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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呂希晨 -【尋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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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00:04:0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呂希晨 - 尋妻

歐陽水若在自家花園遭不知名的登徒子纏上!?  
爹親卻告訴她,那孟浪的男子是他為她選的好夫婿……  

童家人渴情、深情,也專情──  
這如天仙下凡的似水佳人,只能是他童嘯寒一人的  
無奈他的追求方式:沖、脫、抱「蓋爽」,實在太瞎  
嚇得她一見到他就哭爹喊娘滿場逃  
還得煩勞看不下去的未來丈人替他美言牽成  
美人兒才肯接受他,與他一同培養感情  
這樣很孬?哼!能與心上人「牽手」最重要!……  

嫁給他二年,她天天唱著「望君早歸」  
因為她的良人總愛孤身闖江湖,放她守空閨  
這種出去像不見、回來像撿到的相公,她真的受夠了  
她要讓他知道,冷落親親娘子的下場只有──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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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00:04:34 |只看該作者
序   

  好久不見
 呂希晨

  喲!真的好久不見了,大家。

  這麼痞的口氣,臉皮厚到萬里長城都汗顏的句子,除了希晨我,大概再也沒有人說得出口了。

  好一段時間沒有在〈飛象〉露面了,想我嗎?

  還是,想扁我?打我?踹我?

  別這樣嘛,看在我年紀大的份上,就放我一馬吧,好啦,求求大家了!

  這段時間,希晨做了很多事,進社會、轉大人、談戀愛、失戀,經歷了許多事,也……

  變老了。(啊──這是最頭痛的問題啊!)

  當然,在創作的路上,希晨也沒停過。

  (友人甲:是啦是啦,是沒停過,就是晚、慢、龜速了很多點。混呀!再混啊!最好是混到南極融化、世界末日,有種就再混啊!)

  感謝友人甲的「友情贊助」,可以退場了,謝謝。

  創作上,這段時間,希晨做了許多的嘗試,被希晨糾纏加荼毒的讀友們應該很能瞭解箇中奧義對吧?

  想扁我嗎?

  簡單,一句話!(雙手扠腰、抬頭挺胸,豪氣干雲)

  別這樣嘛,就放人家一馬嘛,好啦……(俠女豪氣不復見,瞬間化成小媳婦)

  請容希晨我絞指頭、咬手帕,扭腰擺臀努力撒嬌,以謝讀友們長久以來的追蹤與支持。(我撒我撒我撒撒撒……)

  咳咳!久別重逢,要嚴肅,讓我們回到正經話題。

  從事創作至今,經歷了許多,也成長了許多,在多方面不同的嘗試中,唯一的共通性就是不斷的創新。

  創造新的故事、嘗試新的題材、挑戰不同的風格──「變中求變」,是希晨的堅持,直到現在,仍然一本初衷。

  每個故事,同樣都是戰戰兢兢的嘗試與挑戰,我還是喜歡自討苦吃的我。

  回到〈飛象〉,是緣分的再續,也是生涯中另一階段的開始。

  一路同行的老朋友們,再次見面了。

  即將相識的新朋友們,初次見面呵!

  同樣的,請大家品嚐一道由呂希晨調製的菜餚。

  同樣的,請大家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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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00:04: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六月入夏,天候已漸露暑氣。

  這天,日頭獨掛高空,帶來些許燥熱。

  這樣的時節、這樣的天候,萬物滋長最為旺盛。

  彷彿沒入山巔的天際,放眼望去不見一絲雲跡,湛藍如海,別有一番開闊況味。

  空氣中,蘊涵著花草沁香與土壤受日陽蒸熨的泥地味,教人不禁貪婪地深吸口氣,藉以感受天地生息。

  「小姐,咱們下山吧,都快午時了,老爺夫人恐怕還在等著小姐回去一塊兒用膳呢!」

  清脆的嗓音出自一名身著青衫的俏丫鬟口中,可惜讓話裡的疲累與哀鳴減去了幾分美妙,教人聽來忍不住發噱微笑。

  丫鬟前頭不遠處,在一頂長得足以罩住整個人的白紗帽下,身著一襲淨白衣衫的女子牽嘴淡笑。

  「再一會兒就好,環翠。」聲音柔且暖,猶如春日煦陽。

  「小姐啊,咱們已經採了一整個早上的藥草,兩個竹簍也快裝滿了,再採下去還得了,小姐是想將山裡的藥草全采光嗎?」

  白紗下的纖細身影,因笑微微顫動。

  「傻環翠,藥草是采不完的。」

  夕顏山,在一般人眼裡,只是座半大不小的普通山頭,卻代表著近百年前一段令人醉心神往的情事。

  百年前,人稱「妙手神醫」的歐陽暉與同樣出身醫家的嬌妻柳夕顏,一路行醫至此地,柳夕顏鍾愛此山風光,歐陽暉愛妻之深,買下整座山,取名為「夕顏山」,而後倚山定居,一手建立歐陽世家的雛形,並派專人打理,且命家丁駐守巡邏,不讓閒雜人等入內。

  六年後,柳夕顏因一場意外香消玉殞,正值壯年的歐陽暉將家業移交長子,遁居於夕顏山,直到老死都不曾出山,也未續絃。如此深情,成為當世流傳不絕的美事。

  直到他往生前,仍不忘叮囑子孫細心照料夕顏山,如此代代相傳,延續不絕。

  事實上,這座屬於歐陽世家的夕顏山,對於醫者而言是座難能可貴的寶山;常人眼中的雜草,在他們眼裡是救命的良藥,歐陽暉當年買下此山,一方面的確是因為愛妻甚深,另一方面也是因此山多藥草的緣故;只不過世人偏好他深愛妻子這一面的浪漫,沒有多少人深思其中緣由。

  在第三代歐陽明接手之後,每年更是不惜花費巨資派專人打理,並因地制宜,試種許多珍奇藥草,讓「夕顏山」成為真正的「藥山」。

  而她──歐陽水若,身為歐陽明的獨生女,自幼承襲歐陽世家醫術,更明白自己腳下所立之地,是醫者嚮往的寶山。

  閉眼深吸口氣,在蘊涵諸多藥草芳香的空氣中,她感受到天地滋養萬物、生生不息的玄妙,心情不自覺地變得寧靜愉悅。

  是以每個月例行性的上山採藥,她總是流連忘返,愛極這種感受天地、無為而治的奧妙滋味。

  「小姐──」

  「妳若累了就先停下休息,我還想往上走一段路,採些秦艽回去。」

  「這怎麼行?」環翠趕緊追上,「小姐都不嫌累了,環翠怎敢說累?走走走,環翠領在前頭,小姐您當心腳下,這段山路不太好走,可別讓石頭給絆了……哎呀!」

  最後一個「腳」字還來不及說,環翠整個身子突地往下一滑,率先示範讓石頭絆了腳的後果。

  「哎喲喂呀……」環翠嬌俏的小臉登時皺成包子,一手按撫臀處,嘖嘖呼疼。「疼、疼死我了……」

  「呵呵!」歐陽水若輕柔的笑聲淡淡飄出薄紗。

  「啊,小姐笑人家!嗚嗚……環翠命好苦,嗚嗚……」

  「好環翠,妳先到一旁休息吧,我不要緊的。」

  「可是,我不放心讓小姐一個人在山裡走,萬一遇見壞人怎麼辦?」

  「山下佈滿巡守的家丁,誰敢擅闖?」歐陽水若笑著,柔煦的溫雅嗓音透出遮面的薄紗。「再說,我也不是沒有一個人上山採藥過。」

  「這話是沒錯啦,可我就是不放心嘛。」環翠皺眉,擔憂的望著即便紗帽遮面、仍不掩出塵絕色的小姐。

  唉!雖知這兒是自家山頭,山下還有巡守家丁,但她就是不放心。

  「不然,妳先在這裡休息一會兒,等覺得好一些,再上來找我?」

  環翠歪著腦袋想了想,贊同地點頭,「小姐可別走太遠累著自己,環翠等會兒就追上小姐。如果看見什麼蟲啊蛇的,可別又像上回一樣,自個兒動手抓……」

  「環翠。」呼喚的嗓音含著笑意。

  擔心過度的環翠恍若未聞,逕自繼續道:「蟲、蛇雖能成藥,可也是很危險的,小姐想要,只要喊一聲,環翠立刻衝到小姐身邊、幫小姐抓,呃……」她驀然想起自己怕蟲,小臉慚紅轉了話:「不不,是叫人來幫小姐抓。」

  「環翠……」

  「還有喔……」環翠繼續叮嚀:「如果有什麼不對勁,小姐一定要立刻大聲呼救,環翠一定會飛上來救小姐;另外……」

  歐陽水若只手撩開帽紗一角,盯著窮緊張的貼身丫鬟,帶笑的嗓音打斷她的叨念:「我只是上去採藥,不是要離家遠遊好嗎?」

  環翠的俏臉像抹上一層厚厚的胭脂,紅得很。

  「小姐笑人家!」

  歐陽水若微綻溫潤的笑意,出塵得讓環翠瞧得失魂而不自知。

  「妳好好休息,我一會兒就下來。」

  沿著山徑直上,環翠愣愣的看著自家小姐漸去漸遠的身影,內心又是一番忍不住的讚歎。

  仙姿縹緲、清靈絕美──不但男子看得失魂心動,就連女子見了,在心生嫉妒之前,早就深陷在如此空靈絕俗的美麗當中,難以自拔。

  所謂的仙子,就應該像小姐這樣。環翠心想。

  「秦艽,去寒濕,苦燥濕,辛散風。去腸胃之熱,益肝膽之氣,養血榮筋。」

  歐陽水若邊尋藥草蹤跡,邊喃念所習醫書的記載──

  「風、寒、濕三氣雜至,合而為痺也。其風氣勝者為行痺,其寒氣勝者為痛痺,其濕氣勝者為著痺。痺在於骨則重,在於脈則血液凝而不流,在於筋則屈不伸,在於肉則不仁,在於皮則寒(注)……原來你在這兒。」

  素手採擷幾株藥草,一手抽出絹帕擦拭沾在葉面未干的露珠,才放入背在背後的竹簍。

  午時將至,日陽轉烈,饒是不易覺熱的歐陽水若也開始感到微微燥熱。

  蓮步移至一棵孤立於山腰的榕樹下,歐陽水若卸下竹簍,掀起帽紗兩角別在帽簷左右,身隨目轉,徜徉於夕顏山上俯瞰即見的山光水色。

  風,徐徐吹拂,帶來和著藥草味的空氣,沁入心脾消減幾分暑熱,歐陽水若自得其樂地牽起微笑,愛極這樣恬淡且自然的生活。

  十七歲,應當是懷春少女詩情畫意的年歲;但對於自小浸淫醫書、深知天地生息之道的她來說,習醫治病、體認天地奧妙以豐厚生命,比前者更加吸引她。

  感到一絲喉燥,歐陽水若彎身,自竹簍中摘取一片薄荷葉,拭淨後放入口中咀嚼,清涼的甜味入喉,頓時舒暢。

  雙瞼輕合,歐陽水若張臂於身側,用視覺以外的感官去感知自然;風似乎有感,徐徐拂過她週身,掀動她的裙襬,使之翻飛如浪。

  她覺得自己飛了起來,想像自己有如大鳥展翅凌空翱翔,她情不自禁地泛起笑靨,微抬小臉迎風。

  毋需擔心讓人瞧見會暗笑她的舉止稚氣,因為此時此刻只有她一人。

  至少,她是這麼以為的。

  心神陶醉於山林的她,渾然不覺一道視線早在她步至榕樹下時,便緊緊跟隨在她身後……

  視線的主人並非有意窺伺,而是眼角意外掃見不遠處的一襲白影后,便怎麼也無法移開。

  練武使然,如鷹的極佳眼力讓他得以看清不遠處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雖不若近在眼前的清晰,但他敢說已能描畫出對方五成的相貌。

  光是這五成,就足以令他屏息忘我。

  乍見的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看見仙女。

  模糊的面容已有引人遙想的魅力,若是近在眼前,又會是怎樣的絕色?他無從想像那樣的絕美。

  而這些,只不過是剎那間的驚艷。

  風,颯然吹起,娉婷的身形在風中顯得裊裊娜娜,純白的裙襬帶著塵土的顏色,非但未減其美,反而增添幾許淘氣,靈動了看似柔弱的纖細,讓人以為是仙女下凡,在山野間玩耍沾染人世塵沙。

  然後,他看著她微張雙臂,淺淺地笑著,彷彿在人間嬉戲累了,正準備乘風回轉天庭,翻飛的裙襬化成飛天的羽衣,欲將她帶回凡人難及的天際。

  一瞬間,他激動地想飛奔至她面前,用一切方法留下她!

  若不是身後突然一聲呼喚,他發誓,他絕對會這麼做。

  「嘯寒。」童震遠喚著獨子。「你在看什麼?」

  「不,沒什麼。」童嘯寒轉身,同時引開父親的視線,內心深處不願與人分享令他怦然心動的發現。

  就連父親也不行。

  而這突如其來、毫無道理的佔有慾令他詫異。

  自他懂曉世事至今,二十二年來還不曾對任何人、任何事物有過如此強烈的獨佔欲,唯獨對那抹他甚至尚未完全看清相貌的纖麗倩影。

  他想……緊緊抓住她,終生不放!

  「別讓你娘久等。」童震遠沒有察覺獨子平靜表情下暗湧的波瀾,一心只懸在廝守終生的愛妻身上。

  「是。」童嘯寒應聲,並未因父親對他的忽略感到一絲失落;相反的,他一直引以為傲。

  童家人都是如此,渴情、深情,且專情。在他的想法裡,這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

  是的,渴情、深情,且專情……

  回身看向乍見麗人的高地,已不見芳蹤。

  「人呢?」童嘯寒停下,雙眸透出難得的慌亂,目光梭巡著高處榕樹四周。

  走在前頭的童震遠聞聲回眸。「誰?」

  「不,沒什麼。」童嘯寒狼狽地收回視線,一語帶過。

  他對自己的眼力極有自信,更不相信鬼神之說;雖然,方才看見的女子猶如不染人間的仙子,但絕對是活生生的人。

  她叫什麼名字?誰家閨女?是否已有婚配?瞬間,諸多疑問湧上童嘯寒心頭,最後一個問題更是令他愕然。

  是否已有婚配……

  關於這個問題,他知道自己不會樂見肯定的答案,絕對不會!
  
  「爹有故人來訪?」

  歐陽水若停下捻葉的動作,巧目流轉看向前來報訊的環翠。

  怦咚!環翠按撫一下胸口,吃不消地倒抽口氣,待收拾好亂了譜的心神,才點頭說道:「是啊,聽說是老爺的八拜之交,有十多年沒見面了。」

  「爹的八拜之交?」歐陽水若側首忖想,未多時,立刻明白過來。「想必是童震遠童世伯。」

  「小姐見過?」

  「傻環翠,童世伯與爹十八年未曾碰面,我怎麼可能見過?」

  歐陽水若起身,環翠眼明手快地送來一盆清水,伺候小姐淨手。

  「那小姐怎麼知道?」

  「我常聽爹提起。」拭乾手,歐陽水若接過她遞來的清冊,開始盤點藥倉內的草藥數目。

  「聽爹說,童世伯在江湖中是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環翠聞言,雙瞳登時一瞠,閃動頗有興味的精光。「武林高手、奇俠怪客、不世出的高人?或是四處打抱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俠?還是……哎喲!小姐幹嘛捏人家的臉?」

  「好讓妳清醒,別做白日夢。」絕麗的容顏綻放打趣的笑靨,迷得環翠又是一陣頭暈目眩。

  這就是她的寶貝小姐……環翠內心暗暗讚歎,隨侍在小姐身邊已有十年,照理說應該早習慣了小姐更勝百花的絕世麗顏;但很遺憾的,她沒有,非但沒有,還經常被小姐的美態震得心跳急促,好半天回不了神。

  纖柔如她家小姐,絕非那種只是擺著好看、動也不動的瓷娃娃;小姐的美靈動絕艷,時而打趣捉弄的神情更是吸引人。

  歐陽水若好笑地睇凝貼身丫鬟的憨樣。

  環翠甩甩頭,連忙回神。「小姐不去看看?」

  「我相信依爹的個性定會留世伯多住幾天,不急。」

  「可、可環翠想看……好嘛,小姐,環翠求您了,咱們一塊兒去瞧瞧好不?」

  「環翠……」

  「好嘛,求您了,小姐?」

  歐陽水若合起清冊遞給她。「妳先將清冊放回書樓,我在廳外等妳一同去見爹與童世伯。」

  「謝謝小姐,就知道您對環翠最好了!」俏丫鬟揚起燦爛笑臉,連忙抱著清冊往書樓方向跑。

  歐陽水若笑著目送丫鬟,獨自往曲徑迴廊步去。

  繞了幾彎幾拐,經過幾處亭池水榭,歐陽水若甫穿過海棠形門洞,一個黑影霍地出現在她與環翠約好的前廳迴廊中,憑欄倚坐,似是欣賞廳外園林景色。

  「喝!」歐陽水若驚喘出聲。

  凝視園林造景的眸子迅速一動,防備的目光在看見出現於門洞處的歐陽水若時,乍轉驚喜。

  是她?童嘯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早些時候看見的下凡仙子,如今竟然近在眼前。

  此刻已近申時,夕陽西下,橘紅相間的落日餘暉穿過層層遮蔽的屋舍、園林樹木間的空隙,疏疏落落的灑在她的身上,幻化點點虹光,襯得她白皙姣好的美顏透出粉嫩剔透的色澤……

  原本五成模糊的相貌如今落實成了十分的天仙絕色,霎時震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有急如擂鼓的怦然心跳,告知自己此刻心旌搖曳的錯愕狼狽。

  但他一點也不想克制,她的美令他無法轉移視線,而嫻靜柔雅的氣質更令他眷戀流連。

  眷戀──是的,就是眷戀,只見兩次面,他竟開始對她萌生眷戀!

  而童嘯寒更驚訝地發覺,他一點也不認為這有何不妥;甚至,他縱容這份「眷戀」迅速滋長,任其如籐蔓般纏上心頭。

  卓鷙的視線壓得歐陽水若喘不過氣。

  不曾見過的陌生人,怎能用如此失禮的目光看她?就算……就算他再怎麼出眾卓爾,一旦行徑悖禮,充其量不過是個流於輕佻的鹵莽男子。

  「失禮。」半是依禮、半是失望對方輕浮的行止,歐陽水若輕道,轉身循原路離去。

  「慢著!」

  出神的童嘯寒這才清醒,足踏欄杆,催展輕功,疾如電掣地來到門洞前,扣住她的皓腕,強硬留人。

  一來一往,雙方僵持在門洞前。

  是男子的動作太過剛猛,抑或眼神太過懾人?歐陽水若向來平靜恬柔的神情染上從未有過的慌亂。

  「你、你……」

  「妳叫什麼名字?」

  「放開我,歐陽世家豈容你胡來放肆!」她強自鎮定道。

  可惜,柔美剔透如蟬翼的聲音,實在不適合用來威嚇警告人,尤其是在對方已然動心的時候。

  「妳叫什麼名字?」童嘯寒執意得到答案。「與歐陽家有何關係?」

  再次沉迷於她的花容月貌,童嘯寒憶起早先拜見過的歐陽夫婦,更想起長輩們寒暄時提及、令他聯想起「柔情似水」這四字的芳名。

  「水若?」他輕喚,感覺掌下人兒乍然一顫,他知道自己說對了。

  「你、你怎麼能喚我閨名?」歐陽水若慌了,更是扭動手腕掙扎著要逃出這名陌生男子的掌握。

  這樣的輕狎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惱,胭脂般的紅暈忍不住飛上兩頰。

  始作俑者被這艷容攝去心魂,愣愣地望著她嬌羞的紅霞,怎麼也抓不回渙散的心神,專注地凝視眼前的玉容,貪戀地想將她每一分神采看進眼底,而後私藏在心底,不讓任何人分享。

  她只能是他的!

  只是一剎那,童嘯寒的腦海迸出如是專斷獨霸的念頭。

  她只能是他的──再次於內心重述這想法,他淡淡地笑了,柔化了卓爾不群的冷傲相貌,取而代之的是教人瞠目的溫情。

  若童氏夫婦在場,必會懷疑此刻的童嘯寒不是他倆教養二十二年、自小少言寡情到淡漠的獨生子。

  「水若。」童嘯寒輕喃,深潭似的黑眸閃動著二十二年來未曾有過的狂熱。「妳可有婚配?」

  大膽的發言驚得歐陽水若訝然以視,久久不能成言。

  「你……你……」

  「不,這問題實在多餘。」他逕自說道:「無論妳是否已許配給人,我都要娶妳為妻,水若,妳只能是我的。」

  話語中的肯定彷彿整件事他說了就算。

  歐陽水若更覺慌亂。他看著她的眼太過熱切,說話時,語調裡的勢在必得更教她心驚膽戰。

  老天爺,她甚至還不知道他是誰!

