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個人言論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尉禎 -【怎麼捨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23-12-14 00:08:2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接連幾日,孫易安走在飯店裏,耳裏聽的,儘是飯店員工上下的耳語臆測。大家都在傳著:「『遠之』是不是快倒了」、「飯店誰會接手」、「飯碗會不會不保」等等教人心慌的問題。

  原來那日唐豫說的並非玩笑。只是……這天來得太快!

  唐豫似是好幾日沒回到飯店,她一直沒見到人,倒是每天的新聞、報紙少不了他。不修邊幅的他看起來有些憔悴,不過,卻另外有種落拓不羈的魅力。面對新聞媒體的他,始終維持他一貫輕鬆、吊兒郎當的模樣,好像不把公司的危機當一回事。她知道那只是表面,幾日守著電視新聞,詳閱各家報導,饒是對商界運作不甚理解,她也感受到那股一個大型企業面臨分崩或存續關頭的緊繃氣氛。

  迄今,遠之旗下的事業仍都正常運作,資金方面也沒有明顯窘迫的現象,然而,似是真的有人與唐豫過不去,除了股市謠言不斷、股價持續重挫,公司與飯店內部幾個重量級的股東竟也沉不住氣地率先發難,要唐豫「給個交代」。

  對此,身為旁觀人,她也替唐豫感到深沉的無力感。

  走進飯店大廳,她看見同唐豫一起消失了幾日的塗孟凡,乍見他的興奮讓她忘卻了對他的畏懼,不假思索地上前——

  「塗伯伯!」

  正在櫃臺邊檢查住房記錄的塗孟凡轉過身來,不帶任何情緒。

  「你好,易安小姐。」

  他疏遠的態度讓她原本的興奮消失一空,她強壓下不安,對他微微一笑。

  「嗯……好幾天沒見到你……還有唐總,你們……在忙公司的事?」

  塗孟凡的神色瞬間變得更為冷漠封閉。

  「你想知道什麼?」

  她這麼問錯了嗎……她不安地自忖。

  「我……我只是關心公司的情況,我看到新聞了。那是真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我們一直很忙,沒時間理會外界的報導。」

  「哦,那公司現在——」

  謝謝你的關心。公司的事唐總自有考量,恕我不方便多說。」

  「哦……」碰了個大釘子,原本以為見到塗孟凡,能讓她對整個情況有更多的瞭解,顯然她錯了。「不過——」看到一旁臉現好奇神色的職員,她壓低聲音道:「你可以給我幾分鐘時間嗎?」

  塗孟凡思量了半晌,便點點頭,道:「我們去咖啡廳吧。」

  進到咖啡廳,落了座之後,他刻意瞥了眼手上的表,讓她知道她的時間並不多。

  孫易安立刻會意。

  「其實沒什麼重要的事……只是……」話還沒說,臉就先紅了。

  「呃,我想,公司的財務好像有很大的問題,我……我能做的有限。如果、如果你們有需要的話,我可以把臺南的地和茶坊賣掉,再加上我父親留下的錢,呃,真的不多,大概有一、兩百萬吧。我知道這比起公司所需的,真的很少很少,不過,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對你們有幫助。」她低著頭一古腦兒地說出這個在心裏盤旋了幾天的念頭,頓覺輕鬆起來。

  塗孟凡那頭傳來的沉默讓她又侷促起來,她抬起頭,看著眼前的長者,期待他的回應。

  塗孟凡看著她的眼神,似是帶了許多疑問,以及不可思議。良久,他才微微點了個頭,說:「你的好意我替唐總謝了,不過,『遠之』真的不需要這一、兩百萬。」

  他又沉吟了會兒,像是思慮著什麼。

  「如果……如果在這關頭,你能毫無困難地拿出幾千萬,甚至幾億,即使唐豫不接受,我也會代他答應……真的,即使是你。」

  聞言,她如坐針氈。這話……不像是說給她聽的——至少她沒能聽懂。

  「即使是我?為什麼這麼說?」

  「恕我失言。」塗孟凡丟給她的目光隱含著憤怒,但他的語氣平靜依舊。他準備起身離開,孫易安伸手阻止。

  「不,等等!塗伯伯,我老早就想問清楚了。俞姐說你是直性子,不會拐彎抹角,事情擱在心裏不說明白你一定也不痛快。你就直說無妨吧。」

  「我沒什麼要說的。」

  她看出他的壓抑。

  「你是真的不樂意見到我,不是嗎?從我住到飯店的第一天起,我就有這種感覺,可是我想不透,為什麼?」

  「你多慮了。」

  「我沒有,你知道。甚至,從你第一眼見到我,就開始否定我了。」

  「不,你誤會了。」

  「是因為我嗎?我曾經對你做了什麼嗎?」

  「易安小姐,別再追問了。」塗孟凡有些招架不住。

  「那是為什麼?」

  他不想說。可是,這些話藏在他心裏太久了——

  「是孫思煙。」

  思煙……是因為思煙。她早就猜到了,也早就該知道,從進到飯店,沒有一件事是與思煙無關的。

  塗孟凡長長地嘆了口氣,原本問躲的眼神,現在卻略帶指責。

  「孫思煙這個人帶給唐總和大家太多痛苦,她一出現就帶來悲劇和不幸。六年前唐總有幸逃過一劫,那是他命大。六年後你卻這麼突然地出現……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麼,你圖的是什麼。可是,你才出現,問題又發生了。我不希望過去的事件重演,讓唐總再受到傷害……我拜託你放過他,好嗎?遠之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規模,而唐總也才慢慢淡忘六年前的事,事情不能再重來一次了。」

  孫易安愕然。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思煙做了什麼?什麼悲劇、什麼不幸?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她忍不住追問。

  塗孟凡懷疑地打量著她。

  「你不知道?」

  孫易安一徑搖頭。

  「那場車禍真的讓你把過去忘得一幹二淨?這倒好,一了百了。」

  她聽得脊背發涼……他在暗示什麼?為什麼事情變得這麼撲朔迷離?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你忘了?那我來提醒你對唐平原、唐世明兄弟有印象嗎?」

  她搖頭。她從沒聽過這兩個人,沒有人向她提起過。對了……唐豫說過他有兩個哥哥,會是他們嗎?

