣手用力握著書軸嚎啕大哭起來:「曾祖父、祖父、師父,我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你們一定也會歡喜得哭出來了吧。」

  「那個,你們先別慌別哭啊。」阿爹一哭,他的那些朋友也是扭過頭抹著眼淚嗚嗚直哭,一副喜極而泣的模樣。「若這真是武尊的禮物的話,那她應該和徐叔他們待在會客廳才對。」

  「沒錯。」楊景臣迅速一抹臉止住哭泣。所有話等到晚上的時候拎上二斤白乾到祠堂裡和曾祖父他們再敘也不遲,現在重要的是去拜見武林盟主。

     「阿姊,有股怪味道。」

  原本老老實實坐在花菲花身邊的莫飛紗因屋外若有若無飄進來的腥味沖淡了阿姊身上的香味而皺了皺眉,他用手朝空中扇了扇,嘟著嘴遭:「好討厭,小莫不喜歡。」

  「哪有?」花非花用力嗅了嗅,只聞到清茶香而已。

  「真的啊,你看小青也討厭呢。」莫飛紗扯開袖口讓花非花看,小青蛇果真一副浮躁的樣子,在莫飛紗手臂上滑來滑去,「嘶嘶」地吐著紅信。

  「哦,那一定是真的啦。」花非花面不改色地立刻改口:「因為小莫和小青都不會說謊呢。」

  聽到兩人的對話,三鄉紳偷偷地瞅了莫飛紗幾眼,心中一再惋惜:這麼一個粉裝玉琢似的娃兒,卻是個癡兒。看俠女年紀也不大,卻這樣盡心盡力地照顧弟弟,真是讓人感動啊。

  正在感慨中,會客廳的門卻猛地被轟然撞開,十多個人擁作一團地擠進屋內,不時還有人叫著「哪個是武林盟主」的聲音。花非花和莫飛紗因早早聽到腳步聲,只是有些驚訝青城的迎客方式,而真正被嚇到的是三鄉紳和青城派最小的弟子。

  但眾人已無暇撫慰他們受驚的心,十幾雙眼睛目光灼灼地盯著房內惟一兩個還端坐在椅子上的人。

  坐在方桌上首的女子一身華服,眉眼如畫,溫和嫻雅,如養在深閨無人識的官家小姐,嬌柔更勝春柳。

  坐在右首的少年更是精緻純澈,清雅富貴。兩人左看右看怎麼看也都像是金枝玉葉般的小姐公子哥走錯了地方進錯了門。先不管性別問題,兩人可沒一個像能統率武林的武尊。

  「誰是青城派掌門?」一屋子人不能光大眼瞪小眼啊,深閨小姐先問話,嗓音乾淨低柔,令人如沐春風。

  楊景臣不覺舉起手來乖乖回答:「我是。」

  「阿爹,過了午時我就是掌門啦。」見美女問話,楊子安慌忙把老爹擠一旁,指著自己的鼻尖道:「我啦,青城派的掌門其實是我。」

  覺得有趣,深閨小姐微微一笑,真如春光流逸,亮亮融融的,當下引得「這輩子未摸過女孩子小手」的楊子安看得傻眼。

  「那你會種樹護林嗎?」

  「咦?」美女為何不問他更充滿男子氣概的事情,比如耍刀弄槍的造詣,卻問這麼奇怪的問題。「以前隨阿爹一起開墾荒山種過樹。」

  「這樣啊。」深閨小姐點點頭:「我曾在四川買下一處虧損的林場,現在還在物色一個滿意的合作夥伴。如果青城有興趣的話,可以制定一份計劃書交到東京。最好在年前完成。我們一挑好人選,開春便會投入運營。」

  「虧損的林場?是青城山下的引勝林場嗎?」見沒人理他們,只得自己又爬上椅子坐好的三鄉紳中的徐文驚訝地道。那有一片極珍貴的楠木林,卻因交通不便經營不善又加上偷伐者亂砍亂伐,林場虧損得連每年上繳國家的租賃費都拿不出來,這可是要坐牢的罪。林場主人急得差點要跳青城山。後來又聽聞林場主人把經營權轉賣給了外地人,賣了不少銀兩又轉做別處生意。難道是賣給俠女了嗎?但是他遇到俠女的時候,她可連飯錢都沒付清,一付窮人的樣子啊。

  「徐兄知道的真是清楚。林場的買賣是小福在三個月前談成的,但他見了四川境內的幾個門派都不太滿意,便擱置了下來。每月約萬兩的銀子就白白扔掉,我們也很焦急。我是相信徐兄你們的人品,所以才會如此推心置腹。如果你們有意做木材買賣,青城派護林養林,你們做調查經營可好。當然也可以挑些機靈的青城派弟子教他們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六年還本期滿,你們可以決定買斷林場還是繼續按原樣經營。」

  三鄉紳聽著怦然心動,三人互看了一眼,而又由徐父發問:「那我們若有意經營的話,應該還要交風險資金吧。」

  「原則上是這樣沒錯。」花非花點點頭道:「但你們已交過了啊。」

  「咦?」

  「我轉送給青城掌門的南海珍珠啊。」花非花看向青城新掌門,卻發現他一臉灰白的表情,不覺奇怪地問道:「怎麼了,沒興趣經商嗎?若真覺不想做的話,可不用勉強呢。」

  「妳真是武林盟主花非花?」楊子安苦澀地問。

  「是啊。」

  「君臨神州的武尊?」

  「沒錯。」

  「那麼我現在可以說出來了。」果真人不可貌相,這麼可愛的小姐竟會是四大尊者之首,害他還垂涎了好久,幸虧沒做出失禮的舉動,要不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楊子安沮喪不已地說道:「現在不是談生意的時候。布天門看上我們青城了,今日午時來聽答案。」

  淡若春風的笑容猛然消失,除了莫飛紗外,屋內的眾人全都感受到極冷寒意,恍惚間,還會以為那個坐在上首的女子如飛花飄散,化作千般利刃飛刺而來,竟有兩個武功低微的人作出閃避的舉動。

  「你的答案。」壓低的聲音,清冷冰寒。

  「否。」

  ★★★★★★★★★★★★★★★★★★★★★★★★★★★★★★★★

  青城兩扇紅漆木大門緊緊關閉,練功場內五十張八仙桌旁空無一人,桌上茶水糖果一片狼藉,桌旁邊還有幾張碰倒的椅子應著淒涼的景。秋風拂過,練功場四周的榆樹林「嘩嘩」一陣輕響,泛黃的樹葉掙脫樹枝飄旋而下,不一會掃得乾乾淨淨的地面上又堆滿輕薄的葉片。

  在練功場的東南角,花非花讓人搬了幾十張太師椅過去。她極不客氣地坐在前首正中。而右側坐著莫飛紗,左側坐著楊家父子,王偉洛,其餘的人也各找張椅子坐好。四大家族中的南宮靜明四人也跟著來了。只是遠遠避著花非花。楊景臣曾告訴這四個少年青城遭威脅的情況,想讓他們離開青城。但所謂初生之犢不怕虎,況且他們見一些二、三流根本在江湖上排不上名號的人都留了下來,於是更不會示弱。他們坐在後面,嘰嘰喳喳笑語嫣然地敘著話,還因將要遇到稀奇的事情極感到高興呢。

  「武尊真是有辦法啊。竟然一瞬間讓那些喜歡湊熱鬧的鄉裡鄉親退了個乾乾淨淨。」看著除了練功場上的這些人,整個青城門派已經空空蕩蕩像一座空城,楊景臣不覺感慨地道。

  「因為他們有更熱鬧的去處啊。」花非花手拄著圓頭枴杖,微斜著身子靠在太師椅扶手上笑咪咪地道:「我只不過交待徐兄讓他傳達幾句話而已。」

  「什麼話?」

  「青城因祭神和儀式一起舉辦,所以要大開素齋,若是吃不慣素齋的人便跟隨徐兄他們到會仙樓用膳,其間還有雜耍表演呢。」結果徐文話才一說完,鄉裡鄉親全都湧出青城大門,看來他們都不喜歡吃齋飯呢。

  「……」冷汗不自覺由額角冒出,楊景臣艱難地開口道:「會,會仙樓,那個,誰付賬?」  

  「賬當然掛在青城上啊。」花非花一付「當然得你請客」的眼神。「不過表演雜耍的錢不會讓你出的,徐兄說他們包了。」

  「會仙樓?」楊子安忙扯著楊景臣嘀嘀咕咕:「是那個我們一個月都去不了一次的會仙樓?那裡菜真的很美味呢。」舔了舔嘴唇,楊子安笑咪咪地道:「阿爹,我可不可以吃了飯再回來。」

  「你這個不肖子,就想著吃啊!」楊父怒其不爭氣:「你難道不知道會仙樓是多麼昂貴的酒樓嗎,那些鄉親絕對會把我們青城吃垮啊!難道我臨死還要欠別人債務,想想便悲從心來。」為什麼偏偏他的人生這麼坎坷,境遇這麼淒慘!

  「阿爹,仔細一想我們還佔了便宜哩。」楊子安卻不怎麼在乎地道:「你看,若我們死了,便不用交大筆用膳費,若我們活著,又佔了閻王爺的便宜怎麼想都是別人比較吃虧啦。」  

  「哦,這麼說也很有道理嘛。」手撫著下巴摸了摸,楊景臣又湊到花非花身邊道:「武尊大人,為什麼我們都要坐在這裡,是在擺什麼陣型嗎?看起來很呆蠢的樣子。」

  「因為小莫說只有這裡聞不到腥氣。」聽到阿姊說他的名字,莫飛紗停止和手中的青蛇玩鬧,抬頭向花非花笑了一笑。花非花極自然地把他滑到額前的散發撥到耳後,莫飛紗臉紅了紅,笑容變得羞澀地又低下頭。看到這一幕的楊景臣雖覺這兩人有些曖昧古怪,也只當是姊弟情深,並未多想。

     太陽漸漸移至天空中央,隨著午時將臨,眾人的精神都無意識地繃緊,而這時,空中驀然響起衣襟破風之聲,一道人影掠過青城院牆,墜向地面,「來了嗎?」有幾個已站起身來,抄起武器準備迎敵,連楊景臣也握緊手中的劍緊張不已。

  花非花揚臂一擋道:「大家冷靜下來,來人沒有殺氣。」

  而楊子安才看到那人的身影,便跳起來欣喜地叫道:「是南宮兄。」

  來人一身淡紫的棉衫,氣質儒雅又灑脫,不是南宮靜益還會是誰。此刻他英俊的臉上滿是疑惑,顯然猜不透青城為何大門緊閉,而楊家父子和一些武林朋友卻全呆在練功場一角邊曬太陽邊閒聊。「子安,你是今天要接掌門之位吧,還是我記錯了。」

  「五哥,那是有原因的啦。」南宮靜明見五哥終於出現,忙高興地跑上去道:「我們在這裡等布天門來啊,這次慕容幫了很大的忙呢。」

  「布天門?」南宮靜益心猛一沉看向楊子安,見對方面色凝重地點點頭,他猛地一把拉住南宮靜明道:「七弟,聽話,和你的朋友快走,決不要再在青城多待一分一刻。」  

  「五哥?!」為什麼五哥會露出害怕的神情。呆在這裡的人都是一付不怎麼在意的樣子,想必布天門也不太厲害。五哥是他的偶像,怎麼可以這麼膽小。

  「已經來不及了。」花非花側耳傾聽道。

  「非花姑娘。」聽到熟悉的魂縈夢牽的聲音,南宮靜益的眼落在花非花身上,不覺大喜道:「有妳在就好了,可以幫我照應一下弟弟嗎?」

  「對不起,我有要保護的人。」

  話音剛落,花非花一把摟起莫飛紗的腰,點杖借力,經過一片稀疏的榆樹林,縱向東南角的院牆,手杖橫掃,當即敲向才在牆角站穩的一名黑衣人。

  就在院牆上,花非花以左腳為軸心來個大旋身,她把莫飛紗放下低聲交待著:「乖乖坐好哦。」而她也端坐下來,舉杖放在膝上。

  同時間,練功場東西院牆,及東方主屋琉璃瓦上都出現數十名黑衣人的身影。

  「小莫,就看你的了,記得大家的序號嗎?」

  「記得的。」        -

  談話間,黑衣人已從屋牆躍下,朝聚在東南角的群雄殺去。

  「一、二號注意了。」

  黑衣人一抬袖,飄出極淡的苦杏味,莫飛紗見楊家父子依舊毫無所覺地要撲上去,急忙驚叫道。

  楊家父子硬生生地頓住腳步,反手從後腰處拔出一把入蒲扇來,一招「漢離迎風」呼地一聲朝黑衣人扇去,竟是慕容家族中怒八仙中的一招。

  對普通人來說無色無味的煙塵遇風反向飄去,「唰」的回撲到毫無防備的黑衣人臉上,煙塵遇肌膚變黃色,呼吸之間,黑衣人便知自己中了毒,他連忙疾退,由懷中掏出瓷瓶,倒了一大把藥丸塞人口中。

  初戰便讓布天門門人吃了個悶虧,令青城派這方人精神不覺一振。

  「原來毒破解起來這般容易啊。」每人一手握著刀劍類的兵器,一手握著大蒲扇,衝到黑衣人群中與之纏鬥,心中的害怕減輕,武藝至少也發揮了七、八成,雖多是二、三流的武者,但短時間內竟毫不退讓半步。

