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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橙心 -【夜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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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4 00:12: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經過一個月的調養,言睿中的身體狀況有了明顯的好轉,醫生在詳細檢查過後,決定明天可以出院。

  這該是個好消息,但是言睿中卻沒有任何愉快的情緒。

  他出院代表著身體好轉,卻也同時代表著,他與海瑞兒相處的時間會大幅減少。

  雖然到公司,他們仍是可以長時間相處,但不同的是,那是個公眾的空間,而不像是在醫院裡這般,只有他與她的單獨相處。

  在這個私密的空間裡,停留一個月的時間,卻還是沒能得到她的首允,讓她回到他的身邊,如果回到公司,他真的不知道,還得花上多久的時間才能挽回她的心。

  不行。

  雖然嘴裡說得好聽,願意給她一輩子的時間,但是每每見著她在身前照顧他吃、照顧他喝,對著他盈盈笑著,他都得花上全身的自制力,才能不馬上將她擁進自己懷裡。

  明明知道,她對自己是有心的,要不然,有誰會在白天替自己的公司做牛做馬,下了班後,又親自到醫院輪換看護的班,就是為了親自照顧他。

  他的心裡滿是心疼。

  讓她累成這樣,他怎麼捨得?但是他的心疼卻沒能成功的阻止她。

  她堅持己見的照顧著他,教他倍感窩心,連自己的父母也在心裡認定這個好媳婦。

  可是她還是不鬆口。

  這讓他慌起手腳,心開始著急,他開始害怕,他會失去她。

  看著她出現的時間正在逼近,他努力想著,要如何利用剩下的幾個小時,該用什麼方法,可以真正留住她。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但是聰明的腦子一遇上她,就完全起不了作用。

  一句話,狗急了跳牆,一到這節骨眼上,他也顧不得什麼光明正大這些事,他只要她──

  如果,她還要他的話。

  ※※※※

  剛從公司下了班,海瑞兒帶了言睿中最愛的餛飩麵進了醫院,熟悉的方向,她走了一個月,閉著眼睛都能走得到病房。

  只是熟悉的門推開,海瑞兒卻怔然的發現,病床上空無一人。

  「人、人呢?」她看著看著,突然一陣慌。

  這一個月來,幾乎都是她在照顧著他的起居,如果他可以出院,她必然會知道。

  既然沒有人通知她辦理出院的手續,那不就是、那不就是……

  出事了嗎?

  天啊!天啊!天啊!出事了!

  她急忙的丟下手中所有的東西,急著就要往門外跑去,一個護士適巧來到門口,被她捉個正著。

  「205號房的病人呢?出院了嗎?為什麼他不在床上?」海瑞兒急切的問著,一句又一句,沒讓護士有喘息的機會。

  「言先生嗎?」原本還有著輕鬆表情的護士,一談到言答中,整個臉色都沉了,「他的病情……突然轉壞,已經……」

  「什麼?」海瑞兒聞言一陣虛軟,還來不及問清詳細,就被護士打斷。

  「言先生的父母都已經到了,雖然是……情況不太好,但是他們堅持要等到妳出現,才做最後的決定。」護士像是背稿子一樣,臉上有著僵直的神情。

  但心急如焚的海瑞兒,根本沒有發現,她慌亂的拉住護士的手,只想知道言睿中在哪。

  「他人呢?人在哪裡?」她猛力的搖著護士的手,讓後者在最快的時間內,帶她到他在的地方。

  「好,妳跟我來。」護士小跑步的在走廊上走著,穿過幾個迴廊,來到一個隱密的房間門口。

  「這裡就是了……」護士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海瑞兒已經心急的衝進門去。

  「瑞兒,妳終於來了。」才進門,言母竟淚眼婆娑的走過來,一把將她抱住,「妳再晚點兒來,可就見不到睿中的最後一面了。」

  海瑞兒看著躺在床上,閉著雙眼,一動也不動的言睿中,她的心跳整個停了。

  「怎麼……怎麼會……」海瑞兒的淚隨即湧了出來,「他不是好得差不多了嗎?我還記得醫生說過,他就要快可以出院了。」

  「別說了,現在說這個都沒有用了。」言母只是對著她搖頭,「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去看看他吧!他到剛才,都還念著妳……」