  「放開我!」歐陽水若不曾放聲尖叫過,眼前這陌生男子卻逼得她破例,「爹、娘、環翠!快來人,救、救救我……爹、娘!」

  在家中呼救是不怎麼光彩,但眼下她只能如此做。「爹、娘!誰都好,快救救我……」

  與知交在前廳敘舊的歐陽明與江芝燕夫妻,聽見愛女求救的聲音首先衝出來,童氏夫婦亦隨後跟出。

  「怎麼回事?」

  「嘯寒?」童氏夫婦不解地望向獨子。

  緊接著,雜沓的腳步聲自四面八方湧來,家丁丫鬟皆有,環翠亦在其中。

  「小姐……」

  引起這場騷動的罪魁禍首卻神色自若,對眾人異常的注目絲毫不以為意,鷹眸掃過每一張不解的疑惑臉龐,最後停留在歐陽明與江芝燕夫婦身上。

  「世伯,敢問水若是否已有婚配?」

  晚輩突然丟出這麼一個問題,歐陽明呆了下,很直覺地搖頭。「不,水若尚無婚配對象。」

  「很好。」童嘯寒冷峻的面容露出一絲滿意的淺笑。

  童氏夫婦到底比較瞭解獨子,心裡隱約有了底。

  然而為母的鍾靈秀還是多此一舉地問了,也算是替愛子製造提親的機會:「嘯寒,你問這個做什麼?」

  「世伯父、世伯母。」直接點名兩位長輩,童嘯寒堅定的道:「今生今世,小侄嘯寒非水若不娶。」

  「什麼?」

  這一聲駭叫除了歐陽夫婦的錯愕驚呼外,還混雜了許多在場家丁與丫鬟的訝異。

  當然,也包括歐陽水若的不敢置信。

  他竟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天啊!仙姿玉容掩不住羞惱的紅霞,歐陽水若無力抵擋,只能任其佈滿雙頰,在已是絕世的麗顏上再添三分艷光。

  童嘯寒莫名地皺了眉頭,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打橫抱起,以輕功躍上屋頂,離開現場。

  他不想與任何人分享她的嬌羞,一點也不想!


  註:出自「黃帝內經」之「素問.痺論」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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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為照料上門求診的病患傷者,歐陽家宅邸分為內外兩部分,外部供求診、照料病人之用,內部才是歐陽家的私人宅院;兩邊之間僅有一條小徑相連,各自擁有獨立的大門,以供出入。

  歐陽世家對外部分,別名「濟世山房」;內部宅院則別名「曜日山莊」。

  諸多院落中,唯有歐陽水若的「水雲閣」不見一處假山造石的園林景觀;取而代之的是千花百草種植遍地,在主人的巧心設計下,依其習性、藥性,各自有其最佳歸宿。

  是的,這些乍看之下賞心悅目的花花草草,並非只是觀賞之用,更是救命良藥;歐陽水若習醫成癡,就連歐陽明都曾說她「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其醫術之精湛,可見一斑。

  水雲閣左側,自夕顏山溪澗截入一道細流以供灌溉花草之用,一座扇面亭臨近曲流而立,是歐陽水若除了夕顏山、濟世山房、藥倉外,最常流連的地方。

  一曲「平沙落雁」,自勾剔抹挑的十指下逸出,琴音悠揚,遊走於天地之間,流利的指法以樂律為筆,勾勒出群雁起落飛鳴、迴翔呼應的景致。

  然而,本該悠揚從容的琴音,意外添進一抹撫琴者心知肚明的慌亂,這一切全拜突來的訪客──童嘯寒所賜。

  歐陽水若終於知道他的名字,她在他「非水若不娶」的求親宣言、及將她抱起的輕狂舉動中嚇得昏厥,轉醒後經娘親告知。

  而他四天前突如其來的求親,也宛如在曜日山莊投下巨石,引發軒然大波。

  童嘯寒……

  「呵。」琴音漸慢趨靜,嫣紅唇瓣逸出一抹輕笑。

  多麼狂妄的名字,正好符合他這般的狂人,她想。

  娘說他年方二十二──才大她五歲,可他週身渾然天成的嚴肅氣質卻不像才二十二歲的男子,她以為他應該更大一些,至少二十五、六歲。

  若他知道在她眼裡的他看似二十五、六歲,不知他會有何反應?

  「絕美的笑容。」低沉的聲音突地打破她幻想的天地。

  佇立在暗處看了好一會兒,童嘯寒終究還是受不了被她忽視,緩步走進扇面亭,強自闖進凡人所不能及的天仙地界。

  「告訴我,妳笑什麼?」

  歐陽水若起身,隔著亭心石桌,與他相峙。

  「你、你怎麼會在這?」她心慌意亂,心跳急促。

  「循琴音而來。」童嘯寒走近石桌,長指緩緩撫過琴面七根琴弦,感覺殘留其上的餘溫,深幽的黑眸慵懶的一抬,凝睇身子緊貼亭柱的可人兒。「或許,我該攜瑟前來,與妳共譜一曲。」

  琴瑟和鳴?歐陽水若微喘,雙瞳俯視足尖,迴避他灼人的視線。

  「你……別胡說……」

  童嘯寒挑動一弦,發出清脆琴音。「為妳彈首『鳳求凰』可好?」

  「你──」

  不容她拒絕,童嘯寒反客為主,轉過琴面,左手按弦,右手抹挑,低沉的嗓音和著琴聲:「鳳兮鳳兮歸故鄉,邀游四海求其凰。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注)──」

  「住口。」低啞的吟唱教她紅了香腮,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膽敢闖入水雲閣,還說這些讓人心悸的話。「你、你請自重。」

  童嘯寒站起身,步向她。

  「嫁我不好嗎?」雖是詢問的聲調,卻更像在對她說「妳眼前的男子如此卓爾,不嫁可惜」似的。

  心思玲瓏的歐陽水若怎會聽不出?

  「你……太狂傲。」

  「狂傲?」他挑眉。「我只是問妳為何不嫁我,何來如此殊榮,讓妳得出我行止狂傲的結論?」

  再一次,歐陽水若無言以對。

  出現至今,他確實未做出任何舉動,只是淡淡說了幾個字;狂傲──這就是他給她的感覺。

  「或者,我不應該讓妳失望。」

  他應該做些什麼,好不枉她送他的「狂傲」一詞?

  「什麼?」

  眼前霎時閃過一道黑影,歐陽水若來不及看清,整個人已陷進由童嘯寒一雙臂彎圈起的世界。

  男子陽剛的氣息驀然籠罩住她,帶著狂傲凌人的氣勢,強行取代她蘊涵藥草清香的天地。

  他、他要做什麼?

  「童公子!」

  「嘯寒或是夫君,妳只能擇其一。」

  歐陽水若強抑內心的慌亂,力持鎮定的道:「童公子請自重。」客套的稱請透露了她溫柔底下隱然未現的剛強。

  然而,纖柔出塵如她,即便有剛強的一面,在童嘯寒眼裡,也是易折得教人不由自主萌生憐惜之意。

  「若不是這般柔美的聲音,若非這雙盈淚的水眸,也許……妳的話還有幾分嚇阻的威力,水若。」

  昂藏的氣勢、篤定的話語,擊碎她的抗拒。

  「你……放開我……」歐陽水若纖細的身子顫抖如風中柳絮,惹人心憐。

  童嘯寒感覺得到,也想放縱自己對她疼惜呵憐,但她意圖將他拒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激怒了他。

  明知親事塵埃未定的此刻,他童嘯寒沒有權利、更不應該對她做出如此親暱的舉動,他還是蠻橫地做了,只因為他單方面地認定她──歐陽水若,是他童嘯寒今生唯一的妻。

  所以,童嘯寒毫不遲疑地強行掠奪那雙緊抿抗拒的唇瓣!

  火熱的唇毫無預警地貼上抿得發白的小嘴,吞噬掉歐陽水若所能發出的最後一聲驚呼,宛如狂獸吞噬捕捉到的獵物,猛鷙的獨佔欲自攻城掠地的唇舌送入無措的檀口。

  歐陽水若盈眶的淚因為他的孟浪輕薄,終於溢出眼眶。

  他怎能這樣欺負她?

  嘗到一絲鹹味,童嘯寒退了半寸,隼眸凝視紅艷似血的櫻唇,不後悔方纔的行徑,但懊惱令她落淚的後果。

  抱起她坐上石凳,童嘯寒小心翼翼地將她安置在懷中,調整至最舒適的位置,他多希望她能明白,這位置從此專屬於她,永遠。

  「別哭了……」一手環住她腰身,一手繞至後頭拍撫她哭得發顫的背脊,童嘯寒試著放柔聲音:「我只想要妳知道,妳注定是我的。」

  「不……」任憑心湖波濤洶湧,對他的存在並非無動於哀,歐陽水若還是搖頭。「我不是……」

  「不准說不!」溫柔摟抱的手臂轉趨強硬,甚至弄痛了她嬌柔的身子。「不准妳說不,水若。」

  歐陽水若不再說不,但搖如博浪鼓的螓首,與緊抵他胸膛的小手,無一不是沉默的抗拒。

  沒有違抗他「不准說不」的喝令,卻也不是答應他的求親,看來他低估她溫柔底下潛藏的剛烈性格了。

  她是纖柔出塵的絕世佳人,但除卻柔美的玉貌及溫和嫻靜的氣質之外,她亦有剛烈不屈的一面。

  「我該拿妳怎麼辦呢?」安撫懷中抽泣佳人的童嘯寒不禁低喃自問,語調暗暗透出一股不知所措的挫敗。

  他渴情,希望擁有如雙親一般終生廝守的摯愛,然而他卻不知道如何取得,只能依照自己的意念行事。

  但顯而易見的,他的所為已惹她傷心,讓認定的終生伴侶不願接受他。

  他該拿她怎麼辦?

  久違的八拜之交在十八年後來造訪,歐陽明當然開心;但是兩名晚輩所引起的問題,讓他再見故人的快樂減去三成。

  唉,怎想得到童世侄竟會對水若一見鍾情?

  歐陽明側首打量坐在一旁閱讀「備急千金要方」的愛女,發現醫書還停留在一刻鐘前他窺探時的「傷寒篇」。

  看來對於這行事出人意表的世侄,他的寶貝女兒並非無心。

  「咳……咳咳!」

  「爹?」歐陽水若這才回過神,關切地望著父親。「您受寒了?」

  「不不。」身為醫者,歐陽明偏好醫人,最厭惡被醫,連忙否認。「倒是女兒妳……受『寒』多日了。」

  「爹,你在說什麼?」

  「別跟爹裝迷糊。」教養多年,歐陽明相當瞭解愛女的七巧玲瓏心。「來談談妳的『寒症』如何?」

  「女兒並未染上寒症。」歐陽水若俯首,發現研讀的是「傷寒篇」,立刻連翻十數頁,視而不見。

  「妳何時學會一目『千』行的功夫來著,教教爹可好?」

  歐陽水若合上書,心知無法轉移父親的注意力。「女兒不想談他。」

  想起他那日的輕薄,歐陽水若就覺得心口難受,事後他端出諸多情難自禁的借口,她卻怎麼也聽不進去。

  他無視禮教、不顧她名節清白的恣意行事,在在惹惱不曾動氣的她。

  歐陽水若惱極他的孟浪舉止,是以不願承認她對這樣輕佻鹵莽的男子,動了十七年來未曾驛動的芳心。

  「妳不覺得好奇嗎?」歐陽明看準愛女求知慾旺盛,丟出餌食。

  「好奇什麼?」

  「關於童世侄。」

  「不。」歐陽水若想也不想的拋出答案,配上向來柔和、此時卻凝上一層薄怒的嬌容,大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女兒不想知道『那個人』的事。」

  那個人?歐陽明瞭悟,忍不住笑出聲,「難得我的好女兒也會動氣呵。」他回頭得記得對世侄表達敬佩之意。「妳真這麼討厭他?」

  歐陽水若不答反問:「爹欣賞他?」

  「妳娘也很中意他。」

  她的絕色容顏霎時一白。「難道爹娘是想……」

  「若妳反對,爹娘絕不會勉強妳。」

  一句話──明的,是以女兒意見為依歸的疼惜之情;暗裡,反將歐陽水若推入進退維谷的窘境,說反對也不是,說不反對也不是。

  「爹……」

  「病徵初現,即刻醫治,十能去其九……這道理妳不會不明白的,水若。」

  「女兒知道。」

  「所以,來談談妳的『寒症』吧。」歐陽明拂過烏亮長鬚,溫笑不語,等待女兒啟口說出病狀。

  「童世伯為何而來?」

  拐彎抹角呵!歐陽明也不急,徐徐道出緣由:「我們歐陽家救人有一定的規矩,這妳是知道的。」

  「是,凡歐陽家之傳人,必須謹守救一人換一個要求的規矩,不可違背。」

  「沒錯,這個要求可大可小,兌現之期可長可短,全看我們歐陽世家的好惡而定;當年我答應救妳童伯母,便向妳童世伯提出要求──別緊張,並非定下兒女的終身大事,妳不必緊張。」

  「爹!」歐陽水若的杏眸含惱瞋睇。「您別胡說。」

  「哈哈!」歐陽明拂過長鬚,繼續追憶往事,「妳童世伯當年以一把龍嘯劍聞名江湖,龍嘯劍法更是獨步武林;可也拜這武林高手的盛名之累,幾個江湖賊人見敵不過妳龍嘯劍在手的童世伯,便將目標轉向不諳武功的童伯母。」

  「所以童世伯帶著伯母求醫,而爹要求他此後不得再用龍嘯劍法?」

  「也不是這麼說,爹只不過是封禁妳童世伯隨身的龍嘯劍。」

  「封劍?」

  「畢竟是江湖人,多少會有仇家找上門的。」歐陽明解釋道:「是以,我留下龍嘯劍;要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道理同樣適用在武學上,龍嘯劍法少了龍嘯劍,就像我們用膳少了木箸,怎麼樣都不方便,其威力在無形中也就削弱了一半。」

  歐陽水若忍俊不住地笑出聲,「武功和飲食怎能混為一談?」

  「萬物同源,其理相通。」歐陽明晃晃手,哂笑。「爹會這麼做多少是希望這樣能制衡妳童世伯,讓他少恣意妄為,如能就此退隱山林更好。有了妻兒就不該再涉足江湖,而他也做到了。」

  「這又與世伯造訪我們曜日山莊有何關係?」

  「龍嘯劍本是童家的傳家寶劍,妳童世伯為救愛妻,毅然割捨,衝著這點,爹忍不住與他結拜金蘭;既然是兄弟,自然會網開一面,爹當年是要求他本人留下龍嘯劍,可沒說──」

  「其後代不能討回。」歐陽水若明白了。

  「不愧是我歐陽明的女兒。」

  「所以童世伯此次前來,是為了帶『那個人』來曜日山莊取回龍嘯劍。」

  「『那個人』也是有名有姓的。女兒,爹知道妳記性甚佳,怎麼老記不得童世侄的名字,妳忘了嗎?他姓童,名嘯寒。」歐陽明代她說出迴避多時的人名。「現在我們該回頭談談妳的『寒症』了。」

  果然逃不過,唉!「爹希望女兒點頭?」

  「我和妳娘都很放心將妳的終生托付給嘯寒。」

  「為什麼?」她不懂。

  那樣的狂人,爹娘為何中意他,且放心將她的終生托付予他?

  「對於嘯寒,妳不好奇嗎?」

  「女兒好奇。」歐陽水若承認。「是的,爹,女兒的確好奇。世伯和世伯母是怎樣的雙親,竟教養出如此倨傲張狂的獨子?不過二十二歲,行徑蠻橫卻又渾身散發不容忽視的威嚴,這樣的人,是什麼樣的環境才能淬煉成就的?女兒十分好奇,想必那定是精采非凡的過往……」

  「倨傲張狂?行徑蠻橫?」歐陽明訝異極了。「妳口中說的那個人是我童世侄嗎?他哪裡倨傲張狂,又哪兒行徑蠻橫了?」

  「他──」歐陽水若頓口,怎麼也說不出當日在水雲閣中他強行索吻的舉動,只好改說別的:「他不顧女兒顏面,當著眾人面前向爹提親,這還不張狂、不蠻橫嗎?」

  「我以為這叫情難自禁。」歐陽明愛憐地拍拍女兒的手背。「水若,妳是爹娘最引以為傲的女兒,美麗聰慧、內外兼備,像是上天精心成就的人間仙子,誰見了妳,都會忍不住呵憐疼惜,捨不得妳受一丁點兒苦。」

  「爹太誇獎女兒了。」歐陽水若垂下羞紅的小臉。

  「爹說的是真的。這幾年上門提親的人多如過江之鯽,足以證明爹的話並沒說錯。」

  「爹!」

  「不過……」歐陽明打趣地眨了眨眼。「這些上門求親的人有哪個像童世侄這般,能引起妳注意又令妳方寸大亂?」

  沒有。歐陽水若在心裡篤定地說,除了那狂放的男子,沒有人能在她的心版上留下痕跡。

  「可他態度高傲,有悖禮節。」歐陽水若拚命數落。

  「在爹看來,那是與妳童世伯如出一轍的情難自禁、不拘小節。」

  「嗄?」

  「嘯寒與妳世伯年輕時幾乎一模一樣,是個徹徹底底的『童家人』。」

  歐陽水若聽出父親在「童家人」三個字上刻意加重的語氣,不禁感到疑惑。

  「童家人?」

  「是的。」歐陽明點點頭,很樂意為愛女解惑。「等妳聽完童家人的事之後,爹相信妳對嘯寒定會有另一番嶄新的認識,也會明白爹娘為何不反對這門親事。」

  隨著歐陽明描述的往事,原本存疑的歐陽水若在不知不覺間,的確如爹親所說,對那抹介懷於心的身影,有了另一番瞭解。

  一點一滴的,她逐漸改變原先對他的看法,避而不談的「寒症」,也在父親緩緩述出的昔日往事中痊癒……

  童家人渴情,深情,也專情──

  歐陽明這句開頭,就已讓他的寶貝閨女印象深刻,更別提接下來說到童震遠為其妻報家仇,是如何一夜狂斬黑山寨百餘名賊寇,又如何為博愛妻一笑,夜奔兩百餘里至江南凌月齋購買其妻鍾愛的首版書冊,以及之後許多許多令她不敢置信的瘋狂行止。

  她以往只顧著鑽研醫術、平靜無波的心湖,不由自主的泛起圈圈漣漪;經過數日,仍無法回到最初的心境。

  那樣濃烈激昂的情感,那般專注不渝的深情……與她敬仰的曾祖如出一轍。

  她並非不會動心的木頭人,只是有曾祖令她動容的摯切深情作為前例,讓她不由得心生嚮往,對於情愛的要求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嚴苛。

  若無這般深切或更甚的情意,難以令她動心,進而托付終身──歐陽水若很清楚這一點。

  「想必爹娘也看出來了。」歐陽水若輕輕一歎。「所以爹才會故意跟我提及世伯及世伯母的過往。」

  醫者,醫人身亦醫人心,爹果然是妙手回春的神醫。

  爹娘欣賞嘯寒,不只因為他是童家人,更因為他品行不壞──好水若,先別反駁爹這句話,只要妳細心觀察,妳會知道爹為何這麼說;嘯寒具有童家人最根本的性格,不過……呵呵,他追求意中人的手腕遠遜於妳童世伯,也難怪會惹妳討厭了,哈哈哈……

  那日父女的對話終止在歐陽明打趣的結語下,也讓歐陽水若深思不已。

  這幾日,她就連醫書都看不下去,心裡、腦海裡,滿滿的都是一張俊逸狂傲的容貌。

  還不承認動心嗎?

  不,她承認,自己是動心了。

  獨步在前往夕顏山必經的銀杏林徑,歐陽水若首度正視早已為某人驛動的芳心。

  她太過專注於思緒,根本沒注意腳邊的路況,一個恍惚,蓮足踩上圓滑滾動的石頭,重心頓失,整個人往地上跌去。

  「啊!」

  幾乎只是一眨眼的瞬間,歐陽水若跌人的不是會令她疼痛的林徑石地,而是一堵堅實溫暖的胸膛。

  「妳不會走路嗎?」童嘯寒質疑的口氣包含微怒,氣她的失神。

  這樣的絕塵天姿,教人捨不得看見她露出一丁點兒難受的表情,更不忍傷她絲毫;而她竟然這麼不愛惜自己,恍恍惚惚的,也不怕跌跤受傷!

  「你……」怎麼會在這?歐陽水若訝然。

  才想到他便見著他,毫無準備的芳心乍然怦動,亂了原本的平靜。

  一瞬間,她意識到自己早在不知不覺中對他投注了情意,歐陽水若難抑激動,紅了眼眶。

  童嘯寒卻誤以為他的碰觸又惹哭了她。

  「妳厭惡我到連這樣的碰觸都難以忍受?」

  「不是這樣……」她想解釋,卻被他憤怒的表情駭得倒抽一口涼氣,無法順利成言。

  而這,又讓他解讀成她對他的懼怕。

  該死!這幾日他已經盡可能不讓她發現自己的存在,委屈地躲在暗處只為見她一面;若不是這次為了護她,他不會露臉。

  可看看他出手相救得到什麼回報?竟是她厭惡他接近而滑落的珠淚!

  決堤的情感得到如此回應,羞惱及挫敗擊得童嘯寒心火直冒,鬆手放開懷中人,忿然退開。

  「童──」

  來不及喚住他,歐陽水若只能愣愣地看著他施展輕功縱上半空,修長的身子瞬間隱沒在銀杏林間。

  這人……不聽完她要說的話就這麼離開了?歐陽水若的視線定在掩去他身影的銀杏林,久久無法收回。

  半晌,她終於回過神來,怎麼也不明白他為何突然發怒,憤而離去。

  想起方纔的情景,不知怎地,一開始萌生的懼怕在他離去後,逐漸轉化成忍不住的笑意逸出嫣紅唇瓣。

  天,她竟然覺得他方才在鬧孩子脾氣!


