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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好孕王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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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9 00:04:4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好孕王妃 作者: 簡薰

在公婆眼裡,她這代嫁王妃是母憑子貴,
在夫君眼裡,她卻是靈魂伴侶,只要她一人!
身為一個小國縣主,公孫茉有逃不開的責任,
比如成為和親公主的陪嫁,等著嫁給東瑞國的敬王當妾室,
可她萬萬沒想到,公主竟在婚禮前夜逃、婚、了!
她不想出家贖罪,也不希望東瑞皇帝大怒派兵攻打母國,
只得劍走偏鋒假冒公主代嫁……咦,這代嫁生活很不錯呀!
她的現代美食,披薩薯條征服了他的胃,
她提出所得稅制還有軍人遺孀再嫁方案,贏得他的讚賞,
他會帶她一起逛夜市,會跟她一起討論政務,
夜裡更是同心協力製造孩子,感情逐漸增溫,
誰知道,她才懷上雙胞胎,他的初戀白月光卻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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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9 00:05: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假公主代嫁

要問起京城最有名的飯館,那肯定是「麻辣天香」了。

樓閣三層高,一層二十張桌,用飯時間滿桌是常態,端的是滋味好——南北廚子七八人,想吃素桌也能呈上十八道大盤,什麼菜都做得道地,附近的人家宴客,常常到麻辣天香訂桌,客人吃得高興,主人也有面子。

酒樓位居城南,有點小錢的人都來過,東家對廚子大方,所以雖然也有新蓋的客棧想挖麻辣天香的廚子,但卻拿不出相同的條件,自然是挖不走的。

久了,名氣更大,商人南來北往的,出城前喜歡在這里吃上一頓,異域來的商人,也會慕名而來。

時值早春,太陽溫暖,微風徐徐,讓人心生舒暢。

好不容易捱過冰雪寒冬,酒樓一大早就坐得七八分滿,都是想來嘗一嘗新進的白茶,听說跟貢茶是同一座茶園出來的一品白牡丹。

掌櫃人好,放了兩個窮困的姑娘進來唱曲討賞錢。

東瑞國富庶,能上酒樓的又都是小康人家,不多時,姑娘已經得了百來枚銅錢跟一些碎銀子,謝過客人跟掌櫃後,喜孜孜去了,不多時,又有個老頭問能不能進來彈琴?掌櫃見他牽著個小女娃,破舊的棉衣一身補丁,心生憐憫,也允了。

老頭彈琴,賞錢自然沒姑娘唱曲多,不過也沒人趕,彈得半個時辰,也有七八十枚銅錢跟兩顆銀珠子。

酒樓的客人喝著白牡丹,吃著廚子煮出來的佳肴,各自閑談,很是熱鬧。

就在近中午時,一隊馬車緩緩經過酒樓前的石板街道——雙頭馬車,紫紋繡帳在春陽的照射下粲然生光,一共有五輛,陣仗不小。

碧眼大胡子的異域商人招過店小二,「這是你們東瑞國的皇族嗎?」

店小二哈著腰,「不是的,我們東瑞皇族用的是明黃色,這紫紋是南蠻國的皇族。」

「南蠻國?不就是個十萬人小國嗎?怎麼突然派人入京了?」

店小二精明,看這異域商人一身富貴,知道自己答得好了肯定有賞錢,于是十分仔細地解釋,「我們東瑞滅了來擾的南方海賊後,南蠻國的皇帝害怕,所以遣嫡女宣和公主入京聯姻,想換得邊境安寧。」

異域商人哦了一聲,「那南蠻皇帝是拿女兒換平安了?」

「您說這樣也是沒錯的。」

「那嫡公主也不知道美不美,性情如何,萬一是個心術不正的,那不是平白給東瑞皇帝添亂嗎?俺听說南蠻人規矩不好。」

店小二一個咯 ,心里知道不太好說皇家事,但又實在想要賞銀,于是壓低聲音,「就是怕這南蠻公主心性不好,所以是嫁給敬王為妃,而不是入後宮或者東宮,畢竟在後宮做亂,可能傷害皇家子嗣。」

「敬王肯?」

「敬王是甘皇後的親兒子,最是孝順,能給父皇母後分憂,當仁不讓,不瞞您說,人家派個嫡公主來求和,我們本著泱泱大國的精神,也不能欺侮人家,讓個親王迎娶,是很給面子了。」

「這倒是,若只是派個大官少爺去迎娶,未免看不起人,若是派個親王,那也算門當戶對,說出去人家只會說東瑞國善待鄰國公主,挑不出毛病。」

店小二猛點頭,「就是這個道理。」

異域商人听得滿意,掏出一個銀元寶,「結帳,剩下的賞給你。」

店小二大喜,「多謝客官。」

就見那隊紫紋繡帳的馬車,搖搖晃晃朝著官驛的方向去了。



驛站里,公孫茉舒舒服服洗了個澡,雖然南蠻是小國家,但身為縣主,日子還是過得去的,她絞干頭發,喝了燕窩——這是入東瑞國驛站後才有的東西。

公孫茉在現代時當然喝過,白蘭氏冰糖燕窩,每天一罐,美容養顏,但穿越到南蠻後,卻是再沒喝過了。

十萬人小國,不到信義區人口的一半,在這樣小的國家,又位處大陸南端,資源其實很有限,是不用自己動手勞作,要說起多富貴是沒有的,她的「好日子」只是相對而言,不是絕對而言。

當然,身為一個縣主,過得比別人舒適,責任來時自然得扛——宣和公主出嫁,需要一個陪嫁媵妾,皇後選來選去,選中了她。

全家青天霹靂,卻又無可奈何,身為皇族成員,享受著普通人沒有的富貴時光,當然也得擔起普通人不用擔的責任,例如遠離家鄉,例如終身為妾。

她是媵妾,比起一般的妾室,只是身分高上一點而已,宣和公主即將為敬王妃,公孫茉覺得自己好一點就是側妃,差一點就是夫人,主要看肚皮爭不爭氣,沒辦法,穿越到這個古代,道理跟醫學是沒辦法講的,只能踫運氣,生出兒子,母憑子貴,生出女兒,就得趕緊養好身子,生下一胎。

公孫茉也不想過這樣的人生,但是她沒有扭轉命運的能力,她以前想著,低嫁一個丈夫,平平順順過完這一輩子,以為這樣的要求很低了,沒想到還是不能完成,說來說去都是南蠻皇帝太膽小了,十萬人的小國,又一向溫順,東瑞國的皇帝連派兵滅都懶,但南蠻皇帝就是怕,所以千方百計要送女入京,然後她這個縣主就連帶倒楣。

是啊,真倒楣。

一旦入京,就永遠不可能回南蠻了。

雖然是穿越,但她也著實被郡王父親跟郡王妃母親疼愛長大,無憂無慮了十幾年,然後一道雷劈下來。

公孫茉永遠記得旨意下來的那天,母親抱著自己哭了好久,陪嫁人馬預備離開南蠻的前一天晚上,母親又是如何殷殷交代,一定要趕緊生下兒子,一定要拴住敬王的心,哪怕敬王不能只愛她,但也要心里有她。

她知道,那是保全自己最好的做法。

「縣主。」郝嬤嬤推門而入,「時間差不多,該睡了。」

「敬王是不是四日後來迎娶?」

「十日後。」郝嬤嬤笑說,「這個東瑞國什麼都得看日子,麻煩得很,听說十日後天才是好日子。」

公孫茉覺得好笑,東瑞國遵循禮法,什麼都看日子,但在她們南蠻人眼中,這實在太瑣碎了。

她躺上床,內心贊了一下,不愧是官驛,用的可是上好棉花,被子可松軟了,一時間居然有點夢回現代的感覺,現代才有這樣的好東西。

焦慮到睡不著是一個月前的事情,她現在已經調適得很好了——听說敬王最是孝順,孝順的人脾氣應該都挺溫和的,只要人品不太差,公孫茉自問還做得到舉案齊眉。

說來也好笑,在前生,她一直想結婚,想生小孩,想當全職媽媽,可是男朋友卻不願意走入家庭,就這樣一直到她快三十歲,一場車禍穿越到南蠻,唯一的好事大概就是她真的能結婚生小孩了。

小孩耶,白胖綿軟,還有一股子女乃味,笑起來的聲音是嚶嚶嚶,多可愛。

只要有自己的孩子,她其他的都不會在乎了。

如果能在敬王府生下兩三個寶寶,就算敬王以後對她視若無睹,她也可以過得很好,只要有孩子——這一個多月,公孫茉就是這樣說服自己,陪嫁給陌生人當妾室沒關系,重點是她能懷孕,那就太好啦。

薄切豬肉,蒸白蝦,清炒大白菜,綠翠鳳尾,醬紫蘇,辣黃瓜,美人涼糕,梅花餅——兩葷兩素兩漬菜兩甜品,官驛的標準早點。

若說到東瑞國有什麼好,就是吃的得到了飛躍的提升,因為她在南蠻的地位是縣主,所以得到的也是縣主待遇,真沒想到東瑞國縣主都吃這麼好。

白蝦自然是已經剝好殼的,公孫茉贊嘆一聲,廚房真是太懂事了。

夾起一尾白蝦放入口中,鮮甜的滋味一下散開,太好吃,公孫茉又喝了一口干貝粥,心想,如果在東瑞國能這樣吃好喝好,好像也不虧啊,畢竟她也沒什麼遠大志向,吃吃喝喝養小孩,人生滿足。

突然傳來急切的敲門聲,叩叩叩叩叩叩。

跟敲門聲一起傳進來的是負責送嫁的丁大人,「朝陽縣主起了嗎?」

郝嬤嬤放下給她布菜的筷子,打開門笑說︰「丁大人怎麼這樣著急?」

「宣和公主……」丁大人拿著一封信沖進來,一臉灰敗,後面跟隨著的霍大人直接眼神空洞宛若死人。

公孫茉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田嬤嬤帶宣和公主逃了。」

公孫茉覺得自己听錯了,「嗄?」

丁大人氣急敗壞,「田嬤嬤帶宣和公主逃了,這是留書。」

公孫茉趕緊接過來看,宣和公主的字跡,表達的意思也很簡單,她不願嫁給陌生人,父皇母後不管她死活,她也不想管南蠻死活,她走了,別找。

看完信,公孫茉看了看霍大人,看他一副心死的樣子,又不由自主的看向丁大人——丁大人是一品朝臣,這次除了宣和公主,最大的就是他。

丁大人老臉漲得通紅,「宣和公主怎能如此不懂事?東瑞強大,要是東瑞皇帝覺得我們在戲弄他,五千兵馬就可以滅了南蠻。」

公孫茉想起自己的郡王爹,郡王妃娘,想起自己飽受疼愛的十幾年,還有她的兄弟姊妹,一起相處了十幾年,是有感情的,她絕對不忍心看著南蠻滅國。

「丁大人,不如我們快點派人去找。」

丁大人氣呼呼的嚷嚷,「公主昨夜就走了,也不到逃往東西南北哪個方向,追不上的,大動作反而會引起關注,何況敬王明日就要娶親,今日肯定是加強戒備的。」

公孫茉苦惱,「那怎麼辦?」

霍大人跟著說,「是啊,丁大人,那怎麼辦?」

丁大人坐了下來,眉毛一動一動的,胸脯激烈喘息。

公孫茉一個眼神,郝嬤嬤連忙倒了茶水,「丁大人,順順氣。」

丁大人幾個深呼吸,「老夫失態,朝陽縣主見笑了。」

霍大人道︰「丁大人對宣和公主也是愛之深,責之切,想必朝陽縣主都懂,也不會責怪的,只是現在我們該怎麼辦,敬王明日就來,宣和公主卻已經逃之夭夭。」

丁大人沉默了一下,「為今之計,只能請朝陽縣主跪入皇城,代替公主贖罪,此後在玉佛山落發出家,以換得我們南蠻平安。」

公孫茉張大嘴巴,跪入皇城可以,但出家不可以,她想要寶寶,愛吃肉,對世俗的還很深。

郝嬤嬤一下跪了下來,眼眶馬上紅了,「丁大人,不可以,宣和公主犯的錯,怎麼能讓我們縣主出家呢?」

丁大人嘆息,「老夫也知道這對朝陽縣主不公平,但想讓東瑞皇帝不要生我們的氣,只能對朝陽縣主狠一點。」

「不行的。」郝嬤嬤哭了出來,「縣主才十六歲,大好年華,怎麼能出家。」

公孫茉連忙跟著說︰「丁大人可得想第二個辦法,本縣主無論如何不會出家……霍大人,您別只是看,也想想辦法哪。」

霍大人猶猶豫豫,「下官不才,辦法倒是有,只是……」

郝嬤嬤跪著撲了過去,「求霍大人開口說。」

霍大人還在遲疑。

丁大人一拍桌,「快說。」

霍大人驚嚇了一跳,抖著聲音說︰「便是……讓朝陽縣主冒充宣和公主出嫁……」

公孫茉睜大眼楮,「讓我冒充公主?」

「是啊。」霍大人硬著頭皮說,「只要明日花轎來時,我們能交出一個公主就好了,反正敬王也沒見過宣和公主,到時候我們就一口咬定您就是正牌公主,以後您嫁入敬王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誰也不會知道您是朝陽縣主。」

房中四人你看我,我看你,覺得這主意很大膽,大婚之日交不出公主,恐怕會引起兩國紛爭,但交出一個假公主,萬一事情揭穿,還是會引起兩國紛爭。

雖然有風險,卻也沒人能提出更好的方法。

靜默中,公孫茉開口,「好,就這樣決定。」

丁大人覺得有點不妥,「縣主,一旦事情暴露,您可是死罪。」

她搖搖頭,「讓我出家,那跟死也差不多。」

郝嬤嬤連忙說︰「老奴大膽,覺得霍大人這主意好,來日縣主只要不出敬王府,什麼事情都不會有。」

「縣主可得多想想。」丁大人繼續勸,「老臣听聞玉佛山乃百年寺廟,現在廟中仍有岑太妃在住,您是替宣和公主贖罪,去了也不會過得太差,以後青燈古佛,換得長命百歲,平安得很。」

公孫茉道︰「那不如丁大人想第三個方法,可無論如何,都別想著本縣主出家,跪可以,吃素不可以。」

丁大人啞然,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說來說去都是宣和公主不懂事,敬王可是東瑞皇後的親兒子,太子的親弟,前途無限,光是食邑就有五千戶,可比南蠻皇帝富貴得多,嫁給這樣的人當王妃,別人求還求不到呢,琴瑤公主,鳳熙公主都想說上這門親,宣和公主要不是佔了嫡女身分,這等好事還未必輪得到她。

居然逃跑,置南蠻全國上下于不顧,簡直白養了,忘恩負義。

朝陽縣主下跪出家已經是他能想到最好的方法了,可是朝陽縣主卻不願意,這一個個皇家貴女,吃著百姓的糧米,卻不肯為百姓打算,丁大人氣得要命。

霍大人囁嚅的說︰「丁大人,朝陽縣主什麼錯都沒有,讓她出家未免不公平,反正整個東瑞國也沒人見過宣和公主,只要我們送嫁人一口咬定,誰又能出來指認?」

「就是。」公孫茉連忙附和,「我們南蠻小國,送嫁的人也不多,宣和公主帶著田嬤嬤跑了,剛好就沒人能證明誰是真公主。」

讓公孫茉來說,冒充公主可比上山吃素來得好,青燈古佛的長命百歲又有什麼意思,這花花世界都還沒體會呢,她什麼都不想,就想生孩子,想體會一把當媽媽的感覺,想像小孩綿軟撲向自己,小臉蛋依偎在自己的肩膀上,光是想想,就覺得整個人快融化,為了這個,她絕對不要出家當尼姑。

丁大人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縣主可要想清楚。」

「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萬一哪日事蹟敗露……」

霍大人連忙說︰「不會的,听說敬王孝順,孝順之人必定仁慈,只要縣主趕緊生下孩子,看在孩子的分上,最多也就是把縣主處死,絕對不至于對我們南蠻大動干戈。」

公孫茉模模自己的頸子,覺得霍大人真是不會說話,但現在當務之急,還是說服丁大人,「丁大人,我覺得霍大人說得在理,退後一步說,東瑞京城跟南蠻山高水遠,敬王妃又身分尊貴,一般閑雜人不可能靠近,誰能出來指認我不是宣和公主?」

丁大人沉默,冒充公主雖然對東瑞皇室大不敬,但好歹先過了眼前的難關……對了,司寧公主今年十四了,如果今年內也把司寧公主送入東瑞就好了,司寧公主容貌無雙,東瑞皇帝只要見到了,勢必會動心。

找個什麼名義……就說讓司寧公主來東瑞學習禮儀,這樣在京城待上一兩年,總能有機會見到東瑞皇帝,司寧公主被納入後宮也是遲早的事,只要司寧公主生下皇子,那東瑞跟南蠻的關系就完全穩固。

南蠻不過十萬人小國,就算欺瞞,也罪不至死。

丁大人重重嘆一口氣,「那請朝陽縣主萬事小心。」

公孫茉知道丁大人這是同意了,欣喜之余也有點緊張——頂替公主可不是小事情,公主跟縣主差了好幾級,生活教育,完全不同水準。

丁大人又繼續說︰「縣主此番凶險,可得多多當心,老夫僭越,勸縣主一定得早日得到敬王寵愛,一來是為了我們南蠻安定,二來也是為了縣主自己的生命安全,這大不敬之事也許一輩子就只有我們幾人知道,但也許……總要做好萬全的準備。」

「我懂得,多謝丁大人相勸。」

丁大人的意思很明顯,要靠著寵,靠著孩子,萬一將來東窗事發,她公孫茉才可能保命。

公孫茉還挺樂觀的,冒充一個人不容易,可是整個京城沒人認識宣和公主,冒充起來就沒那麼難了,就算有什麼不對,只要說一句是南蠻之俗,又有誰會揪著不放,南蠻十萬人小國,禮儀有所缺失,也沒什麼好奇怪。

總之無論如何,都不能上山當尼姑,不能生孩子,不能吃肉,這輩子還有什麼意思呢。



公孫茉當晚就搬去了宣和公主的房間,所幸兩人身量相仿,宮服什麼的穿上都不違和,就是鞋子,她的腳小了些,得在那些訂制的鞋子里塞棉花才能穿上。

一夜好夢。

隔日一大早,公孫茉就被郝嬤嬤挖了起來。

「公主。」郝嬤嬤十分謹慎,自從昨日定下計謀以來,就喊她公主,而且一次都沒喊錯,「宮里派人來給您梳妝了。」

公孫茉伸了個懶腰,「什麼時辰了?」

「五更。」

「好早。」

「敬王是親王,成親禮儀繁瑣,是得提早準備的。」

公孫茉起床,她昨天睡得不錯,就是夢到了好久以前,當時連續三個大學同學結婚,她一年當了三次伴娘,每次陪同學試婚紗,都是說不出的羨慕——她的男朋友不願意走入婚姻,但自己也沒有勇氣分手,總覺得跟他分了,以後就再也不會談戀愛了,前生容貌粗陋,讓她非常自卑。

若說穿越到這個南蠻國有什麼好,就是成了美人,公孫茉從小就是美人胚子,長大後更是出落得芙蓉一般,也就是長得好,這才被挑中當陪嫁——陪嫁是什麼,幫宣和公主固寵用的,要是不夠美,根本不能發揮功能。

只是沒想到她這個陪嫁會成為正室——雖然是冒充的。

公孫茉起床,梳洗過後坐在玫瑰鏡台前,照例欣賞了一番自己的美貌,這才想起一件事情,早飯呢?

「郝嬤嬤?怎麼桌子上什麼都沒有?」

「老奴問過了,說是東瑞規矩,怕新娘子跑淨房,所以今日是不給吃的。」

公孫茉瞪大眼楮,新娘子的人權在哪里?這麼忙碌的一天居然不給吃的?

「嬤嬤去廚房給我弄點東西來,好歹給張餅。」

「現在官驛里都是宮里人,公主忍著點。」郝嬤嬤勸慰,「不然喝點水?」

公孫茉無法,連喝了兩杯水,感覺只飽一瞬,然後又餓了。

叩叩,敲門的聲音傳來。

「奴婢是宮中的嬤嬤,姓石,不知道公主起床了沒?」

郝嬤嬤揉了揉公孫茉的肩膀,然後走過去開門,「已經起來了,老姊姊請進。」

一個胖嬤嬤進來,一臉笑意,「老奴見過公主。」

跟著進來的還有八個人,手上捧著不同的東西,有喜服,有鞋襪,還有鳳冠跟蓋頭,另外還有一個一臉富態的中年太太,石嬤嬤介紹是尚書令夫人,爹娘公婆俱在,膝下兒女雙全,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都有,最是好命不過,特別請來梳頭的。

公孫茉知道這就是全福夫人了,連忙道︰「來得匆忙,沒能準備禮物,尚書令夫人莫怪,今日夫人替我梳頭,我來日上門拜訪道謝。」

尚書令夫人笑說︰「是妾身的榮幸。」

她心里想,果然是南蠻小國,公主應該自稱「本宮」,怎麼會自稱「我」,但又想不管怎麼樣,這南蠻公主都是敬王妃——皇後最偏心的小兒子,太子殿下疼寵的幼弟,今年才二十歲,前途大好。

想著如果能在政治上靠敬王近一點,那等同也靠太子近一點,就算抓不準皇上心思,但靠太子總不會有錯,想想,尚書令夫人便笑得由衷。

都是宮里的人,手腳自然俐落,很快的就把公孫茉打扮起來。

喜服里外六層,臉上也抹上厚厚的白粉,然後點了胭脂。

穿鞋時,宮女咦的一聲。

石嬤嬤不太高興,「怎麼了?」

那宮女奇怪抬頭,「這鞋子太大了。」

公孫茉跟郝嬤嬤互看一眼,然後很快別開頭,她跟宣和公主差不多高,但腳卻不一樣,可不能在這邊就給看出端倪。

本來是打算趁人不注意時,讓自己人幫她穿鞋,誰知找不到機會。

石嬤嬤推開宮女,「我來。」

然後石嬤嬤也是咦的一聲,不是那宮女不會穿,是鞋子真的不合腳——這衣服鞋子都是按照南蠻送來的尺寸做的,沒道理會錯,除非是量身的時候就錯了。

听說南蠻熱,穿鞋只穿半鞋,或許是這樣,量全腳的時候就不知道怎麼量。

石嬤嬤站起來陪笑,「這鞋子不合腳,老奴給公主塞點棉花進去。」

公孫茉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也很意外,「是嗎?有勞嬤嬤了。」

鞋子周圍塞了一圈棉花,總算把紅色繡鞋穿上,鞋面上繡著鴛鴦戲水,象征著夫妻圓滿——听說東瑞皇後因為敬王遲遲不婚,很傷腦筋,現在看來是真的,不然親兒子娶個南蠻小國的公主,正常人只怕都不樂意,哪還有心思祝福新人夫妻圓滿呢。

公孫茉知道南蠻在東瑞人眼中是什麼,邊疆,落後,沒水準。

她也不打算辯駁,這就是穿越人的好處了,憑著她在私人企業上班七年的經驗,她已經不會去管別人怎麼看自己了,他們怎麼看,那是他們的事情,與自己無關。

她現在所要做的就是討好敬王,趕緊生孩子,至于其他人不是那樣重要。

官驛外傳來一陣鞭炮聲。

石嬤嬤喜道︰「敬王來了,你們幾個,扶公主起來。」

如果有機會回到現代,公孫茉一定要告訴那些編劇,成親可沒那樣容易——她在轎子上被顛了兩個多小時這才進入敬王府。

八人大轎,顛啊,好像開車在山路上,不到一刻鐘她就暈了,不禁慶幸自己早上沒吃東西,不然只怕把轎子里吐得到處都是。

身處異國,送嫁的丁大人就代替長輩潑了水,從此她是敬王妃,與南蠻再無相關。

想起南蠻的爹娘,公孫茉是很感傷的,真的對她好,但她已經死了——她既然選擇頂替宣和公主,那陪嫁的朝陽縣主就只能是途中病死,不然他們變不出第二個人來,事情照樣會揭穿。

不知道爹娘知道消息要有多傷心,可是她現在這種情況,也只能選擇先保住自己,日後……走一步算一步吧。

八人大轎進入了敬王府的正門,穿堂,然後換小轎子穿越花園。

敬王府很大,花園足足走了一刻鐘這才到院落門口,公孫茉被嬤嬤扶進院落,然後進了喜房。

這就是她的新婚之夜,公孫茉有點緊張——敬王孝順,脾氣應該不會差,只是不知道到底有沒有擔當,是媽寶呢,還是已經有肩膀?

然後又覺得自己想太多,媽寶又怎麼樣了,現在可不是她有選擇的時候啊,不管敬王是不是媽寶,她都要討好他。

「公主。」郝嬤嬤的聲音響起,「喝點水。」

公孫茉從蓋頭下看到郝嬤嬤雙手捧著水杯,折騰了兩個多小時,著實也渴了,接過來一口氣喝完。

「公主辛苦了。」郝嬤嬤的聲音滿滿心疼。

「嬤嬤也歇會兒。」

「嬤嬤不累,老奴僭越,今日是公主大喜之日,不管敬王什麼人品,公主都要好好侍奉,趕緊生下孩子。」

公孫茉知道郝嬤嬤是擔心自己,于是溫言回答,「我懂得。」

「公主貌美,要得到敬王的歡心不難,老奴一路走來,覺得這敬王府著實冷清,恐怕服侍的人還不多,公主要趁機會,千萬別讓庶生嫡前,不然就會像四王妃那樣,被個妾室壓在頭上,一輩子不能翻身。」

「嬤嬤放心,我有分寸。」

不用郝嬤嬤說,她也會盡力討好敬王的——他賞臉,她才有好日子可以過,為了自己,她一定努力讓敬王上鉤。

以前母親總說她是個小迷人精,現在小迷人精離家萬里,準備發功。

主僕就在喜房中待著,直到晚上,外頭傳來一陣喧鬧,公孫茉一凜,敬王來了,打起精神,好好服侍。

隨著外頭一聲又一聲的「參見敬王」,公孫茉握緊拳頭,給自己加油,你可以的,如果連林董,汪董那種麻煩得要死的甲方都能應付,沒道理不能應付敬王,他再怎麼說也只有二十歲,自己前生可是活了三十年呢,嘿。

門推開了,郝嬤嬤連忙行禮,「老奴見過王爺。」

敬王蕭隨英身邊一個紅衣娘子塞了個荷包過來,「老姊姊一路辛苦了。」

公孫茉正在給自己心理建設,突然間,蓋頭被掀開了——映入眼簾的是拿著喜秤的青年男子,這應該就是敬王吧。

公孫茉十分意外,敬王長得可真………真好啊。

這張臉放在現代,妥妥的當紅偶像,她突然有種賺到的感覺,沒想到夫君長得如此出色,龍眉鳳眼,英風盎然,只是氣質有些冷淡。

跟個美男舉案齊眉,太簡單了,只要他不打人罵人,她覺得自己可以很快的進入婚姻狀況,看來,老天爺對她還不賴嘛。

兩人喝了合巹酒,喜娘笑嘻嘻的說了幾句吉祥話,然後把屋子里的丫頭僕婦都帶下去了。

公孫茉心想,敬王是年輕男子,自己又是個美女,先賣賣可憐一定有用,于是給敬王行了大禮,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乖巧溫順,「宣和初來乍到,若有不周到之處,還請王爺見諒。」

蕭隨英眼中閃過一絲意外,然後不太自然的說︰「你我已經是夫妻,不必如此多禮。」

燭火掩映,但公孫茉還是看到蕭隨英耳朵一點紅,害羞了?

美人計有用。

公孫茉欣喜,于是再裝可憐,「宣和離家萬里,王爺就是宣和唯一的家人,還請王爺憐惜。」

是夜,行禮如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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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心有白月光

公孫茉半夢半醒的,實在困得很,但隱隱約約听見「五更了」,瞬間警覺自己已經大婚,于是奮力睜開眼楮——明黃色的百子繡帳映入眼簾,轉過身,她的丈夫,她在東瑞未來的依靠,蕭隨英正預備起床。

公孫茉連忙讓自己看起來乖巧,「王爺早安。」

蕭隨英點點頭,嗯了一聲,「本王一向五更起床,王妃若不習慣,可以再睡一會。」

公孫茉心想可以啊,還算體貼,于是連忙用手撐床,把自己支起來,「王爺都起來了,妾身還蒙頭大睡,說出去未免不像話。」

床邊一個微胖的中年娘子笑意盈盈的過來,可能是女乃娘,也可能是管事娘子,還沒見過,公孫茉實在猜不透身分,不過能負責喊敬王起床,地位肯定不低的。

胖娘子後面有八個侍女,個個眉清目秀,捧著兩人份的梳洗用具,里衣外衣,衣服鞋襪,諸般物品,一應俱全。

兩人很快梳洗完畢,侍女過來幫他們梳頭。

公孫茉的一把青絲被挽成發髻,插上了珠釵步搖,這是在告訴外人,這個女子可是有良人的,對著黃銅鏡,公孫茉覺得自己活生生老了好幾歲,不過她不會去爭辯什麼,入境要隨俗,不只東瑞國這樣,整個時代都這樣,在南蠻,成了親的女性也要挽發髻的。

蕭隨英也梳理整齊,回頭看了她一眼,「可妥當了?」

公孫茉立刻小兵行禮,「妥當。」

「那跟本王一起用早膳。」

「是。」

公孫茉的幻想里,蕭隨英應該是牽著她的手,把她牽到花廳,然後屏退下人,兩夫妻一起單獨吃,讓她趁這個機會拉近感情,畢竟她在東瑞的依靠只有他了,非得好好討好他不可,但事實卻是敬王一個人走在前面,她跟在後面,到了花廳,僕婦很快布置好早膳,八葷八素四甜果,一人一碗瘦肉粥。

兩人身後各一個丫頭,丫頭拿著長長的筷子,給他倆布菜。

瓷器用的是上好的青瓷,隨便一踫就發出清脆響聲,這讓她很緊張。

她開始悔恨起自己為什麼沒有好好學習東瑞禮儀——當時想著簡單,自己既然是陪嫁,規矩自然沒那樣多,學這些干麼,早知道有一天她會頂替宣和公主,就算拼著不睡,她也會把東瑞國的禮儀學習明白。

不知道東瑞國吃飯時能不能說話?