  塗孟凡繼續說著,一面觀察著她表情的變化。

  「當年,孫思煙小姐接近唐總的目的,是和唐家那兩個兄弟串通好了,想陷害唐總,進而把唐總踢出『唐氏企業』。當時唐總剛接手『唐氏』不到半年,公司在他的管理下正開始一片榮景,所以,失去舞臺的唐家兄弟才聯手設計讓思煙小姐接近唐總,探知公司重要的決策。唐總因為太愛思煙小姐,才會沒看出她的目的……」

  「可是,他們為什麼那麼把握,唐豫會愛上思煙?如果唐豫不愛思煙,這計劃不就不能進行了?」

  「沒錯,你說得對,這就是唐家那兩兄弟厲害的地方。其實,早在七年前唐總和孫思煙相戀之前,他們已經有過幾面之緣,因為你的父親孫德範曾經是唐總母親的主治醫師,在他母親去世之後,他們沒再見過面,然而唐總一直對小小年紀的孫思煙不能忘懷……

  「他們再見面時,孫思煙一個人在臺北唸書,唐總見她一個人在臺北怪孤單的,便接她到飯店住下,他們幾乎是一開始就陷入熱戀。那時,這裏還是唐氏旗下的飯店。

  「唐總直被騙到最後,就在他與孫思煙結婚當天的喜宴上,傳來唐氏因唐總的錯誤決策而在幾周內虧損數億的消息。當場,唐平原、唐世明兄弟與幾個被煽動的老董事聯合起來要唐總為此主動請辭,唐總因為新婚而躊躇滿志,不加思索便答應了,這下達了他們的心願。但這樣對他們還不夠,他們接下去更殘忍地和盤托出與孫思煙共謀的事實……然後,就發生那場車禍了。唐總因為受不了那樣的打擊,才會像企圖自殺一樣開著快車亂闖……」

  想起當年的情況,他不禁一陣唏噓。

  原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唐豫前些日子的反常像是預兆,宣告另一次可能的風暴,不料,才過幾日,俞綺華、楊緒宇竟然就帶著一個幾乎是孫思煙翻版的人,以孫思煙雙胞妹妹的名義出現。孫易安一進入唐豫的生命中,幾乎是立刻又讓唐豫陷入困境於公如此,於私更是。目睹了六年前的不幸,他如何能不擔心!

  聽著塗孟凡的述說,孫易安已經蒼白得面無血色,只隱隱感覺頭又痛了起來。她緊緊壓著傷疤,那些醜惡的過去在她腦裏翻攪著,像是要突圍而出。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不相信,事情的真相怎麼會是這樣!這麼糾結的過去……原來她還以為一切都是單純的單純的熱戀、單純的車禍,留下的也只是單純的遺憾。怎麼竟是一連串的欺騙、偽裝和陰謀!

  如果思煙還在世,她如何面對?死亡是不是她自己選擇的?因為一切複雜到她無從處理。當年,在欺騙唐豫的時候,她沒有一絲為難和痛苦嗎——面對這樣一個用情至深的男人?在整個事件中,她,是不是也有所憾恨?

  天!這是怎麼樣一筆牽扯不清的帳?怎麼算、怎麼理?

  塗孟凡不讓自己有所心軟……儘管她的迷惘、痛苦是這麼的真實,不似偽裝。如果情況不是這麼令人擔心,他會願意給她一次機會,忘記過去以及當年的孫思煙,他會樂意接受這樣有些笨拙,但更為單純、可親的孫易安。

  「為什麼回來?六年前你做的還不夠?非要唐豫一敗塗地,永不能超生?」

「塗伯伯……你為什麼……這麼說……」又來了,他在暗示她就是思煙嗎!

  「六年前的事,我相信你也不好過,甚至,你付出的代價不比唐豫少,你現在的樣子……唉,過去的事,為什麼不讓它過去就算了……」

  「塗伯伯,你誤會了,我不是……」她依著直覺想反駁,然而,語氣卻不由得軟弱下來。

  「還是,你為了那一場車禍記恨唐豫?」

  「我不是……」她從來沒這樣想過。

  「為什麼回來?」塗孟凡的眼神、語氣裏滿是沉痛的責備。

  這一切,她再也受不了,轉身飛奔離開咖啡廳,直往飯店外跑去,疼痛欲裂的傷痕提醒了她的存在,只剩塗孟凡的質疑在她腦海裏一而再的盤旋……

  為什麼是這樣?原以為事情說開了就會清清楚楚,沒想到換來更多的混亂……

  想著茶館、想著樟木林、想著花田、想著陽光燦爛的臺南,不該來這一趟的……

  想著家、想著父親,想著唐豫和孫思煙之間……想到心痛。

  那是怎樣不堪的一段過去……

  