  「十二、十三號注意。」

  與河北雙雄對陣的黑衣人躲過大雄的劍氣,旋身踢腿!辛腥的氣味飄散。聽到莫飛紗提醒二雄答道:「知道了。」握著蒲扇重複著「漢離迎風」的招式,卻聽「篤篤篤篤」幾聲輕響,毛細般的毒針由黑衣人鞋尖上的機關射出,穿透蒲扇射進二雄的右肩。酥麻感傳來,右手長刀「噹啷」落地,二雄後退幾步,跌坐在地,竟再也沒起來。

  「二雄!」大雄見狀狂吼一聲,瘋也似的朝黑衣人殺去,黑衣人施了毒得手後心中一喜,露出腰側空門,竟讓大雄長劍橫斬,硬生生拉出一道長約一尺深可見骨的血口。

  王偉洛在刀光劍影的當口,左鑽右竄地拖著躺在地上的二雄鑽到附近的桌子底下,用刀片劃破他的右肩,擠出黑血後抹上清毒的藥膏,簡單包紮一番後,又鑽到另一張桌子底下,看看是否再有中毒受傷的自己人。

  ★★★★★★★★★★★★★★★★★★★★★★★★★★★★★★★★

  若有若無的香氣從右側飄來,花非花心中一凜,手挑起膝上短杖挽個杖花兒後,杖尖直點在身右側的院牆上笑道:「莫管家,別來無恙?」

  由東院房上琉璃瓦上現身,搖曳生姿地拐了個彎後和花非花同處一方牆頭的莫婷婷以左袖掩唇笑道:「因為我實在思念小月妹子你啊,多日不見,妳變憔悴了呢。」

  「江湖上風餐露宿生活自是苦些,怎比得莫管家你在驚鳳莊養尊處優的身子。多日不見,又變福態了。」花非花笑容可掬地說出女孩兒家最忌諱的話,莫婷婷臉猛一沉,瞥了一眼她身邊的莫飛紗又瞪向她冷笑道:「妳身邊養的狗鼻子好靈啊,不過今天就可要哀嚎跟錯了主人呢。」

  花非花先是吃驚地瞪大眼睛,後又隱忍不住地「卟哧卟哧」笑出聲來:「雖然我沒義務提醒妳,但還是忍不住要說,妳總有一天會後悔說這句話的。」

  「後悔?那妳教我那兩個字怎麼寫吧。」紗質的長袖攻向花非花,花非花杖頭一挑迎上莫婷婷的攻勢,「鏘」的一聲如金玉齊鳴,而同時莫飛紗喊道:「阿姊小心哦,她的袖刀上有毒。」  

  才一出手便被人看個透徹,莫婷婷怒極躍起,手指朝腕間一探,夾起八柄薄刀後雙手齊甩,大部分卻是擊向坐在花非花左側的莫飛紗。

  短杖在周身左右輕滑,宛如行雲流水般黏起數只薄刃,滑落手中再反手一揚,薄刀疾擊向莫婷婷,莫婷婷在空中一扭身,又揚右袖,「當當叮叮」一陣脆響,她擊落自己的暗器後又跨站在牆頭上,而紗質的長袖也被劃破,露出右腕上特制的約一尺長的短刀,刀鋒泛著青藍光澤,的確像塗抹著見血封喉的毒藥。

  原本還對「武尊」的名號有些忌憚的莫婷婷,交了手後反而信心大增。對方體浮氣弱,只是招式精妙而已,原來武尊也不過如此。

  莫婷婷刀鋒下壓,追得花非花從牆頭跳起來,因腳受傷的關係,她用手杖抵擋攻擊時只能單是在牆頭上跳來跳去,左支右絀,很是狼狽。

  「莫……莫管家,可以聽我一句話嗎?」花非花猛後靠在莫飛紗身上,幾根髮絲斷飛在眼前,很辛苦地躲過莫婷婷的刀影,她又彈起身子舉杖前刺,同時氣喘吁吁地道。

  「妳下地獄向閻王哭訴吧。」莫婷婷加緊攻勢,決定花非花說什麼都不聽,以免被擾亂心神。

  「可、可是我不說出來會良心不安。」汗珠沿著額角滴下,一提氣血穴處便隱隱作痛,她現在不過是在咬牙硬撐罷了。

  這時,一聲包含著恐怖、驚悸、慌亂的喊聲驟然響起,過了兩秒鐘,花非花才得知那是身側的莫飛紗在喊「阿姊」的聲音。

  花非花心神一亂地轉頭向後看去,右身立刻露出破綻,莫婷婷心中一喜地欺身上前就向花非花右身招呼,花非花手杖倉促變招,護住上身,而莫婷婷的刀尖下移,硬生生地刺進花非花的右腿!

  而在同時,莫婷婷卻又感覺左臂和左腿一涼,而後一陣麻癢升起。莫婷婷吃驚下望,看到自己手臂和左腿上各插上一枚薄刃,竟然是自己的暗器。

  「對不起。」左手化掌輕飄飄地落到莫婷婷胸前把她震飛,回過頭的花非花一付極度懺悔的表情:「我暗藏了妳兩枚暗器。因為我受傷了才不得已而為之。」

  「為什……麼……」毒滲進血裡流向全身,連唇舌都麻痺,莫婷婷無法相信中毒的竟是自己!

  在莫婷婷跌摔在青城院牆外的地上前,花非花終於好心地給她答案:「我說我受傷了啊,右腿骨折,妳刀插進的是夾板而已。」

  「阿姊。」

  莫飛紗氣若游絲的聲音又把花非花的注意力全部扯回,她連忙抱住坐在牆頭上搖搖欲墜的莫飛紗著急地道:「小莫,怎麼了。」猶如抓住深海中惟一的浮木,莫飛紗鑽進花非花懷中,渾身發抖語不成聲:「壞人,壞人來了,要抓小莫回去。」  

  「壞人?」花非花不解地看向練功場內:「莫非是指布天門內的高層?」

  秋風呼嘯,旋起場內落葉。散發飄零飛揚,令花非花不覺瞇起雙眼。午時的日光不知何時被烏雲遮住,天地間驟然變得冷暗,只聞風起的寂靜場內,流瀉著波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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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2 00:09: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夜夜除非,妤夢留人睡,明月樓禹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清澈乾淨的聲音還在耳邊縈繞不去,眼神流轉的美麗模樣不時進人夢來,不止一次後悔沒有問他的名字,沒知道他的一切,不止一次期待著能不期而遇,再晶香茗茶,互稱知己。

  「你是布天門的人?」

  「你就是所謂名門正派?」

  最初一眼的震驚過去,兩人已成熟地恢復成如沒見過面的冷靜,同時開口說的話,語氣是肯定,語音約不同。一個是憎恨,一個是厭惡。

  「布天門門主莫如幽!」

  「南官家族南宮靜益!」

  彷彿被對方的語氣惹怒了一般,兩人偏偏把自己的身份說出來。

  「是南宮家的人啊,那可不要多管閒事。」莫如幽白皙俊美的臉滿是忍耐:「我的目標是青城,如果你現在退出的話,我還可以饒你不死。」

  「你把南宮看得太過貪生。」南宮靜益無表情地道:「若我怕死的話早就不會待在這裡了。」

  確良「那麼就是敵人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如是而已。」

  「好一個如是而已……」一言不和的兩人週身充斥著劍拔弩張的氣氛,只等對方一出手,便相應痛下殺著。

  突聽一聲輕叱,眾人的臉扭向東南方,卻發現花非花正一杖打暈想躍上牆頭偷襲的黑衣人,並一腳把他踹進院中的灌木叢裡。

  莫飛紗緊抱著花非花的腰,鼓足勇氣向練功場內望去,卻和莫如幽的目光對個正著。

  似曾相識的容貌因眼神截然不同而成為陌生,莫如幽收回視線卻又因莫飛紗莫名的害怕而勾起某種記憶,他再一次看向倚在花非花身邊不斷發抖的少年,失聲叫道:「飛紗!」

  「我不回去!阿姊救我,我不要再回去!」

  莫飛紗頭又鑽在花非花懷中不敢亂看,四周冰冰冷冷而且陰陰暗暗,像有什麼從黑暗中伺機而動要捕獲他,吞噬他,令他頭疼欲裂。但是不怕,有阿姊在他身邊,她會保護他。

  莫飛紗完全超乎常理之外的舉動令莫如幽失神半晌,過了好久他才怒道:「花非花!妳好卑鄙!」

  「哎?」正在低聲安慰莫飛紗的花非花猛然聽到這句話不覺訝然,為什麼她堂堂武林盟主卻總被邪派中人說卑鄙,真的好奇怪哦。

  「妳究竟餵飛紗吃了什麼藥令他變成這個樣子!」莫如幽雙手緊扣在輪椅扶手上,白皙手背上清晰可見的青筋暴起,可知他有多憤怒:「妳有什麼條件,說吧!」

  「什麼什麼條件?」                           

  「妳還在裝蒜!」莫如幽咬牙切齒地道:「妳捉住我們布天門的少門主不就是為了和我談條件嗎?把飛紗給我,我就饒過青城。」

  「布天門少門主?」看向花非花懷中的小莫,群雄嘩然:「莫非是毒尊莫飛紗?」那個清雅雋秀,聽話乖巧的少年,那個惹人憐愛的癡兒,竟會是毒尊莫飛紗?!

  而花非花手指往下一拉眼瞼,伸出舌頭向莫如幽做個鬼臉道:「不給。」群雄幾欲跌倒。有著「武尊」之類響亮的頭銜,有著「君臨神州」之類驚人的聲譽的武林盟主高大全的形象在群雄心中轟然塌陷。

  「武林末日到了嗎?我好像看到武尊大人在做鬼臉。」楊景臣顫顫微微地開口,也許一切都歸於他的老眼昏花。

  「我感覺到青城末日到了,阿爹,掌門還你由你做可好。」楊子安幾欲落淚,為何他生不逢時,碰上這麼個奇怪的頂頭上司。

  而莫如幽只看到花非花的蔑視。他怒極反笑道:「啞奴,掠陣。」而他雙手一按輪椅扶手,竟躍起飛掠過十幾丈的距離向坐在東南角牆頭的花非花發難。

  花非花不敢托大,想起身迎敵,卻被莫飛紗緊抱著腰不鬆手,她無奈翻身下牆將莫飛紗推至牆角,舉杖接招時,已失了先機。  

  莫如幽在身體剛墜之際。從袖口飛出長鞭纏住榆樹高大的枝幹,因長鞭的反彈之力又如鳥般高高飛起,莫如幽手腕一甩,長鞭由樹幹上鬆開疾掃向花非花,花非花身形遲緩避之不及,右手背「啪」的被劃道血口,毒素滲進,花非花棄杖後退,舉手以掌氣劃破青腫的肌膚,以口吸出毒素。身形搖擺如落花浮萍,在鞭影中隨風閃避。  

  花非花如此容易便被擊傷令莫如幽驚詫不已,而一直未注意到的,花非花身上的香甜之氣也明顯起來。

  莫如幽心中大喜:「原來如此,她中了飛紗的『三重香』,功力最多只能發揮五成,莫非是老天助我。」

  舉眼看向場內,啞奴及布天門手下已牽制住青城一方的人,南宮靜益只做守勢,好像在保護什麼人,出招極為謹慎。沒有人會顧及到花非花,自是認為她是武尊,不須旁人擔心。「啞奴!」莫如幽高叫:「把飛紗帶走,助我殺了武尊。」

  身隨話音如鬼魅般飄來,啞奴探手抓向牆角中的飛紗,花非花見狀大驚,矮身躲過鞭尖提氣縱身,雙掌輕飄飄地擊向啞奴背後,卻使得自己背後空門大開。

  「啞奴左移。」啞奴聽話地頭也未回地向左滑動,花非花收勢不及雙掌就要擊向牆角中的莫飛紗,又一提氣,雙手硬生生地變招上移,擊中飛紗身後的石牆,而莫如幽的鞭子如影隨至抽中花非花的後背。

  石牆轟然倒塌,花非花抱住莫飛紗的身子擋住飛崩下落的石塊,氣血翻湧,身痛如割,嗓口一甜,花非花吞嚥幾口,但終於隱忍不住地噴出一口血來。

       世界變成了妖異的紅色。

  風停風起間,以為已遠離的黑暗又慢慢移回,緩緩將他淹埋。阿姊痛苦的臉突然變得好遠,在層層疊嶂的宮闕冰冷深寒的深處,周圍也像這樣一片血紅。

  母親掐在他脖子上的手不知何時移到他臉上,露出他惟一一次看過的笑容,仿若欣喜,仿若解脫,美麗得仿若可毀滅一切。雨一直一直一直下著,滴在他的臉上、身上、手上,溫暖的、血紅的、鮮活的雨,透過母親的肩看去,妖紅色的視線中是手握長刀的布天門的門主,他叫做父親的人!