想了想,還是別吧,食不言,寢不語,安靜點總沒錯。

一頓飯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過去,僕婦撤下席面,上了清茶,公孫茉開始不安了——現在是要讓下人拜見她這個敬王妃的時候,可是郝嬤嬤不在,她沒銀子賞人。

奇怪,郝嬤嬤怎麼會沒起床,她應該比自己更警醒啊。

就見敬王對那個胖娘子點點頭,那胖娘子笑著出去,不一會,帶了一大串人進來,一站好就全部跪下來了。

「奴才見過王爺,王妃。」

「奴婢見過王爺,王妃。」

二十幾人,聲音居然整齊一致,光從這一點,公孫茉就知道敬王御下嚴厲。那胖娘子自我介紹姓康,是敬王正院的管事娘子,昔日是宮中的姑姑,然後一個一個見過,四個一等丫頭,八個二等丫頭,粗使丫頭地位太低,沒資格見王爺跟王妃。

然後還有負責廚房的總廚娘,大帳房,花園總管。

公孫茉尷尬得很,她沒賞銀。

南蠻本就是十萬人的小國,資源有限,即使是嫡公主出嫁,恐怕還比不上東瑞富戶嫁女,她雖然是縣主,但並沒有貼身丫頭,從出生到陪嫁,身邊伺候的就是一個郝嬤嬤。

郝嬤嬤以前有過一個兒子,後來六七歲患病死了,從此以後郝嬤嬤對她就像對待眼珠子一樣,最是在意她。

大婚後讓下人拜見,是多重要的事情,郝嬤嬤怎麼會睡過頭?

公孫茉絞著手帕,面對下人的禮儀只能點頭,渾身不自在。

一個兩個的過來磕頭,三個四個過來磕頭,終于一十幾人行禮完畢,公孫茉有點無措,心想著就算日後再補給荷包,也是落下了話柄……

敬王府的下人很有禮貌,沒人敢用疑問的眼神看她,但她內心知道,他們只怕都覺得奇怪,荷包呢?這王妃是打算不給了嗎?

就在公孫茉如坐針氈緊張到最高點的時候,听得蕭隨英說︰「今日每人去帳房那邊多領

兩個月的月銀,是南蠻送嫁丁大人之前便送過來的。」

眾僕大喜,「謝王妃賞賜。」

一般荷包也只一兩銀子,這一下就多了兩個月的月銀,如何能不高興。

康姑姑笑著揮揮手,「得了賞就下去。」

眾人規規矩矩退下去了。

公孫茉松了一口氣,感恩丁大人,贊嘆丁大人,不然今日她這個假公主就要表演當場鑽地了。

用手印印額頭,太緊張,居然在早春出了汗。

蕭隨英站了起來,「本王該上朝了。」

公孫茉奇怪,「王爺沒有婚假嗎?」

她還幻想著兩人牽手逛花園,說說小時候的事情,說說未來的規劃,新婚之夜,他對她應該還是滿意的,應該要趁機會拉攏他,畢竟自己是個假公主,步步驚險,早一日獲得蕭隨英的心,也早一日獲得免死保障。

「我朝沒有,即便是太子哥哥,大婚隔日也是要上朝。」蕭隨英奇怪,「王妃來我東瑞之前,沒學習過朝儀嗎?」

「有,但一時緊張,忘了。」公孫茉連忙補救,「妾身送王爺出去。」

「不用了。」

她听得出來不是客氣,是真的不用,他的聲音太冷淡了。

奇怪,昨天晚上難道是她一個人的錯覺嗎?他不是也挺投入的,怎麼一覺醒來有點翻臉不認人。

但敬王出身富貴,又相貌出眾,脾氣怪一點好像也能理解,而且他如果個性很好,應該早有娃兒了——東瑞男子一般來說十六七歲就成親,敬王可是二十歲了啊。

公孫茉回到寢間,整個人趴在鋪了錦繡墊子的美人榻上,心里總也不明白,怎麼昨天她賣乖有用,今天賣乖沒用了?他們是新婚夫妻耶,妻子乖巧的說送他出去,他應該要說好啊,居然回不用了,還是他是有起床氣的那種類型,非得到晚上才能恢復成正常人?

她翻了個身,突然想起自己應該去看一下嫁妝——她知道自己帶了什麼,但不知道南蠻皇後給宣和公主準備了什麼。

應該有個冊子可以對照吧,昨天有四個小箱籠是搬進新房的,那麼重要的東西應該在小箱籠里。

公孫茉一下從美人榻上彈起,開始一個一個箱籠查,不還好,一查真的是……看來南蠻國也沒這麼窮,這四個小箱籠里面滿滿黃金,沉甸甸的,斤兩十足,還有一匣子金珠子,明顯讓她賞人用的,看著看著,主意就有了,這黃金放著也佔地方,不如趁丁大人跟霍大人還在京城,讓他們幫忙把黃金換成鋪子。

與其看著四箱黃金逐漸沒有,她寧願買鋪子,每個月二三十兩進帳,這樣還比較安心……

「公主,公主。」

公孫茉一喜,郝嬤嬤。

就見郝嬤嬤進來,一臉慚愧,「老奴失態了,竟然睡過頭,公主責罰老奴吧。」

「嬤嬤說什麼呢,我還擔心嬤嬤是不是身子不適,人沒事就好。」

見公孫茉沒責怪,郝嬤嬤更羞愧,「老奴這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這樣睡到了剛剛……」

公孫茉笑說︰「嬤嬤,不要緊。」

「老奴醒得晚,公主肯定沒能給荷包,不如我們找管事娘子,趕緊補發下去,好歹不要太失禮。」

「不用,母後已經準備妥當,丁大人早就送到王爺的庫房中。」

郝嬤嬤松了一口氣,「這樣就好。」

「嬤嬤來得正巧,幫我走一趟官驛,跟丁大人還有霍大人說,這四箱金子是嫁妝,我想換成鋪子。」

郝嬤嬤想也不想就說︰「老奴這就去。」

郝嬤嬤出去了,很快又進來,帶了八個王府的小廝,兩人提一箱金子,這便出門了,光天化日之下,又是王府馬車,也不用擔心有人打劫。

那匣子金珠子留了下來,打賞用,公孫茉一顆一顆裝在荷包里,小荷包裝兩顆,中荷包裝五顆,大荷包裝十顆。

把匣子的金珠子裝好,已經兩刻鐘過去,公孫茉看久了粲然生光的金子,覺得眼楮有點疫,想回去睡一下,又擔心萬一有丫頭進來,看到她大白天睡覺,傳出去不好听,而且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她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敬王若不能把她放心上,她的命就岌岌可危。

想到這里,她又坐了起來,「來人。」

剛剛拜見過她的一等丫頭春雪進來,「奴婢見過王妃。」

「你跟著王爺多久了?」

春雪畢恭畢敬地回答,「三年多,先前是一個春桃姊姊,滿二十四歲嫁人了,奴婢這才到敬王府來服侍。」

「有沒有誰在王爺身邊超過十年的?」

「康姑姑,康姑姑是宮中的女官,照顧殿下很多年了。」

「幫我請康姑姑過來。」說完,她給了春雪一個小荷包。

「是,奴婢這就去。」春雪一邊覺得王妃自稱「我」很奇怪,但又想著畢竟是南蠻人,比較不懂規矩,可惜了王爺大好男兒,居然娶個番邦公主,但這些話也只敢在心里想,就算是沒有感情的婚姻,那也是堂堂敬王妃,不是她一個丫頭可以評斷的。

春雪走後,公孫茉在心里盤算著要問哪些問題,這些關于敬王的大小事,關乎她能活到幾歲,可得好好問個清楚。

康姑姑很快來了,「奴婢見過敬王妃。」

「康姑姑不用客氣。」公孫茉指著山水繡墩,「坐吧。」

康姑姑行禮,「多謝王妃賜坐。」

公孫茉猶豫了一下,決定開門見山——宮里的人,什麼沒見過,與其拐彎抹角,不如坦誠相對,「有幾件事情想請教康姑姑,不知道王爺何以大齡未婚?」

康姑姑一噎,不愧是南蠻公主,這在京圈中至少要磨蹭半個時辰才會問出的問題,居然就這樣問出來了,可她不能不回答——照顧敬王十幾年,康姑姑自然很懂敬王,是,敬王對宣和公主沒愛,只是不得不娶,但是他們做下人的不可以因為這樣就不尊重她。

王爺愛不愛王妃是一回事,下人敬不敬王妃是另外一回事。

若是讓敬王知道他們怠慢,他也不會高興的。

康姑姑一揖,「便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了。」

她說這話是取巧,篤定了南蠻公主听不懂意思,這樣她既回答了問題,又不用背後說敬王隱私,卻不知道眼前的敬王妃是穿越而來,真正的南蠻公主不懂,但現代人很懂。

公孫茉點點頭,「除卻巫山不是雲是嗎?王爺曾經愛而不得?」

康姑姑一凜,居然懂了?瞬間覺得意外,又替自己感到羞愧,自己何時變得如此自大了?

想想王妃昨日過門,在房中待了兩個多時辰都安安靜靜,今天早上王爺離開後,也沒有像一般主母一樣大展威風,說來修養是很好的——東瑞崇簡,加上王爺愛靜,府上人不多,就連下人都很少,若不知道詳情,恐怕會覺得自己被怠慢,可是王妃一直平心靜氣,反倒是自己先看不起人……

康姑姑自省了一下,心態也擺正了不少,想著反正王爺對柳素馨的情意不是秘密,連客棧的說書人都知道,她不講,王妃總有一天也會從旁人那里听說,那還不如早點告訴她,讓她心里有底。

公孫茉問道︰「那個滄海巫山,叫什麼名字?」

康姑姑斂眉,「是金聲侯的嫡女,柳素馨。」

「她有意中人嗎?為什麼不嫁給敬王?」

「回王妃,柳小姐生母曾氏過世後,金聲侯又娶國公府的嫡女為妻,蔡氏肚皮爭氣,連生三個兒子,個個健壯活潑,金聲侯很歡喜,可是您也知道,當一個家的續弦得到寵愛,績弦又心思不正時,那對原配的孩子就是不幸的開始,蔡氏不虐待柳小姐,但是她也不照顧柳小姐,柳小姐跟她的同母哥哥在侯府,就像不存在,所有的人與事,都與他們無關,即使後來柳小姐成了公主的伴讀,蔡氏依然故我,忽視柳小姐,讓她在府中自生自滅。」

「這蔡氏好生可惡,怎能這樣對一個孩子,柳小姐何其無辜。」

康姑姑有點意外,王妃居然為柳素馨抱不平,忍不住又覺得自己見識淺薄,再次為自己剛剛試探王妃感到愧疚。

「柳小姐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所以特別好勝,雖然當時還未封王的王爺跟她表明心跡,她還是決定入宮選秀,程皇後病逝數年,後位始終空懸,柳小姐她……」康姑姑低聲,「想爭大位。」

公孫茉瞪大眼楮,想當皇後?

「這也太傻了吧,嫁給皇子,將來分封了,便是一品王妃,入宮卻不知道何時才到頭,當皇後哪這麼容易呢。」

「這便是柳小姐的心病了,因為被忽略著長大,所以要當最尊貴的女人,柳小姐雖然容姿出眾,但在後宮卻不是特別的存在,封了一個八品采女,便沒下文,後來皇上立了二皇子為太子,二皇子的生母甘淑妃母憑子貴,成了皇後。」

「那柳小姐……」

康姑姑露出惋惜的表情,「依然是個采女。」

東瑞後宮位階為一後,四妃,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御妻又分為寶林二十七人,御女二十七人,采女二十七人。

采女是什麼,比宮女高一級而已。

舍棄了一品敬王妃的身分,想爭後位,卻只爭到一個八品采女,老天爺當真跟柳小姐開了一個大玩笑。

公孫茉說不上來現在的感覺,她對敬王無愛,自然不會嫉妒,只是覺得有點惋惜吧,一個入宮卻沒能有好結果,一個在宮外多年不娶,直到南蠻皇帝送女和親——正常來說,東瑞皇帝應該把這個和親公主納入後宮,並且給個妃位,以展氣度,但凡事總有例外,不管是東瑞皇帝不願意,還是甘皇後不願意,總之南蠻公主不能入宮,未婚的王爺是個和親好人選。

放眼超過十六歲的王爺中,只有敬王未婚,所以他們就這樣成親了。

二十歲的王爺,十六歲的公主,外人看來應該算是年貌相當,可是公孫茉听了康姑姑的話卻愁了起來——敬王心中有著白月光,想來自己得多多努力,就算不能超越,好歹要佔有一席之地。

公孫茉又問︰「對了,今早拜見的那些,哪幾個是通房丫頭?」

通房丫頭跟一般丫頭不一樣,得另外再賞上一些。

康姑姑低頭回答,「王爺性子拗,沒要過通房。」

公孫茉很是詫異,「在宮中沒安排嗎?」

據她所知,皇子一般來說十四歲上下就會安排通房,十六歲出宮也會把通房帶走,將來娶了正妃,這些通房好一點就是貴妾,差一點也是個姨娘,總之前程都不差。

敬王居然沒要通房,這是有多喜歡柳素馨啊……唉,慢著,這麼說來,他昨天晚上……還真不像第一次……公孫茉定了定神,暗罵自己在想什麼,昨天晚上無關情愛,而是他們的身分都要有所交代,宮中的嬤嬤就在門外等著元帕,元帕送入宮中,皇後過了眼,這婚事才算完。

她本以為敬王應該對自己有幾分喜歡,畢竟自己是個青春少女,她又特意賣乖,昨天直到兩更才真的閉眼睡覺,現在想來或許因為是新婚之夜,外面有人听房,所以他才行禮如儀……是了,一切按照規矩來,敬王對自己可沒別的意思。

這麼一想,公孫茉就驀了,美色都不能讓他心動,那她該怎麼讓他心動?



丁大人跟霍大人的手腳很快,那四箱金子短短幾天就成了十六間鋪子,都在城中最熱鬧的地方,一個月收租有一百三十二兩,又找了個有信用的管帳娘子,讓她每個月代為收租,給二兩銀子當辛苦錢,郝嬤嬤每個月初五去跟她取一百三十兩銀子。

公孫茉聞言大喜,一個月一百三十兩,一年便是一千五百六十兩,錢可好用了,像她這幾天因為態度和藹,不打人,不罵人,又賞錢大方,幾個王府大丫頭對她都十分熱絡,春雪春梅最是討好,春鴛春鴛則是用心服侍,問什麼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譬如說,她已經打听到敬王不太重吃的,但重穿,衣料不好或者不合身,會不高興,然後他擅長琴棋書畫,寫得一手好字,喜歡閱讀,四書五經喜歡,稗官野史也愛,甚至會看一些民間文人自己出版的書,敬王府有一座書庫,上萬本書籍,什麼都有。

當然也打听到柳素馨,會作詩,算是小有名氣的才女,畫像她也弄到了,論長相比起來自己可不差,只能說人家有青梅竹馬的情分,一個王爺跟一個伴讀,無論如何都比她這個中途出現的公主來得感情深厚。

還听說景太師府上的嫡孫女景玉如追敬王追得緊,不過敬王地位高,景太師也不能硬著許親——春梅說,敬王行情非常好,京圈好多名門貴女都想嫁給王爺。

春雪年紀小,比較口無遮攔,「瑜王妃入門時異常凶狠,說是要給個口頭警告,一進門就把所有的大丫頭都打了一棍子,入府才六年多,瑜王府已經被打死二十幾人,京城說起瑜王妃,都是搖頭的。」

春雪嘻嘻一笑,「我們姊妹運氣可好了,有王妃您這樣的主子,又不打人,又不罵人,幾個姊妹談起都說是老天保佑。」

在春雪,春梅,春鴛,春鴛眼中,王妃是南蠻來的,所以規矩不多——這剛好讓公孫茉可以解釋自己各種不同于東瑞人的想法習慣,她不喜歡說「本王妃」,不喜歡仗勢欺人,不喜歡打人,因為她出身二十一世紀的台灣,講究男女平權,生命平等,好好說話,不要下跪,任何人的膝蓋都很珍貴。

在春雪喜孜孜的眼神中,公孫茉也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幸好這些丫頭都不拿喬——以前看古裝片,大宅新婦總會遇上刁奴,動不動就說「夫人,這樣不可以」,「夫人,我們府里沒這規矩」,「還請夫人三思」,萬幸敬王府沒這樣的人。

然後還有一點她要大力贊許的,就是東瑞崇簡,這幾日因為惡補東瑞相關禮俗文化,她也知道先帝時代還滿奢侈的,當時異國公主和親,得先蓋一座公主府,這公主府干麼呢,就是讓異國公主在京城備嫁用的,說穿了,為了那幾天蓋一座府邸,浪費,然後皇子婚禮還要席開五百桌,京城的達官貴人都要來,皇城得大鬧三天,這才算完。

現任皇帝繼位後,深感這樣浪費鋪張,于是異國公主和親,改為住在官驛,宴客也僅限于王府前庭內的範圍,能擺幾張桌子,就請多少客人,先皇時期那種五百桌盛宴習俗就不再得見了。

春鴛跟她說,瑜王妃也是異國公主,來自北迢國,當時因為入京行頭夸張,讓皇上不太高興——公孫茉心想,南蠻這窮還真恰到好處了,扣除士兵,一行還不到十人,她入敬王府只帶了郝嬤嬤,想必崇簡的皇帝對她十分滿意。

至于甘皇後為什麼沒召自己入宮看看——怎麼說都是兒媳婦啊,甘皇後只生下兩個兒子,照說應該是看重的。

春鴛笑著說,等欽天監算日子呢。

公孫茉嗷的一聲,又要看日子,得看甘皇後的八字,得她看公孫茉的八字,找出一個合適的日子,她們婆媳才能相見。

古代人,規矩多。

宮中賜下幾箱書,但古時的書沒標點,她看得頭痛,所以這幾日雖然無聊,但也不太愛看,就是讓康姑姑來跟她講東瑞文化——康姑姑對于自己一手拉拔長大的皇子要娶個南蠻公主,自然覺得可惜,但看這南蠻公主也盡力了解東瑞文化,又覺得自己應該從旁幫助,畢竟名分已定,敬王這一輩子的正妻只會是宣和公主。

宣和公主多懂一分禮儀,對敬王的面子就是多一份保障,不要像瑜王妃,都入京多年了,還不會點戲,置瑜王面子于何地。

公孫茉打起精神來學習,記東西還挺快——當然也是佔了現代人的便宜,前生看了無數古裝片,規矩大同小異。

白天她就跟著郝嬤嬤,春雪,春梅,春鴛,春鴛,以及康姑姑學東瑞禮儀,晚飯前敬王會回來,她就是第一時間迎接——這是她人生中的大腿,一定要抱牢,抱好。

公孫茉的花容月貌還是很有用的,蕭隨英雖然心里有白月光,卻對她的討好頷首受之,她炖了一個下午的雞湯,喝,她花了兩天做出來的荷包,收。

公孫茉沒感覺到什麼情意,但已經很滿意了——慢慢來,才幾天而已,只要敬王不討厭她,一切好說。

比較傷腦筋的是,除了大婚之夜,為了交出元帕而鬧到二更,敬王沒再踫她了。

還是同床睡,但就不親她抱她。

公孫茉覺得沒道理,自己花容月貌,他又是二十歲血氣方剛……就算不喜歡她,也不至于這麼冷淡,人家不是說嘛,對男人來講,性跟愛可以分開,他怎麼會每晚都老僧入定般的睡覺呢?

公孫茉于是努力的挽著他手——這是兩性雜志上的教學,如果對方沒那興致,就從簡單的肢體接觸開始。

第一天蕭隨英還問︰「怎麼?」

公孫茉雙手抱著他的胳膊,「殿下晚安。」

「放手。」

公孫茉干脆把頭靠在他肩膀,又說了一次,「殿下晚安。」

他是成年男子,當然有足夠的力氣把手抽出來,但是他也沒這麼做,命丫頭吹熄蠟燭,這便睡下。

後來幾天都是這樣,他沒再多問的任她抱著手臂,但她也沒招了,總不能她主動吧,現代女子可以主動,古代可不行,她會被貼上不知羞恥的標簽。

可惡,她想生孩子啊,他不配合,她要怎麼生孩子。



御書房。

蕭隨英從御書房退出來,馬上一個小太監往前,「敬王殿下留步,皇後有請。」

他聞言立刻轉了腳步,往鳳儀宮過去。

後宮有六大宮,左首東宮,右首便是皇後所居的鳳儀宮。

他在後宮長大,對宮道自然十分熟悉,穿著一身明黃色的袍子,又有誰敢阻攔,路上迎面而來的宮女太監,都是低頭請安。

鳳儀宮離御書房不遠,不過一刻鐘的距離就到了。

他大步走進,在前庭的宮女紛紛行禮,「見過敬王殿下。」

池嬤嬤原本在廊下指揮著不知道什麼,見到人連忙上來,「敬王殿下可來了,皇後娘娘念了一個上午。」

「母後這陣子身體可好?」

「好,太子殿下又得一個兒子,皇孫健壯活潑,皇後可開心了,賞賜了不少東西下去,心情好,晚上睡得沉多了。」

後宮出身的人都知道,要睡得沉是多難的一件事情,從皇帝到小宮女,只怕一個月都沒幾天好覺,要策劃的事情太多,要警醒的時刻太多,心思憂慮,一晚上幾次醒來是常有的事情,從他有印象以來,母後的眼楮下面就有一層暗青。

這幾日睡得沉?那可真是挺好的。

他提起衣袍下襪,跨過門檻進入了大廳。

就見母親甘皇後居中而坐,旁邊陪著說話的是太子妃——也姓甘,是他甘家舅舅的女兒,論關系他要喊一聲表姊,不過既然入了宮,就沒了表姊,只有太子妃。

他入內,行揖禮,「兒子見過母後,弟弟見過嫂嫂。」

甘皇後笑容滿面,「快,坐下來。」

面對自己的母親,他自然不會客氣,宮女搬過了繡墩,這就坐上了。

甘皇後打量他,「母後听說,那南蠻公主品行還可以?」

「少了點規矩,但心性是不錯的。」

「英兒可還滿意?」

「可以吧。」蕭隨英想起公孫茉抱著他胳膊睡覺的固執,覺得有點好笑,但不討厭就是了。

甘皇後露出放心的表情,「你年紀也不小,不要挑挑揀揀,母後听說宣和公主是一個美人,你別對人家冷淡,二十歲了,該生幾個孩子,等有孩子你才會知道,人生才要開始。」

「兒子知道。」

太子妃笑著勸,「八弟可別糊弄母後,母後這淺眠之癥,好不容易好了些,八弟如果能跟王妃和睦相處,生幾個娃兒,也許母後的病癥就能不藥而愈。」

「就是。」甘皇後道,「皇上立了太子,太子膝下也已經有六男八女,母後現在最大的心病,就是你膝下猶虛。」

身為母親,自然是懂兒子的——包括懂得他對柳素馨的一片心意。

真沒人這麼傻的,她的傻兒子……

柳素馨耽誤她的兒子,就別想在後宮有好日子,這後宮只要她掌管鳳印的一天,柳素馨的牌子就永遠不會送到皇帝面前。

太子妃繼續勸,「八弟也替王妃想想,千里入京,只有丈夫一個親人了,她可什麼錯都沒有,八弟對她好些,感情總能培養起來的,愛情什麼的都會消逝,只有變成親情,那才能穩固。」

甘皇後露出欣慰的樣子,「還是太子妃懂本宮,隨英,你願意承擔起一個親王的國家責任,母後很安慰,可是如果只是迎娶一個女子入府,那不叫成家,有孩子的地方才叫家,你今天拜訪文先生,明天拜訪葉先生,雖然說做學問很好,但既然娶妻,也得承擔起丈夫的工作,現在天氣這麼好,可以騎馬打獵,也可以游湖烤魚,帶你的王妃出去走一走,好好處一處,趕緊生下孩子才是正經。」

「兒子知道了,母後也別操煩,太醫說了,您常常頭疼是因為淺眠,您別想太多,顧好自己的身子最重要。」

太子妃笑說︰「八弟要是心疼母後,那便讓王妃趕緊有孕,母後現在事事順心,除了八弟還沒孩子這件事情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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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9 00:06: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努力懷孩子

蕭隨英回府,想起母後的期盼,又想起嫂嫂的勸慰,如果自己有後能讓母後睡得好一點,那他無論如何也會跟宣和公主生出孩子來。

母後為了在龍潭虎穴般的後宮護著他跟皇兄長大,不知道費了多少心血,當年程皇後執掌鳳印,對他們是不太待見的,畢竟朝廷程黨甘黨分派嚴明,導致後宮也不太和睦,只有他們兄弟知道,母後是怎麼從婕妤一步步爬到淑妃的位置,那時在程皇後的控制之下,又活得多憋屈。

他一定要好好孝順母後。

生孩子?容易,今日開始他便專心跟宣和公主制造孩子,三年抱兩,也許母後日後能夠一覺到天亮。

下了雙頭馬車,溫長史便迎上,「王爺辛苦了。」

「王妃呢?」

溫長史一怔,公孫茉都嫁進門快十天了,蕭隨英第一次問起她,叫他意外之余又暗罵自己沒準備,只好硬著頭皮說︰「下官立刻派人去問。」

蕭隨英揚起眉,表情不太滿意。

溫長史一抖,立刻下跪,「下官失職,請王爺懲罰。」

「看在你沒出過錯的分上,這次暫且記下,再有一次,就去守門那里領棍子。」

「是,謝王爺饒過這回。」

「起來吧。」

溫長史簌簌發抖著起來——前幾天他都有先打听好王妃在哪里的,後來見王爺對王妃不是很在意,這兩三日也就沒當一回事,沒想到會有轉折……幸好王爺沒追究,不然這可是大大的過錯。

蕭隨英大步流星的往起居間走,在他的想法里,王妃當然在起居間,昨日剛下過大雨,花園泥潭,沒什麼好逛,起居間有幾個書架,放了不少畫冊,她就算不愛讀書,看看畫冊也能打發時間,或者是繡花,下棋。

她給他繡的荷包還可以,碧綠色的池水,黑色的鴛鴛,適合夫妻相贈,比不上內造之物,但也挑不出錯,原本以為要娶個粗魯無文的夷人,現在看來還行,雖然沒有大家閨秀的風範,但也不會太失禮。

他的要求也不多——既然不能娶柳素馨,那娶誰都沒差了。

說來也是老天的玩笑,柳素馨入宮前,後位空懸,太子之位空懸,誰都可能登上鳳座,誰的兒子都可能成為儲君,她就想賭那一個機會,沒想到就在她入宮後一個月,父皇冊立了二哥為太子,母親理所當然成了皇後——柳素馨想要的東西,一下子都不可能實現了。

母後說起柳素馨,都說活該,如果她當年允了他,那麼便是親王妃了,偏偏要入宮,宮里上百個女子,要出頭哪這麼容易。

他不想說柳素馨的不是,但有時候也難免覺得造化弄人,如果前金聲侯夫人不那樣早過世,他們的命運都會不一樣,假設柳素馨能在被愛的環境下長大,她絕對不會那樣好強,那樣倔強,那樣用毀滅自己的方式來爭出頭……

蕭隨英一路行來,一路丫頭小廝行禮,直到他入了正院,進了花廳跟起居間,都沒看到人,他的四個大丫頭也都不見蹤影。

內心覺得奇怪,他轉頭問︰「來人,王妃呢?」

一個二等丫頭連忙上前屈膝,「王妃在廚房。」

他微覺奇怪,「在廚房做什麼?」

「听說王妃想家,所以要親自下廚做一些南蠻小點。」

「去傳話,本王……」他原本想叫公孫茉來見他,卻想起太子妃說的「她的家人只有你了」,叫他打住了話語。

柳素馨選擇入宮跟王妃一點關系都沒有,他不應該把自己的惆悵轉嫁到她身上。

好吧,王妃,本王就親自走一趟。

大廚房離得遠,蕭隨英走了一刻多鐘才到,遠遠的就聞到一股香味,有酸有咸——他不重口月復之欲,不過畢竟出身皇家,吃過的山珍海味著實不少,聞到這陌生香氣,不禁意外這天下還有他沒吃過的東西,想來就是丫頭口中說的南蠻小點了。

自己是不是該給王妃請個南蠻廚子?

想到這里,蕭隨英又覺得喜不喜歡一個人差真多,當年柳素馨喜歡荷花酥,他可是下令御廚做出咸甜滋味兩種,然後派人送去金聲侯府,每天都要吩咐御廚一次,直到柳素馨說她膩了,這才做罷。

王妃入府十天,他卻沒想過要給她找個南蠻廚子。

這叫他有點內疚——即使無情無愛,身為夫君,關懷妻子卻是責任,想她來自十萬人的小國家,即便身為皇族出嫁也沒辦法大肆張羅,堂堂一個嫡公主,居然只有一個嬤嬤跟著,說來也很可憐。

他不禁動了惻隱之心。

靠近大廚房,突然間里面傳出一陣爆笑,他對公孫茉的聲音不熟,但對春梅,春雪,春鴛,春鴛的聲音十分耳熟,這笑聲中就夾雜著她們的嗓音——什麼事情這麼樂?春鴛跟春鴛這麼內斂的人也會這樣大笑嗎?