  *  *  *

  孫易安回到飯店,已是淩晨兩點多了。

  在外遊蕩了一日,她感覺自己如槁木死灰般,連腳步都顯得拖杳沉重。但她的心是堅定的——離開,明天一早就離開。她這麼決定。

  不管這裏對自己有什麼意義,不管自己曾經是誰——或不是誰她不願意再探尋,也不想知道。

  她要離開,永遠不再回來,不再看見、聽聞有關任何唐豫、孫思煙、遠之、唐氏等等之間的恩恩怨怨。她只要回到這六年來屬於孫易安的、屬於「歸去來」茶坊的平靜生活。

  然而,打開房間,她最不願意見到的人、近日來她所有痛苦的根源,就坐在她的眼前,手上一杯半滿的酒,地上還有兩隻空瓶。

  即使乍見他時,心裏一陣陣刺痛有如劍尖劃過,她仍不動聲色,試圖讓自己表現得冷淡,倣佛外界一切與她無關。

  「為什麼在我房裏?」他看起來像是幾天沒睡了……滿臉的鬍髭、微皺的絲衫、泛著血絲的雙眼,在在告訴她這些天他過得有多艱辛。這是她在報章新聞中看不見的。她想問他,公司的事是否已經解決想鼓勵他再撐下去,甚至……想安慰疲憊至極的他。然而,逸出她雙唇的,卻是無謂的語氣、疏離的言詞。

  她的冷漠帶著刺射向他,他放聲一笑。

  「哈哈!別來無恙,太棒了!這才是我當年認識的你!」他舉起酒杯朝她致意,接著便一口喝幹。

  她的臉倏地變白。對於這些或質疑或暗示她就是思煙的話,她已經受夠了。

  「你要在這裏發酒瘋,恕我不能奉陪。」說著,她打開衣櫥,開始動作迅速地拿下一件件屬於自己的衣物。

  可惡!

  唐豫一陣怒,將手中水晶酒杯狠狠擲出。

  晚上,他一得知她出去了一整天沒回飯店的事,便為她的安危憂心不已。在公司現下事繁如麻的當日,為了她,他煩心得無法工作,索性丟下一切趕回飯店,就這麼傻傻地等了幾個小時——竟換來她這般冷漠的態度。

  哈哈!還以為自己早已學乖了,沒想到,再面對她,他還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近在咫尺的玻璃碎聲讓孫易安嚇了一跳,她驚駭地看著在距離自己不到幾十公分的碎玻璃杯,再望向一臉憤懣的唐豫,不覺瑟縮了一下。

  「你……到底想怎麼樣?」停下手上的動作,她緩緩起身,讓自己悄悄站遠他一步,雙手環在胸前,神情充滿著防備。

  「怕了?」

  他露出一抹殘酷的笑,讓她渾身一顫她確定自己看過這個表情。在哪看過……

  「很好,你進步了,六年前你連恐懼都捨不得給我。或許我該為此感謝你,事隔那麼久,知道自己對某人還存有某些影響力仍是值得高興的,即使是負面的也好。」他笑著吐出這些滿溢著苦澀的話語。

  即使心裏有所動搖,想起了對自己的承諾,她仍然不讓自己卸下冷漠的面具。

  「你喝醉了,有事我們明天再說好嗎?等你清醒一點。」

  「你說謊!」他猛地拍桌起身,朝她跨近了兩大步,見她立刻站到門邊,才停下腳步,深吸了口氣,沉默片刻,突然揚起嘴角,輕輕柔柔地問道:「這麼晚才回來,到哪兒去了?」

  這樣的他更令她覺得寒冷,她擁緊自己的臂膀,聳了個肩,道:「隨便走走。」

  「哦?沒有去見老朋友?」說著,又朝她靠近了一步。

  「你不要過來!」她立刻出聲阻止。

  「這麼緊張?你倒是說說,我為什麼要過去?我接近你做什麼?你這麼害怕是為什麼?我會害你嗎?」

  她突然想起在哪裏見過他這個樣子了——車上,而她,就坐在他的身旁。在車身打滑、翻覆之前,他這樣的眼神一直牢牢緊鎖在她身上。

  「唐豫……你、你別這樣!」她一陣冷顫。

  「怎麼樣?」

  「我……拜託你。」她別過臉去,身體縮得更緊。

  「為什麼這麼害怕?你不感覺奇妙或慶幸嗎?一場原本應該沒有生還者的死亡車禍,就這麼幸運與巧合,我們兩人都活下來了,時隔六年,我們竟然還能這樣相對交談。所謂的『死生契合』不就是這樣嗎?這麼難得的因緣,我們是不是應該好好慶祝一番?」

  「別再說了,我求你……」

  「為什麼不說?六年前,你就是這樣,什麼都不肯說,怎麼還沒學到教訓?」

  「拜託你,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不記得,請你不要逼我……」

  「我逼你?你好殘忍——」

  他執意走近她,她立刻反射性地轉身想開門逃走,不料他的動作更快,一個箭步衝上來,一手圈住她,一手緊壓著門板,讓她無法開啟,而她,也被他鎖在門板與他之間。幾經無謂的掙扎,她被他貼得更牢,兩人的距離近到她可以感受到他噴出的氣息。

  「唐豫——」

  「我好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他的一隻手從她的頸間滑到鎖骨下方,她屏住氣息,不敢稍動,眼神充滿了祈求。

  「你怎麼總是能夠如此無動於衷,踐踏別人對你的付出?六年前是這樣,六年後還是。」

  「我求你……」

  「記得我說過的嗎?你得到的會只有恨——如果你是——思、煙、再、世。偏偏那麼不幸,你就是……你就是……」

  「我不是——」

  「你是——思煙。」

  不!