  註:漢古詩 司馬相如 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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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00:05: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森冷的銀芒如疾風飛馳,颯颯作響的破空聲讓人聽來格外驚心,生怕下一刻這利劍會落到自己頭上。

  劍招凌厲,揮劍的人表情更是沉重。一招一式,身體早已記熟,挑、刺、掃、點──如呼吸般自然而然隨著劍式遊走。

  然而,愈到後頭,劍愈舞愈狂,招式愈練愈急,洩露舞劍者眉宇之間緊鎖無解的陰鬱。

  劍似乎感應到人的情緒,隨著一聲長喝,發出狂獸出柙的咆吼,劍氣夾帶煩躁的怒意,將不遠處的造景石一劈為二。

  「你分神了,嘯寒。」鍾靈秀待兒子收式才走向他。身為武林高手的妻子,她很明白武者在練武時真氣內力運走全身,是最難以接近的時候。

  「娘。」童嘯寒喚了聲,未對她的話有任何回應。

  「是因為水若嗎?」

  「娘!」

  「娘喜歡她。」鍾靈秀無視兒子因困窘更結寒霜的表情,他是她懷胎十月所生,怎會怕?

  「那孩子制得住你。」就像她制得住心愛的丈夫一樣。

  不是動刀用劍,而是以柔克剛。

  童家的男人秉性剛強狂傲、恣意妄為,只有在面對鍾情的對象時,才會因為怕自己的妄行傷及心愛的人而有所節制。

  制得住?軒眉傲氣的一挑。

  鍾靈秀抽出絲帕,為兒子拭去頰上汗珠。「她困住你了,不是嗎?」

  童嘯寒冷如寒冬的表情垮下,露出二十二歲年輕男子的挫敗。「我不知道該如何接近她,我一出現在她面前,總會惹她哭泣。」

  明明最捨不得她落淚,偏偏他正是那個輕而易舉就能弄哭她的人;他的傲然霸氣到她面前只會嚇壞她。

  對她,他動輒得咎,手足無措。

  「你爹也曾經令我害怕。」鍾靈秀風韻猶存的美顏泛起沁甜的微笑。「童家的男人似乎擅長讓姑娘在動心之前先被嚇得逃之夭夭、避如蛇蠍。」

  「爹也如此?」童嘯寒第一次聽說。

  「水若是個善解人意的姑娘,早晚會明白你的用心。」

  「早晚?是早還是晚?」他一向沒有耐性等。

  「總有一天會懂。」這兒子啊,與丈夫就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一樣沒耐性。

  「我不想等。」認定要相守一生的人就近在眼前,他卻只能遠在天邊、躲在暗處窺探她,以慰思念,這根本不是他童嘯寒的作風!

  「如果這樣還不能點醒你,說再多也是枉然。」童震遠任性地破壞這幕母子談心的畫面,口氣不悅,似乎十分介意愛妻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妳不該出來這麼久。」

  「我難得與嘯寒談心──」

  「日陽甚毒。」

  「讓夫君擔心是妾身的錯。」鍾靈秀柔順地偎進丈夫為她敞開的胸懷,溫潤的聲音極具安撫的效力。

  「我不是怪妳。」童震遠冷峻的語調出現一絲平日不易見著的慌亂。

  童嘯寒注意到母親唇角勾起了微笑。

  「我沒有怪妳的意思。」得不到回應,童震遠再次重申。

  「我知道,但……對不起……」鍾靈秀柔柔的回應,螓首始終未抬起迎視自己的丈夫。

  童震遠冷峻嚴肅的臉頓時洩露苦惱,懊惱自己令愛妻不快。

  「靈秀,我──」思及獨子還站在跟前,童震遠住口不語,將愛妻打橫抱起轉身回房,顯然欲說的話不適合在人前道,就連在自己的兒子面前也不行。

  童嘯寒目送爹娘離去,更看見母親抬頭,越過父親的肩朝他一笑。

  他突然明白那句「制得住」是什麼意思了。

  明白過來的同時,他發現自己沒有任何抗拒的念頭;相反的,他更羨慕爹娘這般鶼鰈情深的契合。

  如果是這種「制」法……他也會和爹一樣,甘之如飴。

  濟世山房,除了江湖人,亦是附近百姓安心上門求醫的藥堂,在那裡坐陣診斷的大夫不論男女,醫術均屬上乘。

  醫病不分輕重,歐陽父女平日也會露臉看診;但為免愛女的天仙姿容引起不必要的困擾,歐陽明要求愛女會診必戴面紗,且坐在最後一張、也是最內側的桌位看診。

  事父極孝的歐陽水若只好謹遵父命,忍受這樣的不便。

  久而久之,「濟世山房有位貌醜而不得不覆面的女大夫」這樣的消息不脛而走,知情的人只覺得啼笑皆非。

  「您中了蛇蠱毒。」歐陽水若說道。

  「毒?」病人聞言,臉色發青。「我中毒了?蛇、蛇蠱……」

  「是蛇蠱毒,不是蠱,只是別名如此,大娘毋需緊張。」

  「這、這有得救嗎?」

  「放心,您中毒不深。」歐陽水若柔柔的嗓音安撫了擔憂的病婦,開立藥方的同時,她也念出所寫名目:「生麥門冬五兩、甘草三兩、桂心二兩、人參一兩半、蔥白半斤、豉二升……環翠,帶大娘至藥櫃抓藥。」

  「是。」

  她回頭,對病婦叮囑:「大娘,這藥您拿回去後煎服,一日即可解毒,若之後覺得心口悶熱、滯氣不散,再到山房尋我,我會另開人參湯方給您服用。」

  「謝、謝謝大夫!」大娘感激地彎了彎腰,在環翠的攙扶下離開。

  「下一位。」歐陽水若埋首磨墨,並未抬頭。

  感覺有人落座,歐陽水若開口:「哪裡不舒服?」

  「我以為大夫治病,應該望聞問切。」低沉的聲音讓磨墨的素手僵住。

  她倏然抬頭。「你?」童嘯寒!

  銀杏林一別後,她與他三日未見,歐陽水若完全沒想到他會出現在濟世山房。

  他每一回出現,都意味著她每一次的驚魂──這人,分明以嚇她為樂。

  童嘯寒接手她的墨條,緩慢且有力地在硯台上畫圓,沉穩的磨墨聲意外地令人覺得安心。

  也許是上回在銀杏林對他的觀感有改變,這一次,在起初的驚嚇之後,歐陽水若已能坐正身子平靜地看著他。

  「妳不逃了?」

  她在面紗下露出輕笑。「我不曾逃過。」

  忽然出現的人是他,遽然離去的人也是他,她一向被動──因他的出現受驚落淚,因他的離去失落惆悵。

  她不再懼怕他。

  童嘯寒訝然,黑潭似的眸子筆直的瞪視她;半晌,他擱下墨條,握住離他不遠的白皙柔荑。

  「這樣呢?」她也不怕?

  沒有抗拒、沒有掙扎,歐陽水若只是放鬆的任他抓著她的手壓貼在頰側,柔嫩的掌心感受到刺癢,面紗下的嬌靨逐漸透出藏不住的紅暈。

  童嘯寒低語:「我不是在作夢吧?」她的柔順讓他覺得不真實,恍如置身夢中。

  既然是夢,就趁作夢時徹底孟浪吧!

  灼熱的吻烙上掌心,歐陽水若忍不住驚呼。

  「不是夢。」童嘯寒笑了,卻不知他洩露出的溫柔足以醉人。「我聽見妳的聲音,聞到妳指尖沾染的草藥味,我不是在作夢。」

  第一次看見他的笑容,歐陽水若愣了,迷醉在冷峻面容上綻出的暖陽,芳心怦亂。

  童嘯寒得寸進尺的舉動又立刻將她嚇醒,她一回神,發現自己竟坐在他腿上,整個人陷入他的懷抱,動彈不得。

  「童嘯寒!」

  「比童公子好一些。」但還不夠。

  「你怎麼能……在這裡……」

  「妳介意的是地點而非我的舉動?」

  薄紗下的臉龐紅暈更深。

  他想看她此刻的嬌容。

  即想即行,童嘯寒張唇,輕輕咬下她的面紗,看清面容的瞬間,亦醉倒在誘人失魂的艷色當中。

  「你!」歐陽水若緊張地張望四周,慶幸自己被父親派坐在最內側,還有竹屏風阻擋他人視線。

  「我想跟妳談談。」男性陽剛的唇,隔著若有似無的距離,在她耳畔說著。

  怦咚!「談、談什麼?」

  「談……」

  「啊──」去而復返的環翠尖叫。「童、童公子您……」

  「閉嘴!」好事被破壞,童嘯寒厲喝。下一刻,他抱著佳人自窗口縱身跳離。

  「小、小姐!」

  怎麼會這樣?

  呼呼的風聲不絕於耳,就像在夕顏山中迎風而立一般,歐陽水若感覺自己彷彿化身為飛鳥,自由翱翔於天際,十分暢快。

  然而耳邊平穩的心跳、身軀的溫度,在在告知她此刻正被人抱在懷裡,凌空飛往不知處的事實。

  她沒有驚嚇、不再懼怕,在隱約明白童嘯寒的為人之後,她發現自己竟能在這樣狂傲的霸氣男子身上,找到安心的感覺。

  直到風停、直到他放下她,清新的花草芳香撲鼻,歐陽水若才回過神,看清自己置身何處。

  是夕顏山的百年榕樹下,平時她最鍾愛的休憩地。

  「你把環翠嚇壞了。」可以想見,此刻的環翠一定慌張地衝回內宅,通報爹娘這項消息。

  「妳呢?」童嘯寒看著拍撫胸口的佳人,沒有漏看此刻洋溢在她臉上的興奮神采與柔和有神的眸光。

  他很意外歐陽水若竟然不害怕,一派鎮定,在他突然出現、又忽然擄走她之後的此刻。

  歐陽水若還沉醉在方才凌空飛躍的難得經驗中,喜悅的心情染紅白嫩的臉蛋,呈現胭脂紅的麗色。

  「莫怪環翠常說羨慕武林高手,原來輕功凌躍竟是如此暢快的滋味。」晶亮的明眸閃爍著考慮拜師學藝的念頭。

  童嘯寒靜立一旁,看著她愉悅興奮的神情,久久不能回神。

  歐陽水若欣喜的表情再次令他驚訝,他知道她柔美似春水,也隱約察覺她溫柔底下不外顯的剛烈性格;但他不知她竟如此膽大好奇,與第二次見面時,被他求親之言嚇得昏厥的柔弱模樣大相逕庭。

  「為什麼?」

  「咦?」迎風而立的她轉身,一臉不解。

  「妳為什麼不再怕我?」

  「爹娘說了你許多好話。」

  黑眸一瞇。「原來只要旁人多說些好話,妳就能改變對一個人的觀感。」

  他生氣了。歐陽水若打量著從微喜又轉而發怒的童嘯寒。

  說來奇怪,她就是能感覺到他的情緒,在正視自己的情意之後,對他,她多了幾分連自己都不明白從何而來的瞭解。

  「早知如此,我應該多請一些人到妳面前說好話。」

  果然在生氣。

  歐陽水若撥撥拂亂的烏髮,揚唇淺笑。

  「我並沒有把你視為十惡不赦之徒,對你亦不曾覺得害怕,只是……你的言行總是越矩逾禮,令我不知如何是好。」

  「甚至在我強行索吻的那次,妳也不怕?」

  「你在試探我什麼?」歐陽水若機伶地點出,但他重提那日的事,還是讓她的小臉忍不住燒紅。

  「我從不說謊,說不怕你就是不怕你,並非隨便敷衍。」她定定的瞧著一臉慍怒的他。

  童嘯寒別過臉,她的眼神太純潔,反而映出他的卑劣。

  是的,他在試探,想探知她的話是真心,或是因為懼於他的強勢而不得不敷衍順從。

  「妳還是不願嫁我?」

  「你又為何執意娶我?」沒有迴避,歐陽水若終於大膽的問出困惑自己多時的問題。

  童嘯寒深深地望著她。好半晌,在歐陽水若以為自己得不到答案覺得失望時,才又聽見他的聲音。

  「第一次遇見妳,妳站在那裡。」童嘯寒抬手指向前方。「迎風獨立,彷彿下凡嬉戲盡興了、正準備飛回天界的仙女。」

  「水若只是個普通人。」她搖頭輕歎。「即便擁有出色的容貌,也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

  旁人為何總愛將她過度美化成仙?這點歐陽水若怎麼想也不明白。

  童嘯寒恍若未聞,逕自續道:「而我……」指引的手換了方向,指著山下。「在那裡,看見妳。」

  歐陽水若好驚訝。「這麼遠的距離,你怎麼看得見?」

  「即便遙遠我還是看見了妳。」童嘯寒遠眺的視線拉回,落在身邊的她。「一眼就望見妳,再也移不開視線。」

  他大膽的直言教歐陽水若毫無心理準備的嬌顏頓時燒紅。

  「童、童公子……」

  「嘯寒。」他指正。「或夫君,妳只能擇一。」

  當日的霸氣言詞又從同一個人口中說出;也許是習慣了,歐陽水若這回僅僅一歎,除了拿他沒轍,也是疑惑。

  「也許水若在你眼裡看來是美,但美貌易逝,紅顏易老,肉眼所能看見的美麗其實脆弱如蟬翼,透明且易折;一年、兩年、三年……當光陰逝去、年華老去,再怎樣的天仙絕色,終究也會變成雞皮鶴髮。」

  「那又如何?」童嘯寒涼薄的語調回應。

  柔美的玉容帶著歎息的微笑凝睇著他。「童公子,水若或許不如走遍江湖的你來得見識廣博,卻也知道一時的鍾情並不代表一世的深情,你只是初見水若感到驚艷,並非真的動心,何苦自擾又擾人?」

  「妳以為我決心娶妳只是因為妳的容貌?」

  「水若與童公子才見過三次面,」她很難不有此聯想。

  「我見了妳四次。」他還加上初次見到她那次。

  「那、那也不代表什麼。」

  「若妳以為我是為了妳的外貌才想娶妳為妻,那妳就太低估自己,也太貶低我童嘯寒了,水若。」

  話甫說完,童嘯寒突然將距他一臂之遙的纖影拉入懷中。

  「童公子?」

  「妳這聲童公子是基於禮貌,還是為了提醒我恪守禮教?」童嘯寒問話的唇,停在開合間吐出的熱氣能熨上她粉白額頭的距離。

  小臉再添紅暈,歐陽水若已經不敢想像自己現在的模樣。

  「童公子!」

  「是,我的確驚艷於妳的容貌,但這並非我決意娶妳的原因。相信我,水若,妳是我童嘯寒今生唯一想要的人。」

  他的雙臂如蛇般纏住歐陽水若纖細的腰肢,他壓低臉,埋進她的頸肩,深深吸納來自她身上的藥草香氣。

  「童公子!」

  「就是這樣。」童嘯寒添加力道,在不讓她感到疼痛、亦不容她掙脫的範圍內,以慣用的強勢將她留在懷中。「只要妳在我身邊,我便覺得此生無憾,就只是這樣而已。」

  「你……」

  「要對妳動心太容易了,水若。」說這話時,他揚掌按住她的後腦勺,不讓她有機會看見他的表情,這樣他才能說出真心話。

  「妳的美不局限於肉眼所見的表象,妳的性情、言行……一切一切,要人不對妳動心太難。」

  她美麗卻不自恃,柔和但不怯弱,待人親切卻不失自身原則;最重要的是──在她身上,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溫柔與平靜。

  雙親皆為江湖中人,雖然退隱江湖,但一入江湖,誰能輕言退出?

  打小,雙親為免昔日江湖紛爭找上門,選擇遊歷天涯、四海為家的生活方式,他幾乎不曾真正安定下來。

  的確,他是遊遍五湖四海、看多江湖紛擾,但他不知道什麼叫作「安定」,直到那一日遠眺,他才初次體會到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那時,他甚至還沒有看清她的容貌,只因她週身散發的嫻靜氣質,便令他興起獨佔的念頭。

  美貌已成了其次。

  「水若──」童嘯寒突然收口,大步往前方步去。

  兩人所在之處正好可俯瞰歐陽世家內外兩大宅院,此時此刻,那裡竟莫名地冒出零星火光與陣陣黑煙。

  歐陽水若隨後跟上他,也看見這一幕。

  「怎麼回事?」

  「妳留在這裡,我去去就來。」

  「不,我要回去。」歐陽水若握緊童嘯寒的衣袖,美顏寫著堅決。「我不放心我爹娘。」

  迫於情勢,童嘯寒只好點頭,抱著她沿來時的路徑施展輕功急奔。

  一股濃重的不安兜頭籠罩,令兩人回途路上皆沉默不語。

  烈火吞噬木頭的劈啪聲此起彼落,濃重的血腥味鋪天蓋地,自屋外向屋內蔓延開來,將行醫濟世的藥堂染成血腥殺戮的戰場。

  黃泉煉獄的景象活生生在人間重現!

  「不!這……這……」甫至外圍的濟世山房,歐陽水若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

  「這……師兄、師兄!」

  蓮足急奔,奔至橫躺在地的人身邊,歐陽水若急忙握起對方的手按脈,卻斷不出存活的跡象。

  就近再抓起一名小廝的手,還是按不著脈動。

  橫陳交迭的浴血身軀,無言的陳述遍地死屍的慘狀。

  隨後進屋的童嘯寒一臉凝重,正要攔住她不斷地為地上死屍診脈的動作時,歐陽水若忽然站起來,奔向連接內外兩院的魚腸小徑。

  爹……娘……

  歐陽水若拔足狂奔,生怕湧上心頭的不安變成現實。

  「水若!」擔心危機仍存,童嘯寒連忙跟上。

  一前一後的兩人很快便並肩同行。

  奔至通往內院的洞門前,童嘯寒耳尖地聽見刀劍相擊聲,鐵臂攬住眼淚不知何時已溢流滿臉的歐陽水若。

  「放開我,我要找爹娘,我要爹娘!」

  「冷靜點。」童嘯寒摟緊她,試著安撫。「聽我說,有我爹在,一定保妳爹娘無事,妳在這兒等,別進去。」

  「不!我要親眼見到爹娘,我要看見他們安然無恙!」

  「他們會的。」童嘯寒低喝。「相信我,他們會的。」

  「真、真的?」

  「裡頭有打鬥聲,這表示我爹正與行兇者對決,妳不諳武功,去了非但幫不上忙,還會讓我分心;相信我,我一定會帶回世伯和世伯母。」

  歐陽水若明白他說得沒錯,只能將一切希望寄托在他的保證上。

  「我……我信你……」

  「很好。」童嘯寒迅速吻了下她的額頭。「答應我,藏好自己。」

  「我、我答應你……」

  然而,童嘯寒最後還是失了信。

  不但如此,童氏夫婦亦在這樁滅門慘案中雙雙罹難,歐陽世家一日之間盡數被滅,消息傳至江湖,聞者無不錯愕。

  一時,江湖上出現諸多或真或假的傳言──

  有人說,兇手殘暴,連在歐陽世家養傷的江湖中人也不放過;而歐陽世家從此滅絕,江湖上再也看不見神醫絕技濟世救人。

  也有人說,隱世多年的童氏夫婦義助歐陽世家,卻不幸身亡,龍嘯劍亦不知下落,童震遠的龍嘯劍法恐將成為絕響。

  同一時間,亦不乏推敲行兇者的論調──

  有人言,定是唐門為了不讓歐陽世家繼續濟世救人,故而痛下殺手,以絕「唐門毒,歐陽解;唐門判死,歐陽救生」這句江湖名言。

  亦有人言,興許是童氏夫婦的江湖仇家尋仇尋到歐陽世家,歐陽世家只是被童氏夫婦連累,何其不幸。

  無論江湖傳言如何,這起撼動武林的滅門血案,終究造成一代神醫歐陽明全家及其家丁奴婢全數亡命的事實,也……徹底改變兩個人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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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00:05: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饒、饒了我!求求你……饒了我!」

  深夜,某處死胡同深處,一名男子跪在地上,朝一片漆黑的前方,涕淚縱橫、怕死地求饒磕頭。

  「嗚嗚嗚……求求你,我、我真的不知道……」

  「這就奇了。」清朗的聲音聽來輕鬆,卻讓跪在地上的男子嚇得一縮。「三天前,你不是在悅來客棧豪氣的宣稱兩年前歐陽世家的滅門血案有你一份,怎麼?三天之後又沒你的份了啊,陳德?」

  「不……不是我……我、我沒有……」江湖中素有「飛盜」稱號的陳德,連忙揮手急辯:「不不不,我只是……只是瞎說的……」

  「說了就該死。」另一道聲音陰冷猶如索命閻羅,在黑夜中更顯森冷。

  劍拔出鞘的聲響,頓時讓陳德全身血液倒流,涼透腳底板。

  「瞎說?」聲音輕鬆的男子吹了聲口哨。「喲,你可知道這一瞎說,足以令你喪命?」

  「不!我、我……」

  「『禍從口出』這四個字會寫吧?尤其你這一瞎說,像是真的到過歐陽世家似的,活靈活現,可別說你沒到過曜日山莊或濟世山房喔。」

  「我、我沒──」

  冰冷的嗓音輕響:「找死!」

  「不不!我……小人、小人去過,去過!」陳德又是磕頭又是雙手合十跪拜,只差沒尿褲子。

  「說清楚。」森冷的語調透出不耐煩。

  「是是。」陳德哈腰,不敢不吐實。「半年前,小人路經隴東,聽聞歐陽世家遭逢巨變,故而一時起了歹念,想去發一筆死人財,所以……所以乘夜摸上曜日山莊,可……可除了草藥就什麼都沒、沒有……」