大廚房的門是不關的,他就這樣走了進去,映入眼簾的是幾人嬉鬧的畫面。

「王妃,您做的這個南蠻小點可太好吃了,奴婢從來沒吃過,面皮上頭的醬料又香又稠的,面皮卻有嚼勁,老面饅頭都還輸一截呢。」年紀最小的春梅道,「這叫什麼?」

公孫茉說︰「叫披薩。」

眾人面面相覷,「披薩?」

公孫茉點點頭,「義大利披薩。這是一個廚師為了跟我們皇後致敬所做出來的,最早開始上面放的果物肉類,可以拼成國旗的顏色,後來傳到各地,可以加的東西就多了,只要能吃的都能往披薩上面加,這王府只有爐灶,等以後作了炭窯,那味道可更好了。」

春梅瞪大眼楮,「還能更好吃,這個羊女乃跟檸檬汁做出來的……的……」春梅歪著頭,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王妃剛剛說了什麼。

公孫茉笑說︰「起司。」

「對對對,起司,可真太好吃了,奴婢喝了十幾年羊女乃,可沒想過羊女乃能拿來做起司,太香了。」

春鴛跟春鴛沉穩,可是喜歡吃東西是人的天性,任憑誰吃到新鮮的美食總是高興的,何況這十日跟王妃相處下來,已經被收服,便不再那樣拘謹。

眾人吃了披薩,又淨了手。

公孫茉一伸手,「來,地瓜給我。」

春鴛馬上從旁邊的籃子里拿出來,心里奇怪,這地瓜是給下人吃的,王妃要做什麼,她們雖然是丫頭,可不吃地瓜這種普通東西。

公孫茉洗干淨地瓜,削皮,切成長條,幾個丫頭見狀連忙幫忙起來,都是很簡單的工作,看一眼就學得會,不一會兒地瓜長條就堆成小山。

公孫茉又熱了一鍋油,把地瓜長條往油鍋里一扔,眾人就看到油鍋開出黃花似的,甜香四溢。

公孫茉拿起撈網把地瓜長條撈起,先在一個青花碗中盛了一點,剩下的全放在干淨的大盤中,稍微據涼,就用手捏起來吃了。

幾個丫頭見狀,這回不用招呼,紛紛自己動手——都沒想過這麼便宜,給下人飽月復的東西切條油炸後這麼香。

春鴛愛甜,十分驚艷,「王妃,南蠻的地瓜都是這樣吃的嗎?」

「是啊,等有空再做漢堡給你們,漢堡配薯條,絕配。」

「漢堡?」春梅瞪大眼楮,「那是什麼,听起來就好好吃,王妃行行好,今日一並做給奴婢們開開眼界吧,不然奴婢晚上睡覺,一定想著這個漢堡想得睡不著。」

「漢堡得做面包,可我手邊沒材料,也不知道京城有沒有,等我遣人去市集找找,找到原料再說。」

一大盤薯條一下子去了一半,幾個大丫頭平時都是很矜持的人,但現在王妃帶頭用手吃呢,突然間也體會一把用手吃東西的樂趣,幾人你推我,我擠你,嘻嘻哈哈。

蕭隨英看著這樣的畫面,等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在笑——奇怪,看人煮東西有什麼好玩,但他就是覺得心情真的很不錯。

瑜王妃暴虐之事他也略有耳聞,瑜王府短短幾年就死了二十幾個人,他可不希望他的府邸變成那樣的所在,因此對于自己的新婚妻子抱持著幾分審視的態度……如今一看,雖然用手吃東西有點不太好,但看她笑成那樣,莫名又討厭不起來。

突然間,公孫茉抬頭跟他四目交接——他是很坦然的,這是他的王府,他要在哪都可以,廚房門不關,可不是他偷看。

就見他的王妃拿起先盛起來的那個小碗走到他面前,「王爺,嘗嘗我做的南蠻小點,叫做薯條。」

蕭隨英低頭,他剛剛都看到了,就是地瓜,窮苦人吃的東西,他才不吃……但面對那樣笑意盎然的臉,他鬼使神差的也用手拿起了一根放入嘴中。

薯條還是熱的,散發著地瓜的甜香,而且經過油炸,不會干,吃起來脆脆的……他不重口月復之欲,但真的還不錯。

「王爺,怎麼樣?」

「還可以。」

「我還做了披薩,也給王爺留起來了,溫在鍋里。」

一旁,春鴛早就乖覺地取了披薩放在青瓷盤,雙手奉上。

蕭隨英當然也有看到她們怎麼吃披薩的,用手吃。

南蠻吃東西怎麼都用手?

心底雖然嘀咕,可是看著眼前努力跟自己分享美食的王妃,他不想澆她冷水。

溫熱的披薩一入口,他便覺得驚奇,這是什麼滋味,微酸微咸,還有上面這個牽絲的東西就是春梅說的起司嗎?

南蠻的食物怎麼味道這樣奇特?

很新鮮,很不一樣。

時近中午,他本來就餓了,也是看著王妃閃閃發光的眼神,他,敬王爺,就這樣站著用手解決了自己的午飯。

見王妃一副很需要夸獎的樣子,他點了點頭,「還行。」

然後他就看到他的王妃笑了——那個瞬間,彷佛看到芙蓉開花。

她那樣開心,好像他的「還行」對她來說是莫大的鼓勵,圓圓的眼楮寫滿了高興。

他看著他的王妃,忍不住微笑了。

對于蕭隨英怎麼想,公孫茉是完全狀況外的,只是當晚她照例摟著他的胳膊要睡覺,他突然掙月兌,讓她心涼一截,他膩了嗎?連應付都不打算應付她了嗎?

她腦子胡思亂想都是打擊,沒想到瞬間卻又有意外之喜——他解她衣服了。

公孫茉非常高興,是好狀況啊,他總算回應了。

一想到孩子有望,她努力配合起來,又跟大婚之夜一樣,到兩更多這才真的沐浴完畢在床上躺平。

公孫茉喜孜孜的,她一直有算日子的習慣,這幾日剛好危險期,要是幸運一點,她搞不好過年前就能當媽,哈。

「什麼事這麼高興?」

「回稟王爺……妾身……想要孩子。」

「哦。」

公孫茉是現代人,充滿現代思維,覺得年輕男子剛剛親熱了三頓,沒人會心情不好,于是說話也就不修飾了,「孩子多可愛,白白軟軟,會喊爹,會喊娘,會慢慢長大,跟自己貼心,妾身嫁到京城,只有王爺一個親人了,想再多幾個親人。」

蕭隨英頷首,「本王……也想有孩子。」

「那可好,王爺多跟妾身配合配合,孩子肯定很快就到,說不定過年時,我們就能有小娃兒呢。」

他被她的說法逗樂了,「你就這麼有把握?」

「女子容易懷孕的日期是可以算的,妾身這幾日剛好遇上好日子,王爺晚上多留點時間給我,保證幾個月內肯定有好消息。」

蕭隨英有點好笑,又有點錯愕,覺得她說話大膽,有時候自稱「妾身」,有時候又說「我」,但想想規矩不嚴,也不能算什麼大錯,每每想起殘暴的瑜王妃,他就覺得自己的王妃還是可以的。

公孫茉心里高興,大婚之夜與其說夫妻親熱,不如說是完成儀式,給甘皇後交代而已,今天才真的有做夫妻的感覺。

經過她十日不懈的示好,敬王總算又踫她了,而且還親了她臉頰——大婚之夜,他可沒親她。

她可以感覺得到,蕭隨英現在心情不錯,便大著膽子道︰「王爺叫什麼名字?跟我說說行不行?」

蕭隨英眼神閃過一絲詫異,很快又恢復如常,「你要嫁我,卻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有什麼辦法,我又不是真的宣和公主——公孫茉在心里想,當初陪嫁之事定下來時,南蠻皇後又怕她這個沉魚落雁的媵妾太懂事,奪了敬王的心,所以很多資訊都不願意跟他們分享。

她覺得大婚之夜的敬王是在完成任務,但今天好像有要跟她好好過日子的苗頭了,她希望兩人距離能拉近,成為互相喊名字的關系,不是王爺與王妃,是丈夫與妻子,畢竟她才十六歲,按照古代平均年齡,還要活四十年,可不是一段短日子,她想開開心心的過。

「本王叫蕭隨英,跟隨的隨,英姿勃發的英。」

公孫茉心里暗忖,好好听啊,入府十天,她總算知道丈夫的名字了,「那沒外人在的時候,我可以叫你隨英嗎?」

他一怔,沒打回票,公孫茉露出笑容,那就是可以了,「隨英。」

「沒事別亂叫。」

公孫茉將他胳膊摟緊,「哪里是沒事呢,這是我第一次喊王爺名字,我覺得我們這樣才比較像夫妻了。」

「家鄉爹娘怎麼喊你?」

公孫茉心想太好了,他們的對話有來有回,不是她一頭熱,「盈兒。」

公孫盈,宣和公主的名字,她可沒忘記自己是個代嫁的。

她靠著丈夫的手臂,心里還因為他剛剛說也想要孩子而雀躍,還有什麼比兩人有共同的目標更容易增進感情?現在只希望他努力一點,自己肚皮爭氣一點,要真的這幾日能懷上,她就發放府內上下一個月的月銀,她公孫茉說到做到。

公孫茉心情很好,「王爺小時候喜歡玩什麼?」

「賀太傅很嚴格,沒什麼玩,如果騎馬課程也算的話,那就騎馬吧。」

「我也喜歡騎馬,我家里養著一頭紅棕馬,叫做飛馳,跑得可快了,每次跟兄弟們一起跑,沒人跑得過飛馳。」

蕭隨英揚起眉,「家里?」

公孫茉心想糟糕,一不小心露出馬腳,「是宮里。」

「剛剛明明說家里。」

「我說錯了。」公孫茉覺得大不妙。

所幸蕭隨英也沒追究,「我的馬叫做逆風,今年十五歲了,年紀有點大,所以也不騎著跑快,就是去城西山頭讓它活動筋骨,馬師說馬兒到這個年紀骨頭已經松了,活動活動就好,不要騎快。」

「十五歲,那不就跟著你一塊長大的?」

蕭隨英點點頭,「我六歲上騎馬課,當時個子小,只能騎小馬,武師帶來的就是逆風,一身黑毛,當時還不到一歲,脾氣最溫馴不過,不過逆風認人,除了我以外,誰騎都要給它顛下來。」

公孫茉就看蕭隨英的臉上閃過一抹得意——是該得意的。

「我的飛馳不認人,只要熟人都能騎,曾經有次出獵,我一個小從妹給了它兩顆隻果,它就蹭著要我小從妹騎它,氣死我了。」

蕭隨英莞爾,「京城有秋獵之俗,到時候本王帶你一起去。」

「真的?」

「一言既出,迦馬難追。」

公孫茉抬起頭,在他臉頰親了一下,「多謝王爺。」

蕭隨英一怔,有點突然,但感覺也不壞,她是他的妻子,親他又怎麼了?

雖然娶宣和公主主要是解決外交問題,但是經過這些天,他也知道她很努力在融入他的生活——東瑞國的王爺沒有和離的前例,哪怕是大哥瑜王對瑜王妃那樣不滿意,為了外交,也只能維持這樣的婚姻。

宣和公主只是禮儀比較不周到,但心地不錯,這樣就可以。

他自認還是能跟她建立一個家的,到時候生幾個孩子,家里有笑聲,一方面可以安慰母後,一方面也許自己就不會再那樣想起柳素馨了。



公孫茉心不在焉——送嫁的丁大人與霍大人,今天要來敬王府跟她辭行。

一大早假裝鎮定的跟蕭隨英吃完早膳,又乖乖送他上了入宮的馬車,靠著兩世為人的經驗,她覺得自己應該表現得挺正常。

回到書房,春鴛給她上了四色點心跟皇上賜下的明前龍井,她兩樣都沒動,不斷的派郝嬤嬤去看日,問什麼時辰了,郝嬤嬤也擔憂,但看自己從小女乃大的小姐這樣,只能強裝沒事拼命勸慰。

終于到了午初時分,小丫頭來報,南蠻的丁大人跟霍大人上門。

公孫茉大喜,命丫頭把人帶到荷花池中央的八角亭上——只有一條小小的曲徑,此外四周都是盛開的荷花和池水,沒人有辦法偷听的。

她心急,居然比丁大人跟霍大人提早到八角亭,又等了一會兒,才見兩人在丫頭帶領下走了過來。

敬王府既然是親王府,客人又是鄰國的大臣,春雪等四個大丫頭自然十分慎重,鋪迎枕,煮茶,上點心。公孫茉,丁大人,霍大人知道這是規矩,于是只說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兩人除了負責送嫁,另外還負責采買,南蠻小國,物資多有缺乏,兩位大人這半個月在京城,買足了皇帝跟皇後要的東西,一車一車運回南蠻。

茶過三輪,公孫茉想想時間也差不多,于是揮揮手,四個丫頭紛紛退下,亭中只留下公孫茉,丁大人,霍大人,郝嬤嬤。

公孫茉也不客氣,開門見山,「可有公主的消息?」

丁大人道︰「有人看到往西瑤去了。」

「西瑤?」公孫茉詫異,「那里不是比我們南蠻更窮嗎?去哪里做什麼?」

在她的想法里,宣和公主應該往北走,北迢國跟北棋國雖然產不出什麼蔬菜,牛羊倒是不少,還盛產藥材,做家具的高級木材,富庶不在話下,且民風開放,沒丈夫的女子在那里生活容易得多。

丁大人一臉氣憤,「老臣早說那個異域來的西瑤女說書人不是好東西,偏偏皇後喜歡,留她說了不少話,宣和公主肯定是被那些故事所迷惑,這才一心往西瑤去。」

那些故事公孫茉當然也听過,就是射雕英雄傳吧,大漠,帳棚,飛鷹,血一般的夕陽,豪邁的喝酒……

她跟宣和公主這個從姊不熟,不知道她居然向往大漠生活,那里可沒什麼水啊,而且夏天還很熱,宣和公主受得了嗎?

丁大人又怒說︰「枉費皇上跟皇後如此疼愛宣和公主,居然在這麼重要的時候逃婚,要不是有朝陽縣主您陪嫁,我們只能去死了,千里迢迢許親,公主卻沒了,我們南蠻成為各國笑柄不說,還平白得罪了武力強大的東瑞國,老臣建議,敬王妃好好過自己日子吧,別再想著宣和公主了。」

公孫茉蹙眉,「可是,總歸也是一起長大的……」

霍大人勸慰,「宣和公主逃婚時都沒想著您了,您也不用想著宣和公主,退後一步說,現在您才是公主,朝陽縣主已經死了。」

公孫茉心里一黯,「那兩位大人準備怎麼跟我爹娘說。」

丁大人頓了頓,躊躇地道︰「老臣會親自上門,告訴郡王跟郡王妃,朝陽縣主中途發熱,不幸過世,也因為是送嫁之行,不得耽誤,所以已經埋在江南。」

「萬一,我娘想給我上墳呢……」她的母親非常溺愛她,肯定舍不得她死在別處,可能還會想把她移回南蠻,才好祭拜。

「敬王妃不用擔心。」霍大人道,「老臣回程時,會把一切安排妥當,包括假墓,假棺都會有,大棺已封,不可能開啟,里面放幾個石塊便是。」

公孫茉想起爹娘難受,眼眶忍不住紅了。

雖然是穿越而來,但是四歲到十六歲,她也被照顧了十二年,在她心里,那就是她的爹,她的娘,如果不是南蠻皇帝害怕,獻女和親,自己還想著孝順他們一輩子,現在別說孝順,自己還死了,他們會傷心的。

郝嬤嬤給她擦了擦眼淚,勸慰道︰「小姐別內疚,這些都是不得已的,將來在菩薩身邊見面,再說清楚就好了。」

公孫茉想著就哽咽了,「我娘以前老說,等我生了孩子,要幫我做口水兜……」

丁大人與霍大人默然,郡王跟郡王妃寵愛女兒,他們南蠻人都是知道的,別人是重男輕女,他們夫妻偏偏嬌養女兒,嚴養兒子,可現在女兒不但死了,還死在千山萬水外的異鄉,連上香都沒辦法,那得有多心痛,兩人都是當爹的人,代入了一下,都不禁沉默。

公孫茉擦擦眼淚,心里難受,但也知道沒辦法——人都已經嫁進王府了,早沒有轉圜的余地,這時候要是露出馬腳,東瑞皇帝覺得被愚弄,揮軍南下是隨時的事情。

振作,公孫茉,難得再來一次人生,要好好過下去,她再世為人,相信鬼神,相信總有一天能跟爹娘再聚首,到時候再跟他們解釋,他們一定能諒解。

別哭,哭了會倒楣的。

公孫茉深呼吸幾口氣,「還要謝謝丁大人。」

「公主何出此言?」

「大婚隔日,郝嬤嬤沒來得及醒來,下人就已經來磕頭,嬤嬤不在,我沒荷包可賞人,可是敬王說丁大人已經提前把賞銀送到敬王府帳房了,要不是如此,我第一天就要鬧笑話。」

丁大人錯愕,「老夫沒有啊。」

這下換公孫茉意外了,「您沒有?」

「這賞人荷包乃皇後親自準備,是收在田嬤嬤那里的,她帶宣和公主逃亡時,想必也把那些銀子都拿走了,縣主代嫁的荷包,老夫以為那是郝嬤嬤的職責。」

郝嬤嬤一臉訝異,年紀大又熬了夜,隔天那麼重要的日子睡過頭,當時慶幸丁大人已經先把賞銀送達,小姐才不至于鬧笑話,可是現在听來又不是那麼一回事。

霍大人躊躇,「老臣有個想法……」

丁大人不耐,「快說。」

霍大人一個激靈,不再支吾,趕緊說道︰「可能是敬王看縣主窘迫,這才說已經提前收到,給縣主解圍,敬王府由敬王作主,敬王說是,誰敢說不是,帳房也沒那麼不長眼,不可能到處說沒這回事。」

丁大人眉毛一動,「這倒是有道理,敬王會幫縣主解圍,不就代表對縣主很滿意?縣主可要好好把握,在妾室姨娘進門前,先生下幾個孩子,一來鞏固我們南蠻跟東瑞的關系,二來也是為了預防萬一,假設將來東窗事發,敬王看在孩子的分上,饒縣主一命。」

公孫茉現在心思復雜得很,一下因為爹娘而感到心梗,一下又因為原來敬王第一天就維護自己,而感到放心。

他只是表情冷淡點,心不冷淡。

她是假公主,她沒忘記這點,唯有趕緊得到敬王的寵愛,生下孩子,讓兩人的關系斷不了,她才能有一些薄弱的保障。

蕭隨英面如冠玉,個性也不差,討好起來不太難,她本來還擔心柳素馨的問題會讓他繼續對她抱持公事公辦的態度,但目前看來他們之間漸入佳境。

這半個月來,她跟春雪,春梅,春鴛,春鴛混得熟了,從春鴛跟春鴛口中听過關于柳素馨的事情,這兩個丫鬟都二十出頭,跟著蕭隨英久了,自然是知道內情的——柳素馨不得金聲侯的續弦蔡氏喜歡,這點讓她比一般人倔強,又比一般人楚楚可憐,蕭隨英十四歲前還住在皇宮里時,有什麼好東西都遣人送給柳素馨。

但即使這樣殷勤多年,還是沒辦法溫暖柳素馨的心。

柳素馨選秀入宮了,被封為柳采女,後宮最低的品級,誰知皇上立了二皇子太子,立了甘淑妃為皇後,隔年,蕭隨英年滿十五歲出宮,封號「敬」,享食邑五千戶,又因為是皇後所出,比一般王爺待遇更好,親王富貴可世襲罔替五世,之後一世一降。

想都知道柳素馨會有多後悔,但這天下沒有後悔藥,她已經是皇帝的女人,除了死,永世都不能出宮,現在的敬王妃是她,公孫茉,或者說是宣和公主公孫盈。

未來不容易,她得活得好好的,才不枉費再世為人的機會。

「縣主。」丁大人一揖,「老臣至今不知道代嫁決定是對是錯,您既然不願意剃度出家,那就請您好好演完這場戲,凡事以南蠻國為優先,南蠻上下十萬人,都系在您的身上。」

公孫茉點頭,「我明白。」

「縣主還有什麼要交代的?若是沒有,老臣今日便要率隊出城。」

公孫茉搖頭,「丁大人,霍大人,辛苦。」

「縣主身處險境,老臣不敢說辛苦,縣主千萬保重。」

「兩位大人也保重。」

丁大人跟霍大人離開了。

公孫茉直到此刻,才正式認清事情已經回不去了——她得為了將來好好打算,不能像這半個月,糊里糊涂的走一步算一步,這樣太危險。

還是趕緊懷孕才重要,培養感情得花很長的時間,懷上孩子卻不用,她這幾日是危險期,兩人又天天同床共枕,努力到半夜,說不定現在已經有了。

至于宣和公主,她為人自私,棄南蠻十萬人民不顧——不願意出嫁,她可以拼死抵抗,而不是口頭應好,臨到陣前這才反悔,東瑞皇帝如果真的生氣滅了南蠻,別說一般皇族,哪怕皇帝皇後都得入京為奴,宣和公主作為惡劣,她公孫茉可沒那麼好心擔心她,只希望她好好在西瑤待著,永遠不要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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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9 00:06: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心動一瞬間

大殿。

內侍尖銳的聲音響起,「散朝。」

金碧輝煌的殿內,百來個文武大臣躬身等待皇帝率先離開,然後才站起身子。

皇帝的心情不是太好,因為江南水利出了問題,年輕的臣子見識有限,提不出辦法,老臣見多識廣卻也都沉默——治水撥了一千五百萬兩銀子,四萬軍力,誰說要帶這些去治水,都會被懷疑想造反,裝死大吉。

蕭隨英往殿外去了,走下玉階時,後面突然有個聲音,「隨英,等等我。」

一回頭,見是薛常富,繚騎大將軍的兒子,現為正七品的致果校尉,也曾入宮伴讀,幾人是一起長大的。

兩人熟得不能再熟,熟到薛常富直接喊他名字,而不是稱呼敬王。

蕭隨英停住腳步,直到薛常富跟上來,這才繼續邁開步子。

「我听說。」薛常富左看又看,壓低聲音,「景玉如這幾天鬧絕食。」

景玉如是景太師的嫡孫女,景太史局丞的大女兒,非常喜歡蕭隨英,從小到大,各種示好,景老夫人甚至還厚著臉皮求到甘皇後那邊去了——甘皇後對景玉如的出身頗滿意,但知道小兒子脾氣倔,也就沒許親。

蕭隨英好笑,「跟我說這做什麼?」

「人家為了你呢,原本景玉如一心期盼敬王妃跟瑜王妃一樣野蠻,這樣她還有機會入敬王府——王妃不懂事,總要有個懂事的人打理起來,就像金小姐成為瑜王側妃一樣,可是沒想到一個月過去了,敬王府什麼消息都沒傳出,那就代表一切正常,她成為側妃的希望化為烏有哪能平靜。」

「要絕食隨她去,肚子餓了自然會吃飯。」

薛常富嘖嘖嘖,「好狠的心。」

「也只有景夫人會把她的鬧脾氣當真,這種事情就不該理她。」

蕭隨英還不知道景玉如嗎?擦過眼淚的帕子還要留起來給他看,告訴他「八皇子,這是小女子昨天擦相思淚的帕子」,真是腦子有病,他不會讓喜歡的人哭,但不喜歡的人,哭死也不關他的事。

蕭隨英大步而行,「你就特別過來講這件事情?」

「這只是順便,我主要還是關心關心你,畢竟我們也認識十幾年了,雖然身分有異,但我真把你當朋友,看你跟……」薛常富把「柳素馨」咽了下去,「也是擔心,我們大伙每個人都有孩子了,就你還孤家寡人。」

「我很好。」

薛常富可不太相信,柳素馨入宮時,隨英也說他很好,結果就是一直不成婚,直到二十歲,這次要不是因為外交問題,恐怕也沒這麼容易讓他娶王妃。

不過呢,既然成了婚,婚禮過程也都沒問題,代表他想通了,就是嘛,這世上又不只柳素馨一個女子,何必為了她守身如玉呢,男人不用這樣遵守男德,這天底下也沒男德這種東西。

薛常富摟過蕭隨英的肩膀,小聲說︰「我剛買了一批水靈丫頭,個個美貌,個個乖巧,都是書香之後,看在我們十幾年的交情,讓你先挑。」

「我不用。」

「哎,幫忙開枝散葉啊,我都听說了,皇後娘娘前陣子因為又得一個皇孫,好睡了不少,我敢說現在皇後娘娘最擔心的就是你的子嗣問題,只要你多生幾個,皇後娘娘肯定能一覺到天亮。」薛常富嘻嘻一笑,「我沒騙你,那幾個丫頭是真的挺不錯的,我弟弟昨天跟我開口要,我都還舍不得給呢,我們好友一場,我分你一半,你帶回去幫忙生孩子,敬王府那麼大,也該熱鬧熱鬧了。」

蕭隨英覺得好笑,「誰派你來的?」

「什麼,听不懂。」

「我說,誰派你來跟我說這些的?」

薛常富原本還想裝蒜,看到蕭隨英洞悉一切的雙眼,模了模鼻子,「瞞不過你——是皇後娘娘。」

「從實招來。」

「皇後娘娘前幾天宣我入鳳儀宮,給了我十五個漂亮的姑娘,讓我想辦法分一半到你府上,我是臣子,本就該給皇後娘娘分憂,當然得照辦。」薛常富一臉為難,「事情經過就是這樣,你別怪皇後娘娘手伸得太長,當然更不能怪我,我們都是真心關心你。」

蕭隨英道︰「我知道。」

母後怕直接賞人給他,造成反效果,所以繞一大圈,讓兒時朋友給他,他不怪母後手伸得長,要說來是自己不孝,二十歲的年紀,京城好人家的兒子誰不兒女成群,只有他膝下猶虛。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他跟宣和公主有相同的目標︰生孩子。

他對宣和公主現在還沒什麼太多的感情,但是不討厭,而且他發現沒規矩有沒規矩的好處,兩人不怕沒話說。

大哥曾經跟他抱怨過他的王妃,一言不合就摔東西,稍有不順她的心意就大吼大叫,這幾年來,瑜王府換了將近一半的下人,除了家生子沒辦法之外,能走的都走了。

但宣和公主不同,他不知道她怎麼做的,她這一個多月來,收服了主要院落的大小丫頭,連康姑姑都對她不錯,他甚至覺得春鴛等四人都比較向著她了。

她常下廚做南蠻點心,什麼都會給他留一份,除了那天吃的披薩跟薯條,這陣子以來還吃了西班牙海鮮煽飯,火腿通心粉,牛排,壽司,她還利用王府的冰窖做出了香甜可口的甜點,對了,叫做冰淇淋。

他這麼不貪吃的人都忍不住吃完,想送進宮孝順父皇母後,卻是才出府就化了,宣和公主得知,主動把方子寫下,他命人傳入御膳房,這陣子天熱,他去鳳儀宮看母後時,听嬤嬤說,母後每天下午都會來一杯冰淇淋,消暑了不少。

他跟柳素馨是青梅竹馬的情分,他忘不了她,可是他也知道,宣和公主是他的妻子,他要給予一定的尊重跟體面。

宣和公主是為了南蠻的和平,這才離鄉背井,孤身入京,在這一點上,他覺得她很了不起——自己跟她同齡的妹妹還在皇宮中,無憂無慮,宣和公主已經負擔起一個皇族的責任,他倆之間,現在還沒愛情,但是他敬重她。

公孫茉無精打采,癸水來也,寶寶這個月不會駕到了。

虧得他們兩人還這麼努力——機率這種事情太難說了,就像現代有些人第一次就懷上,有些人卻要好幾年,她模模肚子,又擔憂起來,這身體可別不孕吧……不會的,她才嫁到京城不到兩個月,說不孕還太早,下個月一定可以的。

早上收到丁大人的信,隱晦的說起南蠻一切安好,大家都在往前行——她的爹娘,想必也接受了女兒在江南亡故的事實。

郝嬤嬤又是一陣安慰,至于公孫茉不是不傷心,但也知道傷心無用,她的人生已經不能回頭,還是得往前看,當務之急就是生孩子,最好是個男孩,趕緊立世子,萬一哪日她是冒牌貨這事情被揭穿,她的兒子能救她一命,就算東瑞皇帝再怎麼氣憤,也不可能弄死世子的母親。

生孩子是前生的想望,也是今生的保命符,無論如何都得再接再厲……公孫茉一個失神,繡花針刺到手上。

郝嬤嬤見狀,連忙掏出帕子給她搗住。

春鴛道︰「奴婢去拿藥箱。」

公孫茉連忙阻止,「不用不用,針刺一下而已,一會兒就好。」哪這麼嬌貴呢。

就在這時候,春梅喜孜孜的進來,「啟稟王妃,王爺回來了,帶著大行台尚書令蘇大人,致果校尉薛大人,在書苑討論政務,說讓王妃過去呢。」

公孫茉大喜。

東瑞國男女非常不平等,男人談論國事,絕對沒有女人插嘴的分,蕭隨英派人來喚她,這是代表他要把這個王妃介紹出去了。

幸好出嫁以來,她天天打扮,現在穿著喜鵲刺繡紋衣,月華裙,挽起的頭發上插著金鳳餃珠步搖,耳墜是大東珠,手上左右各一個冰晶玉蠲,腳踩小墜香鞋,這樣出去見客,絕對不會失禮。