  母親不是不見了,而是被那個人殺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阿姊的臉和母親的重疊,周圍嘈雜繁亂一片赤紅。「小莫好不容易找到了重要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對我笑的人,為什麼你還要搶去不可。」

  掌風響起,莫飛紗抱著花非花竟不避不躲地迎上,手腕翻飛扣向啞奴手臂,「卡嚓」一聲,犀利地折斷啞奴右臂。

  「飛紗!」莫飛紗雙目赤紅,神情淒厲,莫如幽更是認定他被花非花迷失了心魂。當下長鞭甩向莫飛紗,阻止他再追擊啞奴。

  莫飛紗不退反進,欺近莫如幽鞭影之中,鞭子掃過莫飛紗頭頂,斬斷束髮布帛,如絲黑髮如瀑布般灑瀉一身,蕩出迷離光影。長鞭一纏,扯住莫飛紗手掌,莫飛紗一抬寬袖,如箭矢般飛縱出的小青蛇抬起下頦便緊咬住莫如幽持鞭的手背,咬過後,小青蛇又鬆口翻滾落地,滑行進灌木叢中。經脈急痛,這小青蛇竟是毒蟲!無法狠下心扯斷莫飛紗手臂,莫如幽只得棄鞭,手往下按,又飄然退回到輪椅之上。

  移動之物皆是敵人。莫飛紗躍起在樹叢間飛馳追擊著莫如幽。黑如夜色的長髮向後飄揚,懷中花非花金色華美的衣裙層層疊疊遇風翻飛,配以寬大的衣袍仿若金璧華彩的鳥翅,赤紅的眼,傲然的表情,華麗的姿態,猶如百鳥之王,翱翔之鳳。莫如幽一咬牙,手按向扶手內側,「卡卡」一陣輕響,數十隻暗器飛出,擊向莫飛紗懷中的花非花,莫飛紗一揚寬袖擋住暗器,但氣也滯了一滯地墜下地來。略一換氣,莫飛紗又要殺向莫如幽,卻聽身後一陣拳風呼呼而來,他旋身舉掌拍下,掠起一道紅影。

  「啞奴快退!」莫如幽驚悸地大叫起來,同時縱躍起身,伸出兩掌向莫飛紗背後拍去。

  啞奴並未身退地以左拳硬接一著,而莫如幽兩拳也結結實實地打在莫飛紗後背上。強大地氣旋將莫飛紗震飛,衝撞到院牆上,額角狠狠地磕在石牆上,昏沉的頭腦囚巨大的撞擊而恢復些許清明。「阿,阿姊。」懷中的人身體還是溫溫暖暖的,剛才那兩掌沒有傷了她真好。似乎有淒迷的叫聲由遠處傳來,而他已無力回應,頭一歪地昏死過去。

  「小莫,小莫。」

  血沿著莫飛紗的額角、眼角、臉頰直滴在衣服上,潤出一朵朵血艷的花。花非花咬牙瞪向莫如幽,厲聲道:「你竟敢傷了他。」她掙扎著站起身,頭上帽子早已不知去向,高挽住的發有半數散下,金黃色的華服上有著她和小莫的血,身體一動便刺痛不已,別再說提氣運功了。背後的鞭傷已感覺不到疼痛,毒已滲到體內,卻因她先前中了「三重香」毒的關係,幾種毒奇妙地中和起來,是以她還沒有倒下,但也不過是強弩之末。而即使在絕對劣勢還保持著信心氣勢,這便是王者之尊。

  莫如幽手掌抵在啞奴後頸,略一使勁,啞奴張開嘴,他連忙倒了幾顆赤紅的藥丸讓她吞下,啞奴灰白色的臉漸漸起色,急促混濁的呼吸也變得緩慢有序,但她的左臂卻已被莫飛紗的「赤焰掌」燒蝕的近乎廢去。

  「全是妳的錯!」控制莫飛紗,又令他最忠心的啞奴受重傷的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個女人!同樣瞪向花非花,莫如幽手放在口中,突地吹出嘹亮悠長的聲音,猶如鳳鳴,聲音停竭之後,隨風來的是無聲無息出現在青城院牆四方,如魅影般全身都裹著黑紗的十個人。

  「布天十臣,不死不歸。已卯、庚辰、辛已、壬午、癸末、甲申、乙酉、丙戌、古亥、戊子。殺武尊,滅青……」  

  「真是沒有氣勢的名字。害得人家期待了好久。」

  「別人的名字怎麼又惹起妳不滿意了。」

  「這些黑衣人不是壞人嗎?壞人應該有壞人的氣勢才可以啊。比如布天十鬼,布天十魔,布天十魅什麼的。結果是布天十臣!還有,誰會用『天干地支』取名字啊,琉璃,你不覺得用顏色起名字好聽又好記嗎?像白魔黑魔赤鬼灰鬼紫魅橙魅的又炫又酷呢。」

  「妳除了知道顏色還知道什麼!」

  「花名字,薔薇牡丹水仙百合,但這是形容我們美貌的名詞,才不適合他們哩。」

  「喬,別再說這麼丟臉的話了,真不想說和妳認識。」

  「誰叫妳纏著我的。」

  「是誰纏著誰啊!」

  原本箭在弦上的緊張氣氛全因突如其來的話語而變了模樣。而對方說一句也就罷了,卻又嘰嘰喳喳得說了好多句。

  和布天十臣同樣悄無聲息出現在青城牆頭的是兩個人。先開口打斷莫如幽下令的是身材矮小,蹲在牆頭,身上寬大的道袍後擺拖到牆外的——女……孩。她的臉圓圓的,眼睛大大的,黑髮梳成雙結鬟樣式。頭大身小,可愛得仿若喜慶過年時,貼在門口的吉彩娃娃,連聲音也是清清脆脆略帶有稚氣的。

  而站在她身邊的是一位身穿白衣……應該算是白衣,如果不在意那些不知從哪裡蹭上的黑的灰的污漬的話——身材高挑的少……女,因為聽聲音感覺年齡不大。長長的髮高高梳成馬尾式,用玉環扣住,髮長垂至腰部,劉海也長長地掩住眉眼,看不清面容。背後背著長長的布包在胸口打個結。她的聲音清清冷冷的,似乎沒什麼感情起伏。長髮雪衣,飄逸得仿若名家筆下的潑墨水彩,遺世獨立,虛幻若仙……單獨看是這樣沒錯,但是和吉彩娃娃鑲嵌在一個畫面裡,卻怎麼看怎麼奇怪。

  兩人都著男裝,但說是麗人的話未免也太牽強,不過現在並不是在意兩人外貌的時候。

  莫如幽已抱著啞奴坐回輪椅上,他看向牆頭上的那兩個人,並未感受到惡意和殺意散發的暗色氣息。

  「兩位如是誤闖此的,請速離去!這裡並不是小孩子來的地方。」青城門院方圓二百米早已布上奇毒,並且插上布天飛鳳的標識。普通人進出無事,但武林人一踏入便會功力暫失,昏沉麻痺。只要是有些見識的早就遠遠避開了,誰還會像她們這樣躍到別人辦事的牆頭大放厥詞。看來毒對她們並無影響,而且渾不把「布天」放在眼中。

  果然吉彩娃娃先回話:「我們不是誤闖,是專程來此參加青城的喜宴啦,禮物因為太重了,所以就放在門口呢。為什麼你們要大中午地找人麻煩啊,我為了這一餐從昨天中午起就沒吃飯了。」

  「是沒錢吃飯了。」潑墨水彩接口。

  「因為所有錢都買禮物了啊。在這個時節很難買到的東西,所以要價也很昂貴,幸虧琉璃會砍價哦。」

  「嗯。但青城人好小氣,買了那麼多東西也不把車子送給我們,害我們扛到這裡來,所以才會來晚。」

  「不晚不晚。重要的人總在緊要關頭出現,看到今天這種情況,我不由得再一次確定,我們絕對是注定成為英雄的人!」

  「妳們是誰?」再不接口的話,這兩個人絕對能一問一答的聊到天黑,莫如幽沉聲問道,他怎麼想不起江湖上有這麼怪異的兩個人。

  「我是喬,她是琉璃啊。」見莫如幽還是不解,吉彩娃娃反倒大驚小怪了起來:「怎麼會啊,你竟沒聽說過我們?像我們這麼優雅大方美麗無邪清純可愛俊俏秀美的人物,應該令人一見驚歎,二見傾心,多次見就應把我們寫成敘事詩記載才對,怎麼竟還有人不認識我們?!」

  「……」

  「你看,琉璃也默認了。」

  全是一堆廢話。

  莫如幽不覺動氣,而吉彩娃娃卻又驚叫起來:「琉璃,你看那個美麗哥哥翹起蓮花指是不是指示布天十魔對付我們啊。」

  「笨喬,是布天十臣。而且他們每一個看來都不好對付的樣子,若十個齊上的話,我也會吃不消的。」

  「那擒賊先擒王好了。」

  吉彩娃娃突然起身,從腰後抽起一筒形布包向上一抖,裡面的物品飛上青天,吉彩娃娃隨後躍起,就在空中接住,「卡卡卡」地一銜接,一柄長約七尺,柄頭呈月芽狀的巨型鐮刀出現在眾人面前。

  不知是誰驚呼一聲道:「是神器閻牙!她是天涯無歸,傳奇古金的金尊喬天師!」

  而似印證這句話一樣,吉彩娃娃一掄手中兵器,寒湛湛的刀刃在陽光下泛起五彩幻色。「閻牙華麗大背後斬!」嬌喝一聲,兵器在空中滑了個半弧由上而下朝莫如幽劈去,拖邐起一道金色的麗光。

  真受不了喬每次都這樣愛現。琉璃解開背後布包,單手托起一把通體雪白的古琴,在兩名黑衣人攻上來之際,右手五指拔琴,氣由弦發,彈向敵人。

  「絕世雪衣,琴心劍膽柳霓雪!」

  「……青城今年究竟在走什麼運勢啊?」楊景臣猶如做夢地喃喃道。為什麼武尊花非花,毒尊莫飛紗,金尊喬天師,琴尊柳霓雪四大尊者全都齊齊聚在他的小廟中,而且全都是因為一些稀奇古怪的理由才來,讓人根本無法真心歡喜起來啊。

  布天十臣一出現,先前的黑衣人全都停下攻擊,只是把青城群雄圍起來,防止他們逃走,而群雄忙乘著這個空檔,休息的休息,療傷的療傷,看戲的看戲。

  莫如幽抱著啞奴飄然躍開,而他的輪椅及身後幾張八仙桌卻都沒那麼幸運了,全都遇氣爆烈開。地上的落葉如遇疾風般向兩側飛開後又向上旋起,一時間落葉紛飛掩住隨後而至的黃色身影,而莫如幽斜長的眼一冷,手指夾著薄若葉片的迴旋刀朝落葉中的人揚去,「叮叮叮叮」迴旋刀在喬周圍飛旋著,猶如弦月變幻,閻牙與之相觸,一時間竟打不下來它。

  又有兩名黑衣人逼近琉璃,把她碎雪名琴往上一揚,寬袖一擺,一陣奇香飄散,黑衣人疑是奇毒而不敢妄進,一恍眼,黑衣人便覺有東西破風來,扭身閃避後,才看到剛才站立的地方竟插著數枝薔薇。花朵遇風輕擺,花瓣在又一陣風來襲之時全部脫離花萼,飄飄然飛起。弱不經風站在牆頭之上的少女白衣雪琴,映著紅艷艷的薔薇花雨,素骨凝冰更勝月桂玉人。

  「阿爹,這便是飛花傷人的絕世武功嗎?」為琴尊的絕美風姿看呆的楊子安不忘學習地小小聲問道。

  「應該……是吧。」楊景臣不敢確定,為什麼他總覺得琴尊以花為暗器只是想營造出一種花瓣雨的效果而已……嗯,肯定是他多心了。

  沒想到連金尊和琴尊也來了!這次要滅青城的話看來會很難。罷了,反正開始便對這次行動做了失敗的考量,而且也知道了少門主的下落,再做纏鬥對布天門並無好處。

  迴旋刀回到莫如幽手中後,他又吹起響哨,聲音將竭未竭間,布天門徒已開始行動。

  大量的毒砂襲上群雄,花非花見狀高叫道:「屏息,俯臥,護住頭部!」

  群雄聽到後忙乖乖蹲下用衣服包住頭部擠作一團。

  而金尊和琴尊面前也有黑色水霧噴出,兩人忙揮鐮或旋身避開。

  「布天十臣,我們走。」莫如幽領先向外飛縱,身後突一陣疾風。是誰在這毒氣中不怕死地來襲擊他!莫如幽怒極反手扔出旋刀,「嗚」的阻擋聲起,而後又聽輕輕的「喀啦」一聲,莫如幽感覺不對地回首望並順手抓住迴旋回來的薄刀,卻看見南宮靜益手持竹簫倔強地回望他,而他的另一隻手中抓著一縷銀髮,竟是剛才才削下的。

  「這個臭小子竟敢傷害門主貴體!」戊子見狀大怒,手中扣著毒雷彈便要扔出去。

  莫如幽伸手一擋冷然道:「不必管他,我們走罷。」

  煙消毒散,眾人爬起來之時,布天門已退得乾乾淨淨。南宮靜益坐在離大門不遠的八仙桌上,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而花非花一鬆懈下來,便毒氣攻心,硬是痛昏過去。

  ★★★

  紛紛墜葉飄香砌,夜寂靜,寒聲碎。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裡。  

  愁腸巳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殘燈明滅枕頭欹,諳盡孤眠滋味。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

  一輪彎月靜靜掛在樹梢間,浮雲悄悄掠過,天地間暗了一暗。而棲息在樹上的鳥兒也因此驚飛起,鳴叫一聲,遠遠飛去。

  歡聲笑語隱隱從前院飄過來,而他卻提不起興趣和劫後餘生的朋友把酒言歡。手輕撫在竹簫上斑駁的劃痕,突憶起青城山上,茅亭內那個絕代風華的男子,手指手背上也有淡淡的傷痕,因與膚色相近,並不引人注意。

  銀的發,青的衣,一閉上眼彷彿就可以見到他的殷殷笑容。

  那樣眉目之間無一絲邪氣,笑品名茗,靜聽風雨,不以身殘悲切的人怎會是布天門的門主!

  猶記得他當時從牆頭飛縱而下時他內心的震憾,幾乎要放下靜明他們衝到他身邊,讓他快逃。

  逃?  

