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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簡薰 -【好孕王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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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9 00:08: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拒絕白月光

公孫茉一大早就打扮起來——今日是蕭隨英休沐,帝後說了,讓他們夫妻倆帶孩子進宮。

所幸春天還不熱,不然這套內外六層的一品王妃禮服穿下來,肯定滿頭大汗。

妝容得完整,首飾得整套,她看著玫瑰鏡台,南蠻的朝陽縣主公孫茉,慢慢變成了東瑞國的一品王妃。

耗時半個時辰,這才妝點完畢,蕭隨英可輕松了,隨便外出服套一件就好。

「囝囝辛苦了。」蕭隨英道,他當然知道囝囝之所以這樣正式慎重,是因為母後不喜歡她,覺得一個南蠻的公主,配不上自己的兒子,所以囝囝得仔細挑不出錯。

兩個女乃娘牽著蕭喜跟蕭月過來,也都穿戴完畢,小孩子穿的是公孫茉改良的包屁衣,現代人的智慧得到兩個女乃娘大力贊賞,說這包屁衣方便又保暖,給小郡王小郡主換尿布時,也不用擔心感冒。

兩個娃兒十六個月大,皮膚白,大眼楮,一雙碧綠色的眼珠子像湖面深水,對于不曾見過異族人的僕婦來說,可是稀罕得很。

「父王,母妃。」蕭月最是黏人,一放下地就跑過來,要父王親親,要母妃親親,不然會傷心落淚。

蕭隨英寵愛孩子,伸手抱起,連親好幾口,蕭月笑了,把臉靠在父親的肩膀上,「月姐兒喜歡父王。」

「父王也喜歡我們月姐兒。」蕭隨英眼見蕭喜眼楮眨巴眨巴,知道兒子是委屈了,連忙用另一手抱起兒子,親了一口,「喜哥兒是哥哥,讓著妹妹些。」

「嗯。」小女圭女圭點頭,「我讓著妹妹。」

公孫茉過來,又是模,又是靠過去貼貼臉頰——現代人,教孩子的方法十分靈活,蕭喜跟蕭月也被教得很會表達,喜歡父王,喜歡母妃,都會很率直的說出來,蕭隨英跟公孫茉在孩子身上得到了巨大的成就感。

當然,孩子也不是天生黏爸媽,他們會跟爸媽這麼親近,主要是因為夫妻兩人不是把孩子丟給女乃娘,而是除了吃女乃的時間,都是自己照顧的,陪洗澡,哄睡,下午要帶去花園後面玩捉迷藏,蕭隨英還會抱著孩子坐在膝蓋上,一字一句教他們朗誦詩句。

等到一歲斷女乃,開始吃固體食物,小孩子吃得慢,公孫茉也有耐心一湯匙一湯匙喂,娃兒跟自己父親母親相處得多,自然不會去黏女乃娘,女乃娘是什麼,只是給女乃的,公孫茉不會讓女乃娘變成真娘。

感情,是時間堆砌出來的。

一家四口準備妥當,就上了明黃色的雙頭馬車。

馬車轆轆,約莫一炷香時分,就到了宮廷側門,又換上了宮廷專用的人力車。

公孫茉有孕自己坐一輛,蕭隨英帶著蕭喜跟蕭月另外坐一輛——進宮這麼多次,公孫茉還是看不出這些宮道有什麼不同,都是紅色高牆,黑色瓦片,偶爾路邊生出幾株小草,偶爾有大樹探頭,但她分辨不出來。

拉車的太監卻像是裝了衛星導航一樣,經過每一個十字路口都毫不猶豫,前面明明還有路,他卻轉彎了,有時候看似盡頭,一轉卻又是一條宮道,剛開始公孫茉都會掀開錦帳想把路記熟,後來就放棄了,反正在宮里,又不可能拉她去賣。

不多時,車子停了下來,鳳儀宮到了。

顧姑姑在門口等著,見到來人一臉堆歡,「老奴見過敬王,敬王妃,祈安郡王,福參郡主。」

蕭隨英很坦然的受禮,公孫茉卻沒能這樣坦然,就算在古代生活了十幾年,骨子里依然是現代人,連忙出言慰問,「姑姑辛苦了。」

顧姑姑一笑,她剛開始也看不上這個南蠻女子,覺得敬王委屈了,可是這兩年下來,自己每次彎腰,敬王妃都次次回禮,後宮中哪怕有點品級的都忙不迭的想顯示地位,只有這個一品王妃,始終端莊有禮。

蕭隨英一手牽著一個孩子穿過垂花門,到了鳳儀宮的前院。

時值春天,鳳儀宮的大樹都長出女敕葉,百花含苞,大橘木棉開在枝頭上,紅櫻綻放,枝頭上幾只翠鳥,生機勃勃。

敬王一家到來,自然有宮女飛奔進去稟告,于是就見甘皇後從里面出來,蹲子,喜笑顏開的張開雙手。

蕭喜跟蕭月飛奔過去,爭先恐後的抱住甘皇後,小女圭女圭清脆的說著「皇祖母」,「月兒想皇祖母」,「喜兒也想皇祖母」,「皇祖母今天真漂亮」。

孫子孫女爭寵,甘皇後笑得眼楮都眯了,站起身子,一手牽一個,「快進來,西瑤國進貢了不少玩具,皇祖母全都要來了,給你倆先挑。」

公孫茉就覺得她這兩個孩子真的是狐狸精轉世,把長輩都迷得暈頭轉向,甘皇後是甘國公的嫡孫女,甘司空的親生女兒,出身高貴,這輩子能讓甘皇後親自出來迎接的沒幾人,恐怕只有柯皇太後,已故的程皇後,皇帝而已,現在喜哥兒跟月姐兒也列入了,十六個月大的娃跟這幾個超品人士,在甘皇後心中地位相同。

蕭隨英笑著牽起公孫茉的手,大步跨過門檻,進入了鳳儀宮的花廳。

花廳上放著好幾箱物品,都已經打開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玩具,蕭喜跟蕭月一下被迷住,纏著皇祖母示範怎麼玩。

甘皇後可得意了,大人的智慧要解開這些東西綽綽有余,她示範這個怎麼玩,那個又怎麼玩,很快獲得兩個小娃崇拜的目光。

蕭月最是嘴甜,「皇祖母好聰明,以後月姐兒也要跟皇祖母一樣聰明。」

甘皇後莞爾,模模孩子的頭,蕭月湊上去在甘皇後臉頰上一吻,讓甘皇後笑得更是開心——太子妃的四個孩子,都是被斥責著長大的,年紀小小就小老頭似的,反倒是蕭喜跟蕭月十分善于表達,祖母嘛,哪不愛孫子孫女撒嬌呢,明明知道蕭月是在灌迷湯,甘皇後也很受用。

甘皇後陪著玩了半個時辰,喜哥兒跟月姐兒都各挑了三個——這是蕭隨英的堅持,孩子要寵,但也要教,有好東西不能全部都要,記得要留給別人。

甘皇後也很認同,覺得這樣很好,太子的第五個兒子就太霸道了,所以她這個祖母始終喜歡不起來。

宮女又將箱子合上,兩兩一組抬著箱子下去了。

兩個孩子坐在美人榻上,玩著剛剛得到的新玩具,白女敕的臉上都是光。

甘皇後含笑,「年紀大了,就想看著孫子,其他什麼都不求了。」轉過頭又看向公孫茉,「這陣子月復中娃兒可好?」

「挺好的,也乖,媳婦吃好睡好。」

「好好養胎,給隨英生孩子,這是你最重要的工作。」

「媳婦知道。」

蕭隨英笑著說︰「母後不問問是不是雙生胎?」

甘皇後一喜,「是嗎?」

蕭隨英點頭,喜色難掩,「金太醫說了,是。」

甘皇後十分開心,「這樣你就有四個孩子了,敬王妃,本宮先說好,回去好好吃酸,轉胎為男,隨英還是要多幾個兒子才恰當。」

上次懷孕也是這樣的對話,公孫茉只能乖巧回應,「媳婦懂得,可是生男生女老天爺的意思,不能保證。」

「母後。」蕭隨英笑勸,「女兒也挺好的,只要是兒子的孩子,兒子都喜歡。」

「那怎麼一樣,女兒要出嫁的,將來還是要兒子才能開枝散葉。」甘皇後想了一下,「前幾個月儲秀宮進了三十幾個世家貴女,你領幾個回去吧,敬王府當年蓋得那麼大,是要多幾個人住這才熱鬧。」

公孫茉呆了呆,甘皇後還沒放棄塞人進敬王府啊,她都已經生了雙胞胎,又懷上雙胞胎,甘皇後當年說四個孩子,她可真的要生四個了,甘皇後卻說話不算話。

想跟甘皇後爭辯,但突然胃冒酸水,孕婦常見的胃食道逆流,喉嚨一陣灼熱,她連忙拿起參茶來喝,這一耽擱,也就來不及自己開口了。

「母後,兒子要王妃就好,其他人不需要了,那些秀女入敬王府,也只是白白耽誤青春,不會有寵。」

甘皇後不解,隨英以前喜歡柳素馨,為了柳素馨入宮之事傷神,多年不娶,她很擔心兒子會變成一個孤身老王爺,當時連讓隨英過繼太子庶子的想法都有了,沒想到南蠻皇帝會送女求和,更沒想到隨英願意解決這問題。

原本以為兒子要受委屈,意外的听說夫妻感情還可以,甘皇後于是派人代替自己去玉佛山出家,早晚誦經,以求福氣降臨敬王身上,果然自己的母愛感動上天,敬王妃懷孕了,還生下皇族沒有的雙胞胎。

欽天監正說了,八月十五,福星降臨。

真的是福星,那天晚上,御花園的曇花開了,管理魚塘的太監上報,見到十幾年沒見的鯉魚王,御花園飛來一對白孔雀,雄雀開屏,彷佛吉光出現,這些都是祥瑞。

九月中,西方遙遠的兩支千人小族來投靠,東瑞秉著泱泱大國之風,自然允許他們居住下來,這傳出去是很有面子的,就是國家富強,國泰民安,風調雨順,這才會有小族來依附求生存。

後來問起,他們說巫師夜觀星象,八月十五,福星東方升起,星光閃爍,直到太陽出來都隱隱可見,這才讓族長下定決心。

蕭隨英不是迷信的人,但听了這些仍然心情好。

他的兔崽子,是有福氣的崽子。

他的王妃雖然有缺點,但對他來說那不重要,沒人是完美的。

「母後。」蕭隨英開口,語氣誠懇,「兒子曾經以為自己不會娶妻,可是遇到了王妃,王妃很好,那個大受天下贊揚的所得稅跟補助,就是王妃給的靈感,王妃懂兒子,兒子跟王妃在一起,心里寧靜,覺得日子甜。」

公孫茉眨眨眼楮,心里又暖又柔,現在恨不得把蕭隨英抱在懷中亂親一通,婆媳會出現問題,很多時候都是兒子沒擔當,當兒子有擔當時,婆媳自然能化解不少矛盾。

甘皇後還不放棄,「你堂堂一個親王,有四個孩子還是太少,你如果不喜歡那些沒見過面的秀女,那本宮還準備了一個人,你看看。」

「母後,兒子不需要。」

「你先看了人再說。」

甘皇後一個示意,就見顧姑姑往簾後喊,「朱小姐請進。」

蕭隨英就看到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姑娘,娉娉婷婷走進來,一時之間有點意外,又有點夢回少年,哪里是什麼朱小姐,就是多年不見的柳素馨——他看了柳素馨這麼多年,不會看錯的。

他曾經無數次想過重逢的場景,可沒想到會是在鳳儀宮。

就見柳素馨下跪行禮,「民女朱寶兒見過甘皇後,敬王殿下,敬王妃。」

公孫茉也是見過柳素馨的,雖然只有一面,但憑著情敵雷達,她也能確定這個朱寶兒就是柳素馨,甘皇後搞什麼鬼?

甘皇後微微笑了,「這是朱國公遺落在外的孫女,去年相認,也由朱夫人記在名下,是嫡女出身,你帶回去吧,當個側妃或貴妾,總之幫忙生孩子,朱小姐的身體已經調理過,太醫說,一定能很快懷上,堂堂一個王府,只有四個孩子是太少了,你的幾個哥哥膝下都十幾二十幾個娃兒了。」

公孫茉心里生氣,覺得全身有點發熱,這甘皇後到底什麼毛病,她已經生了雙胞胎了,也懷上雙胞胎了,這樣還不夠?把兒子府邸搞得雞飛狗跳,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嗎?孩子有這麼重要,重要到毀了兒子寧靜的人生,也要多幾個孫子?

公孫茉覺得氣沖天靈蓋。

就在她大喊不行之前,蕭隨英先開口了,「母後,兒子說了只要王妃一人。」

柳素馨眼眶一下紅了,「求敬王殿下垂憐。」

去年,顧嬤嬤來找她時她也很驚訝,當時人生槁木死灰,因為听說敬王得了一對雙胞胎,是東瑞罕見的綠瞳,帝後很喜歡。

她的人生只等著出宮,然後去找哥哥了——柳大豪寫信給妹妹,若真無寵十年,一定要自請出宮,哥哥還養得起你。

柳素馨覺得自己也只剩下這一條路了,可沒想到峰回路轉,顧姑姑帶著甘皇後的意思來了,給了她新身分,新名字,她也真的住進了朱國公府調養身子,朱家當然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但甘皇後交代下來,辦好就是了。

後來她才知道甘皇後打算把她送入敬王府,讓她幫忙生孩子。

甘皇後說,雖然本宮不喜歡你,可是隨英喜歡就好,你進府里幫忙生孩子。

這讓她的人生又有了奮斗的目標,雖然宣和公主的孩子被封為祈安郡王跟福參郡主,可是世子還沒立呢,只要自己能生下兒子,又被立為世子,她一樣是人生贏家。

她想過很多次跟蕭隨英重逢的景象,他們應該雙雙拉手,淚眼相對,然後許諾要一起過上美好人生。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蕭隨英看她好像一個普通人,她不是董圖圓,不是莊雪夢,她是柳素馨啊。

「敬王殿下……」柳素馨心里惶惶,眼淚就流了下來,以前隨英最見不得她哭,她的眼淚一向很有用,「民女已經無路可去,請敬王殿下給一條生路。」

蕭隨英有一點恍如隔世的感覺,但更多的是對于光陰的感觸——就像听到莊雪夢被婆婆打個半死,听到虞嬌的丈夫病逝,听到董圓圓被個侍妾欺侮一樣,他們當時多意氣風發,他總覺得人人應該有好出路,可是現實磨去了那些意氣,只留下遺憾和滄桑。

現在看柳素馨跪在自己面前,聲聲哀求,他感到這麼多年過去,柳素馨不是當年那個讓他心動的柳素馨,他也不是當年那個會因為她一嗔一怒而牽引心思的蕭隨英。

都過去了。

他對柳素馨沒愛,也沒恨。

柳素馨現在跟莊雪夢,董圓圓,虞嬌都一樣,只是昔日同窗,再沒其他。他現在心里只有囝囝了——囝囝宅心仁厚,胸懷天下,這才是二十三歲的他想並肩前行的人。

何況囝囝還給他生了喜哥兒跟月姐兒,兩孩子現在一歲四個月,連蕭隨英自己都覺得孩子跟自己長得真像,每次看到孩子,他就感覺得意。

囝囝什麼都好,就是不太自信,他記得她說過南蠻有個文人叫做張愛玲,用白月光與飯粒,朱砂痣與蚊子血來譬喻男人心中的兩個女人,他想跟囝囝說,她不是胸口的飯粒也不是牆壁上的蚊子血,她在他的心里面。

「母後,朱小姐請您另外安排,兒臣不需要。」

甘皇後就奇怪了,「你不是很挺喜歡她的嗎?母後這是幫你圓了多年相思啊。」

她雖然不喜歡柳素馨,可是一個王府中,只靠著王妃一人生孩子那是不行的,太少了,王妃一個人最多生個五六個,難不成還能生上十幾胎?

最近許賢妃老是跟她提起瑜王府二十幾個孫子女,那真是承歡膝下的極致,她堂堂一個皇後還得听妃子炫耀自己多少孫子?

是,太子有六男八女,但還是不夠多,當過母親的人都知道,孩子不是出生就能保證平安長大——她自己生了四個孩子,也只養大了兩個。

因為不是保證能長大,所以孩子得越多越好。

太子的六男八女她都覺得得再加上一倍,何況隨英,現在不過就喜哥兒跟月姐兒。她雖然想過如果柳素馨出宮後糾纏兒子,就要把她弄死,可此一時彼一時,當她發現除了敬王妃,隨英哪個女人也不要,她就不高興了,為了子嗣,這怎麼可以呢?

無奈,她只能把主意打到柳素馨身上,想著既然隨英以往喜歡柳素馨,柳素馨也沒伺候過皇上,那就一圓兒子的相思夢,給她個新身分讓她幫忙生孩子。

不管是誰,只要能給隨英生孩子,她都能接受。而她以為讓隨英圓夢,隨英會高興的。

蕭隨英坦蕩蕩的回答,「相思已經過去,兒臣現在只想王妃陪著一生一世。」

「殿下。」柳素馨哭泣著匍匐前進,跪在他的腳邊,「民女以前不知道天高地厚,請殿下看在相識多年,收了民女吧,就算是個側妃也好,民女不求名分,敬王妃,求您大肚容人,我東瑞國男人三妻四妾乃屬平常,民女一定听話,不會爭寵。」

蕭隨英看柳素馨哭,內心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他曾經因為她很傷心,但囝囝把他的心補起來了,他現在又完整了,看到昔日放在心尖上的人,已經不會動搖,甚至覺得有點陌生,柳素馨是這樣的個性嗎?左一句「大肚容人」,右一句「三妻四妾乃屬平常」,都已經跪在地上了,還想擠對囝囝?嘴上說著不求名分,但前一句卻是「側妃也好」,側妃就僅僅居于王妃之下,她怎麼會以為事到如今,她還能當上敬王府的側妃?還覺得委屈了她自己?