  話畢,言母難過的用手捂住臉,像是要止住就要流出的淚水。

  言父見狀,大步一邁,攬住老伴,緩慢的往外走去。

  「你們兩個說些話吧!」言父像是要安慰傷心的妻子似的,強裝堅強的離開病房。

  海瑞兒也顧不得什麼,直接衝到言睿中的床邊,握住他的手。

  「睿中、睿中……」她輕輕的喚著他,淚水來得又急又猛,伸出的手想撫著他的臉,卻發現自己正無法自抑的顫抖。

  「瑞、瑞兒,妳終於、終於來了,我以為……我以為在死前,沒辦法再見到妳了……」他單手被她握住,另一隻手則按著胸口,像是正承受著劇烈的疼痛,連呼吸都無法順暢。

  「別亂說話……沒事的,你沒事的。」她試圖安慰他,但是她的心好痛。

  她的淚一顆顆燒灼著他的心。

  看到她這麼難過,言睿中猛地一咬牙,差點兒就要因為心疼而破功,只得用力的轉過頭去,不去看她傷心的表情,才能把戲繼續演下去。

  「別騙我了,我知道我死定了。」言睿中低低的說,像是已經喪失求生的意志力。

  「不會的,你別亂說。」除了這一句,海瑞兒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

  她的心好亂,她難以置信,老天爺竟然又讓她面對再一次的傷痛,痛得心神俱散。

  「瑞兒……」又一次,他低低的喚她,斷續的呼吸像是隨時會在下一秒停止。

  「我在這裡,就在這裡。」她將小臉靠在他的面前,想讓他看清楚。

  「我想知道妳是不是因為清楚我活不久,所以才始終不肯答應嫁給我?」他痛苦得連聲音都沙啞,卻還是執意要了解她不肯點頭的原因。

  「沒有沒有。」海瑞兒搖頭,淚水隨著她的動作四散,可以看得出她的傷心。

  「這些日子妳總是照顧我,只是為了報答我救妳的命,不是因為愛我,對嗎?所以妳不肯嫁給我,只是想對我盡些照顧的義務?」

  「不是這樣的。」天啊!他怎麼會這樣想?

  「沒關係的……妳就……咳……儘管說吧!我不會怪妳的……」他裝出一副灰心喪志的神情,「反正,我就要死了……」

  「言睿中,我不許你這麼說!」海瑞兒感到徹底無助,沒想到在他的想法裡,她是這樣看待他們的感情。

  「不,我愛你,我真的愛你,只是我怕,我怕這一切又是夢一場,我怕你過不了多久,又會故態復萌,到時候……我會受不了的……」她哭著對著他說出心裡的壓力。

  「如果我知道我們的日子只剩這一個月,我不會有任何的遲疑,我早就嫁了,我早就嫁了。」她衝動的抱住躺在床上的他,不停的在他的耳邊說著。

  「我愛你,言睿中,我愛你。」她抽泣的聲音讓人的心都揪起來,「我不敢答應嫁給你,是怕會失去你,我沒有勇氣伸出手擁抱你……」

  「真的?」言睿中被她緊緊抱住,臉上虛弱的神情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欣喜的悅色。

  「當然是真的。」她用力的擁緊他,因為這樣的動作,她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沒有注意到情況有些詭異,只想著讓他明白她的心。