  「真的?」

  感覺到有人逼近的氣息,陳德駭得一退。「是真的。」

  下一刻,冰涼的觸感壓上陳德的頸項。「大俠!小人……小人句句屬實,沒騙您,真的沒騙您!」

  清朗聲音氣定神閒的飄來:「你是盜賊,觀察力應該較常人好,難道一點奇怪的地方都沒發現?」

  「沒、沒有!」

  「想掉腦袋?」

  更加冰冷的語調一起,真的把陳德嚇得尿濕了褲子。

  「大俠饒命、大俠饒命!小人、小人真的什麼都沒拿,什麼都沒看見,除了、除了……」

  脖子上利刃的力道輕了些,陳德又聽到冷語輕問──

  「除了什麼?」

  「除了一個人,小人看見一個人,一個男人。」

  「什麼人?」

  「夜裡烏漆抹黑的,小人看不清楚,只、只看見對方右手手背上有塊胎記,青色的圓形胎記!」

  「喲,你眼力可真好,黑漆漆的深夜竟然能看見對方手背上的胎記。」氣定神閒的男子也壓低了聲音。「勸你還是說實話比較好。」

  「小人句句實話,小人之所以看得見,是因為小人以為對方是同行,同行忌相見,所以小人躲在櫃子裡,從門縫裡瞧見的。對了,是火把!火把的火光照亮那人的右手。」

  清朗的聲音在黑暗中輕道:「大哥,看來是慣用左手之人。」

  「嗯。」

  「你還有什麼話沒說的嗎?」

  陳德猛搖首,「沒有了、沒有了……小人把看見的一切都說了,沒有隱瞞,絕對沒有!」

  「很好。」

  「那小人、小人可以離開了嗎?」

  「可以──」冷聲的男子終於說出今夜陳德最想聽見的話。

  「多謝兩位大俠!」

  生機重現,陳德立刻鬆了口氣,發軟的雙腳也突然有了力氣,站起來直往唯一的出口奔去,完全沒想過要回頭看看還留在原地、未曾看清容貌的兩尊煞神。

  他只知道,得盡快回報「那個人」,告訴「那個人」歐陽世家還有活口,現下尋仇來了。

  只顧著逃命的他,壓根兒沒聽見那聲「可以」之後的下文,以及一道無聲直襲向他的無情銀光。

  「可以──離開這個人世。」森冷語調道出奪命之語。

  連掙扎的慘叫都來不及發出,陳德已身首異處,倒臥在死胡同內,與大街只有五尺之遙。

  生與死,僅隔幾步之距。

  「大哥,既然陳德已經把他所知道的都說出來了,您何必殺他?」

  日正當中,悅來客棧內上房茶廳中坐著兩名男子,一名相貌俊逸卻表情陰鬱地躺坐在窗邊籐椅,另一名長相斯文,坐在內側搖扇品茗。

  開口質疑的便是那名優閒啜茶的男子,看似和善的神情,但明眼人只消一瞧,準能從他銳利有神的雙眸中,看出他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江湖人物。

  他姓申,名非言,現年二十三歲,與結拜大哥童嘯寒義結金蘭二十三年,卻有將近二十四年的交情。

  原因很簡單,他與童嘯寒是打從娘胎裡就認識的,他未出世前,兩家人甚至做出「同為男,義結金蘭;若男女,結為親家」的約定。

  幸好啊幸好,幸好他出生時沒少帶半塊肉,是個帶把子的男嬰;上天垂憐,讓他當了大哥的義弟而非妻子,否則……嘖嘖,難保大哥不會為了讓大嫂穩坐正妻寶座,殺他這個「元配」以滅絕自己早有婚約的事實。

  以大哥鍾愛大嫂的程度來看,極有可能這麼做。

  「大哥,小弟實在不明白,您為何要殺陳德?」得不到答案,申非言再問。

  「他說謊。」

  「在那種情況下,陳德還有膽子說謊?」申非言很驚訝。「您怎麼知道?」

  「他腰間繫的是當年歐陽世伯隨身的麒麟玉墜。」童嘯寒緩緩調回視線,只手撐額。「什麼都沒拿是謊言,其後對於那名男子的描述更不可能是事實。」

  「也是,性命攸關之際還扯謊,可見這人並沒有心想說真話;不過……」申非言移坐至距離結拜大哥最近的木凳。

  「大哥,您殺了他,線索中斷,怎麼追查下去?」

  「我已經讓羅通去打探消息。」

  「您是說那位年方十八已取得五袋資格的丐幫弟子羅通?」

  「假以時日,他定有晉陞八袋長老的能力。」童嘯寒淡然的道:「人死,不代表沒有線索。我要他查出誰在歐陽世家血案前後與陳德過從甚密,又有誰在血案前與之來往、血案後避不見面的。」

  縝密的調查佈局令申非言再次佩服。「而後者最有可能是當年血案的真兇,否則他不必在血案之後與陳德斷絕往來。」

  「沒錯。」童嘯寒微笑,以示讚賞。

  「若是交由羅通來打探消息,那就沒有問題了。」申非言放心的道,想起那奇怪的小兄弟,忍不住會心一笑。

  「嗯。」童嘯寒閉上眼假寐。「按圖索驥,一個一個找,直到找到那群人為止。」

  他相信當年的慘劇絕非出於一人之手!

  憶及過往慘事,童嘯寒再也無法維持平日的淡漠,陰鬱的表情轉而冷硬,收握微顫的拳、緊咬轉白的唇,說明他誓言查出真相、報仇雪恨的決心。

  兩年前,歐陽世家的滅門血案造就了兩起悲劇──申非言不由得如是感歎。

  消息傳出江湖不久,他這好幾年未見的結拜大哥便抱著大嫂來到申府門前求援,他們這對結拜兄弟才得以再聚。

  從大哥口中他得知,這起血案除了歐陽世家的人之外,義父義母也受波及,義母遭兇手所殺,義父更是力戰而亡,連當時上門求診的尋常百姓也難逃此劫,兇手的殘忍可見一斑。

  過沒多久,大哥又帶著大嫂離開,如今夫妻倆定居於雲深不知處的疾風谷。

  之後又過了幾個月,他從江湖友人口中得知有人在查血案真相,猜想定是大哥無疑,連忙跟著追去,兄弟倆才又重逢。

  冷血壞大哥,也沒想到要來找他這義弟幫忙,真是的,他也想為義父義母報仇啊!

  就這樣,他千方百計使盡,總算尋到慘案發生後比過去更少言冷情的義兄,死纏活纏也要纏著他一同調查,終於感動了義兄那顆硬如金石的心,讓他點頭允許他這小弟跟前跟後。

  叩叩──

  門外有人輕敲門板,拉回申非言的心神。

  「誰?」

  「送信來的。」外頭響起的是孩童稚聲。「有人要我送信給……嗯……小鬼頭。」

  「小鬼頭?」申非言回頭看了大哥一眼,才對門外喊:「這裡沒有小鬼頭,小鬼,你找錯了。」

  「不可能!」門外的小鬼很堅持。「羅哥哥要我送信到悅來客棧上房,我才沒有找錯,房裡一定有小鬼頭,明明就叫童什麼的,童嘛,一定跟我一樣,是個小鬼頭!」

  聽到這裡,申非言明白了,回頭看看大哥的表情……很好,下回再見到羅通的時候,他申非言會準備好替他收屍的。

  小鬼頭?

  哈!他竟然敢派個嘴上無毛的小娃兒來逗弄他家大哥,真是找死了,也不想想惹火大哥會有多倒楣,真是不要命了。

  「開門!」果不其然,童嘯寒雙眸微瞇,聲音冷得像冰。

  申非言依言開門,還沒開到底,一抹小黑影就先從門縫鑽進來。

  「小鬼頭在哪兒?小鬼頭在哪兒?」不知死活的小乞兒眨巴著圓亮大眼,四處尋找與自己一樣歸在「童」字輩的小鬼。「羅哥哥要我把信交給小鬼頭。」

  「小娃,你說的『小鬼頭』在那兒。」申非言好心提點,手指指向窗邊黑著一張臉的義兄。

  小乞兒興致勃勃地順著他指引的方向看去。「在哪兒?小鬼頭在……哇!鬼啊!」

  尖聲一呼,捏緊在手中的信也給他這麼隨手一拋,也不管信是否送出,小乞兒哇哇叫地衝出上房,一路慘叫著衝出客棧。

  「大哥,您真是愈來愈有威嚴了。」申非言抓抓鼻頭,強迫自己憋笑,他可不想讓大哥有機會遷怒到他身上。

  童嘯寒厲眸橫掃,也虧申非言機伶,連忙撿起信函,雙手奉上。

  拆信閱讀,童嘯寒雙眉一擰,將信揉成紙團丟在地上,低斥:「無聊。」

  「大哥?」申非言彎腰拾起紙團,攤開一看──

    尚無消息,再等等!羅通筆。

  「真不是普通的無聊。」申非言搖頭,見義兄起身,開口問道:「大哥,您要到哪兒去?」

  「回疾風谷。」童嘯寒的怒容在道出這地名時,奇跡似地沉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讓人讀不出訊息的複雜神情。

  近兩個月未回,她……可曾惦記著他?

  那深居谷中的纖柔身影,如今已成為他的妻的麗人,可有一點想念他這個出門在外的夫君?

  他的水若啊……


  疾風谷

  因地形怪奇,終年強風環繞山谷外圍而得名,一直以來,只有愛冒險的人前往探勘,可惜從來沒有人通過外頭的風牆,直探深處幽境,尤其自從一年半前傳出入疾風谷者身首異處的消息之後,更乏人聞問了。

  江湖傳言,疾風谷內一片死寂、屍骨成堆;然真正有幸得以窺探的人才知道,谷中奇花異草甚多,樹林遍佈,依著地形高低群眾不同種類,一年四季,花、草、林、木依自身的生長時節開花結果,繽紛多姿。

  一抹纖瘦身影蹲在如鏡般的清澈湖邊,與寧靜的湖光山色相得益彰。

  可惜,麗人輕吐的歎息,讓美好的風光隨之添愁失色。

  青衫的丫鬟步出屋舍,將帶出的披風覆上主子雙肩。

  「起風了。」環翠抬眸看了看天色。「都申時了,小姐,該進屋了吧。」

  「他還是沒回來。」歐陽水若美目流轉,帶著三分春暖,卻因七分慘澹而失色黯然。「已經兩個月了……」

  「小姐別擔心,興許姑爺這一兩天就會回來。」

  「別安慰我了,環翠。」歐陽水若試著向她揚起笑容,可惜藏不住的愁緒令這抹笑看來淒涼。「我明白的,他躲我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回來?」

  「姑爺才不會丟下小姐不管。」環翠急忙安慰道:「姑爺很愛很疼小姐您的。」

  她的安慰只換來主子另一抹苦笑。

  「我知道他不會丟下我,他答應我爹臨終前的請托,不會棄我於不顧,就連夫妻名分也是這麼來的……」

  「小姐別胡思亂想,姑爺是真心誠意娶您的;別忘了,姑爺打從第一次見到小姐,就當著眾人的面說要娶您為妻。」

  「那是在一切還未發生之前。」重提往事,歐陽水若更覺心痛。「在我歐陽家未虧欠他童家之前……」

  兩年前,歐陽世家的滅門慘案,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

  當她聽聞呼喚聲走出藏身處,來到內院看見的,竟是如濟世山房一般的人間煉獄!

  她看見童世伯與世伯母相擁倒臥在血地上,動也不動;更看見爹摟著娘緊靠樑柱癱坐,撐住最後一口氣。

  嘯寒……世伯將水若許配予你,今後……童家與歐陽家就靠你們二人……

  爹的最後一口氣甚至撐不到與她這個女兒訣別!

  那一年,歐陽世家幾乎全滅,倖存的只有她和他,以及因上夕顏山尋她而逃過一劫的環翠。

  之後,他帶著她與環翠借住申家,依照她爹臨終的遺言,在申府拜過天地,成為夫妻。

  又過幾個月,他們遷居疾風谷,一住就是兩輪寒暑交替。

  這兩年,他離去的日子比住在谷中還多……

  「小姐,別愁了,當心傷身。」自從慘事發生之後,小姐的臉上再也看不見往日不染塵的絕美笑容。

  並不是說現在的小姐不美,絕對不是!而是……唉,添了太重太多的愁苦,教人看了心酸。

  歐陽水若抬頭,凝視橘紅漸灰黑的天幕許久,柔美的玉容閃過諸多情緒,在一抹苦笑之後,終於做了決定。

  「環翠,妳我情如姐妹,今後別再叫我小姐了。」

  「小姐為何這麼說?」

  「若妳願意,今後妳我姐妹相稱,我虛長妳兩歲,如果妳願意喚我一聲姐姐,我會非常開心。」

  「可小姐就是小姐,環翠怎麼可以……」

  「妳不願意嗎?」

  「環翠當然願意,小姐待環翠這麼好,只是……」

  「沒有只是,我們就這麼說定了。」瞧環翠被自己的話嚇得直發愣,歐陽水若忍俊不住,綻出無愁的輕笑。

  看見主子不再憂愁,環翠心情也跟著變好。「如果環翠不叫小姐改叫姐姐能讓您開心,那、那環翠以後就叫您姐姐了。」

  歐陽水若輕戳她的額心。「好妹妹,以後就我們姐妹倆相依為命了。」

  「咦?」相依為命?「小……不,姐姐,別忘了,還有姑爺和……那個申非言勉強算他一份好了。一、二、三、四,我們有四個人呢,怎麼會只有我們姐妹倆相依為命?」

  「等童公子回來,妳就知道了。」

  童公子?環翠黛眉微蹙。「小姐,姑爺最不喜歡聽您喚他童公子,夫妻這樣太生分了,而且……」

  「環翠,妳又喚我小姐了。」歐陽水若提醒道:「記得,要改口了。」

  「但是小……姐姐,您剛剛說的話好奇怪啊。」

  「日後妳就明白了。」回眸看天,夜幕籠罩,又是一天過去。

  掙扎許久,也拖累他多時,她必須放他自由。

  就算再怎麼不願、怎麼不捨,也必須這麼做。

  她虧欠他的實在太多,窮其一生,怕是還不完了……

  「大嫂,大哥和非言回來啦!」

  幾日後,一聲精神抖擻的呼聲自東方的楓林小徑傳來。

  正在為野兔包紮傷口的歐陽水若聞聲,心口怦咚一跳。

  回來了,他回來了!

  是喜是憂,是樂也是悲,一時間五味雜陳,令她無法立刻起身迎接。

  他回來了,也意味著她必須履行那日的決定,還他自由……

  「小心點,以後別再誤入陷阱了。」明知野兔不懂人言,歐陽水若還是多此一舉地提醒。

  俐落地打結,素手溫柔的輕拍野兔頭頂,目送牠半跳半爬向草叢,歐陽水若深吸口氣,深切需要藉由這小動作凝聚畢生的勇氣,好起身面對兩人。

  她迎接的視線越過執扇輕搖的斯文男子,直接落至走在後頭不動聲色的偉岸男子身上,看著他一步步朝她走來。

  他比出門前更瘦了些。歐陽水若望著逐漸看清的輪廓,心裡有喜,但摻和了更多的悲,再看見他投來如黑潭般深沉的眸光,她連忙收回多愁善感的情懷。

  雙手交迭,撫按胸口,忍住心頭的刺痛,她揚起一抹柔笑,對已來到眼前的兩人微微頷首。

  「回來了。」

  「是啊,大嫂。」申非言環顧左右。「我那親親小環翠呢?」

  這一聲「親親小環翠」逗笑了她。

  「環翠在灶房裡忙著。」

  偏愛環翠手藝的申非言一聽,樂得直拍掌,「哈!又有好吃的了。大嫂,小弟我先進屋去了。」

  話甫落,也不管對方如何回應,申非言興高采烈地喚著環翠的名,一邊舉步走向灶房。

  目送他進屋,歐陽水若告訴自己得找個機會問問他,若他真的對環翠有意,或許她可以做主將環翠許給他,只要環翠亦對他有情。

  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是多麼美的事;至於之前與環翠說的相依為命,作罷也無妨,只要能成就環翠的幸福,也算值得。

  思及此,歐陽水若淡淡地笑了,她衷心希望環翠能幸福。

  一旁的童嘯寒濃眉蹙起,不滿被冷落。

  他不愛任何人窺見她的美麗,更不願與任何人分享她的世界,除了他自己──這點,終其一生他是不會改變的。

  然而她是如此柔弱,需要有人照顧她,讓他沒有後顧之憂,才能放心地出門追查真兇。

  而這意味著他必須容忍一小部分的人留在她身邊。

  環翠與申非言,就這麼多了。

  但只要他在她身邊,他要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他身上,不容任何人或事物分散她的注意力,就連思緒也一樣,都歸他所有!

  「在想什麼?」童嘯寒的耐性告罄,再也按捺不住,出聲拉回失神進入太虛幻境的她。

  「沒什麼。」她淡淡的回答。

  基於憐惜,童嘯寒沒有繼續追問,他不想逼她。

  歐陽水若則是朝他屈膝一福,送上最美的笑容。

  「歡迎歸來。」

  那笑,再一次迷倒童嘯寒,就如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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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00:06: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劍影銀光,自卯時起便在屋前廣大的空地上交錯。

  執劍者練了一個時辰,不見絲毫疲累,劍招依然狂放。

  龍嘯劍與主人高超的劍法產生共鳴,劍身隨著招式斬風破空,發出狂獸咆吼的劍鳴聲,在山谷迴盪,久久不散。

  童嘯寒回到疾風谷的日子,除了練劍還是練劍。

  原因無它,只是為了讓自己的武功更上一層樓,以便血刃當年一手造成歐陽世家滅門、他爹娘身亡的罪魁禍首。

  仇是要報,他也要活下來,這樣才能繼續守護最珍視的人,與她相守一生。

  當年的血案教會童嘯寒,人一旦喪命,再多的誓言也只是泡影。

  他不想再食言──當年救不回雙親是他一生的痛;無法遵守自己的承諾,救回妻子的雙親,亦是他永生的悔!

  「喝!」

  往事歷歷,悲愴太過,童嘯寒忽地大喝一聲,劍式揮向湖畔大石,猶如狂龍直撲,轉眼間,直立有半人高的石塊一分為二。

  轟然巨響是練武的尾聲,童嘯寒收勢調息,緩和體內激越的真氣。

  馨香絹帕赫然在他眼前飄舞,絹帕的主人正輕柔的拭去他臉上汗水。

  「喝杯茶,休息一會兒好嗎?」

  童嘯寒接過茶水,摟著愛妻一同坐在籬笆外的竹製長凳,共賞湖光山色。

  帶著貪戀的心情,歐陽水若倒進丈夫的肩窩,感受著夫妻間的親密,將其一點一滴記在心裡。

  半晌,她幽然歎息。

  「為什麼歎氣?」

  「該是時候了。」退出令她安適的胸懷,歐陽水若定定地望著兩年來有名無實的丈夫。「關於當年的事,我們一直避而不談,該是談談的時候了。」

  「妳想說什麼?」

  「童公子,請你休了我。」

  一聲「童公子」已經讓童嘯寒眉頭打結,更別提下一句要他休妻的請求,他氣得霍然起身,拉起她,面對面互視,雙眸透出危險的訊息。

  「妳再說一次!」

  「請你……休了我。」淚花盈眶,歐陽水若強忍著心痛重複道:「我和環翠今後不勞童公子再費心照應……我們會……」

  「理由為何?」他打斷她。

  「理由太多了……」她試著笑,彎起的眸卻將淚擠出眼眶,成串滴落。「我歐陽家欠你太多,連累了世伯、世伯母慘死;而我,也拖累了你,若不是我爹臨終請托,我知道……你不會娶我為妻,你怎麼可能娶一個害你家破人亡的女子為妻?」

  縱然在這之前他信誓旦旦非她不娶,可是在發生那樣的事情之後,她如何再相信他的決心不變?是她歐陽家害死他雙親、害他家破人亡的啊!

  想到這一切一切,歐陽水若悲從中來,淚落得更凶了。

  「妳怎麼會──」童嘯寒不可思議地望著她。「怎麼會以為我娶妳是因為岳父死前重托?」

  「太多太多的跡象足以證明你……並不樂意看見我。」歐陽水若哽咽抽泣,繼續點出這兩年彼此相處的情形:「你躲著我,這兩年來,你不是練武就是遠行,我……我知道,你根本不想見到我;娶我也只是為了履行當年對我爹的承諾。」

  「該死的!」童嘯寒厲聲打斷她。「是誰跟妳說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是環翠那丫頭?」

  「不、不是。」歐陽水若急道,怕他的怒氣波及環翠。「是我自己想的,是我不想再拖累你。」

  「不是不想拖累,而是不相信我!」因為他一次食言,沒有救回她爹娘,所以再也得不到她的信任。「妳不相信我會照顧妳一生一世,妳認定我會像當年沒有救回妳爹娘那樣食言!」

  「不是這樣……」她不曾怪他,從來不曾。

  當時的情況,她雖沒有親眼看見,但從四周的慘況不難推敲;她知道他很難為,她的雙親亡故,他的爹娘亦身歿,他們在同一天失去最親的親人!

  但童嘯寒讀不出她言語中欲透露的訊息,積累兩年的自責,加上她決意離開他而生的憂懼,使得他選擇以最狂暴的憤怒表現,猛烈的怒火燒蝕他的理智,無法思考自己說出的話合不合理。

  「還是妳心中有人,想離開我到那人身邊?」

  「不是這樣的,童公子──」

  「不准妳那樣叫我!」狂怒的烈焰因此燒得更狂,童嘯寒猛地攫住她的雙臂。「我說過,不准妳再叫我童公子!」

  他抓得她好痛……雙臂上的手指幾乎要掐進皮肉,歐陽水若忍住不敢呼痛;此時此刻,她知道她的丈夫更痛!