  「啊……」她掩面狂叫,不願再聽進他說的每一個字。

  疼,好疼……除了額前的舊傷,她的心、她的四肢、身體都陷入一陣陣的劇痛中,好像——好像那日的車禍!

  她就這麼狂叫著,直到唐豫懲罰性地以唇封住她……

  相對於他的狂暴,她卻像是在水中抓到浮木般地緊攀住他,似乎愈靠近他,身上的疼痛便會減少幾分。仰起頭承接他的吻,唇舌似是有自主意識般地與他交纏

  「難怪一切這麼熟悉……難怪……」他低喃道,漸漸不再滿足於單純的擁抱與親吻,雙手迫不及待地遊移在她纖細的身體曲線上。

  她在他唇手的肆虐下已經無法思考,心裏惟一的念頭就是:靠近他。

  唐豫抱起她,將她放至床上,一雙巧手利落地除去她身上的障礙物,面對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身體,沒有絲毫的磷惜,只有縱情一如他對所有的女伴。不同的是,這次他顯得更急切、更無情。

  「唐……豫?」她在他火熱強勢的動作中顯得無助。腦中閃過一個個唐豫與她共處時的畫面,激情的、甜蜜的、快樂的、悲傷的……這時,她突然瞭解,沒錯,那就是她,不是別人。。

  雖然記憶還是那麼破碎而遙遠,然而,這些感受不會騙人,心智的記憶可以遺忘,但屬於身體的、感官的記憶卻不會一併消失,反而,它們一直在那裏,等待著再度被喚醒。之前,每當她一有此感覺,她的反應總是逃避、不肯面對,但這時,所有的情感劈頭蓋來,如槍林彈雨般,教她無從躲起……

  「別說話!」此刻,他只想當她如饗宴般去佔有、品嚐。她一開口,便會提醒他兩人糾纏不清的過去與現在,他不願多想!

  他的決絕與殘酷只維持到進入她的瞬間,在那之後,兩人對彼此身體的記憶自動甦醒,在他漸漸轉為溫柔的動作中,兩人緊緊相擁著,一同進入忘我之境……

  六年的分離,消逝。

  *  *  *

  唐豫……

  她最初的,也是惟一的戀人。

  破曉時分,她包裹著被單坐在唐豫熟睡的昂藏身軀旁,指尖輕輕劃過他的眼、鼻、唇、頰,再下滑至他的胸前,拉開他身上的薄被,尋找那場車禍留下的印記。最後,只在他胸前、小腹及左手、左大腿外側找到幾處明顯的開刀痕跡。雖然傷痕不多,但她知道,這些傷必定讓他吃了不少苦。

  反觀自己,她從頸間到胸前,除了植皮淺淺的細白紋路外,還有些許火的烙痕,手上、臉上更不必說了,連臉的模樣都與六年前不太一致,從身到心,她都已經不是當年的孫思煙了。甚至,父親為了讓她徹底斷絕過去,將她更名為「易安」。好個易安……這些年的生活果然平靜平安。若非這些年的隱遁休養,她絕沒有再次面對他的勇氣。

  手指移到他英挺的鼻樑下方,感受他呼出的一陣陣綿長溫熱的氣息……

  不自覺的,她眼中盈滿淚。

  感謝天,他們都能活著,還能再共處這段時間……雖然他們之間仍有遺憾,但她已經很滿足了。

  她深吸了口氣,將握拳的手抵在嘴前,強壓下放聲哭泣的衝動。

  沒時間哭,這時刻大難得,再過不久,天大亮,他醒來,便得回去他的公司、他的世界,而她,也必須離開。經過六年前她的所作所為,還有六年來兩人分離後各自經歷的風風雨雨,兩人已注定無緣。既是如此,她希望他們關係的結束點就在今天天亮之前的兩情緒蜷中,不要再去重複以前的冷漠、偽裝與互相傷害。

  時間太短暫,她得珍惜。躺下身子,將臉緊緊貼在唐豫的身邊,再移到他的胸前,聆聽他穩定沉著的心跳聲,她要牢牢記著這個心跳,好在往後無眠的夜裏回憶;還有這體溫,冬天仍能溫暖人的體溫;還有,這膚觸,平滑、不致粗糙如皮革,也不致細嫩如女子。

  突然,她漾出一個甜甜的笑,往上滑進他的臂彎裏,並且執起他的大掌,拉至她身前緊握。她會牢記這個姿勢,倣如他是她的全世界,被他如此包圍著,什麼她都無須擔心。

  轉過身,與他相對,就這麼靜靜看他,看他沉沉地睡著。他不會醒來,不論她怎麼在他身上放肆。他就是這樣,一個極專注的人,連睡眠也專注。除非他自己睡夠了醒來,否則什麼都無法吵醒他——而他才睡了兩個小時,以他連日的疲累程度看來一時半刻內,他是醒不來的。她老早就發現了他這個特點。很多話,她只能說給熟睡的他聽。

  輕輕將唇移近他的耳畔,印下一個吻,低聲喃道:「我愛你,唐豫……也謝謝你曾經愛過我……再見……再見。」

  一顆沒能忍住的淚悄悄滑出她的眼眶,消失在枕頭裏。

  *  *  *

  唐豫神清氣爽地醒在一室燦爛的朝陽中,睜開眼,瞥見腕上的表,發現自己不過睡了四個鐘頭。

  伸長手臂,床單上涼涼的觸感喚醒他的理智——

  思煙——不,易安,他喜歡她叫易安,易安呢?