  「我從來不曾這樣愛過一個人,愛到完全失去自我,只想跟著你的呼吸喘息,依偎著你給的溫度……我怕,我真的很怕……」她哭得像個淚人兒,對他剖白她的心意。

  「我知道妳是騙我的……妳知道我要死了,所以故意騙我的……」言睿中雖然心裡因為她的淚而不忍,但哀兵之計是成事的重要關鍵。

  「我沒騙你,絕對沒有!」她托住他的臉,讓他清清楚楚的看到她臉上的堅決。

  「如果我只剩一天的生命,妳也願意嫁給我?」言睿中使出撒手鐧,看進她淚汪汪的眼睛裡。

  「當然。」海瑞兒想也不想的點頭。

  「不是因為可憐我?」言睿中的手,因為緊張的情緒而收緊。

  「是因為我愛你。」海瑞兒堅決的又重複一次,像宣示般的認真,「我愛你,睿中,這輩子,我只愛你。」

  「我只能活一天,也要嫁我?」他像是不放心似的,又問了一次。

  「嫁。」她的回答簡潔有力。

  「我只能活一個月,也要嫁我?」他沙啞的聲音,隱隱揚高幾分。

  「嫁。」仍是沒有改變她的想法。

  「我只能活一年,還是嫁我?」言睿中溫熱的鼻息拂著她的手,靠她靠得更近。

  「嫁!我一定嫁,無論你能活多久,只要你肯娶我,都一定嫁給你。」在說出這句話的當下,她沒有半點情緒的用語。

  她一直知道自己愛他,她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去重新接受這一段感情。

  「那真是太好了!」言睿中一改虛弱的神態,突然對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呃?」海瑞兒一怔,纖細的身子因為他精氣神十足的語氣而愣住了。

  「妳自己剛剛說了,只要我肯娶妳,妳就會嫁給我,所以……」他突然將視線繞過她,望向關上的門一喊,「你們可以進來見見準媳婦,也可以準備籌備婚禮了。」

  海瑞兒緩慢的瞇起眼睛,再緩慢的回過身,此時,病房門被推開,露出兩張面帶笑容,卻隱約有些歉疚的老臉。

  「伯母?」海瑞兒不解的支吾道:「這是……」

  言母臉上有著尷尬的笑容,無奈的攤攤手。

  「你們倆還是好好聊聊,我們兩個老的去準備婚禮、準備婚禮去。」言母決定把這個棘手的問題,交給兒子自己去處理,她和丈夫循著原路走了回去,還不忘把門帶上。

  再怎麼反應慢半拍的人,現在也全然了解了。

  言睿中耍她?!

  他竟然跟他的爸媽,甚至聯合了護士,演了這一齣戲?

  「你這個混蛋,竟然拿這種事開玩笑!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兒就、差點兒就……」壓抑的情緒潰堤,淚水又一次急落,她發洩似的捶著他的手臂,發洩被欺騙的怒氣。

  「你真是太過分、太過分了!」她嘴裡罵著,但心裡卻滿是喜悅。

  感謝天!