柳素馨是不是對自己太有把握了,她是不是覺得自己一定還想著她?

蕭隨英覺得很荒唐,但也知道是自己孩子少,母後心急,于是道︰「母後,兒臣跟王妃還年輕,以後會再生孩子的,至于這朱小姐,哪里來哪里去吧。」

柳素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哭泣更甚,「隨英,你就當幫我一個忙,幫幫我,我听說你出面給虞嬌當保人,她才得以再嫁不用守寡,你對虞嬌都能如此,不要對我這樣絕情,我求你了。」

蕭隨英溫和道︰「本王收了你,勢必會讓王妃傷心,現在本王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王妃。」

柳素馨怔住,眼淚掛了一臉,狼狽已極,「你以前說過會對我好的。」

「你入宮了,我們自然沒有以後,沒人會永遠停留在以前,我們都在往前走。」

柳素馨張開嘴巴,想說什麼,卻是沒說出來——依照她對蕭隨英的了解,這話已經說得很斷然了,意思是當她入宮那天,他們就再也不可能。

不行,她不甘心。

蕭隨英怎麼可以輕易放下對她的感情,那個南蠻王妃算什麼東西……

「母後。」蕭隨英對著甘皇後行禮,「兒臣現在有王妃,膝下有哥兒姐兒,王妃八月又要生了,還是雙胞胎,兒臣一家和樂,不想破壞這樣的幸福,還請母後不要再給兒子安排暖床人選。」

甘皇後無奈至極,兒子連柳素馨這多年的想望都不要,可見真的是不要其他女人了,只好跟公孫茉說︰「記得,本宮要的是兒子。」

公孫茉順從應著,心情絲毫不受影響,剛剛看到蕭隨英的表現,她內心歡喜——自己現在在他心中的地位,是超過柳素馨了。

只要蕭隨英心里有她,她就不怕。

嫁到東瑞以來,第一次覺得這樣踏實,剛剛甘皇後要塞柳素馨給他,老實說,她不是不緊張,萬一他舊情難了,萬一柳素馨還是那抹白月光,她要怎麼辦?她不是對蕭隨英沒信心,她是對自己沒信心。

穿越到這里,又是降落在南蠻,她琴棋書畫都不會,這段日子,靠著現代人的小聰明想出些點子,又做了披薩、義大利面等等食物,也不知道這樣能不能籠絡蕭隨英的心。

看來,這些小招數還是有用的,蕭隨英拒絕了白月光呢。

話說回來,柳素馨原來這麼有心機,一直用「大度」,「三妻四妾理所當然」來逼她點頭,她又不是傻子,小氣就小氣唄,神經病才弄一個女人進府跟自己爭寵。

現在她有專心一意的丈夫,有對可愛雙胞胎,甘皇後雖然對她不順眼,但卻十分寵愛喜哥兒跟月姐兒——封後時得到的良田千頃,已經都過到兩孩子名下,喜哥兒拿三分之二,月姐兒拿三分之一,听說太子的毛良娣為此還氣得好幾天不吃飯,太子長子是毛良娣所出,但甘皇後什麼也沒給。

公孫茉很滿意這樣的人生,等兒女長大,成婚,想必她跟蕭隨英共通的話題就更多了。

她期待跟他一起過日子,一起成熟,一起變老,那想必是很有趣的。



春末夏初,天氣正好。

蕭隨英上朝了,公孫茉帶著兒女在花園後面玩幼兒專用的秋千——這個秋千也是她這個現代娘親拷貝來的,光祿卿夫人看到後大為贊賞,回去馬上給自己孫子做了一個,然後眾人到光祿卿府上參加宴會看到,又是一陣驚奇,光祿卿夫人喜孜孜的表示自己在敬王府上看到的,一來顯示自己聰明,看過一次的東西就記得,二來也是顯示跟敬王妃的交情。

光祿卿夫人有幾個才一兩歲的孫子女,如果現在多跟敬王府親近,那跟祈安郡王,福參郡主成親的機率就很大——小郡王跟小郡主才一歲多,已經進出御書房好幾次,文武百官一半以上沒進過御書房呢。

福參郡主愛撒嬌,最是黏人,一次大理正跟司農卿進入御書房要討論江南治水之事,小郡主黏著皇爺爺不肯松手,宮女一抱就大哭,一回到皇爺爺懷中就停住,雖然是鬧脾氣,卻讓皇帝開懷大笑,皇帝就這樣整個下午抱著福參郡主講國家大事,直到小郡主睡著,這才由宮女接手。

現在這對讓帝後喜愛不已的小娃,玩秋千玩得不亦樂乎。

秋千,哪個孩子不喜歡。

且公孫茉做的不是那種普通秋千,是公園給幼兒乘坐的那種,有座椅,有欄桿,整個圍起來的,寶寶放進去,輕輕推就會晃動。

兩兄妹樂得很,不斷發出笑聲,微風吹動他們細軟的頭發,公孫茉光是看著這景色,就覺得再世人生很值得。

又模模肚子,五個月了,懷著雙胞胎比一般人大得多,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雖然蕭隨英說了都喜歡,但為了甘皇後高興一點,還是男孩吧,三個男孩的話,應該可以阻止甘皇後想塞人進敬王府。

想到這里,公孫茉忍不住偷笑,想到那日蕭隨英對柳素馨說的話,她太滿意了,恪守男德,好夫君。

「郝嬤嬤。」一個小丫頭過來說,「側門有人想找您。」

郝嬤嬤奇怪,她在南蠻的丈夫跑了,兒子死了,跟隨著小姐嫁到東瑞,也沒特別認識誰,怎麼會有人找她。

想想,哎喲,一定是尤嬤嬤,光祿卿夫人的親信。

光祿卿的父親過陣子要辦六十大壽,實在是很難得的年紀,這尤嬤嬤一定是來問敬王妃喜歡吃什麼,這才好安排菜色。

于是她匆匆行禮,「老奴去去就回。」

公孫茉笑說︰「嬤嬤請便。」

原主溺水亡,被她這個現代靈魂頂上了——原主的母親雖然寵愛她,但畢竟有太多事情需要忙碌,上有公公婆婆,中有小妾姨娘,下頭除了自己生的五個孩子,還有十幾個庶子女,然後娘家的事情也得幫手,很多時候是郝嬤嬤陪著她。

公孫茉跟郝嬤嬤說過很多次了,不用這樣多禮,但郝嬤嬤還是很堅持,主僕就要有主僕的分別,親近是一回事,無禮是另一回事。

公孫茉簡直拿郝嬤嬤沒辦法,只能隨她了。

不一會,郝嬤嬤回來,面色如土。

公孫茉奇怪,「嬤嬤這是怎麼了?」

「老奴想單獨跟王妃稟告。」

春鴛,春鴛,春梅,春雪一听,當然知道意思,抱起小郡王跟小郡主這便退下——在敬王府,誰不知道敬王妃跟郝嬤嬤感情深厚,名義上是主僕,但情感可比母女,郝嬤嬤說話那是得听的。

公孫茉被弄得有點緊張,心跳快了起來,咚咚,咚咚,不能怪她不夠鎮定,郝嬤嬤一向穩重,臉色會這樣難看,肯定是出大事了。

郝嬤嬤表情凝重,「是田嬤嬤。」

公孫茉奇怪,「哪戶人家的田嬤嬤?」

「宣和公主的女乃娘,田嬤嬤。」

公孫茉彷佛听到雷響,轟隆隆的震得她的耳朵疼,一時間不敢相信,「宣和公主的田嬤嬤?」

入京接近三年,她過得太幸福,太安逸,有一次蕭隨英喊她「盈兒」,被她糾正為「囝囝」後,他就一直喊她囝囝了,日子過得愜意且舒適,已經差點忘了自己是冒牌公主,她不是公孫盈,她是公孫茉。

公孫茉身子一下冷,一下熱,突然間又有些憤怒,當初宣和公主逃婚,不顧旁人死活,現在自己過得好了,她又出現做什麼。

她張開嘴巴喘氣,過了好一段時間,這才開口,語氣仍是不自然,「田嬤嬤有沒有說想干麼?」

如果只是想要銀子,那還行,她可以把嫁妝換來的十幾間鋪子全部送給她,但如果要的不是銀子……

公孫茉皺起眉,「讓她進來。」

逃避不是辦法,她得解決這個問題。

她還想過,等她跟蕭隨英都老了,會跟他坦白自己是冒牌公主,可是沒想到還沒等到那一天,田嬤嬤先出現在她生命中了。

不管田嬤嬤為了什麼事情來,都不是好事,自己注定一輩子被田嬤嬤掐住不得翻身,可是讓她殺了田嬤嬤,她又做不出來,她是人,不是野獸,她不會隨便殺人。

心里焦急又難熬,不知道過了多久,總算看到郝嬤嬤領著一人進入後院,那人又瘦又小又黑,這是田嬤嬤?她記得田嬤嬤很胖。

宣和公主跟田嬤嬤帶了打賞用的幾袋金珠子逃亡,不要賭博,也夠安逸一生了,現在看來似乎過得不好。

直到人走近了,看著那黑瘦的臉,公孫茉才終于確認了,是田嬤嬤沒錯,她瘦太多了。

就見田嬤嬤行了南蠻的禮節,「老奴見過朝陽縣主。」

郝嬤嬤怒斥,「大膽。」

田嬤嬤卻笑了,黑瘦的臉滿是諷刺,「朝陽縣主不會冒充久了就成了真公主,老奴行禮沒錯,敢問縣主安好?」

公孫茉告訴自己,不要生氣,懷著孩子呢,得心平氣和才行,「你來做什麼,有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

「朝陽縣主還是一如既往的爽快。」田嬤嬤笑著說,「宣和公主想見朝陽縣主一面。」

「宣和公主?」

「縣主莫不會是希望公主死了吧?公主還活著,原本我們進京只是想討個活路,卻沒想到打听到敬王妃得寵,又打听到當年的陪媵朝陽縣主死于江南,公主聰慧,猜到丁大人可能以縣主代嫁,派老奴過來探探,沒想到真是如此,敬王府真的有一個郝嬤嬤,老奴還順利見到了縣主,老天有眼,讓朝陽縣主過得好,現在就能盡力幫宣和公主了。」

郝嬤嬤一臉不敢相信,「田嬤嬤,你捫心自問,這是人話嗎?」

田嬤嬤陰惻惻的笑了,「朝陽縣主偷了宣和公主的人生,已經偷了三年多,當然得歸還人情,宣和公主沒直接報官鬧大,已經看在從姊妹一場的分上了,現在是公主給縣主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這是命令,可不是要求。」

公孫茉只覺得一股怒氣涌上,憑什麼自己要幫宣和公主,當初她自私逃婚,弄不好就是兩國大動干戈,都不知道要死多少百姓,南蠻十萬小國,完全覆滅都有可能,現在還有臉出現,還有臉要自己幫她?

可是,可是,自己哪來的立場拒絕?

她覺得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要求再過分,自己都不能不點頭。

她有丈夫,有孩子,她不能讓任何人破壞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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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真公主現身

山璞庵內的廂房,公孫茉與宣和公主見上面了。

宣和公主以前是南蠻出了名的美人,擅長射獵,體格健美,但此時看來萬分憔悴,瘦到臉頰凹陷,眼神中也沒了光彩,十分委靡。

原本要來跟宣和公主理論的公孫茉心軟了,不管怎麼說都是一家人,想必宣和公主只是要錢財,自己現在手上資產不少,資助她一些不是不可以。

她手上除了鋪子的收入,蕭喜跟蕭月食邑的稅收,甘皇後另外給了良田千頃,累積起來已經上千兩,另外主要是蕭隨英的資產,五千食邑不過零頭,甘皇後在後宮中多年所得之賞賜,多半給了這小兒子——大兒子封為太子,將來有萬里江山,自己的私房給這小兒子,也很公平。

公孫茉在東瑞京城的富貴生涯已經三年多,夫唱婦隨,和諧美滿,膝下一雙兒女又活潑可愛,雖然甘皇後不太喜歡她,但這不妨礙她過得好,居養氣,移養體,她過得是比在南蠻時候好多了。

一個公主,一個縣主,公主現在樣子像乞丐,縣主卻成為堂堂王妃,落在本來高人一等的宣和公主眼里,什麼心情可想而知。

宣和公主眼神怔忡,好像怎麼樣都無法集中注意力。

公孫茉心想,這樣是兩兩相望到什麼時候,她下午還得回府呢,于是主動開口,「公主,三年多前為何私逃?」

這件事情不弄個明白,她死也不瞑目。

自己這幾年固然平安,但是當初若不是霍大人想出方法,南蠻或許已經覆滅,那是舉國的悲哀。

當初,是宣和公主自己點頭出嫁的,不然琴瑤公主,鳳熙公主都搶著要這門婚事,也不會讓宣和公主遠嫁。

南蠻小國,哪怕堂堂公主的生活條件都比不上東瑞富戶,何況未來的丈夫還是王爺,東瑞的王爺听說食邑五千戶,光收入就已經直逼南蠻年年稅收的四分之一,這些銀子拿來花用,豈不爽快?

眾位公主中,最積極的就是琴瑤公主,生母黃貴妃上下打點,務求外務大臣給琴瑤公主說好話,卻沒想到南蠻皇後出手,把這親事給了自己的宣和公主,而且宣和公主也一副很願意的樣子。

就是因為宣和公主看起來太願意了,所以沒人想過她會逃,不然丁大人晚上就會派人去守住門口,不會讓她在前一天走人——前一天哪,想逃不早點逃,讓他們想想辦法補救,而是花轎來之前的一天,存心殺得他們措手不及。

公孫茉不得不去想,宣和公主就是故意的,想害死他們。

宣和公主眼神空空的開口,「我與伍大有情,已經……他一路追趕送嫁隊伍,但他要申請路引,總是慢上幾天,直到我大婚前一日他才趕入京城……我從沒想過要遠嫁,是母後逼我的,她說這麼好的親事不能給黃貴妃的女兒拿去……」

公孫茉睜大眼楮,伍大,那不是皇宮侍衛長嗎?

年紀輕輕就受到提拔,但她不記得他的長相,他是跟宣和公主日久生情了嗎?

宣和公主擅長射獵,是不是因為只有射獵,她才能光明正大的跟伍大並轡而行?

公孫茉現代人的靈魂又被觸動了,原來宣和公主心里有人,那不願嫁也在情理之中,南蠻皇後跟黃貴妃纏斗多年,自然不允許這門好親事讓黃貴妃的女兒奪去,哪怕自己的女兒再不願意,也得嫁。

宣和公主木木的繼續說︰「以前宮中常有西瑤的女說書先生,說起西瑤民俗,我真心向往一個男女平等的地方,听說西瑤就是那樣的好地方,女人可以出門做生意,可以上酒樓吃喝,丈夫打妻子,妻子還能告官,丈夫想買小妾姨娘,還得得到妻子的同意,我覺得那地方很好,伍大也同意,我們把金珠子拿了,這就騎馬快行,雖然是敬王大婚前一日,京城守備森嚴,但嚴格的是入城,出城倒是什麼都不看,我們打點了一下,就輕松通過關卡,然後一路騎馬向西。」

宣和公主的語氣好像在講一個很遙遠的故事,「剛開始伍大也很好,我們買了宅子,還頂下一個小鋪子做生意,可是生意真的很難做,一直在賠錢,等我們金子用完後,他就開始整天跟我發脾氣……」

公孫茉驚愕,伍大跟宣和公主發脾氣?