  為什麼最後竟會扯下他的頭髮,像是執意地要留下他什麼東西似的,不想讓他……逃走。

  為什麼會做出這種蠢事來,他又不是女人,要他的頭髮有什麼用!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他抬起眼,灑瀉一地的月光,映照在繞過古樸曲徑的女子身上,飄墜在身後的長髮染上點點銀光,晚風撩起的裙擺,也似滿盛著細細月色搖曳飄灑著,在月光下女子周身似也發出光潔潤華的色彩,極具性靈清雅的意味。

  這就是他所愛慕的女子。

  「非花姑娘。」

  花非花扯了扯身上披著的衣衫,正向燈火通明處走去。突聽到有人叫她,便扭過頭看去,在後院小徑另一分支的盡頭,被綠樹縈繞,月光照不到的金柱通高,挑枋出簷的亭中,側坐著南宮靜益。

  「南宮。」花非花露出驚喜的笑容撩起裙擺,繞了個方向拄著手杖一跳一跳地跑向他。南宮靜益有些受寵若驚地站起身來。

  「你見到小莫沒?我一醒來便見不到他,問了幾個青城派的人,他們也不知道我說的是誰,真是急死人了。」

  身體僵住,在月光下蹙眉焦心的人的眼睛根本未在看他。她所擔心掛心的那個人是不是永遠也無法換成他?

  「為什麼?」

  「哎?」花非花側了側頭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身子還在暗處的南宮靜益,疑惑他口氣為何突然變得冷硬。

  「莫飛紗是毒尊不是嗎?他曾殺了我們的朋友不是嗎?為何你還會對他這麼好?」崆峒派的年輕掌門,和他一樣仰慕著花非花。兩人每次見面總是來去匆匆,但都為彼此風華折服而惺惺相惜,總覺得兩人總有一天會深交成知己,卻因為布天門的破壞而變成永遠不可能。

  「但他現在是小莫啊,小莫並沒害過人。」

  「比起那麼多青年才俊,你更喜歡白癡兒嗎?」

  「小莫才不是白癡。」花非花皺了皺眉,覺得南宮靜益的話有些刺耳,他一直都是溫文儒雅的啊,為何今晚卻像渾身長刺般。「他不過失去了記憶。」沒注意自己說漏了嘴,花非花繼續為莫飛紗辯解道:「現在的小莫又乖又聽話有什麼不好,前些天他還纏著我教他識字哩,你知道他有多聰明嗎?一早上他學了三十個字啊。」

  「失憶?」南宮靜益詫意低喃,「那他總有一天會恢復記憶吧。」

  「啊?」花非花的反應卻比南宮靜益預想中還要大,她跳起來後躍一步,大聲道:「恢復記憶?我沒那麼倒霉吧!」

  「倒霉?」

  「不成,我要快找到小莫,看到他快恢復記憶了再往他腦袋上敲一下,沒錯,就這樣做。」莫飛紗那廝陰險毒辣,若真恢復記憶,絕對不知要想出什麼殘酷方法來對付她。

  她已派人向八大僮告之她現在的情況,也讓他們密切注意布天門的動向。但今晚不談公事,找小莫要緊。

  「南宮,你不同我一起到前院嗎?」走了兩步,花非花才想到身後還有個落單的人,她回過頭,沒什麼誠心地邀請著。

  「非花。」嗓音瘖啞的,這是他第一次親暱地叫她的名字。

  「什麼?」

  閉著眼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時,南宮的眼睛閃閃亮亮仿若天上星晨。他直直地看向花非花道:「我喜歡妳。」

  「哦,我想是什麼……」花非花不怎麼在意地扭過頭繼續走,但在下一秒她又猛得回過頭來,尖叫道:「你說什麼?」

  「我喜歡妳。」第一遍語言還抖得不成樣子,第二遍心中已平靜下來了。

  花非花瞪大眼睛張大嘴看著南宮靜益,嘴巴動了幾次,下巴還是沒合攏。

  「我喜歡你。」他的告白那麼可怕嗎?為何花非花一臉見到鬼的表情。

  「……」話還是憋在嗓子眼說不出來,花非花只能威脅地用手點著南富靜益,而後她頭也不回地拄著手杖跑走,途中驚悸地偷瞄了南宮靜益一眼,還差點跌倒在花叢中。

  紛亂的腳步聲消失在小徑的另一頭,原以為聽到任何答案也能堅強承受的心瞬間沉入谷底。月華如練,卻照不清他傷悲。由初見面便看入眼的女子,猶如新月般令人感到柔和清華,每見一次便多喜愛一分,那種喜愛層層疊疊壘加著,如絲線般一根一根編絲如網纏繞青他的心。她每向前跑一步,便如揪扯住纏繞在心頭上的絲線,令他痛徹心肺。

  手摀住胸口,突碰到貼藏在胸口的護身符,那裡藏著如月光洗練沾染上潤雅銀光的發。

  莫如幽。

  如果不是敵人的話,他會不會在月光下聆聽他的心傷,微笑地再唱一曲詞,用清澈冷泉般的聲音安慰他。

  如果不是敵人……  

  如針殺氣。空氣突變得森冷,耳邊響起「嗖」的劃破空氣之聲,南宮靜益身一斜地閃避,暗器穿透他的衣袖而釘在亭柱上,只是一片樹葉而已。

  「是誰?」

  南宮靜益暴喝一聲向暗襲處躍去,樹叢後並沒有人,卻枝葉輕顫,挑起一縷暗香。

  展目望去,前院依舊歌舞昇平;而後院只有幾處點燈,在紙窗上映出暈紅的光影,而他身邊寂寂靜靜,似乎剛才遭到襲擊只是場夢。

  那麼,現在呆在青城的那麼多人,究竟有誰恨得想殺掉他呢?

  ★★★

  喜歡!喜歡!!喜歡!!!  

  心跳如擂,臉紅似燒,冰冷的手指靠在臉頰上想要減低滾燙的熱度,卻毫不見效。

  想她二十六年來,第一次聽到男生說喜歡她耶。在她身邊的男子,只有尊敬、蔑視、敵視幾種表情而已,而喜歡……是那種男對女所抱持的好感嗎?  

  怎麼會呢?

  倉促之中又跑回屋中。以前大約是青城某一弟子的房間,房內簡樸而充滿陽剛之氣,只有床邊的立櫃上鑲有一半身銅鏡。花非花移近仔仔細細地看了看自己,只是一張普通的臉啊,照她看來,小莫的臉更漂亮的多,對了,小莫!

  一睜開眼,天已昏黑,身體還隱隱泛痛,試著提了提氣,氣血阻塞,因又滲入毒素的關係,必須要靜養二、三個星期才行。而小莫中了某如幽的毒掌,頭還受了傷不知要不要緊。

  現在若再出去找小莫……假如南宮還留在那裡該怎麼辦呢。

  啊啊,她怎麼當時嚇得倉惶而逃啊,太丟臉了!她應該有成熟女子優雅的風度,微微一笑後,輕聲細語的拒絕他,然後黯然而不得已的走開才對。

  而且再見面時也不用太尷尬,就像以前還當朋友相處,大家哈哈一笑,一切都隨風而逝。

  嗯,她和南宮是朋友嗎?記憶中兩人沒見過多少面也沒說過多少話的樣子。真奇怪,他為什麼喜歡自己呢?

  臉又紅通通地燒起來,花非花雙手「啪啪」的輕拍到臉頰上,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雖說有些措手不及,雖說害怕得跑掉,雖說有些莫名其妙,但被人說喜歡的心情,還真是……

  「阿姊。」

  寂靜夜裡突然響起的聲音,令沉浸在自己思緒的花非花嚇得跳起來,手肘「砰」的碰到床欄上,更磕中麻筋,當下把她麻得傾斜著半邊身子不敢動。

  心還突突地跳著,花非花深呼了口氣道:「是小莫嗎,進來吧。」

  兩扇格子木門被推開,突然旋進的氣流把桌子上的油燈吹得左搖右晃,隨意拉長縮短著影子,令花非花心中有一剎那產生了空曠迷惑之感。

  「阿姊,妳已可下床了嗎?」反手關門,莫飛紗問道。

  「嗯,我身體健康得很,受點小傷沒什麼的,很快就會痊癒。反倒是你有沒有感覺不舒服。」頭上蒙的白紗布還有血滲出來,花非花走近,手撫上去關心地問。

  「不要緊,小莫不疼了。」

  莫飛紗垂下頭輕聲道,恰恰避過了花非花的撫慰。

  「嗯,那要小心了不要讓傷口感染。對了。他們說你就睡在隔壁屋,為何我起來時沒見到你。這是在別人家,你要小心不要迷路哦。」  

  「……我起來得早,便到院子裡待了一下。」

  聽到莫飛紗提起院子,花非花便想到在院亭中的那個人說的那句話,神情頓時變得扭怩起來。

         「阿姊?」

  「沒什麼啦。」這下換花非花低下頭眼神亂瞟了。她抓了抓臉頰嗯嗯半天才害羞地道:「你小孩子不懂啦。」

  「……可是我想聽。」莫飛紗的嗓音暗下來,更覺瘖啞。

  「哎呀。」花非花走到床前坐在床榻上,把榻上的玉枕拿起來一下下下地拋著玩:「沒什麼啦,就是就是……有人說喜歡我啊。」

  說過了又猛覺得不好意思,她猛地仰躺在床上,在棉被上滾了幾圈,然後才趴在被中嘻嘻傻笑著:「真奇怪耶,雖然和南宮不太熟,但被人說喜歡心中還是很高興呢。」

  又滾了一圈,花非花懷抱著硬硬的玉枕回想道:「仔細想想,南宮長得還不錯嘛,看起來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而且南宮英曾說過要培植他當南宮家族的下任家長呢。可惜他猶如閒雲野鶴般,極厭惡束縛的,每次都把南宮英氣個半死。」

  「妳很……瞭解他?」

  「不是啦。是南宮英每次到東京公事辦完後就喜歡拉我訴苦,讓我好好勸勸南宮靜益。但我怎麼可能連別人的家務事都管著呢,所以便沒理他。」

  身下的棉被已被滾得凌亂不堪,花非花似玩上癮地從床頭滾到床尾,又「咕嚕嚕」地滾固去。不時呵呵偷笑著:「真想不到耶,原來我還這麼有魅力哦。不過話說回來,我二十六了,也該是考慮這事的時候了,對不對,小莫?」

  走到床榻前,莫飛紗側坐在床上盯著頭埋在軟被中的花非花輕聲道:「小莫喜歡阿姊。」

  「我也喜歡小莫啊。」

  花非花朝莫飛紗滾去笑著回答,黑影罩下,花非花只當莫飛紗又想膩在她懷中,便自然地伸出手去,而出乎她意料的,莫飛紗並未如她所想投入她懷中,而是低頭封住她的唇。

  腦中先是一瞬間的空白,而後如打雷般「轟隆隆」作響,不知多久,意識才回到腦中,才感覺到對方的唇是微涼的,有些甜甜的滋味。兩人從未這麼接近,近得可看清小莫垂下的眼上長長卷卷的眼睫毛,如羽扇般微微翹起。

  但……但這是在做什麼?  

  猛然意識到這樣不對,花非花推拒著莫飛紗的胸,張口道:「你……」唇才開啟,小莫的舌卻捲了進來,不知什麼東西由他的舌尖滑進她口中,遇津即化,順延著嗓子滑進她肚中,如莫飛紗的唇一樣涼涼甜甜,漫溢清香。

  而這時莫飛紗才抬起眼,如羽扇般的眼睫輕輕飛起,現出他美麗雙瞳。

  五雷轟頂。

        如月缺月圓般絢美迷幻的雙眼,會隨著光線變化而變幻黑色深淺,能把人心魂魄都吸食進去的大而斜長的鳳眼,綺美妖異,絲毫不復純澈清明。

  驟然發力撞飛莫飛紗,「乒乓」一陣巨響,莫飛紗撞到桌子上,手臂打下油燈,瓷燈撞得碎裂,原本遇風快熄滅的燈芯遇油又猛得燃燒起來,火舌翻轉吐信著,映得莫飛紗的臉也暗暗亮亮的,綺麗奇詭。

  「小莫……你不是小莫……」

  斜靠在床上,花非花手捂著胸口急喘著氣,小莫呢,小莫呢,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這種陌生的嚙人心肺的感覺是怎麼回事,這種空蕩蕩無處著力的感覺是怎麼回事,這種頭腦發蒙,眼前看不到絲毫亮光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小莫不見了?  