公孫茉站起來,就見郝嬤嬤跟春鴛也是一臉喜色。

夏日太陽大,春鴛連忙打起傘。

從敬王府正院到書苑還有一段路,公孫茉雖然心里著急,但也不敢走快了,大汗淋灕的見客,可不會留下什麼好印象。

石徑兩旁盛開的紫薇花都無心欣賞了,只想著要好好表現,一定不能失禮,她在這個東瑞國要能存活下來,就靠敬王喜不喜歡她了。

她知道蕭隨英有白月光,但也許自己可以成為朱砂痣。

加油,公孫茉,你是在社會打滾過的人,難搞的甲方都難不倒你,區區兩個大臣,也不會難倒你。



與花團錦簇,萬紫千紅的正院不同,書苑種植的是數十棵的環抱大樹,樹蔭下涼爽,夏風吹拂,倒是去了幾分煩悶。

公孫茉打起精神,踏上台階,夏日,格扇是不關的,直接走了進去,就看到紫檀八仙桌旁坐著三個男子。

第一個面如冠玉,氣色俊朗,自然是她的夫君蕭隨英。第二個約莫二十上下,皮膚黝黑無比,身材魁梧。

第三個大約四十歲,留著一縉胡子,神色嚴肅,一看就很難商量。

雖然是一品王妃,但在男尊女卑的習俗下,公孫茉還是主動屈膝,「見過王爺,兩位大人安好。」

兩位客人連忙起身拱手。

年輕的道︰「下官致果校尉薛常富,見過王妃。」

中年的道︰「下官大行台尚書令蘇伯方,見過王妃。」

公孫茉又福了一福,這才在蕭隨英身後的繡墩坐下——沒錯,不是共桌而坐,她只能坐在丈夫的身後,放在現代這麼不尊重的事,在古代卻是大大的抬舉,她知道過幾天京城就會傳出敬王對這個番邦公主很滿意的消息。

風,一陣一陣透進來,格扇跟梅花窗都開著,看出去就是種植在書苑四周的老樹,樹蔭極大,書苑在其遮蔭之下,雖然是盛暑,但也清涼,公孫茉覺得一路行來的熱氣都消散了。

蕭隨英說︰「今日殿上議事,不知道你們可有什麼想法?」

「回王爺。」薛常富先開口——雖然是幼年時的玩伴,但現在討論正事,便用正式名稱稱呼,而不是直呼其名了,「我們東瑞近五十年富庶,的確不太合適使用舊稅制,照下官說,直接翻倍,簡單明白。」

「直接翻倍太粗暴了。」蘇伯方不同意,「下官的意見是,商人扣稅兩成,其余扣稅一成,這樣比較合理。」

薛常富不服氣了,「蘇大人所說,跟我所說,那結果還不是差不多,不如明令地方稅務處,直接翻倍,這樣不用重新計算,否則照蘇大人說的兩成一成,還派人重新計算稅額,也是一筆開銷,這筆開銷要算在誰的頭上。」

蘇伯方想回嘴,但又想起薛常富是敬王的好友,又是鏈騎大將軍嫡長孫,于是硬生生忍下來,「還請敬王定奪。」

蕭隨英沉吟了一會,「為了國家長遠發展,稅務肯定是要提的,不過百姓的想法也很重要,不能太過野蠻,總不能因為百姓有錢,所以國家要扣重稅,這樣國家跟土匪有什麼不一樣。」

薛常富道︰「那怎麼能一樣呢,我們是為了發展國防,國防做得好,百姓日子才能安康,不然我們東瑞除了東邊,鄰國十幾個,東邊也不是因為海域就安全,還有異域盜匪,有些國家明明離得遠,卻還想著我們東瑞國肥沃的土壤,為了保家安康,這才抽取重稅,又不是平白跟老百姓過不去。」

蕭隨英搖頭,「這道理我們都懂,但百姓未必能懂,只要有心人煽動,百姓很容易對朝廷不滿,父皇上位後最在意的就是名聲,可不能因為稅收,而把朝廷的仁名給毀了。」

蘇伯方一拱手,「聖上的顧慮也是有其道理,百姓如果對朝廷不滿,向心力不強,那不用外族打來,我們自己就散了,所以絕對不能像薛大人口中說的那樣,直接命令稅收翻倍,這樣人民容易堆積不滿。」

薛常富傻眼,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那王爺打算什麼回覆聖上?」

「這本王還得再想想,一定有兩全其美的法子,只是我們一時還沒想出來。」

「如果連王爺都想不出來,那下官更想不出來了。」蘇伯方道,「或者我們誠實告訴老百姓是為了國防提稅,為了保衛家園,這錢總能出得甘願一點,就像去年南方異族來犯,雖然才打了半個多月的仗,但也花費了七十萬兩,軍餉,軍糧,打勝仗後的封賞,這些百姓總是知道的,為了能安居樂業,再不願意的事情也得去做,不然北迢國,南蠻國何以要派公主出嫁,嫁得那麼遠,這輩子都不能再見家人一面。」

公孫茉覺得這蘇大人真是白目,她一個南蠻公主坐在這書苑里,他還提她的母國因為害怕送女求和的事情。

不過只能忍了,因為在東瑞國,男人說話的時候,沒有女人插嘴的余地,她要是插嘴,就是不給蕭隨英面子——他可是她的大腿,抱著都來不及,哪里敢讓他丟臉。

蘇伯方一番慷慨陳詞,就見薛常富一臉古怪,才突然想起敬王妃就在廳里,一下也不好意思起來,「下官不是那意思,王妃恕罪。」

「不要緊,本王妃既然已經嫁入東瑞,那就是東瑞的人了,東瑞安好,本王妃才能安好。」

馬屁拍得太大,顯得沒誠意,馬屁拍得太小,又不容易察覺,她這馬屁拍得恰到好處,順著蕭隨英的毛模,他果然露出一點淺笑,蘇伯方也頻頻點頭,她在心里握拳,公孫茉,做得好!

蕭隨英沉吟片刻後回答,「這問題讓本王再考慮一下。」

「是。」蘇伯方很快回道,「皇上說讓王爺三日後回,也是讓王爺多找幾個人琢磨的意思,下官听說今年的新科進士有幾個出身寒門,王爺不妨招他們相談,老百姓總是比較知道老百姓的想法。」

「這也是方法,那這問題暫且擱下,關于戶部尚書今日所提之事,常富跟蘇大人有什麼看法?」

公孫茉心想,這皇帝也當得太輕松了,什麼都丟給兒子——不過根據她這兩個月打听,敬王的確很受皇帝倚重。

當然不是說太子不出色,太子如果不出色,就不會被立為太子,但皇帝心里似乎更偏袒敬王一些,也幸好兩人是同母兄弟,才能兄友弟恭,這要是不同母親所出,不是太子意外身亡,就是敬王意外身亡,總之不可能兩個都活著。

哎,女子地位太低了,她好多話想說,身為繳了多年稅的現代人,她對稅務滿滿的心得啊。每年五月她就肉痛,那些都是她的血汗錢,雖然知道繳稅是國民應盡的義務,但還是非常舍不得。

薛常富一听,馬上搶先發言,「這簡單,廢除軍人遺孀的稅務,讓她們有余裕得以扶養孩子長大。」

蘇伯方質疑,「光是不須繳稅不夠吧,照下官說,還是廢除貞節牌坊制度,讓這些亡軍娘子得以攜子再嫁,一來孩子有人養,二來,說句不像話的,軍人遺孀多半年輕,若是再婚,還能生幾個,人力就是國力,人口充足,我們東瑞才能強大。」

薛常富不同意了,「女人就該守節,男人是為國而死,是光榮,得守著這份榮光直到入棺材,再嫁像什麼話,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公孫茉心想,這是在討論為國捐軀的軍人遺孀日後生計,這還要討論嗎,當然是想再嫁的再嫁啊,貞節牌坊是陋習,年紀輕輕憑什麼守寡,那個混帳薛常富說什麼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她听說致果校尉薛常富對色最過不去,年紀二十歲,房中姬妾十幾人,一個大色鬼憑什麼來對遺孀的人生指手畫腳。

退後一步,古代女子謀生手段有限,男尊女卑,不方便出門做生意,這種情況下要養孩子太難了,且古代人生得多,說不定有四五個小娃等著吃飯呢,讓做娘的怎麼辦,這時候如果有人願意善待這家子,當然是再組家庭,一起得到幸福。

公孫茉忍住,千萬別在這時候頂嘴,會完蛋的。

蕭隨英說︰「常富此言差矣,沒什麼比活著更要緊的,失節事小,餓死事大,這回本王站蘇大人這方。」

就見蘇伯方挺了挺胸,「王爺仁慈,下官有個遠房表妹,死了丈夫後攜子再嫁,也是給夫家又生了三個兒子,一家和樂得很,只不過難免有人指指點點,所以一家人不怎麼跟外人往來,這是難處。」

「本王想,如果由官媒來媒合呢,有意願再嫁的軍人遺孀,跟願意接受再嫁女子和家眷的男子,由官媒來介紹認識,這樣在鄰里之間就不會那樣抬不起頭,本王不贊成守寡,別的不說,守寡的女人很難養得起孩子。」

公孫茉听了忍不住在心中點頭,這才是人話,蕭隨英很可以啊,古代貴族還懂得尊重人生,知道女子生活不易,也不會古板,光是這點就甩那個薛常富五百個馬身,怎麼,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左擁右抱,女人只配有一塊貞節牌坊是嗎?

幸好蕭隨英能設身處地替那些遺孀想,要是他也來一個「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她真的會很失望的。

這時,康姑姑笑著進來,「奴婢見過王爺,蘇大人,薛大人,都已經是申時,該準備晚飯了,三位爺點菜吧,奴婢好讓廚房準備。」

蘇伯方一下站了起來,一臉著急,「都這時辰,下官就不耽誤了,下官的孫子要是看不到下官,要哭的。」說到後來,忍不住變成炫耀神情。

薛常富道︰「蘇大人不留,那我也不留了,康姑姑,改天再來吃你做的桂花定勝糕,我家廚娘雖然照著方子做,但味道總不如你做得好。」

「是奴婢榮幸,薛大人想吃,派人來說一聲就好。」

一陣告辭送別,康姑姑送蘇大人跟薛常富出去。

春鴛收拾著紫檀八仙桌面上的水杯跟四果盤,幾人討論正事,茶水喝了幾巡,果盤卻是動都沒動。

公孫茉心想,要不要把自己的現代智慧傳給他,她明明有穿越人的優勢跟知識,應該利用這些累積的智慧幫助人的……可是他會不會覺得他這個王妃太多管閑事,畢竟他又沒問她的高見。

內心還在想,她手已經先伸出去拉了蕭隨英的袖子。

蕭隨英還是那個蕭隨英,沒有過多的情緒展現,只是淡淡問她,「怎麼?」

「我……有一點小小的想法。」

「是嗎?」蕭隨英不以為意——一個南蠻公主,不出錯已經挺好了,他可沒期待她能有什麼見識。

見蕭隨英沒有反對的意思,公孫茉鼓起勇氣,盡量用古代的說法講起「來電五十」這個節目的流程,「就是剛剛軍人遺孀的事情,可以請府尹處舉辦活動,一次邀請十個想再嫁的遺孀,十個願意接受再嫁女子和孩子的單身漢,不給知道名字,僅在胸前別上編號,讓他們一起烤個肉什麼,給個機會聊天,當天傍晚再由官媒征詢雙方意見配對,這樣比起盲婚啞嫁好得多,最好呢都是住在附近的,這樣成親後,再婚的女子也不怕受到歧視,畢竟一個再婚可能受到歧視,但一次有十個再婚,那就可以交朋友了。」

蕭隨英一怔,繼而一喜,「這法子挺好,這樣亡軍遺孤也可以交朋友,不用怕被笑說是娘親不守節,而且還是官府舉辦,要是指責他們,倒像是指責官府,相信一般人也沒這膽子。」

公孫茉覺得他真的聰明,一點就通,「就是這意思。」

「這想法挺好,又解決亡軍遺孀過多的問題,又解決了單身漢娶不到妻子的問題,重點是兩人婚前有相處過,也不算盲婚啞嫁,如果幾戶再婚都住得近,還能互相照料。」

蕭隨英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內心高興全寫在臉上,「王妃聰慧,是怎麼想到這法子的?」

「呃……」公孫茉遲疑的一下,急中生智,「我們南蠻就是這樣,小國家,人口重要,所以官府每個月都會舉辦類似活動。」

「倒是本王小覷了南蠻國,沒想到十萬人口的小國家,居然有此等智慧。」

公孫茉想,蕭隨英是真的很愛國,成親兩個月,她第一次看到他高興成這樣,藏都藏不住,這時候的他一點都不冷淡了,反而有點可愛。

「那我們三人剛剛聊的稅制,王妃也有听見,可有什麼看法?」

公孫茉就樂了,這是肯定她的智慧啊,她當然是不會藏私的,「直接跟百姓說要翻倍計稅,是絕對行不通的,這樣太野蠻,容易讓百姓心生不滿,首先得告訴百姓為什麼要加稅,為了國防,只有提高軍人人數,夷族才不敢來侵略我們,知道了原因之後,就告訴他們怎麼計算稅務,商人多扣,農民少扣,這乍看之下公平,其實並不公平。」

蕭隨英現在真的是虛心求教了,「還請王妃說明白些。」

「開繡坊被視為商人,假設繡坊一年賺五百兩,可能就要支出四百兩給繡娘,淨利一百兩,只因為是商戶便要扣上兩成稅,實在太多了,又說農民,如果是大地主,他有田,但不自己耕種,分租出去,幾百頃地年收可能上千兩,這樣卻因為身為農戶而扣稅少,不是氣死開繡坊的嗎?」

「王妃言之有理,那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不要以士農工商來區分,而是要以收入來區分,正確的說法,叫做『所得稅』。」

「所得稅。」蕭隨英沉吟,突然茅塞頓開,「依照收入等級來分稅,收入高的繳多一點,收入低的繳少一點。」

公孫茉真的震驚了,這蕭隨英厲害,居然可以舉一反三到這種程度,「正確說法是,收入一千兩的繳五成稅,收入七百兩的繳四成稅,收入五百兩的繳三成稅,依次遞減,而不是固定比例。」

「這甚好,甚好。」蕭隨英喜不自勝,「對富有之人提成高,對一般百姓提成低,如果把規矩公布,大部分的百姓見到自己是少繳的那一方,也不太會抱怨什麼了,一切都是比較出來的——王妃是如何想出此法的?」

「我們南蠻就是這樣。」

蕭隨英眼中閃過一絲奇異,但很快退去,接著露出少見的輕快,「王妃真是本王的福星。」

公孫茉有點不好意思,自己是佔了穿越的便宜啊,這也是世代累積改良的做法,並不是她想出來的,她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蕭隨英還處在解決了國家問題的喜悅中,這時看自己這個南蠻王妃完全不一樣了——有仁心,懂得替軍人遺孀想,有智慧,懂得怎麼提稅最公平,東瑞女子不讀書,多半沒見識,可是她不一樣,她的胸襟比蘇大人薛常富還要寬大。

想來,是他太高看自己,覺得從小飽讀詩書,又寫得一手好文章,這個婚姻是宣和公主高嫁,自己低娶,卻沒想到她竟然有這等智慧,這等胸襟,對民生治國更是要她提點自己才能恍然大悟。

剛開始,他只把她當王妃,尊重她,給她該有的臉面,後來因為母妃苦苦相勸,他開始努力想跟她生孩子,但那也只是為了孩子,並不是對她有什麼特殊的情感。

可是現在,他卻覺得心中開了一朵花,他甚至可以听到花開的聲音,看見花瓣的顫動,有什麼正在涌動出來,有什麼不一樣了。

四肢百骸漸漸暖了起來。

夕陽西下,斜陽入窗照在她身上,彷佛一身粲然金光,像夢境一樣不太真實。

他的王妃不寫詩,但是確有大見識。

瞬間,他感受到一個很久沒有的情緒︰喜歡。

柳素馨進宮後,他覺得自己心死了,景玉如為他要死要活,他也沒感覺,吳小姐為他寫信百封,他一封也沒回,他以為自己的心就這樣被柳素馨帶入宮里,再也不見天日。

可是現在……

黃昏倦鳥歸巢,書苑外的大樹不斷傳來鳥鳴,在這鳥鳴聲中,還有他心動的聲音,怦怦,怦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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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9 00:06:4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點子獲贊賞

公孫茉看到蕭隨英望著自己的眼神溫柔起來——內心有點慌亂,又有點高興。

慌亂的是她對溫柔沒有招架之力,高興的是她相信他正在轉變對她的看法。

常奇妙,窗外鳥鳴聲混著風吹樹梢的聲音,室內靜悄悄,落針可聞,你看我,我看你,兩人眼神嘴角帶笑意,都能感覺到有什麼不一樣了,好像揭開了紗,原本朦朧的一切慢慢清楚起來。

時間慢慢流淌……

直到一個小丫頭打破了這份寧靜,「康姑姑,大廚娘在等著菜單呢。」

康姑姑暗罵這小丫頭沒眼色,剛剛多好的氣氛啊,她還在想著怎麼不動聲色的退下去,小丫頭的聲音卻從外面傳進來。

就听得蕭隨英說︰「不點菜了,今晚出去吃。」

公孫茉愕然,想著你不吃我要吃呢,這人怎麼這樣,剛才還含情脈脈的看她,現在連晚飯都不給她吃了。

「康姑姑。」蕭隨英吩咐,「去給王妃準備帷帽。」

公孫茉一听大喜,「你要帶我出去吃飯啊?」

蕭隨英點頭,「今日附近有市集,外頭熱鬧得很。」

公孫茉一下開心起來。

康姑姑以最快的速度取來帷帽,公孫茉心急,自己摘下步搖,把帷帽戴上——遮住了臉,女子就能上街啦。

蕭隨英情意已動,現在怎麼看公孫茉都可愛,心想遠嫁兩個多月連大門也沒出去過,是悶壞她了。

等康姑姑準備好錢袋,蕭隨英又點了幾個護衛暗中保護,牽起公孫茉的手,這便出門了——市集就在附近,走路當散步,坐馬車還得準備,不見得比較快。

公孫茉踏出了側門,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大門,高高的鑒金牌匾寫著︰敬王府。

紅色高門,門口一對銅獅子,公獅戲球,母獅身下還有一頭小獅子,夕陽西下,那黃銅粲然生光,兩側的圍牆長長的延伸出去,盡頭在很遠的地方,白牆紅瓦,大樹探頭,端得是雄偉大器。

蕭隨英道︰「這府邸從我十歲起開始蓋,蓋了五年,直到我十五歲出皇宮,負責監造的是裘大人,當時我的母親還是淑妃,費了不少心力派人游說,這府邸才蓋得如此巨大,比我大皇兄瑜王的府邸還要闊上十箭之遙。」

公孫茉欣喜,這是蕭隨英第一次主動跟她說起自己的事情,這代表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有了一定的提升,要是有酒的話,這可太值得喝一杯了。

被他的大手牽著,他的手很不像王爺的手,一點都不養尊處優,不但干燥,且充滿老繭,他肯定還有習武,寫毛筆可寫不出這樣的繭子。

覺得蕭隨英本人就很夢幻,長得好,氣質好,出身高貴,心地仁慈,而且還允文允武,嫁給他真的大大賺到,跟這樣的人相守一輩子有什麼難的,根本很簡單好嗎?

覺得開心,她忍不住就笑了出來,哈的一聲,等發現已經來不及。

蕭隨英莞爾,「出來逛街這麼開心嗎?」

公孫茉可沒忘記自己的身分,「我是跟你在一起才這麼開心。」

蕭隨英被這迷湯一灌,只覺得心里舒暢,內心也暗暗奇怪,下午宣和公主來時,他內心還很一般,但現在卻覺得暖洋洋。

他的妻子不是普通女子,有智慧,善解人意,東瑞女子跟她不能比。

心里柔軟,他忍不住喊了她,「這市集常常有,以後得空,我就帶你出來。」

「真的?」語氣里藏不住的喜悅。

「一言既出,迦馬難追。」听得出她的聲音里滿是高興,蕭隨英道,「我答應你的事情,絕不反悔,王妃。」

就見他的王妃晃了晃他的手,「王爺真好。」

「那是。」

兩人說說笑笑,走不到一刻鐘,就到了市集入口,入眼皆是攤販,真所謂︰萬街千巷,盡皆繁盛浩鬧。

這是公孫茉第一次看到東瑞市集,跟現代夜市差不多,兩邊賣吃的,喝的,小販大力吆喝,空氣中什麼香味都有,可以聞到烤香腸的咸香,也可以聞到糖人的甜蜜。

賣梳子的,賣香粉的,還有不少賣小孩子的玩意,木頭老虎,木頭孔雀等等,都刻得栩栩如生。

人潮來往,摩肩擦踵,夕陽正在落下,市集卻充滿蓬勃的生命力。

「射飛鏢,射飛鏢,首飾珠釵,射到就有咧。」

「套圈圈,文房四寶不用買,花十文銀子套回家。」

「捏面人,要捏動物也可以,一次五十文,只要不受潮,可以放上好幾個月。」

公孫茉開心極了,夜市,好久沒逛了。

兩人買了烤串,邊走邊吃,要在市集擺攤,味道自然是好的,新鮮無比,齒頰留香,又買了蒸玉米,古代的玉米跟現代的多汁黃玉米不一樣,沒那麼甜,但有一種樸實的味道,讓人忍不住一咬再咬。

「大爺,給夫人買點首飾,俺的金蠲子成色十足,比金子店的便宜幾分。」賣金飾的小販見兩人衣飾華貴,拼了命的招呼。


兩人都對金子不感興趣,隔壁攤子是做糖人的,一個一個精致的糖人插在攤子上,有何仙姑,還有三仙翁,白鶴,老虎等等動物也都有,唯妙唯肖。

公孫茉晃了晃蕭隨英的手,「我想吃這個。」

兩人走到糖人攤子前,老頭見人上門,熱情招呼,「糖人一支六十文,如果有想要的圖案也可以現做。」

公孫茉伸手拿了一只鳳凰,蕭隨英取了一只白鶴,然後拿出一顆銀珠子給老頭,「不用找了。」

老頭大喜,見兩人牽手,猜測是夫妻,于是順口說道︰「祝福貴人多子多孫多福氣。」

公孫茉有點臉紅,蕭隨英倒是坦然——在今天之前,想要孩子是為了給母後交代,但現在卻是真心想要一個跟王妃生下的孩子,扶養過程想必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糖人入口,嗯,很甜。

然後突然听到一陣叫好聲。

「好字,好字。」

蕭隨英愛才,公孫茉是好奇寶寶,一听到都忍不住了。

公孫茉藏不住話,「王爺,我們過去看看。」

正合心意,蕭隨英道︰「好。」

隨著眾人叫好聲過去,又撥開幾個人往前站,就見是一個三十余歲文人坐在椅子上,正在卷軸上寫字畫畫,畫的山水秀麗,字跡有力,旁邊一個板子上寫著︰高慶十年解元汪順。

公孫茉奇怪,解元考個進士也不難吧,怎麼會淪落到市集給人寫字畫卷軸,這不是大材小用嗎?這汪順寫的字太好看了,骨架蒼勁,筆畫柔潤,她這兩個月也看了不少字畫書籍,都沒這汪順的字跡好看。


她奇怪,蕭隨英比她更不解,他愛才,于是放下王爺的身段相詢,「汪先生既然是舉子首席,何以不繼續考進士,好光宗耀祖?」

汪順巴不得有人這麼一問,他的遭遇可憐,每每有人問起,賞銀就多了一些,他就靠這個養活自己。

汪順把身子往外挪了些,拍拍自己的腿,「大爺,請看。」

蕭隨英跟公孫茉就隨著他的眼光看下去,剛剛被遮住了沒能看清,汪順挪出來後就清楚了,他膝蓋以下竟然是空蕩蕩,兩腿皆無。

蕭隨英不解,「這跟考試有什麼關系,先生考的是進士,又不是武狀元。」

「若考上了進士,得上殿受封,可是鄙人又不能行走,如果讓人背,對皇上是大不敬,如果爬著進殿,那也是對皇上大不敬,所以顧大人勸鄙人別考了,鄙人還得養活自己,只能在這市集擺攤寫字,慶幸鄰里好心,有信件都讓鄙人代寫,代念,賺些微博的收入,幸好鄙人因為雙腿畸形,自小被拋棄,孤家寡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不然都不知道怎麼養家。」

蕭隨英皺眉道︰「顧大人?是顧行之嗎?」

「是顧行之大人,大爺,您可謹慎些,顧大人是二品大員,一般人不能直呼名字的,否則不敬官府也是一條罪。」

公孫茉心下惻然,只是因為不能行走,就這樣斷送了大好前程,堂堂一個舉子第一名,必須在市集擺攤才能生活。

蕭隨英也是十分不滿,顧行之好大的膽子,父皇又不是不講道理的暴君,輪得到他拿著雞毛當令箭?于是道︰「汪先生可知道聚寶書苑?」

「自然是知道。」汪順露出向往的表情,「那是敬王給貧困學子的住處,在那里吃喝都不用錢,專心準備考試就好,要是我考試時有這樣一個書苑,也不用如此辛苦了,當時為了繳客棧的費用,兩天才喝一碗粥……唉,說遠了,不提,不提。」

蕭隨英喊過一個隨身侍衛,在那侍衛耳邊低語,那侍衛很快點頭去了。

然後他又轉過頭跟汪順道︰「我在聚寶書苑有些人脈,先生明日便去聚寶書苑住吧,這攤子也別擺了,好好準備兩年後的進士考試。」

「可顧大人說我這腿不能上殿啊。」

蕭隨英不便跟他說身分,只道︰「光憑先生這手好字,也不該只在市集擺攤,先生先去聚寶書苑,剩下的我會想辦法。」

這說得汪順都快流眼淚,他何嘗不知道自己文采過人,但雙腿如此,又能如何,小時候被佛光寺住持撿去,教他讀書,要他努力,還給了盤纏讓他上京,他卻是沒能功成名就,也不好回去看住持,在市集擺攤就是十年光陰。

但這位大爺是誰?雖說猜不出對方身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汪順覺得自己可以相信他——他一身富貴,不會特意開自己玩笑的。

自己真能考進士?真能上殿受封?

汪順想起住持的慈愛,想起自己的狀元夢,一下紅了眼眶,「若我汪順有朝一日能有個前途,願意給大爺做牛做馬報答。」

「先生客氣,先生一身文采,應該報效國家。」

汪順知道自己能進聚寶書苑準備考試,這下子也不擺攤了,這就收拾起來,蕭隨英又喊過一個護衛,讓他暗中跟著汪順,等到無人之處再給汪順一些銀子——重新準備考試,書籍跟文房四寶都要買,那是一筆開銷,他看汪順的衣服滿是補丁,覺得他可能沒那個余錢,但在大庭廣眾之下給錢,為免傷人,于是命護衛偷偷給。

離開市集時,公孫茉給蕭隨英比了個拇指,「王爺仁慈,給人前途,又給人自尊,妾身很是敬佩。」

蕭隨英學著她比了個拇指,「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叫做『贊』。」

「贊?」

「就是很好的意思,我們南蠻國如果要稱贊一個人,最簡單的方就是比出大拇指。」

蕭隨英頷首受之,「王妃的稱贊,本王就收下了。」

兩人原本說話都是你你我我,現在突然變成王爺王妃,兩人都覺得有點裝模作樣,行得幾步,忍不住笑了。

「那你是要找皇上說這汪順的事情?」

「這事情是顧行之搞鬼,怕是這汪順文章寫太好,礙了顧行之的眼。」

公孫茉奇怪,「顧行之已經是二品大員了,怎麼還會礙著他?」

「他多年擔任主考,不少舉子都會拜在他們下,等考了進士,就變成顧大人提攜有方,在朝堂除了甘黨程黨,另外形成了顧黨,這汪順只怕是不願意拜在他門庭,文章又有狀元之勢,所以顧行之報復了一下,誰讓汪順不懂時勢。」

「這也太過分了,這可是一個人的一輩子啊……」公孫茉完全不能接受,「就因為他的雙腿殘缺……」

嗯,說來,東瑞國好像沒有輪椅,剛剛汪順也是坐在長凳上的。

如果她把輪椅做出來,那不就可以造福很多人?