  他猛地坐起身,房裏的寂寥提醒他,他是獨自一人。

  想起昨夜她收拾衣物的動作……他跳至衣櫃前,稍微遲疑了會兒,便用力推開櫃門。

  果然,已經空了。她走了。

  該死!她竟敢這樣對他……沒有一個女人敢在與他上床之後連夜離開,向來這麼做的人是他!她怎麼能這麼做!

  他要去追她回來,立刻!然後好好教訓她一頓,然後——

  然後,他們之間該怎麼結束?他追她回來做什麼?本來早該在那場車禍中結束掉的爛戲,硬是在拖了六年後再度上演,而且還演得這麼荒腔走板。他追她回來做什麼?難道再演下去?

  情況變得如此複雜,如何再接續?

  可是……她是思煙。思湮沒死,回來了。心裏一個聲音這麼提醒他……

  他倏地感覺到全身細胞的躍動,因為她沒死,沒死——竟然是這樣他連做夢都不敢有絲毫奢望的結局!幾次見到她流露出思煙獨屬的特質與表情,他的心便忍不住一陣狂跳,一方面想證明她就是思煙,一方面,他又害怕……害怕自己不能承受這個事實,害怕更相一揭穿,他只能恨她。

  恨……如果真能一心一意地愛一個人或恨一個人,那該多好?偏偏他們之間糾葛了許多情絲,理也理不清。

  然而,至少他已無須再自責,那場車禍,他沒害死她……她還活著,昨夜的纏綿是最好的證明。

  該死的她,竟然這樣不告而別,他得去找她,跟她把話說清楚——說什麼?他也不知道,總之,見到人再說!

  他動作迅速地穿套好衣服,正待走出房間時,電話鈴聲響起,他直覺操起話筒——

  「喂。」

  「唐總?」是塗孟凡。

  唐豫突然意識到自己是身在易安的房裏。塗孟凡竟找他找到這兒來了。

  「什麼事?」。

  「公司那邊……你最好看一下新聞。」

  公司……他讓自己陷進椅子裏。他幾乎忘了……雖然目前為止,所有的情況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是,這是公事,他的責任重大——

  他不能離開。現在不能。

  離開之前,他瞥到床頭擱著一本眼熟的書,是易安那天從思煙房裏帶過來的。他走過去拿了起來,書裏掉出一張書籤,是思煙手制的。幾行纖秀的墨跡映入他眼裏——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
   
    塵滿面,鬢如霜。

         ——(蘇軾/江城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23-12-14 00:08:51 |只看該作者
尾聲

  轉眼,天氣涼了一些,空氣顯得清爽,也帶著幾分蕭瑟……

  秋天來了。

  孫易安腳下踩著單車,悠閒地享受著午後的靜謐。

  再回到茶坊已經兩星期了,不過,她還不急著讓茶坊重新營業,只是讓自己隨性四處遊遊蕩蕩。前些天,她回到孫家老宅重新打理一番,住了兩天,再見到許多年沒見到的遠親、近鄰,生澀中仍透著熟識的況味,令她覺得……恍如隔世。

  在外晃蕩了一下午,回程的途中,遠處的花田裏,有個身影向她招著手。定神一看,才認出是某個她常向他購花的花農。她笑著揮手應他,卻不打算過去。

  她「戒掉」買花的習慣了。不曉得為什麼,突然間,她不忍再看到花朵在被迫離了土後日漸枯萎死亡的模樣。紅顏薄命。在生物界中,花朵本就是最脆弱的,她並未多情到學黛玉葬花;死生有命,若是它們能隨著自然的時序開謝,她不會不忍。

  總之,再回到茶坊後,每次騎著單車出門,回家時,她仍是一身輕盈無長物。

  突然,她發現一輛熟悉到有些刺眼的黑色車停在她身前不遠處,更熟悉的是,倚在車門旁那副頎長的身形。

  一陣慌亂襲擊她,她立刻跳下車,猶豫著該不該走向他……他來做什麼?

  半晌,她終於牽著車走近。這些日子,為了重拾平靜的生活,她一直避免想起他,還有兩人之間的種種,雖然它們總是如鬼魅般突地出現,但她總能強壓下翻騰洶湧的思緒,假裝一切都好……這才發現,這種平靜有多虛假、多脆弱;那些被她刻意忽視的感受,有多強烈。

  唐豫是在這一刻,才確定她的記憶己經恢復。現在,站在他眼前的,是孫易安,也是孫思煙。「你忘了你的東西。」

  她發現他拿在手上的畫冊,立刻將單車拄在一旁,伸手接了過來。「謝謝。」她顯得有些拘謹。他應該看過了吧……她忖著。

  兩人沉默了片刻,眼神都集中在畫冊上。

  「你以為一走,事情就能解決了?」他冷道。

  好犀利……他來就沒打算讓她好過是吧?這是她欠他的。

  「我道歉。」她誠心地說出這三個字,早在六年前就該說了。

  「哈!」他仰頭一笑,眼神變得由原先的銳利轉為深沉。「我多活了這六年,跟你從過去糾纏到現在,大老遠開車來,能得到的就是『道歉』兩個字?」

  「我……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事實上,所有的回憶、言語都梗在她的喉頭,紛亂無頭緒,教她不知從何說起。

  「就這樣?你確定沒有別的話說?」見她低頭沒有回應,他轉身打開車門,準備離開。

  「唐豫!」她慌忙喊他。難道只能這樣?兩人什麼都沒說,就這麼又分別,此去,兩人還有見面的機會嗎?「你呢?你來是為了什麼?」

  背對著她,他淡淡地丟下一句:「為了告訴你,我是傻瓜。」

  「你別這樣……」這樣的他教她心痛,她拉他半轉身面對著自己,道:「錯的人是我,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自己的任性和倔強害你吃了很多苦……」