她想起現代媒體上會報導的那些窩囊男人,沒辦法從女人身上擠出錢來,就開始打罵女人,說她沒用,要她想辦法,不然就給她好看,沒想到宣和公主突破身分限制的自由戀愛,下場也是這樣。

為什麼要做生意呢?南蠻皇後準備了一小箱子的金珠子,慢慢兌換成銀珠子使用,一輩子衣食無憂。

公孫茉忍不住道︰「做生意不保賺的,看到別人風光,但慘賠的人更多。」

「我也是這樣想,可是伍大說大男人不能整天窩在家,得有事情做,我想想也有道理,想著人總要吃飯,就開了飯館,可是生意很差,食材常常放到壞掉,大把蔬菜魚肉往外扔,我心里疼,但又不能說,一說伍大就要生氣,說我看不起他。」

公孫茉心想,來了,窩囊人的特征︰對女人大吼「你看不起我」。

宣和公主這些年想必也被折磨得狠了,以前是自稱「本公主」,現在說「我」,大概是自稱「我」已經成了習慣,所以沒能改過來。

「母後給我準備的金珠子,兩年多就用完了,我讓伍大去找工作,西瑤很缺人力的,各鋪子,商戶,都在找人幫忙,他也不肯,說堂堂三品侍衛怎麼可以在鋪子當店小二,只叫我把玉佩典當,他知道我還藏有一塊父皇給的玉佩,我沒辦法,只好把玉佩當了,然後……」宣和公主不語了。

公孫茉等了一下,宣和公主才又再度開口,削瘦的臉龐閃過一絲陰狠,「那不要臉的居然買了個大姑娘回來,說我兩年都沒懷孕,伍家的香火可不能斷,當晚把我趕去後罩房,帶著那賤人在主臥室圓了房,我想去告官,沒想到他把我打了個半死,我出了好多血,田嬤嬤帶著大夫來看時,大夫才說這是小產,我得好好養上半年。」

公孫茉眼楮睜大,已經為人母的她完全知道有多痛。

當時嫁入敬王府,半年無孕,她已經十分焦躁,何況是宣和公主,兩年多了這才懷上第一胎,居然被伍大打沒了。

公孫茉想起兩人過去種種,在南蠻一起讀書,一起學騎射,雖然不是特別親近,但也是看著彼此長大,她沒想過宣和公主的人生會這樣悲慘。

公孫茉伸出手,覆蓋住宣和公主瘦骨嶙峋的手,「然後呢?」

宣和公主眼神閃過一絲痛快,「我把他跟那賤人一起殺了。」

公孫茉睜大眼楮,「殺了?」

宣和公主恨恨的道︰「那樣的畜生,死不足惜,我是愛他,才願意侍奉他,他還真當自己是富貴公子出身,糟蹋我就要想想自己有沒有那個命活著。」

公孫茉心里一陣嘆息,當初宣和公主真的不顧一切跟著伍大走,沒想到換來這樣的結果,也不過短短兩年而已,就讓人受盡了傷痛。

她不同情伍大,渣男該死。

可是那個大姑娘,不管什麼國家,女子總是弱勢,她也只是一個被交易的可憐人。

「公主別想過去了。」公孫茉听了她的遭遇,心里也氣不起來,「以後在京城我會張羅,給你弄個新身分,再請官媒媒合一個忠厚老實的人,公主現在才二十歲,重新開始還不會太晚。」

宣和公主語氣冷冷,「我听說東瑞鼓勵寡婦再婚,還會安排這些再婚家庭往來,當作彼此支撐,你是打算這樣安排我嗎?」

公孫茉連忙道︰「當然會找大戶人家,年輕公子喪妻的也不少,到時候由我出面做保,一定讓公主嫁個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宣和公主扯扯嘴角,「我倒是有一個,你幫幫忙。」

公孫茉來了精神,「公主請說。」

「就是敬王。」

公孫茉一怔,什麼意思?腦袋一下轉不過來。

宣和公主愁苦的臉蛋總算露出笑容,「我入京已經一個多月,听說敬王眾多愛民事跡,而且他本人謙虛,都說是跟府中清客商量而來,謙虛之人,想必不會自大驕傲,配得上本公主。」

公孫茉心中一凜,宣和公主的自稱又從「我」變成「本公主」了,其中的威脅意思太明顯了。

深呼吸了幾口氣,她嚴肅地道︰「敬王已經是我的夫婿,公主別開玩笑。」

「男人三妻四妾,再平常不過,本公主已經打听到東瑞王爺可以有一個正妃,兩個側妃,四個妾,通房不計,而敬王府現在只有南蠻來的『宣和公主』。」宣和公主笑了,「你說,要是敬王知道自己娶的不過是個縣主,這個婚姻從頭到尾都在耍他,他是會待你如初,還是勃然大怒?」

公孫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公主若揭穿我,東瑞恐怕會對南蠻起兵,到時候生靈涂炭,公主于心何忍?」

「那又怎麼樣?」宣和公主滿不在乎的回答,「父王只鐘愛兒子,對我們這些公主從來不屑一顧,母後整天只想著怎麼跟黃貴妃斗,關注黃貴妃的一舉一動,更勝于我——這婚事定下來前,我也苦苦哀求母後不要把我遠嫁,我想嫁給伍大,想在南蠻生活一輩子,可是母後說不行,因為若是讓琴瑤公主拿到這門好親事,黃貴妃會得意的,為了不讓黃貴妃得意,就必須犧牲我一輩子的幸福,你說,這是一個當娘的人說的話嗎?我是她女兒,她卻只把我當報復的工具。」

宣和公主緩了緩,又繼續說︰「本公主連伍大跟那賤胚子都殺了,你以為本公主還會在意什麼?南蠻人全死了我也不在乎,反正我現在孤家寡人,什麼都不怕,可是你不同,公孫茉,你現在過得很幸福,有丈夫,有一對雙胞胎,現在肚子又懷上了,我听說帝後很喜歡你的孩子,八月十五出生,福星閃耀整夜,好多人都看見了,你過得這麼好,應該不希望一點小事就壞了你的人生吧。」

公孫茉背後一下涼,一下熱,宣和公主完全說中她心中所想,她現在過得太美滿了,處處是軟肋。

舍不得蕭隨英,舍不得喜哥兒月姐兒,舍不得現在懷上的這對孩子,舍不得敬王府中平靜的生活。

宣和公主的眼神總算出現些光彩,「本公主也不為難你,不用你把敬王妃的位置讓出來,而是讓本公主進府一起伺候敬王。」

公孫茉不想點頭,但自己是假冒的,又沒有勇氣拒絕——面對一個不在乎南蠻覆滅的公主,她這個假王妃能做得很有限。

把宣和公主帶入府中?她不願意啊。可是自己如果拒絕,難保宣和公主來個玉石俱焚。

自己滿身牽掛,宣和公主卻是無牽無掛,這樣的人誰都拿她沒辦法。宣和公主繼續說︰「敬王側妃是正三品,得有官家出身的背景,這我也不為難你了,本公主讓步,那就貴妾,我都打听好了,貴妾身分不論,你給我弄張戶籍就行。」

公孫茉喉嚨干干的,說不出話來,滿心不願意,但又覺得宣和公主掐住自己的脖子,自己無法斷然拒絕。

「本公主今日就要進敬王府,今日就要伺候敬王,還有一件事情,將來本公主生了兒子,你要說服敬王立本公主的兒子為世子,將來繼承敬王的爵位,這兩件事情做到了,你就可以繼續當敬王妃,不然本公主就來個魚死網破,反正我也沒什麼好失去了。」

宣和公主頓了頓,臉色轉為嚴厲,「公孫茉,你也別想著滅我口,我已經交代過田嬤嬤,並且把能夠證明我身分的信物交給了她,我三日內沒傳消息給她,她就會揭穿你假冒公主之事,最後呢,你死,你兒子死,你女兒死,你在南蠻的爹娘也得死,看看你是要給敬王張羅貴妾,還是要跟我這個毫無牽掛之人斗到底。」

公孫茉回到敬王府時,蕭隨英已經下朝,她懷著孩子,也不敢走快,只覺得有點不巧,她今日外出,皇帝也剛好今日沒叫蕭隨英去御書房。

問起敬王吃中飯了嗎?溫長史謹慎回答,已經用過,按照敬王崇簡的意思,只上了八菜兩湯,素的是姜汁蓮藕,白花玉參,南瓜金針,銀芽炒絲,葷的是七彩釀豬肚,茶香子雞,清蒸魚片,油熾蝦,湯品是銀耳杏汁白肺湯,綠豆百合湯。

公孫茉點點頭,還可以,東瑞的一品王爺用餐是十六道菜品,四道湯,兩年前蕭隨英改了習慣,說也吃不完這麼多,不要浪費,也算給孩子積點福氣,公孫茉當然從善如流,敬王府就改了規矩。

公孫茉又問了溫長史王爺幾時回來的,今日下午有沒有約人談話,溫長史一一回覆,直跟到主院的垂花門前,公孫茉才揮揮手讓他去了。

踏上階梯,眼看著正房就在眼前,公孫茉心思不由得煩亂起來——宣和公主跟田嬤嬤就在附近的客棧,她說了,今晚就要伺候上,不然明早她便去官衙敲大鼓,那麼自己平順而幸福的人生就結束了。

欺君可是大罪。

她怕死,怕見不到喜哥兒月姐兒,怕跟蕭隨英分離。

公孫茉嘆了一口氣,「郝嬤嬤,你說我該怎麼辦?」

郝嬤嬤臉也很苦,快四十歲的人了,真沒想過會有這種事,「為今之計,只能先听宣……盈小姐的話了。」

「可是,她不只要跟我分享丈夫,還要世子之位,我……」

「王妃,只能先度過眼前的難關,其他的日後再提。」郝嬤嬤勸道,「老奴見她神色不同以往,恐怕什麼都做得出來。」

公孫茉默然,她也是這樣覺得。

宣和公主已經不是昔日那個講道理的人了,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怕,而自己呢,幸福了三年多,一身牽掛,什麼都舍不得。

她跟蕭隨英一夫一妻,琴棋書畫詩酒花,日子甚是逍遙,無論如何不想敬王府多出第三人,還是一個勒住自己脖子的人。

何況她現在除了是人妻,還是人母,世子之位是喜哥兒的,她這個娘也不想讓出來。

公孫茉覺得好煩,好討厭,明明是宣和公主自己不要這樁親事,現在又要轉頭討回,可是自己偏偏拿她沒辦法。

腳步好沉重,心里也是,她在今天就得想出辦法讓公孫盈入府,不然等到明日天亮,她公孫茉就等著拘入大牢。

蕭隨英會變成京城的笑話,喜哥兒跟月姐兒也會因為有個罪人母親,抬不起頭來——不行,她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郝嬤嬤,你去客棧把公孫盈帶來,不帶田嬤嬤,不管她們怎麼堅持,只準公孫盈一人進府,給她安排在落花苑,派兩個丫頭去伺候她,春響跟春曉吧。」

郝嬤嬤一臉心疼,但也沒辦法,宣和公主今日那狠勁她也是看到的,如果王妃不從,郝嬤嬤完全相信明早衙門的大鼓會響起,現在的狀況就是光腳不怕穿鞋的,宣和公主不怕死,但王妃牽掛太多,舍不得。

郝嬤嬤又安撫了公孫茉幾句,這才轉頭去了。

公孫茉跨出艱難的腳步,想見蕭隨英,但又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他如果知道自己娶了個假公主,一定很失望。

她雖然想相信蕭隨英,想過干脆把事情坦白,可是公孫盈什麼都不怕,就怕她鬧得太過分,她在南蠻的家人會受到連累……

無論如何,她今天得先穩住公孫盈,再想想有什麼方法可以解決這件事。



公孫茉進了花廳,春鴛等幾個大丫頭紛紛行禮。

蕭隨英在案頭寫字,听到動靜抬起頭,對她一笑,宛若春風,溫暖和煦——公孫茉突然一陣委屈,這麼好的丈夫,今天卻要把他推往宣和公主那里。

她一定要努力地想,一定要找出辦法解決,欺君是死罪,她現在還不能死,至少要等她看到孩子們都成婚,不然怎麼想都不甘願。

公孫茉打起精神,「皇上今日怎麼沒找你去御書房?」

「要事都在朝上說完,我把你前兩日跟我提的『獄中學習」的概念當朝提起,眾臣都很贊成,沒人有異議,自然不用再到御書房討論。」蕭隨英意氣風發,「囝囝真聰慧,這要是出得牢獄時有個一技之長,就不太會走回頭路,對社會安定而言,大有助力。」

公孫茉想,能幫上忙太好了,不然可惜了她現代人的智慧,「連方國公也被說服?」

方國公是公認的反對王,任何人任何事他都要反對,以顯得自己見識不同,就拿江南治水之事來說,朝臣都贊成要去治水,不然半年旱,半年澇,那真不是人過的日子,只有方國公表示不必治水,反正治水又不保永久無災,何不順其自然?

蕭隨英像是想起什麼好笑的事情,「父皇對這個建議很欣喜,方國公只是喜歡反對,但不是沒眼色,父皇如此高興他還反對,不等著挨罵嗎?」公孫茉笑了一下,然後心情又沉重起來,做了幾個深呼吸,「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討論一下。」

「你我夫妻,不必如此見外。」

「雖然現在我已經生了兩個,可就算肚子里的生出來,那王府也才四個孩子,實在太少了,我看幾位皇子膝下都是十幾二十個,不如我給你張羅個貴妾,你看好嗎?」

「不好。」蕭隨英回答得很快,「母後又逼你了?」

「沒有沒有,上回朱小姐的事情後,母後沒再跟我提這事。」雖然她也對找理由這件事情很煩惱,但不能誣賴甘皇後。

「還是哪個不長眼的夫人在你面前胡言亂語?」

「……也沒有。」

蕭隨英審視她的臉,研究似的看著她,「愛吃醋的宣和公主要給本王張羅侍妾?」

公孫茉苦笑,愛吃醋的不是宣和公主,是朝陽縣主。

猶豫了一下,公孫茉期期艾艾的開口,「就是我見皇城高門大戶,也沒人一夫一妻的,說出去都是我不懂事,不知道該張羅,我想著喜哥兒跟月姐兒漸大,很快的就要入宮啟蒙,不能讓他們給人笑說母親是個小心眼,我,我也不想有人當姊妹,可是總要替孩子打算,外人會說兩個孩子有個連妾室都容不下的母親,如此小氣,能教出什麼樣的人來。」

蕭隨英實在奇怪,但也不得不承認公孫茉說得有道理,兒女要長大了,不能有個專一的糊涂父王,一個吃醋的小氣母妃,傳出去都是不好听的。

可是讓後院多出第二個女子,他沒想過。

從小在皇宮長大,蕭隨英最早的記憶是當時身為婕妤的母親帶著他們兩兄弟夾著尾巴生活,婕妤的位分不上不下,母親要保護他跟皇兄,總是過得小心翼翼,他不止一次看到母親跟程皇後下跪討好,為的還不是他們兄弟倆。

孩子是同一個母親生的,都會起爭執了,何況不同母親?他再收個侍妾,讓喜哥兒月姐兒多幾個異母兄弟,這樣對孩子真的好嗎?

他覺得不好。

可是囝囝看起來真的很苦惱,他第一次看她這樣——她一個南蠻王妃入京,處處被規矩束縛,想必也承受了很多壓力,畢竟人言可畏。

話說回來,她怎麼會突然這樣想,過去母後提了好多次,她一次也沒屈服過,居然在短短時間改變想法,她是遇到了什麼人,還是遇到了什麼事?

她給他一種感覺,就是在執行任務,無論如何得給他張羅侍妾?

他的王妃……有煩惱了?

蕭隨英心想,如果自己不收侍妾帶給她這樣大的困擾,那府中多一個人吃飯也沒什麼,至于他的王妃為什麼苦惱至此,他會出來的。

他喜歡她巧笑嫣然的樣子,不像現在一臉苦大仇深,還要假意微笑,如果他連這都看不出來,他就白當她三年多的丈夫了。

于是他點點頭,「那你就安排吧。」

公孫茉心里放下大石,總之今天得讓宣和公主進府,免得她明日去衙門敲大鼓,日後一定可以找出辦法解決,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蕭隨英就這樣答應了,她又覺得有點難過,自己對他難道不夠重要,他心中還有空間再容下別人?