  還好他沒事!還好一切只是騙局!真的……太好了。

  「對不起……」言睿中伸手,主動的擁她入懷。

  當那想念的感覺又一次溫暖他的胸口時,他滿足的幾乎要嘆息。

  「妳知道我有多想念這個嗎?」他啞著聲音,在她的耳邊低語,「每一次我想抱妳,又怕嚇壞妳,左右了妳的決定。」

  海瑞兒被擁在懷裡,同樣也是有著激動的情緒。

  「但是天殺的,我早該主動出手,讓妳回到我的身邊,也不至於讓我們倆在這一個月,過得如此艱苦難受。」言睿中連連低咒,捧著她的臉,仔細的凝視著。

  「我愛妳,海瑞兒。」他用最輕的聲音說道。

  只是這一句話仍有著莫大的殺傷力,輕易的讓她感到輕顫。

  兩人深情的彼此對視著,像是誰都捨不得移開視線。

  接著,他緩慢的拉近距離,輕輕的、溫柔的吻住她的唇瓣,細細舔咬著她的嘴角,吮著她的紅唇。

  這吻,來得有些太慢,卻不至於太遲。

  她好愛他的吻,好愛、好愛,那溫柔的感覺,從他的唇吻進她的心,她滿足的幾乎要嘆息。

  「睿中……」她不由自主的輕喊著他的名字。

  一直以來,她的輕喚比任何催情藥劑都來得驚人,溫柔的吻加深了糾纏的程度,薄唇吮開她的,熱燙的舌餵進她的口中,與她交纏著。

  隨著熱辣的吻,他的大掌也不甘示弱的托住她的腰,往上一個使力,將她帶上了他的床。

  「不行……這裡是醫院……」海瑞兒輕推開他,抓住理智的尾巴,「隨時都會有人進來的……」

  「別擔心,我已經交代我爸,讓他出去時鎖上門,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他知道生米煮成熟飯,是最好的方式。」言睿中輕咬著她的唇瓣,意猶未盡的吻著,大掌隔著衣衫,揉掐著柔軟的渾圓。

  海瑞兒又羞又窘,沒想到他竟然連「這種事」都安排好了。

  她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但言睿中也沒打算讓她把腦筋用在這件事上。

  他溫柔的碾壓著她的唇,迷惑她的神情,令她在恍惚時,忘了去想那些雜事,只能回應他煽情的觸摸。

  衣服被他解了開來,連內衣都被他丟在一旁,他的大掌揉上她的豐盈,掌心裡的蓓蕾敏感的為了他挺立。

  「妳是我的。」言睿中宣示般的對著她開口,愛撫著她,挑逗得她仰頭低吟,感覺他的熱氣拂上她的胸口,輕輕呵著她敏感的乳尖。

  若有似無的氣息,是一種最誘人的撩撥,海瑞兒忍不住嬌喘著,蓓蕾也因為輕顫而搖晃著,像是在誘引著他的輕嚐。

  低下頭,言睿中舔弄著挺立的乳尖,接著貪婪的吸吮著,雙掌則滑過她織細的嬌軀,複習著他印象中的一切。

  「有多少個夜裡,我都因為太過渴望妳而醒來,因為慾望疼痛而無法入眠,只能怔怔的看著妳熟睡的容顏。」他勾起她的下顎,不對她隱瞞慾望,偉岸的身子擠入她的雙腿之間,堅硬得幾乎疼痛的慾望,隔著衣物磨蹭著她的花核。

  「呃……」海瑞兒低吟一聲,因為他露骨的告白,也因為他明顯的慾望已經挑起她內心的情慾。

  他已經等待得太久,慾望喧囂,疼痛得幾乎要爆開,呐喊著要佔有。

  經過這一切,海瑞兒已然不想再做任何無謂的掙扎,口中逸出因為他而起的喘息。

  身上多餘的衣物,在最短的時間裡被卸下,早已濡濕的花徑口,彷彿早已準備好,要迎接只有他能給她的燦爛。

  慾望抵住入口,悍然的刺入。

  「睿中!」激烈的喘息裡,呼喊的仍是他的名字。

  兩人緊密結合著,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上,他們都如此的契合,像是天生就該屬於彼此。

