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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煞神與福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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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6 00:05: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百里兮雲出佛堂

驚天一聲響,地面為之震動,不少人因此站不穩跌坐在地,瞬間的搖擺後又歸于平靜。

被驚醒的百姓以為地動了,連忙帶著細軟和妻小逃出屋里,驚魂未定的詢問怎麼回事,只是沒人可以給他們一個答案。

墨府某處院子里,天上下起血雨,帶血的碎肉紛紛掉落,一旁還有一只血肉模糊的男人大腿。

月亮似乎也染上血色。

靜止的,是所有人的表情,或怔忡,或錯愕,或詫異,或不信,張大的嘴久久不能闔上,目瞪口呆的望著天。

太驚人了,簡直是誅天滅地。

「西極哥哥……」

小貓似的輕喚軟糯綿細,霍香涵一臉小心翼翼。

只是眾人的目光還停駐在落下的血肉上,沒人听見她細碎的聲音,她又不死心的喊了一聲。

「西極哥哥。」

這一次,有了回音。

「嗯!」

然後……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她問得很小聲。

「沒事。」唉!事態嚴重了。

咬著唇,她神色惶惶。「可是你們的表情很奇怪,明明是一件好事,該驚喜的,可我看到的只有驚,沒有喜,還有凝重,好像我做了一件錯誤的事。」

「沒什麼,只是他的元神跑了。」他說得輕描淡寫,但眉間的皺紋始終沒舒展,如座小山丘隆起。

「元神?」什麼東西?

「就是一個人的魂魄,修煉有成的修道人修出元神,意味著他比別人多出一條命,一遇到危急便可月兌離肉軀而去,等待機會復生或是找到宿主附身,厲害的修行人還能奪舍。」他的道行太淺了,至今連元神的影子都沒瞧見。

「奪舍是什麼意思?」听起來不是很好。

「殺掉一個人的三魂七魄,使其魂魄消亡,繼而以自身元神取代消失的靈魂,成為那個人活著。」從外觀看來和平常沒兩樣,唯一改變的是言行舉止和生活習慣。

霍香涵一听,難過的抱住他的手臂,垂著頭內疚。「那我不是害了另一個人?我不曉得人都死了還能奪舍。」

墨西極苦笑的輕拍她的背。「不是你的錯,你只是太心急了,用你所能用上的方法救人。」

說實在地,他該感謝她,若不是她,他可能爆體而亡,涌進身體的煞氣太多了,他沒辦法一下子吸收,沖擊他的筋脈和氣穴,使其漲大,他難受得想吐卻吐不出去。

「嗯!嗯!我當時看到了心好急,想著西極哥哥不能有事,就從懷里掏出一顆黑丸子丟出去,他不死,西極哥哥就……不會的,你會長命百歲,我陪你一起變老。」她緊捉著他的手,很怕他突然消失了。

「對修道者而言,長命百歲不是好話。」一旁的無垢低聲嘀咕著,百歲太短了,他還想修到與天齊壽呢!

胡立一千零六十八歲,因度劫緣故只剩下三百多年壽命,若勤加修煉,再添三百年也不是難事。

而借著活人修煉的阿奇也四百二十七歲了,只是人的壽命有限,而他的修行之法有了偏差,因此他最多活到五百歲便會因為壞事做太多而遭到天譴,身毀魂消,入不了輪回,化作天地一縷清風。

為了活下去,他找上魏雪梅,她是陰女天體,與她陰陽能使體內的陰氣滋長,他便有機會找到宿主。

而胡靈靈是意外之喜,他讓魏雪梅喝她的血,而他則取其最純淨的妖力,改變自己身為人的體質,使其妖化,之後再將沒有了妖力的胡靈靈煉成丹給魏雪梅服下,丹藥加上魏雪梅體內胡靈靈的血,她的身體也會產生變化,成為適合他的爐鼎。

听聞打斗聲沖過來的無垢一臉震驚,「什麼黑丸子?」他看著就像……

「轟天雷。」

果然。墨西極撫額苦笑。

「你們說毒藥可能沒效,毒不死人,我就想著什麼東西比毒藥威力更強大,而且一踫即死,我就想到這個了。」霍香涵說得無比愉快,想小心地藏起小小的得意,可歡喜的模樣還是藏不住,喜孜孜地,叫人感到好笑。

「轟天雷是誰給你的?」這玩意兒太危險了,一不小心就會把自己炸上天。

當時他以為自己死定了,便掏出身上的十張五雷轟頂符想與那巫覡同歸于盡,誰知符紙夾在指間尚未擲出,倏地一顆黑石從他身後掠身而過,與化身為黑箭的巫覡踫個正著,瞬間震耳欲聾的轟天巨響響徹雲霄。

他被爆開的氣流推開,體內驚人的煞氣也因爆炸的撞擊力從口撞飛出去,他才能稍做喘息,運行周身的內力將紊亂的煞氣壓制住。

「我姑姑,她說她只有一顆,是別人送她的,因听我要離堡游歷,就把轟天雷給我,讓我保命防身。」幸好派上用處了,她救了西極哥哥。

「又是誰送她的?」他覺得再往下問,會有令人預想不到的結果。

「姑姑說是一位白胡子道長,叫什麼清的,我也記不住……」撓著耳的霍香涵笑嘻嘻地望著墨西極,他沒事真好。

「一清道長。」他接著說。

「對對對,是一清道長,我記得是數字,姑姑說白胡子老爺爺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什麼我徒弟就靠它救命了。」姑姑听了不以為然,當江湖趣事說給她听。

真相大白了。

轟天雷是大師姊做著玩的,原本有十顆,被幾個師弟當爆竹拿去炸山了,只剩下一顆被師父搶走,他一邊跳腳一邊罵他們暴殄天物,一窩子敗家子。

原來繞來繞去,還是自家人救了他,他這次的劫難算不算命中的最後一劫?

莫名地,墨西極心中有種感覺,他的死劫尚未過去,且此劫和遁去的邪物元神有關。

「一清道長是我們師父。」無垢抬起下顎十分神氣。

「啊!一清道長是師父呀!他一定很厲害。」霍香涵自動地把墨西極的師父當成自家師父,喊得親熱。

「我大師姊更厲害。」無人能出其右,道門中的第一人,他若有她一半的本事,什麼妖魔鬼怪都能手到擒來。

「真的?」她半信半疑。

「絕對不假,大師姊說往東,師父鐵定不會往西走,她布陣、卜算、畫符、煉丹樣樣精通,我們師門因為她聲名大噪,弟子上萬……」無垢雖然經歷過大師姊的「疼愛」,但對她還是有著近乎盲目的崇拜。

听他大力吹捧,霍香涵反而覺得不真實,他說的情形和她爹娘很相似,爹每次都讓著娘,娘說日頭是方的,爹肯定回道「方的真好看」,這是出自爹對娘的寵愛。

所以西極哥哥的師父也是如此,听說他師父只收十個徒弟,大師姊是唯一的女子,當然偏愛得很。

這麼認為的霍香涵一直當無垢夸大其實,直到有一天她真見到童玉貞了,才知道這位大師姊真的很厲害,強大到她都想五體投地了,童玉貞成了她心目中的神。

「你們在干什麼,不是說要布陣捉鬼嗎?鬼在哪里?倒是我們墨府要被你們毀了,瞧瞧這樹都倒了,屋頂破了個大洞,院子變池糖……」哼!捉個現成,看他們還怎麼狡辯。

眼露冷意的魏雪梅死命盯著胸前有血的墨西極,心里咒罵著他為什麼不去死,好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爆炸聲把天罡地煞陣給炸了,大陣一破,其他小陣也跟著威力大減,魏雪梅便試著走出禁錮自己多日的院子,沒想到真讓她跨出院門了,迫不及待地趕往出事地點,她想親眼目睹墨家長子的尸體。

可惜她失望了,人還好好的活著,雖然全身是血一身狼狽,可沒死是對她的嘲諷,嘲笑她用盡心機還弄不死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手是她無能,眼看著狼崽子變強大。

「你說錯了,魏姨娘,是我的墨府,你一個姨娘還沒資格說我們。」墨西極神情冷漠,直接和魏雪梅對上,他看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死人,不帶絲毫情緒。

「什麼你的、我的,我可沒承認,在你回來前,墨府是我掌家,你一個道士還是去修行,看能不能修成神仙。」她言語中滿是譏誚,把姿態擺得很高,想把墨西極壓下去。

「你的承認?我看你病得不輕,待在屋里養病別出來了。在我墨家是我做主,沒你說話的余地,以下犯上三十大板。」她自個兒往槍頭上撞,就別怪他手下無情,先割下她一塊肉再說。

「你敢——」她怒視。

「想試試我敢不敢嗎?」一個妾室而已,誰給她的膽子敢對少主咆哮,仗著誰的勢。

想到母親這些年所受的委屈,墨西極很想將她凌遲至死,一片一片割她的肉足足一千片,讓她知道什麼叫刨骨割肉之苦。

「你……」看到他凌厲的眼射出刀一般的冷光,她的心口抽了一下,忍不住生出懼意。

她忘了他已經不是當年能任她拿捏的瘦弱孩子,就算給他冷飯冷菜也得咽下去,百般言語凌虐,只能縮著身子躲在牆角邊,不敢有任何反抗,即便賞他耳光也忍著不哭。

曾幾何時,在她手中的受傷小獸長大了,大到如凶猛的老虎能吃人,叫人望而生畏。

魏雪梅不承認怕了他,是避其鋒,以待後招,她還有很多手段沒使出來,等著侍候他。

「怎麼了?我听見好大的爆炸聲,一陣地動天搖,有沒有人受傷?謹之……」看到斷垣殘壁,滿目瘡痍,匆匆趕來的墨之默愣住了,這是機關術失敗嗎?

一顆轟天雷炸出牛鬼蛇神,墨家的幾個主子都出現了,墨書軒、墨書齊還有一臉驚慌的墨清音,自家找自家娘,很自覺的走向魏雪梅,和墨西極、霍香涵等人形成明顯的對立。

「老爺、老爺,梅兒好怕,你要為妾身做主,那小雜……大公子說要打我板子,我……嗚嗚……我細皮女敕肉哪禁得住,你得救救妾身,我不想挨打……」魏雪梅乳燕投林般投入夫君的懷中,瑟瑟顫抖惹人憐惜。

「你……」

墨之默還沒來得及發話,一道冷然的聲音先起。

「犯上不該打板子嗎?」

「呃!這個……」不能看他的面子少折騰嗎?都是一家人。墨之默不想壞了父子情,眼中透著希望家和人皆平安的意圖。

誰跟她是一家人,天真也該有個限度。「父親莫要忘了我是誰,墨家除了你之外便是我有資格開口說話,其余人等最好把嘴巴閉緊點,不要讓我看見你們一口白牙,我不介意把它們拔了。」

墨西極這話一出,有人不高興了,大聲喝斥。

「你憑什麼這麼蠻橫跋扈,墨家又不是你一個人的,爹還在,輪不到你在這里頤指氣使。」他當自己是誰呀!不過早出生一、兩年。

墨書軒忿忿不平,滿臉怒色,若他才是長子,哪能由著人張狂。

「娘,他就是大哥嗎?」好足的氣勢,強者的威儀,真叫人羨慕,他會保護他吧?

和墨書軒恰恰相反,墨書齊對長兄有股莫名的崇拜,覺得這才是一個真男人的氣度,頂天立地、不畏強權,目光堅定得彷佛沒有任何事情能將他擊倒,巨木參天般屹立不搖。

性情溫和的他從不與人爭,也不想像二哥那般盛氣凌人,凡事都要拔得頭籌,若不是第一便陰沉著臉一整天,好像所有人都得罪他似的,每個靠近他的人都會屏住呼吸不敢大聲談笑。

過了不久後,大哥出了意外,第一的名頭回到二哥手上,他粗略知曉是怎麼一回事,可他不能說,畢竟胳膊肘向內不向外,怎麼都得兄弟一條心,嚴守口風。

只是這樣的他很虛偽,他不喜歡,心里難受。

「噓!少說一句。」面對次子的詢問,魏雪梅不快的橫了他一眼,她不能忍受他口中的稱謂。

「大哥」只能有一個,那就是從她肚皮滑出去的大兒子,早就該死的墨西極是塊絆腳石,讓人見了扎心。

被母親一喝,墨書齊落寞地往後退了幾步,一向不為母親所喜的他十分識相,不該他出頭的事就得消失。

這般細微的動作引得墨西極注意,他眼角一瞟,多留了一份心,墨家不見得全是爛泥,還有好根苗。

「軒兒,閉嘴,不許和你兄長大呼小叫,他是墨家耆老認定的少主,等我老了,墨家要交到他手上,任何人不得有異議。」在大是大非面前,墨之默還是力挺長子,給他該有的尊嚴。

「為什麼是他?我不服,這些年都是我在為府里爭口氣,全西瀾城誰不知墨樓,誰不知清墨公子,我把墨家的名聲推到眾所皆知的高度,他卻回來摘果子,這對我何其不公!」墨書軒認為自己才是墨家的繼承人,少主非他莫屬。