  他的舉動、他的言詞、他的神情,在在清楚地告訴她,她方才說的話徹徹底底傷害了他。

  這是否意味著他對她不只有責任,還有……愛?

  領悟來得太遲,傷害已然造成,令歐陽水若在得知他對她仍有情愛而欣喜之際,也感到深深的懊悔。

  聽見外頭的爭吵聲,連忙從屋裡衝出來的申非言與環翠看見這陣仗,後者懼於童嘯寒的怒氣,不敢太接近。

  申非言心裡也清楚義兄的怒氣無人能擋,遂將環翠護在身後,連忙問道:「大哥,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明白,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一個專心練劍、一個鑽研醫書,怎麼一下子就吵了起來?

  爭執中的夫妻對旁人所言恍若未聞;眼中除了彼此的傷痛,再無其他。

  「嘯寒……」

  帶著哭聲的輕喚像根針,扎得童嘯寒迅速收手,望著妻子的表情彷彿發現她身上長出利刺,驚訝、疑懼逼得他退離數步。

  「對不起,對不起……」歐陽水若後悔極了。

  她不知道這樣的想法會傷害他,她……她以為這樣對他最好啊!

  她無意傷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傷他的力量。

  「聽我說……」

  歐陽水若伸手,試圖接近幾步之遙的丈夫;但隨著她前進的步伐,童嘯寒也一步步往後退,最後竟轉身施展輕功離去。

  「大哥?」

  「姑爺!」

  「嘯寒……」承受不起太多悲痛,歐陽水若雙膝一軟,癱坐在地上。

  「姐姐!」環翠不捨的道。

  歐陽水若的珠淚滾滾落下,「是我……都是我的錯,嗚嗚……」

  她誤會他、誤會他了……

  嘯寒,原諒我!

  那是她昏去前,意識裡唯一的懇求。

  「大嫂已經睡了,聽環翠說,大嫂臉上還掛著淚,是哭著睡下的。」

  夜半時分,申非言步出屋舍,走近義兄身邊說道。

  「大哥,您跟大嫂是怎麼回事?我從來沒見過大嫂哭得這麼傷心,也不曾見您對大嫂發脾氣,怎麼這一趟回來就全發生了?」

  「這是我與她的事。」童嘯寒淡道,暗示義弟不要多事。

  可惜,不多事就不是申非言了。

  申非言,照申老爹的解釋,是衍生自「論語」: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因他排行老三,故取「非禮勿言」中的頭尾兩字命名。

  但依照環翠的說法:非者,不也;言者,說話也──顧名思義,申非言所代表的就是「生」來「不說話」會死的人。

  由此觀之,環翠的解釋更能貼切地形容申非言這個人。

  「我說大哥,別怪小弟多嘴,早些時候就跟您說了,最好讓大嫂知道您離谷是為了辦什麼事,讓我猜猜,您與大嫂之所以會發生爭執,跟這件事脫不了關係對吧?」

  「多事。」

  他猜對了。「也難怪大嫂誤會,丈夫一離開就是兩、三個月,就算回家也不過住個三、五天,要做妻子的怎麼不往壞處想?兩年了,也只有大嫂受得了被您這麼冷落。」申非言搖搖頭。

  「我沒有這個意思。」他何嘗願意離開她?

  「那就把您離家的目的告訴大嫂嘛,把話說開不就一點誤會也沒有了嗎?」

  「她會擔心,她與我不同。」童嘯寒沉默了一會兒,復又開口:「水若性情溫順,重視人命,這些你也清楚。」

  「是啊。」申非言頗有同感地應道。「大嫂的醫術不只救人,就連飛禽走獸也不例外。」

  「血案之後,她傷心、悲痛,但從不曾想過報仇雪恨。她深知冤冤相報何時了的道理,骨子裡的溫順性格讓她即便有恨,也是恨自身的無能為力。她太善良,善良到不曾想過手刃仇人,以慰家人在天之靈。」

  「若非如此,怎麼吸引大哥傾心。」雖然話這麼說,但申非言還是歎了口氣,「仁慈的人在如今這種世道上太容易吃虧了。」

  童嘯寒又道:「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讓她的手染上復仇的鮮血。身為醫者,她的手只能救生,不能殺生。」

  「總歸一句話,大哥您珍惜大嫂,不願兇手的血髒了大嫂一雙白玉小手,寧可自己一肩扛下報仇雪恨的重擔,小弟沒說錯吧?」

  童嘯寒別過臉,沒有回應。

  哎呀,該不會是不好意思吧?「大哥?」

  「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話裡帶有幾分難為情的強辯語氣。「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血償血,這是我的行事作風,與水若無關。」

  「就當是這樣唄。」他這個義弟多好啊,明知大哥嘴硬不承認,他也睜隻眼閉只眼讓大哥矇混過關。不過……

  「小弟衷心建議,您還是把這件事告訴大嫂吧。」

  「不。」

  「大哥,不是小弟說您,大嫂看起來不像那麼膽小的人。」別以為他看不出來。「小弟認為大哥據實以告並無不妥,大嫂不會因為您復仇心切,就認為您是可怕的人,拒您於千里之外。」

  義弟點出擱在他內心深處的憂懼,逼得童嘯寒沒有台階可下,只能狠狠瞪他。

  「要你多事!」

  「別這樣嘛,我只是實話實說。」嚇死人了!大哥一凶起來,真是驚天地、泣鬼神。

  申非言拍拍胸脯,不怕、不怕。「大哥,聽小弟一回勸,與其讓大嫂繼續誤會下去,不如把話挑明,夫妻嘛,還有什麼事不能談、不能彼此包容的呢?要不,只怕往後像今兒個這樣的爭吵,只會多不會少。」

  「我知道了。」

  「大哥……」

  「進去。」童嘯寒揮揮手,示意話題就此打住。

  「您想想吧,小弟先去睡了。」

  唉!當局者迷啊。申非言搖頭晃腦的踱進屋,留下童嘯寒獨望天邊月。

  夜深,人靜;月潔,心澄。

  童嘯寒陷入無盡的沉思中,直至東方漸露魚肚白。

  「我到底在做什麼?」

  見床上躺著的歐陽水若眼角噙淚,枕邊淚濕的痕跡還未消,讓站在床邊的童嘯寒自責不已。

  呵護她、疼惜她的念頭,從初次見面時便不曾改變;然而他這個口口聲聲愛她一生一世、會盡一個做丈夫的責任愛她憐她的人,卻也是最常惹她傷心、令她落淚的人。

  他到底在做些什麼?讓他鍾愛的女人、他今生唯一的妻子這麼難過、這麼傷心,這兩年,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明明是為了保護她,所以將她藏匿在俗世不問的深谷,不願她知曉江湖風波,不讓她沾染陳年的恩怨情仇。

  誰知道,他周密的保護卻也傷她最深。

  床上的人兒嚶嚀出聲,反側不安的痛苦神情令她看來有些憔悴。

  「嘯寒……」夢寐間,歐陽水若喚著丈夫的名,下意識地抬起手臂,試圖找到什麼似地在空氣中探索。

  幾乎是立刻,一雙厚實的大掌包裹住不安的小手,將其緊緊貼在唇邊。

  「我在這裡。」這聲回應答得心虛。

  天!他不知道她竟如此不安,在他汲汲營營於擒凶的時候,有多少個日子她是這麼惴惴不安度過的?而他竟一點也沒有發現!

  可笑的是,他也無從發現起,他們不曾圓房、不曾同床共枕,他怎麼知道她夜裡會輾轉難眠、會不安地喚他的名?

  小弟認為大哥據實以告並無不妥,大嫂不會因為您復仇心切,就認為您是可怕的人,拒您於千里之外……

  申非言的一席話再度湧上他的心頭。

  感覺有人握著自己的手,歐陽水若從睡夢中轉醒,看見丈夫坐在床邊,一時間還以為自己在作夢,神情恍惚。

  「嘯寒?」

  「是我。」

  「你──」在他攙扶下坐起身子,歐陽水若愣了。

  她低喘一聲,趕忙掙脫他的掌握,小手胡亂打理長髮,生怕他看見她剛睡醒的狼狽。

  但他已經看見了,還看了不知多久,想到這裡,她的玉容微露愧色。「能不能請你出去一下,讓我整理儀容……」

  她戰戰兢兢的無措舉止刺痛了他的心。

  他與她,不該是這樣生分疏遠;她是他的妻,是與他晨昏相伴、互許一生的妻!

  「別忙。」童嘯寒說,重新握住她的小手貼在兩頰。「妳很美,一直都是。」

  成親後不曾再聽聞的甜言迅速燒紅了她的雙頰,也溫熱了她的眼。

  收不回的手,隨著傾向他的身子緩緩移至他頸後,歐陽水若大膽地拉近自己與丈夫間的距離,直到他的頭靠在她肩上,半跪在榻上的身子柔柔地貼附著他。

  這是他們成親後首度的親密接觸。

  從昨日的爭執中,歐陽水若終於明白了,他對她仍有餘情,哪怕僅存一點點,她都心懷感激。

  「真的對不起。」她訴說心中的歉意。「我以為那是你想要的,所以……」

  「不。」童嘯寒飛快地打斷她,雙臂緊緊圈住她的腰,深吸一口她身上的藥草馨香。「是我的錯,讓妳不安度日,是我的錯。」

  「嘯寒……謝謝你不恨歐陽家拖累你,謝謝你答應我爹照顧我,我欠你的實在太多太多──」接下來的話,被他壓上唇的手指一阻,無法成言。

  童嘯寒將她安置在腿上,牢牢抱住。

  「我只說一次,這不是歐陽家的錯,也不是童家的錯;冤有頭、債有主,要恨,我只會恨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什麼原因讓妳以為我恨妳?那是我童嘯寒這輩子最不可能做的事!」

  「你娶我,卻避開我;遷居疾風谷後,你總是來去匆匆,我不知道你究竟忙些什麼,所以……」

  「所以妳以為我是為了躲妳?」

  歐陽水若的螓首輕點。「我以為你是因為我爹臨終前的遺言才不得不娶我,童家受我歐陽家所累,世伯、世伯母──」

  「爹、娘。」童嘯寒糾正。「妳該改口了。」

  歐陽水若微紅了臉,跳過稱謂繼續道:「也因此亡故,我想,即便你曾經說過非我不娶也不可能了;因此,我以為只要你休妻就能卸下照顧我的責任,就能毫無負擔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像現在這樣,每隔幾個月就得勉強自己回疾風谷,停留幾天又匆匆離去。」

  「我照顧妳,除了為履行岳父的遺言,更因為妳是我童嘯寒的妻;水若,我娶妳為妻、與妳廝守終生的決心不曾動搖。」

  這回,換她驚訝地看著他。「就算發生那樣的事?」

  童嘯寒點頭。

  「那你……為什麼躲我?」

  親人在一夕間生死永隔,她宛如無根浮萍,不安地隨波逐流,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該安身何處,唯一能安定她心的人就是他了;成親時,她一度以為今後他是她的夫、是她僅有的親人,更是她的一切。

  但他卻冷落了她,讓她再一次嘗到失去依靠的痛苦滋味。

  「是我的錯。」也許他應該說明一切,對他的妻子、他僅有的親人。「水若,我不是躲妳;而是……」

  「是什麼?」

  「這段日子我忙於追查真相,我要知道這起血案是誰下的毒手,又是為了什麼;若不查個水落石出,我愧對爹娘與岳父岳母。」

  「你……想報仇。」歐陽水若水靈的眸子看出他極力掩飾的憤恨。

  「以血償血,這是江湖法則,也是我的作風。」

  在他說出這句話後,童嘯寒感覺到懷中人兒身子微顫。

  「不說,就是怕駭著妳。」他暗惱自己吐露得太多,但現在也只能據實以告。「妳太善良,根本不會有報仇的念頭,妳只想遠離江湖,隱居山野;可是我想為親人報仇。」

  「所以你將我安置在疾風谷,一個人獨力追查真兇?」她接道。

  童嘯寒老實點頭。「還有非言,他一直在幫我。」

  「但你將我排除在外亦是不爭的事實。」思及此,歐陽水若再度落淚。「我是你的妻,卻不能走進你心裡、知悉你的想法,只能在一旁忖度、推敲,躲在後頭胡亂擔心,作為一個妻子,我卻連能為丈夫擔心些什麼都不知道!這樣的我……」

  「別哭。」童嘯寒將她拉進懷裡,輕輕吻著。「我不想讓妳傷心,更不想讓妳知道妳的丈夫是個一心報仇的嗜血男人,我很清楚,妳不會認同我的作法。」

  「可我是你的妻啊。」天!他對她的保護幾乎要讓歐陽水若怨起他了。「至少也該讓我知道,出嫁從夫,就算我再怎麼不認同也不會攔你;可你什麼都不說,瞞著我、讓我擔心不安,我不得不這麼想,想你娶我只是為了履行承諾,而非真的愛……」

  最後一個「我」字遭童嘯寒火熱的吻吞噬,終究沒有辦法說出口。

  一吻訴盡心中情,彷彿要將對方吞噬殆盡的狂吻,獨佔意味濃重的陽剛氣息,吻住抽噎顫動的唇瓣。

  是驚是羞,歐陽水若無法辨別,只能閉上眼,感受他燎原似的吻所帶來的一切,再次奪眶而出的淚不是為愁,而是為喜。

  他,沒有怪她。

  他,依然愛著她呵……

  「不該這樣……」

  綿長得似無止境的深吻,在歐陽水若快因無法換氣昏厥前終於結束,燒紅的耳聽見童嘯寒如是低喃。

  「不該這樣。」再次重複,童嘯寒將她推離半臂之遠,壓低臉,彷彿隱忍什麼似地喘息著,久久不曾抬頭看她。

  「嘯寒?」她的輕喚因激越的微喘,聽來更像醉人的呢喃。

  「別說話。」他需要一段時間好平息體內澎湃的慾念。可惡,他根本不應該單獨與她共處一室!

  但歐陽水若下一刻的舉動,輕易地擊潰他壓抑慾望的努力。

  不顧他拉開彼此距離的舉動得耗去多少自制力,柔弱纖細的藕臂猶如菟絲附女蘿,纏著他的手,一同貼上自己紅如烙鐵的臉龐。

  「放開。」

  歐陽水若笑了,誤會澄清之後,她看他不再隔著一層血案的隔閡;在明白他的感情未曾改變,她的心更加通透,終於明白他之所以不與她圓房背後暗藏的原因。

  「水若,放開我。」

  「記得嗎?以前見面,總是我對你這麼說。」他不顧她意願的親密舉動,老是讓她火紅著臉要他放開她。「可你都不放手,所以我也不放。」

  忍得很辛苦的童嘯寒暗惱。「水若!」

  「我們都迴避太久了。」歐陽水若雙手托高他的臉。「你怕讓我難過,所以絕口不提當年的事;我怕你嫌惡我,也不敢提起。這兩年,見你每回歸來總是抑鬱寡歡,我想是被我連累的緣故,所以我告訴自己,這次你回來一定要還你自由,哪怕我再不願意也必須這麼做,我不想成為你的負累。」

  太過顧及彼此,誰也不想重提往事,怕傷害對方的結果,卻是讓沉默傷得他們千瘡百孔,連開口呼痛、彼此安慰的機會都沒有。

  童嘯寒情難自禁,重新擁她入懷。「妳是我的妻,不是負累。」

  「而你是我的丈夫,記得嗎?在事情發生之前,你強行將我帶上夕顏山,若沒有突然發生那件事,那日,我本是想這麼告訴你的──我歐陽水若,願嫁你童嘯寒為妻。」

  「水若?」童嘯寒終於肯看向她。

  「我愛你,嘯寒。」歐陽水若的淚水奔流滿腮,看著他的表情像是得到夢寐以求的寶物,驚喜之中帶有七分恍如身在夢境的不敢置信,讓她好心疼。「這兩年,看著你歸來又送你離去,我……我愛你愛得心好痛……」

  自製就此決堤,情感氾濫成災!

  他怎麼能?在心愛的妻子鼓起所有勇氣向他這個做丈夫的表達愛意,而他又是這麼渴求她的感情、她的溫柔的時候,他怎麼抗拒得了這樣的誘惑?

  原以為只要她有一點思念他,他就心滿意足;但直到現在,童嘯寒才明白,那是自欺的謊言,他要的,從來不只那麼一點。

  而她給了他要的,在昨日激烈的爭吵過後,在兩人面對始終迴避不提的往事之後,她全給他了!

  「正如妳誤以為的,我也認定妳嫁給我是因為岳父臨終的遺言,所以不敢靠妳太近。」童嘯寒的大掌撫上妻子嬌嫩的臉頰,笨拙地拭去讓他心疼的淚。「原來我們都錯了。」

  「錯了,大錯特錯。」歐陽水若又哭又笑,撲進他懷裡,不讓他再拉開彼此的距離。「幸好,我們只錯了兩年……」

  幸好……他冷硬的心因她的一番慶幸而泛起柔波。

  這就是他的水若、他的妻,柔弱的纖細身子裡蘊涵堅強的心性,凡事都能樂觀看待,她比他更早脫離慘事的桎梏。

  如今,唯一能傷她、讓她難過的,只有他,身為她丈夫的他。

  這一刻,童嘯寒真正意識到自己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丈夫;而這份認知,重新點燃了他暫時壓制住的情慾,尤其他渴求的人此刻又在他懷中,耳鬢廝磨地尋找一個讓她覺得安適的位置。

  「水若,別亂動。」童嘯寒咬牙,提醒自己報仇未果,還不是時候。

  「嘯寒……」感覺到他突然繃緊身子,聲轉低沉,習醫的歐陽水若豈會不知這種反應意味著什麼。

  「妳再休息一會兒,我先離開。」他說,語調顯得莫名急躁,動作卻十分輕柔。

  歐陽水若在他離榻之前連忙拉住他的衣袖。

  「別走。」

  「水若!」

  「我……我是你的妻,不是嗎?」她的聲音細若蚊蚋,羞得不敢看他。

  童嘯寒啞口無言,不知要怎麼解釋自己的行徑。

  他不說,並不代表她想不透。「我無法改變你報仇的決心,但也請你不要將我排除在外,讓我陪你。我是你的妻子,就算你因為報仇而……我也只會是童家人,只會是你的妻子。」

  她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

  童嘯寒驚訝地看著她,深深歎了口氣,明白自己再也瞞她不過。

  「這是為妳好。」重新坐在床側,他執起歐陽水若的手,珍惜地啄吻粉嫩的掌心。「是我的自私,也是最壞的打算。江湖中高手如雲,就算我自詡武功高強,也難保不會有意外,在報仇未果之前,保有處子之身對妳是最好的;若我不幸身故,而妳再遇見能照顧妳、令妳心動的人,也不至於愧對──」

  再多的話,都被歐陽水若突如其來的唇瓣封緘。

  錯愕於她的大膽,童嘯寒登時一愣,無法反應。

  白玉般的藕臂環住他的頸項,是那麼的嬌柔無力,他卻無法拉開,面對極度渴望的人兒,理智清楚地告知他應該離開,情感卻瘋狂地要他任由自己沉淪。

  「不要我,就推開我。」

  「還不是時候。」童嘯寒口裡雖這麼說,鐵臂卻反其道而行地圈緊她的身子。

  「我只想和你做夫妻,真正的夫妻。」歐陽水若知道自己的行止有失禮教,但她不想再錯下去,她想與他有更深更深的連繫。

  他倆是夫妻、是親人,是彼此的一切。

  「我只認定你,嘯寒……」歐陽水若又羞又怕地說。

  老天,這已經是她所能做出最大膽的勾引,再遭拒絕,她今後可不知要拿什麼表情面對他。

  等了好久,不見童嘯寒有任何反應,歐陽水若死了心,咬唇忍住淚,羞慚得只想找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對不起,讓你困擾了。」她細聲道歉,話中有藏不住的哭音。

  歐陽水若推開他,欲下床離開,一隻鐵臂勾住她,將她壓回床榻。

  「不准後悔!」他灼熱的身子壓上她,不再壓抑自己對她的渴望。「是妳點的火,不准妳後悔。」

  絕望的容顏綻出失而復得的笑容,她啟口欲言,童嘯寒已經搶先一步啟口,讓她無法順利成言。

  「不,就算妳後悔,我也不會停手!」

  他不知已盼了多久、忍了多久;努力克制自己不履行身為丈夫的權利,只有天曉得,他忍得有多辛苦!

  他一向行事專斷、任性自我,獨獨面對她,他用盡畢生的耐性。

  歐陽水若的手臂再度環上他,又哭又笑,「我不後悔,也請你不要放手,永遠不要!」

  壓在她身上的童嘯寒抬頭,以前所未有的熱切目光凝視她,不再掩藏壓抑的情感。

  他的熱切惹得她心跳急促,嬌喘連連。

  衣衫隨著他游移的手逐漸敞開,裸露的肌膚還未接觸到涼冷的空氣,便讓親吻點起燥熱,像著了火似的。

  成親兩年,這一對因誤會而傷害彼此的夫妻終於解開心結,共度成親那日應有的洞房花燭夜。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們終於成為名副其實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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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00:06: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帳中人兒悠悠轉醒,窗外已日陽高掛,約莫正午時分。

  這認知駭得神智混沌的歐陽水若瞬間清醒,憶起今晨發生的事,水柔的臉蛋燒燙如火。

  自小鑽研醫書,她知道何謂男女情事;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親身經歷雲雨又是另一回事,無法想像的狂野激情令她承受不住地昏厥過去,夢寐醒來,她──已為人婦。

  而且,還是她主動勾引!