  「瑞兒、瑞兒、瑞兒……」言睿中握著她的纖腰,每一次的衝刺,就輕喊著她的名字,堅挺的慾望代替著他,在她的心裡、身體裡,一次次烙印著他的痕跡。

  「呃……」她拱起身子,承受著他愈來愈猛烈的衝刺,本能的回應著他,纖細嬌美的身軀,與他熱烈交纏著。

  灼熱的慾望急速的進出著,壓抑太久的渴望,無法被細心溫柔的處理,彼此都想用最真切的方式,去感受對方的存在。

  她嬌喘著,感覺自己的身體被用力的頂離床際,又重重的落下,讓他的慾望更加的嵌入她的體內,燃燒狂猛的快感。

  衝刺愈來愈急,海瑞兒幾乎就要尖叫出聲,她的全身緊繃,花徑束緊他的慾望,在他全力撞擊的最後一刻裡,彼此都得到最大的滿足。

  歡愛過後,海瑞兒陷入深深的沉睡,因為在他的懷裡,她總是感到溫暖與安全。

  緊攬著她,言睿中撩開她額前的髮,輕輕的印下一吻。

  「瑞兒,妳是我的,一輩子都是我的。」他的語氣雖然溫柔,卻也有更多的霸道。

  熟睡的海瑞兒,並沒有反駁他的話,仍是沉沉的睡著。

  只是說出這麼具有佔有性的話語,他覺得……似乎還欠了她什麼。

  於是他湊近她的耳朵,用著輕聲的耳語,說著只有她會聽得到的承諾──

  「而我,言睿中,也只會是妳海瑞兒的。」

  他慎而重之的,輕輕吻上她的唇,封緘他的承諾,繼而擁住她的腰,讓她在他的懷中安睡。

  急促的呼吸漸漸變緩,兩人交握的手指,始終沒有鬆開。

  夜,漸漸的深了,月兒西沉,一切都靜了下來。

  隱隱的,海瑞兒勾起了唇,露出滿足的笑容,像是作了什麼好夢──

  她夢見了,有人對她承諾,願意陪著她,一生一世。

  縱使之前他們曾經面臨戀人都不願面對的糾結,但經過這一切的轉折,她在夢裡也會露出笑容,記著那隱隱的話語,那一生一世的承諾──

  他愛她。

  而她,也會愛他一輩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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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4 00:13:36 |只看該作者
倒數三十七 橙心

  四月,是清明祭祖的日子,再自然不過的,我又想到妳,這麼快,已經一年了。

  縱使如此,妳離開前那段日子,我依舊歷歷在目。

  那一段傷痛的日子……

  那天,妳一如往常,跟著父親一同到公司裡探班,我見妳臉色憔悴,忍不住多問了一聲,「是不是沒睡好?」

  「閃到腰啦!」妳淡淡的說,說是照顧小孫子,睡在沙發上,可能扭到腰,所以左手左腳怪怪的,不太能使力。

  「記得去看醫生。」我看了妳一眼,不以為意,想說六十一歲,說老不老,但也是禁不起折騰的身子骨,的確需要好好照顧。

  妳笑了笑,點頭,算是應允了。

  過了兩天,接到弟弟的電話,嚇了很大一跳,說是妳留院觀察,因為右腦裡發現不明腫塊,壓迫到神經,導致左手左腳會無法使力。

  或許是弟弟在電話裡說得很含蓄,也或許是我下意識的不想往壞處去想,我很鎮定的在上完班之後,到醫院看妳,去聽聽醫生怎麼說。

  腦瘤。

  當醫生把核磁共振的片子調出來看時,我的腦中一片空白,看不太懂那灰灰白白的東西是什麼,只聽得到醫生又宣佈另一個更驚人的消息──

  腦瘤是癌細胞轉移的,必須找出原發點。

  意思是說,媽媽的狀況遠比我想像中還差,有半晌,我完全不能動彈……

  一天又一天,妳做了乳房檢查,肺、肝,還照胃鏡,終於在今日找出病源──妳得了大腸癌——四期。

  「四期……指的是末期嗎?」我還不肯死心,硬是要從醫生那裡得到答案。

  醫生看了我一眼,遲疑一下才點頭,柔聲的說:「基本上,大腸癌切除的部分,方便照顧就好,不算大手術,但是……」

  醫生沒再說話,我以為他指的是腦裡的那部分,才會是棘手的問題,只因為在那天早上,妳甚至出現癲的症狀,是由於腦壓不穩的關係,我們嚇壞了。

  於是,與家人們商議之後,我們隔天就將妳轉院,直接轉到醫療手術更加專門的大型院所去。

  為了不讓妳擔心,我們笑盈盈的告訴妳,這家醫院太小,為了讓妳的手腳早點能運作,我們還是直接找間大醫院,把硬塊切掉就好,關於腦裡的部分,或許在病源切除之後,會有明顯的好轉。