手心背都是肉,他還能偏袒誰?看著兩個長大成人的兒子,墨之默黯然苦笑。

墨西極沉聲道︰「不為什麼,因為我是嫡子,我,就是墨家。」他一出生就代表其他子嗣沒有機會,世上沒有所謂的公平。

本就痛恨長兄存在的墨書軒一听這話,心中的不滿完全爆開。「嫡子又怎樣,不過是個名頭,墨家才沒有你這種見好就搶的土匪,憑什麼所有的好東西都是你的,你不配……」

「軒兒,你胡說什麼,快跟你長兄道歉……」墨之默不忍見兩兄弟反目成仇。

「天弓,給我打。」霍香涵發號施令的同時,自己也上前準備動手。

「是。」

一道身影飛快掠過,兩聲慘叫隨即響起。

「你……你敢打我兒!我……我跟你拼命……」一見兒子被打,魏雪梅臉色一變,不做小鳥依人了,發怒的沖向霍香涵,想打回來。

可惜她尚未近身就被一腳踢出去,落在丈夫腳邊。

墨西極收回腳,慢條斯理的輕拍衣袍上的塵土,嫌髒。

「墨伯伯挑女人的眼光不怎麼樣,濫竽充數,連對兒子的教養也差強人意。西極哥哥縱使不是嫡子,也長他幾歲,瞧他張牙舞爪的,不把長兄放在眼里,說西極哥哥蠻橫跋扈,我看他才是囂張狂妄。墨府自有規矩,哪能由著他不顧體統,我打他還是手輕了。」敢說她西極哥哥是土匪,找打。

「涵丫頭,嘴上積德,他好歹是我兒子,給你墨伯伯留點顏面。」看到她彷佛看到另一個上官月,一言不合就開打,管他生人熟人,拳頭沒眼不認人,打了再論交情。

「墨伯伯,我給了,不然不是兩巴掌,而是兩條腿。弟不敬兄,這是忤逆,誰家庶子敢對嫡兄耀武揚威。」她說得義正詞嚴,頭頭是道,一轉身,溫馴得像只小女乃貓,露出一口白牙。「西極哥哥,你看我打得好不好?」

見她邀功的笑臉,墨西極面上一柔,以指輕點她鼻頭。「好,打得真好,西極哥哥甘拜下風。」

一听到稱贊,霍香涵的小尾巴要翹起來了。「我明明跟人講道理,誰說我不講理,誰再說我不講理,我就真的不講理,看誰敢說我不講理。」

一句「不講理」繞來繞去,把人繞昏了頭,她最終的結論還是不講理,誰也別想要求她講理。

「好,不講理。」

每個任性的女人背後都有一個縱容她的男人,霍香涵從此往不講理的歪路繼續走下去。

「老爺,你听听,這一搭一唱听得多令人寒心,軒兒可是你的親骨肉,你怎麼能坐視不理,由著一個外人欺凌他。」魏雪梅抹著淚,哭得梨花帶雨惹人憐。

「梅兒,你別哭,我和她……呃!他們好好說說,都是好孩子,別起內……」顧此失彼,他也難做呀!

「老爺,你可不能偏心,妾身跟了你十余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今日一個小丫頭上門打我的臉,明日還有我的活路嗎?我不活了,干脆去死,免得日日看兒女受氣。老爺,我唯一舍不得的人是你,要是我死了,誰來照顧你……」

魏雪梅最擅長扮小白花,在男人面前裝柔弱、扮可憐,一副風吹就倒、弱柳無依的模樣,讓男人忍不住心生憐惜,怕嚇著她,放輕聲音輕言細語的哄著。

人一習慣某個調性就改不了,為了把丈夫的心拉過來,她又故技重施,淚眼蒙朧的倒在丈夫懷里,要死不活的哭訴當家的辛苦,又使苦情計訴說她的深情,把墨之默感動得一塌糊涂,不自覺的被她牽著鼻頭走。

就在她大施媚功,說得墨之默有些意動,輕攬住她細腰的時候,一道女音響起——

「想死就去死,不會有人攔你,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你還要玩幾回?你不膩我都看煩了。也不瞧瞧自己幾歲了,還裝小姑娘撒嬌,害我要洗眼楮,看得我作嘔。」

魏雪梅想不起聲音的主人是誰,可墨之默卻全身僵直,默默地把手松開……

「夫……夫人?」

夫人?魏雪梅眉頭一顰。

「多年未見,我以為你認不出我了,怎麼,想叫我兒子和兒媳婦給你小妾賠罪不成?你這顆老榆木腦袋被蟲蛀了嗎,要不要我替你換一顆新的?」真好,她一出佛堂就送她一出大戲看,挺熱鬧的。

墨西極愣愣地望著她,沒有開口。

「伯娘,你氣色真好,我彷佛看到仙女下凡了。」嘴甜的霍香涵十分歡快,小兔子一般的跳到準婆婆身邊,一手拉著瞥扭的墨西極,一手輕挽神色不自然的百里兮雲。

母子倆像不認識的陌生人,誰也不看對方。

「貧嘴。」她一張嘴能甜死人。

「不貧呀!伯娘模模,我的臉豐澤有肉,我娘說這是福相,不信你問西極哥哥。西極哥哥,我是不是很有福氣?」禍福相依,她會闖禍也會召福,整體來說是福運女圭女圭。

力求鎮定的墨西極嗯了一聲,沒人知道他心里亂成一團,不知如何和母親相處。

「看吧!西極哥哥都疼我,伯娘你不能嫌棄,不然我哭給你看。」她假意要擠出眼淚,卻變成逗趣的擠眉弄眼。

有了霍香涵這個可人兒緩頰,初出佛堂有些拘謹的百里兮雲放松緊繃的身體,若無其事的吐口氣。

「別學那沒臉的小騷貨,動不動哭哭啼啼,以為掉兩滴淚就能讓男人服服帖帖,那是沒骨頭的慫貨才會由著人擺布。」她指桑罵槐的教育著。

霍香涵一臉崇拜。哇!伯娘好強大,氣勢驚人,她得跟伯娘學學。崇拜排行榜換人了,伯娘第一,西極哥哥掉了一位,第二。

「夫人,你……」別一出來就埋汰人,他是沒什麼作為,消極的守成而不積極的開創新局勢,但他有苦衷。

漠北三大巨頭,上官、百里、霍家堡這三個家族摟成一條線,彼此有姻親關系,往來密切,可因為一個百里兮雲,墨家成了眾矢之的,三家聯合起來排擠,讓墨家從有路走到無路,最後只能退守府中不與人爭。

「你說誰小騷貨!你怎麼出來了?」一見容貌不減當年的老熟人,氣焰高張的魏雪梅頓時氣弱,矯揉做作地往夫君懷抱里靠,好似很委屈的樣子,怕被人傷害。

百里兮雲算什麼東西,不過是男人不要的棄婦。

人賤無法治,這時候魏雪梅還耍心眼,想刺激百里兮雲,故意在她面前表現和丈夫的親近,凸顯她雖是正妻卻不如側室受寵,自己才是墨之默最愛的女人。

誰知魏雪梅自鳴得意的嘴角尚未揚起,身前的男人已將她推開,看也不看她一眼,走向妻子。

「我出不出佛堂需要你同意嗎?」百里兮雲神情高傲,自帶一股不容褻瀆的聖潔,令人自慚形穢。

「我……」魏雪梅反駁不了,恨在心里。

「還有你,我就幾年不管事,你還真有本事,不僅弄丟了我的兒子,還讓個上不了台面的小妾當家,你真對得起我呀,墨之默。」果然仗勢欺人令人心情愉悅,霍家丫頭應該早點來開導她,她就不必一直憋屈著,自個兒生著悶氣。

听到妻子直呼他名字,許久未有的暖意油然而生,墨之默竟有種想哭的沖動,只覺恍如隔世,最後,眼中閃著淚光的他笑了。

「我不是小妾,我……我是平妻,和你平起平坐……」魏雪梅不甘示弱,為扳回一城,厚著臉皮以平妻自居。

其實若不是墨老爺子阻止,還真讓魏雪梅成功上位了,因此百般不順的她才會讓人在他的飯菜中下藥,讓他慢慢的虛弱而死,再也沒法管東管西,礙她的好事。

「你何時成為平妻了?不過是個妾室,小門小戶的人家出身不懂,當年婆婆沒教你嗎?竟讓你鬧這樣的笑話,還是她也沒多疼你,不在意你讓人看不起。」百里兮雲的眼神透露出對魏雪梅的鄙夷。

婆媳之間永遠不可能有和睦的一天,百里兮雲剛嫁進墨府沒幾個月,墨老爺子想讓媳婦管家,墨老夫人卻不願放權,一度鬧得很僵,最後是老太爺發話,這才有所緩和。

墨老夫人面上是妥協了,私底下卻心有不甘,對「奪權」的媳婦十分不滿,因此才特意縱容一心奉承她的外甥女與兒子藕斷絲連,在小倆口身邊埋下一根刺。

果不其然,她的目的達成了。

可是墨老夫人只想到前頭,卻沒考慮後果,當墨之默納妾後,百里兮雲竟毅然決然的撒手了,什麼也不管的遁入佛堂,任她千求萬求也不予理會。她因此遭丈夫責罵,悔之已晚的她再也挽不回一顆破碎的心。

原本只想把媳婦吃得死死的墨老夫人為了此事郁結在心,沒幾年便因為操勞過度而辭世,上頭無人的魏雪梅順理成章的接下中饋,甚至沒有通知百里兮雲為婆婆披麻戴孝,等百里兮雲知曉時人已入土了。

百里兮雲因此頗為自責,抄寫經書回向婆母。

「老爺,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就曉得我出身不好,如今姊姊這話實在太讓人傷心,她嫌棄我沒關系,怎麼連婆婆都有不是了?為人媳婦當知孝道,當年是我和你送婆婆出殯,你不能沒良心呀!」魏雪梅捂面低泣,彷佛她才是真正為這個家付出一切的人。

「夫人,你……你也有不對之處……」當年母親過世,妻子不聞不問,的確有違為人媳的孝道。

親娘的死令墨之默悲痛萬分,因此有些喪禮的安排是交由魏雪梅處理,但他並不曉得她未曾知會百里兮雲一聲,還收買府中之人不許透露,一直到最後都沒見到妻子出現,他這才死心,心灰意冷的不再等妻子回心轉意。

其實也是他自個兒意志不堅,作著左擁右抱、妻妾同心的美夢,輕信別有用心的妾室,而錯過與妻子和好的機會。

「你在指責我?」百里兮雲冷冷一睨。

「我……呃,總要講點道理……」他想和妻子好好說話,可是那全無感情的目光一掃他就怯了,畢竟曾允諾她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卻沒有做到,有愧于心的人自是心虛。

「涵兒。」

「是,伯娘,你有什麼吩咐?若是想打人,我可以代勞。」一張笑臉的霍香涵作勢要挽袖子,做一回壞女人。

「掌嘴。」

「嘿!我來了,包管你看了樂呵呵,以後請叫我暗夜黑煞女。」她早就想動手了,替西極哥哥出氣。

包含墨西極在內,在場的人都听不懂這對「準婆媳」在說什麼,兩人眼神根本不曾交會,一個喊人,一個回話,默契十足的知道對方的意思,其他人還一頭霧水。

直到霍香涵圓潤有肉的小手往魏雪梅的臉上巴下去,大家才恍然大悟,原來掌的是她的嘴,他們怎麼沒想到呢!

不過大婦掌摑小妾乃天經地義的事,不論對錯,正室才是當家做主的人,丈夫無權插手後院事。

也就是說打就打了,沒地方說理,除非丈夫想冠上寵妾滅妻之名,否則最好少開尊口。

這便是嫡庶有分,再受寵的妾還是個妾,在大婦面前都得低頭,這叫規矩。

「別再老爺老爺的矯情,你家老爺是我拜過祖先的夫婿,我是墨家宗族承認的宗婦,而你不過是從後門抬進來的賤妾。順便教教你,妾只能稱呼正室為夫人,姊姊是窯子里喊的,也許你待過娼門,但別把娼婦的壞習慣帶進墨府。」百里兮雲是有爪子的,一擊中的。

憋屈太久了,一出佛堂,她便強勢回歸,以往不出聲是懶得理會,他們都忘了百里家專出狠人,不論男女都狠厲如狼,若把狼惹怒了,百里追殺。

霍家丫頭說得對,憑什麼把丈夫讓給一個不如她、事事算計她的女人,若是還要這個男人,就下狠手搶回來,不擇手段、不計代價,反之,手撕一對狗男女不是更快意,與其看別人笑,還不如讓他們哭。

霍香涵的一番話終于讓百里兮雲想通了,君若無情我便休,何必糾結不已,誰欠了她就討回來,管他狂風暴雨。

本想讓墨之默出頭的魏雪梅被那句「矯情」噎住,又被娼門兩字嚇到臉發白。

「姊……夫人,妾身知你不喜,可也不能隨便污蔑人,妾身對老爺是真心的……」

雖不是娼門,也為之不遠了,她曾為了吃好穿好,將自己賣入戲班子,當了一年半的戲子。年幼的她特別討人喜歡,為了戲班子有戲接,戲班老板便將她送給大月復便便的地主老爺狎玩。

雖未破身,卻已非清白之身,但她也因此學到不少侍候男人的招式,是床笫間的尤物。

「我相信。」百里兮雲冷若冰霜的點頭。

「嘎?」魏雪梅訝然一怔。

百里兮雲信?她自個兒都不信了,她早就沒有心。

「所以我打算給你一個證明的機會。」既然魏雪梅要做戲,就讓她演個夠,看看她的真心值多少。

「什麼意思?」魏雪梅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怕了?來不及了。「從明日起,卸下珠釵簪環,穿上布衣素裙,素面朝天不許抹紅擦綠,日出則起,日落則歇,我在後院給你一畝三分地,不依靠任何人,獨自種出水稻,只要你三個月不喊一聲苦,我便讓你入名。」

入名,指的是在族譜上記名,日後得受後代子孫香火祭拜。

「什麼!」叫她做個農婦?