  歐陽水若在心裡暗呼,小臉埋進錦被,敏感的身子感覺到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噢,她的丈夫還躺在自己身邊。

  老天爺!她甚至不敢轉過去看他是否已醒來。

  由少女成為少婦,心態上一時難以調適,讓歐陽水若覺得幸福的同時又感到莫名的失落,身子的酸疼不時提醒她今早荒唐的舉措。

  但……她不後悔呵,她本就認定自己是童嘯寒的人……漂泊了兩年不敢依附的情感,終於能安心地交到他手上。

  她相信,他會好好珍惜;如她珍惜他的情意一般。

  發燙的耳根邊驀地響起低沉的輕喃:「還好嗎?」

  心跳一窒。「你、你醒了!」

  「我沒睡。」

  她無措慌張的模樣逗樂了童嘯寒,假如歐陽水若有勇氣回頭,她會看見此時此刻,她的夫君唇角正掛著一抹兩年來不曾有過的輕鬆微笑,凝視著她。

  「噢,原來你沒──」話瞬間停住。

  他沒睡?天,那她方纔的模樣,還有睡著時的醜態……噢,老天爺!

  「我不想今後只能對著妻子的後腦勺說話。」

  「什……啊!」

  腰間一股力道勾她更貼近他,頸下的手臂同時有了動作,上下相呼應,扳轉她的身子,逼她與他面對面。

  「睡得可好?」童嘯寒半吻半問。

  「嗯……嗯……」不敢掙動,歐陽水若應得羞澀且無力。

  「是嗎?」黑眸下滑,落至裸露在錦被外的頸肩,他看見自己今晨縱情在她身上印下的痕跡,不禁皺了皺眉頭。「我太過分了。」

  「咦?」

  「我應該輕一點。」他說,吮吻或青紫或紅腫的縱情痕跡,有點懊惱。「讓妳難受了。」

  她要怎麼回應他?說不難受,還是說他弄痛了她?

  「水若?」

  「別、別再說了……」歐陽水若只覺得自己快羞死了,羞怯得語無倫次,不知所云:「天色不早,你、我……我們也該起身,環翠還有非言……」天,她到底想說什麼?

  童嘯寒不曾見過她如此慌張害羞的模樣,羞紅更添三分艷,勾人心魂七分媚。

  他故意曲解她的話意。「天色的確不早,我們該早點歇息才是。」

  童嘯寒說話時,不忘收攏雙臂,床被下兩具赤裸的身軀緊緊交纏,彷彿在暗示些什麼。

  單純如她,立刻上當。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呵呵呵!」低沉的笑聲逸出童嘯寒的薄唇。

  「嘯寒?」記憶中的他極少笑,就算有,也不曾笑出聲;這是她第一次聽見他的笑聲,怎能不驚訝?

  笑聲不止,童嘯寒將頭埋進她肩頸,似乎沒有停止的打算。

  她珍惜他難得的笑聲,但被捉弄的對象是自己,讓她哭笑不得,開口欲請他別再捉弄她,頸間微熱的濕意讓她立刻打消了念頭。

  「嘯寒?」

  「嗯?」

  低低回應的嗓音依然帶笑,但她聽得出,他笑中──有淚。

  心疼擊退了羞澀,歐陽水若反抱住他,小臉貼在他的髮鬢間廝磨。

  「多笑些,我衷心希望你能開懷。」

  「有妳就行。」

  「我永遠不會離開你。」歐陽水若承諾。「除非你要我走。」

  「不可能!」童嘯寒想也不想便道,雙手牢牢圈住她的身子。「我怎麼可能讓妳離開我?」

  他在她身上找到自己所想要的一切,她的溫柔令他感到平靜,報仇雪恨的擔子太過沉重,他雖扛得起,但難免覺得疲累;她全心全意的撫慰,讓他暫時跳脫仇恨,得以喘息。

  她對他是這麼重要,怎麼可能要她離開?

  說得更貼切一點──他怎麼離得開她?

  「嘯寒?」才說不離開的人,突然毫無預警地下了床。歐陽水若看向他,目光在接觸到他的裸身時,迅速收回。

  「走吧。」再開口時,童嘯寒已穿妥衣衫。

  走?她探出臉,見他衣衫蔽體,吁了口氣。「走去哪裡?」

  「妳一會兒就知道。」

  「那……」歐陽水若想起自己不著寸縷,尚未退去紅暈的小臉又抹上一層緋色。「你、你先出去,我一會兒就好。」

  「不。」

  「啊?」

  披風突然鋪天蓋地兜頭籠罩,之後一個天翻地覆,歐陽水若發現自己被密不透風地裹在披風裡,身子被他打橫抱起。

  「嘯寒?」

  她不知道他接下來想做什麼,但有預感,那不是她這尋常人所能想像得到的。

  瘋狂!

  這是歐陽水若唯一想得到用來形容童嘯寒的詞句。

  天!這是她第幾次暗暗驚呼蒼天了?

  他竟然──

  「疾風谷中蘊藏地熱,所以深處有幾池溫泉,這點只有我知道。」童嘯寒與愛妻分享許久前他意外的發現。「我一直想帶妳過來。」

  說話間,他不時掬起溫泉水,自她肩頭澆淋,欣賞溫泉水滑洗凝脂的美景。

  相較之下,歐陽水若答得僵硬:「是、是嗎?」

  謹守禮教的小腦袋還無法接受他們共浴的事實。

  半刻前,童嘯寒將妻子裹在披風裡,施展輕功躍過谷中幾處密林,最後停在他發現的溫泉旁,不待她反應過來,便將她放進池中。

  沒多久,他也脫下衣物,與妻子鴛鴦共浴。

  「水若。」

  背對他的人兒嚇得一顫。

  「我說過,我不想今後只能對著妳的後腦勺說話。」

  「我……你……這不合宜……」

  「夫妻共浴,有什麼不合宜的?」不容她拒絕,童嘯寒將她拉進懷裡,一手扣住她的腰肢,一手掬泉為她清洗,同時在她身上青紫的部位輕柔撫按,減輕她身上的不適。

  「夫、夫君……」

  「我喜歡妳喊我夫君,但更喜歡妳喚我的名字。」他以為必須等到報仇之後,才能與她像尋常夫妻般過著恩愛的生活。「水若,妳應該最懂我的。」

  這話就貼在她耳畔說,存心捉弄。

  是羞也是嗔,歐陽水若惱了。「是,我該最懂你,懂你倨傲張狂,懂你行徑蠻橫,懂你不把世俗禮教放在眼裡。」

  「哈!」童嘯寒暢快的大笑。

  他的水若回來了,那柔美底下的剛烈性格,終究還是讓他給逼出來了。

  無視她回眸的錯愕,童嘯寒乘機吻住她的唇,偷得一香。

  「知我者,莫若吾妻。」

  她該拿他怎麼辦?「嘯寒……」

  「共度晨昏,白頭偕老。」童嘯寒摟緊她。「水若,我要的不只這些;也許在妳看來瘋狂,但這就是我。」

  「我知道。」

  「壓抑了這麼久,我想補償錯失的兩年。」

  「我懂。」歐陽水若輕輕歎了口氣,終於放軟身子,躺進他為她敞開的胸懷。「但我不是你,一時間無法接受這麼……狂放的作為。」

  「夫妻相處需要時間琢磨,不急。」

  但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嗎?

  在他執意復仇的心態下,再離開疾風谷是無可避免的事情,夫妻倆依然聚少離多,有足夠的時間找出屬於他倆的相處之道嗎?

  歐陽水若不敢問,只能想在心裡。

  在他們開始像一對真正的夫妻之後,他是否又會留下她離開疾風谷?是否又會像過去一樣,作為妻子的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不知歸期的漫長等待?

  這一趟回來,他又能留在她身邊多久?

  她怕得不敢問。

  申非言咬著隨手摘下的香茅草咀嚼,蹺著二郎腿,躺在樹上曬太陽,時而俯身看看童嘯寒練功。

  「就說吧,我這張金口絕對不會出錯。」他很得意地自言自語,聲音恰恰好,能讓在空地上練功的童嘯寒聽進去。

  「瞧大哥劍式疾如雷電之餘,更帶七分快意,與之前的陰鬱沉重迥然不同,可見心境足以影響武功修為。呵呵,所以嘛,早聽小弟我的話不就沒事了嗎?嘖嘖嘖,這就叫不聽『小弟』言,吃虧在眼──哇呀!」

  面對突來的劍氣,申非言一個重心不穩,身子自十尺高空摔下,足尖連忙點上樹幹,借力施力,一個後空翻身,安全落地。

  「哇,親親大哥,您老真的揮劍劈來啊?」太沒義氣了!「萬一小弟一不小心中招,非傷即殘怎麼辦?」

  「自找。」

  「您說這話就太沒義氣了。」搥心肝,他竟然對唯一的義弟如此冷血。「大哥,您這話真是太傷小弟的心。」申非言笑鬧地做出西子捧心狀。

  「哼。」童嘯寒收招,按掌調息,結束清晨的早課。

  「好大哥,您就別氣小弟了嘛。」申非言笑嘻嘻的攀上義兄肩膀。「也幸虧小弟多嘴的毛病,您與大嫂才有機會解開彼此的心結,瞧,現在不是好多了嗎?您擔心的事也解決了,今後可以放心繼續追查真兇,也不怕大嫂誤會了。」

  「要你多事。」真煩!

  「嘿,小弟只是旁觀者清,大哥當局者迷,自然看不見大嫂每回送您離開時難過的表情。」

  難過?這個字眼令童嘯寒皺眉。

  「是啊,難過得快哭出來的表情,唉!那樣天仙絕色的佳麗,就這麼被大哥拋在深谷獨活,還得強忍住難捨的心緒,生怕惹您厭惡,怕您嫌棄她,也真是難為大嫂了。」

  「你倒是挺關心內人。」墨池般的黑眸瞇起,筆直的殺向義弟。

  哇,好酸的話啊!「大哥千萬別誤會。」申非言開始明白「禍從口出」是什麼滋味了。「我只是順便看看,只是順便。」

  「順便?」童嘯寒的軒眉一挑。「原來內人在申公子的法眼底下,只有『順便看看』四字的評價而已?」

  這、這下誤會大啦!看得目不轉睛也不對,說是驚鴻一瞥也不行,會不會太為難他這個小老弟了?

  「冤枉啊,大哥!不瞞您說,大嫂堪稱當今第一美人,任誰見了都會捨不得移開目光;但是君子各有所鍾,情人眼裡出西施,小弟我……」

  看看左右,確定除了他們兄弟倆再無他人,申非言才放心開口。

  「小弟我獨鍾環翠,可是呢,誰教我的環翠老是躲在大嫂後頭,想看看環翠,難免會看見大嫂;看見大嫂,自然會瞧見大嫂難過的神情。您要不信的話,下次離谷不妨回頭看看,就知道小弟說的是事實。不過說到那個環翠啊……」申非言斯文愛笑的臉垮了下來。

  「那丫頭每回都拿大嫂當擋箭牌,看來我要娶妻生子還久得很哩!唉,我本將心向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嗚嗚!」

  在他自艾自憐的時候,童嘯寒已收劍回鞘,步向湖畔。

  申非言也跟著走在後頭。

  「哎呀,該不會是我說了什麼惹大哥不開心的話吧?」

  「不。」義弟只是在無意之間,提醒他對妻子的冷落。

  不是不願回頭,而是不敢。怕一回頭,離去的念頭會敗給自己對她的不捨,走不開。

  復仇的執念與對她的眷戀不分軒輊,在他心中佔有相同的份量,每次離去都免不了拉鋸僵持,對他而言,無疑是種考驗。

  環繞在童嘯寒周圍的山水依然明媚,可惜此刻在他眼裡,這些不過只是無意義的景象,無法令他舒心暢懷。

  「羅通捎消息來了。」好不容易見義兄、義嫂感情更進一步,申非言實在不想挑這個時候說,偏又不得不說。「信中提到幾個人與陳德有段時間過從甚密。」

  如果不是這樣緊急的事,他怎麼會專提燒不開的那壺水?「您打算何時離開?」

  「再等等。」

  童嘯寒不同於之前汲汲於尋仇緝兇的態度,令申非言不禁疑惑。

  「大哥?」

  童嘯寒揚掌,示意他閉嘴。

  申非言這才注意到身後逐漸接近的腳步聲。

  「大嫂,您早啊。」

  「早。」歐陽水若微微頷首回禮。

  「天色還早,妳不該起來。」童嘯寒用微惱的語調表達關切。

  歐陽水若明白這是他在旁人面前一貫的強勢作風,淡笑回應:「我想趁露珠末散,去採些金陵草。」

  「我陪妳。」

  絕美的臉蛋登時一亮,欣喜滿足的模樣像極得到寶物的小女孩。

  童嘯寒卻皺起眉頭,瞪了一旁看得只差沒流口水的申非言一眼,旋即解下外衫罩住妻子,從頭到腳。

  「嘯寒?」她不解他的用意。

  「外頭風寒。」童嘯寒不待妻子反應,摟著她往屋裡走。「套件披風才准去。」

  歐陽水若沒有異議,乖順地任他帶進屋。

  「怎麼回事?」被瞪得莫名其妙的申非言猛搔腦袋,著實不明白義兄為何送他白眼。

  就在這時,環翠從屋裡走出來,瞧見童嘯寒的表情,腳步不自覺的往右移讓,嚇得說不出話。

  「環翠!」見心上人來到面前,申非言立刻將被義兄白了一眼的事拋到腦後,迎上前去。「妳是來叫我去用早膳的嗎?妳真好──」

  一個「好」字還沒說完,環翠就送他一記白眼,打斷他的話問道:「是不是你又惹姑爺不開心了?」

  「什麼?」申非言愣住。

  「要不然姑爺為什麼臭著一張臉,帶小姐……帶姐姐往屋裡去?」叫了好幾年的「小姐」,要她突然改口,環翠有些時候還是改不過來。

  「哦,那個啊。」申非言瞅著她憂慮的小臉,大掌無預警地環上她的肩膀,整個人湊了過去,深情款款地凝視著她。「天冷,我帶妳進屋套件披風,再帶妳上山採藥。」

  轟!環翠的小臉立刻變紅。「你、你在胡說什麼?誰要跟你去採藥啊!還有你的手,把你的手拿開!」

  「我的親親小環翠啊!」申非言收手捧心。「妳真是傷透我的心,嗚嗚……」

  「誰睬你啊!」什麼親親小環翠,噁心死了。「我問的是姑爺跟姐姐怎麼了,不是你、你這個……登徒子!」

  「我剛剛不是回答妳了嗎?」

  「回答我?」環翠一臉疑惑。有嗎?

  「妳家姑爺、我家義兄,怕他心愛的妻子,也就是妳姐姐、我大嫂上山採藥受寒,所以帶她進屋添件披風才准上路。」

  原來如此。「你直接說就好了,拐彎抹角的作啥?」

  「既然妳不愛我拐彎抹角,那我就直接說嘍。」申非言的嘻皮笑臉乍斂,換上端正嚴肅的表情。「妳何時嫁我?」

  環翠聞言,登時傻眼,連一句話都說不全。

  「你──」

  「我等妳的答覆,環翠。」語畢,申非言以食指輕觸她的下唇,再移至自己的唇一吻,曖昧地笑看她驚愕的表情。

  老天爺!這、這會不會太直接了?

  這趟回谷的意外發展,改變了童嘯寒原本的打算。

  本來,他應該一如往常,確認歐陽水若在疾風谷中過得安適後隨即離開,繼續追查當年血案的幕後黑手。

  但她的表白卻打亂了他的計畫。

  自始至終,她沒有說過一句挽留他或勸他放棄報仇的話,卻讓他難得地留在谷中,一晃眼就是個把月。

  他知道離開的時候已到,但他就是走不開;這些日子陪她尋幽訪勝、採藥賞景,對於晃過眼前的美景,他沒有多少印象,但她的一顰一笑,他深刻的記在腦海裡。

  他的眼中,只有她。

  「嘯寒?」歐陽水若微涼的小手貼上他的頰,引他回神。「累了嗎?」

  他搖頭,抓著她的手握在掌心,導以真氣使她暖和。

  「累的人是妳,這些日子裡,我沒有一夜讓妳睡得安穩。」童嘯寒說,唇吻在逐漸暖和的小手。

  像是為了追回錯過的兩年,他對她的渴求幾乎到了需索無度的地步,讓歐陽水若累得昏厥入睡更是常有的事。

  「呃……」承歡受澤的閨房情事被這麼一提,歐陽水若驀地紅了臉,啟唇又合,來來回回好半晌,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水若啊水若,妳要為夫怎麼放得下妳?」他吻著她的手,輕喃著。

  「你……要離開?」

  流連在她手背上的吻因這句話僵住。

  「找到兇手了?」

  「只是一些線索。」他語帶保留,不願讓她的清靈秀麗蒙上仇恨的塵污。

  「相較之下,我是否太懦弱、太不孝了?」歐陽水若苦澀地笑著,「我不想報仇,只想過與世無爭的日子,生命太脆弱也太短暫,我不想讓仇恨填滿我的生命,我……」

  童嘯寒拉她入懷。「報仇雪恨有我就夠。」

  「讓你浴血,而我置身事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

  「嘯寒。」在他懷中轉身,歐陽水若堅定地望著他。「讓我跟你一道去。」

  「不行!」他想也不想,立刻打了回票。

  「我不能讓你一個人辛苦奔走,自己卻置身事外。」感覺他後退了些,歐陽水若抓住他的衣角逼近。「嘯寒,我是你的妻子,夫妻本來就應該一起面對所有的事情,包括報仇。」

  「讓妳看我為了報仇而殺人?」他怎麼可能讓她看見自己陰狠的一面?「水若,聽我的話,留在這裡。」

  「不。」歐陽水若斷然拒絕。「我要跟你一起去。」

  「妳不會武功,需要人照應。」童嘯寒試著說之以理。

  「我會醫術,也會照顧自己。」

  「若動起武來呢?」他問,見她啞口無言的慼然面容,愀然心痛。

  但是他不得不說:「到時候妳能派上用場,還是成為負擔?」

  「負擔」兩字成功地逼出她的淚。

  驚覺自己失言,童嘯寒懊惱地低吼一聲,擁她貼緊胸口。

  「水若,我一時心急口快,不是有意的。」該死,他剛說了些什麼?「聽我說,妳是我的妻子,丈夫保護妻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我不希望妳有危險,更不可能讓妳置身於險地。」

  「那麼我呢?」歐陽水若掙扎地拉開彼此的距離,水眸萬般淒楚地望向他。「身為妻子的我,應該為丈夫分憂解勞,應該隨時陪伴在丈夫身邊,可是你卻將我推得遠遠的。你護我、愛我、疼我、憐我,為我做了許多許多事;而我呢?什麼也不能為你做,什麼都……幫不上忙……」

  「別哭。」再度勾她入懷,童嘯寒不禁有些埋怨她的冰雪聰明,以及柔順性格底下的擇善固執。

  「讓我跟你去……有什麼事,我們一起去面對……好嗎?」歐陽水若抽抽噎噎地提出請求。

  「不要這樣。」他怎能讓她踏人江湖這個是非地?「不要為難我。」

  情感上,童嘯寒為她的忠誠與愛意感動,不願分離的心情也讓他想點頭,帶她一塊兒離開疾風谷;但理智告訴他這並非明智之舉。

  他不想和她分開,但為了保護她,這是最好的辦法──一來她能安全,二來他也無後顧之憂。

  「不是為難,我只想做一個妻子應該做的事……求你,嘯寒!」

  童嘯寒激動地摟緊歐陽水若,深深一吻後說道:「妳能為我做的就是好好待在疾風谷,好好過日子,等我回來。」

  他安撫的話換來的是她更激動的質疑:「萬一你回不來呢?」

  童嘯寒聞言登時一愣,鬆了雙臂的力道,讓她得以掙開;他退後數步,拉開彼此的距離。

  「我不斷不斷告訴自己,說你武功高強,說你絕對不會有事,說你每回離去都能平安歸來;但是……我沒辦法讓自己不去想,想你可能遇上危險,想你可能出事,尤其在知道你離開是為了追查兇手之後,我更……更無法不去想,萬一你回不來……」

  當年的慘況歷歷在目,兇手的狠毒可見一斑。

  知情後,她只有更擔心,他可能遇險的憂慮已取代他是否愛她的不安,在午夜夢迴間、在不經意處,糾纏著她。

  「我不想失去你……」她失去的已經夠多了,不想再失去任何人。

  「水若。」童嘯寒如歎息般輕喚她的名字,走上前摟住她。「我保證,我會平安歸來,待我手刃真兇為我們兩家報仇之後,我會帶妳遊遍五湖四海,過夫妻真正該過的日子。」

  他懷中的佳人螓首搖如博浪鼓,不肯依他。

  「水若?」又一次,他的妻子掙脫他的懷抱。

  歐陽水若拭乾淚,定定的看著他。「讓我靜一靜,一個人……」

  沒來由的恐懼襲上心頭,童嘯寒想也不想便拒絕:「不!」

  「求你好嗎?」她勉強自己扯開笑容,卻是慘澹的慼然。

  「水若……」

  「我只是想一個人慢慢地走回去,靜一靜。」

  「嗯。」他妥協,握拳忍住擁她入懷的念頭。

  「多謝夫君。」輕輕一福,歐陽水若轉身離去。

  走了幾步,她驀地停下,回頭淒苦地一笑。

  「你知道嗎?我真的不想……不想做個只能與你同甘、卻不能陪你共苦的無用妻子。」

  瞬間,童嘯寒想追上她,卻忍住了。

  追上又能怎樣?他無法答應她的要求,追上又如何?