「我想到一個法子讓汪順不用讓人背,也不用爬著進殿,不過要有巧手木匠才行,王爺派一個給我行不行?」

經過下午的軍人遺孀相親,所得稅之後,蕭隨英現在完全不敢小瞧自家王妃,「這容易。」

「那你就等著,我一定給你一個驚喜。」

雖然隔著帷帽看不到表情,但她聲音滿滿的把握與得意,蕭隨英听了忍不住微笑,「好,那本王等著。」



金鑒殿。

當蕭隨英把讓軍人遺孀與單身漢相親的方法說出來後,朝臣嘖嘖稱奇。

保守的一派自然覺得不像話,女人就該守貞節,男人死後怎可又跟著第二個男人,但進步改革的一派卻覺得大妙。

過去雖然也有遺孀再嫁,但未免都讓人看不起,如果由官府主辦,至少可以堵住那些愚夫愚婦的嘴。

太常寺吳少卿最是保守不過,連忙阻止,「皇上,微臣反對,女人守節,天經地義,哪有丈夫為國戰死,妻子卻另外再嫁的道理,說出去四邊國家都會嘲笑我東瑞女子不懂禮義廉恥,萬萬不可。」

蘇伯方跟著站出來,「皇上,臣附議敬王,古來男主外,女主內,既然主內,何來養家的本事,丈夫死了,自然得找個新丈夫養活自己跟孩子,想必亡故的將士知道妻小有人照顧,也會瞑目的。」

「那才死不瞑目。」趙大都護年紀一把,氣得臉都紅了,「要是老臣死了,老妻改嫁,老臣做鬼也不會放過她。」

長生侯道︰「非也,那是趙大都護年紀大了,兒子都三十幾歲,能自力更生,如果倒退三十年,趙大都護才二十歲,趙夫人十八,幾個少爺都兩三歲,趙大都護是希望一家餓死,還是再嫁保命?」

趙大都護大聲說︰「一家餓死也比再嫁強。」

焦侍中搖頭,「要死趙大都護自己死,趙夫人跟趙家幾位少爺未必願意。」

殿上百來個文武官員,品級低的不敢發表意見,品級高的你一言,我一語,為了軍人遺孀再嫁問題吵得不可開交,保守派有保守派的說法,進步派有進步派的立場,雙方各執己見,無法說服對方。

爭吵中,皇上開口,「好了。」

簡單兩個字,大殿瞬間安靜下來,剛剛還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官員,全部站回原本的位置上。

「隨英。」叫喚自己喜愛的兒子時,陰沉的皇帝總算有了一點高興的樣子,「你給他們說說。」

「是。」蕭隨英站出一步,「于公,遺孀再嫁這是替國家省開支,不然每年要支付將士遺孀二十兩銀子,有兒子的支付到兒子成親,要是沒兒子就支付到老死,我束瑞國境目前共二十五萬將士遺孀,這一年開支就是五百萬兩,如果拿來興水利,開官道,可以更有利民生,錢銀,應該用在刀口上。」

蘇伯方連連點頭,「臣附議。」

蕭隨英繼續說,「于私,也是基于仁慈,誰不希望有伴,誰不希望有人知冷知熱,讓這些將士遺孀孤身撐起一個家,未免苛刻,每年雖然有二十兩慰問銀,但各位大人捫心自問,這銀兩真的可以支撐一家老小過一整年嗎?只怕半年都過不上,那剩下的日子怎麼辦?吃米糠?還是等著鄰里施舍?如果自願守寡,本王打從心里敬佩,也覺得該多予慰問銀,但如果想要找個知心人過日子,那也不能說錯了,大家都是凡夫俗子,沒必要為了彰顯自己的高風亮節而苛待別人。」

以吳少卿跟趙大都護為首的保守派都噎住了,雖然覺得女人就該守節,但又找不出道理來反駁蕭隨英——于公于私,遺孀再嫁都只有好處。

皇帝見兒子鎮住了這些吵鬧的大臣,嚴肅的臉露出一絲笑意,「好了,此事就照敬王的意思辦,既然是由敬王提出來的辦法,就由敬王跟宗國強去辦吧。」

戶部尚書宗國強連忙拱手,「臣領旨。」

解決了一件事情,皇帝的心情顯得更好了,「那加稅之事,可都商討好了?」

蕭隨英道︰「已經有了初步結論。」

然後便把昨天公孫茉告訴他的所得稅道理講出來——賺得多的人繳稅比例高,賺得少的人繳稅比例低,而不再以士農工商分稅。

一向很難討好的許太尉也連連點頭,「敬王此法甚妙,而且極為公平,有些雖然是商人但賺得少,有些雖然是農人但賺得多,以職業來分的確有缺失,『所得稅』望文生義,甚妙,甚妙。」

蕭隨英道︰「父皇,兒子另外有個建議。」

「哦,說吧。」

「是。」昨天晚上他深思所得稅,又想起了一些補充的條例,能讓所得稅法更完整,「我們除了要扣稅,也要補助窮人——年收二十兩以下,已經生活得很艱辛,所以不繳稅,如果年收只有五兩的極度貧戶,給予每年五兩到十兩的補助銀,讓他們能活下去。」

東瑞沒有補助先例,蕭隨英這意見一出,眾臣議論紛紛。

「補助銀,那得多大一筆啊,剛剛省下來的五百萬兩搞不好還不夠。」

「不過調整稅收後,根據戶部估算,我們的年稅收可望達到一億,拿來支付窮人的補助銀應該是沒問題的。」

「敬王這法子挺好的,不然有些人家實在窮困得可憐,一年十兩銀子雖然沒多少,好歹讓他們每天能喝上兩碗粥。」

皇帝的眉頭皺了又松,「可算過需要多少銀子?」

「如果按照我東瑞戶部計算,有八萬戶極貧,每年得費八十萬兩,但也不是一直給下去,如果家里有身體強健者,官府要幫忙找活計,補助是補助弱小,殘廢,孤兒寡母,膝下無兒的老者,可不是補助一些好吃懶做的漢子。」

長年茹素的禮部尚書廖大人大喜,「臣附議,敬王此法甚妙,我東瑞國已經是強國,但每年還是有餓死的人,臣于心不忍,今日為這些窮人求皇上恩準。」

皇帝露出微笑,「太子怎麼看?」

太子雖然沒有蕭隨英聰慧,但也不是白白在宮中長大,眼色自然有,父皇明明高興了,此刻就得附和,「兒臣贊同隨英意見,遺孀再嫁,所得稅,窮人補助,天下只會稱贊父王仁德。」

然後再提的又是江南治水之事。

江南水患已經不容忽視,朝廷也知道該派人治水,但這上千萬兩銀子,卻不能隨便托付,想抽油水的官兒皇帝不夠信任,皇帝信任的又沒有治水方面的經驗,畢竟能力跟忠心不是成正比。

照說太子最有資格,但太子卻是左躲右閃——治水得下江南幾年,等幾年後回朝,朝廷勢力已經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

蕭隨英願意倒是願意,但是他願意,皇後不願意——皇後偏寵這小兒子,不忍心他去做這辛苦活。

說了一個多時辰,也沒能說出具體的方法,只能將江南治水的問題擱著,先解決軍人遺孀再婚,以及所得稅問題。

是日早朝散後,皇帝傳了幾個心月復臣子入御書房,討論今日議題的種種細節,提大綱固然困難,但提大綱後的小細節也不容忽視,一個不注意,可能就會造成政策矛盾,直說了幾天,這才終于定下來,由高慶十六年的狀元負責書寫成行事綱領。

立秋日,新法頒布,來春實施。

百姓對于多繳稅雖然有點不滿,但看到富戶繳更多,突然又平衡了,而且通知上明明白白,是為了國家安全,要增加軍備預算,東瑞的鄰國太多,海盜也不少,想過和平日子,這點代價還是願意付出的。

窮人知道自己可以得到補助,都是山呼萬歲。至于想再嫁的軍人遺孀,跟娶不到妻子的漢子,都開始期待官府的媒合了。



時序入秋,萬里無雲,碧空如洗,天氣變得涼爽舒適。

蕭隨英從宮中回來,下了馬車,就見到王妃一臉喜孜孜——人心真的是偏的,一旦情生意動,就怎麼看她怎麼可愛,就連她甚少稱呼他「王爺」,也甚少自稱「妾身」,他都覺得這是真性情,稱呼「你」,「我」,感覺更親近。

「你可回來了。」公孫茉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芙蓉花般的臉蛋,笑容藏不住,「我上個月跟你要木匠做的東西,經過一個多月試做,今天總算完成了。」

蕭隨英點了點她的額頭,「待我看看。」

春鴛笑著說︰「那東西可是一做好,王妃就在這等王爺,這都等快半個時辰。」

蕭隨英就想,他的王妃在這里站了半個時辰,「做好的東西又不會跑,下次在花廳等我就好。」

「我想第一時間讓你看。」

蕭隨英莞爾。

兩人朝主院走去,公孫茉一直跟他說,他看到肯定會高興。

他也被挑起好奇心,他又不是小孩子,木匠做什麼會讓他開心,喜歡木頭玩具的年紀已經過去了。

到了主院,前庭草坪擺著一個大概椅子大小的東西,上面用絲綢蓋著,然後地上還有棍狀物,用絲綢蓋著,最後則是箱子大小,也是絲綢蓋著。

就見公孫茉獻寶似的說︰「看。」然後把桌子大小的絲綢掀開。

是一張木頭椅子,但奇怪的是兩側有大輪子。

公孫茉往上面一坐,雙手推了輪子,那椅子居然就前進了。

蕭隨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明明是椅子,怎麼會移動?但公孫茉確確實實靠著雙手推輪前進。

公孫茉往前推行了幾尺,然後站起來,把他拉過來,撼到那張木頭椅子上,「王爺試試看。」

蕭隨英用公孫茉的方法推輪子,椅子果然前進了。

草坪不太平,不停震動,但是可以靠自己前進。

有了這東西,以後他們東瑞的殘障士兵,不只,像汪順那樣天生沒雙腳的人,都可以行動自如,不用靠人。

蕭隨英站了起來,大喜之下聲音都有點發顫,「這叫什麼?」

「這叫輪椅,顧名思義,有輪子的椅子,有了它,像汪順那樣不幸的人就可以靠自己行動了。」

蕭隨英的眼光完全離不開那個輪椅,「王妃聰慧,是本王之福。」

「可不是我的功勞,是……我們南蠻國的,我只是讓木匠照樣子作出來而已,只是輪軸轉動的方式我說不清楚,這才弄了一個多月。」

「不遲,不遲,待本王把這個送到太醫院,命他們畫圖給東瑞的醫館,好協助我東瑞的不幸之人。」蕭隨英內心喜悅,說話的聲音都不太一樣了。

公孫茉跟他相處四月有余,知道他只是外表冷淡,內心最是仁慈不過,胸懷天下,關切苦難之人,現在看自己能幫上忙,也覺得高興,「王爺稍等,還有一樣。」

草坪上,還有絲綢蓋住的棍狀物品,就見公孫茉走過去,把那絲綢掀開。

蕭隨英看到上端是一個倒三角,延伸下來是一根長棍子,橫杠處縛有幾圈棉布,中間的地方還有撐軸,一共兩只。

公孫茉拿起,撐在自己的腋下,曲起一只腳,就看她明明只有一只腳,但在那奇怪木棍的幫助下,還是健步如飛。

公孫茉很快的繞了蕭隨英一圈,「你看,我走得快不快?」

蕭隨英心里震撼——如果只有一只腳受傷,用這個奇怪的木棍就更方便了,用得熟練了,說不定還能逛市集呢。

他接過木棍,照著使用起來,他比公孫茉高半個頭,使用起來不太順手,但也能知道感覺,只有一只腳也能走的東西。

「這叫楞杖。」公孫茉說,「這要按照身高打造,我看過有人用得順手的話,用一只也能走得很好。」

「這太好了。」蕭隨英如獲至寶,「輪椅已經很方便,這楞杖又更方便。」

連續兩個驚奇,蕭隨英現在對第三個箱子大小的蓋住物十分期待。

公孫茉走過去,三,二,一,掀開。

是一個凹字狀的東西,幾根木頭支撐起來的三折架子,公孫茉走入那個凹處,雙手扶著左右桿子,駝起背,走兩步,把架子往前移,再撐著走兩步,再往前移。

蕭隨英眼楮一亮,因為長期務農而駝背的老人,或者沒力氣使用楞杖的老人,就能用這凹字形三折架子,這樣他們也能自己行動。

「這叫做助行器,老者無力,不便使用楞杖,就使用這個,左右都有扶手支撐,可以預防跌倒。」

蕭隨英喜不自勝,「這也是南蠻的發明?」

公孫茉不敢說是自己的主意,連忙點頭,「是,你給的木匠很好,助行器跟楞杖都是一兩天就弄出來,只有那輪椅,我講不清楚,試做了好多個,直到今天才真的轉起來。」

蕭隨英撫模著輪椅,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東瑞鄰國極多,長年征戰,因此而終身殘障的士兵都不知道有多少,有了這輪椅跟楞杖,他們就不用求人了,堂堂軍人,卻要人伺候進出,說來也是很難堪的。

說來是自己自大,想著南蠻十萬人小國,就小覷他們,沒想到人家的工藝如此進步,看來他要建議父皇,派一組太醫和匠人去南蠻學習學習,這輪椅,楞杖,助行器,實在太驚人了,南蠻不知道還有多少寶藏。

他的王妃真好,此等珍貴知識,卻不藏私。

剛開始母後跟他提這門親事,他真的是基于愛國這才答應的——南蠻許了公主,他們東瑞也不能失禮,但年齡合適的皇子中,只有他未婚了,為了讓父皇跟母後都好過一點,他才勉強同意這門親事。

他還以為自己會娶個沒規矩的女子,沒料到是自己多想了,宣和公主雖然不到知書達禮,但也絕對不是粗魯不文,坦白說,他還滿喜歡她不怕他,夫妻之間要是戰戰兢兢,那還有什麼意思。

宣和公主很好,知禮但不多禮,重要的是她能懂他為百姓著想。

前庭的氣氛是很好的,秋風微涼,秋陽溫暖,王妃研究了一個多月的東西,獲得王爺大力贊美,王爺唇角微揚,王妃巧笑嫣然,傻子都看得出來王爺看王妃的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欣賞,不知道王府什麼時候會有小郡王,小郡主。

伺候的下人們滿心期待的想著。

「盈兒想要什麼?待我把這三樣東西送進太醫院,就去跟父皇討封賞。」

公孫茉一凜,好心情消逝了大半,盈兒,是了,她不是朝陽縣主公孫茉,她是宣和公主公孫盈。

「喊我囝囝。」公孫茉道,「名字是欽天監取的,我不喜歡。」

「原來是這樣。」蕭隨英笑了,「囝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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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9 00:07:1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珍惜眼前人

轉眼,公孫茉已經嫁入敬王府半年。

自從那輪椅,楞杖,助行器由太醫院發圖到民間後,公孫茉能感覺蕭隨英看自己的眼神越是不同,畢竟前生也活了三十年,二十歲青年人眼中的炙熱,還是能分辨出來。

最大的改變,就是他變得溫柔了。

兩人手牽手逛著花園,跟她說這是什麼樹,什麼花,他也常帶她去市集,吃烤肉,吃玉米,吃糖人,順便還會跟攤販聊一下,一個賣荷包的大娘很喜悅的說等待明年新政實施——朝廷說了,年收十兩以下的家庭有補助,如果一年能拿五兩補助,那一天兩頓地瓜粥就能變成一天兩頓白米飯。

賣金子的攤販說最近中盤漲價,蕭隨英隔天馬上查,絕對不允許有人囤金圖利,又不是戰亂時代,金子沒有漲價的理由,在東瑞國,任何交易都必須是公平的。

蕭隨英勤政愛民,對窮苦百姓多有憐憫,對待下人嚴厲,卻不是不講道理。她雖然不單獨上街,但常常招女先兒進來說書,講講京城的風向,有一位女先兒還堅持不收荷包呢——因為落馬跌斷腿的弟弟,終日只能躺床上,意志消沉多年,靠著敬王命令各大醫館做出的輪椅,總算能出門了,曬到太陽,吹到風,人也開朗不少,最近由官府媒合了一個軍人遺孀,弟弟不嫌她帶著三個孩子,她也不嫌弟弟不能走,兩人已經打算成親,家里人都很高興。

那女先兒道,家里原本在敬王府前放了一枝菊花當作感謝,沒想到自己能被招入敬王府,能給王妃說書,多大的榮幸啊,荷包絕對不能要。

公孫茉終于明白了,這陣子府前那些菊花,是百姓放的——溫長史自然有注意到,每天二三十朵,雖然奇怪,但也不能說惡意,便沒去管,原因居然是這樣。

菊花代表長壽,在古代是祝福的意思。

那女先兒紅著眼眶說起弟弟的人生因為敬王而改變,公孫茉是很驕傲的——如果他無心改變現狀,又或者懶散度日,那她有再多方法也沒用。

而且蕭隨英也不是只沿用她的方法,他還能舉一反三,她提出所得稅,他就自己想到了補助貧苦人,讓這個社會更公平。

他說,想讓東瑞的百姓人人吃得起飯。

他還想去江南給百姓治水,兩人屏退下人相處時,他會說一些自己的想法,苦讀各方水土志,他居然也想造湖蓄水,那已經是水庫的概念了。

蕭隨英說,如果能造湖蓄水,一來解決了四五月雨水泛濫的問題,二來解決十月十一月干旱的問題,他跟工部尚書提說,是可行的,如果有四萬兵力,費時四年即可。

這根本是帝王之志——但這種話她只敢在心里想,就算面對蕭隨英,她也不敢提,不然很有謀逆的意思,太子已定,又無過錯,為了朝廷穩定,基本上不會再改,這時候說太子親弟有帝王之志,那是陷蕭隨英于不義,她不會這麼做的。

話說回來,這樣的人誰不喜歡?

她很喜歡,喜歡他說起貧苦人時憐憫的臉,喜歡他說起推行新政時,那得意的臉。

想起大紅花轎進入敬王府那一天,她還想著自己一定要好好演完這場戲,她愛不愛他不要緊,重點是要讓他愛上自己,這樣萬一有朝一日自己假冒公主的身分被識破,至少有保命的機會。

唉,想到這個就很沉重,霍大人信上說,郡王妃去江南了,移朝陽縣主的棺木回另外安葬,然後又隱晦表示,他回南蠻的路上,事事安排妥當。

意思是,朝陽縣主公孫茉的墳墓,造假得很完美。

好像什麼都沒說,但什麼都說明白了,這信要是中途被人截了,也看不出個端倪,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南蠻的母親為自己千里奔波了一趟。

自己不孝,可是為了保命,她也沒第二條路走,她不可能上玉佛山出家,就算在玉佛山能活一百歲,無法實現自己兩世的願望,對她來說也沒意思。

「王妃。」春鴛進來說,「歐陽太醫來請平安脈了。」

太醫院十天派人來一次,看看哪里不舒服,而公孫茉身體棒得很,沒有哪里不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她跟蕭隨英努力半年還沒孩子,搞得她都有點發毛了,沒道理啊,他們可是每個危險期都在滾床單,可是她的癸水還是每個月都到了,準時得很,一天也不晚。

公孫茉放下手中的暖爐,「請歐陽太醫進來。」

蕭隨英今日回來得很晚——父皇又在朝廷上提江南治水的事情了。

工部尚書說造湖積水可行,不過兵部尚書挪不出四萬士兵,四周十幾個小國,東邊海域還有海盜,東瑞的士兵數量已經很緊迫,實在騰不出人手,除非把當兵年齡再往下降,這樣才能征到更多男丁。

皇帝猶豫了,再往下降可不太行,總不能二十歲就當兵,當兵會死的,好歹先留下幾個孩子,現在的規矩是二十四歲當兵。

可是眼看就要過年,過年後就是春雨季,江南又要淹水了。

蕭隨英今日就是跟兵部尚書在御書房講這件事情,兩人在御書房跟皇帝一起用了午膳,下午叫來戶部尚書跟工部尚書,又討論到用晚膳,後來是敬事房的人捧了綠牌子過來,眾人這才意識到真的很晚。

蕭隨英出宮時,夕陽已經到了最低的那條線。

敬王府建造時,當時還是淑妃的甘氏時不時都會插手,所以沒有離皇城太遠,離皇宮不過兩刻鐘的距離就到了。

天冷,路上積雪深深,馬車走得比夏日慢,蕭隨英下馬車時,天都黑了,只剩下天上一輪明月。

溫長史照例在馬車棚等他,「王爺今日辛苦了。」

敬王晚回府,自然有太監提早來報,溫長史一邊奇怪今日真晚,一邊仍在翻看今年的送禮清單,直到在街頭打探的小廝飛奔進來喊「敬王馬車到了」,他才匆匆趕來車棚迎接。

蕭隨英坦然的讓隨從替他打傘,「王妃可歇息了?」

「稟王爺,房間的燭火還亮著。」

蕭隨英心想剛好,王妃聰慧,放眼整個東瑞國只怕還找不出第二個,或者能解決人力的問題。

只要能解決人力問題,那就可能建造人工湖,工部的凌博士,王博士,徐博士都精于算數,已經算出了施工方法,錢嘛,等來春實施新政,自然會有,只要能開挖,江南百姓就不用過著半年澇,半年旱的苦日子。

蕭隨英人高腿長,走路快,提燈籠跟打傘的小廝都是小跑著才跟上,就這樣一路從車棚進入花園,然後正院,繞過抄手游廊到了花廳,隱隱听得琴聲悠揚,守門的嬤嬤看是王爺,慌慌張張行禮,連忙推開格扇。

跨過門檻,蕭隨英就看到一個樂伶坐著獻藝,他的王妃則像大老爺一樣,搖頭晃腦的閉很穗。

樂伶是府里養的,很快停住手指,站起來行禮。

公孫茉一听琴音停了,這才張開眼楮。

蕭隨英迎來公孫茉一個大大的笑容——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她看起來好高興,像一朵芙蓉盛開。

蕭隨英解開大髦的系繩,公孫茉連忙繞過來接過手,「今日可讓我好等。」

他听她半嗔半怨,只覺得心情好,「我有正事。」

隨侍的幾人早就退下了——王爺跟王妃說話,誰還這麼不長眼呢。

公孫茉拉著他,「今日有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蕭隨英半開玩笑,「你有了?」

「你怎麼知道?」

蕭隨英一呆,「你真有……有了?」

公孫茉紅著臉頰點頭,「今日歐陽太醫來請平安脈,他听出來的,又怕不保險,把專精婦科的金太醫又叫來診了一次,金太醫確定的。」清清嗓子,學金太醫說話,「素問有雲,陰搏陽別,謂之有子,老臣恭喜敬王妃。」

蕭隨英莞爾,但心情太好了,一時之間恍若在雲端飛翔,一時之間又彷佛身處夢境,心里想的都是他要當爹了。

有個孩子,還是囝囝給他生的。

當然,這幾個月他常常想有沒有孩子,每次入宮,母後也都擔心這件事情,可是他怕說出來給囝囝壓力,所以從來不提,內心不是不奇怪,他自己去太醫院書閣看了醫書,按照他們這頻率,很多人第一個月就有了。

母後心急,說要賞他秀女,他沒收。他現在心里有王妃,容不下別人了。

如今終于有了,孩子!不知道會是兒子,還是女兒,都好,他都喜歡,這敬王府這麼大,是該添人口,添笑聲了。

心情激動,蕭隨英拉著公孫茉的手到嘴邊一吻,心花怒放。

公孫茉伸手,他將她擁入懷中——將共同孕育一個小生命,他們的關系又更進了一步,以後不只是夫妻,還即將為人父,為人母。

公孫茉親了親他的頸子,「我好高興。」

「本王也是。」

「隨英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先來個男孩吧,母後總擔心我年老後無人孝順,會變成孤寡老人。」

公孫茉噗嗤一笑,「你有我,有銀子,怎麼會是孤寡老人?」

「母後思想保守,她總覺得要有兒孫承歡膝下,這才算美滿的晚年,先生個兒子給母後交代,然後我們再生個小棉襖。」

公孫茉心里暖暖的,原來他把女兒當小棉襖啊,她喜歡這個稱呼,「能懷上就好了,我好怕自己不能生。」這是現在懷了,才敢講出來,不然這半年她可一次也沒說出口,就怕一語成讖。

蕭隨英的大手摩娑著她的腰,模著模著,又模到前頭平坦的肚子,「我看我嫂嫂懷孕,諸多不適,囝囝可得辛苦了。」

「我不怕辛苦。」她的手覆上了他的,「只要孩子能平安健康,怎麼樣我都沒關系。」

她是現代人,有更多醫學常識,除了肚子變大,行動逐漸不方便外,還會因為胎兒擠壓,胃部不舒服,肺部不舒服,正常呼吸會變成喘氣,然後膀胱擠壓,她會開始頻尿,她會變胖,會有贅肉,還有妊娠紋,甚至產生疾病——她知道非常辛苦,但對她而言,這些,都是為人母的勛章。

她前生就想結婚懷孕當媽媽,今生願望不變,唯一改變的是對象更好——前生的男朋友很大男人,可說是大男人,又凡事都要AA,說凡事也不對,像吹風機壞了,他一毛錢都不肯出,理由是她頭發長,一定是她吹壞的。

可是蕭隨英從來沒有跟她計較過錢,雖然說,他的資產還沒給她管,但她這個王妃除了每個月三十兩月銀之外,他還會給她一百兩的零花,宮里賜了什麼好東西下來都是直接給她,從來不會要幫她「保管」——听說朱國公很小氣,太後皇後不管賜什麼下來,他都要保管,一個老人家的倉庫里有好幾箱頭面,香料,珍貴布匹,也不知道留著要干麼,京城人都說朱國公就是天生小氣。

蕭隨英從不如此,並且從來不過問她把錢花到哪里去,他們去逛市集時,不管她拿了什麼,他都很自然的掏出銀珠子付帳。

雖然說錢很俗氣,但很實際,她現在想來,自己前生談的戀愛根本不能算戀愛,比較接近各取所需,湊合著過日子,證據就是她提早下班時,並不會特別期待男朋友回來,男朋友出差,她還樂得清靜。

可是蕭隨英每次從外面回來,她都會很期待。

他跟她說起朝政,即使是再生僻的東西她都听得津津有味,她現在也知道東瑞國的官兒分成正九等,正九等後面是流外九等,正九等才有資格上殿,但流外九等雖然小也是官,平民惹不起……

她對蕭隨英雖然接近一見鐘情,他就長了一張當紅偶像的臉,誰會不喜歡,然後隨著相處又知道他胸懷天下,又更敬佩了。

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男人對女人的愛情中要帶著憐愛,女人對男人的愛情中要帶著尊敬,這樣的婚姻才能長久。

當了人妻的她深以為然,而她即將為人母,她跟蕭隨英會有一個真正的家,孩子會有一半他的血緣,一半她的血緣,孩子會把他們拴在一起,緊緊相依。

「隨英,等你休沐時,帶我去一趟觀音廟可好?我想求菩薩,給我一個健康的孩子,我沒出息,也不求男女了,只要孩子安好,我就心滿意足。」

蕭隨英當然同意,「現在天氣太冷,加上你剛有,先安心養胎,等春天的時候再去。」

然後又學孩子的聲音,「娘,你說好不好哇?」

公孫茉大爆笑,沒想到外人口中不苟言笑的敬王有這麼一面,他心情肯定很好,這時候只有她最懂他,「一切听你的。」

「乖。」



薛常富睜大眼楮,「敬王妃有了?」

蕭隨英得意洋洋,「那是。」

「終于啊,隨英……」薛常富拍拍他的肩膀,「我的貴姐兒都五歲了,你這才要當爹,看在這分上,今日我請客。」

在薛常富的想法里,男人就是大爺,不管已婚未婚,大爺想出來溜溜,天經地義,任何人不可過問。

蕭隨英素日雖然清冷,但此刻也是喜色難掩,「今日不是想找你出來喝酒,是想讓你陪我上街。」

薛常富露出曖昧笑容——妻子有孕,府中又無人暖床,男人上什麼街?當然是花街啦,妞兒俏,館兒俊,各有各的好。

他也一陣子沒去了,不知道紅袖閣的頭牌還記不記得自己,自己雖然不上不下七品武官,但可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銀子呢。

「我跟葉重以前幾次找你,你都不要,這回終于想開,讓大爺帶你開開眼界。」薛常富的爹是一品磔騎大將軍,這樣門第出生的孩子,難免有些看不上南蠻公主,「女人哪,還是溫柔得好。」

蕭隨英點點頭,他的王妃是挺溫柔,原本就會一些刺繡,有孩子後,她專心給小娃縫起衣服來,每天都展示給他看,連布豬,布兔等可愛的棉花玩具都做了起來,問她怎麼知道嬰兒服的大小,囝囝害羞說,是問康姑姑的,照著你出生的尺寸做。

薛常富見蕭隨英點頭,更樂,他這兄弟總算開竅,以前守身如玉,這下總算知道女人還是溫柔好,雖然想念紅袖閣的頭牌,但說起溫柔,當然是素水樓,里面的姑娘都好似水做的,脾氣再大的人,在素水樓也發不了火氣。

薛常富伸手鉤住蕭隨英的肩膀,「走,去素水樓。」

「素水樓?」

薛常富曖昧一笑,「這是大爺我跟幾個京城子弟所評監的……最溫柔的地方。」說到後來,還挑了挑眉毛。

蕭隨英即使對花街店名不熟,這下也知道了,一陣嫌棄,「那種地方,我不去。」

「唉,怎麼不去,不是讓我陪著上街嗎?」

「是上普通商街,不是花街。」

薛常富模模鼻子,原來他這從小到大的好朋友還是沒開竅,「你是王爺,要什麼吩咐溫長史就是了,何必自己上街買。」

「王妃有孕,吾心甚喜,想買個禮物送給她。」

「嗷,原來是這樣。」薛常富恍然大悟,又想不愧是蕭隨英,還是這麼恪守男德,「問我就問對了,我妻妾數十名,從來不吵架,我可懂女人了,走,去城中京華街。」最後一句話是對著車夫說的。

蕭隨英自然不跟他客氣,上了馬車。

京城階級嚴明,薛常富不過七品官,只能坐單頭馬車,車廂內就不會太寬敞,也無點心櫃跟丫頭伺候,但蕭隨英不是嬌貴的人,雖然是小了些,普通了些,但想到要去給囝囝買東西,內心就一陣喜悅。

車夫揚鞭,馬車轆轆向前,薛常富又開始東家長西家短,毛少夫人因為吃醋打死懷孕的小妾,被丈夫打了十棍子,張夫人因為媳婦頂嘴,氣得臥床三天等等,蕭隨英不得不欽佩,薛常富怎麼能如此八卦,幾乎掌握了京城人家的大小事。

馬車搖搖晃晃,薛常富也跟著搖搖晃晃,「我听說,景老夫人前兩天又入宮求甘皇後了,說景玉如不肯好好吃東西,求皇後垂憐,讓景玉如入你敬王府當側妃,景家永感皇後大恩大德,皇後沒準。」

蕭隨英眼中閃過一絲不耐,「景老夫人也是糊涂,景玉如鬧,她跟著鬧,景玉如絕食不過做做樣子,全家還陪著她演戲。」

「沒辦法,景家幾個孫子都沒出息,連個秀才都考不上,全盼望景玉如能當上敬王側妃,搶先生下兒子,立為世子,然後再娶景家女為下一任的敬王妃,這樣景家至少還能維持三十年不倒。」

蕭隨英覺得好笑,「有時候看景家這樣鬧,我都會想,是母後看起來糊涂,還是我看起來糊涂,景家怎麼敢提出這樣的要求?側妃?憑什麼景玉如絕食我就得娶她,此例一開,皇家威嚴何在?」

薛常富聳聳肩,「就說景玉如腦子不好,景老夫人還跟著鬧,現在最心煩的應該是景太師,管不動老妻,管不住孫女。」

兩人邊說著京城大小事,時間也過得快,不多時,馬車停了下來,車夫道︰「敬王爺,主子,京華街到了。」

兩個大男人,自然不需要腳凳,自己跳了下來。

節氣大寒,天氣冷,一出車廂,冬風迎面襲來,饒是兩人都身強體健,也忍不住感到一身寒意。

這是蕭隨英第一次來京華街,雖然下著雪,但完全不能阻礙掙錢和逛街,街上兩側店鋪,還是有人進進出出,不過他從進出之人的衣服也看得出來,這些鋪子賣的都不是普通的東西,一個個都穿著貂裘大髦。