「不是說真心嗎?那就做給你家老爺看,以行動證實你真心戀慕他一人,而非看上他的身分、地位,只想共富貴而不願過貧賤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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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喚她一聲娘

若說最近霍香涵最崇拜誰,不是她爹,不是她娘,更不是放在心里的親親西極哥哥,而是強勢出擊的百里兮雲。

強悍、霸氣,不畏異樣眼光,勇于挑戰禮教,無須動武便將墨之默打倒在地……

呃,是讓他啞口無語。

雖然他眉頭打了十八個結,還是同意妻子測試真心的安排。

比較可憐的當數換穿布衣荊裙的魏雪梅,她荷鋤日當午,汗滴禾下土,一張未施脂粉的臉蒼老了許多,膚色也不若往日雪白嬌女敕,為了鋤草翻土,雙手磨破皮,一桶水晃到不足半桶,也不知何時才能澆完一畝三分地的水。

不過這也是魏雪梅自找的,當時她眼中含淚,答應百里兮雲的要求,說她對夫婿的痴心蒼天可監,絕非貪慕富貴,為了他身後的墨家才委身于他。

有一句話說得好,自作孽,不可活,魏雪梅前頭應好,隔日就後悔了,她以為自己能像地主一樣有一堆下人可使喚,她只需動動嘴就能種好一塊地,熬過三個月便能心想事成。

沒想到是自己下田勞作,半個時辰就受不了,坐在田壤休息。

原本侍候她的婆子、丫頭全被趕走了,就她一人當牛來使,必須燒水、洗衣、煮飯、倒夜香……

魏雪梅才經過一夜就哭了,想出院子向墨之默求助,但是門上鎖了一把重鎖,除非她會飛或是爬牆,否則出不了院門半步。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還巴望著阿奇來救她,殊不知他比她更慘,沒了,元神受到重傷,苟延殘喘的附在一個老頭子身上,借由他吸取一些年輕小伙子的精氣,但要完全復原恐怕要一甲子,元神略有潰散跡象。



「咳!咳!小涵,你不是想學道家的御鬼術嗎?我正好有空可以教你。」墨西極十分看好霍香涵,以她的資質,若用心學,十年有成。

「等一下,我在幫伯娘分線,她繡的兔子好可愛,栩栩如生,靈活的眼珠子像在看我。」霍香涵的女紅完全不行,因此非常羨慕下針如神的人,一根小小的針游走于布上,繡出花草鳥獸,四季景色。

「你別越幫越忙,一會纏成一團解不開,豈不是添亂,還是多學些防身本事實在。」明明手巧得很,卻被細細的絲線難倒,看得他于心不忍。

「西極哥哥你不要吵我,你一吵,我就真的亂了。」啊!線斷了?她沒有很用力呀,只是輕輕的拉扯。

是很輕,輕到能扯下一撮頭發,好動的她根本坐不住,也干不了細活,純粹就是好玩而已,沒人指望她干出事來。

「你定力太差了。」她能待到現在,他都覺得很意外,以往她早拉著他四處逛,順便惹禍。

又斷了一根線,霍香涵嘟起小嘴瞪向墨西極。「你嫉妒我。」

他一噎,臉微黑。「我嫉妒你?」

完了,這丫頭的腦子被那天的轟天雷炸壞了,竟然說出令人啼笑皆非的話,得請師父給她瞧瞧。

「哼!實打實的嫉妒,你嫉妒我和伯娘坐得近,和她談得來,像母女一樣談天說地。」誰叫你一直騷擾我,我把你的底掀了,看你羞不羞。

听著小倆口斗嘴,百里兮雲听到準媳婦口中的「嫉妒」,她穿針引線的手慢了,若有似無的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她從沒抱過的兒子,眼中流露出對他的歉疚和為人母的慈祥,她欠他太多太多了。

墨西極臉微紅,將頭轉開。「有什麼好嫉妒的,你長得可愛惹人疼,和誰都聊得開。」

有時他挺羨慕她的,天性開朗又樂觀,整天樂呵呵的,好像無憂無慮,見誰都能聊上兩句。

雖然不時闖闖禍,把一行人搞得雞飛狗跳,可是有她在的地方都是笑聲不斷,連他都忍不住多看兩眼,心里慶幸母親當年為他定下的女圭女圭親,而且他們互相喜歡、兩情相悅。

「酸,听你的話就一股酸味,什麼可愛惹人疼,分明想說『那人明明是我娘,憑什麼被你這小賊霸佔,速速退去,邪滅,還我親娘』。」她邊說邊比著道家的劍指,做出邪魔退去的手勢。

「自稱小賊,沒人比你淘氣。」他失笑。

霍香涵笑臉一收,小臉十分認真。「西極哥哥,伯娘都出佛堂好幾日了,你還沒喊她一聲娘。」

他們是最親的母子,血脈相連,卻因為從未相處過而顯得生疏,想靠近又怕被拒絕,忐忑不安,猶豫不決,誰也不敢輕易踏出第一步,想著對方先走過來。

矛盾又令人感傷,若是沒人推兩人一把,只怕再過一年還是在原地踏步,母思子,心酸酸,子念母,無根萍。

墨西極倏地一僵。「我有事,先走一步。」

「西極哥哥。」她拉住他的衣服下襯。

「小涵,和你伯娘好好玩,西極哥哥真的有事要辦,一會兒忙完再來找你。」

「伯娘是你娘。」她充其量是日後的兒媳婦,但兒子是無可取代的,那是爹娘心中的一塊肉。

娘常說她是她的肉疙瘩,為了把她生下來,連命都可以不要,她會用她的一生守護這塊肉疙瘩。

「……」墨西極很慌,不知做何表情。

其實不只他驚慌失措,木魚不曉得敲破幾個的百里兮雲同樣心亂如麻。

她吸了口氣,一邊繡著新袍子上的卍字紋,道家符號,佛儒道通用,一邊狀似閑談的開口。「五斤七兩重,早產一個月,生得死去活來,差點沒命,小猴子似的來折騰人,丑得沒法見人。」

「再丑也是你生的。」兒的生辰是母難日。

「所以我遭到報應了。」她自嘲。

她說的是兒子不認她,墨西極卻以為她是指父親的不忠。

「胡說八道,你很好,有眼無珠的男人不用理會。」也許他該對魏雪梅加些禁術,讓她生生受罪。

為了維持美麗容顏,魏雪梅每隔三天就要喝一次處子血,才能永保青春,容貌不變。

可是出不了院子便喝不了血,她的渴血癥犯了好幾回,連貓血、老鼠血都喝了,可沒有人血好喝,尤其十五、六歲鮮女敕的少女血,她想得喉頭都鎖緊了,只求一口血。

而他爹迷戀的就是這樣一個女人,怎麼不是有眼無珠。

有眼無珠……百里兮雲一怔,繼而嘴角一揚,嘴邊綻放的笑意美得像肆意開放的牡丹,不怕人妒的張狂。「自己的選擇自己受,有眼無珠的人是我,怨不得人。」

如果沒有魏雪梅,墨之默的確是女人眼中的良緣佳婿。

一個人的一生中總會吃到幾顆爛谷子,她在學著放下。

「既然是自己的選擇,為何不肯堅持下去,連兒子都不要?」這是墨西極的心結,是他最在意的事。

他一直不回來,不是因為怕魏雪梅,後來他有自保能力了,但是他不曉得該不該認母,她帶給他的傷害不比父親的漠視少。

百里兮雲拿針的手一緊,道歉卡在喉間,說不出口,眼眶微紅。

這時,一只白皙小手往她手背上一放,她頓時松手。

「誰叫你有個沒用的娘,太執著于恨你爹,以致于鑽入牛角尖出不來。」

百里兮雲也很後悔當時的不作為,墨之默真敢納妾,就讓大哥百里炎打斷他一雙腿,再把奪夫賤人賣入妓院,別人讓她不好過,她何必讓人過得稱心如意,大不了兩敗俱傷,也好過一個人傷心。

當時婆母還在,她顧忌太多,跪在地上哭求成全的魏雪梅、心懷愧疚的丈夫、孩子的哭聲……她覺得每個人都在逼她,心如黃連苦不堪言,卻又無法向人道出內心的苦悶,只能逃了。

「……你也很苦。」看得見的傷可以治癒,無形的傷要靠時間療癒。

「再苦也沒有你苦,從小沒有娘在身邊的孩子像根野草,誰都能欺負你,有苦也只能往肚里吞。」她不信魏雪梅會放過大好機會,殺之以除後患。

听到她話中的心疼和微帶酸澀的鼻音,墨西極雙眼一熱,沖口而出。「娘。」

沒想到他會喊娘,百里兮雲怔了怔,淚水奪眶而出,她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嗯。」

「娘。」喊出第一聲後,一切變得容易許多,他開口再喊。

「曖!」兒子肯認她了。

「娘。」他娘回他了。

「唔!」

「娘。」

「欸!」

「娘……」

再來就過分了,被忽略了的霍香涵用盡丹田之力大吼一聲,母子倆的無聊舉動才終止。

「小涵,謝謝你。」因為有她,娘才願意走出困住她的佛堂,重新迎向屬于她的光明。

「丫頭,你挺好的,要是日後這小子對你不好,我打斷他的腿。」這個媳婦她要定了,誰也不許跟她搶。

霍香涵大言不慚的自夸。「我當然是最好的,自己人,不用客氣,西極哥哥對我很好,跟伯娘一樣好。」

自己人……母子倆相視一笑,對兒媳(準媳婦)的喜愛又添三分,她是他們的福星。

百里兮雲再度開口。「過些日子等墨府的事情平靜了一些,我再到霍家堡找你爹娘,小倆口的親事也該提一提了,不宜再拖。」唯一讓她牽掛的是兒子的婚事,等他的事一了,她也就放心了。

「哎呀!好害臊,伯娘怎麼能當我的面說,我是姑娘家,臉皮薄,你看我都臉紅了。」霍香涵臉發燙,用兩手捂頰,嘴里說著害羞,眼楮卻發亮,恨嫁的模樣讓人忍俊不已。

「我以為你迫不及待,要不然再等兩年,等我把墨樓收拾好。」墨西極故意逗她。

墨書軒已把西瀾城內的墨樓當成他的囊中物,以半個主人的身分插手樓中事務,甚至私自挪用墨樓的物資和銀兩,將樓內的墨門弟子當手下使用,以致門內怨聲載道,不少弟子離開,品文論道的文人雅士也因此減少。

得知此事的墨西極二話不說收回墨樓,以雷霆手段閉樓三個月,未經他允許不得向外開放。

為此,原本就不睦的兩兄弟爆發極大的沖突,最終墨書軒因勢不如人落敗,臨走前他還撂下狠話,要墨西極等著他,他還會回來,下次見面便是你死我活。

「你敢讓我等,砍你兩刀。」氣呼呼的霍香涵兩手投腰,不像茶壺,倒似膨脹的河豚,引人莞爾。

「為什麼是兩刀?」

她自己氣著氣著就笑了。「舍不得嘛!是好是壞都是西極哥哥,我不能只喜歡你的好,厭惡你的壞吧。」

「你這丫頭……」太會說話了,連她這準婆婆听了都感動莫名。

百里兮雲失笑搖頭,感嘆好姊妹上官月會養孩子,養出玲瓏剔透的小閨女,叫她好不羨慕。

她也想有個女兒,抱在懷里,听她軟女敕的聲音,看她一步步學走路,慢慢地長大了,像朵花兒般美麗。

只是一想到那個身為丈夫的男人,她眼中的熾熱一點點消退,自我安慰的想著,女兒抱不了就抱孫女吧!大不了讓媳婦多生幾個,墨家的嫡系子孫太少了,幾乎每代單傳,被旁系把持。

「小涵,我的涵兒,我墨謹之在此發誓,今生絕不負你,願與你比翼雙飛,結連理,此生此世唯你而已,絕不會另生二心。」她許他深情,他必還她厚愛,這麼美好又愛他如一的女子是他的妻子,此生無憾了。

霍香涵一听,沖過去緊緊抱住他,笑得像春天的百合開放在河邊。「不許食言,我信你。」

他輕輕擁住她,低笑著以額頭輕觸她玉額。「修道人的誓言直達天听,若有違背,天雷轟頂。」

因此修行者很少對天立誓,因為非常靈驗。

「啊!那你收回、收回,我當沒听見,這次不算數,我們不跟天雷玩。」太危險,被雷劈中九死一生。

「天不可欺。」真傻。

霍香涵皺著眉,一臉不快。「西極哥哥干麼亂發誓,你對我的好我還會不曉得嗎?要不要我也發個誓抵消你的誓,我不要你受罰,即便有一天我們走不到最後,我也希望你過得比我好。」

她的感情很純粹,但不卑微,生性豁達的她不會去強求,是她的,她全心護著,以心灌溉,對方不離個棄,她也至死不渝;若不是她的,轉身就走,絕不留戀。

人的一生很長,有很多條路可走,不一定非要走上絕路,換一條路也許風景更美,前方有人在等著。

漠北一帶隸屬軍區,常有一打好幾年的戰爭,霍家堡每年要供應大量軍需,常跟父親往營區跑的霍香涵更明白什麼叫人生無常,前不久才說要回鄉娶媳婦的兵哥,再見時已是一具支離破碎的尸體。