  「妳還有心情想這些,注意一下妳自己的狀況吧。」

  手中一伸把長髮撥到腦後,更清晰地現出他比天上明月更美麗的容顏來。嘴角噙著笑,莫飛紗踏著優雅的步伐走近花非花,抬起她的下頦,猶如打量著精美藝術品地細細地看著她嬌美的臉:「沒想到妳真的對小莫毫無防備啊,平常都是那麼和他玩的嗎?真是想不到武尊大人妳竟會這樣幼稚和好騙呢。」

  木然地回視著莫飛紗,毫無預警的,她掄起玉枕就朝莫飛紗頭上砸去,幸聽風聲不對,莫飛紗忙後退迴避,玉枕「咣」的一下砸上床旁衣櫃,當下把鑲在櫃子上的半身銅鏡砸了個粉粉碎碎。

  「妳這女人,真的想殺掉我啊。」這下連莫飛紗也不覺愕然看向花非花,瞪大的雙眼與小莫竟有幾分相似。

  「小莫……把小莫還給我。」

  一使勁,周身就像被抽掉全部氣力似的喘不過氣,花非花手扶著床欄瞪向莫飛紗。  

  「還妳?妳該不會再想用玉枕砸我的頭吧?」見到花菲花認真的表情,莫飛紗扯唇譏笑:「妳以為我還是那白癡嗎?什麼都聽妳的。」

  「白癡都比你好得多,你根本不該存在!」

  秋風驟停。

  恍恍惚惚間,淚流滿面的美麗婦人一直說一直說: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該出生。

  而那個名叫「小莫」的孩子蹲在地上執意地問道:「阿姊,妳為什麼要殺我呢。」

  冷澈心骨。

  半開的紙窗,彎月已慢慢爬向天空中央,月光通過雲層中的冰晶,折射出淡淡的環狀。在紙窗旁的少年就沐浴在那月光之下,側頭有些茫然地問:「你說什麼?」

  「把小莫給我,你根本不該存在。」

  「可是現在是我存在著啊。」少年一步一步走向花非花,眼中即不是莫飛紗的妖美也不是小莫的純澈,而是她從未見過的迷茫之色:「我不是小莫的話,妳便不會對我笑了嗎?我不乖妳便不對我好了嗎?我就在這裡啊,為什麼不該存在。」

  靠近花非花身前,輕撩起她的發,而後手指沿著額角滑下她的臉頰,話語依舊是輕輕柔柔的:「比起小莫,我更需要妳啊。」

  「啪」的一下拍掉莫飛紗的手,花非花閉了閉眼,抑制頭腦再出現的暈眩:「你……你胡說些什麼,需要我做你的實驗品吧……」

  突然想起什麼,她猛摀住自己的唇,震驚地看向莫飛紗,心臟因這個動作又劇烈地跳動起來:「你,你餵我吃了什麼?」         

  「剛才就提醒妳了,怎麼現在才發現呢。」莫飛紗看著自己被打得紅紅的手背慢慢地說:「是失心醉啦。」

  「那是什麼東西!」

  「不要害怕呢,失心醉對人的身體並沒有影響。」莫飛紗伸出雙手猶如對待珍寶般輕輕抱起毫無反抗之力的花非花,慢慢向門外走去。「初食它只會讓妳全身酸軟,使不上力而己,而後才會慢慢蠶食妳的記憶。」

  「為,為什麼?」

  為什麼餵她吃這種毒,不應該是斷筋裂骨噬心十全毒之類的毒藥嗎?

  院中的竹林因風沙沙作響,一直伴隨著莫飛紗瘖啞的聲音逐漸遠去。「失心醉先蠶食妳現在的記憶,而後連少年,幼童時的記憶也逐漸消除。」

  「這樣,妳就記不起小莫,朋友,妳自己所有的一切。」在月光下的少年笑得如同得到最珍貴的玩具般心滿意足:「然後妳的世界只有我,妳成為我一個人的。」

      ★★★★★★★★★

  夜深人靜。後院中的迴廊上迅速貓著腰跑過兩個身影,還不時以欄柱、灌木作為掩護,鬼鬼祟祟地朝目的地挺進。

  「喬,我們這樣不好吧,若武尊沒有到前院用膳的話,就表明她還在休息之中啊,我們這樣打擾別人的話很失禮呢。」快接近花非花暫住的房間時,柳霓雪突頓生悔意地扯了扯喬天師的衣袍道。  

  「琉璃,別說妳不想見她。」拍掉柳霓雪的手,蹲在灌木叢後的喬一付橫眉豎眼的模樣:「妳難道不想見見那個花非花嗎?壓制在我們頭頂上這麼多年,憑什麼她是四大尊者之首啊。說起人來她沒我們美,說起武器來又沒我們的炫,說起功夫來,傳言中她是比我們強一滴滴,但還不是讓我們給救了嗎?琉璃,妳也感到不服吧。」

  「沒有啊,我覺得排在四大尊者之首和之末沒有什麼不同。」琉璃反倒不瞭解喬為什麼這麼激動。

  「哎呀!」若不是蹲著喬天師就要跺起腳來:「琉璃,就是妳這種萬事不在意的態度才會讓妳那些親戚那麼囂張,要不憑妳的身份……」

  「喬!」琉璃喝止喬下面的話,目光如炬地看著她。

  「知道啦,知道啦。」喬扯著琉璃矮身向前走去,嘴裡兀自嘀咕著:「我一說妳便惱。惱便惱吧,反正我被惱慣了,不過這次妳可要賠我到底。老天真是不公平,即生瑜何生亮,即生喬何生花哩,對不對,琉璃。」

  琉璃無奈地歎了口氣,只得任她胡鬧。

  躡足走近開著的格子窗前,心中還在嘲笑著武尊名不符實,她們離她的屋子這麼近,房內還沒有應有的戒備警醒。

  手指搭上窗台上,喬先露出兩隻眼睛朝屋內看去,而琉璃在她身側緊張地看著四周,雖然只用聽的便知方園百米的細微動靜。

  「咦?」聽到喬發出小小的驚呼聲,琉璃的心狂跳一下,慌亂地道:「怎麼了,被發現了嗎?」

  「屋裡沒人。」

  兩人相視的眸子充滿困惑,而後一前一後由窗口躍進房內後才發現朝南的木門是半虛掩的。

  屋內有一種萊籽油燃盡的焦苦味,琉璃從懷中取出火摺子點著發現桌邊跌碎的油燈,而靠床旁邊是砸得粉碎的銅鏡和裂了一角的玉枕,床上也是凌亂不堪的,一切都表明了屋內曾發生了一些事情。

  「武尊該不會被人劫走了吧。」喬一開口便沒好話。

  「怎麼會,武林人誰敢動她。」琉璃一口否決。「前一段時候說她失蹤了,今天還不是好好的出現在大家面前嗎。」

  仔細察看了一個床角,桌下,櫃內,喬隨口說道:「可是她現在功力應剩下不到三成吧,據說她中了「三重香」的毒又被布天門的門主所傷,我倆自是不必說,南宮靜明那幾個人就能把她扛走不見呢。」

  「可南宮他們還在外院喝酒的啊。」

  「這麼說,武尊一直一個人待在這屋裡?」喬使勁地跺著腳下的石板,看看有沒有暗道出現。

  「因為大家都認為她是武尊,沒人敢動……」

  琉璃舉起火摺子直起腰,而喬也停止跺地,兩人再次對視一眼,皆為對方心中所想震驚不已。

  「這麼說,這次武尊是真的失蹤了。」  

  ★★★★★★★★★★★★★★★★★★★★★★★★★★★★★★

  八月二十七日。青城派掌門及眾位朋友,一醒來便不見武尊及毒尊。據金尊和琴尊透露,武尊大人因突想到急事便攜小莫離去。四大尊者原本就神龍見首不見尾,眾人也並未多想。南宮靜益當即便告罪離開,而其餘的人又在青城狂聚了三日,方才——散去。

  此後多日,四大尊者一直未現江湖,而暗藏波詭急流的武林目前仍舊平靜寧和的樣子,不知陰影逐漸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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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2 00:11: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意識在浮浮沉沉,搖搖盪盪之間。

  思緒像要往黑暗處滑墜下去,但是本能卻又阻止她那樣做。

  放棄一切吧,放棄一切吧,放棄一切吧。

  就不會這麼痛苦。

  但是放棄……

  小莫純真地信賴著她的眼,

  無邪地笑著的容顏,  

  想知道什麼卻又怕知道答案傷人的怯怯神情。

  錯怪他時的憤怒委屈,

  依偎她身邊緊張又害羞的樣子,  

  聽久了便覺奇妙的嗓音,

  美麗的仿若不染塵世的儀態,  

  一切一切一切。

  即使富貴苦祥,福壽如意的嘲笑聲,

  南宮靜益奇怪的眼神,

  楊家父子的古怪精靈,

  三大家族四人組的嬉笑胡鬧,

  練武時的跌摔滾打,

  坐臨東京時的被人惡意攻擊,

  快樂、歡喜、憤恨、沮喪。

  貧窮困苦,

  榮辱富貴,

  一絲一毫,她都不想失去。

  但耳邊卻有人細細低喃:「何必掙扎這麼久呢,何必記得別人呢。妳只需知道我需要妳便成了,只需簡簡單單無拘無束地為我活著便可以了。」

  溫暖的、柔和的、奇妙的嗓音猶如惡魔的誘惑。

  「小……小莫。」睜開無神的眼,只是感覺到身邊熟悉的氣息。

  「嗯。」什麼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幾乎有著被握斷的疼痛。「我會一直一直一直在妳身邊。」

  是嗎是嗎,那她便可放心了,停止這無休無止的爭鬥,停止這如行走在無望黑暗中的痛苦,停止這不知為何撕叫著不要停止的悲滄慘絕。

  在再次陷入昏迷之前,少年時的得意非凡,青年時的多慮沉穩,所在意之人的羞嗔怒喜,皆化成閃著微弱光芒的碎片,在呼吸吐吶間隨風片片逝去。

  ★★★★★★★★★★★★★

  楓紅似燒。      

  洛陽市東南部鳴鳳山莊。山莊以前是某位官員的避暑園,後來不知因為何事而把這園林甩手買掉,換了主人。新主人就是看中了山莊西部愛晚園的楓林和南部水趣園的臨水樓閣,才斥重金買下這園子的。

  楓葉如火的林中深處,有著連太陽光也只能篩洩少許的濃密陰暗,靜坐著一位身著淡黃色衣裙的女子,柔和美麗的臉上此刻正堆滿深思之色,不知在考慮著什麼。

  「少夫人,少夫人!」隨著一迭聲的喊叫,從曲折幽徑處跑來一穿著裌襖棉裙的丫環,見了坐在輪椅上的女子便不由一陣埋怨:「少夫人,妳為什麼總是亂跑呢,害得小春一陣好找,若吃飯時少主又見不到妳的話,又會發脾氣了。」

        「小春,妳來得正好啊。」少夫人一付如釋重負的表情:「我找不到回去的路啊,快來幫我。」

  「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啊。」小春忙走到少夫人身邊,把輪椅轉個方向,推她進人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絮絮叨叨地道:「妳又不知怎麼轉向對不對。妳若想到哪裡玩,告訴我一聲我帶妳去啊。少主若知道我們伺候不周的話,臉色就變得好可怕呢。」那個一年還來不了鳴鳳山莊一次的少主光是一個冷冷的眼神就抵過千萬句斥罵了。

  「因為這紅葉子看著好暖和,誰知越靠近會感到越冷呢。」少夫人嘟著嘴極委屈地道。

  「嫌冷啊,我們回房裡烤火好不好。」小春好聲勸著。少夫人的臉凍得像蘋果般紅紅潤潤的,令人好憐惜。

  少夫人歪頭想了想:「我們找相公好不好,相公的身子好暖和。」

  小春聞言,俏臉立刻變得緋紅,她連忙看了左右,確定沒有其他奴僕在旁邊,便低言規勸:「少夫人,這、這些話可不要在外面說啊,讓那些嘴碎耳雜的下人們聽了去,對少夫人妳的名譽有很大傷害呢。」

  「噢。」少夫人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看得小春一陣心酸,長得明明是俊秀聰慧的樣子,為什麼偏偏……

  「少主正在見客,我們先回房等著呢。」少夫人皺了下眉,但最終輕「嗯」了聲。小春推著少夫人走向曲折迂迴的遊廊,卻聽見一陣訕笑聲傳來,她眉頭緊皺地看去,在庭院中清掃落葉的兩個新來的奴婢,正不顧身份地對坐在輪椅上的少夫人指指點點。

  「妳們這兩個賤婢呆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去到柴房拿些木炭送到少夫人的房裡,下次我再見到妳們在背後說夫人的閒話非撕爛妳們的嘴不可!」

  小春突如其來的怒氣當即震得新僕目瞪口呆,她們左右看了一眼,連忙拖著掃帚向後院的雜物房跑去。

  「她們看著好面熟哦。」側頭看著兩新僕跑至不見蹤影的少夫人突出驚人之語。

  「是,是,妳還說認識我呢。」小春卻把她的話不當回事:「可我從十二歲到山莊為僕以來,可從未見過夫人妳。」

  少主攜少夫人前來鳴鳳山莊,因事先並未通知,許多事都來不及事先準備,手忙腳亂了幾日,管家才勉強找到幾名奴僕,未免有些良莠不齊。她一定要把這件事和管家好好談談,婢子爬到主子頭上,那還得了。

      ★★★★★★★★★★★

  「讓他去死。」  

          鳴鳳莊東部香軒園。會客用的逸香廳中,坐在廳中主座的是一個身著鮮艷似楓的紅衣少年,他正一手把玩著景德鎮的青瓷茶杯,一邊從紅艷艷的唇中漫不經心地吐出這句話。

  「啊?」端坐在客座的是一名四十歲左右的男子,本來是有種不怒而威的氣勢,但他此時正呆怔地張大嘴看著面前邪魅冷美的少年,感覺上卻有些許滑稽。  

        「武尊是在我手上沒錯。但是千萬別再讓我聽到要拿她血祭之類的話。」紅衣少年冷睨向中年男子:「石安山,告訴那個人,二十年經營的人脈很不容易呢,若是一步走錯而令心血全然崩潰的話可不劃算。」

  被那種眼神看得膽戰心驚的石安山忙移開眼,結結巴巴地道:「你,你威脅天君?」   

  「是不是威脅他可以試試看。」紅衣少年優雅地喝了杯茶不以為然地道。「還有,你知道他為何讓你來傳令?」

  「……因在下深得天君信任。」一時口乾,他便端了面前的茶喝了,只覺香韻異常,甚是好喝。  

  「信任?」丹鳳眼微瞇,莫飛紗扯出蔑然笑容:「你可知你傳的是死令。」 

        「死令?」見石安山茫然不解的樣子,巢飛紗難得好心為他解答:「你雖面無異色,但兩眼赤紅,身上飄著淡淡腥氣是明顯中了「紅莓」之毒,那個人要你見我,一定為表賞識你,而賞賜了你什麼東西吧。」