「就是這里了。」薛常富一臉獻寶,「京城最好的首飾,最好的布料,最好的香粉,都在這條街上。」

「香粉就不用了。」蕭隨英知道他的囝囝不用香粉,「首飾跟衣料就好。」

「我老實說,這里的首飾再好,也比不上內造之物,這里的衣料再好,也比不上皇後親賜下來的。」

「我明白,可是我想自己給她買。」

薛常富先是一怔,然後頗有深意的笑了——看來,這個南蠻王妃不簡單。

他又仔細看了看好友的眉眼,這幾年都沒什麼表情的五官上盡是喜色,上一次看他這樣高興是什麼時候?好像是他們十四歲那年,蕭隨英在春獵中放走了一對母子鹿,柳素馨稱贊他仁德,他也是這樣高興。

當時春獵,幾個皇子跟各自的伴讀都去了,侍衛加上服侍丫頭,浩浩蕩蕩一群人,那頭大鹿是他們一起看見的,蕭隨英舉手就要射,卻在瞄準的過程出現了小鹿,董圓圓跟莊雪夢尖叫起來,柳素馨喊著「不要」,蕭隨英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聞言連忙轉了箭頭,咚的一聲射入了旁邊的大樹。

小鹿倚著大鹿,大鹿護著小鹿,瑟瑟發抖。

柳素馨道︰「八皇子,放了它們吧。」

蕭隨英收起弓箭,「听你的。」

柳素馨淺淺一笑,「八皇子仁慈。」

八卦的虞嬌看看柳素馨,看看蕭隨英,曖昧的笑了。

薛常富記得那個瞬間,那個春天特別好,那年他們正值說親的年紀——高門子女,十四歲訂親,備婚個一年半,也就差不多了。

所有人都覺得蕭隨英跟柳素馨會有一個好結果,畢竟蕭隨英從來不掩飾他對柳素馨的喜歡,而柳素馨身為一個失去生母庇護,父親又不關心的姑娘家,能嫁給八皇子,也是最好的出路。

八皇子府邸就快蓋好了,就在皇城不遠處,府邸可比瑜王府大上十箭之遙,等明年八皇子滿十五歲就會從皇宮遷出,獨立居住,他上頭還有一個親哥哥二皇子,將來皇帝仙去,甘淑妃成了甘太妃,會由二皇子提出出宮奉養,那麼嫁給八皇子就沒有婆媳問題。

東瑞國的皇子不一定會有封號,可是甘淑妃跟皇帝也是自幼相識,三十幾年的情分,皇帝給蕭隨英封號的可能很大,嫁給他,那就是有品階的王妃。

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柳素馨會嫁給蕭隨英,只怕連蕭隨英都這樣覺得,所以在十五歲那年,柳素馨毅然決然的入宮選秀,蕭隨英受到的打擊才會這樣大,他本來還算外向,突然間變得沉默,那個開朗的八皇子再也不見了。

說來也真好笑,柳素馨入宮是想爭空懸已久的後位,想當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報復她的父親跟繼母,讓他們跟自己下跪,沒想到人還在儲秀宮學規矩時,皇帝立了甘淑妃為後——身為甘國公的嫡孫女,甘司空的親生女兒,膝下有穩重的二皇子,出色的八皇子,還有一個小公主,這樣的女子為後,沒人說不是。

隨即,二皇子受封太子,蕭隨英也成了親王,身分是顯而易見的更加尊貴。

薛常富後來跟幾個伴讀朋友說起,都是覺得命運如此,柳素馨如果不進宮選秀,點頭嫁給蕭隨英,那現在已經是一品敬王妃,從三品的金聲侯跟侯爺夫人看到她也是要行禮的,可是她偏偏覺得不夠,想要爭那虛無縹縱的後位。

柳素馨自恃貌美又琴棋書畫皆通,但後宮貌美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甘皇後已經三十多,不若剛入宮的青春秀女,皇帝還常常去看她,難道又是貪圖她漂亮嗎?當然不是。

柳素馨想得實在太過簡單,結果誤了自己也誤了蕭隨英。

她入宮五年還是采女,蕭隨英則是一直沒娶正妃——直到南蠻國送了宣和公主來和親,蕭隨英挺身而出接下燙手山芋。

薛常富覺得自己的朋友是委屈了——南蠻公主耶,誰知道她會不會用筷子,會不會東瑞語言跟文字,萬一跟瑜王妃一樣暴戾,一天到晚打死人,那怎麼辦。

幸好後來沒傳出什麼不好的消息,然後就出現了甘皇後要他分幾個漂亮丫頭給蕭隨英的插曲,他也能懂甘皇後,親生的公主前年病死,甘皇後現在一門心思都在兩個兒子身上了,太子殿下已經兒女雙全,若是敬王也能來個兒女雙全,該有多欣慰?可是沒想到送漂亮丫頭的計謀被蕭隨英一眼看穿,他沒要,自己也不能強迫。

原本在他看來,蕭隨英跟南蠻公主頂多就是湊合度日,可是很神奇的,他就看到蕭隨英的氣色越來越好,這一兩個月甚至看起來會讓他想起柳素馨入宮前的那個蕭隨英了。

眉開眼笑,神清氣爽,有難掩的得意洋洋——雖然挺幼稚,但就是一臉得意。

想來,那南蠻公主已經徹底收服蕭隨英了。

身為朋友,薛常富替他高興。

看看蕭隨英變化多大,他還想著要買禮物送給懷孕的敬王妃,等回頭他把這事情跟甘皇後說,甘皇後听了肯定高興。



公孫茉看到盒子中的玉釵,覺得比起仔細看釵子,她更想仔細看她的丈夫。雙手捧起蕭隨英的臉,她微笑問︰「是你特地給我買的?」

「我對京城的首飾鋪子不太熟悉,問薛常富帶我去,不過釵子是我挑的,你不喜奢華,戴這玉釵最好,老板說這是深海玉,百年都難得有一支。」蕭隨英從盒子中取出,「我給你戴上。」

公孫茉喜孜孜的等著,就見蕭隨英取下她發髻上的東珠步搖,然後把那支翠鳥玉釵插了上去。

「看看鏡子。」

公孫茉走到玫瑰鏡台前,看著自己,看著玉釵,看著黃銅鏡中反射出的蕭隨英,一臉溫柔,一個大男人還給她換玉釵呢。

公孫茉心想,原來被人寵愛是這種感覺啊——現在想來,前生的戀愛真的不算戀愛,她都沒有很歡喜的心情,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理所當然的約會,理所當然的在一起,靈魂上沒有任何踫撞,然後對方也不想跟她結婚。

她手放在胸口,感受胸口怦怦的心跳,「等我五十歲大壽,我就要戴這支釵子,老太太戴玉釵一定會有人問,我就可以炫耀說這是我嫁到東瑞後,王爺給我買的第一個禮物。」

蕭隨英見她說得認真,又好笑,又暖心,她的反饋總是很熱烈——他這輩子只給兩個女子買過首飾,柳素馨跟囝囝。

柳素馨——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想到她不會再心痛了。

她剛入宮時,他每每想到就心痛如絞,直到囝囝入京前,他都覺得自己沒有很快樂,想著自己也許就這樣一輩子。

可是現在不一樣,他可以平心靜氣的想起柳素馨,就像想起任何一個伴讀女子一樣,柳素馨跟莊雪夢,虞嬌,董圓圓……都是一樣的。

他的妻子是南蠻的宣和公主,公孫盈,小名囝囝。

她懷著他的孩子,雖然不知道是男是女,但對于他來說,小郡王跟小郡主都很好。

囝囝闖入了他的人生,帶給他翻天覆地的變化,他覺得自己又像一個活著的人,過去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

珍惜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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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9 00:07: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婆婆的態度

甘皇後的旨意來得很突然,早上來旨,下午就讓公孫茉進宮。

郝嬤嬤拿了一個特大的荷包給了來傳話的太監,沉甸甸的,分量十足,那太監很是歡喜,說了甘皇後性子爽利,最討厭矯揉造作,要是宮女端出水果點心,最好都吃上一些——這些消息在後宮人人知曉,但是對于事發突然的公孫茉來說,可是重要情報,郝嬤嬤大喜之下,又塞了一個大荷包,那太監喜孜孜去了。

在房中伺候的春鴛笑說︰「奴婢恭喜王妃。」

公孫茉也很開心——嫁入東瑞以來,皇後婆婆一直沒召見,剛開始還說是欽天監要算好日子,後來又說身子不舒服,最近一個月的理由變成快過年了,忙著過年的諸般事務,其實不用說這些她也早明白,皇後嫌棄她是南蠻出身,不想見她,但公孫茉也沒什麼不平衡,因為甘皇後也沒見瑜王妃。

是的,嫌棄。

從她不是入宮,而是嫁給敬王這點就知道,皇帝跟皇後對南蠻有多嫌棄。

南蠻人口是不多,但民風純樸,她在南蠻過得很開心,到了東瑞生活是精致了,可東瑞階級森嚴,異國王妃名義上是一品,但在社交圈中卻很沒地位,加之她是冒牌貨不敢單獨出門,謝絕所有宴會,生活就更狹隘了,幸好蕭隨英每隔幾天就帶她上市集一趟,看糖人,射飛鏢,買點新鮮有趣的異國小玩意,雖然只是逛市集,但對她來說可是最重要的娛樂,只是這個娛樂現在因為她有孕,所以取消了。

可是要說失落感也沒有,因為她現在太幸福,懷孕呢,即將有新的家人,金太醫說孩子產期大概在八月,而且很有可能是雙胞胎,再過一兩個月,孩子大一點時就能確認。

太醫總是謹慎的,不敢說得篤定,她追問的話,金太醫也只會說自己學藝不精,平白給太醫增添壓力。

公孫茉模模肚子,才不到兩個月,還扁扁的,可是里面有她跟蕭隨英的孩子——真神奇,只要想到這個,她的心馬上飛起來。

格扇有人推動,公孫茉轉頭一看,是康姑姑來了。

就見她裹得緊緊,進屋後先月兌下斗篷交給小丫頭,又在炭盆前把自己周身烤暖了,這才敢靠近公孫茉,公孫茉知道,這是怕過了寒氣,康姑姑在保護她。

康姑姑一臉喜色,「奴婢恭喜王妃。」

不用細問,公孫茉便知道她指的是什麼,笑著問︰「康姑姑可伺候過母後?」

康姑姑微笑,「奴婢十五歲被派去伺候娘娘,一路陪伴,從昭儀至淑妃,直到晉後,因為王爺年滿十五要出宮,娘娘不放心,派奴婢跟來照顧。」

主僕這麼多年,那肯定是懂甘皇後的,她于是道︰「請康姑姑幫我挑衣服跟首飾。」

「奴婢遵命。」康姑姑這年紀又無兒無女的,最喜歡王爺王妃依賴自己,笑著打開了鮮艷服裝的抽屜,「王妃乃是王爺正妻,我東瑞國只有明媒正娶的正妻才有資格穿上紅色,奴婢建議穿這個緋紅兔毛對襟襦裙,再配上純白的貂毛大蹩,首飾嘛,衣服已經穿了正紅,首飾就戴金鳳凰,也是只有正妻能戴的,奴婢記得皇後賞賜過一套鳳凰頭面。」

「有的。」春鴛連忙打開放首飾的抽屜,一下取出了一套十二項的金鳳凰頭面,端得是大器無比,「王妃還沒戴過呢。」

康姑姑笑說︰「這金鳳凰一來彰顯正妻地位,二來也是表示孝道,長輩送的東西,晚輩都好好的珍惜使用。」

郝嬤嬤卻道︰「老太婆莽撞,問一聲康姑姑,听說皇後娘娘在宮中只穿大紅,婆媳同色,這樣會不會不妥當?」

「不會的,皇後跟王妃都是正妻,穿紅色彰顯地位是天經地義,皇後娘娘一向淺眠,最大的心病就是怕王爺老了還是孤家寡人,王爺娶妻還可以說是為了孝順,可是生孩子可是自願的吧,這就叫皇後娘娘松口氣了。要是奴婢想得沒錯,皇後娘娘是知道王妃有喜了。」

公孫茉奇怪,「金太醫說的嗎?」

金太醫明明說了,孩子未滿三個月前不稟的,她這才不到兩個月呢。

康姑姑陪笑,「這奴婢猜不出來,許是金太醫跟旁人提起,話就這樣傳出去,宮中是沒有什麼秘密的,何況王妃懷孕又不是什麼禁忌,只不過我朝規定,孩子有一定的月分前不稟報而已。」

公孫茉知道,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資格生孩子,也不是每一個孩子都是被期待的,所謂要等三個月才報告,是給關系人士處理孩子的時間,如果是個宮女有了,打掉就是,不曾稟報,那就不復存在,就沒人需要擔起責任。

一夫多妻,總有人希望孩子死。

她現在懷孕了,蕭隨英府中無人,她才能這樣逍遙自在,如果有了側妃還是什麼青梅竹馬的妾,那就步步驚心了。

接到入宮旨意時是驚疑不定,但現在想起蕭隨英,她內心又安穩下來。

不用怕,甘皇後最多不喜歡她,不喜歡就不喜歡,難不成還會打她嗎?當然,能討得甘皇後喜歡最好。

想了想,她突然心生一計,有了。



皇宮紅色的牆長長的延伸,公孫茉幾次掀開簾子看前面,都覺得沒盡頭。

雖然是十二月的大雪天,但甘皇後安排得十分周到——兩個貼身姑姑在那里等著引人,一個自稱姓顧,一個自稱姓林。

公孫茉所乘坐的敬王府馬車在側門停下後,就換了皇宮專用的人力車。

隨行的康姑姑馬上給了幾個宮女太監大紅包,人人面露喜色,對敬王妃越發恭敬,拉車的太監也是得到了交代,一路上又平又穩,一點也沒顛著公孫茉。

就這樣在宮中前進,都不知道過了多久,人力車總算停了下來。

郝嬤嬤連忙放下小凳子,小心翼翼的扶她走下——公孫茉覺得自己彷佛進入了異次元。

這是皇宮,帝後住的地方,可不是橫店影視城。

大大的鑒金黑底匾額上寫著︰鳳儀宮,四周瓖以金子雕刻的各種吉祥圖案,懸在垂花門上,顯得十分威嚴。

她在電視上看過很多次,但親眼見到完全不一樣,瑤台瓊室,碧瓦朱姜,一面驚嘆,一面在康姑姑的扶持下進入,映入眼簾的是冬天的花園,紅色寒梅盛放,冰冷的空氣中彌漫幽幽梅香。

有顧姑姑跟林姑姑引路,一路自然暢行無阻。林姑姑敲了敲格扇,「敬王妃來了。」

格扇很快打開,一個宮女躬身迎人,「奴婢翠琴見過敬王妃。」

郝嬤嬤給了荷包,「姑娘吃些點心。」

翠琴含笑收下,很熟練的把荷包藏在袖子中,抬起身子,笑容由衷許多,「太子妃跟甘婕妤也在。」

康姑姑小聲跟公孫茉說︰「太子妃跟甘婕妤是姊妹,兩人都要喊皇後一聲姑姑。」

公孫茉覺得有點噎住,她能接受太子娶表妹,但不太能接受皇帝又納了甘家女子入後宮,算來那甘婕妤之前喊皇帝姑父呢,不覺得別扭嗎?古人為了權力跟家族延續,做出的犧牲好大啊。

但想想漢惠帝娶了自己的親外甥女當皇後,明憲宗納了大自己十七歲的保姆為貴妃,突然又覺得甘婕妤也還好。

進入雕梁畫棟的屋子,一陣溫暖襲來,宮女忙著給她月兌下了白貂裘大氅,顧姑姑引著她到火爐邊烤熱身子,這才去面見甘皇後。

就見到一個約莫三十多歲的美貌婦人居中而坐,身著大紅色的繁復後服,滿頭珠翠,裝容淡,但裝扮富貴已極,應該就是甘皇後了。

然後是二十多歲的太子妃,沒有甘皇後美貌,但氣質寧靜,東宮雖然有不少女子,但太子妃還是生了三子一女,足見太子還是給這個正妻臉面的。

最後一個真的讓公孫茉傻眼了,就是甘婕妤吧,才十八歲上下的樣子,一臉嬌憨,皇帝可是四十多了啊,古代平均壽命五十歲,算算皇帝沒幾年好活,而她往後三十年左右都要守寡,怎麼會願意進宮呢。

她不懂,真的不懂。

饒是內心問號滿滿,她還是端正行禮,「兒臣見過母後,見過太子妃。」

對于三品甘婕妤,她這個一品敬王妃是不用主動行禮的。

而甘婕妤笑著說︰「見過敬王妃。」

嘴巴上這樣說,但卻沒動,只是一句招呼而已,連行禮都自己免了。

公孫茉心想,形勢比人強,甘婕妤有個超品姑姑,有個一品姊姊,靠著這兩棵大樹,自然不會把一個南蠻來的女子放在眼中。

甘皇後只是看了甘婕妤一眼,沒說什麼,看到公孫茉時,表情很精彩——擺明著不太喜歡,但是要說不喜歡嘛,又隱隱有著笑意。

「來人。」甘皇後開口,「賜坐。」

宮女很快搬來繡墩,公孫茉謝過後,這便規規矩矩坐了下來,就見甘婕妤招過身後的小宮女,說了幾句話,那小宮女點點頭去了。

太子妃笑說︰「太子殿下最關心隨英這個弟弟,原來本宮想著你們大婚之後找一天去看看弟妹的,不過小七黏人,一刻鐘不見本宮就要大哭,帶著孩子出宮又麻煩,加上宮中事物繁多,想想便算了,弟妹可別怪本宮沒去看過。」

公孫茉連忙回話,「太子妃有多少事情要做,當然是以大事為重。」

「听說弟妹有了?」

講到孩子,公孫茉臉上不由自主浮現溫柔,「還不到兩個月。」

「金太醫可妥當?如果不妥,本宮再派一個專精婦科的太醫過去。」

「不用不用,金太醫很好,我很信任他。」

就見甘皇後眉頭松了又皺,皺了又松——這南蠻女子說她沒規矩嘛,行禮還有模有樣,但說有規矩,一開口又是「我」,有丈夫的女人,哪還有「我」。

可是哪,她肚子里的可是隨英的第一個孩子。

想到這點,甘皇後也有點釋懷了,紆尊降貴的問了這個媳婦,「身體可好?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公孫茉自然知道甘皇後看不上自己,一落坐就是太子妃問話便是代表甘皇後不想跟她說話,此刻听到甘皇後開口,還真的滿意外的。

「回母後,一切安好。」

「金太醫幾天去診一次?」

「現在是五天。」

「春寧。」隨著甘皇後語氣落下,一個中年宮女過來,躬著身子,就听到皇後繼續說,「讓金太醫跟藥僮,還有經驗豐富的醫女收拾收拾,等過年後就搬去敬王府住,等敬王妃坐完月子這才準他回家。」

公孫茉大喜,「多謝母後。」

其實她也想提出這要求的,但又覺得太沒人性,現在皇後下令,她就坦然受之,哈。

太子妃見自己姑母一臉想知道小兒媳懷孕狀況,但又不太想放段跟個南蠻女子說話的樣子,覺得有點好笑,但還是很懂事地說︰「弟妹第一次懷孕,可有喜歡吃什麼?喜歡酸的,還是喜歡辣的?」

公孫茉心想,古人說酸兒辣女,這是想套她孩子的性別嗎,她如果說喜歡吃酸,甘皇後一定高興,可萬一到時候生出了小棉襖怎麼辦,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有人對她的性別失望,她的孩子無論男女都應該備受期待。

「口味變淡了,不愛酸也不愛辣,現在吃魚,連鹽巴都不放。」

甘皇後皺了皺眉,終于還是忍不住了,「為了孩子得多忍忍,回去讓廚子給你多做酸食轉胎,每天都要抄寫祈子經,本宮再賜下頂天法師加持過的送子觀音,你回去便放在房間,早晚誠心參拜。」

嗷,迷信。

公孫茉心里不以為然,但表面還是乖巧,「是。」

甘皇後見她柔順,眉心終于松開了些。

對于小兒子要娶個蠻族公主,她心里不是沒有擔憂,畢竟瑜王妃的惡行惡狀她是知曉的,就怕兒子娶進一個潑婦。

小兒子的媳婦若是行止不當,她自然要管,至于瑜王又不是她的兒子,她當然懶得教,懶得救,照她說啊,瑜王妃鬧得好,誰讓許賢妃多年跟自己作對,人到中年,當年做的惡事都報應在兒子身上了,活該。

等以後太子即位,瑜王若是想接生母許賢妃出去奉養,自己這個太後自然是不會準許,母慈子孝,作夢去吧。

甘皇後眼中閃過一絲狠戾,倏地恢復過來,看到裝乖的公孫茉,不滿意中又有了一點滿意,規矩不夠好,但是還算听話。

「敬王妃,我對你也沒什麼特別要求,只有一點,這一胎一定要生個兒子。」

公孫茉頓時覺得壓力山大,別的要求還好說,生男生女這是看蕭隨英啊,可是又無法跟古代人解釋染色體,這真是不敢承諾,又不好拒絕。

想想,她轉身跟郝嬤嬤伸出手,郝嬤嬤連忙從背後的包袱中取出兩個東西遞上去。

一番大動作,花廳里眾人自然看在眼底,就見公孫茉雙手拿著那物品朝著甘皇後呈上,「母後,這是媳婦送您的。」

一只布山羊,一只布兔子。

甘皇後有點愕然,這算什麼?但身為皇後不允許她失禮,下意識的接了過來,看這布山羊做工紮實,山羊表情憨憨,觸手綿軟,想起蕭隨英不就屬羊嗎?又不由自主露出一點笑意。

公孫茉道︰「王爺現在公務忙碌,可能沒辦法常常入宮看母後,讓這布山羊代替敬王陪伴母後身邊,至于布兔子是媳婦即將生的孩子,金太醫說八月出生,屬兔。」然後用小孩子的聲音說︰「小兔兔跟著爹爹一起陪皇女乃女乃。」

甘皇後覺得她這副做派有點不像話,但又忍不住心情好。

「胡鬧。」嘴上這樣說,但仍然把布山羊跟布兔子牢牢拿在手上。

公孫茉就知道自己這小禮物是送到婆婆心里了——山羊代替兒子,兔子代替即將出生的寶寶,沒哪一個長輩會不喜歡,何況她又很懂事,只做了兩個代表父子倆,沒把代表自己的布豬送上去。

甘皇後面露慈愛的模了模布山羊,布兔子,待再看向公孫茉,神色已經溫和不少,「婚書上說宣和公主外向,喜歡郊游,更是騎馬打獵的好手,連宮中侍衛都不如,可是你現在有孕,為了孩子,那些喜好都收起來,女人最重要的一門功課還是養胎,有了兒子這才能算是一個家。」

「是,媳婦知道。」

「你既然懷孕了,就得給隨英張羅暖床人選,儲秀宮中還有百來秀女,你等會自己去挑幾個,敬王妃年幼,還請顧姑姑陪敬王妃走一趟。」

顧姑姑連忙躬身,「是老奴的榮幸。」

公孫茉就覺得有點胸悶,她不想……

「回母後,媳婦不挑人。」

甘皇後誤會她的意思,「不懂怎麼挑听話的是嗎?不要緊,顧姑姑會幫著。」

公孫茉想起蕭隨英的笑臉跟溫柔,她絕對不要跟人分享,于是鼓起勇氣道︰「不是不會挑人,是不想挑人,媳婦听說東瑞有詩句,一生一世一雙人,半醉半醒半浮生。媳婦想過這樣的日子。」

甘皇後愕然,身為女子,她當然不希望有新人伺候夫君,可是她又覺得這些是理所當然,她的祖母,她的母親,她的嫂嫂都是這樣為自己的丈夫張羅的,歷代皇後也是這樣安排的,別說女子有孕,十月不能同床,就算是癸水來那幾日,也該給夫君找個暖床人,自己已經給了公孫茉半年時間,夠好了。

但低頭看到手中握著的布山羊,她的思緒又不同了——她曾經以為要孤寡到老的兒子,終于要當爹了,說實話,她真的擔心元帕只是交功課,真的擔心隨英之後不願意與宣和公主同房,可是現在,宣和公主懷孕了,那代表隨英終于不再跟柳素馨死磕。

這是好事。

皇上對柳素馨沒印象,女子入宮十年不得寵,是可以求恩典放出宮的,算算柳素馨也熬過了一半。

她不是沒想過萬一柳素馨出宮,又回頭去蠱惑隨英怎麼辦,她想著,若真有這一天,她寧願暗殺柳素馨讓隨英恨自己一陣子,也不能讓他被笑話一輩子。

現在終于出現一個好像可以拴住隨英的人了,她還要橫插一腳嗎?

先前雖然沒召見敬王妃,但身為一個母親,對兒子的大小事情還是關心的,派出得力助手康姑姑跟著進入敬王府,本就是要一雙眼楮替她盯住兒子。

康姑姑每月會派人傳口信,于是她知道,隨英剛開始對敬王妃沒有很滿意,證據就是大婚之後只單純同房,各自安睡,沒再踫她,後來也許是敬王妃表現得乖巧不抱怨,隨英心生幾分憐惜,請蘇伯方,薛常富去府上討論正事時,讓宣和公主出去見人了,康姑姑說,不知道王妃說了什麼,總之那日之後,王爺跟王妃感情一日千里。

會牽手在花園看花,會去市集買糖人,王妃請了木匠來府中制作不知道什麼東西,那木匠听說還是敬王跟工部尚書要來的……

「母後。」公孫茉一臉誠懇地說,「媳婦懷孕了,代表身體沒問題,我以後會生很多孩子給敬王,所以……我不挑秀女。」

甘皇後冷下了臉,南蠻女子就是不受教,但想起小兒子那個拗脾氣——自己先前送了十五個美麗的秀女給薛常富,讓他想辦法送一半給隨英,後來薛常富回來稟告,隨英看穿了,不收。

算了,先看看宣和公主這胎生男生女再說,如果是小郡王,當然一切好談,如果是小郡主,她可要再嘗試著出手一次,隨英既然能接受宣和公主,想必也能接受其他女子,儲秀宮那百來位少女,她都看過,有幾個是不錯的。

甘皇後看看捏在手中的布山羊,布兔子,又看向公孫茉,「那你可得保證給本宮生個小世子。」

「媳婦努力,不管第一胎是小郡王還是小郡主,都再生兩個,讓家里熱鬧起來,讓隨英下朝後想回家。」

甘皇後一怔,是家里,不是府里,是隨英,不是王爺。

這個南蠻女子,想跟隨英當普通夫妻。

甘皇後想起自己十六歲入東宮,被封為承徽,上面有太子妃跟良娣,下面有昭訓跟奉儀,太子雖然才十八歲,但東宮已有女子九人,當時自己總是哭,嫉妒得不得了,可是母親說,女子命本如此,認命就是。

人人都想獨佔夫君,但沒人敢說出口,一旦心思外顯,那就是不賢慧,就是小氣,哪怕是個販夫走卒,有點錢誰不買個姨娘,這敬王妃不知道該說她傻,還是大智若愚,居然敢跟婆婆坦承相對。

甘皇後想起自己少女時候的心思,臉色不由得柔和了一點,「你若想獨佔寵愛,那就得給本宮生四個孫子,至少四個。」

公孫茉大喜,甘皇後這是讓步了,「是,媳婦一定努力生孩子。」

「這句還像話。」甘皇後閉上眼楮,「做什麼事情之前想想隨英,如果不確定就不要做,過猶不及的道理你如果不知道,就讓康姑姑告訴你。」

「媳婦知道,多做多錯,不做不錯。」

甘皇後內心已經開始無奈,這解釋得太差了,但又不能指責她不對,話粗理不粗,「好了,就這樣,去吧,回去路上小心點。」

「是。」



康姑姑給公孫茉穿好貂毛大蹩,系上系繩,又放了個暖爐在她手上。

春寧開了花廳格扇,一陣風雪迎面席來。

公孫茉一顫,剛剛在室內被炭盆烤得多溫暖,現在就多冷,快過年的大寒天氣,京城的雪落得紛亂無比。

深吸一口氣,她迎難而上。

步出雕梁畫棟的鳳儀宮,紅色的宮道上除了她來時坐的人力車,還有一個約莫二十歲的宮妃跟個衣衫單薄的小宮女,兩人都冷得瑟瑟發抖。

宮妃的頭飾很普通,斗篷也是雜色兔毛,看起來品級不高,杏眼薄唇,如花似玉,在風雪中又增添了幾分楚楚可憐,只是美貌歸美貌,但少了精氣神,就像木頭美人,樣。

宮里的人跟康姑姑,郝嬤嬤都是人精了,見狀都當作沒看到。

康姑姑放了上人力車的腳凳,郝嬤嬤掀開了錦帳,公孫茉準備上車。

那宮妃突然往前,「請問是敬王妃嗎?」

康姑姑怒斥,「大膽,區區一個八品采女見到一品王妃還不下跪?」

公孫茉雷達就響了,宮里的八品采女?是柳素馨嗎?