  回想起過去,她不得不承認就一個男人愛其情人的方式,他對她仁至義盡——她脆弱易感,他處處照拂她;她愛特別苦澀的純咖啡,他為她學會煮咖啡;她愛獨處,他不吵她;她鬱鬱寡歡,他扮演一心取悅褒姒的幽王,百計思量只為讓她露出歡顏;她一皺起眉頭,他就帶著她上山下海,非要她忘卻一切痛苦……甚至到最後攤牌的時刻,他也沒有吐出一句惡言。

  「我的欺騙更害你失去『唐氏』,若不是我,你不用創立『遠之』,你的成就也不會只有如此——」

  「你知道嗎?這些都微不足道。」

  是了……她突然憶起,當時,在真相被揭穿前,他已經自願放棄了「唐氏」總經理的高位,連半點努力與嘗試都沒有。如果他真的在乎唐氏,他不會這樣輕易放棄,是不是?還有,那場車禍,他甚至連生命都可以不要!如果……如果他連這些都不在意,那麼,他在意的是什麼?

  此刻,她猛然驚覺,她負他有多少!

  「對不起……對不起……」她不禁哽咽。這男人曾經這麼愛她,而她是用什麼回報他的?欺騙、偽裝、冷漠、背叛……

  「可是,我當時是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我只想保護我父親……我不知道事情會這麼嚴重……」

  當年的她才二十歲,是個被父親、被情人嬌寵過度的女孩,她怎麼會知道,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像是死棋。唐平原、唐世明以父親醫療過失致人於死的事件威脅她,如果事情再來一次,她回到二十歲,她同樣沒有選擇……在與他朝夕相處的日子裏,好幾次,她都想把事情和盤托出,只是,想到父親,她怎麼也說不出口。此外,她更怕一旦被他知道了她接近他的目的,她會失去他……他愛她,她當然比誰都清楚;但是,他的愛是那麼濃烈、決絕,以至於她沒有把握,當真相被揭穿後,他會仍愛她到足以原諒她。

  她就是這麼任性、自私、小家子氣,才會把事情推到絕境!

  看著她臉上滿佈的淚痕,頓時,他的心軟化了,過去一些無解的謎終於釋懷。在整個過程中,他同樣受到了痛苦和煎熬,莫說當時的她不過是個孩子,他,可嘗不是睥睨自負到以為只要擁有她,世間就沒有辦不到的事?

  哈!這屬於二十六歲的輕狂!

  他以為只要有愛,沒有什麼事不能解決,卻渾然不覺,自己過於激烈的愛竟是她痛苦的根源之一。

  審視著她的五官及白皙的肌膚,幾道淡淡細細的傷疤在陽光中若隱若現,雖然不再像前的思煙以美得讓人驚傃,卻另外有種柔和的美感,教人感覺舒服自在,而且看不厭——

  然而,她身上每個傷痕,都是他的狂妄與殘酷造成的。想起俞姐形容她車禍後康復的過程……她何嘗不也為他吃了許多苦?而她可曾責怪過他、埋怨過他?

  他差點就害死她了!

  他心裏一陣寒……就這麼千鈞一髮,很可能他們會帶著憾恨從此天人永隔。若非上天給了他們一次重生的機會,他們再也無法見到彼此,更沒有機會像現在一樣,用不同的眼光檢視自己的過去……就差那麼一點!

  現在,她站在他的眼前,臉上淚痕斑斑,自責自己當時的錯誤,而他呢?他虧欠她的,又該怎麼算?

  他遞過自己的手帕給她,讓她擦幹淚痕。

  「你怪過我嗎?」

  她搖搖頭。「那天晚上,坐在你車裏的時候,我心裏想著,如果能夠以死償還對你的歉疚,那我死也無憾。我一點也不怪你,因為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即使你一個人過了那段辛苦的日子?」

  「那我早就忘光了。」

  如今,他們在這裏,對過去已能釋懷,該是讓一切傷痛劃下句點的時候了。

  但是,在那之前,他想弄清楚一件事——

  別開臉,他輕吐出他的問題:「我想知道,你當時……是不是愛過我?」

  她端詳著他俊逸的側臉,默不作聲。良久,終於淡淡地回他:

  「我以為這本畫冊能給你答案。」

  那就是愛了……這些日子,他仔細看過每一幅思煙筆下的他,還有畫旁一些短短的筆記和心情,心裏滿是感動。如果不愛,她不會這麼努力地記憶他,不是嗎?

  得到這樣的確認,他應該感到滿意的,然而,他卻忍不住苦笑。

  「果然是你的作風,連短短幾個字你都捨不得給。」

  「我……」她知道他想聽什麼,也想說給他聽,但……好難。「你可以再彈一次吉他嗎?再彈一次,或許你就會懂。」她知道自己的要求可能會讓他覺得怪異,但是,她忍不住心裏還抱著一絲希望,極微小的希望……