把握當下,不錯失每一份美好,因此當她對他心生好感後,就賴上他了,怎麼趕都趕不走的賴住他,北方女子的大氣,她勇往直前毫不退縮。人要愛了才知道什麼是愛。

「胡說什麼,誓言是發自內心的,心甘情願,不是隨便說說的兒戲,我們一定會白頭到老!我想看滿頭白發的小老太太是不是還到處蹦,闖了禍之後讓我收拾。」動容又心疼的墨西極眼中柔情似水,他用溫柔包圍住她。

他的小姑娘呀!有點傻氣,讓他只想寵著她,看她歡歡喜喜的笑著,眼中只有閃動的星光而沒有憂愁。

「西極哥哥是小老頭,我走不動了你就得背我,我們去度江看怒濤,去西海灘頭捉螃蟹,去祈雲山上看雲海,好不壯觀,像一大片剛采收的棉花……」她越說,眼底越光亮。

「你都去過?」倒是個野的,兩條腿走得真遠。

霍香涵笑眼一眯望著他。「當然是你帶我去,我听人說過好多好玩的地方,但爹娘不讓去,怕我一去就回不來,不過有西極哥哥保護我就不怕了,天涯海角都去得了。」

「真那麼信我?」墨西極取笑著,心里卻暗暗思忖,成親後該帶她去何處游玩,他可以假公濟私一回,借口去墨門各地駐點看一看為由,行寵妻之舉……嗯!可行。

霍香涵小臉綻放世上最美的笑容,重重一點頭。「不信西極哥哥還能信誰?你可是要和我一起掉牙的老伴。」

她調皮的裝老,彎腰駝背咳嗽,手里假裝拿了一根人高的楞杖,一步一步走得蹣跚。

「淘氣。」莫名地,墨西極的眼眶濕了,嘴角卻是越揚越高,她是老天爺對他的補償吧!嘗盡苦水後的甜。

「西極哥哥可要牽好我,不要讓我跌倒了。」她回眸一笑,八顆白牙都快把人閃瞎了眼。

「好。」他伸手一握,笑看她眼底的光芒。

一旁的百里兮雲見狀,心里既欣慰又有點感慨,小兒女的感情真好,她可以放心了,他們不會重蹈她的覆轍,彼此信任,從他倆眼中,她看到兩小無猜的摯愛,涓涓細流。

反觀自己,有時候太固執己見了,一味地要求完全,不肯退讓,也做不到委曲求全,嫡女的作派讓她吃了不少虧。

在佛堂這些年,她領悟了一件事,退就是進,有舍才有得,握緊的拳頭不放開,怎麼得到想要的?

「如果當年我能冷靜想一想,不讓怒氣沖昏頭,把事情從頭到尾順過一遍,也許會有不一樣的結果。」人永遠在追悔,希望有更好的未來。

「伯娘,想太多會腦殼發疼,真的,我試過,你看我都不想東想西,怕疼,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我每天都笑嘻嘻的迎接今天。」霍香涵看似簡單的傻話發人省思。

今天看得見,就在眼前,所有人都在便是幸福。

「我們涵兒是好孩子。」她一個當娘的居然沒十來歲的孩子想得通透,挺慚愧的。兒子好,兒媳婦好,她就好,其他的順其自然。

聞言,霍香涵神氣地仰起鼻孔。「那是當然的,我肯定是好孩子,就我娘老嫌棄我太野,管不動,被我爹寵壞了。」

「她不識貨。」百里兮雲笑著將人拉到身邊,模模有肉的小手,這是一只有福氣的手,肥瘦得宜,手背不露青筋,捉福聚財,一生生活無憂,旺夫旺財,財運亨通,不愁金錢。

「對,不識貨,伯娘下回見到我娘的時候就罵她,有個仙女女兒還不滿意,她想王母娘娘下凡當她的金疙瘩嗎?」娘總嫌她,嫌到一無是處,好像她只會吃干飯,別無長處。

「好,我罵她,太不知足了,幸好我撿到了,伯娘疼你……」有這個小搗蛋在身邊,她整天笑口常開。

樂不可遏的百里兮雲輕拍小媳婦的手,呵呵的笑聲讓人感覺她快樂。

「你們在笑什麼?歡歡喜喜地……」

墨之默一到,輕快的笑聲驟停,三人六只眼齊齊看向神情局促的男人,氣氛一度凝窒。

不過,銀鈴般的脆笑很快打破僵局。

「墨伯伯,你是特意來看伯娘的嗎?想和她重修舊好?」

重修舊好?

當丈夫的當然很想和妻子回到最初那些充滿歡笑和欣喜的日子。

兩人自小定下婚事,自是熟稔,一成親便日日膩在一塊,耳鬢廝磨,情意繙,看什麼都美好得令人動容。

可惜墨之默有心和好,機會卻不給他,兩人之間還有一個擅于裝可憐的魏雪梅,他倆的關系始終是裂開的,難以癒合。

「夫人,我……」

不等他開口,百里兮雲一陣搶白。「不要告訴我你是來為魏姨娘求情的,才過五天而已。她就受不了了嗎?看來真心很廉價,『老爺』在她心中還沒重要到讓她付出一切,我真同情你呀!」本想好好說,可是一開口便是挖苦,極盡刻薄。

她心里還有怨,不發泄出來著實難受。

四個華字輩的丫頭都回到她身邊當管事嬤嬤,當年娘家給的五房陪房也找回來,慢慢接掌墨家事務的百里兮雲差不多上手了,有自己人輔佐,她更快掌控府里的動靜。

自然也包括私下收買送菜婆子的魏雪梅,她借著一天一次的接觸向外求援,還讓人帶信給墨之默。

有趣的是那是一份「血書」,叫人看了好生不忍,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會以血書寫。

只是誰知道這是誰的血,惜命的魏雪梅不可能在自己的手指上割一刀,對她而言跟要她的命差不多。

那麼,是誰偷偷潛進去看她而不被發現?

有必要。

「做人寬容些,她這些年養尊處優慣了,哪做得了粗活,我也不想讓她輕省,只是讓幾個侍候她的丫頭、婆子去陪陪她,省得她沒人說話悶得慌……」終究是他十余年的枕邊人,還是有幼時情誼的表妹,他無法狠下心看她受苦。

至于真不真心並不重要,他對她也不見得有多少用心,湊合著過日子只求舒心,其他的倒在其次。

「是呀!侍候著,順便縫衣漿洗,掃掃院落下個廚,再把田給耕了。她呢!坐在樹下據著團扇乘涼,一口清茶一口水晶餅,笑話老爺是個傻子,她小指一勾就跟哈巴狗一樣喘著氣跑過來,給她舌忝腳。」說她不寬容,那她就再狠一點,連白米菜蔬也不送了,自個兒種塊菜田吧!

「兮雲,你怎麼變得這麼心狠,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她心地善良的收容無家可歸的災民,施衣布粥,自個兒掏腰包請大夫義診,開義學讓十歲以下的孩子學識……

種種善行不勝枚舉。

「若我給你戴綠帽,弄個面首什麼的,希望你也能心平氣和的說『多個人侍候你也不錯,你安心的享用』。」她用他說過的話反諷。

「不過多個姊妹幫你侍候我而已,你何必斤斤計較,安心當你的主母,她不會和你爭。」

不會爭?

真是睜眼說瞎話,連男人都霸佔了還叫不爭,時不時到正在坐月子的她面前炫耀,有意無意露出被男人寵愛過的歡愛痕跡,那時的她真想將人生吞了,連渣也不留下。

可惜生完孩子的她身子太虛弱了,產後血崩氣血大虧,是娘家嫂子的日夜照顧才讓她養出氣力,否則一直虛虛軟軟的,連手臂都舉不起來。

墨之默一听,嘴角一露苦笑。「別說嘔氣話,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我承認當年是我做得過分些,沒和你商量一聲就納妾,是我的不對,我跟你道歉,你這氣性呀!」

是男人都消受不了,要不是他們自小認識,知曉她對事不對人的脾氣,兩人的婚事能不能成還頗令人費解。

「呵!為了魏姨娘,你都肯拉下男人的尊嚴向我低頭,當時你還說你沒錯,男人納個妾沒什麼了不起,指責我善妒,是個妒婦。既然你當初那麼喜歡她,又為什麼要娶我?墨之默,你是不折不扣的偽君子,你要的不過是我百里家的勢力,你想讓墨家成為漠北第一世族。」只是一步錯、步步錯,因為一時的貪歡而毀了大計。

「夫人,你……」他不是偽君子,他心里有她才願聘她為正妻,但不可否認地,有百里家的相助的確能讓墨家更進一步,站在高處的他得意忘形了,只知該及時行樂,而忘了府中的嬌妻。

既然錯了就一直錯下去吧!反正也無法回頭,如今他不求諒解,只盼少生事端,讓日子……歲月靜好。

「墨之默,模著你的良心,我進佛堂的十幾年,你來看過我幾回?每回在門口待一會就走,從沒想過進佛堂看我過得好不好。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你養著玩的狗。」只要他低聲卜氣的求她,她多少會消消氣,不再記恨。

墨之默一听,臉色為之一沉。「是你說你不想見到我,叫我以後都別去了,你一看到我就覺得惡心。」

「是我親口對你說的嗎?」百里兮雲冷言。

「當然是……」他忽地一頓,想起妻子自始至終都沒開口跟他說過一句話,是……

她呵呵輕笑,笑得極冷。「是魏雪梅說的吧!一個在佛堂的女人怎麼把話傳出去?你真以為你臉大,能妻妾同心?墨之默,你不只傻,還腦子有病,我巴不得撕了她,豈會讓她轉達!真不知你的自大是如何養成的,難怪老爺子不敢把墨門交給你,因為你是扶不成的阿斗,只能守成……」

聞言,他雙眼瞠大,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以及一絲受傷。嬌妻美妾無疑是一大笑話,他身邊的兩個女人都認為他優柔寡斷,扛不起重擔。

就在這對夫妻橫眉豎目議往日舊事的期間,兩個小輩悄悄離開,不好多听長輩互揭瘡疤,畢竟那是上一代的事,與他倆無關,讓老夫妻去撕扯,陳年傷口不再流一次血是好不了的,希望能各自保重。

「西極哥哥,你要帶我去哪里?」

有好玩的事她一定當仁不讓。

「去後山,那兒有個山洞,我小時候常去,是我們墨家的禁地,非嫡系子孫不得入內。」他倆遲早會成婚,她便也算是嫡系。

洞內月復地遼闊,有暗河流過,能容納上萬人,是戰時的避難處。

「後山?」听起來好像很有趣。

「我帶你去過一回,你嚇哭了。」那時她三歲,白白胖胖的小粉團,小短腿跑得比誰都快,第一個沖進山洞。

誰知她一進山洞便大聲喊叫,驚動晝伏夜出的蝙蝠,一大群往洞外飛出,她嚇著了,放聲大哭。

百里兮雲剛進佛堂的那幾年,上官月每隔一段時日便會獨身來看她,跟她說了不少寬慰的話,勸她早日出佛堂,別把丈夫讓給居心叵測的女人。

那時的她听不進去,閉口不語,把來了好幾回的上官月氣得破口大罵,揚言再也不來。

不過那只是氣話而已,下一次上官月照樣前來,她還會順便去瞧一瞧年幼的墨西極,給他帶些好吃的、好玩的,教他如何自保,他在日後的追殺中才能逃出生天。

後來上官月有了小閨女,墨西極也多了個小未婚妻,兩個小孩手牽手玩在一塊,成為玩伴。

「真的?」霍香涵一臉不信,認為墨西極騙她,她最勇敢了,從來不哭,哭的人是小狗。

「那時候你哭得可響亮了,把我嚇得一頭汗,趕緊抱起你往外走。」

後來他不知吃了什麼上吐下瀉,躺在床上十余天下不了床,月姨說他中毒了。

是月姨帶了人給他解毒,把一瓶解毒丸塞在他手中,要他覺得不對勁就吃一粒,吃完了捎信給她,她自己不來也會讓人送過來。

「哼!就會唬人,我號稱漠北第一大膽,才不會被一個破山洞嚇到,一會兒西極哥哥不許拉著我,我走在最前頭保護你。」她是看過萬人塚,走過古戰場的人,死人都不怕,還會怕個洞窟?

殊不知,什麼都不怕的霍香涵把話說早了,當真遇到慘絕人寰的……她還是吐了一地,把隔夜飯的酸水也送給大地了。

墨西極笑著揉揉她頭頂。「好,你保護我,不過要看著腳底,路不平。我很多年沒來了,不知里面變成什麼樣,也許有蛇蟲鼠蟻,留心點。」

「嗯!我會當心。」好多雜草,都比她高了。

平安鎮是以墨家主宅向外擴建而成,鎮內就數墨家佔地最廣,足有數百畝,背後靠著千峰山其中一座偏峰,納入墨家範圍內,因此稱之後山,也就是墨家禁地。

因為只有嫡系子孫能入禁地,故而後山少有人煙,草木繁盛,野兔、獐子、水鹿之類的倒是不少,隨著水草的肥美而聚集,一小群一小群的在草叢里覓食。

墨西極牽著霍香涵往快被荒草淹沒的小路走,走了沒多久發現前面沒路,他們必須用手把草撥開才能看見前路。

約半個時辰左右,山在前方,巍巍而立,半邊的山壁是削平的,往上直立,寸草不生,另一邊恰恰相反,長滿了不知名的樹木與野花,乍看之下別有一番城春草木深的意境,讓人心曠神怡。

「咦,西極哥哥,那個是不是你說的山洞?」眼尖的霍香涵往前一比,興奮得要沖過去。

抬頭一望,一處被垂下蔓藤覆蓋住的黑黝黝洞口入了墨西極眼底,他深吸了口氣,忽覺氣味不對。「小涵,等等,先別進去……」

不等他說完,性急的霍香涵身子一輕,施展輕功踏草而過,一溜煙的功夫人已沒入洞中。

「這丫頭真不听話,該讓她吃點苦頭……」話雖這麼說,墨西極可沒半絲停頓,急起直追尾隨其後。

一入洞,迎面飄來的竟是……

尸臭味!