想到這里,她暗罵自己,公孫茉你在想什麼,這樣不是解決了問題嗎?不然他堅持不肯,自己就等著欺君的罪名。

又放心,又失望,公孫茉過了一會兒才說︰「那我就去張羅。」

「也不用急在一時。」

「打鐵趁熱啊,免得我反悔了,這樣對孩子以後不好,將來喜哥兒長大要說親,人家說起婆婆獨寵,恐怕都不願意把女兒嫁過來了。」

蕭隨英大笑,「喜哥兒以後是本王的世子,哪怕找不到人,不急。」總得給他幾天時間,他才能弄清楚囝囝發生了什麼事情。

「王爺,好事不能拖。」

「你是不是已經有了人選?」

公孫茉點頭,「今日去山璞寺買回來的,師父說此女八字旺夫,我想著方國公近日老針對你,買來給你添好運。」

蕭隨英點點頭,所以囝囝今日去了山璞寺,帶了誰去,又見了誰,他可得好好打听打听,他的囝囝看似大度,其實最小氣不過,一次晚上她夢魔,他把她搖醒,她居然說夢見他收貴妾了。

他收個貴妾,是讓她不安到要夢魔的事情,現在主動說要給他添人,簡直匪夷所思,不可能的,其中必定有古怪。

宣和公主已經入府半個月。

公孫茉這半個月就沒一日好過,總是很沉重,總是放不下心,覺得自己雖然解決了眼前的難關,但放個狼子野心的人在府中,將來自己恐怕也是要被反噬一口,只是宣和公主的威脅迫在眉睫,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小孩子很敏感,下午的游戲時間,蕭喜跟蕭月緊緊貼著她,女乃娘拿他們最愛的玩具逗弄也不要。

公孫茉看著兩女圭女圭一雙清澈碧綠的眼楮,心想,母親不會認輸的。母親一定會想出方法來,保住你們兄妹一世順遂。

「王妃。」春鴛進來稟告,「盈姨娘求見。」

這半個月,公孫茉最害怕的就是宣和公主要來見她——當初她不管南蠻十萬人口死活,自己後來在西瑤過得不好,現在又回頭什麼都要,偏偏自己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殺人滅口她做不到,她兩世為人,相信鬼魂,相信報應,她殺了人如果只報應在自己身上,她可以承受,可萬一老天爺是把災禍降臨在蕭隨英,喜哥兒跟月姐兒身上,那她不管輪回幾次都不會原諒自己。

公孫茉意示女乃娘把蕭喜蕭月抱去耳房,她不想讓孩子見宣和公主。

就見貴氣裝扮的公孫盈進來,半個月沒見,已經恢復了不少元氣,胖了些,精神也比較集中,就見她在僕婦的注視下行了禮,公孫茉知道她一定有話說,沒辦法,只能讓人都退下。

春鴛走在最後,順道關了格扇。

宣和公主也不客氣,「你的下人伺候你可真用心,本公主那兩個死丫頭見我沒賞賜,愛理不理。」

公孫茉只能安撫她,「春響跟春曉也是敬王從皇宮帶出來的,你不滿意,我再給你換就是。」

「不用換,本公主要錢,給幾袋金珠子,有得打賞,自然听話。」

「好。」

「還有,本公主打听到你入府後買了十六間鋪子,那應該是本公主的嫁妝吧,還給本公主。」

「好,我明早就派人過戶,以後收帳直接送到你那里去。」

哎,她就知道沒這麼好的事情,宣和公主的要求肯定會一直來,自己這個假王妃就得一直替她辦事。

沒立場說不,因為自己有個大秘密掌握在她手掌心。

宣和公主自己倒茶,喝了一口,「我听說蕭喜跟蕭月各有兩千食邑,那我將來生的孩子,也是兩千食邑嗎?」

「那要看皇上意思,給了封號才有食邑,就像瑜王的九個兒子,只有瑜王妃的大兒子被立為世子,其他的都只是普通皇孫,連封號都沒有,沒封號就沒食邑,若是人人都出生就封賞,東瑞的財政不足以負擔。」

「也有道理,總之到時候本公主不管生男生女,你都要給我張羅來,我的第一個兒子除了是郡王,也必須是世子,這點不能改變。」

「這不是我能作主的,我又不是皇帝。」公孫茉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宣和公主現在好像一個野蠻人,什麼都要,什麼都講不通,「皇帝的親生兒子,都沒幾個封王,何況是孫子,現在東瑞皇孫至少上百人,怎麼可能人人受封。」

「不然你把蕭喜的食邑給本公主的兒子也行,總之,本公主的兒子不吃虧,敬王府最好的東西都得給他。」

公孫茉緊緊的握住帕子,告訴自己不要發火,不要發火。

想想喜哥兒跟月姐兒白女敕的臉龐,碧綠的眼楮,很好,為娘很強,為娘無論如何都會保祝你們該有的。

食邑,世子之位,一樣她都不會讓。

「本公主今日來找你還有一件事情,雖然我入了敬王府,有個新身分,也當上了妾,可是敬王只來看我兩三次,晚上從不留宿,這樣我如何有孩子,你得給我安排,公孫茉,本公主不听借口,只听結果。」

公孫茉冷冷問道︰「敢問公主,當年我們還在南蠻時,皇帝可曾听過皇後建言?」

宣和公主一怔,當然沒有。

她的父皇乾綱獨斷,說出的話不容反駁,偶爾母後伺候不如他的意,一個巴掌就打下來,母後在後宮中雖然是母儀天下,但在父皇眼中,不過是一個穿著華服的小老鼠,任其欺侮。

「可是本公主听說,敬王待你甚好,你在府中地位高,夫妻平起平坐。」

公孫茉冷著臉說︰「公主不信可以再去打听,王爺這陣子都歇息在書房,也沒到我這里來。」

宣和公主皺起眉,「本公主不管,反正本公主這個月沒能伺候上,一樣大家一起死,公孫茉,你不要以為本公主做不出來,也不要想用什麼緩兵之計,本公主沒那麼好騙,別忘了本公主在這世上無牽無掛,本公主有孩子,你才有機會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大,同樣的事情本公主不說第二次,你求也好,勸也好,甚至下藥都行,總之敬王要來本公主房中留宿,你沒辦法,那就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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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9 00:09: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御前救妻子

秋初,天氣漸漸轉涼,尤其黃昏時分更顯得舒爽,公孫茉常在這時間帶蕭喜跟蕭月來玩秋千。

至于讓蕭隨英去看宣和公主之事,她勸了幾次,每次蕭隨英都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她心中有鬼,說了兩三次後不敢再勸。

然後宣和公主又來逼她,公孫茉也只能說,讓她先把身子樣貌養起來。

原本只是一句拖延的話,沒想到宣和公主居然听進去了——自己的容貌不若以往,難怪男人不感興趣,等自己養回來,恢復昔日的美貌,就不怕蕭隨英不動心。

公孫茉總算松了一口氣。

她讓人請了太醫來看,結果就是宣和公主身體甚虧,太醫甚至很含蓄的說了宣和公主流產過的事情,說不好好調理,以後就算有孕,那也留不住。

宣和公主听了不死心,公孫茉只好讓她自己出去找人診治,據春響說,那日足足找了城中四個有名的婦科大夫,說的都差不多,長期郁結于心,加上滑胎,現在想懷上是難上加難,調養個一兩年可能還有機會。

宣和公主回敬王府後,開始要求調理身體,這公孫茉辦得到,很快給了找了傅太醫,五日針灸一次,食補,藥補,雙管齊下。

宣和公主又要求讓田嬤嬤入府,這公孫茉沒答應,一個宣和公主已經很麻煩了,加上一個田嬤嬤,更是頭痛。

宣和公主兩相權衡,自己還有大好未來,不值得為了田嬤嬤就跟公孫茉撕破臉,于是暫且算了。

公孫茉也算逃過一劫。

傅太醫說了,盈姨娘至少得調養一年,那就代表自己還有一年可以緩沖,這一年……

郝嬤嬤一直勸她給宣和公主下藥,讓宣和公主終身不孕,可是她兩世為人,知道這世界上真有因果報應,如果做壞事報應在自己身上,自己也認了,哪怕十倍的報應她都坦然接受,可萬一報應在蕭隨英身上呢?或者喜哥兒,月姐兒身上,那她永遠不能原諒自己,人要給別人留一條路,老天爺才會給自己留一條路……

「母妃。」蕭月軟軟開口,「看我。」

就見她雙腳一踢,那秋千居然蕩了起來。

蕭月得意洋洋,碧綠的雙眼映著夕陽西下,說不出的漂亮,就像透過翡翠看斜陽,美麗無雙。

看到孩子天真的模樣,公孫茉一下去了不少煩憂,「月姐兒好棒。」

蕭喜不服了,「母妃,我也會。」

小腿一蹬,也是蕩了起來。

公孫茉拍手,「喜哥兒看什麼東西一次就會,這點像爹。」

「皇祖父也說我跟爹爹像。」

蕭月嚷了起來,「我才跟爹爹像。」

蕭喜拉開嗓子,「我像。」

蕭月輸人不輸陣,「我像。」

兩娃兒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讓誰,公孫茉覺得好笑,喜哥兒雖然是哥哥,但也才一歲多,要讓一個一個歲多的女圭女圭理解「哥哥」,這實在太難了。于是她笑著安撫兩個孩子,「母妃來說,兩個都像爹爹。」

兩個小娃兒很滿意,縮了縮脖子,笑了。

看著自己兩個孩子,那麼可愛,那麼聰明,公孫茉心想,無論如何都要保護他們,宣和公主想要他們的食邑?不,那是皇帝賞給她的孩子的,她不會給。

東瑞國崇簡,對爵位分封更是謹慎,皇子都不見得有封號,何況皇孫,她的兒子是祈安郡王,她的女兒是福參郡主,這是皇帝賞給她兩個孩子的一生富貴,自己就算被宣和公主扼死了,也絕對不會讓出來。

「王妃,好消息。」郝嬤嬤過來,一臉喜氣。春鴛,春鴛等人自然識趣,早早退開。

郝嬤嬤低聲說︰「丁大人傳口信來了,他讓王妃再拖一段時間就好,他打算親自來京城把盈小姐帶回去,人已經在路上。」

公孫茉大喜,「真的?」

「老奴怎敢開玩笑,來傳話的是段侍衛長,丁大人沒跟他說事情的全部,只交代他如此轉達。」郝嬤嬤一臉欣慰,「丁大人是盈姨娘的啟蒙恩師,盈姨娘尊敬他更勝皇上,丁大人親自來,一定能勸得盈姨娘回心轉意。」

公孫茉太過欣喜,一下子血往上涌,整個人往後仰,直退了好幾步,這才站住,想想忍不住微笑,「丁大人德高望重,盈姨娘想必不會拒絕他老人家的建議。」

「老奴也是這樣想,我們當年從南蠻到東瑞京城,花了二十三天,現在丁人人只怕也是這個天數上下,恭喜王妃,只要再熬一個月,事情就都解決了。」

公孫茉喜不自勝,一時之間彷佛在夢中,她已經被困擾了整個夏天,還以為余生都掙月兌不開,沒想到丁大人願意千里迢迢來相勸。

南蠻皇帝重男輕女,不重視公主,丁大人在宣和公主成長的過程中,扮演了類似父親的角色,做錯會罵,但也不吝夸獎,他們一群共同啟蒙的皇家子女,大家對丁大人都是又敬又怕,丁大人親自來一趟,比什麼都有用。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她不用再勸蕭隨英去看看盈姨娘,也不用在看帳本時,就想起宣和公主那句「我的兒子女兒也要食邑,皇帝不給,就你給」。

她要開始給丁大人點平安香,祝福丁大人一路順利……

突然間,一陣喧諱聲傳來。

「讓開,通通讓開。」

「你們是誰,這可是敬王府。」

「來人哪,造反了,敬王府都敢進來。」

「這天底下除了御書房,還沒有本官去不得的地方。」

武人的喝叱,丫頭的尖叫,女官的威脅,還有小廝門推擠的聲音,誰也不讓誰,一聲高過一聲。

公孫茉覺得奇怪,敬王府邸,誰敢放肆,「春梅,你去看一下。」

不用春梅去,喧譚聲瞬間由遠而近,一隊皇宮侍衛氣勢洶洶的朝後院走來,模樣囂張。公孫茉皺眉,「把小郡王小郡主抱起來,回房。」

內心怦怦跳,什麼情形,誰不知道敬王是皇帝的兒子,太子的親弟,近年提出不少政見都被采用,居然有人敢這樣無禮。

一方內心又想,難道政局發生變化?不對啊,皇帝的幾個兄弟都在封地,京城除了皇帝能坐上龍椅,誰上去都是名不正言不順,何以號令天下。

不太可能有人造反,難道是蕭隨英今天在朝上大不敬?

也不可能啊,他性子沉穩內斂,怎麼可能把自己的父親惹得這樣生氣?

那隊皇宮侍衛的眼神,好像來拘禁犯人似的……

就見閻女官從後頭走出,滿頭白發,穿戴整齊,一張臉十分嚴肅,「奉皇後娘娘之命,拘欺君罪人公孫茉,公孫盈。」

公孫茉一呆,怎,怎麼會?「公孫茉」早死了,是個不應該在東瑞國的存在。

丁大人就要來了,明明最大的隱患就要解決了,宣和公主要回去了,她的身分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被揭穿?

是誰揭穿的?

宣和公主?不會,她一心在調理身子,何況把事蹟泄漏出去,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在外頭的田嬤嬤?可是她對宣和公主再忠心不過,跟著她在西瑤吃苦四年,怎麼會在主子要苦盡甘來時,捅主子一刀。

誰?還有誰知道她是公孫茉?

閻女官皮笑肉不笑,「朝陽縣主好手段,我東瑞上下都被縣主瞞得好苦,想必看我們這樣團團轉,縣主很得意吧?」

公孫茉覺得喉嚨很干,想否認,但又無法否認,原來事到臨頭會這樣可怕,原來事情揭穿的當下,會連辯解的力氣都沒有。

閻女官道︰「皇後娘娘有令,公孫茉,公孫盈下大牢,來人。」

蕭隨英今日下了朝,又在御書房待了一個多時辰,然後去城南拜訪劉先生。

劉先生知道官府打算在牢獄開辦學堂,好讓犯人出獄後得以謀生,十分贊同,學習的項目現在暫訂是木工跟廚藝,蕭隨英就是來請問劉先生願不願意去擔任指導,教導他們如何記帳,如何算利潤,此事乃有利民生,劉先生欣然同意。

蕭隨英很歡喜,在路邊飯館隨意吃了一碗面當晚飯,這才從城南打道回府。

馬車轉進巷子,已經是酉初時分。

回到府要先洗手洗臉,然後抱一抱囝囝,模模她的肚子,現在喜哥兒跟月姐兒應該吃完晚飯了,等他這個親爹陪玩,然後洗香香,接著哄睡。

如果囝囝現在肚子里的也是八月十五生,那以後就省事了,四個小娃一起辦生日宴,一年忙一次就好。

不知道是兒子還是女兒,蕭隨英想著如果還能是一對好就好了,那他膝下就是「好好」,很吉利,父皇年紀漸大,開始迷信,這能帶給父皇些許安慰……

「王爺,王爺。」溫長史的聲音急促地傳來。

馬車停了下來,車夫老汪奇怪的說︰「大人,您怎麼出來街上了?」

「王爺。」溫長史不等宣,自己掀開錦帳,「王妃跟盈姨娘因為欺君被抓了。」

蕭隨英一凜,「抓去哪?宮里,還是天牢?」

溫長史奇怪,王爺怎麼好像不是很驚訝,是問抓去哪,而不是問為什麼被抓,難不成王爺知道些什麼嗎?

雖然心里疑惑,但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刻,他趕緊道︰「是天牢,閻女官親自帶人來抓的,有皇後旨意,下官攔不住,只能讓閻女官把王妃跟盈姨娘抓走。」

「小郡王跟小郡主呢?」

「听說要帶去皇後娘娘那里,敬王府現在是一個大人都沒有了。」溫長史一臉自責,「閻女官有懿旨,品級又比下官高,下官沒立場阻止,請王爺責罰。」

「老汪,往天牢。」蕭隨英擺擺手,逕自道,「快點。」

溫長史連忙放下錦帳,退到路邊。

蕭隨英想著,這一天還是來了,比他想得快多,中午前他都跟父皇在一起,所以父皇是完全不知道的,這件事情的主導者是母後。

母後又是怎麼知道的?

他敬王府的人已經很少了,但還是擋不住消息外流。

想到天牢那骯髒處所,他心里又著急起來,那地方怎麼是囝囝能待的,何況她下個月就要生了。

囝囝,為夫一定保你。

心里不安,路程顯得特別遠,天牢距離城中快兩個時辰,就算老汪加快,一個半時辰也跑不掉,明明是涼爽的天氣,他卻覺得背後一層汗。

直到天色黑了,老汪這才停下馬車,「王爺,天牢到了。」

天牢規矩森嚴,但那是對平民百姓來說,親王的三龍令一拿出來,門衛嚇得說要去找監正,監正匆匆而來,哈著腰說敬王請進。

也不知道是天色漆黑的關系,還是天牢本就不見天日,里面很暗,只有幾支火把插在牆壁上。

明明天氣已經轉涼,但這兒還是很悶熱,且帶著一股臭味。

「敬王小心腳下。」天牢監正一路彎腰,他只是個小官,自己也沒想過今天會簽收了一個王妃,一個貴妾,然後敬王晚上到了,回去說給誰听,誰都不會信的,「下官給敬王妃安排了單間,在最里面,有窗戶,不會悶。」

「很好。」

天牢監正樂了,他若是能巴結上敬王,那日後豈不是飛黃騰達?听說最近就有關于監獄的新政要實施,自己可得好好把握機會。

蕭隨英走到最里面,牆壁上有火把,正好可以把人看得清楚,就見囝囝挺著肚子靠著牆壁,閉著眼楮不知道在休息還是在睡覺。

也是剛好,就在他想著要不要叫醒她的時候,她突然睜開眼,兩人四目相對,她眼淚刷地流下來。

她扶著大肚子,慢慢挪動到牢門口,哭泣道︰「你別生我的氣。」

看她這樣可憐兮兮的,他哪還生氣,何況他們三年多的夫妻,一千多個日子的相守,這些比名稱還真實。

蕭隨英拉了她的手坐下,「身子可還好?」

「還好。」

「跟我說說是怎麼回事?」

「我……我不是宣和公主,宣和公主在成親前一日逃婚,丁大人要我出家求恕罪,我不願,霍大人說那就代嫁,反正沒人知道……」公孫茉嗚咽,「我也想過要跟你坦白,可又不敢,我怕你失望……」

蕭隨英沒松開她的手,「你是誰呢?」

「我是原本陪嫁的媵妾,朝陽縣主公孫茉。」

「那囝囝……」

「囝囝是我的小名,因為我不是公孫盈,所以不想听見你叫我盈兒……」公孫茉臉眼淚一大滴一大滴落下,「王爺不要生我的氣。」

「這時候我又是王爺了,嗯?」

「我知道自己錯了,我死不足惜,我生完孩子就服藥自盡,哪怕是酷刑也願意忍,求王爺代為美言,不要遷怒我南蠻十萬人口。」公孫茉松開他的手,挺著肚子艱難的給他行了大禮,「當初代嫁只是因為交不出人,害怕兩國起干戈,絕對不是看不起東瑞,還請敬王垂憐我南蠻無辜百姓,不要因此發動戰爭。」

蕭隨英看著,內心居然是欣慰的——他的囝囝還是他的囝囝,自己面臨這樣的困境,不是求他給一條活路,是給南蠻百姓請命。

女子胸懷天下,何其難得。

蕭隨英搶在皇帝入睡前進了皇宮。

御書房中,閻女官奉甘皇後之命前來稟告,南蠻的宣和公主如何逃跑,送嫁的丁大人如何以朝陽縣主替嫁,鬧了半日,他們東瑞堂堂親王娶的只是一個區區縣主,而不是地位相當的公主。

宣和公主公孫盈跟個侍衛私奔,破了身子的人現在居然還返回來想伺候敬王,朝陽縣主公孫茉與其狼狽為奸,居然將那等伺候過人的髒人接進敬王府,還封為妾室,敬王房中大丫頭坦承,敬王妃常常勸敬王去公孫盈那,要是讓公孫盈生下敬王的孩子,皇帝又因為寵愛敬王封其為郡王,那簡直讓東瑞成了笑話。

再者,一個小小縣主也敢冒充一品公主代嫁,這完全是在糊弄東瑞國,藐視東瑞國,必須嚴懲。

快五十歲的皇帝已經很少發脾氣了,听完閻女官的敘述,還是大為震驚的拍桌怒斥,「大膽。」

跟閻女官幾乎同時進入御書房的蕭隨英連忙拱手,「父皇息怒。」

「這南蠻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焦侍中最會拍馬屁,現在看皇上生氣,連忙順著皇帝的話說,「代嫁都使得出來,存心看不起我們東瑞,可得好好懲戒一番。」

景太師連忙說︰「皇上息怒,龍體要緊。」

皇帝冷著一張臉,「公孫茉跟公孫盈捉弄我皇兒,罪不可恕。」

蕭隨英往前一步,「父皇要怪罪,兒臣也有罪。」

「怎麼說?」

「兒臣早知道王妃不是公主。」

簡單幾個字出口,御書房眾人迎來第二次震驚,敬王這個明面上的受害者居然早就知道?那他為什麼還忍著,應該馬上殺了公孫茉啊。

自古以來成親都是門當戶對,他們東瑞敬王堂堂一品,以親王之尊,怎麼能娶一個小國縣主?那不是讓天下人笑話?