  石安山臉色變了幾變,最終道:「天,天君曾賞我一件他隨身佩帶的掛飾……」

  「單鳳玦嗎?」莫飛紗接口,見石安山面色慘白便知猜對。

  「不可能的,我對天君忠心耿耿。」難以忍受自己竟被下了死毒的石安山無法控制地站起身大叫道,突然一陣暈眩,他踉蹌後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彷彿沒見到石安山的失態,莫飛紗又倒了杯茶輕啜道:「忠心耿耿?那也不及做錯事惹他不高興的過錯呢。」

  用力摀住頭,石安山一臉痛苦之色,許久才從口中擠出話來:「我,我只不過不久前喝斥過他的親信不該以權欺人而已啊。」

  「只是喝斥嗎?」

  「……還教訓了幾拳。」

  「你自以為是的忠心,在他眼中卻是有異心的開始。」莫飛紗撣了撣衣上浮灰站起身來道:「朝中派系那麼多,為何你會加入他那一派呢。」

  「因他本身的才華和治國的理想嗎?但影子只能是影子,他只知斷人生死,不知人心向背,持才傲物;多疑獨斷,喜滅厭生,你以為這樣的人會把國家帶人什麼境地?」

  「你以前不是也幫過他。」

  「黑暗總是喜歡呆在黑暗中,我只是想試驗我的新毒而已。」莫飛紗淡笑起來,如刀般清美陰狠:「你只管對他說,叫他別再來煩我,惹怒我的話,我會讓他屍骨無存。」

  莫飛紗整了整衣冠向門外走去,經過坐在地上的石安山時腳步頓了一頓:

     「那個人應該提過你到我這裡來絕對不要摸任何東西,不要喝任何茶水吧。」  

        石安山突記得才喝了一杯清茶,臉又變得青白:「天,天君說過因你是毒尊……」

  「持單鳳玦而來的人只有你喝了那杯茶。」莫飛紗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外,嘶啞的嗓音無任何抑揚頓挫:「也許你會比前三個人活得久些呢,當然只是也許。」

    呆怔地看著融入光影之中的紅衣少年,石安山許久許久才意識到:那杯茶便是「紅莓」毒的解藥。

    有什麼東西正從體內慢慢流失。

  開了門,丫環見是他,便喜上眉梢地道:「少主,少夫人等你等好久呢。」

  摒退了丫環,他慢慢移至內室,衣裙淡雅的少夫人正坐在桌前,身側放著燒得正旺的火盆,把她的臉映得紅彤彤的。湊近桌前,他挑了挑燈芯,燈火竄升突亮,少夫人抬起頭來,朝他笑了一笑,眼被煙薰的氤氳如水,看起來更覺楚楚可憐。「現在不冷了吧。」他輕聲問道。

  她搖了搖頭道:「不冷,渴。」他摸了摸桌上的茶壺,還是熱熱燙燙的,看來丫環很是盡責。倒了一杯茶,他捧著到她面前,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地把茶喝下肚去。乾澀的唇染上溫水,變得嬌艷欲滴的紅艷,他湊上去輕觸了一下又退開,她用亮燦燦的眼睛看了下他,又溫溫和和地笑起來。

  那樣的眼,由初睜時的失神變成茫然的清明,在第一眼看到他後卻驚悸地縮到床角,顫抖著問他是誰……當時並沒有意識到,有什麼東西一瞬間失去了。

  沒錯,這就是他所要的開始。

  開始她是很怕他,但在他小心翼翼且極其溫柔的對待她後,她便漸漸對他信賴起來。         

  沒錯,這就是他需要的人。

  一睜眼便會找尋他的身影,聽到他的話音便會有反應,因他笑而笑,因他沉下臉而慌恐。

  沒錯,這就是他需要的結果。

  只屬於他一個人的珍寶,不需要任何人,只單純地為他活著。

  沒錯沒錯沒錯沒錯。        

  這一切都是他希望得到的。

  應該滿足了。  

  但是……這個坐在桌前溫柔得不像自己的人是誰?

  這個在燈下無邪笑著的人是誰?莫飛紗和花非花?

  「妳是武尊呢。」從未想到過是自己開啟這個話題。

  她只是甜甜笑著。        

  「妳很厲害啊,而且還很陰險狡詐。很卑鄙地把我打飛到懸崖下,但我也把妳扯了下去。因為我的頭撞傷失憶了,你便帶我一起行走江湖。開始妳對我很壞呢,騙我偷東西讓別人打。但以後卻很護著我,然後又被我騙到,很好笑對不對。」

  「嗯。」她贊同地笑著點頭。在燈下益發顯得嫻靜優雅。這樣的她絕對不用擔心會做出背後偷襲,不打招呼的暗襲,眉頭不皺面不改色地便想到一個壞點子的事情來。  

  不需防備她,不需對付她,不需……牽掛她……嗎……

  「我是壞人啊,可以毫不在意地毒殺人,或者說殺人只是為了試毒而已……從……從母親死的那一刻起我便想,不論什麼事,原來讓對方消失便是極好的辦法啊。敵對的人、討厭的人、阻擋道路的人,只要通通消失掉就可以了。不被需要,不該存在?我只要站到最高層讓別人需要我,讓別人非得承認我存在便行了。天上地下,惟我獨尊。可操縱人生死的奇毒及可左右國家勢力的權力又算什麼,現在我連人心都可任意掌控,非花……」

  見莫飛紗伸出手來,花非花極為柔順地靠過去。莫飛紗溫柔之極地把她抱在膝上坐著,臉埋在她並未梳髮髻的散發中,含糊不清地道:「看,就是如此簡單呢。我很了不起吧,對不對。」

  花非花只是更往他懷裡靠了靠,汲取他身體的溫暖。他們住在水趣園的臨水樓閣上,臥房雖在二樓,但寒氣仍似從腳底冒出,冰凍整個身子。比起火盆來,她更喜歡縮在他懷中。窗外一彎寒月,倒映在水波粼粼的人工湖中,更覺清冷。

  屋裡有他所需要和需要他的人等著,為何他見了客後還會在林間亭中呆坐很久。沉默漸漸降臨,而莫飛紗只覺身子越來越冷。

  懷中所抱之人究竟是誰?為何他只感覺到擁抱的是虛無。  

  有什麼猶如指間砂般從手中慢慢地,慢慢地漏下!再也追不回。  

  一定有哪個環節出錯了,下定有什麼東西沒設想到。

  理智無法束縛的,計劃無法設定的,毒藥無法消除的,權力無法給予的。

  是什麼?

  突然一聲急促的鷹鳴,驚起莫飛紗。一隻大雕由窗外斜飛進入房內,在莫飛紗及花非花頭頂盤旋著。因翅膀拍擊產生的旋風掀起兩人的衣角,通體涼寒。而花非花因猛然見巨物飛掠而來,更嚇得驚叫一聲躲進莫飛紗懷裡。

  「小湟,怎麼回事?」

  通體金黃的雕兒沖著莫飛紗急叫幾聲,他的臉頓時陰沉起來:「你說有人闖入園內?」在鳴鳳莊只有那個人知曉,連布天門都未告之,這次是誰竟探得他在莊內而不知死活地闖入?  

  花非花因莫飛紗情緒的驟然改變而嚇得渾身發抖,但莫飛紗已沒心情安撫她。他把花非花抱到床上輕聲道:「妳乖乖躺著哦,我去去就回。」為她蓋好被子後,燈也未及吹滅,便招著金雕急急忙忙走下樓去。

  在莫飛紗離開後不久,花非花便閉著眼淺淺睡去。半夢半醒之間突覺周身氣息不對,她有些迷惑地睜開眼,卻發現床邊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人影,而且不是所熟悉的相公身上的香味,剛想張口大叫,一塊布帛卻塞住她的口,而後天地翻轉的,她竟被包在棉被裡,被人扛了出去。

  ★★★★★★★★★★★★★★★★★★★★★★★★★★★★★★★

  闖入者只有一批,共四人,男性。由鳴鳳莊東部大門處越過圍牆,先進人香軒園,然後向左拐。他們並不走曲折迴廊,而是遇水掠水,遇石躍石,目標是鳴鳳莊南部水趣園的直線前進方式。

  由香軒園進人水趣園的必經之處,是橫跨東西湖岸的一座遊廊式小橋,廊頂兩側是懸掛著對稱的宮燈,隨風輕擺,映照著橋中似等候了多時靜站著的紅衣少年。

  闖入者齊齊停住腳步。在月光下可見四人全都是眉清目秀的青年,皆一身勁裝,他們距離拉得很開,彼此間相距大約有八、九丈遠,第一人先開口:「距離十二丈,風向東北,目標出現,是進是退」餘下三人皆道:「進。」

  第一人先跑進廊橋,手執判官筆就朝莫飛紗刺去。莫飛紗飄然避開冷然喝道:「你們是誰?」  

  斜斜的一棍擊向他的下盤,第二人道:「你應該想得到才對。」頰邊酒窩若隱若現,煞是可愛。

  「和他多說什麼,宰了他便是。」第三人以長槍封住他上躍的招式,面無表情地道。腦中突然閃過一些資料,莫飛紗心中一驚,而這時三人像商量好的一樣勾欄翻柱,齊齊躍開,一支利箭直直射向莫飛紗眉心,拉弓的正是還在對岸半跪在草地上的第四人。

  莫飛紗躲之不及,伸手便抓住疾飛而來的利箭,並順勢向後翻了三個跟斗卸下箭的衝擊力。

  「好身手。」四人讚道。

  而莫飛紗卻愕然回視他們道:「你們是武尊身邊福壽如意四書僮。」

   「猜對了。」手持判官筆的阿福衝上去近身搏殺。   

  「但沒獎。」持棍的阿壽專攻下盤。

  「……」使長槍的阿如是高空擊鬥。使用弓箭的阿意遠距離射擊。四人輪番攻擊,配合默契,而因他們是花非花身邊的人,莫飛紗竟無法使出毒來,一時間幾人纏鬥在一起。  

  又是一陣急促的鷹鳴,莫飛紗運力把阿福逼退一步抽空向空中看去,只見金雕伸展羽翅向南方滑去,莫飛紗跟隨雕影看向南方,心中格登一下,失聲叫道:「花非花,你們……」

  「沒有錯。」乘莫飛紗心亂,阿福手腕一挑,劃破毒尊肩膀,!認真回答:「我們只是餌而已。」

  「怎麼會,闖進鳴鳳莊的只有你們四人啊?!」心神不寧的莫飛紗左腳又挨了阿壽一棍。

  「她們幾天前就住進莊裡了啊。」阿壽瞇眼笑道:「看來你對莊裡新進了多少奴婢並不清楚呢。」

  「這麼說,非花她……」這次躲得急些,槍頭只刺破了他的衣服。  

  「看來富貴吉祥已把老大接走了呢。」這次是阿如猜測低語。莫飛紗聽了卻如遭雷擊。

  心瞬間沉下去沉下去,如墜深海。「為什麼……」他本能地閃避著棍身槍影,為什麼要從他身邊奪走她,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把她鎖在身邊啊!!!

  「非花……」

  莫飛紗愴然大叫,使出全力擋開筆刺棍掃槍挑,同時祭出五個鮮艷的小球,球爆裂散出紅色霧氣,隨風吹向福壽如意,莫飛紗並不理會對方中毒沒有,急切地旋過身子,向水趣園跑去。

  「退。」沉穩聲音在福壽如耳邊輕響,三人急退出廊橋後驟然散開,而阿意屏息拉了弓射箭向莫飛紗空門大開的後背。

  飛箭急追,而莫飛紗只及一閃身,箭刺進他的右肩胛,他踉蹌下下向前跌去,但右手及時地撐了下地,腳步竟停也未停地急向前奔去。

  福壽如意定了定神,發現莫飛紗不要命地向前跑,不一會便消失在暗夜之中。四人不禁吃驚地互看了一眼。

  「他、他、他這是怎麼啦?」阿壽指著明燈高懸的廊橋另一方的黑暗處,著急地叫道:「堂堂毒尊怎麼可以逃跑,還逃得這麼狼狽。」              

  「也許他並不是逃。」把長弓背上肩,阿意沉聲道:「他是去阻止富貴吉祥把老大帶走。」               

  「他沒腦子嗎?」阿壽又叫道:「我們福壽如意富貴吉祥全部出動,怎還會讓他動老大一根寒毛,他若真的逃走還有活命的機會呢。」

  阿如狠瞪了阿壽一眼:「沒腦子的是你,他剛才根本就沒使出全力與我們纏鬥。今日我們在下風處,他竟還沒使出毒來,你們不覺奇怪嗎?」

  莫飛紗臉上突然浮現的瘋狂表情令他很在意,老大和他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現在任何猜想都是多餘,我們第二個任務就是快速和富貴吉祥會合,保護老大。」阿福依舊移身先行,壽如意隨後跟上。