「西、西極哥哥,你……你快來,這里好多的……嘔!嘔……我不要看了……」

「怎麼了,小涵,你看到……尸體!」這是他們墨家的禁地,居然有人闖入,做出這般慘不忍睹的事。

一前一後,兩人看見累累尸山,有的成了瑩瑩白骨,有的還有皮連著骨,枯骨一具具,還有的肉身腐爛生出了蛆,應該剛死不久,約在一、兩個月之內。

從尸身上的衣著來看,以女子居多,而後是十歲以下的孩童,男人和老人不多,大多頭骨被捏碎。

霍香涵見到這景象,臉色發白直作嘔。

修行多年的墨西極卻是沉下臉,死的應該是漠北的百姓,這是有人用他們的骨血和魂魄練邪術,因為幾千具尸骸中毫無一只飄浮的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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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6 00:06: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出乎意料的發展

「救……救命呀!姨母她、她瘋了,居然說我的肉很香,她要將我剁成肉塊下鍋炖煮……你們快攔住她,攔著她,我、我還不想死……救命……救命呀!誰快來救救我,姨母被鬼附身了,她瘋了!」

山洞里的尸骨被清出來了,一具具排列整齊,曝曬在日頭底下,男尸一百二十一具,童尸一千零六具,女尸三千兩百二十五具。

墨西極恢復道士無念的身分,與師弟無明、無垢做了一場淨化法事。

因為早已無魂魄,所以化除的是尸骨上的怨氣,集中一起火化,燒了三天三夜才燒完,再用泥土掩埋,以施了咒術的巨石為碑,命名為無名塚。

其實此碑也有鎮壓的意思,如民間的石敢當,用來鎮住消散不去的煞氣。

法事之後,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禁地中出現那麼多尸骸,意味著有人練邪術將他們捉過來,用極其殘酷的手法將人活活折磨至死,死後還不讓人安息,魂歸故里,煉魂以增加功力。

墨西極不禁想到那日逃走的元神,能修煉到以身化元神絕非一日之功,肯定走了偏門,好讓法力大增。

這些人的死肯定是那人的杰作。

只是說到阿奇,難免又要把魏雪梅提出來審視一番,她長年保有青春容貌,不用說一定是走了什麼旁門左道,而他墨家會有巫覡出現,怕也與她難月兌干系。

雖然已是鐵板釘釘,再確定不過的事,但礙于墨之默的緣故,若無當場揭露,實在不好動她。

所以墨西極等人也想利用魏雪梅為誘餌,釣出消聲匿跡的阿奇的元神,擒助他使他無法再為害世人。

只是人力有限,難以全面性顧及,大家竟忽略了被當成「血牛」的胡靈靈。

面無血色的她正拔足狂奔,驚慌失措,慌不擇路,跑得太急,被地下的石板絆倒了好幾回。

可是她還是不敢停下,爬起來再跑,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邊跑邊大喊救命,喊得喉嚨都啞了。

但她不跑不行呀!身後的魏雪梅不知哪來的一把大刀,刀身十分鋒利,見人就砍,不少躲避不及的下人喂了刀,鮮血淋灕,幾乎是刀過人無命,把人嚇得趕緊閃。

她的目標是胡靈靈,不管胡靈靈往哪跑,她都緊隨其後,面對任何擋路的人就是直接砍。

才一會兒功夫,已倒下十余人,再無氣息。

他們是體型壯碩的家丁和護院,一擁而上想奪走她手中的致命凶器,誰知才一靠近便喪命,死在妖氣沖天的大刀下。

「這……這是怎麼回事?快阻止她,不能讓她再殺人!梅兒,你在干什麼?快停下來,不能殺人,他們是我們墨家人……」她……她瘋了嗎?竟然還在笑著,以舌去舌忝刀上溫熱的血。

墨之默想向前制止,但是一看到魏雪梅殺人像切瓜的凶性,他不進反退,在一旁大聲喊話。

她發狂的行為太反常了,叫人不由自主發頸。

不是墨家人就可以死嗎?墨西極冷冷勾唇,為父親無意間透出的冷漠寒心,也許這才是他的本性。「讓開,她中邪了。」

他說完暗施符錄,保胡靈靈不受傷害。

「中邪?」什麼意思?

「你看她的眼楮,那是人的眼嗎?」那是妖、是魔,是成千上萬魂魄匯聚而成的幽冥之眼。

「眼楮……」啊!全是血,暗紅色偏黑的血,頭一甩,眼里是黑血便甩出來,甩得她全身是血。

「不是被附身,便是已經遭奪舍,不管哪一種,她都控制不了自己,身體還是她的,但體內的就不知是誰。」還有一種可能性,她本身已入魔了,魔性發作,見人就殺。

「有沒有辦法救她……」畢竟為他生了三個孩子,人若沒了,孩子痛失至親。墨西極冷笑的看了父親一眼。「你想救就救,我不會阻止,你快去,晚了不曉得又要死多少墨家人。」

他特意點出「墨家人」三個字,不傻的人都能听出他話中的諷意,墨之默想救人便去救,那是他的女人,旁人無權插手。

氣一凝,墨之默一臉錯愕的看向長子。「你不救?」

「給我一個救她的理由。」他只救該救的人,不救該死的人。

「我……」墨之默竟說不出一個字。

「你知道為什麼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嗎?因為他不想醒,如同你。你明白是誰派人刺殺我,可是一直裝傻,故作不知,還百般阻攔我追查到底,你真以為真相不出就能息事寧人?」這人只想維護自己的面子,粉飾太平,維持和樂一家人的假相。

「謹之,爹也是有苦難言……」反正長子遇難呈祥,好生生的回來了,何必再去計較,讓事情平順的過去不是很好?

墨之默當然疼愛長子,不想他有事,可是這和墨家比起來微不足道,他更在乎古老家族的聲名,若是有自家人殺自己人的丑事傳出,他墨家以及墨門都會為之蒙羞。

再者人還活著,有什麼仇好報,略加懲罰也算是教訓了,他已經睜一眼、閉一眼任他們母子下手整治她了,還要人死方休嗎?

換言之,墨之默就是個搓湯圓的,每一顆湯圓都要搓得圓滾滾的,不能有一絲瑕疵。

「你的苦不用說給我听,娘比你更苦,可是她說過一聲苦嗎?」和娘比起來,他不配為父。

「那她……」墨之默心里急了,卻又無奈。

胡靈靈倒是聰明,知道往墨西極師兄弟幾人跑來,她邊跑邊跌,氣喘吁吁,努力閃躲身後的刀,險象環生,好幾回差點被劈中後背,好在靈狐生性靈巧,一左一右的躲開。

提著刀的魏雪梅似乎不知累,也不覺刀重,兩眼通紅的往前追,一棵腰粗的木樨被她攔腰斬斷,看得人冷抽口氣。

生性柔弱的魏姨娘幾時練就一身氣力?氣大如牛,氣拔山河,那麼一揮,樹就斷成兩截,這要換成人還能活嗎?

于是乎,胡靈靈在前,魏雪梅在後,兩人一直維持十尺左右的距離,在她們四周的是一片淨空,無人敢上前找死。

「我說過,你想救就去救,不用問我,她不是你寧可毀了夫妻情分也要納進門的愛妾嗎?那就像一個男人沖出去,給我們小輩做一個好榜樣。」墨西極看下人們都各自閃避,當真袖手不理,以眼神暗示師弟們不要出手。

他在等著看,看所謂的真心值多少。

墨之默神情變了又變,最終選擇後退,還非常有趣的退到霍香涵身側,因為墨西極有可能舍棄在場的所有人,卻會用命保護他的心上人。

他也怕死。

「墨伯伯,你站錯位置了。」霍香涵腳下有一道金剛符,金符畫圓成圈,只要她不踏出金剛圈,邪魔便傷不了她。

「沒錯,我保護你。」墨之默面無羞色。

「你保護我?」聞言霍香涵差點笑出聲,見過臉皮厚的,但能厚成臉皮都不要的真是少見。

「你小心點,不要靠近拿刀的女人,太危險了,刀劍無眼。」墨之默眉頭皺起,看向拿刀橫劈直砍的魏雪梅,心里想著她是真瘋假瘋,他該不該救她。

霍香涵沒能忍住,噗哧一聲。「墨伯伯,我也有刀,你別靠我太近,萬一刺著你,西極哥哥可會生氣的。」

像要證實她也是有刀的危險女人,霍香涵倏地一拔刀……呃!三寸長的薄刃小刀,她用來切果子,插果子吃,看來袖珍卻十分鋒利,刀柄上還瓖了道家法寶黃金貓眼石。

那是道家大能的陪葬物,被不肖子孫挖出來賣掉,輾轉落到無量山,被一清道長給搶了,但是一轉眼又被自己徒弟坑了,童玉貞在黃金貓眼石上面加了十八道咒符,瓖在刀柄上,而後被師弟「借用」。

墨西極理所當然的給了他的女人,如今的霍香涵是他的金疙瘩,自是不容有損,做了萬全的準備才安心。

「很雅致的刀……」墨之默嘴角一抽。

「不,它是法器。」用來保護她。

「法器?」墨之默眼一眯,朝迷你小刀多看了兩眼,而後轉開了視線,太小了,以他的大手來說握不住,一下子就滑掉了。

太滑稽了,一听是法器,他竟動了「搶」的念頭,但是又嫌棄法器小不隆咚,中看不中用,因而放棄。

若他知道這不起眼的小東西輕輕一揮便能令百鬼避退,甚至斬死妖物,他還敢瞧不起刀小嗎?

另一邊,墨西極等人嚴陣以待,他和無明、無垢形成一道三角防線,三人凌空而起,停在半空中,對著紅眼的魏雪梅發動符陣,她在兩百尺外被攔住,怎麼都過不來。

此時的胡靈靈已跑到墨西極等人身後,似是很累的大口喘氣,就地一坐,用衣袖撮風,坐姿十分難看,一腳弓起,一腳向內勾,像個男人。

符陣內的魏雪梅彷佛失去神智,沒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拿著大刀對同一個方位砍了又砍,大刀發出毗毗的聲響,十分刺耳。

「她為什麼追著你?」

仰著頭,胡靈靈沒好氣的撇嘴。「姨母未免太小氣了,我不過拿了她一顆珠子,她就拼死拼活的追著我,我嚇得趕緊跑,還好我腿腳俐落,不然真被姨母砍死了。」

「什麼珠子?」緩緩落地,墨西極向前走了一步。

「喏!這個,丑得要命,我只是好奇的拿起一看,她突然發瘋似的打我。無緣無故的挨打,我也氣呀!索性拿了珠子就跑,我有自信跑得比她快,哪曉得……」胡靈靈肩一聳,一副地痞無賴的模樣,與她孤媚的外表有些違和。

「陰珠。」難怪魏雪梅要瘋了。

「陰珠?」胡靈靈偏著頭,似乎不知陰珠為何物。

「那是以人的魂魄煉制而成,從九百九十九個活人抽取,乃天下至陰至寒之物,有助于陰靈體修行,而她正好是陰女。」少了陰珠,修煉會變慢,不及之前的一半。

「什麼呀!珠子里裝了九百多只鬼,天哪!太可怕了,我不要……」胡靈靈隨手將陰珠扔出,扔的位置就在魏雪梅被困的符陣邊,一彎身幾乎能踫觸到她的腳。

魏雪梅趕緊伸手去搶,在踫到珠子的剎那,她眼中血紅褪盡,整個人恢復神智。

無垢見狀,立即奪了回來,「不要也別亂扔,那是寶貝呀!有銀子都買不到,我拿回去送給大師姊,她肯定稱贊我能干。」

他將陰珠用桃木匣子裝起,劍指在匣面上比劃兩下,畫符、封印。

他畫的虛符只能說是初級版的,封不了多久,但足夠他送回無量山,也不知道大師姊在不在道觀。

「六師弟,小心——」

大刀破空而出,砍向沒有防備的無垢,他大驚失色,兩眼瞠大,暗念著,祖師爺,救命呀!

驀地,飛濺的血噴在他臉上。

啊!他死了?

等等,不痛……

他死得這麼快?