  妳信了。

  因為妳是這樣樂觀的人,妳是這樣勇於面對的人,對於手術,妳沒有半點遲疑,知道唯有面對,才能找到出路。

  我們將妳轉診到另一家大型醫院急診處,急診醫生看了片子之後,只淡淡的說:「基本上,這種情形,已經不會做任何處理了。」

  那時候,我好痛恨急診醫生的無情。

  或許他已看過生死,但那是我的親人,那是我最至親的母親,我不會像他說的——不做任何處理。

  於是,急診醫生很無奈的替我們聯絡了大腸科主任,並安排住院。

  大腸科主任是個很和氣的人,還配合我們善意的對妳隱瞞了大部分病情,說那是個不算大的手術,他每天都做上好幾次。

  媽媽笑了,笑咪咪的說,要麻煩醫生、護士小姐照顧了。

  那天晚上,爸爸在廟裡擺了一個祭壇,說是要祈求天,替妳挺過這一關。

  原本說是一個半小時的手術,卻進行了整整六個半小時。

  或許,媽媽是進手術房準備,或許是她已經開好刀,在恢復室裡等清醒……但我們計算的是,打從她進手術房開始,就是漫長的等待。

  手術後,主任叫我們進入一間房,讓我們看著切出來的大腸與癌細胞。

  很無法想像,那就是我們體內的東西,約莫是一個成年人手肘長度的肉塊,長著大小不一的贅瘤,加上一個大硬塊,就是妳體內的癌細胞。

  我看著那塊詭異的東西,告訴自己,一切會好轉的。

  手術後的妳,看來好疲憊,我的心口有些酸酸的。

  以往活動力十足、坐不住的妳,現在虛弱的躺在病床上,卻還是記掛著妳右腦裡的小腫塊,說是看什麼時候能處理,妳想回家了。

  晚點的時候,妳的朋友來看妳了,還說「三腳欠一腳」,等著妳回去一起小賭一下,他們還笑盈盈的說到,妳在住院的前一天,一手一腳的不方便,還被拖上方桌,單手陪大家玩了一會兒呢!

  我眼裡笑著,心裡卻痛著,只因為這些朋友不知道媽媽的病情,一心期待著熱情的媽媽,能再度回到方桌上,與他們大戰十回合。

  又過了幾天,醫生找了大家來開會,討論著進行腦部開刀的事宜,還一邊翻黃曆,看了他的行事曆,提到下個星期四他沒刀,日子也不錯,看看我們有沒有什麼意見。

  術後十來天,妳的身體一直很虛弱,東西吃得好少,原本就不胖的妳又更瘦了。

  愛笑的妳,不笑了。

  妳甚至不愛說話了。

  我不知道妳是累了,還是痛了?但是妳給我的答案,只是沒什麼好說的。

  看著妳日益消沉,我們又再一次開起家庭會議,希望能帶妳回家一趟,好好休養,至少離家近,朋友能常來,妳會有聊天的對象,會有開心的事情、心情會好些。

  醫生欣然同意,也覺得這是個好方法,心情好,自然身體就會好,橫豎在醫院也只是打打點滴,等身體恢復,再做腦部手術。

  聽醫生這麼說,我們放下心,帶著妳開開心心的回家。

  那天到家之後,妳過了很愉快的一個下午,朋友都來了,妳眼瞇了、唇勾了,甚至也會開玩笑了。

  我以為,我們做了正確的決定。

  爸爸哭了。

  不在我們的面前,而是在幾位長輩的面前,崩潰了。

  因為妳的身體狀況愈來愈差,妳吃不下東西,他急得甚至自費叫來護士替妳打點滴,只為了幫妳補充水分。

  聽到舅媽轉述爸爸的狀況,我的心開始痛了,一向堅強的爸爸,都告訴我們沒事,要我們不要擔心,只因為他虔誠的祈求上蒼,他相信妳也能像之前一樣,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而我們比誰都清楚,妳的狀況,並沒有他想像中的樂觀。

  我問妳,痛嗎?