      驟然響起的淒悲叫聲,猶如失侶鳳鳴,驚起林間數隻飛鳥,唱和般的淒然叫著,「嘩啦啦」的展翅高飛,遮住一彎寒月,引得在曲折山徑間抬轎行走的四位女子仰頸而望。      

  「怎麼了。」

  「看來毒尊發現我們的計劃了。」

  在轎前的兩人顯然是白日裡曾取笑過少夫人的兩名新婢,但此時已無那時的輕浮姿態,取而代之的是冷靜鎮定。  

  「應該不要緊罷,阿富,為了防止他追上來,我們特意選擇鳴鳳莊北部多山多林的離園作為退路呢。」覺得小路變窄,阿貴忙把轎桿換了個肩扛。山莊北部的山巒區地形極為複雜,林木蒼鬱,峽谷幽深,曲遠處看去,更是莽莽林海,夠莫飛紗一陣好找呢。

  正在林間急馳,突聽到頭頂一直有飛禽盤旋的聲音,阿富感覺不對勁地抬頭上望,在高高天上緊跟著她們飛翔的黑影衝俯下來,在皎潔月光下看得分明,竟是經常待在毒尊身邊的巨大金鷹。

  「怎麼可能!」阿富不由氣極敗壞地道:「鳥類怎麼可能在晚上還能看清我們的影蹤。」

  「也許老大身上有可讓它追蹤的香味。」轎後的阿吉猜測。

  「阿吉,鼻子靈的應該是狗吧。」阿祥嘟囔道:「邪派的人養邪門的鳥,看樣子我們得快跑才行。」阿富剛想說好,但隨即悠然歎道:「來不及了啊。」話音未落便聽身後林子沙沙作響。「停轎擺陣。」阿富低喝,四人一齊舉轎輕放在草地上,而後從轎桿中抽出四把寒光閃閃的利劍來,圍在軟轎前擺出劍陣。   

  而此時從林中急掠出一人,見嚴整以待的四人後忙又驟然停住身形。因林間陰影瀉染而在月下看來是褚灰色的紅色衣袍狂飛而起,仿若鳥羽,無風自揚的長髮和藏在黑暗中的上半身,讓人看不清來者臉上的表情。

  「把非花還給我。」瘖啞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說出這句話,充滿威脅意味的堅決。               

  「還你,你有資格嗎?」阿富一挽劍花,提高警覺防止毒尊突襲:「是你把老大搶走,又餵藥令她變得癡傻,我們怎麼會給你,讓你又折磨她!」                                 

  「折磨?」莫飛紗低語,折磨?他那樣寵著她,護著她是折磨?不過是奪取她的記憶而已,不過是讓她忘記所有而已,不過讓她只記得他而已,即使不對又如何,即使殘酷又如何。「即使是折磨又如何。」

  「所以我們才要救走老大!」

  眼神空洞地看向阿富,莫飛紗喃喃道:「你們救了她,可是誰來救我!」最後幾個字淒厲又大聲,嚇得阿祥抽氣後退,後腰撞上轎桿,劍勢斜了一斜。

  驟然衝進劍陣中,莫飛紗伸手便向最弱的阿祥抓去,思緒卻飄飄蕩蕩,無處著落。「把非花還我,你們為什麼總是逼迫我,奪去我在乎的人,奪去我需要的人,我只是,我只是想要找個人在身邊陪我啊!」

  劍刃割破莫飛紗的衣服和肌膚,帶倒刺的箭更深入肌肉中,鮮血流出映紅衣服,而他似乎沒感覺的只對阿祥出手,阿祥手忙腳亂越打越怕,幸虧其他三人替她擋招,她才有機會閃避喘息,但毒掌下下秒就會把她拍飛的恐懼感終於讓她忍不住哭叫起來:「你只是想找人陪你,世界上有那麼多美女,你為何非要老大不可,只要你願意,找十個八個陪也沒問題啊。」            

  「不是非花便不行,我只要她陪我!」  

  「你只是想找個不會傷害人的木偶娃娃陪你吧,現在的老大癡癡傻傻的又怎麼會是老大!」一定有什麼一瞬間失去了。

  莫飛紗就在劍影中突停下身,四柄劍竟隨著劍勢刺進他的雙臂雙腿,而一招得手的富貴吉祥反而嚇得抽劍後退,不敢置信地面面相覷。

  「是這樣嗎?」莫飛紗癡癡低喃:「因為現在的花非花不是花非花,所以她無論無何對我笑,我也不會感到快樂,而我無論怎樣對她溫柔,也只會感到空虛嗎?」

  「原、原來毒尊是個瘋子來著。」

  阿富向其他三人使了個眼色,四個人慢慢後移,猛得抬起軟轎,飛也似的逃向密林深處。

  怔怔憧憧的,莫飛紗的眼投向花非花消失的地方。

  花非花瞇著眼笑著看似嫻雅實則狡猾的笑容。

  一本正經說著謊言的溫和表情,

  為了別人侮辱他而生氣嗔怒的臉,

  浮現著淡淡後悔的冷凝神色,  

  因為他說了「我想染指妳」而受的極度驚嚇,  

  說著「你想染指我」的無奈害羞,

  及「我永遠不會拋下你」的認真決斷………

  鮮明的,烙刻在記憶中的……她的一切……

  「她……只會對小莫那樣而已……」心應該沒有感覺了,但說出來為何仍會感覺到刀絞般的痛。「對她來說我是不該存在的……但是,但是……」他向富貴吉祥離去地方向急奔淒切叫道:「非花!」鮮血渲染上紅衣,只把衣服染得更暗而已。失血過多的他腦中一陣昏眩,但仍然無法停步地踉蹌追去:「非花!」

  樹枝拽住衣襟,他割破衣襟,枝葉纏住髮絲,他切斷頭髮。

  為什麼只有他不可以?為什麼非要小莫不可?

  「為什麼是我就不可以?」見著富貴吉祥的身影,他更加快腳步狂然叫道:「把非花給我,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我都無所謂,我依舊會珍視她、保護她、愛她啊!!!」  

  走在轎後的阿吉忍不住回頭看;莫飛紗散發飄揚,血衣狂張,面容猙獰似鬼,當下嚇得腳軟,更未注意阿富的警告,被路邊突兀出現的大石絆了一絆,因四人正是極速飛馳,平衡的軟轎因一人錯步而斜了一斜!後來更剎不住勢地摔在山路邊,軟轎在地上跳彈了兩下朝路旁斜坡方向滾去,幸在半途被參天古柏擋住去勢。  

  富貴吉祥當即驚叫上聲,也顧不得自己摔痛地由山路向下跑過去,而有人卻比她們更快,如鳥一般飛掠過去,撲到軟轎旁,又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從裡面拖出被棉被包裹住的花非花。

  「非花。」莫飛紗把花非花口中的布帛拿掉,拍了拍她蒼白的臉,聲音壓抑輕暗:「妳、有沒有事?」

  失而復得的狂喜,毫無防備的專注,竟讓富貴吉祥四人著魔似的呆站著,無法移動分毫。

  「退下。」

  冷靜的聲音曲上而下傳來,富貴吉祥四人心中一冷,但最終低歎著散向一旁。箭風引起急嘯,直直刺向莫飛紗後腦。

  等莫飛紗盈滿的狂喜警覺到危險來襲時已閃避不及,他只來得及閉上眼把花非花擁入懷中,怕她見到自己被箭刺穿,恐怖醜陋的樣子。

  箭尖刺進髮中,

  然後,

  停止。

  從他腋下伸出一隻雪白的手臂,緊緊地握住箭尾。

  沙沙輕響的樹林,寒冷的秋風,偶爾響起的馬鳴,摩擦著翅膀的秋蟲,月光靜靜流瀉而下,全然不管滄海桑田,月缺月圓。而周身裹灑著銀光相擁的兩人卻像遠古便存在著,還要一直存在到永恆。

  富貴吉祥及跟來的福壽如意心神皆被眼前的這一幕所震驚。而閉上眼的兩人,是否會因看不到的紛雜迷亂的表相,而能聽從心中真實的聲音。亙古不變流淌的月光吹拂著溫柔的魔力,絮絮低語著。

  「你,這是何苦。」歎息似的低喃,似無奈又似欣喜。

  他緊閉的眼角垂下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滑下臉頰墜入她的髮間,失落又狂喜,痛苦又甜蜜。

  「妳又騙我,妳沒有失去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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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1-12 00:12:42 |只看該作者
尾聲

  狡猾奸詐對冷酷毒辣。

  若是敵人的話彼此難分高下,若是其他關係呢?

  臨水樓閣在一樓閒置的書房此時已被珠簾分成兩部分,珠簾左方,原本只用做裝飾用的書櫃,現在已塞滿了書卷,更因為書櫃不夠用,書堆滿了一桌一地,在書的背後,花非花正在認真地伏案工作著。

  在書房右邊卻更像草藥堂,袋裝的冬蟲夏草和牆上展示的《游春圖》掛在一起,當歸靈芝散在《文賦》、《書譜》上,莫飛紗坐在錦凳上,一邊用小推磨研磨著綠豆粉,一邊悠閒地看著《樂記》。

  陽光由窗口照射進房內,明亮安適。而樓閣旁種植的蘭竹桂木,遇風影動,更顯書房恬靜安謐,詩情畫意。

  「到底又出了什麼事了,為什麼兩人全是一副怪樣子。」

  看似安靜祥和的氣氛因花非花森冷的表情和莫飛紗陰狠的冷笑而破壞殆盡,壽如意終覺不對地低聲細問道。

  正小心地趴在走廊外的窗戶邊上,小心地注意著花非花和莫飛紗舉動的富貴吉祥對視了一跟,阿富吞吞吐吐地小聲道:「呃……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啦。」

  「到底是什麼,快說啊。」心急的阿壽催促著。

  富貴吉祥再對看了一眼,阿貴撇過臉目光閃爍地道:「嗯,你們知道嘛,老大和少主全都是唯我獨尊型的霸者,把這樣兩個人關在一個籠子裡必須有一段磨合期才成。」四劍僮先開始是以奴僕身份進入莊內的,是以也叫莫飛紗「少主」。

  「也就是所說的個性不合吧。」一向沉穩的阿意很冷靜地下了結論。老大為何接住他殺毒尊的一箭,看到兩人相擁的瞬間,就算是白癡也明白那是什麼原因了。那麼淒美的場景說當時不感動是假的,但人不可能只活在感情狂烈得可為對方焚燒至盡的一剎那,等冷靜下來,所有問題便會浮現出來。這時的花非花和莫飛紗,已不是一個變癡一個裝傻,而是性格脾氣全真實地展現,全都無意屈居旁人之下。先不說兩人完全相斥的身份,光看兩人這幾日的相處就夠人膽顫心驚了。「他們就像是不知收斂自己身上硬刺的刺蝟,一靠近只會扎得對方皮破血流。」

  「莫非這就是所說的相愛容易相處難。」阿壽喃喃道。

  「也算是吧。」這次換最小的阿祥接話,她無奈歎道:「老大叫少主餵她吃早飯,少主不肯,所以……」其實老大忙不開手讓她照顧就行了啊,何必找那個可怕的人幫忙呢。

  壽如意呆住。

  似乎也覺得有些丟臉,阿祥臉紅了一下,但只要開了頭餘下的就好說了:「老大就說你以前都會餵我吃飯,難道那些溫柔都是假裝的,少主說就算是假裝又如何,老大怒道好啊,你騙我,少主就冷笑道還不知誰騙誰……」

  聽著就覺頭昏腦脹了,阿意擺了擺手阻止阿祥再說下去道:「可現在已近中午了啊。」

  「嗯……」阿祥苦著一張臉:「他們兩人光為了誰騙誰的問題已爭吵了兩個時辰啦,自然是到了中午。」兩人是吵得累了中場休息呢。這還算是好一些了。前兩日兩人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原因不過是莫飛紗把花非花買給他的糖葫蘆從水趣園一腳踢飛到香軒園而已。

  話題由莫飛紗大叫著「不要再把我當成小莫,他只是我的一部分」開始,又以「我可以接受這麼多樣的你,你也必須接受不只小莫的我」的命令結束。今天一早花非花就讓「不只是小莫的莫飛紗」餵她吃早飯,但他卻以花非花精神良好身體健康為理由拒絕了。花非花怎麼受得了一向百依百順的小莫拒絕她,當下發起火來。而莫飛紗因身份特殊容貌魅麗的關係,別人連直視都不敢,小心伺候還來不及,又怎會對他大小聲過,對於花非花發脾氣,他自也不會乖乖忍耐。

  「結果老大還是沒吃早飯嗎?」看兩人如此僵持著,應該還在氣吧。

  「吃了。這次是少主先妥協的。」不過一個餵得不甘不願,一個吃得咬牙切齒。

  「不過,為何兩個是彼此扎得頭破血流的白刺蝟和黑刺蝟,」阿富不解,「為什麼不是一個白鑽石一個黑鑽石,兩人彼此磨礪出更為純澈奪目的光彩呢。」

  而此時一直都未說話的阿吉驚訝地低語提醒:「喂,收聲啊,老大要出手了。」

  眼看也不看的,筆一挑手旁書堆上的文件折子,「唰」的一下朝書房右旁甩去,花非花冷聲道:「吱吱歪歪的吵死人了,這裡房間這麼多,你為什麼非要來打擾我不可。」雖然有福壽如意富貴吉祥幫她做了許多工作,但三個月積累下來必須由她親自批示的折子還是多得讓她發狂,她這麼忙碌,莫飛紗卻一點也不體諒她,若小莫的話一定早為她泡茶捶肩了,怎會像他這樣還在旁邊搗亂。

  「這是我的房間,我自然高興來就來,去就去。」握書的手一揮,又把折子由珠簾的空隙處打回去,莫飛紗沒好氣地回應。這女人不瞭解他的苦心嗎?他是想天天和被如山文件困在書房裡的她呆在一起才硬湊過來的啊,況且磨綠豆粉也是為了要做些清毒的藥丸去除她體內餘毒。不知感動也就算了,竟還嫌他礙手礙腳哩。