「二師兄,我死了……」

「嗎」字還沒說出口,他眼楮睜得更大了,視線突然模糊了。

墨西極艱難開口。「別哭,二師兄沒事……」唔!他的心……

他哭了嗎?無垢眼淚落得更快了。「你胸口有只狐爪……」

穿胸而過。

「呵呵!是我大意了,魏雪梅交給你和無明……」他不能倒,一定要撐住。

「是,二師兄。」無垢眼淚一擦。

「二師兄,我幫你報仇。」憤怒的無明沖向被七星寶劍擋住動作的魏雪梅,毫不猶豫的丟出五雷轟頂符,要炸得她魂飛魄散,尸骨無存。

「呵呵……以為只有你有符嗎?看我的天雷破。」魏雪梅破開符陣,倒飛躲開,同樣祭出符錄,她隱藏有巫力在身一事,便是為了這一刻。

五雷撞上天雷,轟然一聲。

同時,中了暗算的墨西極倏地轉身,讓狐爪由胸口月兌出,他以指輕點幾處大穴止血,卻止不住他的心被透體而過,一絲絲金色功德正在滲出,多了十個破洞的心越跳越慢、越跳越慢……

「居然是你。」他大意了。

「桀桀桀……你的身體我很滿意,既然你毀了我的身體,那就把你身體給我吧!桀桀桀……年輕的軀殼,真好……」胡靈靈的嘴里發出男人的粗啞嗓音,靈活有神的狐狸眼變得陰森暗沉。

「巫覡。」他什麼時候附在胡靈靈身上?他們居然一無所覺,他將氣息隱蔽得叫人察覺不到。

墨西極忽地看向被金圈保護住的霍香涵,這些日子她和胡靈靈走得很近,萬一……不、不要自己嚇自己,她有金剛杵護身,應該不會有事……

他忍住一口溢到咽喉的血,將之往下咽。

身子的變化他自個兒最清楚,怕是撐不了多久,他必須盡快把巫覡收拾掉,以及那只……妖。

喝了胡靈靈的血,受到影響的魏雪梅逐漸妖化,她已經不是人了,體內的妖力竟比胡靈靈還濃。

「阿奇尊者。」胡靈靈的面孔露出睜獰的表情,她吮著狐爪上的血,暢快無比。「你該記住自己是死在誰的手里。」

「誰死在前頭還不知道,我送你一程。」墨西極重重一掌拍向阿奇借體的女身上,天靈現出一道靈光,射——

「啊!這是什麼?怎麼這麼刺人……」阿奇一驚,往後一退,出現兩個重影,一個是本尊,一個是丑陋不堪、全身掛著腐肉的妖物。

「還不出來!」再一掌。

血從嘴角流出。

「啊!不、不可能,你怎會……元始天尊大金手印……」不好,要被擠出去了!

慘叫一聲,阿奇倒地不起,雙眼緊閉,面色如紙,狐形雙爪縮成人手,她的呼息很淺很淺。

在她身側浮起一道黑影,肉眼可以看見,卻踫觸不到,忽有忽無,影暗光亮。

「我乃三清弟子,元始天尊是本觀祖師爺。」三清道祖,玉清之主元始天尊、上清之主靈寶天尊、太清之主道德天尊,三清尊師乃創世之主,為他道家的祖師爺。

「原來你是……桀桀……不過你也活不久了,被我一擊,心髒已破,你還困得住我嗎?」阿奇在等他死,他好奪舍,這具修為不低的軀體非常適合他,他終于可以露出臉了,不用再遮遮掩掩。

「高興得太早了,我還有這個能制住你。」墨西極拿出百鬼冊,將空白內頁對準巫覡,說了個「收」。

驟地,一道鬼影被拉得很長,掙扎著不願入冊,可是百鬼冊專收各種鬼,沒有肉身的元神也是鬼,因此阿奇的抵抗全然無用,拉長的影子如同一陣風,吹動空白書頁,一會兒,書頁中出現圖像。

巫覡一收,墨西極也支持不住了,他雙腿一軟朝地面跪下,口中不斷涌出血來,像是要流盡全身的血。

「二師兄……」嗚咽的無垢。

「二師兄——」哭吼的無明。

兩人的哭聲不及無聲的淚流滿面。

踏出金剛圈的霍香涵步履沉重,她一步一步走著,卻沉得提不起來,彷佛壓了兩顆大石頭,讓她走得蹣跚,幾乎撲倒。

「西……西極哥哥?」這是他的血嗎?為什麼一直流、一直流?誰來幫他止血?

「抱歉,小涵,我……我要失約了,不能看你變成白……白發老太太,我要先……先走一步了……」墨西極感覺到生命的流失,一世又一世的流光在眼前閃過。

「不行,你不能走,我們還沒成親,你不能丟下我一人!不要、不要,不可以……」她是福星,她可以救他……

霍香涵完全不管不顧,拿出瓖著貓眼石的小刀往腕上一割,冒出的血滴入他嘴里。

「小涵……咕嚕……」他喝下她的血?

「快喝,我要救你,你不能死,你是我的西極哥哥,你要陪我一生一世,大丈夫頂天立地,不能食言。」喝呀!喝呀!喝她的血,她的血很多,不怕……

霍香涵想法天真,以血補血,吐了多少血就喝下多少血,身體有血就不會死,他要多喝血才能活下去。

墨西極眼前越來越黑,無力的握住放在嘴邊的手,拉開。「我……命中注定有三劫,這……這是最後一劫,我……我過不去了,來……來世我再還……還你……」

「不是說你大師姊很厲害嗎?讓她來救你,我把命給她,以命換命!」只要西極哥哥活著,她沒關系。

「傻丫頭,神仙難救……無命鬼……」手一軟,滑落。

「哈哈哈……死了,終于死了,我就不信還不死,殺了你這麼多次,還是死了,我看誰還敢和我兒子爭少主之位。以後墨家是軒兒的,他是日後的家主,誰敢對他不敬……」

雙眼紅似血的魏雪梅仰天狂笑,她手上的大刀被七星寶劍擋了一下,刀身豁了個缺口,而方才兩張符筱炸開,她也受到了波及。但她不在意,墨西極的死才是她最解氣的事。

這麼多年,她一直憋著一口氣,被老頭子瞧不起,不管她用了多少陽謀、陰謀,仍是入不了他的眼,讓她有如折了雙翼的鳥兒飛不高,只能在低處哀鳴。

如今解月兌了,他們中意的繼承人從這世界消失了,再也不會活過來了,哭吧!吼吧!上天也為你們落淚,可是那又如何?就算把眼淚流干了也喚不回逝去的生命,這天空為我染上光彩……

「梅兒,你在胡說什麼,這次的事也是你安排的?」眼見魏雪梅恢復神智,墨之默方敢跟她說話。

「呵!呵!老爺何必裝傻,我做的每一件事你不是都知情嗎?只是心照不宣沒說出口而已,何必惺惺作態做出悲慟親兒早逝的姿態,其實你也害怕兒子奪位,想當個萬年家主不卸位。」

「胡……胡說,虎毒不食子,我這些年就盼著謹之回來,你心如蛇輸,他人都死了還來挑撥,你真是最毒婦人心!」沒法理直氣壯的墨之默目光閃爍,用怒斥來掩飾心虛,不敢直視被霍香涵摟在胸前的墨西極。

墨西極此時平靜得像是睡著了,沒有怨、沒有恨,面容平和,除了那一身染血的衣袍怵目驚心,那如涌泉般噴出的血已不再流了。

呼吸停了。

胸口一上一下的起伏,沒了。

墨家少主,他的長子真的死了。

他沒想過有一天兒子會死在他面前,喪子之痛難道他感受不到嗎?可是每個人都在逼他,認為他做得不夠好,不配為家主,能力不足就該讓賢,有人想過他才四十有二嗎?

他的父親六十多歲還在執掌墨門,不傳給唯一的獨子,身染重癥仍苦等不知是死是活的嫡長孫,他真有那麼差勁嗎?

原本只是小小的火苗,卻因為日積月累的不順心而逐漸燃成大火。

他也會難過,也有不滿,他是活生生的人。

「我的狠是你慣出來的,要不是你的縱容和視若無睹,我又怎麼能順利買凶,用墨家的銀子殺墨家的嫡子,那時他才十一歲吧!被一群黑衣人圍在懸崖邊,全身是傷的他腳一滑就掉下去了……」她以為他必死無疑,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勢必會摔成泥狀,還有命在嗎?

可他還是被人救了,死里逃生,像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又回來了,還想奪走她好不容易得手的墨家。

「毒婦,你罪該萬死。」她必須死,不能活著,她的存在代表他的羞辱,否則他會一輩子活在別人譴責的目光中,成為難以抹除的污點。

魏雪梅將大刀一舉,刀尖指向丈夫。「害怕了嗎?你都沒死,我哪舍得死,我們要做夫妻的,你陪著我,我陪著你,我會以你夫人的身分和你躺在一起,永結同心。」

「作夢!惡貫滿盈的你該付出代價。殺了她、殺了她、立刻殺了她,我要她死,替我兒子報仇——」看到刀上的血,墨之默是真怕了,怕自己是下一個魂斷歸陰的人。

他雙目赤紅,不停嘶吼,因受到毀天滅地的打擊,有些瘋魔了。

但是他喊得再大聲,周遭的人一個也沒動,不只他怕死,其他人也怕死,誰敢和拿刀砍人的瘋子對上。

至于無明、無垢則是太傷心了,一個個跪在默西極尸身旁邊默默流淚,用著道家術式禁錮他的靈魂,希望他走慢點,也許師門有辦法救他,讓他起死回生。

知道這邊出大事的百里兮雲匆忙趕至,見狀,整個人都呆住了,沒法思考。

她唯一的兒子氣息全無的躺在那里,她居然哭不出來,只覺得荒謬,彷佛作了一場荒誕不經的夢,夢醒了她還在佛堂敲著木魚念經。

在秋華、文華的攪扶下,她緩緩走上前,一把抱住神色木然的霍香涵。

她更心疼霍香涵,明明是一個無時無刻都開心笑著的孩子,如今不笑了,彷佛這世上的歡樂也一並被抽走了,她舍不得兒子也舍不得準媳婦。

魏雪梅笑得囂張。「哎呀!太令人意外了,堂堂的墨家主竟使喚不動人,這可真是叫人大開眼界。你處事不公,做人太失敗,這才失了人心,沒人拿你當回事。老爺,你還是順天而行吧!讓咱們軒兒當少主,日後好繼承家主之位。」礙眼的人死了,不會再有人擋她的路。

瞧!她是世上最聰明的人,一石二鳥,先用控魂術招來胡靈囊供她吸血,又據動只剩下元神的老怪物奪舍,他借體附魂與她聯手合作演了一出戲,出人意料的精采。

她以自己為目標吸引眾人的注意,大家以為她入魔了,是個妖物,全心全意的對付她,想讓她伏誅,殊不知重頭戲是被追得面無血色的小狐妖,這才是不折不扣的暗棋,那把隱在暗處的刀。

不得不說,連老天爺都在幫她,那小子臨死前還能使出那一招,將老怪物從胡靈靈的身體逼出,又用一本不知什麼東西收了他,兩人同時一死,如今何人制得住她,她可以恣意妄為做自己了。

「你……你太無恥了,我墨家已經被你搞得烏煙瘴氣,你還不速速離去,真想身首分家,永不見天日嗎?」他不能讓她再鬧下去,不然永無寧日。

「都到這個節骨眼了,還不肯把你的假面具揭下來,說穿了,你和我一樣,都是冷心冷肺的,老爺,只有我才和你最相配,我們都是狼心狗肺……」哈哈……下一個該殺誰好呢?她來數一數,一、二、三、四、五……數人頭真好玩。

「真以為我奈何不了你嗎?別忘了墨家擅長什麼,到了黃泉地府,別怪我手下不留情。」難得狠一回的墨之默背脊挺直,他終于要使出大殺器了。

「機關術?」魏雪梅美目一縮。

「是。」

他朝空中拋出巴掌大的青銅匣子,它見風長的張開長達數丈的飛翼,籠罩上空,地上的土接著一動,春筍破土般鑽出一根根手臂粗、由精鐵鑄造的鐵柱,與上空的飛翼相連接,形成接天連地的大鐵籠,將微帶驚色的魏雪梅困在籠里。

「呵!一個破籠子也想困住我,你太異想天開了。老爺,你讓我生氣了,本來想讓那女人下無間地獄,不過我改變主意了,你先走一步,她隨後就到。」魏雪梅指的是百里兮雲,今天每一個人都得死,她要用他們的血祭刀。

「死到臨頭還敢張狂,我墨家可不是等閑之輩,這一根根鐵柱乃天外飛石鑄煉而成,火燒不熔,刀砍不斷,堅硬得連神兵利器都破不開。」爛船也有三斤釘,這是世家大族的底蘊。

「是嗎?我試試。」她手上的刀可非俗物,別小看了。

魏雪梅一張邪肆的臉布滿黑氣,她將刀身砍向鐵籠。

一下,毫無毀損。

再一下,完好無缺。

第三下,一點點火星濺起,沒事。

四下、五下、六下、七下……連揮了三十幾下,居然連掉個鐵屑也沒有。

魏雪梅火大了,變換了招式。

一條細如發絲的黑線從鐵柱的縫隙飛出,它像有生命般纏上離她最近的幾人頸項,包括兩眼瞪大的墨之默。

他兩手捉著脖子,想把纏頸的細線拉開。

「不用白費功夫了,這叫亡者之繩,我在吸人血的時候順便把他們的筋給抽了,用幽冥之水煉制了七七四十九天,專門用來縛生魂供我享用。」關得住她的人,關不住她一身的妖術,想要她服軟未免可笑。

「快放開我,我留你個全尸,否則挫骨揚灰,讓你無處埋骨……」好緊,弄不斷,他快無法喘氣了。

「是呀!我還得感謝老爺的仁慈,不過到此為止了,你們都得死……」

驀地,魏雪梅僵住,身上發嘶嘶的聲音,低頭一看,月復部不知沾上何物,竟開始潰瀾,由外而內快速腐蝕,她一彎腰,竟然從肚子的破洞看見身後的景致。

「這、這是什麼東西?你們對我做了什麼!」啊!好痛,她的身體快要消失了!