  妳只是回答我,頭有些不舒服,總是睡不好。

  擔心的爸爸,終於在這一天的下午,讓弟弟載著妳再衝進急診室,至少,還有點滴在,至少,還有醫生在。

  妳說的頭痛、有點不舒服,再重新做一次核磁共振之後,找出了原因──

  一公分大小的腦部硬塊,在兩個禮拜內,長成了八公分,嚴重壓迫神經,腦壓飆高,才讓妳夜夜難眠,而妳只是說,有點不舒服。

  醫生又找來大家開會,這一次,是妳的兄弟——幾位舅舅們都到了。

  「現在,有兩個解決方案,第一,是暫時不動刀,但是有可能會突然腦出血,造成昏迷,甚至是更不好的狀況;第二,是開刀,可是開刀也有兩個狀況,一個是成功了,減低壓迫,或許手就能動了,卻不得不讓大家知道,也會有開了刀,但是在手術中喪失生命的可能,就看大家要不要拚拚看,試上一試。」

  電腦螢幕上,那個看來好大的圓形圖案,就是讓妳不舒服的原因嗎?

  多想開個photoshop的執行檔,拿個橡皮擦,抹去那個痕跡,妳是不是就會好了?

  「拚了。」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不知道是誰說的兩個字,拚了。

  那兩個字,讓大家同聲附和。

  的確,眼前的情形,也只能拚了。

  開刀的日期,就訂在兩天後,顧不得翻黃曆了,大家只想著,要把妳留下來。

  今天,我來看妳了,可是妳一直處於昏睡狀態,叫不太醒,醒了,也在兩秒鐘後又睡著,我的心很慌,眼淚一直掉。

  我不想哭。

  從事件發生以後,我一直沒有哭,或許滴了兩滴眼淚,但是我告訴自己,不能讓妳擔心,所以不能哭。

  但是那一天,淚水卻始終沒停過,因為,我叫不醒妳了。

  爸爸說,妳愛洗熱水澡,既然明天就要開刀了,要不要幫妳洗個熱水澡?

  好,當然好。

  在弟弟的幫忙下,我們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妳進浴室,攬著睡過去的妳,扶著妳的手,照顧著妳的點滴,不停的喚著:媽咪,會不會太熱?

  但是,妳,一直睡。

  那是我最後一次替妳做的事。

  夜裡,妳陷入昏迷,叫不醒,可是能動的右手,卻不停的揉著妳的太陽穴,像是好痛好痛。

  於是,妳被送入加護病房,離開我們的視線。

  開完刀,手術算成功,切除了八成的惡性腫瘤,送進加護病房觀察。

  我們進加護病房看妳,看著愛漂亮的妳,被理去黑髮,光溜溜的小腦袋,包覆著白色的繃帶,心,又痛了一下。

  但我想,黑髮能再長出來,我可以等,等著妳再變漂亮,再帶妳去洗頭。

  開刀已經過了三天,妳始終沒醒,我開始有了不好的預感。

  妳可能是太虛弱,所以還要再睡一下,畢竟醫生什麼都沒說啊!是不是?

  半夜裡,醫生就說了。

  昏迷指數一直往下跌,目前只剩3,教我們大家要有心理準備,看要不要帶妳回家了。

  想到還在美國讀書,妳一直牽掛著的二妹,我們好急,不知道是讓她知道,還是不讓她知道好?