「父皇可還記得前幾年兒臣提的那個所得稅以及軍人遺孀再婚?實施後我東瑞國稅收增加不少,得以擴張軍武,使得四海安平,當時雖說是府中清客建議,但其實就是公孫茉,當時兒臣跟她討論起這事情,她提出建議,並且表示這些政策在南蠻行之有年,當時兒臣已經知道她不是宣和公主。」

皇帝糊涂了,「說得明白些。」

「據兒臣所知,南蠻采取統一稅,士農工商,分職業繳稅,十頃田地跟百頃田地都一樣的稅額,而且南蠻女子比起東瑞女子壯碩,可以耕田,可以養家,因此他們不贊成女子再婚,她卻提出所得稅跟官媒媒合軍人遺孀的方法,並說是南蠻政策,堂堂一個公主,怎麼可能連自己國家的稅制跟政策都搞不清楚。」

天策將軍奇了,「這樣敬王殿下何以不立刻處死她?」

天策將軍自恃有功績,想把女兒許給蕭隨英當側妃,滿心以為蕭隨英會看在他的面子上答應,沒想到被當面拒絕。

都說蕭隨英寵愛王妃,不願納妾,但在天策將軍眼中,蕭隨英只是注重門第之見,不然實在沒道理,但此刻听來,敬王居然不是因為門第的關系?

蕭隨英繼續跟皇帝稟告,「雖然她不是公主,但確有非凡的見識,這幾年陸續提出的行車向右靠避免了不少馬車相撞跟行人糾紛,河口船只按照貨品的價值抽稅,而不是依照船艙大小抽稅,菜農果農的日子更好過,又規劃了市集,讓一些小商人有出路,乃至前些日子提出的獄中學習,都是公孫茉的主意。」

皇帝喝斥,「糊涂,怎麼可以跟個女子商量國家大事。」

蕭隨英知道,父皇極度看不起女子,所以每當公孫茉有什麼好主意,他才托說是府中清客建議。

他不想霸佔名聲,卻也知道在男尊女卑的東瑞,公孫茉不能出名,公孫茉一旦出名,就是她沒教養,會被京城貴夫人鄙視。

但此刻他必須說出真相,想起獄中的王妃,自己無論如何要保住她的命,保住南蠻國人的命。

「父皇。」蕭隨英曉之以理,「公孫茉聰慧至此,留著她對我們東瑞大有助益,這幾年她提出的主意幫了兒臣乃至于東瑞國不少忙。」

蘇伯方算是比較公正的,「微臣懇請皇上三思,此女聰慧,若善用其智慧,對我東瑞是一大助益。」

天策將軍十分不贊同,「蘇大人說這話不對,戲弄我東瑞親王,要是這樣都能饒過,以後人人都看不起我們東瑞,臣建議應該揮兵南下,滅了南蠻,把南蠻帝後拖到京城示眾,一番羞辱後,車裂處死。」

景太師嚇了一跳,「將軍萬萬不可,戰爭再起那可是生靈涂炭,就算南蠻十萬人小國,但我朝勢必也有損失,那些將士都是有家人,有妻子,有孩子的,平白失去了生命,讓家人如何是好?」

蕭隨英心想,就知道天策將軍要借題發揮,自從兩年前他拒絕納天策將軍的嫡女為側妃,天策將軍就不時針對他,現在囝囝出錯,讓他逮到機會,還不大加報復。

但自己可是皇帝的親生兒子,要說了解,在這御書房中,絕對沒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父親。

「父皇,以仁治國,天下來朝,近年四個小族前來依靠,都是因為我東瑞仁慈四海,話傳出去也有面子,強是為了不讓別人侵犯,但同時也得心懷仁德,才能在歷史上留下好名聲,兒臣誤娶之事有礙國家名聲,不能聲張,那這樣我們討伐南蠻就師出無名,外族只會以為我們想擴張疆土,此戰一起,四海動蕩,說不定會讓他們團結起來,一起跟我們拼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

蕭隨英頓了頓又續道︰「我東瑞歷經太祖皇帝開國以來的十余年戰亂,生靈涂炭,民不聊生,好不容易經過五十年休養生息,得以喘口氣,日子眼見要好起來,不值得為了一個縣主置天下于水火,父皇,爭討南蠻得三思。」

皇帝沉吟起來,他雖然很生氣,但隨英說得有道理。

公孫茉大膽代嫁,這絕對不能讓人知道,不然丟的是東瑞的臉,這樣他們爭討南蠻就師出無名。

萬一四海集結起來打仗,他東瑞就算最後能贏,也得付出巨大的代價,到底值不值得為了公孫茉這樣大動干戈?

焦侍中鑒貌辨色,知道皇帝已經動搖,連忙說︰「微臣站敬王一邊,皇上放了南蠻一馬,菩薩會賜福的。」

年紀漸大的皇帝听到菩薩賜福,動了心思——他還想多活幾年。

以往東瑞戰爭,都是異國來犯,不得不起兵抵御,那還有話說,但自己這回如果主動出征南蠻,十萬生靈就算在他的頭上了。

欽天監正說,祈安郡王跟福參郡主出生當夜,福星閃爍整夜,乃至于太陽出現都還隱隱可見,百年難得,可見是生來庇佑帝後的,自己如果殺了這福星的母族,將來孩子長大知道,恐怕也不會真心向著他。

皇帝動動眉毛,「難道就這樣算了?」

焦侍中瞬間懂了皇帝的心思,「皇上饒得南蠻人一命,必有福報,至于朝陽縣主之事,老臣有建議,把相關人事都處死就是,包括密報甘皇後的人也得死,然後留公孫茉一條命,讓她在大牢待著,對外就說敬王妃病重,不再見客,將來祈安郡王跟福參郡主知道生母犯大錯還有一條命,只會感謝皇上,福星心之所向,想必能護佑皇上長命百歲。」

蕭隨英道︰「父王,焦侍中說得在理。」

皇帝想了想,「可是公孫茉犯下如此大不敬之事,還能苟活,未免太便宜她了。」

蕭隨英想也不想就道︰「兒臣願到江南治水,以替公孫茉贖罪。」

「哦?」

蕭隨英拱手,「兒臣願意去江南。」

皇帝的老臉露出一點笑意,他為了江南之事已經煩惱十年,但治水牽扯上千萬銀兩,四萬人次的軍力,又不能隨便指派,不然攜帶大量人力財力到了江南,那要舉兵謀反都做得到,自己怎能安心,所以多年來不曾處理。

現在天下太平,當皇帝很爽快,他還想在這龍椅上多待幾年。

現在隨英願意去——他的母親在京城,兒女在京城,皇帝想著,他不會謀反的。

想了想,皇帝做了決定,「來人,宣秘書監,戶部尚書現在晉見,閻女官,代嫁案就交給你處理,留公孫茉一命,其余知情人士都斬了,你們幾個,回去都閉上嘴,要是日後有什麼消息流出,朕就找你們算帳。」

蕭隨英拱手,「多謝父皇。」

眾臣連忙下跪,「微臣不敢。」

蕭隨英到鳳儀宮已經很晚了——但他知道母後一定還沒睡。他們是母子,沒人比他們更了解彼此了。

顧姑姑給他端來了參茶,蕭隨英奔走一日,確實也渴了,拿起來一飲而盡—心下盤算著要怎麼跟母後開口。

甘皇後很快出來,穿著常服,頭發也只是簡單的束起,樣子也不像剛剛從睡夢中醒來,蕭隨英知道母後在等他。

「兒臣見過母後。」

「免了。」甘皇後慈愛,「听武公公說,你最近提的那個獄中學習很受到好評,你能出息,母後很安慰,現在好好的幫你父皇,以後好好幫你哥哥。」

「兒臣不孝,家里事情讓母後擔憂了,喜哥兒跟月姐兒呢,兒子想看看他們。」

「明天再來看吧,哭了一整晚,好不容易哭累睡著了,睡得不是很安穩,吵醒了又要哄,那幾個奴才累不算什麼事,兩個小娃睡不好,母後心疼。」

「多謝母後幫兒子照顧孩子。」

甘皇後笑了,「那也是母後的孫子,算不上什麼辛苦。」

蕭隨英想了一下,還是開門見山,時間實在太晚了,母後一向淺眠,他也不忍心耽擱母後休息,「敢問母後,是誰人來告公孫茉之事?」

在之前,蕭隨英只知道他的妻子不是真的公孫盈,但不知道真實身分是誰,但多年相處下來內心只有喜歡,他不是注重門第之人,便也不想追究。

直到盈姨娘入府,公孫茉那樣獨佔欲強烈的人還要推他進盈姨娘的房,他覺得奇怪,身為一個王爺,自然有自己的情報網,開始追查,消息一個又一個傳回敬王府,說盈姨娘是西瑤來的,盈姨娘昔日的鄰居說她是南蠻出身,盈姨娘在西瑤開過鋪子,還嫁過丈夫,丈夫跟小妾死于非命的當天,盈姨娘出走。

他就奇怪,這樣的人到底是怎麼樣掐住囝囝不放,讓囝囝收她為妾室,讀囝囝勸他入房,後來終于讓春鴛听到了盈姨娘對于囝囝的各種威脅,語帶不客氣,然後他順藤模瓜的找到了盈姨娘書信往來的田嬤嬤,田嬤嬤不堪用刑,全招了。

他當下就把田嬤嬤處死,至于盈姨娘,他打算找個理由,比如狩獵時讓她發生意外——盈姨娘已經有名分,不能無緣無故消失,不然頭號嫌犯就是囝囝。

南蠻的丁大人他也派人去截住,告知對方,他會處理此事,免得丁大人的異狀讓人察覺,反而引人懷疑起囝囝的身分。

沒想到在他處理之前,母後先知道了,母後一向注重宮廷規矩,一旦母後知道,誰都沒活路。

「是個宮女。」甘皇後一臉不高興,「她先去跟顧姑姑說,還有證據,顧姑姑帶她來見本宮,詳細盤問再無問題,也對照了朝陽縣主昔日的舊書信,的確是敬王妃的筆跡,人可以假冒,但筆跡可騙不了人,公孫茉跟公孫盈都已經認罪,母後可沒誣賴她們。」

「兒臣不是來責怪母後。」蕭隨英了解,一個皇後,母儀天下,自然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兒臣想讓母後把公孫茉接進宮中養胎,她下個月就要生了,天牢不夠干淨,兒臣擔心生產不順。」

甘皇後審視兒子的臉,「你是擔心孩子?還是擔心母親?」

「都擔心。」

甘皇後也是舍不得孩子的,公孫茉就算犯下大罪,但要生了也是事實,自己的親孫子,想想後道︰「趙女官,傳本宮旨意,提罪人公孫茉入鳳儀宮禁足,就讓她住在後罩房的中廂,好生照顧,不得怠慢。」

趙女官匆匆領命而去。

蕭隨英道︰「多謝母後。」

「公孫茉既然身分不配,就不能再做敬王妃,可你已經二十三,府中需要人打理,母後瞧著景玉如對你一片真心,不如就收了她吧,本宮跟景老夫人相交多年,也算了了她一番心思。」

「兒子不喜歡景玉如,以前不喜歡,也不會為了任何原因娶她。」

「難不成你還想留著公孫茉?她可是個罪人。」

「這些以後再說吧。」蕭隨英知道現在跟母後說起情愛,母後也听不進去,「兒臣答應了父皇去江南治水,只怕要兩三年時間,喜哥兒跟月姐兒,還有公孫茉現在肚子里的雙胞胎,都要請母後多加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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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9 00:09: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悲傷的現實

公孫茉在大牢中,半夢半醒的突然被人拉起,一睜開眼,就看到閻女官——今日就是她帶頭來扣押她和宣和公主的。

閻女官一臉嚴肅,滿頭銀發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的模樣讓人望之生怯。

「還能自己走嗎?還是得用軟轎?」閻女官的聲音低低的,回蕩在牢中很是驚悚。

「能自己走,要去哪?」

閻女官知道這是罪人,但她對甘皇後最是忠心不過,想著這罪人月復中懷有甘皇後期待的雙胞胎,那自己就得好好對她,「入宮養胎,敬王跟皇後娘娘求了。」

「我,我能不能回敬王府養胎?」

「不能。」

「那我能不能再見敬王一面?」

閻女官耐住性子,「敬王在鳳儀宮等你。」

公孫茉突然不怕了,只要他不怪自己冒名代嫁,那什麼都能商量,他們膝下有喜哥兒跟月姐兒,可是一家人。

閻女官雖然不苟言笑,但安排卻是妥當的,來接她的是皇後的馬車——已經到了宵禁時間,只有代表皇家的明黃色馬車可以街道穿梭。

公孫茉上了車,听見閻女官吩咐車夫,小心駕駛,馬車開始轆轆往前。

夜已經很深了,但公孫茉此刻一點睡意都沒有,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怎麼樣,生了孩子被處死,還是被放逐,蕭隨英有沒有勸得皇帝不要對南蠻出兵,還有喜哥兒跟月姐兒,她听到孩子要被抱去鳳儀宮,她還想見孩子一面。

憂心忡忡中,又過去許久,她知道天牢在城南,城南距離皇宮以及敬王府所在的城中相距甚遠。

終于,馬車停了下來。

公孫茉換上了人力車,閻女官跟幾個跟隨的內侍邁開步子跟上,而她捏著帕子,心里不安,可是又無計可施。

終于轉過了一條狹長的宮道後,車子停了下來,一個內侍過來扶她下馬車,她忍不住看了天際一眼,一輪明月,她總有種感覺,今天是最後一次看月亮。

閻女官低低的聲音傳來,「敬王妃,請吧。」

公孫茉扶著內侍的手,跨過門檻,鳳儀宮燈火通明。

她知道自己惹了很大的事情,最好的結果就是她產後一個人死就好,不要傷及無辜,不要起戰亂,南蠻十萬人性命,她承擔不起。

公孫茉深吸幾口氣,在閻女官的指引下通過了抄手游廊,到了鳳儀宮的後院——她以往進宮,只帶著喜哥兒跟月姐兒在花廳,或者在皇後的臥室哄孩子午睡,這是第一次穿過院落到這里。

鳳儀宮是皇後的單獨居所,沒有其他妃嬪有資格同宮而住,所以房間不多,後院有池塘,八角亭,又深又廣,天氣好時可以在這邊放風箏。

四名宮女提著燈籠在前面引路,公孫茉被引到了後罩房。

閻女官打開了最後一間,「以後王妃就住在這里,三餐會有人送來,衣服也會有人送洗,好好待著,別惹事。」

「閻女官,我的孩子……我能不能見上一見?」公孫茉要求,今天黃昏時分兩小娃被內侍抱走,嚇得哇哇大哭,不斷尖聲喊母妃救命,她听得心都碎了。

閻女官看都沒看她,「祈安郡王跟福參郡主已經安睡,敬王妃就別折騰了,也早點休息吧。」

閻女官不吃軟,不吃硬,公孫茉沒得商量,只能乖乖進入屋子,一個宮女來給她點了蠟燭,然後房門就被關上了。

房間是收拾過了,十分干淨,天氣入秋,被子跟枕頭也都是厚實松軟著,她躺了上去,一閉眼上眼楮就是孩子當時受到驚嚇的模樣。

她想孩子,心如刀割。

喜哥兒跟月姐兒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人跟他們說,你們的母妃是壞蛋。

咿呀一聲,門又開了,公孫茉還沒睡著,一下睜開眼楮,燭火掩映中,見到來人——蕭隨英。

她挺著八九個月的大肚子,奮力坐起。蕭隨英快步走來,「小心些。」

公孫茉拉著他的手,眼淚一下流了出來,「你可幫忙勸了皇上?不打南蠻?」

「父皇同意不出兵。」

公孫茉大大了松了一口氣,不出兵就好,她願意生完孩子馬上喝毒酒,只要別累及故鄉無辜百姓,她生死無所謂。

「我不是有意騙你。」公孫茉嗚咽,「我當時沒多想,只是不願意出家贖罪,便決定冒名代嫁……我是假公主……可我對你的感情是真的,這四年來,真心真意……你別嫌棄我出身不高。」

蕭隨英拉著她的手,讓她靠著自己,「我的囝囝聰慧無雙,我怎麼會嫌你。」

「我的身分是朝陽縣主,不是宣和公主。」

「我知道。」蕭隨英低低的哄她,「我原本想親自去城南天牢接你,可母後說我奔波一日,讓我在宮內睡一會,我不想母後擔心,只能看著閻女官去接,這里雖然比不上敬王府,可是有母後照顧,無論如何比天牢妥當。」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讓我想想,我對南蠻的政治文化還算了解,你每每給出建議都說是南蠻習俗,你說,我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公孫茉想到那個午後,蘇伯方跟薛常富到府中商談,等他們走後,自己提出了所得稅,難道他那時就知道嗎?