「化尸水。」

魏雪梅大驚的看向站得很直的霍香涵,沒想到看似無害的小羔羊竟是用毒高手。

「化……化尸水……」

「西極哥哥說一般毒藥毒不了邪魔妖物,那我便化掉你們的身體吧!沒有軀體的妖物只剩下魂魄,西極哥哥就能收拾了……」西極哥哥不能白死,要有人給他當開路小卒,他好過忘川。

「可惡的臭丫頭,我饒不了你,我要你死——」

在尖叫聲中,魏雪梅的身體化成一攤血水,惡臭無比,但是……

一個小光球突地沖出,飛高飛低的在鐵籠中亂竄,它倏地鑽入無人掌控的大刀內,因此有靈的刀騰空而起,從籠子的縫隙中斜著飛出,砍向兩眼無神的霍香涵。

「小心!」

「快躲開——」

驚恐萬分的無明、無垢大聲喊叫,他倆的速度不及刀快,眼看那把刀就要將人從中劈開……

「定。」

天空中出現小小的黑點,慢慢變大,一把巨形的劍上站了兩個身影,御劍而行。

「沒用。」嬌呸。

「大師姊——」

「嗚嗚……大師姊,我想你了……」

巨劍落地便化成一片白雲飄散,一男一女神色自若的翩然而立,彷佛仙人蒞臨,帶來仙風陣陣。

可是美若雲霞的仙女一開口,那就是……畫風破碎。

「我教了你們多少回,千萬不要心慈手軟,該殺的還請他喝十全大補湯嗎?臨出門前我給的符錄、法器不會用呀!要不要我把你們的腦袋剖開裝進去,你們是清風觀的道士,不是施米送藥的善心大老爺,一群蠢到我都懶得說你們的蠢貨……」

「大師姊……」好凶。

「都給我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們,最多打到半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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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6 00:07: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前往地獄度化幽魂

好凶悍的大師姊,簡直無人能出其右,看童玉貞凶殘的痛殺兩位師弟,他們還不敢還手,打得他們鼻青臉腫都成豬頭,幾乎認不出原來的樣貌,看得人心口發顫呀!

打完了,童玉貞信步走向死得不能再死的墨西極尸身前,身子一低,以縴白食指輕按他眉心。

「你……你就是大師姊嗎?你可不可以救救西極哥哥?他是個好人,他不能死……」

耳邊傳來隱含淚意的聲音,面色不佳的童玉貞抬頭一看,「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但絕對是個沒腦的,告訴他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把背後留給妖物,不論對方是好是壞皆是隱患,除非他後腦杓長眼了。」

「大師姊,我知道錯了,你別在我腦門上插針。」雖然他已經死了,可痛的是魂證。

一道模糊不清的白光從童玉貞掌心被拉出,漸漸成為一個男人的身形,隨風晃動的影子出現輪廓。

「西極哥哥?」霍香涵難以置信,驚喜的撲向墨西極,可她這一撲卻把成形的白影撲散。

墨西極在原地又重新凝聚。

「別撲了,他沒有軀體,你看到的是鬼魂。」人都死了還不安分,真想干脆讓他死一死,看得操心。

「大師姊,你不能救西極哥哥嗎?他救過很多人,你也救救他吧!不是有因果,好人有好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霍香涵臉上掛著淚珠,面色蒼白,卻聲音堅定的求人。

「因果……」童玉貞眼帶不屑的輕嗤。「若說因果,你這回真的玩大了,知不知道那把刀叫什麼?它是噬魂魔刀,原本是殘次品,沒多大用處,可是你把妖化的女人殺了,讓她附身于刀上,寄生為靈,魔刀有了靈性便會大肆屠殺,方圓百里內無活口……」

還好她來得及時,否則後果難以預料。

「什麼?」噬魂魔刀?

霍香涵不知道什麼叫噬魂魔刀,但一听到百里之內無活口,她真的嚇到了,也懊悔自己的魯莽,老是闖禍,好人多壞事。

在道門長大的無明、無垢對此倒是略知二一,聞言臉色大變,駭然驚呼。

魔刀一出,必以人血為食,飲盡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口心頭血便可幻化人形,成為為害世間的魔王。

「幸好才剛附體,尚未融合,要不然連我都要大費功夫才能擒住它。」童玉貞看也不看,伸手一召,魔刀像是看見大魔王似的顫抖了一下,很是掙扎的從一柄巨形大刀縮成一尺左右落在她手心,她手一翻,魔刀不見了。

「大師姊真厲害。」「無知」的無垢一臉崇拜。

「大師姊真是道門第一人,連師父都望塵莫及。」懂得生存之道的無明趕緊奉承,馬屁拍得好活得久。

童玉貞斜眸一睨這兩個叫人嘆氣的師弟。「算你們還沒蠢得讓我想把你們當廢料處理,曉得封住無念的三魂七魄不被勾魂使者勾走,否則還得滿地府找人,非把我累死不可。還有你,勾魂,回去跟你們閻王說一聲,人我保下了,生死簿上別留名,他是修道中人,不入輪回。」

莫名地,無人的空地上卷起一陣旋風,它不是往上飄,而是鑽地而入,地面上不留痕跡。

「喝!勾魂使者來了?」無垢寒毛一豎,小聲的說。

「噓!別多話。」無明提醒六師弟言多必失,他家大師姊誰不認識,三界九天任她游。

據說童玉貞是百年內必定成仙的道家弟子,她是萬年難得一見的修煉奇才,打個盹就能修出式神,別人三年的努力她只需三天,還是在她有空的時候隨便練練,悟性之高叫人咋舌。

「因為他的魂魄還在,省得我費心,獎勵一次,一人一顆,接著。」她往上丟出兩只寸高的大肚瓷瓶,兩只手立刻接住,動作快得來不及眨眼。

「大師姊,這是什麼……」藥?

無垢還沒說完就被捂住嘴巴。

「吃就是了,廢話一堆,大師姊還會害我們嗎?她的丹藥千金難求。」傻不愣登的六師弟,把他賣了都買不起大師姊親手煉制的靈丹,師父求了好久,大師姊才給他一粒回春丹。

兩人不假思索的吞下丹藥,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變形的豬頭恢復原狀,完全看不出先前的紅腫淤青,神奇得叫人看得目瞪口呆。

「無念,你先回你的軀體,一會兒我再和你聊。」他這情形挺麻煩的,她還是來遲了一步。

命中注定的劫難,誰也阻止不了。

「好的,大師姊。」墨西極的魂魄要沒入軀殼前看了霍香涵一眼,「小涵別慌,有大師姊在,沒事。」

「嗯!」她目中有淚,點頭,伸出手想捉住飄縱虛幻的影子,卻只撈了個空。

「這位是……謹之的師姊?」看到有人從天而降,不費吹灰之力的收了魔刀,墨之默上前致意。

「謹之?你說的是無念師弟,他死了,你打算如何處理他的後事?是以墨家少主的身分昭告天下治喪,或是由我帶回師門安葬?」無念姓墨,卻也是清風觀弟子,師門自有安排。

「嗄?」一怔。

突地一問,墨之默居然怔住了,他看到長子斷氣了,卻沒想過長子死後該葬于何處,反而竊喜他不用煩心二虎相爭必有一傷的糾結,二子書軒對長子獲得少主之位始終不滿,如今不用爭了,上天做了選擇。

「在府里設靈。」一道女聲替家主做了決定。

百里兮雲自兩位「仙人」從天而降開始就靜默到現在,因為她在等,等兒子復生的奇蹟。

眼下情況未明,但她心存希望。

「夫人,你……」他才是一家之主,她未免越俎代庖。

「麻布、香燭、棺木、紙紮人、哭靈的人,屋前屋後的燈籠全部掛白,除了長輩,姓墨的所有人都穿上孝服,包括下人,要有百人送葬隊伍,哀樂不可少,快去準備……」不管墨之默出聲,面無表情的童玉貞先一步發話。

「我來,這是我兒子,是我身為娘親唯一能為他做的事。」幾乎站不住的百里兮雲低頭拭淚。

童玉貞看了她一眼,語氣略微和緩,「先把靈堂布置起來,再讓人哭靈,人越多越好,哭得哀怨淒楚些,分批輪著來,最少三天,多則七日,明白嗎?」

「你……」她在暗示什麼?難道真如她所期待的有所轉機?

「無念是我師弟,當初是我救了他,他命中有三劫,若能度過便能否極泰來,這是最後一劫。」要不是看在她的慈母心上,真不想說太多。同樣是為人母,自家那位……唉!一言難盡。

「你是說……」百里兮雲哀痛的眼神中生出一絲希冀。

不能泄露天機,「听天由命。」

不愧是世家大族養出的宗婦,百里兮雲強打起精神,抹干淚水。

不到半天功夫,她已布置好靈堂,上等楠木棺置于靈堂正前方,婢僕按男左女右排列成排,披麻戴孝,雙膝跪地燒著紙錢,邊燒邊哭號「少主好走」。

同時,她也向外發出治喪計聞,至各親族母舅家報喪,陸陸續續有人上門吊唁,滿府的白燈籠嚇人得很。

一到入夜,仍有零星的哭聲,下人已換過一批,依舊嗚嗚咽咽的哭著,引魂燈終夜不熄,兩排白幡無風輕搖。

「不是要救西極哥哥嗎,為什麼把他放入棺木中?」看到躺在棺底的男子,霍香涵淚如雨下,十分不解,但她記著墨西極先前的話,相信童玉貞。

似乎大師姊真的很厲害,大師姊的年紀看來和她差不多,可帶著那一身冷冷的氣勢往前一站,沒有人敢不听她的話,連愛鬧愛玩的四師弟、六師弟都靜得像只鵪鶉,縮著脖子噤聲。

「噓,莫問。」還沒嘗過五苦的無垢做了個別開口的手勢。

「可是……」他們不會真把西極哥哥埋了吧!那他還能活得過來嗎?

「欺天。」

無明指指上方。

「欺天?」什麼意思?

天能欺嗎?霍香涵打了個冷顫。

「你們跟我來。」

童玉貞誰也沒看,率先走向後堂。

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是她的男人申屠遲,男俊女美十分相配。

「大師姊,我錯了,我不該在靈堂亂說話,一會兒我燒十本往生咒給二師兄……」

先認錯準沒錯,已被虐得宛如驚弓之鳥的無明不管有錯沒錯,荊條背著萬無一失。

「無念沒死,燒什麼往生咒,你巴不得他早日登天嗎?」看來他們平日的修煉還是太松懈了,得再入無盡山脈一年,看能不能悟出老祖的道。

「真沒死?」明明停脈了,毫無呼吸。

「你說得沒錯,是欺天,無念的命格本就不同,他是十世煞星轉世的陰間煞王,過不了二十五生辰,所以他必須死才能瞞過天,否則就算勾魂不來也會遭天收。」天雷一下,神魂俱散,連入輪回道都沒機會,終止于這一世。

「十世煞星!」嚇!煞氣好重。

「陰間煞王?」哇!不等于鬼王了嗎?二師兄還當人干什麼,當鬼界的王,統領一界鬼兵鬼將多威風。

「他看起來像死去了……」這是正常的嗎?

「我給他服了龜息丹,七日後才會醒來。」假死。

一听龜息丹,無明、無垢兩人眼楮就亮了。

「大師姊,可以也給師弟一顆嗎?」能保命呀!

「大師姊,不能厚此薄彼,只要給我一顆就好,不貪心。」若跟師父換,肯定給他不少好東西。

童玉貞眼角一抽,這兩個蠢蛋,她沒拍死他們是兩人命大。「等你們快死了再給。」

二蠢……兩位師弟一抽氣,不敢再討要。

「無念本來該死了,命懸一線時是你給他喝了你的血。你本是琉璃天宮的琉璃天女,為了度化十世煞星而來,你的血修復了他被狐妖穿刺的心,因此心跳停止是暫時的,等他煉化了你血中仙氣便可無礙。」當個大師姊容易嗎?上天入地的奔波,還給自己找來不少仇人。

「她是琉璃天女?」無垢睜大眼,心想,能不能跟她要心血,日後度劫時可用。

「我是琉璃天女?」霍香涵一臉難以置信。

「你不覺得自己運氣很好,是個福娃?」天佑者。

霍香涵點頭。

「那叫天運,從你出生就跟著你。」禍與福並存,一生平順,好事多過壞事。

「呃!我的運氣可以分一半給西極哥哥嗎?我希望他快點好起來。」霍香涵局促的問。

童玉貞看了看她,牽起她的手走向靠窗的羅漢榻,指示她盤膝而坐。「這正是我要你做的事,若要救無念,非你不可,你願助他度災消厄嗎?」

「我該怎麼做?」她迫不及待的反抓大師姊的手。

「你們必須前往十方地獄,度化里面所有的幽魂。你怕嗎?」那是個連鬼都怕的地方,陰氣沖天。

「我們?」還有誰?