  爸爸心疼妳,認為妳還在努力,不管醫生怎麼說,他就是不肯拔掉呼吸器,不停的在耳邊喚著妳:回來喔!不要再睡囉……

  我們還是通知在美國讀書的二妹,畢竟媽媽是她的,我們讓她自己做決定。

  而她,決定回來。

  飛了十八個小時,她從美國回來看妳了。

  虔誠篤信佛教的二妹,在妳的耳邊告訴妳,要妳不要怕,我們會帶妳回家。

  倒數的那一日。

  雖然在之前,妳嘴裡直說著,不要讓二妹知道,不要讓她擔心,但我想,妳還是惦著她的,聽進她說的話了。

  在二妹回來的那一天,該是了了妳惦掛的心,於是,妳的血壓降了、慢了,醫生說,妳就要不行了。

  弟弟載著二妹趕去醫院接妳,她承諾過妳的,她會帶妳回來。

  消息傳開,關心妳的大家都到了,準備著該準備的東西,等著妳回來。

  救護車無聲的載著妳回家,看著救護車到,我忍住眼淚,因為大家說不能哭,要不然,妳會走得不安心。

  拔掉呼吸器,妳嚥下最後一口氣,我茫茫然的給了開救護車的司機,與送妳回來的護士兩個紅包,看著妳安詳的躺著,我覺得好不真實。

  像是安排好的一樣,我與三妹都因為經期未了,不能幫妳淨身換衣,只能由二妹替妳做足一切,擦淨妳的臉,替愛漂亮的妳戴上一頂假髮,替妳畫眉點唇,漂漂亮亮的離開。

  我口中唸著佛號,要送妳最後一程。我難以置信,這一段日子,只有短短的三十七天,而妳,甚至一句話都沒有交代,像是相信妳一定會再活下來。

  靈堂被搭起來了,來幫忙的人也到了,看著大家都好忙,我們幾個兄弟姊妹,卻彷彿被抽了魂一樣,站在一旁看著大家忙和著。

  我被派去整理妳的衣物,旁人千交代萬交代,務必要記著,每個口袋都得翻一翻,看看妳有沒有藏私房錢。

  妳是誰啊!媽咪呢!哪有什麼心思藏私房錢,不過,我想,亂丟的小錢定一大堆。

  果不其然,偏角的抽屜裡、床底下、衣櫃中,到處都能找到紅包袋,那擺明就是隨手擺進去,而不是刻意藏起的。

  我笑了,果然是妳的作風,連不記名支票都能擺在客廳抽屜裡的人,是不會藏私房錢的。

  接著,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法會,替妳誦經積德,直到妳告別式的那一天,我們很得意的替妳選了一張笑盈盈的照片,印了六呎長,搭配著純然的蓮花,美麗極了。

  那笑容好開心、好自然,就像是妳還在一樣,原本打算要化了那張照片的爸爸,當下就決定要留著,說要記得妳的笑臉。

  那一夜,是留著妳的最後一夜,我終於哭到崩潰,壓抑了這麼多天的淚水,傾流而出,與妹妹哭到不能自己。

  翌日,送妳到火化場,看著妳裝進白玉般的罈中,我虔誠的希望,妳真的已經隨佛去了,看不見我們的淚了,見不到我們的傷悲了。

  圍食。

  是這件事最後圓滿的一個步驟,正如字面上所言,就是大家圍在一起吃飯。

  木桌上,擺著幾樣菜,不是魚就是蝦,甚至是軟滑的肥豬肉、大螃蟹。

  「補一下補一下,這些天都吃素,該補一下了。」

  不知道是誰說了這句話,大家都笑了。

  我試圖在滿滿的一桌中,找出綠色的食物,沒想到只有加在肥豬肉上的香菜而已,這一餐,夠補。

  氣氛頓時輕鬆,到了該放下的時刻。

  媽咪,我沒有要忘記妳,但是,我要往前走了。

  放心,我會替妳照顧爸爸。

  在今年的母親節前夕,一句來不及的「母親節快樂」──

  送給最愛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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