那時還很早,他明明發現自己是個假公主,卻沒揭穿她,這讓她心里有點不合時宜的小得意,想來,蕭隨英當時就對她很滿意。

想想又覺得自己沒藥救,什麼時候了,還高興呢?

「現在總可以跟我說,你師承何人?」蕭隨英道,「我听說南蠻皇室皆由丁大人啟蒙,可是皇室的其他子弟並沒有囝囝聰慧。」

這公孫茉在牢中已經想好了,「小時候父母曾經收留一個海外清客數年,他在府中跟我們談書論道,也比較鄰近國家的文化差異,許多想法都是由那位先生所教授,我十歲上下,他家鄉來了人,他便乘坐那艘海船回家鄉了,從此沒再聯絡。」

「看來我東瑞還是得發展海船,到異域看看其他國家,學習該國的長處,這樣才能造福我們東瑞百姓。」

公孫茉就覺得蕭隨英真的太好了,她好喜歡他,堂堂大丈夫,胸懷天下,「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再小的國家都有其可取之處,只要王爺將來大量容人,自然會有來自四海的能人前來投靠,壯大東瑞。」

兩人又說了一陣,然後安靜下來。

公孫茉靠著丈夫,既因為皇帝不出兵而安心,又因為自己假冒身分而擔心,皇家最愛面子,事情不會這樣揭過去,自己這條命是保不住了,可是啊,真舍不得,舍不得丈夫,舍不得孩子。

蕭隨英是堂堂親王,不管願不願意,都必須再娶正妃,她相信蕭隨英能護住四個孩子,但也知道沒娘的孩子,成長過程中,終會少了一份愛,想想心里都疼。

公孫茉撫模自己大月復便便的肚子,輕聲說︰「以後等孩子們長大,你可得跟他們說我有多疼愛他們,雖然早死,可是對他們的愛不曾減少一分,日後我死,肯定在天上護佑他們長大。」

蕭隨英給她擦了擦淚,莞爾道︰「父皇已經答應赦免你的死罪。」

公孫茉怔住,一時間不敢相信有這麼好的事情,「皇帝怎麼肯?」

蕭隨英一派輕松,「我答應去江南治水,換你一命。」

「去江南治水?」公孫茉睜大眼楮。

她的丈夫要去做這個苦差,保她一命——上千萬銀兩,四萬軍力,這可不是什麼風光出巡,多少人想從中插一手,蕭隨英要面對多少朝廷上的角力戰爭,到了江南,只怕每個官吏都想安插自己人,還會來一句「王爺,您遠在京城不明白我們這里」,就像深宅中的奴大欺主,江南官吏也當自己是土皇帝,恐怕對這個來治水的王爺不會有多大敬意,治水最難的是面對地方刁官。

蕭隨英親了親她的額頭,「本王連這沒人敢接的差事都接了,王妃可得好好養身子,給本王生下健康活潑的孩子。」

公孫茉心里又酸又甜,想起現代的農業技術,又忍不住說起了正事,「你去到江南,可得諸事小心,江南除了你之前提的造湖積水,我還想到可以引水入田,這樣平常可以幫忙蓄水,雨季時也能幫忙排水。」

在現代來說很普通的知識,在古代來說卻是未曾听聞,公孫茉見過東瑞的田地,有阡陌,但沒水渠。

只要在造湖時多加上水渠,蓄水排水的功能都能加倍。

蕭隨英知道她主意甚多,立刻問︰「如何引水入田?」

公孫茉便說了起來,簡單而言就是加挖水渠,農夫不用辛苦挑水,一旦雨季來臨,也能借著水渠把田水往外引。

蕭隨英對農田一向有研究,性子又聰慧,一點即通,他有四萬人力,加挖水渠也不用兩個月,小事一件。

兩人說到這工程有利江南民生,都忍不住微笑,兩人在一起不只是情情愛愛,還得想法相通,人會老,但思想不會,只要靈魂共振,他們就能相愛一輩子。

格扇外,天漸漸亮了。

公孫茉推開窗子,遠遠的天邊出現了魚肚白。

這一夜過得好漫長,真希望是一場惡夢,醒來她還在敬王府的床鋪上。

你也一夜沒睡了,等會兒用完早膳,記得睡一會兒,在鳳儀宮雖然比不上敬王府自在,但忍耐一下——父皇跟母後都已經讓步了,我總不能一下子要求太多。」

公孫茉了解,她的母國保住了,她的命也保住了,這已經比她想像的好很多,無聊而已,她不怕。

蕭隨英親親她的額頭,又模模她的肚子,走了。

公孫茉就這樣在鳳儀宮的後罩房養起胎來。

每天都有宮女來打掃她的房間,拿她的被褥出去曬太陽,宮女不殷勤,但也不會怠慢,她覺得自己像個透明人,連打听今天是幾月幾日都做不到,更不可能打听蕭隨英什麼時候去了江南。

她跟蕭隨英完全無法聯系了。

照顧她的還是金太醫,每天來診,態度雖然恭敬,但是不敢跟她多說話,公孫茉也明白,自己現在身分尷尬,金太醫也是為了保自己的前程,太過關懷一個罪人,傳出去恐怕會影響仕途。

雖然居住在後罩房,但三餐吃得很豐盛,早餐是八個菜,午晚餐都是十六個菜,另外有補身湯,公孫茉雖然心情憂慮,但為了孩子,還是每天都吃很多,金太醫天天命女醫給她量腰圍,對于她的飯量表示了相當程度的滿意。

尚衣監連夜給她做了幾套秋衣,料子很好,但樣式很普通,她現在的身分,也不適合穿敬王府的衣服了。

肚子飛速的長大,雖然已經有生產雙胞胎的經驗,公孫茉還是難免擔心,畢竟古代醫學跟衛生條件都不好,女人生孩子可是跟死神拔河,俗話說,順產是紅蛋,不順產四塊板,四塊板指著就是棺材的四面,不順產就是死。

天氣逐漸轉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金太醫早晚各來一次時,醫女每每在她肚子上模許久,總要不斷確認她的孩子還健康無恙,每次公孫茉問起產婆可準備了,女乃娘可準備了,金太醫總是含糊其詞,要她不用擔心。

她在鳳儀宮過著不知道日月的養胎日子,然後有一天肚子開始痛了,她有經驗,知道這是要生的預兆,連忙在後罩房喊了起來。

顧姑姑第一時間飛奔到了,聯合幾個宮女小心翼翼把她扶到一個干淨的房間,有嬰兒澡桶,有一疊干淨的白布,還有她熟悉的薰香。

產婆還是吳產婆,依然帶著房婆子與裘婆子。

吳產婆沒讀書,不懂害怕,公孫茉問她今天是什麼日子,吳產婆笑說,八月十四。

原來她進鳳儀宮才一個月,她覺得已經好幾久了,喜哥兒跟月姐兒這麼久不見她,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她這個母妃,等坐完月子,她就跪著爬到甘皇後的寢房,就算磕頭磕到流血,也要求得甘皇後讓她見孩子一面。

公孫茉又是歷經了幾番大痛,外頭天黑了,天又亮了,她很想睡,但肚子敲打的疼痛又讓她睡不著。

吳產婆咧著嘴說,說今天八月十五,要是您在今日生,那跟祈安郡王,福參郡主就兄妹四人都是中秋娃了。

時間繼續流逝,就在入夜之前,公孫茉奮力生下第三個孩子,一刻鐘後,又生出第二個。

吳產婆喊得很大聲,是小郡王,還是小郡王。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交代,裘婆子洗好孩子後,並沒有把孩子抱給她看,而是直接遞給了在門外等待的宮女,兩個孩子都一樣。

肚子已經不疼了,但公孫茉卻心碎得想哭,她的兩個兒子,她一眼都沒看到。蕭隨英,我想你,想孩子。

公孫茉覺得自己已經很悲慘了,然而更悲慘的還在後面——她出月子當天被甘皇後趕出了皇宮。

她想回敬王府,守門的卻不讓她進去,門衛沒見過一品王妃,她也拿不出對牌。

到街上打听,這才知道敬王已經于一個月前帶了四萬工程兵前往江南治水,而敬王妃病重,甘皇後心疼這個媳婦,接入皇宮照顧,命令京城內命婦不得打擾,讓她安心養病。

她也想過去求昔日交好的瑜王妃,光祿卿夫人,但庭院深深,她現在一個普通人又怎麼可能跟她們見上一面。

朱國公府。

已經成了朱小姐的柳素馨跟著新嫡母正在看畫像——都是京城合適年齡的公子哥兒,當然已經過了二十歲還沒娶正妻,多少有點不足為外人道之處,柳素馨挑來挑去沒選到滿意的,洪家是續弦,府中已經有孩子,古家又已經有妾室,還是特別麻煩的表妹姨娘,陸家這是丁憂,丁憂雖然怪不得陸公子,可是朝上文武百官要復職談何容易,若不是特別出色,三年丁憂早讓皇上忘了。

柳素馨心里始終不明白蕭隨英明明為自己神魂顛倒多年,怎麼才成親一兩年就不要自己了,她還是那個她不是嗎?

如果當時蕭隨英收了自己,自己就算不是側妃,好歹也是個貴妾,等生下兒子,再哄得蕭隨英立為世子,那自己的人生只不過延遲幾年,一樣很完美。

可是,可是……

「寶兒怎麼了?」朱夫人不解的問,怎麼臉色突然變得凶狠?

對朱夫人來說,這個「嫡女」來得莫名其妙,就是有一天自己被甘皇後召進宮中,當時除了幾個侍奉的女官,宮女,就是一個穿著八品采女服飾的人。

甘皇後說,讓她把這采女領回家,認做嫡生女兒,好好的調養一下,過陣子會再招她進宮。

朱夫人連忙答應下來,拍胸脯保證一定好好對待這個女兒——後宮跟後宅差不多,多的是亂七八糟的事情,她也不敢多問,把人領回朱國公府,晚上啟稟了公婆,婆婆是堂堂朱國公夫人,辦事很快,不過幾日就弄到新的戶籍,說她們朱家認養回在外流浪多年的女兒,她這嫡母心疼孩子,所以收為嫡女,改名朱寶兒。

然後有一天她突然接到宮中旨意,讓她帶朱寶兒進宮,她就帶了,自己被安排在側廳喝茶,花廳發生什麼事情她也不知道,等她接了朱寶兒,朱寶兒卻哭得不成樣子,听說那日進宮的還有敬王跟敬王妃——花廳發生了什麼事情,她一個沒有執掌中饋的夫人也不敢去猜想,就把朱寶兒帶回家。

帶回家後這段時日,朱寶兒已經成了朱家尷尬的存在,來往的官員跟親戚都奇怪,怎麼不給她許親,這都二十多了,耽擱不起。

朱夫人那個苦啊,這是甘皇後交代的人,自己怎麼敢給她許親,萬一嫁了,日後甘皇後又找她要,她交不出人來怎麼辦。

直到四月,朱夫人趁著皇宮賞春花,大著膽子去詢問了甘皇後。

甘皇後想了一下才想起這件事情,「她啊,看你們要養著還是要嫁了都行。」

朱夫人這才敢放話出來,朱國公府要嫁嫡女,一時間有意跟朱家結親的高門大戶都送信來了——朱夫人只想趕快把這燙手山芋甩出去,于是什麼畫像都收,在她的想法里,自己這門第的夫人給一個小小采女出身的人張羅,還給出國公府嫡女的嫁妝,對方勢必感恩,沒想到朱寶兒挑得很,這不行,那不要,二十幾歲的人還想嫁給十六歲的公子,朱夫人又不知道她跟甘皇後的關系,也不敢怠慢,只覺得心里有點苦。

「這幾個實在太差了,我不要。」柳素馨是有點生氣的,她就算落魄了,但依然美貌,這朱夫人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自己。

看看,鰥夫,她有必要嫁給一個繚夫嗎?

看看,房中有個侍妾表妹,這不存心讓正妻難受來著。

看看,剛剛丁憂完畢,什麼時候回朝都不知道,有人丁憂著丁憂著就變成辭官,那日子得怎麼過。

但柳素馨是很聰明的,能在蔡氏打壓下平安長大的小姐,不是朱夫人這朵溫室小花可以比,既然朱夫人模不清楚自己跟甘皇後的關系,那就得好好利用。

柳素馨一臉委屈,「母親不當我是親生女兒,來日入宮,我勢必稟告甘皇後,您這樣對待我。」

朱夫人大驚,「寶兒可別說糊涂話,母親愛你一如己出,那些嫁妝你也都看過了,跟你幾個姊姊一模一樣,都是一萬兩。」

「可是姊姊有鋪子,寶兒只有現銀,現銀哪比得上鋪子錢生錢,何況姊姊們也嫁得好,這洪家,陸家,古家算得了什麼東西,怎麼配娶我一個甘皇後特地交代的人?」

朱夫人十分苦,這朱寶兒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個沒背景的人突然變成朱國公府的嫡女,有個一萬兩嫁妝,居然還嫌,還想跟幾個姊姊平起平坐,我呸。

心里不悅,表面上還是勸著,「那母親再看看,寶兒回房也自己想想,你今年已經二十四,是不能太挑了。」

柳素馨覺得內心一刺,二十四,是不小了。

一起長大進宮伴讀得幾個小姐,孩子都六七歲了,只有自己在宮中白白浪費多年光陰。

可惡。

太可惡。

不過老天總算听到她的祈求,听說敬王妃病重,很好,就這樣一路病死吧,奪了她柳素馨的美滿人生,也別想好過。

想到敬王府當年百官拜訪,清客往來的熱鬧景象,在想想今日,敬王帶工程兵南下治水,偌大的府沒一個大人在,她覺得很爽快。

朱夫人又哄了她幾句,柳素馨終于心滿意足起來——朱夫人說,一定給她找一個如意郎君,朱家的幾個姊姊都嫁得很好,自己也要嫁得那麼好。

柳素馨回到房間,照顧著她出生長大的竇嬤嬤迎了上來——她進入朱國公府當大小姐後,就要求朱夫人回金聲侯府,把竇嬤嬤買出來。

有竇嬤嬤的照顧,柳素馨安心許多,畢竟主僕多年,情感放在那邊,竇嬤嬤貼心又忠心,在深宅大院,一定要有個忠心之人。

「小姐喝點燕窩,這就安歇了吧。」

「竇嬤嬤,你明日上街打听打听,這敬王妃的病怎麼樣了——我真奇怪,她犯下這樣大的錯怎麼能不死?」

「噓。」竇嬤嬤做了噤聲手勢,「小姐說話小心點。」

「這里又沒外人,我何必處處小心。」柳素馨不悅,「就是我做的怎麼了,當年雖然是我不願意嫁給蕭隨英,但誰準他忘了我去過幸福日子?我可不想見他幸福,他大婚後我一直在收買敬王府的下人,就想找出敬王妃的秘密,對,就是我做的,怎麼了?」

竇嬤嬤苦笑,「小姐,要是外人知道您一直在監視敬王府,還把這天大的秘密告訴了甘皇後,導致敬王落入這樣的結果,您要遭殃的。」

「我才不怕呢,公孫盈,不對,是公孫茉,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自稱公主代嫁,最可笑的是當公孫盈找上門來,她就應該殺了公孫盈滅口,偏偏她心軟下不了手,給了公孫盈機會,也給了我機會,哈哈,有命進府,沒命享福,對了嬤嬤,有听說公孫盈怎麼了嗎?活著還死了?」

「只打听到入了天牢,後來就什麼都打听不到了。」

「那敬王府呢?還有誰?」

竇嬤嬤恭敬道︰「敬王府現在里里外外都有禁衛軍,不要說打听消息,就算是只鳥兒都飛不進去,只知道敬王妃又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其他的怎麼樣也打听不出來,甘皇後都出手了,這事情就不可能透出一點風。」

「我總覺得公孫茉那賤婢還活著,不過不要緊,她犯下這樣大的錯,以後也不可能好過了,以後她的丈夫會有新的王妃,孩子會有新的嫡母,她的孩子會跟我一樣,悲慘的長大,悲慘的人生,到時候不管她是為奴還是成為庶民,都一樣無能為力,想想實在很痛快,蕭隨英活該,公孫茉也活該,誰讓他們夫妻恩愛。」

就在這時候,屏風後的內堂走出三個人——柳素馨認得為首那人是甘皇後的心月復閻女官,剩下兩人一看就知道是死士,可以為甘皇後肝腦涂地的那種。

柳素馨很聰明,不然當年也當不上皇子女的伴讀,看這陣仗內心瞬間發冷,閻女官在那里多久了,听了多少?知道她是南蠻縣主代嫁事件的泄密者,還說就是要讓蕭隨英不幸,會怎麼做?打算把她關進大牢,還是帶到鳳儀宮讓甘皇後親自審問?