下一瞬,那女子跪在積雪上行禮,「采女柳素馨見過敬王妃。」

果然!公孫茉的雷達瘋狂運轉,蕭隨英的白月光,跟蕭隨英一起長大,美好了他的青春的柳素馨……不怕,公孫茉,你可是懷孕的女人。

對,你懷著蕭隨英的孩子,你是敬王妃,你贏。

給自己心理建設了一番,公孫茉道︰「起來說話。」

「謝敬王妃。」

康姑姑道︰「區區八品采女,沒資格跟王妃說話,王妃還是快快上車,免得在外面受寒,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小郡王著想。」

見柳素馨變了臉色,公孫茉爽了,嘿,柳素馨你沒想到吧,沒人會等你一輩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每個人都在往前。

她暫時還不想上車,她就想親眼看柳素馨的表情,想知道她來這邊做什麼,「你怎麼知道我要來?」

「妾身……」柳素馨支支吾吾,一臉為難。

公孫茉就想,柳素馨是無寵才變成這樣,還是原本就這樣,很像電視劇上會講「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的那種討厭鬼,如果原本就如此,她真要說蕭隨英沒眼光了,這女的好做作。

她應該轉身就走,但基于對丈夫初戀的好奇心,還是忍住了,「現在不說,後面的也不要說。」轉身就預備上馬車。

柳素馨連忙往前,被康姑姑喝斥退下,頓時一臉委屈,「妾身跟甘婕妤是昔日同窗,甘婕妤憐惜妾身遭遇,答應妾身,如果敬王妃入宮會派人來傳。」

原來如此。

公孫茉就想到自己剛進鳳儀宮的花廳時,甘婕妤跟後面的小宮女交代過幾段話,原來是催著柳素馨來這里等人——這甘婕妤真的一言難盡,自己嫁給姑父,原本看好要嫁給表哥的昔日同窗也嫁給姑父,兩人還可以好好往來,古代人為了權力還真瘋狂,嘔。

公孫茉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有派頭,「有什麼事情,長話短說。」

「是。」柳素馨低著頭,「妾身的親哥哥去年考中舉人,按照我東瑞規矩,已經可以分發,但禮部無好缺,妾身想讓父親替哥哥打點,但卻因為繼母蔡氏阻撓,父親不願出銀子給哥哥買個好前程,妾身想求敬王妃帶話給敬王爺,看在昔日同窗分上,替妾身的哥哥打點一個好缺,妾身的哥哥如果當官,妾身在後宮也能有所依靠。」

康姑姑揚起手,一個巴掌打下去,「無恥。」

康姑姑力氣大,柳素馨被打趴在地上,搗著臉龐,眼淚旋即流下來,「妾身也知道自己大膽,可妾身已經走投無路,求敬王妃垂憐,幫妾身一次。」

公孫茉心里想著甘皇後那句話,過猶不及。

這柳素馨演得實在太過了,一個八品采女求一品王妃帶話,不要說一個巴掌,打個半死都算便宜她了,還哭。

自己如果是男人,可能還有點同情心,但自己不但是女人,還是蕭隨英的妻子,只覺得康姑姑干得好。

公孫茉深呼吸平復了心情才開口,「為什麼不找甘婕妤幫忙,甘婕妤既然跟你交好,又是敬王表妹,請她帶話不是更容易?」

柳素馨臉色一變——是誰說蠻夷女子愚蠢的,她在後宮听說瑜王妃野蠻愚蠢,以為敬王妃也會是如此,沒想到一下就被戳穿心思。

今日來這邊,一來是看看敬王妃有沒有自己美貌,二來也是想打擊敬王妃,不管她帶不帶話,只要听到自己這番言論,想必會想起蕭隨英對自己的感情,若能讓敬王妃不快,她就能樂上三個月。

後宮實在太無趣了,柳素馨得找個方式讓自己過得高興一點,幻想敬王苦苦等候自己是一個方法,打擊敬王妃是一個方法。

可是沒想到被打擊的是自己,敬王妃懷孕了。

蕭隨英沒能等到自己滿十年出宮,而是準備當爹了,以後她的深夜幻想中,就再也沒有出宮找蕭隨英這一條了——如果蕭隨英不愛敬王妃,那自己還能幻想,可是才短短半年敬王妃就懷孕,可見也不是不滿意。

柳素馨好恨,恨自己為什麼入宮,恨蕭隨英為什麼沒有等自己,恨這個南蠻王妃居然還有點小聰明。

可惡,可惡。

敬王妃應該大驚失色,應該哭泣,應該要顫抖著問她跟蕭隨英是什麼關系,這樣她就可以愧疚的說「隨英以前對妾身有意」。

是啊,她人生的唯一可取之處,就是蕭隨英喜歡她而已。

然而公孫茉從容不迫的上了車,沒有被打擊,沒有意外,沒有當她是一回事,太監拉著車,開始往宮門口去了。

康姑姑回頭,呸了一聲,「采女今日魯莽之事,奴婢一定會稟告甘皇後,采女還是回去等著接禁足的旨意吧。」

柳素馨呆呆望著公孫茉離去的方向,再往前去,轉兩個彎,那就出宮了——宮外是一片自由天地,想去哪就去哪。

說來,皇帝到底長什麼樣子,自己只在分封見過一面,當時滿心得意,以為自己至少也是正二品的九嬪,沒想到只是八品采女,當時自己還以為听錯了,怎麼會是采女,她可是琴棋書畫都精通的才女柳素馨啊。

她被分到寶莊宮,歸賴貴妃管轄,皇帝每個月都會來寶莊宮一兩次,但賴貴妃從來沒有安排她侍寢。

皇宮的規矩很嚴,她在秀女時代已經充分體驗到,當時她因為皇帝立後立太子而大受打擊,出了幾次神,被教養嬤嬤打了幾個巴掌,所以後來只能等,從來不敢擅自行事。

十幾年前有個大膽的寶林,趁著皇帝跟程皇後在說話時跑出來自薦枕席,引得保守的皇帝不快,被活活打死。

柳素馨還想留著命——听說蕭隨英一直沒娶妻,這讓她存了一絲再續前緣的妄想。

她後悔了。

真的後悔了。

她本來唯一的盼頭,就是等十年出宮,再去找蕭隨英,就算沒侍寢過,但也有過采女名分,按照規制,敬王不能封她為妃,但當個妾還是可以的。

柳素馨經歷過五年的冷落,她的冀望已經變成出宮找蕭隨英,雖然屆時她已經二十五歲,但還不算晚,她可以給他生兒子,然後蕭隨英立孩子為世子,即使人生坎坷,但自己還是圓滿的,她雖然不是敬王府最尊貴的女人,但能成為最有實權的女人。

可是現在都毀了,一切都不可能了。

大雪紛飛中,載著敬王妃的車在轉角處消失了,那個真正最尊貴的女人,真正掌握實權的女人……

柳素馨的眼淚流了下來。

剛剛是做戲,現在是真的哭了,她深深後悔,但一切已經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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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9 00:07:5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雙胞胎降生

晚上。

公孫茉跟蕭隨英說了甘皇後召見自己之事,只見蕭隨英一臉喜氣。

「那好,這陣子本王事事順遂,要說有什麼事情,就是這件還掛在心上了。」

母後遲遲不召見自己的王妃,顯然是對王妃不喜,他並不樂見這種狀況,但這種事情他這個作兒子的又怎麼好催,母親掌管三宮六院,還不時有大臣夫人遞牌子進宮,跟母後討公道,多少事情要處理。

公孫茉又講了自己用布山羊跟布兔討好甘皇後之事,「到我出鳳儀宮前,母後都牢牢拿著那個布山羊跟布兔。」

蕭隨英覺得好笑又奇怪,「你怎麼不做一個布偶代表自己,本王記得你屬豬,做個小豬仔,我們一家三口不是挺好?」

公孫茉笑了,果然是兒子,不懂女性微妙的心理。

「王爺可不懂女子了,對于母親來說,兒子是自己生的,孫子是兒子生的,媳婦跟自己沒有關系——我不是怪母後偏心,天底下的婆婆大概都是這樣想的,只做布山羊跟布兔子,母後還高興一點。」

蕭隨英心想是這樣嗎?母後明明很疼愛自己。

但仔細想想,自己也的確不太懂母後——在後宮生活了二十幾年的女子,是不可能輕易讓人看透心思的。

總之,母後召見了囝囝,有一就有二,囝囝是自己人,他希望他的母後跟他的囝囝能親近一點,尤其親妹其華公主病逝,他就更有所感,人生苦短,珍惜當下。

公孫茉很懂事,蕭隨英為國忙碌,終日跟朝中各派大臣打交道,已經夠累了,所以沒去提甘皇後看輕她,太子妃代為詢問,以及甘婕妤嘴巴上問好,卻沒行禮這種事情,反正各自安居,又不是天天見面,偶爾受點委屈也不要緊,何況自己現在有孩子,也很難有什麼事情讓她心情不好,除了……

公孫茉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我出鳳儀宮時,看到柳采女了。」

蕭隨英一怔,接著才開口道︰「她品級低,怎麼會出現在鳳儀宮?」

公孫茉捕捉到他的反應,立刻就明白了,這男人雖然對自己好,可是對柳素馨還是有點放不下,不然他應該直接回話,而不是怔那麼一怔。

公孫茉模模肚子,沒關系,到底是青梅不敵天降,還是天降不敵青梅,走著瞧。

孩子真好,孩子給她無窮信心,她現在只是有點吃醋而已,但並不生氣。

「她來請我傳話,說她親哥哥考上舉人了,繼母蔡氏阻撓,不讓金聲侯給張羅前程,柳采女想請你安排。」

蕭隨英「嗯」了一聲,就沒再說話了。

公孫茉告訴自己,不能生氣,不能抓狂,不能無理取鬧,他跟柳素馨五歲相識,十幾年的情分不可能說斷就斷,柳素馨弄這出也是想要挑撥離間,她真要給哥哥求前程,大可求以前一起讀書的六皇子以及幾位公主,偏偏求蕭隨英——她只求蕭隨英,就是想給自己這個敬王妃好看。

公孫茉挺起胸,她不上當,她……可還是覺得委屈了,肚子里懷著男人的孩子,男人想著白月光。

蕭隨英可不傻,拉過她,解釋道︰「我跟柳采女,已經多年未見,也不曾有書信往來,囝囝別多想。」

「我們南蠻國有一個故事。」公孫茉說起了張愛玲,「有一個男人同時喜歡上兩個女子,一個像白玫瑰,一個像紅玫瑰,娶了紅玫瑰,白色就會變成美麗的白月光,躺在身邊的紅色卻是牆壁上的蚊子血,可是如果他娶了白玫瑰,白色就會變成衣服上的飯粒,紅色會變成胸口的朱砂痣。」

蕭隨英把她擁入懷中,「對本王來說,在身邊的那朵玫瑰才是最重要的玫瑰,如果本王娶了白玫瑰,白玫瑰就是白月光,如果本王娶了紅玫瑰,紅玫瑰就是朱砂痣。」

公孫茉就覺得自己很沒用,被他一哄,又委屈又甜蜜,委屈的是,蕭隨英為了柳素馨說謊了,他如果真的對她毫無感覺,剛剛不會「嗯」了之後就不說話,可甜蜜的是,他還願意哄自己,那代表自己在他心中也有一定的地位。

沒關系,公孫茉,你雖然嫁入東瑞,但跟蕭隨英真的親近起來也才四個月呢,能像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

柳素馨就算真的出宮,那也是五年後了,她孩子都不知道生了幾個,不怕。

不怕歸不怕,還是有她不想听的消息。

那天晚上公孫茉照樣摟著蕭隨英的胳膊睡覺,只是晚上沒能作個好夢,半睡半醒的,隱隱約約有一雙大手在拍自己的背,一下又一下,讓人心安無比,就在那樣固定的拍背中,她終于熟睡。

就這樣一日復一日,天氣越來越冷,雪越來越大,蕭隨英也越來越晚回家了——過年到元宵休沐,所有的事情都要在過年前處理好,加上每年四月是江南的澇期,皇上很是頭疼,听說朝會時把眾臣罵了一頓。

過年前幾日,公孫茉一直在留心的消息傳來,柳素馨的長兄柳大豪已經正式發派,正八品的武庫署丞,年後上任。

雖然品級不算高,但柳大豪不過舉人,這發派已經算很破例了,如果無人幫忙,禮部是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安排出這個肥缺。

公孫茉告訴自己,不吃醋。

除夕那日,蕭隨英帶著公孫茉入宮,與皇帝皇後,太子太子妃一家,過了個熱熱鬧鬧的年。



經過一個酷寒的冬日,總算迎來春天。

樹梢綠芽冒頭,百鳥啾啾。

蕭隨英也兌現了承諾——趁著休沐,帶公孫茉到觀音廟走走。

富貴人家,行李自然不用自己動手收拾,幾個嬤嬤丫頭準備好,這就上了馬車。

一路行來,夫妻在車上說說笑笑,時間倒也過得很快。

蕭隨英說自己以前沒特別喜歡孩子的,但知道自己要當爹後,現在路上看到小女圭女圭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公孫茉就覺得他真可愛。

馬車一路向西,然後出城,路上人煙漸少,又過了半個時辰這才停下來。掀開錦帳,迎來的是深山老林特有的清涼空氣,道路沒拓寬,下馬車後還有一小段小徑要走,兩側搭著竹架,滿棚盛開的紫藤,一串一串的垂下,一派朝氣蓬勃——公孫茉第一次看到結滿竹架的紫藤,一時間有點意外,還以為紫藤是日本種,沒想到中國古代就有。

當然要說起春天花卉,一定得提桃花。

進入的觀音廟的大殿廣場,周圍一圈粉紅色的小花開滿枝頭,後面就是一望無際的無雲藍天,美得像攝影大師的作品。

天氣舒爽得很,日子好,香客絡繹不絕。

沒孕的求子,有孕的求男,得男的還願。

兩人攜手進入殿內,殿內人多,但卻不吵雜,鑒金的觀音像在神壇上居中而置,慈眉善目,抬頭往上看去廟內的梁柱都被香煙燻黑,再再說明歷史。

公孫茉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誠心祈求孩子健康平安,男女都可以,只要是個健康的小兔兔就好。

然後又祈求,這次懷孕不是意外,希望以後能多生幾個。

菩薩啊菩薩,請垂憐小女子孤身來到古代,有了南蠻的家人後,又孤身來到了東瑞,小女子想有個大家庭。

慎重的在心中說完,恭恭敬敬磕了頭。

蕭隨英低聲問她,「囝囝不求簽嗎?」

「不要了,萬一是下下簽,我會心情不好。」

蕭隨英莞爾。

兩人又拜了一拜,這才起身到大殿外——人真的很神奇,在殿內就會小聲說話,在殿外就不由自主大聲。

大殿廣場有不少攤販,賣金紙的,賣水果的,賣現成三牲的,公孫茉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他們兩手空空拜拜耶。

公孫茉看著那個賣三牲的小販,猶豫地問︰「我們什麼都沒上供菩薩,要不要補一些上去?」

蕭隨英好笑,「菩薩哪跟我們凡人計較這些,買了三牲等我們回府早壞了,平白浪費,菩薩才不喜。」

公孫茉想想也是,東瑞國糧食只能說剛好,听說國家囤糧也不多,一旦天災人禍,只能撐一兩個月。

「大爺,太太,買點香花,觀音廟的香花買回去保平安。」

「小鈴鼓咧,小鈴鼓咧,太太有身了,買個小鈴鼓回家等娃兒出生給他玩。」

「新鮮的隻果,隻果保平安,隻果保平安。」

小販叫賣的聲音此起彼落,香客也十分捧場,有買香花的,有買小鈴鼓的,也有買了隻果現場就開吃的。

衣服樸素的祖孫三人行來,那小孫子看到紅艷的大隻果,眼楮都移不開,「女乃女乃,娘,我要這個隻果。」

小販見客人上門,招呼熱絡,「一個隻果五十文錢。」

老太太大驚,「這一顆隻果就要五十文?」

「老太太、太太我這可是誠實做生意啊,您看我這隻果比市集上的大得多了,可不是普通的小隻果。」

那孩子還在拗,「我要,我要。」

「婆婆,買吧,難得光宗喜歡。」

「可是一個五十文錢。」老太太一臉舍不得,「阿牛一個月的工錢也才五百文,還養著我們一家子,五十文太多了。」

「婆婆,您忘了,新政已經實施,里正說咱們家符合資格,每個月官府會補貼咱們生活費五百文。」

老太太一拍手,「我這老太婆都忘了,這樣一個月有一兩,生活可好過得多,那,難得光宗喜歡,買吧。」

那年輕媳婦掏出荷包,小心數了五十文,又挑了個最大的紅隻果給兒子,小孩捧著紅隻果,高高興興的去了。

那賣隻果的小販小聲說︰「多虧敬王這個新政,小人雖然日子過得去,但小人妹妹一家卻過得苦,現在官府有補助,妹妹一家一個月可領八百文錢,省一點已經可以一日兩餐,總算不用再替妹妹擔心……」小販突然住嘴,又訥訥笑道︰「看貴人一身錦繡,想必是多繳稅的,貴人賺得多,別跟我們窮人計較,我們真的是一日兩頓,捱著過日子的。」說完為了掩飾尷尬,又笑了幾聲。

公孫茉噗嗤,用手擠擠蕭隨英。

蕭隨英笑著說︰「別鬧。」心里卻是得意的,雖然所得稅由他這個聰慧的正妻提出,但自己也舉一反三的加強了貧苦補助這一塊。

沒什麼比這更好,吃隻果不該是有錢人的權利,在他的想法里,想讓東瑞的百姓都吃得起大米,吃得起隻果。

新春新政,有錢人被迫繳更多稅,當然十分不滿,但在一般人心里新稅制卻是大受好評,歷朝歷代,沒人補助窮人的,只有自己想到了這點,他自己也打扮普通,行走貧困地區,家家戶戶都是喜色難掩,對他們來說,一個月幾百文已經可以讓他們大大的喘口氣。

就在這時候,見一戶七八人伴隨著一個身障者出了藤花棚架。

身障者不過二十多歲,雙手推動輪椅,氣色顯得很不錯。

那戶人家走過身邊時,一陣聲音飄入他們耳朵。

「真要多謝敬王了,等會記得給敬王點平安香,有了這個輪椅,阿萬能自己行動,整個人精氣神都恢復了不少。」

「不過我听說,這是敬王身邊一個清客建議的。」

「那也得敬王識人,不管怎麼說,老婆子感謝他把圖紙發派到各個醫館,阿萬才能靠自己出門。」

那戶人家去了,說說笑笑,好不歡樂。

公孫茉與有榮焉,用食指戳戳蕭隨英的肩膀,笑說︰「王爺仁慈。」

「那是王妃聰慧。」蕭隨英一把捉住她的食指,「不過我朝保守,女子若是出名會被講閑話,只能說是清客建議的。」

「我明白,我提這些也不是為了博個才女的名頭,能幫助到人我心里就很高興了,不管是畫圖紙還是推廣出去,對我們來說只是一件小事,但卻改變了那個阿萬跟他家人的一生,有人因此過得更好,人生無價哎,王爺。」

蕭隨英心中一動,就見春日暖暖,他的王妃在陽光下淺淺一笑——不是為了博得好名聲,只是單純的想幫助人,他的王妃說,人生無價。

他想起囝囝跟他說過的一句話︰靈魂的共振。

第一次听他還不太懂,多想幾次,慢慢懂得個中含意,現在他腦中閃過的就是這一句話,靈魂的共振。

  

王妃的言行每每能引起他的共鳴與共感,是王妃,也是知己。

他生來不是為了富貴過日,皇權在手,應該過得更有意義。

蕭隨英心中又起了新變化,有一種難言的感覺在心中散開,直到四肢百骸,春日暖,他的周身更暖。



燥熱的夏天總算過去,立秋到來。

公孫茉前幾個月由金太醫診出是雙生脈,蕭隨英可得意了——孩子能有一個就很好,還一次來兩個,好事成雙,現在京城人人知道敬王等著當雙生兒的爹。

隨著月份,公孫茉的肚子越來越大。

原本還有閑情逸致到花園散步,看看花,喂喂魚,逗逗翻牆進來的野貓,如今卻不行了,肚子改變了她的一切,她得有人扶著才有辦法起來,懷孕到八個月上下,甚至沒辦法躺著閉眼,她改良了美人榻,整個夏天的尾巴都在美人榻上睡覺。

自從有胎動以來,蕭隨英最大的樂趣就是模她肚子——一下了朝回家,大手就覆蓋在她肚子上,感受胎動。

雙胞胎,那動得可厲害了,有時候她都懷疑寶寶在里面打架。

公孫茉前世今生都沒當過媽媽,也沒研究過生產,孩子動成這樣,她也有點不安。

金太醫笑著安慰,「王妃不用擔心,小郡王們都健康活潑,這才動得厲害。」

公孫茉描述狀況,「有時候會很明顯看到一個形狀,波浪般的從肚皮上出現,這樣也是正常的嗎?」

金太醫連連點頭,「正常,正常,孩子越後面長得越快,女子肚子就這麼大,孩子手腳沒地方伸,自然往肚皮去,王妃不用害怕。」

公孫茉不安心也不行,金太醫已經是東瑞國拔尖的婦產科醫生了。

隨著預產期接近,甘皇後派了一批人過來——產婆,女乃娘,專門坐月子的廚娘,加上各自的助手,浩浩蕩蕩十幾個人。

產婆姓吳,帶著兩個幫手,房婆子跟裘婆子,都是半百老婦,據康姑姑說這三人在京城是很有名的,專門替富貴人家接生孩子,尤其那吳產婆相當有本事,數不清多少次化險為夷,真的有錢也請不到。

至于女乃娘則是宮中常備的,飲食都有一定的規矩,身體要健康,女乃量要多,這會派來的兩個都有些微胖,公孫茉知道,這兩個肯定是宮廷最好的。

至于廚娘不用問,是之前替太子妃調理身體的,太子妃四胎都是由這個廚娘煮食補身,恢復得相當好。

蕭隨英一日下朝,听她說起皇宮派了這麼多人來,笑著模她肚子,「現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東風在八月十三那天開始有征兆,肚子有點疼,還有點出血。

吳產婆說可以準備了,先挪到產房吧——產房是一間準備起來不透風的房間,已經薰香整理過,被褥天天拿去外面曬足兩時辰的太陽,等生了孩子,她就要在這密不透風的房間過滿三十天。

雖然肚子有點疼,但她食欲還是不錯,早上跟蕭隨英一起用了,不過一個親王跟一個孕婦吃的當然不一樣,各自的菜擺開,佔滿整張桌子,自從甘皇後知道她有孕後,敬王府的餐桌上就一直是這樣。

吃完早膳,蕭隨英模模她的肚子,「本王去上早朝了。」

公孫茉一個屈膝,十分乖巧,「王爺一路順風。」

吳產婆說,還早得很。

于是公孫茉就很悠閑,看看書,又讓琴娘在廊下彈琴——產房已經薰香過了,薰香就是古代的消毒,所以琴娘不讓進,公孫茉又很無聊,就讓琴娘在廊下。

就這樣听了四首長曲,肚子突然痛了一下,這下有點大,她沒忍住,「嗷」的一聲。一旁伺候的沈醫女跟郝嬤嬤立刻撲過來。

郝嬤嬤問︰「王妃,可是肚子疼?」

沈醫女問︰「王妃,現在有多疼?」

公孫茉搗著肚子,「還好,嘶……唉……」

「王妃起來走一走吧。」沈醫女想起金太醫的交代,「這樣比較快。」

公孫茉想,我現在走不動啊,肚子這麼大……可想起要生孩子,突然又力氣滿滿,忽地一下撐腰站起來,嚇了沈醫女跟郝嬤嬤一跳。

郝嬤嬤連忙說︰「王妃仔細點。」

公孫茉就開始走了,等到日落西山,房間里燃起燭火,她的晚餐八葷八素已經擺上來,都是一些對孕婦好的溫補食材,不過她現在肚子有點怪怪,吃不下。

叩叩,有人敲了格扇。

郝嬤嬤揚聲道︰「是誰?」

「是本王。」

郝嬤嬤嚇了一跳,趕緊對門外行禮,「王爺恕罪,吳產婆說了,這房間薰過香,除非必要就不讓進了。」

「本王曉得,王妃可好?」

公孫茉撫著已經隱隱作痛的肚子,「還好。」

「生子之事,本王幫不上忙,王妃辛苦。」

公孫茉一陣安慰,雖然是古代男人,但體貼更勝現代那些明明很普通卻又自信的男生,「不辛苦,王爺今日又這樣晚回來,想必朝政事務繁多,還是早些休息,養精蓄銳。」

「里頭除了郝嬤嬤還有誰?」

沈醫女連忙躬身,「奴婢跟著金太醫做事,姓沈。」

「好生照顧王妃,王妃順產,各自都有賞賜。」

「照顧王妃是奴婢的本分,不敢求賞。」沈醫女嘴巴上這樣說,內心還是歡喜的,之前听說敬王難相處,也不盡然,至少她入敬王府的這幾個月,看敬王對敬王妃可好了,別的不說,妻子懷孕,敬王卻沒收通房,光這個就值得表揚。

因為肚子大,公孫茉只能坐著睡,又因為半夜肚子猛烈痛了一波,掉了幾滴眼淚,郝嬤嬤不斷給她揉背,這才又迷迷糊糊睡去。

睡得淺,便醒得晚,一覺醒來已經是隅中時分。

沈醫女下去,換了包醫女,郝嬤嬤則換了康姑姑。

康姑姑說早上王爺來了一趟,知道王妃還沒醒就走了。

公孫茉就說,她隱隱約約听到蕭隨英的聲音,但就是醒不來。

這一天更難捱了,肚子痛,吳產婆進來兩次,都說還早。

下午蕭隨英回府,照例來問了幾句話,公孫茉已經沒心情夸獎自己的丈夫了,她只想趕快把孩子生下來。

身體不舒服,蕭隨英的隔窗安慰已經沒用了。

難怪現代醫學說生子是十級痛,電視劇上那些痛得死去活來的孕婦都是真的,因為她現在也額頭冒汗,申吟不斷。

廚房端了人參雞湯上來,但她喝不下,就算知道生孩子需要體力,她也還是喝不下。

你們這兩個小兔崽子,快點給我出來。

公孫茉就這樣疼到入夜,覺得自己三魂七魄都去了一半。

吳產婆又過來看了一下,「差不多了,快,把蠟燭通通點上。」

公孫茉松一口氣,總算要生了嗎?她快痛暈了。

包醫女連忙喊,「外頭來人,去稟告王爺,王妃要生了。」

公孫茉心想,這不是半夜三更嗎,叫蕭隨英干麼啦,讓他睡覺。

雖然肚子奇痛無比,她還是勉強開口,「別……讓王爺睡覺。」

包醫女一臉為難,「王妃恕罪,王爺早先兩個月就發話,若是王妃快生了,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派人稟告。」

公孫茉呼了口氣,躺在枕頭山上,她的良人真好……可是肚子真的好痛……媽的,怎麼會這麼難受啊。

十幾支燭火把產房照映得像白天,吳產婆跪在床尾,裘婆子則跪在床側。

吳產婆發話,「王妃,老婆子數到三,您就用力,裘婆子會幫忙推肚子。」

公孫茉點點頭。

吳產婆看了看,「一二三,用力。」

公孫茉痛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但就是沒听見嬰兒哭。

電視劇上的人生孩子都好容易,但自己生過就會知道根本不是那一回事,超級難受,她需要無痛分娩。

嘶啊——

隱隱听得外面一陣喧鬧,說是王爺來了。

公孫茉神智不清的看向格扇的方向,外面本應該是黑夜,但卻亮了起來,是火把照映的顏色。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多久,可能半個小時,可能一個小時,也或許只有短短幾分鐘,她太痛了,沒有時間的概念。

終于,感覺一陣熱潮,伴隨清脆的女圭女圭哭聲。

寶寶,她的兔寶寶。

吳婆子連忙對外大喊,「恭喜敬王,恭喜王妃,是個小郡王。」

房婆子用干淨白布巾包起孩子,這就抱下去隔間梳洗。

公孫茉回望著澡間,「孩子……健康嗎?」

吳婆子笑說︰「健康,王妃可真能生,老婆子看小郡王起碼五斤重,一般雙胞胎,能有四斤重已經不錯了。」

公孫茉心想,原來自己挺厲害。兒子哇哇哭著,是天底下最悅耳的聲音。

公孫茉擦擦眼淚,繼續,又是一陣驚濤駭浪的抽疼。

有人打開格扇,郝嬤嬤看到自家王妃一邊喘氣,一邊眼巴巴的看著,連忙說︰「要抱去給王爺看呢。」

嗷,原來是這樣。

嘶啊,媽的,生孩子真的會讓人想罵髒話。

終于,又是一陣剛剛經過的熱潮。

吳產婆大聲說︰「恭喜敬王,恭喜王妃,是個小郡主,得了一對好。」

房婆子又過來接過孩子。

吳產婆精明,連忙說︰「小郡主很健康,老婆子瞧著也差不多五斤重。」

公孫茉點點頭,健康就好。

她想起身,突然一陣乏力,眼前一黑就這樣暈了過去。



公孫茉作了一個夢,夢見初到東瑞京城的那天。

宣和公主一切如常,一絲看不出她想逃,那日兩人還說起以後可以一起上街,一起赴宴,總之姊妹同心,其利斷金。

公孫盈甚至想得很遠,他們倆姊妹總能有人生出兒子,不管誰生的,都算在公孫盈的名下,這樣就是嫡子,兩人老了都有依靠。

公孫茉在夢境里想,那才不好,我的孩子就要在我名下。

哇——

誰在哭啊?

他們一行不到十人,又沒孩子,哪來的女圭女圭聲音?

不對,不是別人的女圭女圭,是自己的,是自己的娃啊——

公孫茉睜開眼楮,覺得喉嚨有點干,咳了起來。

沈醫女立刻過來,喊了一聲,「王妃醒了。」

「快,去端藥來。」

  

「去稟告王爺。」

「告訴金太醫,王妃已經睜眼。」

公孫茉眨眨眼,「我這是睡多久了?」

「王妃睡了五個時辰,金太醫跟吳產婆都說沒事,但王爺很擔心。」沈醫女笑說,「王妃昏過去時,房婆子喊了起來,王爺緊張得還進了產房呢,產房又是血,又是穢物,王爺也不嫌髒,抱著王妃不放手,喊金太醫。」說完掩嘴笑了。

公孫茉有點害羞,又想,蕭隨英這樣真難得,他可是古代人啊,男尊女卑的古代人,進產房居然不嫌晦氣?