  所以,他只能站在原地,目送她漸去漸遠的身影,惱恨傷她心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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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00:07:0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我活了二十多個年頭,還沒見過這樣的夫妻。」

  忍不住歎了口氣,申非言展臂,就近舒服地搭靠在身邊人兒的肩膀上,繼續他滔滔不絕的自言自語。

  「前一刻才恩恩愛愛出門,後一刻就突然變天,大嫂哭著跑回來把自己關在房裡,大哥又陰沉著一張臉站在外頭嚇人;嘿,妳說這到底是怎麼回──哎喲!妳謀殺親夫啊?」

  甩甩髮疼的手背。瞧瞧,都被捏紅了。

  「誰是親夫?」環翠瞪他一眼,揉揉被他壓了好一陣子的肩頭,忍不住沒好氣啐了句:「冒失鬼!」

  「哎呀,辱罵親夫。」

  申非言捧著心,故作痛苦狀。「為夫的心好痛啊……」

  「痛死你算了。」白眼再送一記。

  「真是最毒婦人心。」申非言搖頭歎息。

  「是嗎?那就請申公子別再討環翠這顆『毒』心。」說完,環翠甩頭往歐陽水若的房門走去。

  「喂,慢──」抓人不及,申非言尷尬地改摸摸頭頂。「唉……孔老夫子說得沒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啊。」

  碎念在嘴邊,申非言腳下也沒閒著,轉身走出屋外。

  「大哥,您和大嫂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

  童嘯寒語調很憤怒。

  「沒事才怪,哎喲!」申非言連忙退開一大步,閃過飛來的拳頭。「假以時日,若小弟成為一代高手,大哥您絕對功不可沒。」

  老拿他出氣,武功能不精進嗎?

  童嘯寒淡淡地掃他一眼,不再吭聲。

  「大哥?」

  「她說,她不願做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妻子。」

  「這不是很好嗎?」他就不懂了。「任何一個做丈夫的,要是聽見妻子說出這種話,高興都來不及了,大哥怎麼會黑著臉嚇人?」

  「她說……」童嘯寒低啞吐出苦澀。「她要隨我離開疾風谷,一起追緝兇手。」

  「這不是很……糟糕嗎?」申非言抓抓臉頰。「您根本不會答應。」難怪大嫂會傷心成那樣。

  「我不可能讓她置身險境。」

  「您的顧慮是沒錯,可夫妻本來就應該同甘共苦,大嫂的想法也沒錯,嗯嗯……哎呀,誰都沒有錯,沒法子分個是非了。」頭痛啊。

  誰也沒得怪,這一次誰都對,誰都沒有錯;只是想法相悖,才又讓這對恩愛的夫妻起了爭執。

  真要怪,只能怪「愛」這一字猶如一把雙面刃,能保護所愛之人,也能在同時造成傷害。

  「大哥,您想怎麼辦?」

  怎麼辦?

  童嘯寒的黑眸移向屋舍,不用去看,他也知道她此刻正躲在房裡傷心暗泣。

  但他,束手無策。

  「大哥?」申非言探問。

  童嘯寒恍若未聞,只是調回視線,轉而望向遠方天際;可惜,遼闊的天地無助於他舒展沉鬱的心緒。

  再好的美景若無她,只是一片毫無意義的灰白。

  希望她能明白他的用意,別再傷心。

  「姐姐?」環翠小心翼翼地敲著門。「是我,環翠,開個門好嗎?」

  「我……我累了。」門裡傳出哽咽的聲音。

  「明明哭得那麼傷心,哪來的累?」環翠敲門的力道加重。「姐姐,您別讓環翠擔心。」

  「我沒事……」

  「別騙環翠了,是姑爺欺負您嗎?姐姐如果不開門,那環翠……環翠就去找姑爺算帳。」

  「別!我開就是了。」歐陽水若妥協,不是因為擔心丈夫出事,而是擔心結拜不久的義妹被丈夫遷怒。

  「姐姐……」環翠關上門,落閂,將歐陽水若扶到床邊坐好,送上茶水後,為自己拉張木凳坐定。

  「告訴環翠,姑爺怎麼欺負姐姐了?」

  「妳該叫他一聲姐夫的,環翠。」歐陽水若糾正她,語氣幽幽。

  「改不了口啊,姑爺好凶的。」環翠吐吐舌。「姐姐,環翠可不讓妳這麼打馬虎眼過去,姑爺欺負您了?」

  「不,是我太沒用,不會武功……」

  舊淚未乾,新淚再垂,歐陽水若也不想這麼懦弱,但被傷透了的心只能以流淚來發洩痛楚啊!

  「所以他丟下我,把我留在這處深谷,不讓我跟他一起離開,他……他還是在拒絕我……」

  「姑爺很愛您的,連環翠都看得出來,姑爺對姐姐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只有在小姐面前,姑爺的表情才不會那麼嚇人。」

  環翠一直不懂姑爺在想什麼,明明長了一張出眾的俊顏,卻老是板著臉,存心把人嚇得退避三舍;除了在姐姐面前,她還沒見姑爺對誰真心笑過。

  相較之下,申非言那嘻皮笑臉的冒失鬼要好得多──

  咦?她想到他做什麼?

  嘖!不想不想,姐姐的事情比較重要。

  「您想跟姑爺一起離開疾風谷?」

  「不可能的,他不答應……我求了他,可他就是不答應。」歐陽水若倒進環翠的肩窩,痛哭失聲,「我很清楚,環翠,我知道自己不諳武功會拖累他,會是個累贅;可我不想只是等待,等著不知何時歸來的他……我不想這樣,我不想待在這裡遙想遠行的他是否平安,我不敢想像萬一他受傷找不到大夫怎麼辦?他……他為什麼就是不懂?」

  「我想姑爺是怕您受傷。」

  環翠的安慰傳不進她耳裡,歐陽水若抽泣道:「我不會武功,但我會醫術,我不想報仇,但也不會阻止他報仇,為什麼他就是不懂?我……我只想陪在他身邊,只是想這樣而已,嗚……」

  「但是報仇這檔事很危險的。」這一次環翠要幫老是用凶臉嚇人的姑爺說話。「萬一有什麼閃失──」

  「同生共死,我無怨無悔。」歐陽水若抬頭,柔美的麗顏閃著堅毅的光彩。「失去他,我也活不下去了。」

  「姐姐!」

  「他若不幸,而我遠在谷中毫不知情,傻傻地活在世上等他,讓他一人在黃泉……環翠,我不怕死,只怕無止境的等待、擔心,那比死還要令我痛苦、令我害怕,妳懂嗎?」

  「我懂、我懂。」環翠應道,可惜臉上老實寫著的茫然出賣了她。

  「不,妳不懂……他也不懂……」好苦,為什麼愛情這般蝕人心腑,卻還是讓人癡傻地一頭栽進去?

  「罷了,這些都只是我作繭自縛,都是我……如果能不懂愛、不識情,那該多好……」

  「姐姐。」不知怎麼安慰,環翠只能呆呆地望著傷心欲絕的歐陽水若。

  「出去吧,我累了。」

  「這……」

  「我不會有事的。」歐陽水若苦澀的一笑。「他將我藏在這深山窮谷中,我怎麼會有事呢?放心,我再安全也不過了。」

  是自棄也是自嘲,他保護過度的作法讓她自卑。

  即便身懷濟世醫術,她的丈夫還是不認為她有資格與他並肩同行,不認為她有能力和他共同面對未知的一切。

  「姐姐?」

  「我真的累了。」哭得太久,傷心得太絕,她真的累了。

  見歐陽水若已止住淚,環翠這才吁了一口氣,雖然心裡還有點半信半疑。

  「那您先歇一會兒,我去準備午膳。」

  「嗯,辛苦妳了。」

  且走且停地來到房門,打開門離去之前,環翠還刻意回頭看看,得到一抹保證的微笑後,才放心地離開。

  殊不知,一道身影不知何時已潛藏暗處,在她離開後,立即推門入房……

  才想落閂,門扉忽然被人從房外推開,歐陽水若嚇了一跳。

  「誰?」

  「是我。」

  幾乎是立刻,歐陽水若還來不及看清人影,已被對方抱了個滿懷。

  抱住她的同時,童嘯寒迅速關門落閂。

  她試著掙離他的臂彎圈起的天地,換來的卻是更用力的摟抱,摟得她身子泛疼;知道他不會鬆開,她垂手放棄。

  「有事嗎?」她的水眸緊盯著他的手臂,就是不看他的臉。

  「妳在氣我?」

  「沒有。」他還是不懂,她不會氣他,永遠不會;對他,她只有無止境的心疼與擔憂。

  「妳在氣我。」疑問變成肯定。

  「夫君打算何時起程?」見他久久不應聲,歐陽水若覺得更傷心。「還是……妾身連送夫君一程都不能?」

  「不要這樣對我,水若。」

  方纔在外頭,他已將她與環翠的對話聽進八、九成,那一句「同生共死,無怨無悔」深深震撼了他。

  這讓他想起更早以前,類似的爭執也發生過──

  溫柔的母親為了父親,放棄書香門第的千金身份私逃,從此受父親盛名所累,踏進不曾見聞的江湖,甚至遭賊人挾持以要挾父親就範,因而重傷。

  但母親沒有後悔,即便當時重傷垂危,仍然對父親露出真摯無悔的微笑;之後依舊相伴於江湖。

  他的水若與他的母親,在這方面幾乎一模一樣。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對你了……」若他真的忍心讓彼此相隔兩地,無視她的感受,那麼除了聽從,她還能怎麼辦?

  「別氣我。」

  歐陽水若再次搖頭,她感覺得到他這話說得有多傷痛,更明白自己的堅持有多麼讓他為難。

  但她不是意氣用事,也不是氣他,真的不是啊。

  她愛他,愛到只想待在他身邊,與他共甘同苦。

  他愛她,寧可忍受分離之苦也要確保她的安全──誰都沒錯,只是表達情愛的方式迥異,最後徒惹傷心。

  誰也沒有氣誰,他們只是……太過珍惜對方。

  「水若……」童嘯寒溫柔地托高她小巧精緻的下顎,可惜她雙瞼斂下,拒絕看他。

  即便如此,他還是貪戀地以目光描繪她柔美的輪廓,再次沉淪於她恍如上天巧手精雕的清靈絕美中,無法自拔。

  擔心她的安危,所以不願她隨他離谷,這原因是其一;而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她攝人心魂的美貌。

  這樣的天人仙姿出現在江湖上,只會引來無數爭端,實在不應該讓她涉足江湖。

  娘喜歡她……

  那孩子制得住你……

  昔日,母親的話忽然湧上他心頭。

  制得住?當時的他對這三字嗤之以鼻;此刻,他不再如此想了。

  「妳不懂武功。」

  「什麼?」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她摸不著頭緒,愣了好一會兒。

  他說這話是不是表示他願意帶著她?

  歐陽水若不敢太樂觀地推斷,她只能反駁,也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說服他的機會。

  「我會逃、會躲、會藏,絕對不會拖累你!」

  「妳無力自保。」

  「必要時,我……我可以用毒。」

  「毒?」

  「一些防身的毒粉,不傷人命的。」瞧見他驚訝的表情,歐陽水若笑了。「藥毒本一家,不先研究毒物,怎能配製解藥?」

  「看來我對妳仍有許多地方不瞭解。」

  「我也是啊……」歐陽水若定定的望著自己最深愛的男人。「只要讓我跟著你,我們就有足夠的時間瞭解彼此。」

  她終於肯看他了。童嘯寒撫摸著她綻出喜悅神情的臉龐,沉醉在她的笑容裡,再一次地怔忡失神。

  他無法想像,明明是要將她往危險裡帶,她卻笑得像獲得夢寐以求的寶物那般開心。

  「答應我!」

  「什麼?」

  「首先,以後別再叫我夫君。」童嘯寒發現她因他逾禮的舉動生氣或羞嗔時,總會這麼叫他,以拉開彼此的距離,這令他非常不愉快。

  「妳只能喚我的名。」

  歐陽水若點頭,乖乖配合,「嘯寒。」

  「其次,只要在外頭,妳就必須戴上紗帽遮住容貌。」

  嗄?歐陽水若詫異地望向他。

  這要求就像當年爹同意她幫人看診的條件。

  「答應我!」語調添了些許惱羞成怒的味道。

  「是。」歐陽水若好不容易忍住不合時機的笑,重重的點頭。

  童嘯寒卻像被看穿了似的,連古銅色的臉皮也掩不去兩頰的淺紅。

  厲目惱火地瞪了憋住笑意的妻子一眼,咳了幾聲,他才又開口。

  「最後,答應我,凡事以自己的性命為優先考量;即便我身陷險境,妳也必須先救自己。」

  「我──」

  知道她想說什麼,童嘯寒立刻揚掌按住她的唇。

  「聽我說完,妳必須自救,我才能專心解決自己的危難;我希望不會有那麼一天,但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她知道他說得對,是以沒有任何反對地點了點頭。

  不過,她也立刻開口提出條件:「我也要你答應我。」

  童嘯寒皺了下眉,他妥協至此,她還開出條件?

  曾幾何時,他的妻也懂得寸進尺來著?

  「嘯寒?」

  「說吧。」退讓這麼大一步,他這個做丈夫的,也不敢奢望在妻子面前還有多少威嚴可用了。

  「答應我,牢牢記住──」她摟緊他,羞紅的小臉藏進令她終生眷戀的胸懷。「你活著,我活才有意義;若你死,我也絕不獨活,定隨你共赴黃泉。所以,你要活下來,無論犧牲多少人的性命,你都要活下來!我、我知道這樣很自私,有失醫德;但是……」

  吻住她尚未說完話的唇,童嘯寒內心歎息一聲。

  「我答應妳。」

  就如同母親生前所言,她制得住他。

  數日後,一輛馬車由一名斯文男子駕往疾風谷。

  再過數日,同樣一輛馬車,絲毫不受疾風谷外圍厲風的影響,安然無恙地駛離山谷。

  疾風谷,仍然乏人問津。

  江湖,依舊暗潮洶湧。

  雕樑畫棟、氣勢非凡的議事廳內,一名相貌威嚴、身形壯碩的男子坐於廳堂首位。

  突出的顯骨顯示其內力雄厚、真氣沛然,足以推敲出此人武功修為之深,可自成一派宗師。

  虎目瀏覽完手上信箋的內容,男子黑灰相間的濃眉攢緊。

  「爺。」站在他身邊的灰髮老奴彎腰一揖,沙啞的聲音恭敬的詢問:「看您怒上眉心,這信中是提到什麼消息惹您不快了?」

  「陳德死了。」男子怒極,執紙的手一甩,內力並施,薄薄的紙箋承受不住強大的內力,登時裂成碎片。

  「爺請息怒。」老奴連忙安撫。

  「哼!早死晚死都是死。」男子起身,狼步來回踱地。「該死!早知如此,兩年前就該殺了他。」

  「爺息怒、息怒啊!信上可有說他是怎麼死的?」

  「若是死在哪家勾欄院倒也乾淨。」男子氣過後回到正題:「但他身首異處,除了尋仇,不作他想。」

  「也許是他作惡多端,自食惡果。」忠心的老奴推敲著。「爺,陳德是江湖上惡名昭彰的盜賊,素日仗恃自己輕功了得,四處為非作歹,也難怪有人尋仇,真是死有餘辜。」

  「你懂什麼!」

  「是、是!小人什麼都不懂,說話造次,請爺息怒。」

  男子重重一哼,「他的死法太眼熟,並非利劍劈斬導致身首異處,而是劍氣封喉,傷口周圍骨頭有如遭猛獸利齒狠囓,盡成碎片──這種劍法,普天之下只有童震遠的龍嘯劍法做得到。」

  「龍嘯劍法?」老奴沙啞的聲音突然拉高,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另外,丐幫有人四處打探陳德生前的交友狀況,你說這意味著什麼?」

  老奴會意,更是驚訝。「這不可能啊!當年童氏夫婦確實雙亡──」

  「龍嘯劍不在童震遠手上也是事實。」男子沉聲道:「童震遠不可能將龍嘯劍交予他人,再加上龍嘯劍法,此人定是童家傳人,如今找上門來報仇了。」

  「這不可能啊。」

  「怎麼不可能?」

  「並非小人自誇,小人確信當年並未留下任何證據,就算對方有心尋仇,也不可能將矛頭指向爺。」

  「物證沒有,可不代表沒有人證。」男子目光陰狠地瞪向老奴。「你敢保證陳德的嘴巴牢靠?」

  「是是是,爺說得是。」老奴連忙哈腰拱手。「小人斗膽,敢問爺打算如何處理?」

  男子傲然的重哼一聲。

  「龍嘯劍法又如何?兩年前能殺童震遠,足證老夫武功更勝一籌;兩年後再戰,結果亦然,只會勝,不會敗!」

  「爺的武功高強這是當然。」老奴直哈腰,卑微的道:「可如今敵暗我明,對方身份亦不明……」

  「無妨,這件事就交給唐門。」男子坐回首位,唇角揚起一抹無情的冷笑。「當年的事唐門亦有份,別想置身事外,聽令!」

  「是!」

  「立刻前往四川,將這個消息傳予唐門。」男子虎目瞇起凶光,定定的落在前方,彷彿敵人就受縛在腳下,聽候他發落。「就說歐陽世家餘孽未除,借丐幫之力,正在追查歐陽世家血案真兇。」

  「爺想藉此機會讓唐門與丐幫互鬥?」

  男子陰沉地一笑,「一石二鳥,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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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6 00:07:2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童嘯寒與歐陽水若離開疾風谷後,拜前者並非中原武林名人所賜,一路上倒也風平浪靜,行動上沒引起多大的注意。

  唯一的麻煩來自於歐陽水若的容貌。

  即便以紗帽遮面,還是造成不少蝶亂蜂喧;若隱若現的天仙姿色引來眾多登徒子覬覦,更令許多對童嘯寒一見鍾情的江湖俠女嫉妒。

  總而言之,這對夫妻走到哪兒,男女芳心就碎到哪兒;即便他們夫妻倆無意,還是能挑動旁人一池春心蕩漾。

  同行的申非言與環翠見狀,暗暗慶幸自己的容貌尚可,相當甘心做個長相普通的平凡人。

  不過這樣的麻煩倒還算小,只消童嘯寒一個殺氣騰騰的眼神,旁人無不嚇得縮頭藏尾,不敢造次。然而這並沒有讓童嘯寒心情大好,尤其是發現覬覦他妻子的人之中竟然還有女子的時候。

  所幸,歐陽水若總能在他氣得俊臉凝霜的時候,以他無法抗拒的柔聲撫慰,融化僵冷在俊容上的寒霜。

  但丐幫五袋弟子羅通所帶來的麻煩之大,不是童嘯寒一記冷眼就能解決的。

  一行四人下榻瑞陽城平悅客棧當晚,一道黑影疾如雷電,自窗口衝進童氏夫婦所住的廂房。

  此時,他們正準備熄燭就寢。

  羅通突然闖進來,還一路大聲喳呼:「童老大,終於找到你啦,哈哈!不要說我羅通沒義氣,為了替你找人,我可是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出賣給那個姓花的小妖女了,兄弟我對你仁至義盡,你可別辜負我──哇啊啊!為什麼拿劍砍我?」

  一個鷂子翻身躲過凌厲劍招,羅通謹慎接招。

  可惜強中自有強中手,不敵之下,羅通連退三步,末了一個後空凌翻,頎長身軀像隻猴子似的,屈膝蹲在窗欞上。

  「童老大,你瘋啦?」

  童嘯寒反手揮劍,割斷繫住床簾的繩結,簾布隔開床裡床外,黑眸殺氣未消。

  「你最好有讓我接受你不敲門爬窗進來的好理由。」收劍回鞘,童嘯寒整整微敞的襟口,冷眼瞪他。「否則,我會讓你一輩子只能用爬的。」

  言下之意是廢了他的雙腳。

  羅通不是笨蛋,當然聽得出。「我說童老大,想不到你也……」血氣方剛的十八歲少年曖昧的一笑。「嘿嘿,童老大到底也是個正常不過的男人。」

  「你來是想找死嗎?」

  「不不不!我打不過你,不用再拔劍了。」

  「嘯寒,外頭是誰?」簾後,打理好衣衫的歐陽水若忍不住問。

  哇!好柔好輕好美的聲音,羅通瞪大眼盯著床簾,久久難移。

  能讓童老大中意的女子會是怎生模樣?他實在太好奇了,好奇到不怕死地跳進房裡,往前走了好幾步。

  「羅通,再看就挖你雙眼。」

  「不看就不……好美!」原本看著童嘯寒的眼驀地移向他身後。「天啊,童老大,你在哪家勾──」

  龍嘯劍一指,把「欄院」兩字塞回羅通嘴巴裡。

  「她是我妻子!」童嘯寒怒喝,飛快地幫妻子戴上紗帽,放下遮紗。

  「什麼?童老大你成親啦!什麼時候的事?怎麼不請我喝杯喜酒?太不夠意思了,童──」

  「羅通,你不怕挖眼割舌就再說一句廢話。」

  呃……「不說廢話、不說廢話。」

  「呵呵……」好有趣的人。歐陽水若忍不住噗哧一笑。

  「嫂子連笑聲也這麼好聽啊。」十八歲少年露出夢幻迷醉的神情。

  「羅通。」冷聲冷調澆醒沉醉的羅通。

  他連忙回神。「不敢了啦,童老大。」然後朝歐陽水若抱拳一揖。「嫂子好,小弟姓羅,單名通,就直接叫我羅通吧。」

  「我──」

  「不必理他。」童嘯寒打斷妻子的話。「你查到了什麼?」

  「是這樣的。」羅通搔搔鼻子,髒兮兮的臉上有著得意的笑容。「小弟我查到陳德與唐門中人有不錯的交情,兩年前還一同出現在固原城。」

  「唐門?」歐陽水若揪住丈夫的手臂。「是唐門滅我歐陽家嗎?」

  「哎呀,原來嫂子來自歐陽世家啊。」

  江湖一大消息!原來當年的血案除了童家有人倖存,歐陽家也有人逃生,而且還共結連理!