  「還有……」她用雙手將畫冊送到他身前,「這是你的,反正畫的是你,記錄的,也是當時對你的心情。如果你願意,請你收下。」

  他不假思索接回畫冊,兩人再度無言。

  「公司的事,還好嗎?」

  他平靜地告訴她幾個財團表示了對飯店的高度興趣。看來,他只是在待價而沽。令她驚訝的是,他幾乎把所有旗下事業的經營權都讓掉了。

  「為什麼?我以為只要賣掉飯店,公司的財務問題都能解決了。」

  「是這樣沒錯,不過,反正當時做了只是玩玩,像遊戲一樣。玩過大富翁吧!買塊地、賣條路、開個公司,不就這麼回事。」

  他輕鬆的態度不似假裝,然而,她看出他對飯店是有感情的。「飯店……非賣掉不可?」

  「嗯,這是最早確定的部份。」

  那是他父親留給他的紀念,也是六年前他離開唐氏後惟一的憑恃,如今,他連飯店都不能留下嗎?唐家兄弟趕盡殺絕,竟害得他如此慘重。

  「那接下來你想做什麼?」

  他聳聳肩。「再說吧,一件一件來。」

  「哦……緒宇的傷勢呢?」

  「還好,已經出院了,拄著枴杖,不過還是活蹦亂跳得跟蝦子一樣。新竹那邊的事都他一個人負責。」

  「俞姐回臺北了?」

  「嗯,我要她幫我處理一些事。」

  「大家都好?」

  「老樣子。」

  「穎容開學了?」

  「沒錯,開始過她新鮮人的生活了。可能比我還忙呢。」

  她聞言一笑。「我好想Patrick……不知道如果你賣掉遠之,他是不是還會在那兒工作?」

  「飯店的員工我都請高層主管跟他們談過了,請他們在新公司接管之後先按兵不動,最晚半年後,如果他們不能適應新的管理風格,我們會幫他們安排更好的去處。」

  「哦。」

  她知道他該離開了,也隱約感覺,下一次的沉默到來,就是他真的得走的時候,因此,她接下去又無意識地問著、談著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直到腦子一片空白,心情卻愈沉愈低落。

  所有事情都有個結束了……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吧?

  「我得走了。」終於,他這麼說了。

  「嗯。謝謝你來這一趟。」她忍住雙唇的顫抖,讓自己堅強地迎視他,帶著微笑說出這句話,並且後退一步,讓他轉身開門進到車裏,發動車子,兩人互看最後一眼……

  她一直保持著臉上淡然的微笑,直到汽車走遠,化成一個黑點消失在遠方天際。

  起風了……西天的雲彩漸漸轉為紅紫。

  「我愛你……我愛你!」她大聲朝他離去的方向喊著。這是她第無數次說出這句話,然而他一次也沒聽見。

  都結束了……結束了……

  看著她仍緊握在手中的他的手帕,忍不住心底一陣錐心刺骨的疼,她掩面蹲下,在一片廣大無際的花田中央放聲哭泣。

  *  *  *

  一星期後,她在報紙上看到這樣一則消息——

  飯店易主,遠之企業正式走入歷史

  〔本報訊〕商業名人唐豫正式將飯店轉手賣給唐氏企業,據可靠消息指出,賣價僅約六億元,不到飯店三分之一市值……此外,唐氏一併接收了遠之位於臺東的農場開發工程,並且積極動工,大有挑戰法令、強行過關之勢。至於原本位於臺南的農場開發工程則因法令問題而乏人問津……

  落幕之前

  是個暖冬。

  孫易安踏著平底鞋,吃力地步行梯田中央的田梗上,四週一大片綠油油的茶園,再向更遠方的平原望去,則是五彩繽紛的花田。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

  「喂……」她氣喘吁吁地回應,邊拿出一方手帕擦拭著前額。

  「到了沒有?」電話那頭傳來低沉悅耳的嗓音。

  她笑著嘆了回氣,道: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呵呵的笑聲傳來,感覺距離好近。她好奇地四處張望……沒有啊,茶園裏只有她一個人。

  「你到底在哪裏?」她無奈地問。

  「你的兩點鐘方向。」

  「原來你早就看見我了!」什麼嘛,竟然這樣故弄玄虛!她索性停下腳步,不走了。

  「傻瓜……」對方掛了電話。不到三秒鐘的時間,一個修長的身影從她身前的茶樹下鑽了出來,此人正是唐豫,一身輕便的牛仔褲襯衫,讓他看起來像個年輕小夥子。

  她笑睨了他一眼,逕自在茶樹下坐下休息。

  去年約是這個時候,他也是這樣孑然一身、帶著一隻行囊、一把吉他,就這麼出現在茶坊門外。那時,距報載「遠之」解散約莫四個多月時間。那陣子,她還以為他就這麼消失了。

  兩人一見面,話都沒說,他遞給她一隻淺藍色的大紙鶴,她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

  「怎麼,不打開看看?」

  「為什麼……」

  「禮尚往來嘛,你送過我一隻,我也摺一隻送你,公平吧?還有,以後別把什麼都往吉他音箱裏塞了,會影響音質,我這把吉他可是頗具紀念意義的……喂,發什麼愣,快看啊!」他笑著催促她。

  她抖著手拆開紙鶴,信紙上寫著:

  我收留了你兩次,願意收留一無所有的我一次嗎?

  P.S.一次的時效是一生。

  又P.S.律師告訴我了,我們的婚姻仍有效,你不答應好像不行哦!