看看四周,都已經收拾干淨了,房中也無血腥味,怕是又用藥草薰過。

「孩子呢?」

康姑姑喜孜孜的說︰「皇後來了,小郡王跟小郡主跟皇後在一起。」

哎,皇後居然來了?

皇後出宮要算日子的,這回是悄悄出宮的吧,太想看孫子了——公孫茉現在為人母,也稍稍懂得甘皇後了。

忽然听得格扇打開的聲音,公孫茉看了一眼,蕭隨英一臉喜氣難掩。

這幾日他早晚都會過來,眾人都已經習慣了,見狀都識趣的退下。

公孫茉柔柔的說︰「喜不喜歡我給你生的孩子?」

蕭隨英親了親她的額頭,「喜歡。」

他聲音低低的,十分溫柔。

公孫茉很是受用,「長得像你,還是像我?」

「像我。」

「兩個都像你啊?」

「母後跟父皇都說,跟我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公孫茉奇怪,「父皇怎麼知道。」

蕭隨英低聲,「父皇假扮母後的隨從一起來了。」

公孫茉大驚,她知道蕭隨英受寵,可沒想到這麼受寵,生個孩子,帝後居然都輕車簡從出宮了——孩子小,是不可能遠距離移動的,想跟孩子見面只能大人移動。

「父皇母後一人抱一個,都不肯松手,你祖上是不是有西方來的異域人士?」

「是啊,我們南蠻靠海,不少人祖上是西方來的探險家跟生意人,我的外婆就是異域人士,怎麼了?」

「兩個小崽子眼楮是綠色的。」蕭隨英一臉希罕,「我以前听聞南蠻街上有藍眼人,碧眼人,卻是從沒看過,沒想到自己的兒女生了一雙翡翠般的眼楮。」

隨著他的話,公孫茉的心就像坐了大怒神,一下子高,一下子迅速垂降,然後安全著地,還好東瑞皇族見多識廣,知道南蠻有人如此,要不然只怕她的孩子要被當成妖怪祭天用了。

她又問起蕭隨英怎麼進來了,吳產婆不是說不讓進嗎?蕭隨英一臉好笑,他去問了金太醫,金太醫說只要換了干淨的衣服,是可以進的,哪來不能進的道理,那送飯的,送補品的要怎麼辦?

「我二十一歲才當爹,一次就得了一對『好』,父皇跟母後都很高興。」蕭隨英握著她的手,「辛苦啦,囝囝。」

公孫茉趁機撒嬌,「王爺可別嫌我肥。」

蕭隨英莞爾,「本王知道,本王問過金太醫,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公孫茉暗喜,堂堂敬王爺,還為了她去問產婦須知,非常可以。

「父皇已經賜名了,兒子叫做蕭喜,封號祈安郡王,女兒叫蕭月,封號福參郡主,各享食邑兩千戶。」

公孫茉在心中哇了一聲,古代受封可不是小事,譬如說五皇子跟六皇子,雖然都已經出宮居住,也都成親,但並沒有封號,也沒食邑,到現在仍然是個皇子,可是她的兩個兔寶寶才出生一天耶,就已經有食邑跟封號了。

皇上,偏心得好啊。

「孩子成年前,俸祿就由你收著吧。」蕭隨英微笑,「等你出了月子之後,找一天我把帳簿跟鑰匙交給你,你月中閑來無事,也可以先問問康姑姑田產商鋪,茶園果山要怎麼管理,到時候才不會手忙腳亂。」

公孫茉大喜,金錢庸俗,但實在,當一個男人願意讓女人管錢的時候,代表他把女人看得比自己還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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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9 00:08: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有娃有自信

時間過得很快,蕭喜跟蕭月都百日了。

百日,要辦百日宴,主要也是給親戚認識認識,多了兩個小祖宗。

公孫茉已經出月子兩個多月——她原本以為自己很愛財,可是現在她發現,蕭隨英的龐大資產對她來說比不上兩個孩子的一個眼神。

碧綠的雙眼,真的好可愛喔,沒想到她會生出混血寶寶,基因真厲害,在南蠻的親娘跟自己都是黑色眼珠子,沒想到孩子遺傳到曾外祖母。

也幸好東瑞皇族有見識,也多有听聞,不然她想都不敢想孩子的下場,如果說反常即為妖,那孩子再像蕭隨英也沒用。

嗷,她的兩個兔寶寶,好香,好可愛。

兩個女乃娘都說喜哥兒跟月姐兒吃多拉多,好養得很,雙生胎一般來說比較小,但照這樣子下去,再養幾個月,就可以跟一般嬰兒差不多大。

郝嬤嬤很樂,說現在總算站穩腳跟。

公孫茉也有一點這種感覺,她因為冒充宣和公主而惶惶不安的心,直到此刻才比較安定下來。

她一直告訴自己︰我就是公孫盈,我就是公孫盈。

身分是假的,但孩子是真的。

孩子還小,無法出門,滿月過後沒多久,帝後又悄悄來了一趟,當時公孫茉已經出月子,當然可以拜見。

蕭隨英的書房里,她給帝後行大禮。

皇帝長相威嚴,跟蕭隨英七分像,臉上就寫著︰朕,不苟言笑。但在接過蕭月時,皇帝笑開了花,蕭月也不怕生,發出嚶嚶嚶的聲音,小胖手去抓皇帝的胡子。

蕭隱英連忙阻止。

皇帝笑著說,「不要緊,孩子嘛,沒有不好奇的。」

甘皇後趁勢道︰「人說血脈相連一點也沒錯,月姐兒肯定知道是自己的皇祖父,這才哭都沒哭。」

不得不說,甘皇後伴讀出身,跟皇帝相識快四十年,還是很懂皇帝的,只見皇帝笑得更由衷,「是嗎?月姐兒。」

蕭月啊啊幾聲,格格笑了。

甘皇後則是抱著蕭喜——蕭喜一雙碧綠眼楮睜得大大的,也不哭不鬧,就是直勾勾的看她。

天氣微涼,兩個小娃兒被裹得嚴實,然而蕭喜還是奮力伸出手,去抓甘皇後便服上的飛鳥刺繡。

甘皇後笑著說︰「小家伙力氣可大。」

「是挺大的。」蕭隨英說,「晚上放床上玩,有時候抓住兒臣頭發,還會疼呢。」

甘皇後看著蕭喜,滿臉溺愛,「我們喜哥兒這麼棒啊。」

蕭喜只是嚶嚶出聲。

才剛滿月的小娃,脖子都還是軟的,帝後小心翼翼捧著,又夸又哄的,直至外頭廚娘來請示晚膳要用什麼菜,皇帝這才站了起來。

甘皇後依依不舍把孩子給了女乃娘,看向公孫茉的眼神總算有了些許溫和。

蕭隨英道︰「兒子送父皇母後。」

皇帝率先走了出去,甘皇後卻故意落後幾步,直到那父子倆走得遠些了,這才道︰「皇上很喜歡這對孩子,出生那日回皇宮後,又叨念了好幾日,本宮認識皇上快四十年,已經好多年沒見他這樣了。」

「是,媳婦多謝母後告知。」

「你既然不願意給隨英張羅通房,自己就得生,現在得了一對『好』,又是健康活潑的,本宮……很滿意。」

公孫茉大喜,「多謝母後。」

「可本宮要跟你說,可不是生了一個好字就好,本宮說過,至少四個孩子,你剛生完雙生,極耗心力,可休息一年,後年的中秋,本宮要隨英再添上第三個孩子。」

「是,媳婦一定努力,會讓敬王府熱熱鬧鬧的。」

甘皇後還想說些什麼,想想也算了——雖然這個宣和公主到現在還是你你我我的,不懂自稱兒臣,可是她能生孩子啊,還一生就是一對異性雙胞胎,目前皇室之中,還沒有雙胞胎的紀錄。

一對好,又是誕生在中秋團圓日,欽天監正說,是福星呢。

她沒見過碧綠眼珠的人,可皇上見過,外國使臣來朝,听說藍眼珠,灰眼珠的都有,皇上見多識廣,皇上喜歡,那想必是好的。

甘皇後審視公孫茉,許久,點了點頭,「當初你剛懷孕進宮,給了本宮一個布山羊跟布兔子,現在娃兒有兩個,再補個布兔子上來吧。」

「媳婦明日就做。」

送走了帝後,蕭隨英笑說︰「父皇真的被這兩個小家伙給迷住了,剛剛居然跟我說別急著給孩子許親,將來他要給月姐兒跟喜哥兒一個風光大嫁,一個風光大娶。」

公孫茉噗嗤一笑,東瑞國崇簡,皇帝這是愛這兩個混血孫子愛到心坎里了,居然一個要大娶,一個要大嫁。

當然,才這麼小的娃,要大娶大嫁還很早。

先迎來的是百日宴。

十一月中,隨時有下雪的可能,公孫茉在康姑姑的建議下,準備在敬王府的大廳內辦席十桌,花廳辦十桌,外廳男賓,內廳女賓,主要客人是王公貴族,蕭隨英以前的老師,以及現在交好的文人名士,算算也只請一百對夫婦,要擬出來實在不簡單,像是豐和郡王雖然是蕭隨英的從兄,但就沒有在名單上,這是古代很現實的地方,不同祖母,不同派別,親密不到哪里去。

花了幾天擬名單,蕭隨英看了很滿意,這是面面俱到了,尤其最後一項,那些文人名士不見得願意為官,但見識極廣,自己偶爾在朝政遇到困難,去問譚老先生,符老先生,管老先生,都能得到答案,或者打通思路,他對這些長者很是尊敬,囝囝能懂他的心思,把這些沒有官餃的文人納入名單,他覺得很欣慰。

而且排主次,囝囝用了一個他沒看過的方法——按照年齡排。

年齡越大的,越靠近主桌。

這有別于以往宴會以官餃來分,是采取敬老尊賢。

敬老尊賢,這樣大家都不用為難,也不用尷尬,不然往往坐在角落桌次的人不是生氣,就是不好意思,現在請帖上就寫明了,按照年齡入席。

蕭隨英大喜過望,他太尊重已經致仕的言太傅,以及沒有出仕的譚老先生,符老先生,管老先生,他不想這幾個人因為沒有品級而坐在角落,那樣顯得很不尊重,也不想對社稷沒有貢獻的幾位庶弟以皇子身分坐在主桌,那樣他會食不下咽,現在囝囝的排位方法,完全解決了這個問題。

一次要請二十桌,溫長史另外聘了四間酒樓的大廚來幫忙——敬王府好不容易迎來小主子,一定得熱熱鬧鬧。

距離百日宴還有幾天,府中已經布置起來,張燈結彩,前庭的蠟梅開得好,倒是不用特意張羅,大廳跟花廳擺了不少盆水仙,花開富貴,還有來年吉祥的好彩頭。

就這樣上上下下齊心忙碌,很快到了蕭喜跟蕭月的百日宴。

宴席是在晚上,下午時分就有客人陸續到來。

公孫茉在花廳,早已經打扮妥當——一品王妃服,一套鳳求凰頭面,雖然是小國公主,但氣勢已經呈現出來。

郝嬤嬤說,那是身為人母才會有的自信。

公孫茉深以為然,證據就是有了喜哥兒月姐兒後,她心中不再惶惶不安,取而代之的是沉穩鎮定。

瑜王妃來得最早——兩人在除夕那日的宮廷年夜飯見過一面,都是異國公主,都是永遠回不了家的人,自然有幾分惺惺相惜。

公孫茉趕緊迎上去,「弟妹見過大嫂。」

「你我就不用多禮了,」瑜王妃拉著她的手,「恢復得還不錯呀。」

公孫茉苦笑,「胖了,瘦不下來。」

瑜王妃聞言笑說︰「我產後喝一個秘方瘦身,效果不錯,回頭我命人拿來給你。」

「那就謝謝大嫂了。」公孫茉模著肚子,「這都生完三個多月,肚子也沒消一點,大嫂這腰我看跟個大姑娘也差不多。」

瑜王妃得意,「那是。」

瑜王跟瑜王妃雖然感情不好,但這不妨礙他們生孩子,瑜王妃入京幾年,已經有了兩個兒子,大兒子在瑜王妃的爭吵之下,已經被立為世子,但小兒子至今只是郡王,沒有封號,沒有食邑,瑜王妃很惱,但也沒辦法,她能跟丈夫吵,總不能進入御書房跟公公吵。

听聞敬王的兩個孩子一出生就給了封號,一個是祈安郡王,一個是福參郡主,都享有兩千戶的食邑,內心不是不羨慕,想來想去都怪婆婆許賢妃,听說許賢妃在後宮一天到晚跟甘皇後作對,惹得皇帝公公不喜。

就在這時候,又有丫頭稟告,光祿卿夫人到了。

公孫茉又親自去迎。

光祿卿夫人三十多歲——她剛得了一個嫡孫女,想給孩子說女圭女圭親,祈安郡王將來很有可能被封為世子,繼任為下一任的敬王,當他的妻子可是前途無限,還能提拔娘家。

因為別有心思,于是刻意來得早,卻沒想到瑜王妃已經在了,不禁有點噎住,只能趕忙拜見。

听說瑜王妃想給瑜王小世子定女圭女圭親,好早得到岳家助力,看中葉司徒家的嫡孫女,葉少夫人急得大哭,瑜王妃這樣暴虐的婆婆,媳婦進門只怕不用三年就躺著出來,葉少夫人怕閨女有去無回。

一陣繁瑣的見禮。

光祿卿夫人眼見不能說女圭女圭親,于是只好開口說八卦,「對了,那金聲侯家的事情,不知道瑜王妃,敬王妃有沒有听說。」

公孫茉雷達開始響起,「我這幾個月忙著照料兩個小娃兒,對外面的事情不太注意,金聲侯府發生了什麼事情?」

光祿卿夫人听她一個堂堂一品王妃居然說「我」,有點錯愕,但又想著南蠻公主嘛,禮數不到也不奇怪,只能裝作沒事,繼續說下去,「金聲侯續弦夫人蔡氏生的嫡長子,屢次秀才考不上,那蔡氏想讓侯爺花四十萬兩直接買個官,侯爺就買了,四十萬兩啊,說買就買,外人說金聲侯糊涂,果然不假。」

瑜王妃不太懂,「四十萬兩也不是很多,當爹的給兒子打點前程也不算罕見,有什麼好奇怪?」

「這不,曾國公那邊不樂意了。」

公孫茉跟瑜王妃面面相覷,曾國公哪冒出來的?

光祿卿夫人最是八卦,在府中沒人理她,現在見兩個王妃都專心听自己說話,不禁得意起來,「金聲侯爺的第一任妻子,就是現任曾國公的姊姊,生了長子柳大豪,長女柳素馨,然後病故了,金聲侯這才娶了蔡氏為妻。」

「那也很正常啊。」瑜王妃不解,「孩子總要母親照應,金聲侯爺娶個新婆娘,也不足為奇。」

光祿卿夫人听到「新婆娘」,有點傻眼,覺得瑜王妃鄙俗,但又不好說出口,只能繼績講故事,「柳大豪前兩年考上舉人——進士都難全部發派了,何況是舉子,加上金聲侯對這個兒子不上心,所以也沒給張羅,舉人明明花十五萬兩就能發派到一個不錯的官位,金聲侯卻是一毛不拔。」

公孫茉奇怪,「不對啊,我听說柳大豪當了武庫署丞,正八品呢,年後就已經走馬上任了。」

而且,還是柳素馨求她帶話給蕭隨英的呢。

話說回來,當時蕭隨英听到柳素馨的名字還有點不自然,現在都快一年了,不知道這一年來,自己跟柳素馨在他心中誰消誰長,自己肯定是有上升的,證據就是她現在掌握著敬王府的財政大權,只是不知道柳素馨在多高的位置,自己現在比上了嗎?

「這不是。」光祿卿夫人說,「柳少爺奔走了一兩年,都沒結果,只好找上舅舅曾國公,曾國公一听亡姊的孩子被這樣欺負,豈有此理,自己掏了十五萬兩,又四處打點,給外甥安插上了武庫署丞,八品的官兒呢,那柳少爺也是有個性的,有了前程,就跟宗親稟告,自請分家,鬧了好一陣子,現在柳少爺攜同妻妾子女住在城西胡同,京城倒是不少人羨慕柳少爺一戶能過得清靜。」

公孫茉呆了呆,不是蕭隨英張羅的,「光祿卿夫人,真是曾國公拿錢出來張羅的?」

「哪還有假,十五萬兩可不少,曾國公夫人氣得回家住了好幾天,又跟娘家人哭訴,曾國公只疼外甥,不疼兒子,妾身听說舉人原本只能安排流外九等,羽林軍錄事之類的小文職,後來是老國公進御書房,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跟皇上哭訴,訴說柳少爺多可憐,皇上看在老國公的分上才破例讓柳少爺進了正九等之列——要讓妾身說,曾家對柳少爺可真好,這次求了皇上,至少五年之內,是不能再求皇上了。」

晚上,公孫茉一直想問關于柳大豪的事情,但又不知道怎麼切入,心里歡喜又是好奇,情緒全寫在臉上。

等時辰到了兩人安睡,公孫茉照例側身抱住他的胳膊,就听得蕭隨英道︰「什麼事情想說?」

「瞞不過王爺。」

蕭隨英想笑,只有少數時候,她會叫自己王爺,例如現在,肯定有事情要說,「說吧,本王听著。」

「今日光祿卿夫人到府,我听說金聲侯府的長子柳大豪之所以進入武庫署丞,是曾家那邊安排的。」

「應該是,金聲侯被蔡氏迷得暈頭轉向,什麼都听蔡氏的,蔡氏心眼狹小,又怎麼可能幫曾氏生的孩子張羅。」

「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以為是我張羅的?」

「嗯。」

蕭隨英佯裝生氣,「本王有那麼糊涂嗎?」

公孫茉更緊的摟著胳膊,「是我小雞肚腸。」

「小肚雞腸。」

公孫茉撒嬌,「那我就是小肚雞腸嘛。」想想又樂了起來,「誰讓我跟你說的時候,你還沉默了一下。」

「我跟柳大豪柳素馨一起長大,認識十幾年,看他們兄妹因為繼母而改變人生,自然會唏噓。」蕭隨英側過身子把她擁入懷中,「你要知道,柳大豪柳素馨都是我人生中的一部分,永遠都存在,可是也永遠過去了。」

「那萬一柳素馨以後還求你呢?」

「她已入宮,該求的就不是我了。」

公孫茉大喜,抬起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你真好。」

蕭隨英莞爾,但又有點心疼王妃——囝囝孤身來到東瑞,南蠻小國,能給她準備的也有限,堂堂一個公主出嫁,居然只有一個郝嬤嬤陪著,郝嬤嬤年紀也不小,不知道還能陪囝囝多久。南蠻帝後似乎也忘了這女兒,從沒有來信,倒是送嫁的丁大人偶爾有信來。

最重要的是自己這個丈夫,朝中事務忙碌,她嫁進東瑞一年半,也只陪她去過觀音廟一趟,溫長史說,王妃不出門。

他也鼓勵她出門走走,她是一品王妃,也能招一些年輕的夫人入府說說話,她只說,規矩還沒學好,怕丟臉。

這讓他心軟了,他的王妃,處處替他著想。

甚至連柳素馨要求帶話這麼離譜的要求,都做到了——囝囝以為他還喜歡著柳素馨,所以將心比心。

囝囝真好。

他喜歡過柳素馨,不過已經是過去,從她入宮那日,他就開始學習放下她,把她的畫像丟棄,送的東西全部銷毀,當時他還跟著母親住在廉宜宮,有一個房間,一個花廳,一個書房,都清理得干干淨淨,再也不復痕跡。

囝囝入府時,他心里還是有柳素馨的,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逐漸忘記柳素馨的樣子。

囝囝慢慢鮮活起來,柳素馨就慢慢淡去。

好像是她提出所得稅那日,又說出了贊成軍人遺孀再嫁,他一方面對她的智慧驚為天人,一方面又覺得囝囝懂他——尤其遺孀再嫁這塊,東瑞保守,再嫁之人難免抬不起頭,囝囝說讓官府媒合,多少能去掉一些閑言閑語,能想到這點,足見心思敦厚。

他當時的感覺就是︰驚喜。

好像尋寶獵人終于找到了尋覓已久的寶藏,他一直在找一個胸懷大志的女子,既是妻,也是友。

還有囝囝做的那個輪椅,楞杖,助行器,幫助多少人重拾人生,雖然說是南蠻固有的發明,但也是囝囝有心這才在東瑞做出來。

他娶宣和公主公孫盈為王妃,是為了解決外交問題,沒想到娶到的是知心人,而且他們還生了一對「好」。

想起蕭喜跟蕭月,蕭隨英臉上忍不住笑意,孩子真的很可愛,娃兒剛出生那日,父皇跟母後就來敬王府悄探過了,母後回宮後,命人把他小時候的畫像找出來,皇家子弟,畫像一年一錄。

蕭隨英隔日就看到自己小時候的畫像了,也是剛出生模樣,難怪父皇母後說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真的就是一模一樣。

囝囝辛苦十個月,孩子一點都不像她——除了那雙來自囝囝外婆的眼楮。

一個家有了孩子之後,真的完全不一樣,他現在都覺得當年為了柳素馨傷春悲秋得很好笑,人生美好的事情很多的。

蕭隨英在囝囝額頭上連親好幾下,「你不用擔心柳素馨,都過去了,她現在對我來說就是一個童年玩伴,跟董圓圓,莊雪夢,虞嬌她們一模一樣,以後你再入宮,想見她就招她來見,不想見她就讓她退下。」

也不是他無情,是柳素馨先對他無情,這世界上沒有誰要等誰一輩子,每個人的人生都只有一次。

「那萬一……」公孫茉支支吾吾。

「萬一什麼?」

「我听說入宮十年無寵,可以跟皇後申請出宮的,今日听說,前幾年有個姚姓采女出宮,就去找自己的協律郎表哥,那協律郎原本平和的家庭,因為姚采女的加入導致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萬一柳采女將來出宮,也來敬王府找人……」

「我像那麼糊涂的人嗎?」

公孫茉大喜,「那就是不會讓她進來了?」

「她若出宮,有她哥哥,有她爹照應,跟我是沒關系的。」蕭隨英想想,也有點心疼,「囝囝,自信點。」

「我就是覺得自己不夠好……」

「你很好,你能懂得體貼眾生,懂得體諒我的心意,還給我生下了喜哥兒跟月姐兒,沒孩子前,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能這樣可愛,看他們一天天長大,心里的滿足難以言喻,對我來說,你才是命定的那個人。」

公孫茉眨眨眼楮,紅了,「我不是胸口的白飯粒,牆壁上的蚊子血了?」

「從來不是。」

「老公。」

「……什麼老公?」

「我們南蠻叫自己的丈夫做老公,這是私底下親切的稱呼,只有兩個人的時候這麼喊。」

「那再喊一聲來听听。」

「老公。」公孫茉眼眶濕潤,內心卻歡喜已極,「金太醫說生完雙胞胎要恢復一年,等我恢復好,一定很快再懷孕的。」

「有兩個已經可以了,對了,我听康姑姑說今日有幾位夫人都透出想結女圭女圭親的意思,以後怕是會更多,得辛苦你了。」

「我不會允的,將來等孩子長大了,讓他們自己挑,多認識,多相處,我們南蠻叫做自由戀愛,家世什麼的都不要緊,重要的是品行端正,能對他倆好,夫妻談得來,比什麼都重要。」

夫妻對看一眼,不約而同都想到瑜王跟瑜王妃——是很門當戶對了,可是整天雞飛狗跳,瑜王下朝不回家,帶著一群豬朋狗友去花街玩,有時候還直接就睡在那邊了,花街的姑娘派人去瑜王府取干淨的朝服,往往還要挨瑜王妃一頓罵。

蕭隨英跟公孫茉都不是背後說人是非之人,只是互看一眼,彼此明白就好。

對于公孫茉來說,是一個難得的,坦承以對的夜晚,他們從來沒有公開聊過柳素馨,因為她怕,怕看到他的依依不舍,怕看到他的舊情難了,怕看到他的徹夜難眠。

可現在他說起她,沒有猶豫,沒有遲疑,就像說起任何一個一起長大的朋友。

公孫茉一度也疑惑,到底青梅不敵天降,還是天降不敵青梅,現在她知道了,在敬王府,是青梅不敵天降,她這個天降獲得最後的勝利。

季節交替,時序轉化,春天來臨,她現在又懷上了,金太醫說,預產期可能還是八月分——有孩子這件事真的讓她信心十足,以前打死不敢單獨外出的,生完喜哥兒跟月姐兒後,已經敢自己出來走走,去寺廟上香,去京華街買買首飾。

郝嬤嬤說的是,南蠻有幾人見過宣和公主?沒幾人,那些人到了東瑞京城的機率有多大?微乎其微,到了東瑞又見到她這個冒充公主的可能性有多少?幾乎沒有。

她怕什麼。

她這樣一直在府中不出門才奇怪吧。

所以自從蕭喜蕭月百日宴後,她也開始接受宴會邀請,出席了一些王公貴族的生日,賞花會,吟詩會,迎娶嫁女,雖然偶爾還有點格格不入,但她身分尊貴,為人又和善,也不會有人特意跟她為難。

其中最喜歡她的就是瑜王妃了,都是異國公主,說起話來特別投機,還有那個光祿卿夫人,簡直是八卦小能手,京城大小事都逃不開她的掌握,公孫茉很喜歡听她說故事。

這日三人又約了出來到觀音廟上香——公孫茉想祈求孩子健康,瑜王妃想祈求金側妃的孩子不健康,光祿卿夫人單純過了整個冬天被悶壞了,都當祖母的人,兒孫一堆,自然沒什麼好求。

三人在僕婦的簇擁下進入大殿廣場,浩浩蕩蕩二十幾個人。

晴朗的天空下,桃花開得茂盛,一簇一簇的在枝頭綻放,春風襲來,陣陣桃香,端得是沁心舒暢。

公孫茉撫模著肚子,心情很好。

光祿卿夫人好幾年沒來這觀音廟了,覺得有點奇怪,「妾身以前來,還有不少乞兒呢,現在一個都沒有,莫不是寺方人不讓乞兒在這邊乞討了?」

公孫茉奇怪,「我幾年前第一次來,當時乞兒就不多了,光祿卿夫人,怎麼這里以前乞兒很多嗎?」

「很多。」光祿卿夫人的語氣極為夸張,「因為求子觀音香火鼎盛,所以在這邊乞討最容易得到打賞,以前不準備個幾袋零錢,根本不夠用,妾身知道兩位王妃今日要過來,還特地換了五大袋的銅錢呢。」

旁邊一個賣針線包的老婆婆笑說︰「幾位夫人很久沒來了吧?觀音廟這兩三年已經沒有乞兒了。」

公孫茉奇怪,「他們去哪了?」

「以前是窮,這才出來乞討,現在都有活干,自然是干活掙錢呢,說來都是敬王的功勞,開墾了西郊延伸出去的幾千頃荒地,雇用了這些乞兒,這些乞兒年紀小,去外邊干活是沒人要的,可是敬王收哪,每個人給八百文呢,不光是觀音廟,就連朝然寺,玉佛寺,蓮音觀,那邊的乞兒都去西郊干農活了,夫人若是上街仔細看,我們東瑞的乞丐已經很少了,連窮人家都因為補助,吃得起一日三餐。」

公孫茉苦苦壓抑住得意,老公真棒。

話說回來,蕭隨英是不是有個現代靈魂啊,他好喜歡她喊他老公,也學會了喊她老婆,真可愛……不是,公孫茉,光天化日之下你在想什麼,停住。

光祿卿夫人三十多歲當然不是白混的,此刻有意借這個針線婆婆之口討好敬王妃,連忙道︰「是敬王仁慈了。」

「是啊。」那老婆婆也是家里領有補助的人,說起敬王那是笑咪咪的,「俺跟幾個鄰居都說,敬王什麼都好,就是府上女人太少,不好。」

公孫茉噎住,這算什麼?光祿卿夫人連忙打圓場,「夫妻互重,哪有什麼不好,這最好了,我要是有那福氣,讓我天天吃素也可以。」

「不是啊,男人就應該三妻四妾,俺听說敬王都二十三歲,這才一子一女,太少了,應該多收點侍妾,開枝散葉才對,敬王妃是南蠻來的,莫不是會妖術?不然敬王怎麼會不要侍妾伺候,俺家這兩年好過了些,俺那不要臉的老頭子還買了個年輕大姑娘呢。」

瑜王妃卻是心有所感,「這一夫一妻乃女子心中最大希望,說起來是敬王妃好福氣。」

公孫茉握住瑜王妃的手,「小世子聰明伶俐,嫂嫂晚年不用擔心。」

說起兒子,瑜王妃臉色總算好上一些,大兒子開始啟蒙了,賀太傅給的評價是可造之材,也不枉費自己一天到晚念那個什麼心經,看來東瑞的神仙還算靈驗。

三人進大殿參拜,公孫茉照例不抽簽,瑜王妃得了一個中吉,光祿卿夫人卻得了一個下下簽,頓時臉色發白,三人出大殿買了金紙去燒,又點了光明燈,光祿卿夫人想想不安心,仗著自己三品夫人的名義請住持師太出來給他們一家念平安經,折騰了一番,三人這才在僕婦的簇擁下打道回府。

剛回敬王府,康姑姑就過來說鳳儀宮那邊有口信,皇帝跟甘皇後想念這對碧眼小孫子,讓她這兩日帶入宮中。

公孫茉連忙對著皇宮的方向行禮稱是。

又想起那個針線婆婆的話,她這個南蠻王妃可不只迷惑了敬王,生了一對孩子還迷惑了帝後,喜哥兒跟月姐兒都活潑可愛,喜哥兒擅長背誦,還不太會自己拿湯匙,已經會背詩,月姐兒嘴甜,專門哄大人,兩女圭女圭都是膚白貌美,把隔代遺傳的混血優勢發揮得淋灕盡致,帝後寵之,更勝太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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