  真是不識……愛人心。

  花非花頭也不抬的,左手不停歇地打著算盤,右手拿著筆黏住飛來的文件折子,翻轉了個花兒又把它挑上書堆。嘴裡還絮絮叨叨的:「你還曾說過我不論變成什麼樣子都會珍視我、保護我、愛我的,這也是假的吧。」

  本以為莫飛紗又會譏笑著說「當然是了」,但等了半天還沒見他回話,花非花瞅空朝右旁瞄了一眼,卻看到稀疏的珠簾的另一方,莫飛紗羞紅的臉。

  「啊。」心一亂,手指便撥錯一個珠子,又將重打一遍的煩燥感和莫名的羞憤感令花非花朝莫飛紗大叫道:「你、你臉紅什麼啊!」

  「妳、妳明明知道……」莫飛紗見花非花嗔怒,反而變得更為害羞,「妳、妳明知道,我、我是愛妳才,才臉紅的啊……」她明知道他心意,卻又讓他再說一遍,他、他臉皮薄,會很不好意思的啦。

  根本沒想到莫飛紗會毫不猶豫地承認他愛她,花非花的臉「呼」的一直燒起來,「你、你亂說些什麼,讓別人聽到了可不得了……」竟比莫飛紗還要慌亂。

  見莫飛紗大大的丹鳳眼因情摯而更覺魅人,花非花忙低下頭,臉上熱度又上升幾分,更為炙燙。過了—會卻又忍不住地抬起眼,與莫飛紗細細密密地對看著,扯了下嘴角,兩人有些羞澀,有些無措地傻笑起來。

  書房內的空氣好像焚燒起來,讓外面偷看的人都覺得難為情地靜靜悄悄蹲下身坐在走廊上。

  因花非花和莫飛紗的暫時休戰,阿富鬆了口氣,又突然想起什麼地小聲說道:「喂,阿壽阿如阿意,你們不是應在香軒園幫忙嗎?怎麼又跑到水趣園了。」

  「啊,對了。」三人這才想起來到水趣園的目的,當時只顧好奇富貴吉祥為何鬼鬼祟祟地趴在窗台上了,竟忘了還有這事。「有人來找老大啊,說他是什麼平京王的。」

  ★★-★★-★★

  才行至逸香廳外的走廊上,就聽到房內傳出的厲喝聲。

  「有你們這樣待客的嘛,敢讓我們王爺在這裡涼坐許久,武尊的架子也太大了吧。」怒氣沖沖的聲音,顯示出等待的人耐性不太好。

  「主子要不要待客的心思,我們下人怎可隨意猜測。若王爺等不及,先行便可。」自告知武林,武尊在洛陽鳴鳳莊後,前來拜訪的武林人士絡繹不絕,若是其他人福壽如意他們四個便可應付了,但此次前來的卻是個王爺,光他身側發話的人都已是官拜正六品的官員。阿福一臉恭敬謹守禮節地站在門口,心中暗罵壽如意怎麼還不回來,狗吠他是不怕啊,但讓他單獨面對坐在主座上貌似祥和的王爺,心中卻有些悚然哩。

  「你、你這賤僕,竟敢對我們王爺如此不敬!」

  看似恭敬實則輕慢的語氣令劉建亭驚愕過後才怒道。主子不過是一介布衣,而他更是卑下的賤僕,卻如此倨傲難馴,真是無法無天了。

  「我若賤也是主人作賤,何時輪到魑魅魍魎說短道長。」

  「你……」

  「建亭,不要再說了。」平京王仔仔細細地剝著金桔,好脾氣地笑著:「他們讓我們等便等吧,如此失態,會讓主人們看笑話呢。」

  「是。」劉建亭惶惶地應了聲,然後退回平京王身後。他憤恨地瞪向阿福,心道這人竟讓他在王爺面前丟臉,回去後非找個罪名把他辦了不可。

  花非花在踏進逸香廳門檻之前正巧聽到平京王的說話聲,只覺他內息綿長卻又透露出一絲詭異,她心中一凜地停步,把阿富拉至身前低聲交待了幾句,而後才進入房內。

  「驚聞王爺來臨,草民未去遠迎,實在是罪過之極。」花非花開口便是抱拳告罪,而平京王依舊淡笑道:「是本王太過唐突,你何罪之有。」

  花非花抬頭與平京王打個照面,心中驀然一震。來者已過不惑之年,頷下蓄有美須,劍眉鳳眼竟與莫飛紗有五分相似。花非花面色未改分毫,稱謝落座後朝門口的阿吉使了個眼色。

  「本王這次來其實要聽武尊一句話的。」平京王身著錦衣便服,眉目間自有一股清貴之氣,聲音輕柔低沉,面目俊雅,光是儀表就極是得人好感。」

  花非花記得朝中共有八位王爺,其中六人為親王,兩人是因祖上開國有功,世襲得來。而這位平京王卻又是皇家的內親,他的祖母曾是皇族的公主,而他也娶了皇家的女兒作妻子。妻子在十多年前病逝後,他竟未續絃,實屬難得。別人對他的評價是修身怡性,風雅俊朗,據聞新皇還有意讓他以身言教教育他一個頑劣的皇子呢。

  但這位平京王府邸設在建康,與在東京的花非花並無任何交情,此次前來絕不會只聽一句話這麼簡單。

  「只要王爺想聽,十句八句非花都應承下來呢。」花非花堆著笑回答道。王爺的眼也魅魅亮亮的,但卻比小莫少了些純澈之色。

  「既然武尊如此爽快,我也便直說了。」把剝了一半的枯子又放回果盤中,平京王接過劉建亭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慢聲道:「武尊最近與邪派的毒尊一起出入江湖,狀似親密,不知兩人是何關係呢。」

  「王爺希望我們是什麼關係?」花非花不解地眨眨眼,她怎麼聽不出話「直」在哪裡?

  「不是我希望……朝中與武尊你交好的官員如今處境很是尷尬呢,若此事屬實的話,與他們仕途名譽都有影響吧,畢竟與邪道勾結可是重罪。」

  「王爺此言差矣。」花非花難得的一本正經:「小莫脫離邪派,已改惡向善,如果不信的話,我可以派人將他找來,讓他在王爺面前立下重誓。」

  平京王怔了一怔.但隨即說道:「不用,本王……」否定的話還沒說完,就聽門口一陣暴喝。

  「去死!」

  如火紅雲浪潮般狂湧進逸香廳,花非花柔順的長髮遇風全向後飄飛,紅雲掠過她撞上主座優雅端坐的平京王。

  「少主!」

  奉了花非花的命令去請莫飛紗來會客廳的阿吉在門口驚訝地大叫起來。少主為何一見主座上的人就臉色大變地殺過去,對方可是王爺啊。平京王手一按桌子,身子魅影般左移,低歎道:「飛紗,莫非你要弒父嗎?」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只有莫飛紗面無表情:「我已警告過你不要來煩我了,是你不聽。」紅綾處處殺招。整個逸香廳似乎滿溢紅影,絲絲密密地包住平京王。

  「你不怕誤傷了旁人。」

  平京王再左移,手中暗扣毒器,彈向花非花所坐的位子。

  「旁人?你身邊的吮癰舐痔之徒嗎?」

  紅綾變招急收,而平京王這才見到原本坐在逸香廳左側客座上的花非花已不見蹤影,他的毒器自然射空。突明瞭飛紗也應是她特意叫來的,更見劉建亭已嚇得躲在桌下發抖,更覺氣怒。

  紅綾如龍蟠風逸,華麗炫目,看得福壽如意心醉神迷:「沒想到毒尊的武功是如此高深,是我們小瞧他了。不過他不是布天門的少主嗎,為何成了王爺的孩子?」

  「我也極欲知道呢。」

  耳邊突然響起的聲音令福壽如意驚嚇得躍跳起來,回身貼在窗邊的牆壁上,而不知不覺貼近他們身後的花非花也為他們突然的動作而嚇了一跳。

  「怎麼了?」

  手指指向屋內,阿福的心臟還在劇烈跳動著:「妳,妳剛才不是還呆在房內嗎?」

  「他們父子相敘,必定情深意切,我外人怎好相趁。」花非花無辜地眨了眨眼,一點也沒覺得把莫飛紗留下自己單獨落跑有何不對。

  「老大,妳似乎對他們是父子的事情不太吃驚。」

  「開始只是因為小莫和他長得像而猜測兩人是親戚,而他一開口便是為毒尊而來更加深了猜測的可信度而已。」不過她也沒想到小莫的身份這麼顯赫,母親是個公主呢。

  「長得像?」福壽如意卻疑惑不已:「哪裡啊?」

  花非花一副「你們是瞎子啊」的表情:「眼睛呀,那種向上挑的丹鳳眼呀。」

  「哦,是這樣的。」福壽如意表示瞭解地點了點頭,他們可從沒敢直視莫飛紗那炫美波詭的眼超過三秒以上。真佩服老大還可以和他含情脈脈地對看哩。

  花非花也擠到窗台上,看著屋內纏鬥的兩人沉思道:「不過,平京王來提醒了我一件事。與其遮遮掩掩的當作秘密被人探聽出來使作威脅手段,還不如大大方方告之天下,說毒尊是我的人。」

  這次福壽如意更嚇得退避三尺遠,阿福手指顫抖地指向花非花,語不成聲:「老、老大,這、這不知羞的話怎麼由妳口中說出來,要說也是毒尊說才行……不、不,妳、妳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若四大門派和四大家族得知妳與邪派廝混在一起,絕對會取消妳的盟主資格啊!」

  「咦?是這個樣子嗎?」花非花驚詫地瞪大雙眼,這是她的私事啊,怎會勞動他們過來,但若真過問而危及她盟主之位的話……嗯,她要好好思量才對……

  「妳這傢伙,竟敢真給我猶豫!」

  熟悉的爆喝聲又響起,就見莫飛紗目露凶光地朝窗戶處奔來。以前只要一個冰冷的眼神就會讓人發抖的他如今也只能像普通男人那樣大吼著才能表明自己的憤怒了。

  見莫飛紗伸出的雙手就要掐住自己的脖子,花非花心虛地連忙轉身,拔腿就跑。

  莫飛紗躍出窗外朝她追去,鳳眼微瞇,唇角冷扯,陰側側地笑道:「呵呵呵呵,妳有本事就使勁跑吧,我不信妳那還未好全的傷腿能跑得過我!」

  臉色灰白的平京王雙手捂胸地跌坐在椅子上,沒想到飛紗如今的功夫竟可以在百招之內把他擊傷。

  「王爺,你沒事吧。」劉建亭從桌下戰戰兢兢地爬起來,走到平京王身邊驚惶地問。

  「滾。」反手一掌把劉建亭拍得吐血,平京王一臉陰狠:「我怎麼能在這時功虧一簣,飛紗是我的重要棋子,是將要娶貴族之女的小王爺,怎麼能讓他與草莽結親?!」

  但此時已沒有人去管因動了氣又心痛難忍的王爺,福壽如意貴吉祥七人呆看著花非花倉惶而逃、莫飛紗狂起直追,一路躍過亭廊軒台,而後消失在假山樹影中,七人呆呆地走到一起,呆呆地靜立許久。

  「……看來喜事近了……但是總覺得辛苦的又將是我們。」阿貴終於打破凝滯的無奈說出這句話來,卻是引出了其他人的共鳴。

  ★★-★★-★★

  身後的衣襟被抓住用力一扯,腳步受阻不穩,身子斜斜地滾落在草地上,連帶著也絆倒莫飛紗。手按住地又想支身跑走,莫飛紗忙移動身子壓住她,低喝道:「我才不會又讓妳逃走。」

  「嗤,有本事試試啊。」身體密合相觸引起的麻燙感令花非花為掩飾慌亂手拍向莫飛紗肩頭,卻不小心又望了他的眼,幽深卻明確的感情,目不轉睛的專注,竟使她凝聚的力道不知不覺消失,擊在莫飛紗肩頭的手掌,卻更像是擁緊他。

  開始連她都不敢直視的靈詭之跟,如今越來越沉迷其中。明明是相同的眸子卻可以如此奇妙,即可純澈如清泉,也能深幽似海,隨著光線和心情逐漸改變的黑色,此時只覺美麗而不是邪魅。

  是因為多了「心」的緣故嗎?

  是知道這個人絕不會傷害她的心安呢,還是即使被傷害了也不會怨恨的安心感?

  「妳現在想的是誰?」花非花又看著他發呆了,莫飛紗咬緊唇固執地問。

  「小莫啊。」

  大大的丹鳳眼猛地張得更大,憤恨的眼又令他的表情重變得陰狠:「不許……」突見花非花的眼滿盈著故意,莫飛紗及時住了口,細細地打量著她清麗細白的小臉。

  「其實妳裝傻時更為可愛呢。」

  得意的神情立刻變得凶狠:「你說什麼……」

  生氣的聲音消失在空氣中,花非花詫異地看著突然又變近的莫飛紗,他的唇緊貼著她的,吃下她未完的話語。「那,那個,」臉上先佈滿紅暈的反而是莫飛紗,他略略移開一下唇小小聲道:「妳可不可以先閉上眼睛。」被那樣明亮的眼直直看著,他會很不好意思再吻下去的啊。

  花非花眼波兒先流轉到別處,再害羞地垂下眼瞼。莫飛紗的臉上浮現出滿足的傻笑再吻了下去。由林間枝葉灑漏的陽光斑駁地印在兩人身上,風溫和地包裹住他們,有鳥在樹枝間躍來躍去,交頭接耳著。

  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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