買通敬王府的人本來就是大罪,她還對皇家子孫心懷惡意,又知曉了那個大秘密,柳素馨覺得自己的人生恐怕不會太好過了。

甘皇後怎麼發現她的?

但她來不及問,其中一個死士往前一躍,自己喉嚨就被劃破一刀,熱熱的血液流下來,很快沾滿她新做的秋服。

柳素馨不明白,自己明明安排得很好——去跟皇後稟告的那個宮女,自己給了她家人三百兩銀子,她很願意去死的。

她看向竇嬤嬤,希望竇嬤嬤抱抱她,卻只看到竇嬤嬤別開眼,一臉不耐煩。

竇嬤嬤,原來你不想來朱家照顧我嗎?想想也是,竇嬤嬤的兒孫都在金聲侯府做事,她當然想跟兒子一家一起,怎麼會想到朱國公府?

柳素馨掙扎了一會兒,咽了氣。

閻女官一個眼神示意,那死士又是舉劍往前一扎,竇嬤嬤搞著胸口倒下了,死前喘氣,

「大人,我都按照您的交代辦了,我……我在金聲侯府的兒子一家……什麼也不知道……我已經許久沒見他們了……」

閻女官冷冷的回答,「知不知道本官自會調,不知者可以活命,知道的就得死,無一例外。」

對蕭隨英來說,江南治水也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挑戰,造湖積水的圖早幾年就由工部經算妥當,現在就是直接施工。

但原本農田已經被買下做為蓄水湖的農民卻出來抗議,說自己當初被壓迫,這才不得已畫押,求敬王給公道,把田地還給他們,這可是他們祖傳賴以為生的田地。

換地方嗎?當然不可能,河道就是積淤在這里,這里有個大彎,年年雨季淹水,非得把這彎道截彎取直,這才可以免除水患。

農民在府外日夜哀求,喊的口號都差不多,「還我農地」,「我要生存」,蕭隨英也不傻,一般農民看到京官都嚇得有多遠跑多遠,這江南農民不僅團結一致的抗議,而「還我農地」,「我要生存」,怎麼樣都不像沒讀書的農民會講出口的話,命人查了,原來是梅花府的卓府尹作怪。

卓府尹派人去挑撥那些純樸的農民,告訴他們吵鬧可以獲得補償,鬧得越大,京官給的補償越多,讓農民跟京官對立,打的如意算盤是等到不可收拾,再由自己這個地方官出面安撫,好給他這個敬王一個下馬威。

蕭隨英正愁找不到人開刀,這卓府尹自己撞上來,正好,直接拿出尚方寶劍斬了,對外公告是卓府尹蓄意阻撓治水。

這一斬,驚動江南七個府尹——皇上除了銀子跟軍力,居然還給了尚方寶劍。

都在地方待久了,個個老油條,原本商量好眾人一起給這敬王難看,捏造各種需求好瓜分那一千五百萬兩的銀子,最後再推說敬王治水無效,自己得了金銀又不用承擔責任,豈不美哉。

卻沒想到敬王到江南第八天就斬了卓府尹,提拔了陶府丞為代理,那陶府丞突然手握大權,高興得不得了,為了展現自己的能力,半天就把那些農民勸回去了。

蕭隨英嘉獎,表示已經將陶府丞的功績往京城送了,陶府丞大喜,覺得只要自己好好跟敬王合作,那麼一躍成為正經的府尹,也是指日可待。

蕭隨英當然發現自己斬了卓府尹後,其他府尹乖巧了不少,挺好的,他可是堂堂一品親王,沒人可以威脅他,也沒人可以給他下馬威。

他已經寫信回京,以後地方官得三年一換,不然真的個個當自己是土皇帝,還要他這個親王听他們意思,笑話,他是皇帝的兒子,天底下只听帝後的話。

蕭隨英開始分派人力,挖湖積水。

八月二十,他迎來了母後的加急信函,公孫茉給他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依然是碧綠的雙眼,跟哥哥姊姊長得很像,當然,也就是說跟他長得很像。

隨著信函來的,還有兩幅畫像,是剛出生的模樣,眼楮閉著倒是看不出顏色,但鼻子跟嘴巴,是他的鼻子跟嘴巴沒錯。

九月二十五,他接到溫長史的密報,信中含糊,只說祈安郡王之母被趕出皇宮,下落不明,已經派人在找了。

蕭隨英大驚,快馬回信,讓溫長史務必把人找到,然而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公孫茉被逐出皇宮後,再也沒人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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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12-29 00:10: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一家終團圓

蕭隨英一邊派溫長史在京城找公孫茉,一邊在江南治水——不管是造湖積水,還是建造人工灌溉渠,那都需要花龐大的人力,四萬士兵看似很多,分成兩班施工後,一班也只兩萬人力。

經過三個月的努力,第一座蓄水湖總算有了初步規模。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不只是汨冬江,整個大江南的主要水道如春暖河,寶鴨河,碧水江都做了一樣的安排,百姓原本還會好奇的到這幾個地方看看,現在都不敢了,覺得那些大洞深不見底,可怕。

第三年時,工部派來的凌博士,王博士表示可以掘通引水道了,蕭隨英一個命令,士兵開始挖掘,讓河道與蓄水湖連在一起。

比起蓄水湖,這引水道只是小意思,不到四個月,所有的水道都連結起來。

當時還是十月,本就干旱,河水位低,百姓感覺不出來,可等到第四年春天雨季,過去要淹上十天半個月的滂沱大雨全被引進了那四座蓄水湖,百姓一邊意外,一邊又很樂,家里跟田地總算不用淹水了。

又去看了那個號稱蓄水湖的東西,滿滿的水啊,京城來的官兵說,等十月十一月沒雨了,就從這邊引水入河。

那個春天,好多百姓在蕭隨英居住的官驛外放上蔬菜水果,路邊摘采的野花,也有人直接拴了兩只活雞,說要給敬王報恩。

又過了幾個月,農地的灌溉渠也挖好了,農民看到自家田地附近多了水道,都喜不自勝,以後取水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敬王萬歲。

敬王大恩。

等十月旱季來臨,看著人工湖的水居然流入了灌溉渠,農戶更開心了——以往旱季是種不了東西的,現在有水,農民紛紛栽種作物,菜農也加緊種植,只要不缺水,糧食能多一收,蔬菜能多兩收,那可不是一筆小收入。

轉眼蕭隨英已經在江南待了四年半,花了一千四百萬兩,連同四萬兵力,總算徹底解決了江南澇旱問題。

大軍離開那日,百姓夾道歡送。

「王爺大恩,老婆子日日給您念經。」

「感恩王爺,這一年能多種植一次稻米,家里孩子也可以讀得起書了。」

「謝謝王爺。」小孩子清脆的聲音,「我讀書考狀元,將來報效國家。」

一路感恩之聲不斷,連帶四萬士兵都抬頭挺胸,苦是苦,但是三餐吃得好,敬王給的軍餉又豐厚,辛苦這四年半,每人存的銀子回家都可以蓋起瓦房,買個田地,再買個姑娘生娃,豈不是美滋滋。

馬車中,王博士道︰「江南百姓能過得好,對我東瑞的稅收,軍力,也是大有助益,此行四年半不只解決問題,還增加了國力。」

凌博士是江南出身,最懂澇旱之苦,已經有點滄桑的眼楮盈著激動的水光,「王爺仁厚,下官從小就作夢有這樣一天。」

蕭隨英見凌博士激動,微笑說︰「也要多虧工部幾位博士把圖紙繪出,不然徒有兵力跟錢銀,也無計可施。」

「下官是工部博士,計算工程是下官的本質,但要說起做出蓄水湖的想法,卻是王爺的聰慧,下官听說,這蓄水湖乃是王爺十五歲跟賀太傅提起,並非下官阿諛奉承,但王爺的確國之棟梁。」

王博士心想,哎喲,這老凌看似忠厚,拍起馬屁也不含糊,自己可不能落後了,「不只積水湖,下官尋思這灌溉渠也是極好的想法,省去挑水的功夫,就算是大姑娘也能種田,敬王聰慧,下官萬萬趕不上。」

蕭隨英對凌博士的發言還好,那蓄水湖本就是他十五歲時上課的突發奇想,但王博士說起灌溉渠,他就想起了公孫茉。

這四年半,他一直讓溫長史找人,溫長史半月來一信,卻都說沒找到,他也沒那立場去責問父皇母後為何沒有把她照顧好——公孫茉冒充公主,戲弄朝廷,沒斬殺她已經是大大開恩,總不可能還照顧她長命百歲。

可那是他的囝囝,往後余生沒她,那還有什麼意思。

他想跟她繼續暢談天下蒼生,說起有利民生的建言,囝囝主意多,思想靈活,跟她說話時,他覺得整個人都在與之共鳴。

他想她。

他也想孩子,想喜哥兒,月姐兒。

囝囝給他生的第二對雙胞胎被命名為蕭海,蕭洋,海哥兒被封為文瀾郡王,洋哥兒被封為定山郡王。

四個孩子都養在鳳儀宮,溫長史信上說,帝後非常疼愛這四個孩子,不但宴會時會抱出來見人,也常常帶孩子去御花園。

實王求給自己的兒子請封郡王稱號,皇上沒準,寧遠長公主想給自己親兒子討個食邑,皇上也沒準。

回京路上,蕭隨英一直考慮著要怎麼跟父皇母後談,他就要公孫茉。

四萬人都是離家四年半,人人急著返京結清軍餉好回家,因此一路十分迅速,不過十二天的時間,就已經入京了。

蕭隨英第一時間去御書房見了父皇。

皇帝每個月都會收到工程回報,也知道江南水利竣工,看到許久不見的兒子,情緒不太外顯的皇帝隱隱濕了眼眶,表情又是驕傲,又是得意,隨英不到三十歲,已經有如此成就,將來可期。

御書房中,兩人談了許久,當然皇帝也問起他娶側妃之事——公孫茉李代桃僵之事不能讓外人知道,所以「敬王妃」以後也只能一直在皇宮養病不出,但敬王府需要人打理,娶個側妃是個好方法。

蕭隨英溫和的拒絕了,「兒子有了側妃,四個孩子就有後娘,哪個後娘會對前妻的孩子好?為了幾個孩子能快樂長大,兒子不納側妃。」

皇帝當然知道不是自己生的就疼不起來——甘氏當年的辛苦他也清楚,可是他身為一個帝王,又怎麼能偏心,只能看著程皇後折磨他們母子三人,太子不喜程良娣,恐怕也是由此而來。

「父皇。」蕭隨英懇切的問,「兒子好久不見孩子了,幾個孩子健康可愛嗎?」

皇帝露出一絲微笑,「說來你也四年多不見了吧,喜哥兒跟月姐兒已經開始啟蒙,賀太傅說喜哥兒天資聰穎,只要好好教導,將來必定成材,這月姐兒越大越愛撒嬌,明明當姊姊的人,總要人抱,一刻鐘不見你母後,就要委屈,也不知道像了誰,這麼黏人,海哥兒已經會背四十幾首詩了,最近剛剛學會寫自己的名字,洋哥兒只會幾首,但宮中的琴師說,洋哥兒似乎對音律敏銳,每每彈琴,洋哥兒搖頭晃腦,拍子都打在點子上。」

蕭隨英听了一陣暖,父皇有數十孫子孫女,不是每個都能入父皇的眼,但父皇願意把孩子養在宮中,那是真心疼愛。

「父皇,孩子們這樣可愛,讓他們的親娘回來好不好?」

皇帝揚起濃眉,「她去江南找你了?」

「沒有。」

「那你找到她了?」

「也沒有。」

皇帝看到這個固執的兒子,想起他小時候執著于一件事情的樣子,好氣又好笑,「你人都沒找到,就跟父皇討她的名分?」

公孫茉是該死,可是她生的四個孩子實在太可愛了,受教,知禮,聰明,會撒嬌,這樣的娃兒誰不疼愛。

而且欽天監正說,小郡王小郡主的八字都很好,跟皇帝的八字非常合——人年紀大了,開始迷信起來。

喜哥兒月姐兒出生那天福星閃爍整夜,連異族都能見到,因而前來歸附,海哥兒跟洋哥兒也是八月十五出生,那夜北斗七星肉眼可見的明亮,花園中的喜鵲吟唱了整夜,這些都是好兆頭。

而且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他這幾年身體確實比以前好多了,宮中人一向淺眠,哪怕是君臨天下的皇帝,睡覺也無法熟睡,可隨著這四個小福星出現在他生命中,晚上從醒個四五次,到現在只會醒一次了,偶爾甚至能一覺到天亮。

「父皇,孩子已經漸漸長大了,他們需要親生母親,只有親生母親照料自己的孩子,才是最恰當的,兒子還沒找到公孫茉,但如果兒子找到了,求父皇讓敬王妃病愈,讓她可以照顧我,照顧孩子。」

皇帝沉吟,孩子沒親生母親的確可憐,他們現在還小,還能哄,但總會懂事,大人的謊言騙不了他們一輩子。

蕭喜,蕭月,蕭海,蕭洋,他喜歡這四個孩子更勝太孫,他這個皇祖父也想看孫子孫女高高興興,想看他們人生美滿。

逃婚的公孫盈跟助紂為虐的田嬤嬤已經處死,密告的柳素馨也已經被暗殺,公孫茉是犯錯了,可是隨英治水有大功,可以相抵。

「好吧,你若是能把人找到,又讓你母後同意,朕可以讓敬王妃病愈。」

蕭隨英大喜,「謝父皇。」



蕭隨英以往不信鬼神的,但他回京之後開始相信了,這半年來,每逢休沐,他就上寺廟去求神——囝囝迷信,而且再三跟他說過世上有神仙,有輪回。

所以他祈求菩薩,如果真有靈,讓他找到囝囝。

一日他到了城西觀音廟,這寺廟他以前同囝囝來過,當時囝囝只願參拜,不願抽簽,說萬一抽到下下簽,心情會不好,他覺得很可愛,但也很認同,人的運勢掌握在自己手里,不是掌握在簽詩里。

已經幾年沒來了,這里變化很大。

各處都有斜坡,有板子,有些身體不方便的人撐著楞杖或助行器在這坡道上上下下,自在得很,而坐著輪椅的人也是可以輕松進入寺里。

蕭隨英看得眼楮移不開,這改變看似簡單,卻有大智慧,要是能推廣到整個東瑞,那身體不便的人會多上許多去處。

他于是問了廣場上叫賣的大娘,「這觀音廟何時變成這樣子?」

「三年多了吧。」賣葫蘆糖的大娘笑咪咪的回答,「師太說,這叫無障礙空間。」

蕭隨英揚眉,「無障礙空間?」

這名詞新穎,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跳得厲害。

他書讀萬卷,從來沒听過什麼無障礙空間,只有囝囝,她從小受海外人士教導,這很像她會想出的點子,像她會說的話。

「這是菩薩寺的一個居士建議的,剛開始自然是萬事起頭難,于是畫了圖紙,放在寺門口募捐銀子,沒想到喬大善人看了,說他願意出那六百兩,那居士就在階梯跟門檻邊規劃了各種坡道,不管是輪椅,還是助行器,楞杖,都能進我們觀音廟,大爺您不知道,那居士想得很是周到,連食堂跟淨手房都是無障礙空間呢,所以我們這觀音廟成了不少身體不便之人散心的景點。」

旁邊一個賣針線包的婆子笑說︰「是啊,那居士也不知道是不是菩薩派來的,主意特多,除了這個無障礙空間,還做出了幾種素菜,什麼西班牙炖飯,義大利披薩,素熱狗夾面包,名稱古怪,但又挺好吃的,也有外地人來偷師,但少了那居士指點,外頭怎麼做都不對味,觀音廟這幾年食堂也賺了不少,請了好幾個沒做官的進士老爺,給廟里那些大小孩子講道理呢。」

蕭隨英內心狂喜,西班牙炖飯,義大利披薩,素熱狗夾面包,一定是囝囝,那個披薩他以前常吃,外頭沒人會做。

心里著急,也顧不得儀態,他進入寺廟抓了一個師太就問︰「師太,請問你們那個給建議的居士在哪?我想見上一見。」

那師太看了他一眼,十分警戒——她們觀音廟這幾年香客眾多,香油錢也多,總有其他不正經的寺廟想找那居士合作,另闢財路。

她才不上當。

但她不擅長說謊,只是別過臉,「貧尼不懂施主在說什麼。」

蕭隨英快三十歲的人,一眼看出這尼姑沒說老實話,于是拿出隨身的三龍令,「我是當朝敬王,要見那位提出建議的居士。」

師太嚇了一跳,敬王!敬王治水江南,解決百萬民生之苦,听說江南人蓋了一座水神廟,水神金身就是照著敬王的樣子做的,希望能保佑江南風調雨順,她雖然在寺廟清修,但也有听說此等有利民生大事。

這三龍令發著漆黑的烏金光芒,看起來傳承不止百年,是真的敬王。

師太連忙行禮,「貧尼失禮,居士在後廂房,男賓不便進入,還請王爺在此稍候。」

蕭隨英大喜,「有勞師太。」

那師太匆匆往里頭去了。

蕭隨英此刻內心忐忑,狂喜之中又有不安,是囝囝就好了,可萬一不是囝囝……不會的,一定是,除了她,沒人有這麼多主意。

那個義大利披薩,他只在敬王府吃過,連宮中的御廚都不知道羊女乃加入檸檬汁會變成滋味那樣獨特的起司。

一定是囝囝。

他太想她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師太領著一個身著深藍色樸素衣裙的女子進殿,一頭長發只簡單的束在腦後,十分清瘦。

嫌首蛾眉,清眸流盼。

不是多年不見的囝囝又是誰?