  她淚眼婆娑地望向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怎麼哭了?」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個皺皺的、爛爛的,還有點泛黃的紙團,遞給她。

  是那半頁的歌譜,他最喜愛的「別讓我哭」。他替她將歌譜翻至背面,指著一片空白道:

  「介意替我念一下這封無字天書嗎?我解了好久,只能解出中間那個字,愛,是嗎?剩下的字幫個忙,好不好?」

  不會吧……她將紙張對著光源細看,果然,鉛筆的字跡都淡糊了,只有中間的「愛」字的字形略顯完整。

  「怎麼老不說話?如果你不願意幫我,那我走嘍?」他轉身欲走。

  不行!他不能走!所有的話語哽住說不出口,她慌忙從背後抱住他。

  「我愛你!」她說得好急,怕遲了就沒機會說了。

  「那,你是答應收留我了?」或許是因為激動,他的聲音也有些啞。

  她猛點頭,哽咽著說道:

  「我一直在等你……」

  他都出現在她面前了,如果她再不懂得把握,便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過去,是她虧欠他,哪怕他一無所有,就算他負了一身債,只要他還要她,她都願意接受……

  就這樣,唐豫在茶坊待了下來。

  不久之後,她發現他根本沒資格用「一無所有」這四個字形容自己。

  去年在新竹盛大開幕、號稱是新竹最具規模的商務飯店,楊緒宇是經理,塗孟凡是董事長,而他,是幕後最大的股東。另外,臺南的農場開發案翻案成功,俞綺華是負責人,而他,仍舊是幕後大老闆。倒是原本被唐氏接收的臺東農場,後來被民意代表檢舉有部份土地是屬於國家公園的範圍,害得唐氏真正血本無歸。

  唐氏的問題還不止這一樁,公司經營不善連年虧損,想靠炒作股票不但失利,還被告發,原本飯店裏近六成員工從主管到廚師學徒,在新竹商務飯店開張後立刻投效舊東家。前兩個月,唐氏不堪內部重重問題,將飯店以四億元的低價轉手賣給一家名為「漢唐」的投顧公司。當然,唐豫還是幕後老闆。

  至此,她終於見識到他不凡的商業能力。

  不過,那人的興趣早就從經商轉向眼前這一片青綠的茶園。這一年以來,研究茶種的改良成為他平時最大的樂趣。

  「累死了,還要我來接你!」她將車停在半山腰,真正步行的路程不過十多分鐘,不過,懷孕三個月以來,她的體力明顯變差,不太禁得起運動。他愛憐地吻了她一下,算是安撫,接著,便在她身邊坐下,隨手摘了片一旁的嫩葉,在掌心揉搓幾下後遞給她。「聞聞看!」

  仔細聞著他給她的茶葉,再聞聞附近茶樹的香氣,她這才發覺這一區的茶香果真有些不同,像是加入了花香調。

  「這是什麼……味道好棒……」

  「送你的,新品種,可以做你茶坊的招牌。」

  「你又來了……」他總是喜歡出新招,這一年來,他研發的新品種多到四、五樣,不過,他老大只愛研發,不愛推廣,茶坊裏常有一些專業的茶博土、茶農上門,為的就是品嚐他新研的茶,可惜的是,他們能帶回去的只有茶香,以及大略的栽種配方。

  「淙伯伯找你好多天了,他說你錯過了幾次董事月會,這次的季會非參加不可。」

  「嗯哼。」他將頭靠在她肩上,手環在她的腰間,神情顯得有些疏懶。

  「別不耐煩嘛。再一件,俞姐找你找到快瘋了,她已經直接殺過來了,今天非等到你不可,她人現在正在茶坊。報告完畢。」她知道他愈來愈懶得管這些商事,電話過濾得極緊,連老戰友都難找到他。現在,幾乎所有人都靠她與唐豫接線了。

  無妨,她只是盡她「傳話小姐」的責任,愛去不去隨他。

  「說說看,這新茶叫什麼名字好!」他愜意地席地躺下,閉上眼睛狀似沉思。「煙茶?好嗎?」

  「怪怪的,啊——」她被他一把拉倒在他身上,「我說真的嘛,煙茶、煙茶,好像喝這個茶非抽煙不可,不健康。何不叫『唐茶』!」

  他翻了個白眼。

  「沒建設性。『孫茶』我就接受。」他半開玩笑道。

  「那你用過了!對了,叫『豫茶』呀!幹嘛嘆氣?覺得不好?嗯……改成玉井的『玉』,如何?玉茶……好聽又好記,不是嗎?就叫『玉茶』好了?」她在他身上蹦蹦跳跳的,極認真地與他商量著茶名。

  可惜,唐豫的心思已經不在茶上了。與茶相比,她還比較秀色可餐!

  「好!」他一翻身,巧妙地將她壓在身下,卻不將重量加諸於她,嘴唇跟著已經不老實地在她頸項間遊移了。

  「你心不在焉!」她指控道。

  他忍俊不住笑了……她是真的很遲鈍,在這方面。隨即,他用行動表示他有多麼的「心不在焉」……

  「喂……俞姐在等……」

  「讓她等。」

  「你……別……會被看見啦……」她哭笑不得。

  「放心,這是我的山,沒人。」他的聲音因慾望而變得低沉。

  他是即知即行的人,他想做什麼,沒人攔得了。

  「有的話怎麼辦……」她被逗引得無力抵抗,但嘴上仍不認輸地想與他鬥。

  「沒關係,我遮住你,別人看不見。」說著,他露出邪肆的笑容,俯身封住她的唇。

  夕陽照得大地一片耀眼璀璨,情人熱情的嘆息在風中淹沒。激情片刻,她似乎聽見遠方傳來一陣輕輕柔柔的吉他聲,伴著一個充滿感情的嗓音唱道——

  我不再讓你孤單,我的瘋狂,你的單純,

  我不再讓你孤單,一起走向,地老天荒……

  詞/曲陳昇「不再讓你孤單」
  
  —本書完—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2-25 00:3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