  「羅通,你應該清楚什麼可說、什麼不可說。」這句話不是疑問,而是威脅。

  「當然。」羅通乖覺得很,兩手食指交叉壓在唇上。「小弟還想活命。」

  「很好。」

  羅通突然大叫:「糟了!」

  童嘯寒的冷目瞥向他。

  「嫂子,請妳先抓住童老大。」羅通又退回窗欞。

  歐陽水若不解,但還是照做了。

  童嘯寒也不明白,冷眼再殺向他。「你在玩什麼把戲?」

  羅通尷尬地嘿嘿乾笑幾聲,「我沒想到童老大你已經成親,更沒想到你會帶嫂子出門,所以……所以我故意沒發現自己被唐門的人盯上,我想他們差不多該……」

  「你──」

  說時遲,那時快,樓下響起一陣騷動聲。

  「來了……」羅通哭喪著臉,進退兩難。

  童嘯寒安頓好歐陽水若後,拉著惹禍的羅通一同出去應敵。

  另一方面,申非言也在安置好環翠後,從另一間廂房衝出。

  「大哥?」看見一臉苦哈哈的羅通,申非言很驚訝。「你來啦?」

  「是啊。」

  「正殺上樓來的那些人是?」

  「唐門派來的。」

  「哈,當年唐門門主還敢立誓說歐陽家血案與他們無關,蒙騙天下人,真是可惡至極。」申非言氣道,衝向敵人的腳步加快。

  羅通跟上,突然開口:「申兄,我們是不是朋友?」不待申非言回答,他搶著接道:「是朋友就幫個忙,等退敵之後,幫我絆住童老大半刻鐘,只要半刻鐘就好。」他需要時間逃命。

  「為什──」

  疑問還來不及說完,疾如風的黑影領先他們一步殺人敵陣,狂獸暴咆的吼聲壓過申非言的聲音,所到之處無不見血。

  羅通見狀,趁擊斃一人的空檔吞了口唾沫,暗暗祈求上天保佑,打完之後自己能逃命成功。

  申非言見義兄招招狠絕,除了咋舌,更是佩服。

  不過,為什麼羅通要他事後拉住大哥?飛腿踢飛一人、勁掌格開兩人的合襲時,他分心地想。

  在敵眾我寡的局勢下,童嘯寒三人合力迎敵依然游刃有餘;反觀唐門,已逐漸露出敗象。

  就在這時,一道洪亮的笑聲自客棧外響起,唐門門眾立刻退後,重新列陣。

  一名矮壯男子以輕功自門眾頭頂飛躍而過,進入戰後凌亂的客棧。

  「不愧是龍嘯劍法!老夫總算見識到了,哈哈哈!」

  童嘯寒聞聲,攢起軒眉。

  「哇,唐門門主唐玉昆都出手啦。」站在童嘯寒身旁的羅通訝然大叫。「童老大,你出名了。」

  「閉嘴!」冷目往旁一掃,嚇得闖禍的羅通乖乖閉上嘴。

  「大哥。」申非言附耳道:「唐門擅長用毒,要小心提防。」

  童嘯寒目光不離唐玉昆,微微點頭算是回應。

  「這位兄弟,你應該是童家後人吧?」唐玉昆抱拳,笑呵呵地道:「老夫唐玉昆,唐門第十一代門主。」

  「那麼,唐門該物色第十二代了。」童嘯寒冷聲說道,不因對方是江湖老手而有一絲懼色。

  唐玉昆笑呵呵的圓胖臉驀地一僵,哼道:「年少輕狂,只會早死。」

  「毒計害人,更是早(找)死。」一語雙關,童嘯寒的利嘴非但讓唐玉昆下不了台,也讓身邊的戰友驚訝地互相對看一眼。

  天!這是他們認識的童嘯寒嗎?兩個人,同樣的心思。

  而童嘯寒接下來的話更讓所有人驚訝。

  「唐玉昆,除了已死的陳德和你唐門之外,還有誰是同夥?」

  唐玉昆的老臉抖了抖,但不愧是老江湖,立刻轉為笑臉。

  然而這一瞬間的動容,已足夠讓童嘯寒知道自己猜對了,當年的滅門血案,唐門也涉入其中。

  「你不說也罷,我會查出來的。」劍尖直指仇人,童嘯寒傲然的道:「一對一或全上,悉聽尊便。」

  「喂喂,童老大,你不問問我跟申兄的意見──」羅通未竟的抗議被童嘯寒送來的冷眼嚇得吞回嘴裡。「是,我知道了,小弟賣命就是。」

  嗚嗚……為了童老大,他已經把自己的終身大事賣給那個姓花的小妖女,現在還要跟著賣命,真是、真是……好好玩啊!年方十八、愛湊熱鬧的羅通心想。

  「認命吧,羅通。」與義兄同一陣線的申非言笑道。

  「我是很認命啊。」羅通回道,十指關節掄得格格作響,臉上淨是興奮。「童老大,別說我不夠朋友,唐玉昆讓給你,其他嘍囉我與申兄平分就是。」

  「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三個江湖小輩竟敢不把他放在眼裡!唐玉昆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上,讓他們嘗嘗我唐門的厲害!」

  「是!」

  幾乎同時,童嘯寒劍起式落,劍鋒逼向唐玉昆;申非言與羅通兩人也分別迎戰唐門門眾。

  怒氣、恨意使然,童嘯寒一招一式無不凶狠,威力更是不同凡響;龍嘯劍的共鳴隨著一招比一招狠絕犀利的招式益發激昂。

  唐玉昆萬萬沒想到二十來歲的童嘯寒武功竟然如此高強,一掌互拼內力之後,更是詫異他內力竟勝自己一籌。

  擅長使毒的高手往往不擅長內功心法,否則不會鑽研毒術,唐玉昆也是;故而對童嘯寒出乎意料的高強武功,接得是驚險萬分。

  江湖老手遜於無名小輩,這口氣教他怎麼吞得下?

  「可惡!」再次接掌,唐玉昆借力使力退開兩步距離,旋即運起掌風,一股奇異香風襲向童嘯寒。

  童嘯寒不防,吸入些許毒粉。

  「哈哈哈!中了我的化功粉,等著功力全失吧你!」

  化功粉?童嘯寒皺眉,驀然感到體內真氣漸散,內力也逐漸消散當中。

  「兩年前,借居歐陽世家養傷的十幾位俠士就是身中此毒,才會功力全失,任你宰割?」

  不待唐玉昆回答,也顧不著後果,童嘯寒強行運氣,劍舞風動,綿密的劍網朝唐玉昆直撲而去。

  未料他如此狠絕,唐玉昆一個踉蹌,接著只覺右臂突然傳來一陣火熱的灼痛,有如慘遭狂獸囓咬。

  「啊──」慘叫聲起,他的右臂飛上半空,而後重重墜地。

  「門主!」沒有人能在中了化功粉後還能出招的,童嘯寒的狠,震得唐門門眾個個臉色駭然。

  「退!還不快給我退啊!」慘遭斷臂,唐玉昆倉皇喊退。

  也因為童嘯寒給予的恐懼感太過強烈,唐門門眾立刻帶著門主逃出客棧,速度之快,一如來襲之時。

  「別追。」童嘯寒喊住欲追出門的申、羅二人。

  而這是他昏厥前最後說的一句話。

  「嫂子,童老大不會有事吧?」羅通緊張地問。

  闖了這等禍事,要是童老大真有什麼閃失,他羅通有十顆腦袋也賠不起啊。

  真是糟糕!本來是想送童老大一個驚喜的,但現在他有預感,童老大醒來後一定非常想送他上西天──但前提是童老大要醒得來才行。

  站在他身旁的申非言,擔心的程度不亞於他,看著身上數處大穴插上銀針的義兄,他第六次忍不住開口問:「大嫂,大哥不會有事吧?」

  「嫂子──」

  「大嫂──」

  「真是夠了!」吵死人了!環翠手口並用,一邊將兩人往門外推,一邊說道:「你們都到外頭去,不要吵我家姐姐看診,去去去!」

  「環翠。」歐陽水若阻止她趕人。「我需要非言與羅公子的幫忙。」

  羅通先送自己一巴掌,好從柔美醉人的嗓音中回神,之後才道:「嫂子啊,叫我羅通吧,羅公子聽起來怪彆扭的。」

  情勢緊急,歐陽水若也無暇顧及禮貌,走至床沿,抽出一根銀針,送至鼻前。

  「大嫂,那有毒啊!」申非言連忙阻止。

  「無妨。」歐陽水若回頭走向木桌,此時環翠已備好筆墨,她邊寫邊解釋:「這種毒只對習武之人有用,普通人反而能逃過一劫。」

  聽見這話,兩個男人才安了心。

  「環翠,先照這帖藥方去藥鋪抓藥。」

  「是,姐姐。」

  「我跟妳去。」申非言不顧環翠的意願,鐵臂一勾,在環翠的叫罵聲中,摟著她以輕功向窗外躍去。

  一會兒工夫,申非言獨自沿原路回到廂房。「環翠到灶房煎藥去了。」他說。

  再過半刻,環翠端著湯藥上樓。

  「先讓嘯寒服下。」歐陽水若交代環翠,一邊挽起水袖以便接下來行事。「等會兒,我會以針封住所有井穴,阻止嘯寒真氣內息繼續流失,接著我會下針於膻中、章門、膈俞等穴,因為我不諳武功,所以需要兩位運功將嘯寒體內四竄的真氣導回奇經八脈,中途若有氣血受阻,我會下針助力。」

  兩個男人想也不想,立刻點頭。

  眾人忙了一個時辰,終於成功化去童嘯寒所中的化功粉毒。

  申非言與羅通兩人因為過度耗損內力,讓歐陽水若請至其他廂房休息,並交代環翠抓些補氣的藥方,好讓兩人服用;而她留在房中,繼續看顧丈夫。

  直到送走三人,關上房門,她才允許自己落淚。

  沒事了、沒事了……一次又一次,她不斷地這麼告訴自己。

  蓮步輕移步向床榻,歐陽水若坐在床側執起童嘯寒的手,緊緊貼在頰邊。

  水霧矇矓了雙眼,輕輕一眨就是成串的珠淚,點點滴滴落在昏睡的童嘯寒手臂上、胸前。

  「幸好我跟來了……」嫩頰頻頻摩娑他的手背,歐陽水若像失了神似的,不斷重複輕喃:「幸好我跟來了……」

  睡夢中的童嘯寒似有所感,眉頭緊攢,回應她的哭泣,直到天明。

  運氣調息行遍全身一周天後,童嘯寒收勢,倚坐在床頭,對著只有他一人的房間突然開口:「我還不能動用內力,你應該覺得慶幸是不,羅通?」

  窗外,探進倒掛金鉤的羅通。「童老大,你還在生氣嗎?」

  「你以為呢?」他不答反問。

  「別這樣嘛,你昏睡的這幾天,我也沒閒著。」縱身進屋,羅通很識趣地挑了最遠的椅子坐定,獻寶似地道:「我查出血案的元兇不單只有陳德與唐玉昆。」

  「嗯?」

  「呃……童老大,你好像一點都不意外。」

  「你說呢?」

  「那你也一定知道這第三個人是孫直齋了?」

  孫直齋?童嘯寒瞪住他。

  「別這樣看我,我也不敢相信,但真的就是他。」羅通抓抓頭,立時雪花片片。

  不愧是丐幫弟子,夠髒。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故意,兩年前他追剿陝北五虎來到開城鎮,不過有消息指出,有人看見他出現在固原城北的張家鎮,你說奇不奇怪?」

  童嘯寒不作聲,兀自沉思。

  孫直齋──他父親的同門師弟,也是情敵。

  原以為血案只是針對歐陽世家,沒想到也針對他童家;至於陳德,恐怕只是派來探路的馬前卒,飛盜最擅長的就是勘查宅院之事。

  兩年前的血案至此終於水落石出!

  見他不語,羅通放膽續道:「這開城鎮在固原城南方百里之外,不過一夜之隔,他就出現在北方的張家鎮,而這張家鎮又離歐陽世家的曜日山莊……」

  「僅有五里。」童嘯寒接道。

  「最奇怪的還在後頭呢,從血案發生前一夜開始,這陝北五虎就在開城鎮的客棧裡飲酒作樂、調戲良家婦女,還在城內鬧了不少事,一直到第三天傍晚才離去。童老大,你覺得這消息怎麼樣?」

  童嘯寒是聰明人,自然聽得出他話中的涵義。「孫直齋利用捉拿陝北五虎作為幌子,前往西安,經過開城鎮,趁地利之便轉往張家鎮到曜日山莊。」

  「不愧是童老大。」跟他推敲的一樣。「你說,這條消息如何?」

  「這條消息可以讓你繼續活在人世間。」

  羅通開心地拍掌叫好。「就知道童老大你夠意思,我總算沒白交你這朋友!」

  小命保住,好奇心又開始作祟。「能不能告訴我,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以血償血,不會改變。」

  「我說童老大啊,你不知道孫直齋是什麼人嗎?」

  「遇神殺神、遇佛毀佛,遇當今武林盟主──」童嘯寒冷冷一笑。「照殺!」

  「夠狂!」羅通一聲大喝。「童老大,我羅通甘拜下風。」

  「可別少算我一份啊,大哥。」早就與羅通打成一片、方才亦躲在窗外的申非言挑這時機跳進屋裡。

  「非言,門是拿來幹什麼的?」什麼時候他也學起羅通不敲門愛爬窗的毛病來?

  「敲的啊。」申非言笑答,與羅通互看一眼。

  下一刻,斯文的笑臉轉由嚴肅取代。「如今唐玉昆落敗而逃,一定會向孫直齋稟明始末,我們的身份也藏不住了。」

  「嗯。」這點他早已想到。

  「孫直齋必然會採取行動,大哥打算怎麼對付?他的武功當今武林無人能出其右,難道您打算硬碰硬?」

  這個問題問得童嘯寒軒眉深鎖。

  「再說,武林盟主是武林正道所公推的人選,就算咱們知道他參與當年血案,恐怕也很難讓武林中人相信;即使您武功勝他一籌殺了他,也勢必成為武林公敵,各大門派定會派人追殺,為他們的盟主討回公道,屆時大嫂怎麼辦?還有──」

  童嘯寒揚掌阻止他再說下去。「這些我都想到了。」

  「那麼您打算怎麼做?」申非言正色問道,並說出心聲:「大哥,無論您打算怎麼做,小弟都跟定您了。」

  「就算必須花十年以上的時間?」他問,問得申、羅二人一愣。

  「大哥?」

  「童老大?」羅通也迷糊了。

  「仇要報,人也要活下來。」童嘯寒的臉色益發陰鬱。「的確,孫直齋的勢力、武功,並非目前的我所能匹敵;花上數年時間開疆拓土,擁有自己的勢力,同時修練武功以達上層,待日後與他一較高下,是唯一的方法。」

  「哇!」羅通驚訝的直呼,同時暗暗警告自己,以後千萬別再做傻事,萬一真的惹毛他,到時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大哥!」聰敏的申非言立刻會意,緊張的叫出聲。「您知道這樣做必須花多少時間、付出多少代價嗎?」

  「我知道。」就是因為知道,童嘯寒的臉色才會這麼難看。

  「您要大嫂跟著您──」瞧見他凝重的表情,申非言知道他做出什麼決定了。「大嫂知道了嗎?」知道他這個護妻過度的義兄,又打算將她留在某個安全的地方,自己孤身完成復仇一事的決定了嗎?

  童嘯寒別開目光,移向門扉,臉色乍然僵凝。

  半晌,他才緩聲道:「我會告訴她,親自告訴她……」

  他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般──悠長,卻也沉痛悲傷……

  門外,巧合聽見的歐陽水若發現自己必須抱緊水盆,才能忍住衝進去哭訴童嘯寒食言的念頭。但她卻忍不住一股避無可避的強烈作嘔感,逼得她不得不就地蹲下,捂著嘴,強忍著不發出聲音。

  這幾日頻頻作嘔,身為醫者,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本想給他一個驚喜,誰知他竟搶先一步給她──一個傷心。

  知他如她,怎可能猜不出他會做出什麼決定?

  好不容易說服他帶她同行,好不容易讓他明白她也能幫上忙,好不容易才摸索出他們夫妻間的相處之道,而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正在她的腹中孕育成長,為什麼?為什麼他又要丟下她,一個人孤身去闖?

  武林盟主……天啊!他們的仇人竟然還有一個武林盟主?

  諸多的不滿、諸多的埋怨,頓時湧上歐陽水若心頭;然而到最後,全化成無怨無悔的愛意,只因為她聽見他沉痛地說──

  我會告訴她,親自告訴她……

  她不會聽不出他說這話時心有多痛,就因為這樣,她告訴自己不能流淚,絕對不能。

  她必須笑,笑著讓他離開──為了他,也為了孩子,她必須!

  抱起水盆,歐陽水若深吸口氣才推門進房。

  申非言與羅通幾乎在同一刻,猶如驚弓之鳥般從椅子上跳起來。

  「大嫂!」

  「嫂子!」

  「你們先出去。」夫妻相聚之日無多,童嘯寒更不想讓人瓜分。

  一聲令下,兩個男人立刻拔腿就跑,說有多快就有多快。

  「你嚇到他們了。」歐陽水若說,很驚訝自己竟能用這麼平靜的聲音說話。

  「他們沒那麼膽小。」童嘯寒雙手一攤,門戶大開。「過來。」

  歐陽水若放下水盆,乖順地背對著他坐進他懷中,毋需回眸,就能找到讓自己安適的位置。這是花了多少時間才尋得的懷抱啊,如今……又要失去了嗎?

  「妳都聽見了。」剛才,紙糊的門映出她的身影,他知道她就在門外。

  「嗯。」

  「只要妳開口,我會照妳的話做。」

  「你說會親口告訴我的。」

  童嘯寒緊緊抱住她,臉埋進她的頸肩,深深吸納她週身散發出的溫柔,那是一股十分脆弱、卻足以撼動他心神的力量。

  「我以為我可以。」他說,壓抑的口氣像是在對自己發怒。「在看見妳之前,我以為我可以!」

  「不要這樣……」歐陽水若轉身抱住他,激動地吻上他,止不住的淚水叛逃而出,沾濕了他的臉。「不要這樣……」

  童嘯寒反客為主地加深這一吻。

  一向拘禮的她破天荒地主動吻他;諷刺的是,竟是在他們必須分離的時候。

  本該飽含喜悅的吻,如今只嘗到心痛與酸楚。

  綿長的吻在氣換不過來的窒悶下結束,歐陽水若氣喘吁吁地問:「你會送我回疾風谷嗎?」

  「不。」童嘯寒摟著她,讓她和自己一同躺在床上,「經過唐門一戰後,孫直齋必然知道我是誰,定會派人追緝;所以我打算離開中原,以隴西為根據地。」

  「那我為何不能回疾風谷等你?」

  「疾風谷位於隴地。」童嘯寒愛憐地親吻她的額心。「若妳人在疾風谷,我怕自己會忍不住去看妳,萬一讓孫直齋知悉,我無妨,但妳的安全堪慮。」

  歐陽水若按住他的胸口,撐起自己。「你要將我送至何處?」

  童嘯寒以指拭去她臉上的殘淚,苦笑。「這件事我會讓羅通去安排,這是他欠我的。」

  「答應我……」歐陽水若殘淚才剛拭盡,新淚又潰堤流出,濕了彼此衣衫。

  童嘯寒摟她入懷,試著苦中作樂。「只要別說妳想休了我,什麼事情我都答應。」

  歐陽水若登時又哭又笑,粉拳搥上他的胸口。「你……你從來沒有說笑過……」

  「偶一為之又何妨。」童嘯寒歎息,「水若,今生今世,我欠妳太多。」

  胸口上的螓首搖了搖。「夫妻本應如此,沒有誰欠誰的道理,為君淚千行,妾心終不悔──嘯寒,我有沒有說過我愛你?」

  再一次,赤裸裸的表白再一次帶給他莫大的震撼。

  這震撼,足以讓他錯愕到天荒地老、驚訝到齒牙動搖的那一天,都不會忘記今日他的妻子對他說了什麼。

  該死!身為丈夫的還能再要求什麼?他的妻子總是在他最需要的時候,不吝惜讓他知道她有多愛他。

  但歐陽水若能給的,比他所能想像的還要多。

  「答應我,快點回來,回到我和孩子身邊。」

  「我會,我會盡快──孩子?妳、妳有孕了?」

  沒見過向來冷靜的丈夫露出如此錯愕的表情,歐陽水若也愣了。

  「妳……孩子……我、我要做爹了?」

  她該怎麼解讀他的反應?「你、你高興嗎?」

  童嘯寒回過神來,先是抱住她深深一吻,而後像想到什麼似的,趕忙扶她坐起身。

  該死!他剛剛還讓她俯躺在他身上,要是壓傷了他們的孩子怎麼辦?

  「嘯寒?」

  「我很高興。」他將頭埋進她的肩頸,低沉的聲音隱隱透著哽咽。「水若,我真的很高興……」

  「所以,早點回來好嗎?我會等你,和孩子一起等你來接我們。」

  他點頭,許下承諾。

  然而,他們誰都沒履行承諾。

  童嘯寒花了十五年,造就稱霸大明西方邊境的嘯龍堡。

  歐陽水若在十四年後,自藏身的江州環玥書院離奇失蹤。

  他們誰也沒履行當年自己所許下的承諾,誰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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