公孫茉見到他,不禁掩嘴,臉上表情又是驚喜,又是錯愕,整人僵住無法動彈。

蕭隨英心里激動,大步往前,「我來接你了。」

她眼淚一下子流出來,「你怎麼現在才來。」

寺中不方便說話,兩人壓抑住情緒,直到後山的菜園——這里沒有外人會踏足,說話倒是很方便。

「我當日從皇宮被趕出,身無分文,又無處可去,剛好觀音廟的師父出來大街上送平安紅米,我便跟著她們回寺中,幫忙種菜,打掃,也幫忙一些沒讀書的婦女抄經書,我寫了好多信去江南,可是沒有官印,想也知道不可能送到你手中,我又起念頭去江南尋找,但想想我連光祿卿夫人跟瑜王妃都見不著,怎麼可能到了江南就見到你,沒辦法只能在寺中待下來,我就想著只要多做好事,老天爺總會開眼的。」

公孫茉又哭又笑,「我總覺得我們的緣分未盡,作夢都想著這一天,你在江南有沒有好好吃飯?」

蕭隨英給她抹去眼淚,「有。」

「想不想我?」

「想。」

公孫茉吸吸鼻子,「我也沒有一天不想你,種菜的時候想,打掃的時候想,抄經的時候想,看到別人一家扶老攜幼的來上香時也想,我只能盡力幫助人,希望這樣的善念能讓菩薩垂憐,無論如何我想再見你一面。」

「囝囝。」蕭隨英好想抱抱她,但此刻兩人在外頭,再想也只能壓抑住,這是他多年的相思。

「我每十天會下山一次,打听你跟孩子的近況。」公孫茉紅著眼楮,卻是笑了,兩手伸出大拇指,「敬王治水有成,江南人民有福。」

蕭隨英莞爾,他記得她以前說過——我們南蠻國如果要稱贊一個人,最簡單的方就是比出大拇指。

他笑著伸手握住了她的兩根拇指,內心有點甜,又有點酸,他的囝囝這些年就住在尼姑庵里,她當年就是因為不想出家這才代嫁,卻沒想到還是吃了多年素,然後十天上一次街,打听他跟孩子的狀況。

盡管派人找了她四年多,卻一直沒消息,他想,或許是父皇母後的意思,否則不可能她每十天都上街打听消息,王府的人卻毫無所覺,所幸父皇已經答應他們在一起了……

自己離開之前要是做好安排就好了,偏偏他沒想到會出這種變故,便也沒安排好,讓囝囝流落在外。


可是他也不能怪父皇跟母後,他們已經開恩,不然囝囝早跟公孫盈,以及她們的嬤嬤一起處死。

父皇有上百個孫子,其中有郡王郡主爵位的不到十人,哪怕太子兄長的兒女都不是每個有分封,只有他四個孩子都有食邑,父皇母後不是不愛他,恰恰是太愛他了才會如此動怒。

公孫茉微笑,「我听說孩子你已經接回敬王府扶養,他們可乖,可听話?」

「可皮了,海哥兒跟洋哥兒最近開始啟蒙,洋哥兒對音律有天分,所以讓他提早習琴,他一天能弄壞兩根義甲,海哥兒在作詩有點靈氣,但愛賴床,每天早上起床都要哭一頓,女乃娘最頭疼這個。」

「小孩子,哪有不頑皮的。」公孫茉頓了頓,然後小聲說︰「你能不能偶爾把孩子帶到這里來讓我看看?我不會跟他們相認的,就看看……這幾年我想孩子想得不得了,對喜哥兒跟月姐兒還有扶養的記憶,但海哥兒跟洋哥兒,我一次都沒見過……當年生孩子,裘婆子直接把娃兒抱出去,我都不知道他們生什麼樣子……」

蕭隨英看她小心翼翼跟他商量的樣子,心里不好受,也不管是在菜園了,直接伸手摟住她,「父皇說只要我找到你,就允許敬王妃病愈。」

至于甘皇後那邊,做母親的總是心疼兒子,他回京以來不斷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終于讓她讓了步,公孫茉要回府,是沒問題的。

公孫茉好不容易停住的眼淚一下子又洶涌起來,「……真的嗎?」

「我怎會拿這種事情開你玩笑,你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收一收,今日就跟我回府,明日我請內侍官發邸報,敬王妃調養多年病情漸漸痊愈,從皇宮回到敬王府續養,下個月你便可以找瑜王妃跟光祿卿夫人來看你,再裝個三個月,應該就差不多,到時候你想去哪就去哪,這樣好不好?」

公孫茉嗚咽起來,孩子,她心心念念就這四個孩子,原以為自己犯下大錯,只能在這觀音廟隱姓埋名過一輩子,蕭隨英能偶爾帶孩子來讓她見見已經很好了,沒想到皇上和皇後允許「敬王妃」病愈。

她可以光明正大的進出敬王府,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蕭隨英身邊,可以光明正大的讓四個孩子喊她母妃。

太好了,夢里她都不敢這樣想。公孫茉雙手搗臉,忍不住顫抖起來。

海哥兒跟洋哥兒到底長什麼樣子,听說依然是碧綠的雙眼,鼻子像誰,嘴巴像誰,她有一次夢見四個孩子,喜哥兒跟月姐兒還停在一歲多的模樣,海哥兒跟洋哥兒卻只是一團白煙,她沒見過孩子,好不容易夢到了,卻夢不出來。

公孫茉低低的抽泣。

她太想太想他們了,想得胸口都會痛。

她的兒子,她的女兒——

蕭隨英擁著她,「別哭啦,跟我回家。」



再度踏入敬王府,公孫茉只覺得恍如隔世,這要算起來,這可以說是她第二次重生了。

府中人已經收到小廝帶回來的消息,敬王妃最近身體大好,敬王今日去皇宮接王妃回府。

下人雖然低著頭,但還是忍不住偷偷看了,敬王妃果然是大病初愈的模樣,太瘦了,那衣服好像掛在身上一樣不合身,整張臉蛋一點血氣都沒有。

又想王妃也是好命,王爺在江南四年半,多少府尹想把自己的閨女送上門,王爺一個也沒要,回到京城半年,眾位大臣又不斷暗示,這家有個漂亮的孫女當個側妃就好,那戶也有個漂亮的孫女當個妾室就好,但王爺卻沒有這些打算,府里的中饋是甘皇後派來的杜女官在打點,甘皇後的手下,自然打理得十分周到。

公孫茉看著這熟悉的一景一物,覺得想哭。

蕭隨英知道她心意,緊緊握住她的手——囝囝激動,他又何嘗不是,這五年多來,他就想著他的靈魂共振。

囝囝不在後,再也無人懂他,每每他抒發胸中鴻鵠之志,大臣只會拍他馬屁,說敬王仁厚,敬王聰慧,他不是要那個,只有囝囝理解他是真的想替天下蒼生謀福祉,並且以這樣的他為傲。

公孫茉踏入院子,幾個大丫頭出來行禮,只有春梅跟春雪認識,都二十幾歲的模樣了,另外兩個約莫十七八,沒見過。

春雪當年是被公孫茉收服得服服貼貼,知道敬王妃病重,也想過要入宮照顧,但顧姑姑都說不用,就這樣幾年過去,春鴛跟春鴛都嫁人了,康姑姑又找了春路跟春芍過來,自己已經從大丫頭中的小妹妹變成了大姊姊,現在是一等丫頭中的領班。

春雪含淚帶頭行禮,「王妃能安然歸來,奴婢大喜。」

蕭隨英笑說︰「今日王妃病愈,每人都去帳房領兩個月月銀。」

公孫茉就想起她剛嫁入敬王府那日,郝嬤嬤睡過頭,自己沒錢銀賞人,當時也是蕭隨英說,自己去帳房那里領。

進入花廳,公孫茉原本以為會迎來一個新環境,畢竟離開已經五年,沒想到黃花梨八仙桌,繡墩,多寶桶上的碧璽紙鎮,百鳴硯都沒變動,就連書桌旁邊放的薰香球都在一樣的位置,一切就像那一天。

公孫茉知道,這一定是蕭隨英讓他們別動的,唯一不一樣的是房間多了一張垂地的畫像——那是公孫茉六年前在宮廷留下的。畫師功夫很好,卷軸上的她跟黃銅鏡中的她沒什麼兩樣。

蕭隨英讓春雪等四人下去。

「我掛在這里讓幾個孩子看。」蕭隨英跟她邀功,「這樣就算你不在孩子身邊,他們也知道你長什麼模樣。」

蕭隨英又親了親她。

公孫茉害羞起來。

見她羞赧神色,蕭隨英只覺得無比可愛,正想再親親,外頭傳來敲門的聲音,「王爺,王妃,郡王跟郡主回來了。」

公孫茉狂喜,她終于可以見孩子了,一時激動,加上這幾年飲食失調,身體偏虛,竟晃了晃身子。

蕭隨英連忙把她扶到床鋪邊,「你躺躺,養養精神,孩子明日再見吧。」

「不要,我要見。」公孫茉連躺都不願意躺,「我想了好多年,讓我見他們……我想再親眼看到他們……」公孫茉哽咽,「我已經快忘記喜哥兒跟月姐兒的模樣了……」

蕭隨英一陣心疼,他在江南,畫像半個月就來一次,他可以清楚孩子們的成長變化,孩子們也寫信給他,當然不是孩子自己動筆,他們念,宮中女官代書,但無論如何也算父子通信,所以他回到京城,要把孩子接回敬王府時,孩子都沒抵抗——雖然許久未見,但知道這是父王,每個月都通信的,不是外人。

可是囝囝呢?她只能想。

自己當年在江南有多思念孩子,囝囝就是加倍的痛苦。

門砰地一聲打開。

公孫茉就見到一個穿著綠色小襖的孩子進來。

這是喜哥兒?還是海哥兒,洋哥兒?

穿著綠小襖的男孩一下沖了過來,「父王,我今日學會了紅豆詞,不過弄壞了四個義甲,不過我也不是故意的,那義甲禁不起用。」

男孩子說完話,這才看到公孫茉,快要滿五歲的女圭女圭已經很聰明了,天天看著父王房中的畫像,父王說,這是母妃,因為生病所以不在府中,你們要像愛父王一樣愛著母妃,母妃也愛著你們。

男孩子睜大眼楮,「你……你是母妃嗎?」

公孫茉眼淚一下子涌上,完全停不住,「我是,你是洋哥兒?」

她伸出手,想抱抱孩子,他卻丟掉了書包,尖叫一聲沖出去了。

公孫茉一陣失落,孩子不認她嗎?也不奇怪,自己沒參與過他們的成長過程,就這樣冒出來了,誰也不能接受吧。

沒關系,慢慢來,她會讓孩子接受自己的……可是想起洋哥兒轉身的背影,還是好難過。

然後就听到小孩子響亮的聲音,「大哥,二哥,姊姊,母妃回來了。」

穿著綠小襖的蕭洋又沖了回來,一下子跑到床鋪前面,碧綠的雙眼看著她,有點害羞,又有點高興——開始上學了,人人都有母親,就他們兄弟姊妹沒有,他很羨慕蔡彤,羨慕莫丹丹,羨慕屠平安,羨慕錢長生。

可是他現在有母妃了。

一個穿藍小襖的孩子跑了進來,在門口跌了一跤,然後又爬起來,三步並做兩步跑到床前,直勾勾的看著公孫茉。

公孫茉眼淚掉得更凶了,完全止不住,這是她的海哥兒跟洋哥兒,出生後一次也沒見到的雙胞胎兒子。

他們現在長這麼大了,圓圓的臉蛋,白淨的皮膚,看起來被照顧得很好,性子看起來也外向,只有被愛的孩子才會養成這樣。

穿著藍小襖的蕭海伸出手踫了她一下,然後縮回蕭隨英懷中。

蕭隨英鼓勵道︰「不是很想母妃嗎?母妃回來了。」

「母妃以後還走嗎?」蕭海天真的問道。

公孫茉心如刀割,「不走了,以後天天在家陪你玩好不好?」

蕭海笑了——母子天性,他喜歡母妃。

門外匆匆又進來一個身影,比蕭海跟蕭洋高上一些的男孩子,穿著鐵灰色的騎裝,看到公孫茉,奔了過來,一頭鑽入她懷中,「母妃。」

蕭喜嚷得又大聲又委屈,伸手抱住她,十分親熱。

公孫茉又驚又喜,喜哥兒還認得她,當時他也不過才一歲多,看來他真的像賀太傅說的天資聰穎,一歲多的事情還有印象。

公孫茉摟住兒子,內心歡喜無比,「喜哥兒長這麼大了?」

「母妃,我想您。」

簡單直率的表達讓公孫茉又哭又笑,「母妃也沒一天不想我們喜哥兒。」

「我跟皇祖母說想看母妃,皇祖母說怕過了病氣,不準我們探望。」蕭喜緊緊摟住自己的母親——他對母親有記憶,對那日抓人的事情卻因為太過驚嚇而忘了,在鳳儀宮長大,他總是奇怪為什麼皇祖母不讓他見母妃,但也知道不能多問。

母妃回來了,太好了。

「母妃再做個秋千給我們。」

「好。」公孫茉親了親蕭喜的額頭,「母妃還有好多東西要做給你們。」

蕭海跟蕭洋一向以哥哥馬首是瞻,見哥哥跟母妃如此親熱,也跟著過去踫了踫母妃。

公孫茉恨不得自己再多生出幾只手,把孩子們都一把抱住。

而她正想著蕭月的時候,門外傳來哭哭啼啼的聲音,「哥哥跑得這麼快,沒等月兒。」

「月兒,快進來。」蕭喜回頭大聲說,「母妃回家了。」

蕭月咚咚咚的進來,她沒哥哥聰慧,已經不記得一歲的事情了,可是她每天都見到畫像,床上的女子跟畫像很像。

她走過去,靠在父王懷中,「是母妃嗎?」

蕭隨英含笑回答,「是。」

蕭月最黏人,既然父王說是母妃,那就是母妃了吧,哥哥弟弟都抱在懷中,只有自己一個人,那可不行,她可是京城的撒嬌王蕭月,沒人可以比她會撒嬌。

她于是靠了過去,軟軟的喊,「母妃。」

公孫茉又摟住她,看到蕭月頭上兩個發旋,笑了,以前女乃娘說,福參郡主就是因為長了兩個發旋,所以情緒特別明顯。

四個孩子就在自己身邊,公孫茉又哭又笑,蕭隨英也覺得眼眶發熱,他知道這是囝囝夢中的情景,但何嘗又不是他的?

當初之所以答應娶南蠻公主,是為了解決外交困境——別國是公主出嫁,自己泱泱大國,總不能隨便找個高門子弟,這樣說出去是欺負人家,可是父皇不想有一個異族妃子,母後也不想後宮多了一個南蠻人,怕她規矩不好。

他想,母後已經很淺眠了,不要再為妃子的事情煩心,身為東瑞的親王,享受了生活上的優渥,自然得在必要的時候挺身而出,例如︰娶一個南蠻人當王妃。

當時他也沒想過要舉案齊眉什麼的,就平平順順過日子就是,可是沒想到他的王妃給了他大驚喜,發明各種吃食例如披薩,薯條都是小意思,最重要的是她的民生見解,所得稅,輪椅,楞杖,助行器,官府媒合軍人遺孀,行人馬車靠右走,監獄學習,任何一項都足以改變東瑞國。

他知道她是冒充的,但他不在乎,一個女子的出身不重要,重要的是思想。

然後是長長的分離。

他找她,但找不到她,人海茫茫,又不能大肆宣揚,實在無從下手,只能靠著運氣,拿著畫像打听。

她也找他,但也找不到他,官民有別,沒有官印的信,送不到一個王爺手中。

但總算老天垂憐,讓他找到她了。

沒有她,人生會很沒意思,他這麼虛榮的人需要囝囝真心誠意崇拜的眼光,那讓他很有成就感。

此刻四個孩子圍著囝囝,吱吱喳喳,蕭喜對母妃有印象,此刻有一百個問題,蕭月是出了名的撒嬌王,母妃出現了,她只想爭寵,蕭海跟蕭洋一向跟著大哥,此刻見大哥問題連環發,于是也就跟著問了起來,問的問題讓人啼笑皆非,「母妃喜歡吃什麼」,「母妃喜歡牡丹花嗎?洋兒喜歡牡丹花」……

就見公孫茉左哄哄,右哄哄,臉上是藏不住的幸福笑意,雖然十分清瘦,但卻散發出一種為人母親才有的光彩。

蕭隨英過去,雙手張開,把他們母子五人全部摟在懷中。

蕭喜大笑,「好擠啊。」

蕭月卻是說︰「再擠一點,我不要跟父皇母妃分開。」

蕭海跟蕭洋同時說話,分不出誰講了什麼,加上蕭喜跟蕭月,吱吱喳喳吵得不像話,但蕭隨英就是心情好。

這是他的妻,他的子女,他們要這樣一直在一起。

那些辛苦都過去了。

未來,幸福可期。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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