「無念,出來。」

在一道白霧中,墨西極漸漸成形。

「經文你不熟,讓無念念,你只需緊握他的手不放就行,你的運氣會傳到他手上。」天女、煞星……老天真會開玩笑,根本是亂來,三界都混亂了……算了,她修她的道,老天爺的事她管不了。

「可是我捉不住西極哥哥……」霍香涵很沮喪,她試了好幾回都落空。

近在咫尺卻踫觸不到,她好難受。

「所以你的會留在這邊,我用金剛護體罩著你,使得邪祟不侵。無明、無垢,你們這兩只小猴給我機伶點,看好她的肉身,要是有個差錯,小心我剝了你們的皮。」她得專心施法,不讓此事多生波瀾。

「是的,大師姊,小猴不皮。」大師姊怎麼老是不相信他們,他們也就出錯一、兩……呃!五、六、七、八回。

「少翻白眼,我瞧見了。」心累,一個個年歲比她大的師弟心智不行,幼稚得很。

「無念、霍姑娘,你們準備好,我要開鬼門了。」

「嗯!」一人一魂相互凝視,眼中有著不能舍棄的愛意。

童玉貞對著虛空一指,動作極快的畫著沒人看得懂的符令,金光四閃,形成一道巨符。

地底忽然傳出有什麼要出來的轟隆聲,帶著佛香的黑色大門緩緩升起。

「去吧!九九八一十遍妙法蓮華經,一百零一遍地藏菩薩本願經,地獄未清再來,直到淨空。」

不等兩人回過神,霍香涵本體動了一下,體內飛出白影,她還沒站穩就被鬼門吸進去,墨西極及時捉住她,兩人的身影同時進入鬼門內。

「他倆不會有事嗎?」春風得意的申屠遲輕攬自家女人小腰,自己感情順心,也希望天下有情人都有好的歸宿。

「看他們運氣吧!我盡力了。」她後悔了,當初不該代師收徒,結果全是麻煩,沒一個省心。

一入鬼門,霍香涵有些心慌,她看不到路,前面一片白茫茫,像行走在白霧中,腳下踩的不知是泥土還是凝實的雲,松松軟軟的,叫人很不安,她很怕跌倒了就爬不起來,被白色的霧一口吞了。

「別怕,我在。」

突地感覺手上一股握力,她的心一定。「西極哥哥?」

「小涵,听我說,你頭往上抬,仔細看,是不是有一盞六角宮燈?那是大師姊給我們留的引路燈,跟著它走就會到我們要去的地方。」

「為什麼我看不見你?」她抬頭一看,真的有盞發出黃光的燈,無人提著,停在半空中,她一走它就一動,似在帶路。

「因為我們是擅入鬼界的生魂,不能讓陰間的鬼瞧見,對他們而言,我們是大補之物,一旦被發現,他們會群起吞食。」墨西極也是第一次入鬼界,因此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大意。

「如果被吃了,是不是就表示死了?」挺可怕的,原來當鬼也不平靜,人吃人、鬼吃人。

「是的,死了,但肉身活著,變成有身無魂的痴兒。」不知飽饑,不知冷熱,不知悲、歡、喜、樂,只剩一具能行走的軀殼。

「啊!那我不說話,西極哥哥也別開口,我看著燈,不會走錯。」她剛說完,頭頂上方的六角宮燈亮閃了一下,似在說——跟著我,我給你引路。

「好,我會握著你的手,你一直往前走,不要胡思亂想,東張西望,不論看見什麼東西都當沒看見……」

很長的一段時間,兩人都未再交談,但能感受得到彼此交握的手,他們安心的往前走,不曾停留。

不知走了多久,霍香涵有些腿酸了,眼前的白霧有變淡的跡象,隱隱約約看見一條懸空的路,底下無一物。

「小心,過了這條幽冥路便真正進入鬼界,不能掉下去,那是無底深淵,有去無回。」墨西極緊握手中小手,一刻也不放開。

「西極哥哥,我看到你了……」霍香涵高興不已,往前一撲,她驚訝自己竟然能踫到他的身體。

「噓!小聲點。」不能驚動鬼界居民。

「喔!我捂嘴。」她兩眼亮晶晶的發著光,許久不見的笑容又回到臉上。

「我牽著你,慢慢來……」

經過了很長但狹窄的幽冥路,前方的光線忽然暗了下來,但還是能視物。

六角宮燈指引他們往另一條路走去,感覺走了三天三夜,從有路走到無路,前面變成凹凸不平的嶙峋怪石,走的時候要跳高跳低,十分危險。

千回百轉,走過不少彎路,忽然間,一陣陰森的冷風吹來,吹得霍香涵連忙往墨西極的懷里躲。

六角宮燈停了,上下旋轉了三圈。

無一物的空曠處浮出四個大字——

十分地獄。

「到了。」墨西極的神情一緊。

霍香涵輕訝。「這里什麼也沒有呀!」

「不,在霧海里。」成千上萬,多不可數。

「霧海?」

霍香涵上前一步,差點往下跌落,下面竟然是空的,她看見一片像海的雲霧靜止不動,一望無盡,十分遼闊,叫人望而生畏,她看著看著有些目眩,很想往下跳。

霍香涵回過神,驚恐的拍拍胸脯。「嗯!我陪西極哥哥。」

十分地獄亦是無妄海,海里沒有一滴水,飄浮的是無處可去的游魂,他們忘了自己是誰、叫什麼名字、住在哪里、爹娘是誰,渾渾噩噩的飄移著,直到消亡。

但死的人實在太多了,尤其是因為戰爭而死去的將士兵卒,他們無人收埋,回不了家,為國捐軀卻得不到香火供奉。

他們憤怒了,悲號著、哭喊著要一個公道,不想橫死沙場。

千千萬萬的士兵將領匯集成一股怨氣,千百年來得不到宣泄,怨氣生了惡念,形成無法解開的煞氣。

當墨西極盤腿一坐,念起妙法蓮華經第一卷經文,原本死寂的無妄海忽地卷起大浪,波濤洶涌的翻滾,每一波浪潮都有如煮沸的滾水,不斷向上翻攪,發出驚心動魄的怒吼。

一道巨浪打來,幾乎要將兩人淹沒,浪中是無數殘缺的肢體及人臉,或捉、或咬的沖向念經的人。

這時候,進入冥思的霍香涵身上發出耀目白光,照亮整片無妄海。

更多的哭聲一擁而上,幾乎將他們撕碎……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

佛儒道本是一家,妙法蓮華經講的是不分貧賤富貴,人人皆可成佛,是所謂的「經中之王」,而地藏菩薩本願經則是超度累世的冤親債主使其解月兌,可解因果。

十世殺戮的墨西極征戰沙場,戰爭是最消耗人命的地方,兩軍交戰,一夜死上十萬、二十萬人是常有的事,死在他手里的敵軍不計其數,其中也有他的兵,他們都回不了家,困在戰場,哪兒也去不了,而後收入十方地獄。

墨西極要度化的便是這些無法回家的亡靈,以經文來解因果,化前世恩怨,人人皆可成佛,消弭煞氣,重入輪回再世為人,來世投生太平年,不用再烽火連天。



「都七天了,怎麼還沒回來……」

白幡飄動的靈堂旁,兩個中年美婦坐在一張榻上,彼此肩靠肩的相依偎,其中一位似在打盹。

「啊!你說什麼?別嘀嘀咕咕在我耳邊叨念,我都被你吵醒了。」難得睡個好覺,全被她破壞了。

「你這人,我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你的心也未免太大了,孩子的情形不曉得怎麼樣,你居然還睡得著。」她愁得吃不下、睡不著,每到夜深人靜,會到棺木旁偷看一眼,手指放在兒子鼻子前,看他有沒有在喘氣。

而這人倒好,能吃能睡,人家府里辦喪事,她偕夫婿前來,明知要禁葷,偏生帶許多肉食回來,夫妻倆當在自己家里似的在靈堂前吃肉喝酒,跟在祝賀她死了兒子有什麼兩樣。

「百里兮雲,我忍你很久了,不是要死要活的,死魚一般的坐化,便是老母雞似的聒噪,管東管西,你就不能心平氣和的當一回菩薩嗎?慈眉善目觀自在。」看她一會兒站、一會兒坐,坐立難安,自己都替她累。

「上官月,你一點也不擔心涵兒嗎?她七天不吃不喝,盤腿坐著,連動都沒動一下,你不怕她餓著,我還心疼我家小媳婦。」當娘的沒心沒肺,真不曉怎麼養大女兒。

「兒孫自有兒孫福,何必為他們操心,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們要做的是多活幾年,好看他們子孫滿堂,咱們享福就好,想太多是自尋煩惱。」吃得好、睡得著便是人生美好了,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

生性豁達的上官月從不為小事煩心,笑是一天,哭也是一夭,為何要為難自己呢!

因此她養出的孩子是笑臉女圭女圭,整天笑嘻嘻的,像個討人喜愛的福娃,討得許多人喜歡,她一笑,所有人就跟著笑,笑口常開。

「你說得倒輕松,子孫滿堂,沒有兒子哪來的孫,我現在連兒子都快沒了。」債呀!債呀!還不了,兒子再不清醒,她都要愁白了發。

看百里兮雲愁容滿面,一副天快塌下來的樣子,上官月反而哈哈大笑。「早種苦瓜、晚種苦瓜,你天生一張苦瓜臉。其實呀!煩惱都是自己尋來的,庸人自擾之。我女兒雖然時不時闖禍,可每回一闖禍就召福來,所以你有什麼好不安心的,有我家的寶貝金疙瘩在,你兒子絕對沒事。」

她只有一點點擔憂,女兒七天粒米未進了,她的身子骨不知撐不撐得住,當娘的還是小小心疼。

知曉墨家剛尋回的長子「過世」的消息的確叫人震驚,他們夫妻倆連夜從霍家堡趕來,看到躺在棺材里的孩子,眼淚沒忍住就往下滑。

都是姓墨的錯,納了個糟心的妾,正妻、嫡子被逼得走投無路,她一個火大就出拳了。

後來好姊妹才私下告訴她,孩子還沒死,只是他命格犯煞,騙過老天後自會蘇醒,害她白哭了一場。

墨之默更該揍,等她逮到了機會,肯定讓他哭爹喊娘,大叫「女俠饒命」。

「真的?」百里兮雲驚喜地睜目。

「你看我都敢放她四處溜達了,還問什麼真不真。不過緣分這玩意兒真是妙,有緣的人怎麼都會走在一塊,咱們兩家的孩子是天定姻緣,萍水相逢也會看上眼。」唉!女大不中留,得讓她爹把嫁妝準備好,寶貝金疙瘩要嫁人了。

百里兮雲想笑,卻又皺起眉,朝擺在廳堂的棺木看了一眼。「快天亮了。」

頭七過後便是出殯,她真讓兒子下葬不成?

「別發愁,船到橋頭自然直,你和你家那口子怎麼了,是和、是離?」他倆之間怪怪的,不像夫妻,倒像住在一個屋檐下的仇人,眼神都沒扔給對方一個。

說到丈夫,百里兮雲表情一僵。「我對他沒有任何指望了,得過且過,好在孩子已長大了,等你家金疙瘩嫁進來,我就等著抱孫,你別來跟我搶,叫清歸生十個、八個孫子給你玩。」

莫清歸,霍天綱和上官月的義子。

「嘖!才說你古板,一成不變的老古董,這會兒倒是成了能言善道的三姑六婆,孩子是生來玩的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要是放不下就別勉強,女人的心傷不著。

靈堂的另一邊坐的是兩位家主,一個是喝著小酒配紅燒肉的霍天綱,一個是品茶吃野菜餅的墨之默,兩個男人倒沒什麼深仇大恨,還是能聊兩句,閑話家常。

只是看到墨之默左眼的黑眼圈,還是挺逗趣的,叫人嘴角往上翹。

突地,雞鳴了。

喔——喔——喔——

「孩子……孩子還沒回來……」

上官月連忙抱住不安的百里兮雲。「別慌、別慌,再等一卜……」

話還沒說完,殺雞似的叫聲讓人心口一驚。

「詐……詐尸了!少主詐尸了!他……他坐起來了,快……快請法師,詐尸了……

詐尸?

兩對父母馬上來到棺木前,只看到坐起又倒下的墨西極睜開幽深眸子,他一手捉著棺木邊緣撐起上身,再一次坐得直挺挺。

「娘,我回來了。」終于。

「嗯!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百里兮雲頻頻拭淚,覺得什麼都好,連相看兩相厭的丈夫都順眼。

「你……你詐尸?」墨之默的反應是震驚,以為長子尸變,驚恐地直往後退,還拉著親家一起退。

「我沒死。」躺了七天,身體有些僵硬,墨西極動了動手腳才慢慢悠悠的從棺木內爬出。「對了,小涵呢?」

「啊!還有寶貝金疙瘩。」

四人沒有猶豫的奔向後堂。

四人?

為什麼是四?應該五才對。

事實上,墨之默根本沒有動,他幾乎是呆住了,完全不敢相信長子「死而復生」,死去七天的人還能活過來?

「小涵……」

「涵兒?」

「寶貝金疙瘩……咦!怎麼沒人?」

無明打著哈欠指向廚房的位置。

「她說她快餓死了,餓得走不動,卻飛也似的狂奔而去,我攔都攔不住。」他順手捉起一根雞腿咬下一塊肉,又喝茶解膩。

餓得走不動?

飛也似的狂奔而去……

眾人目光落在無明身側的小幾,上面擺滿了吃食,一大盤包子正熱著,讓人看得嘴饒,而那位饑餓的金疙瘩居然沒瞧見。

呃!大概餓到頭昏眼花了,不是她腦子有病,幾個疼愛金疙瘩的長輩和未婚夫有了結論。

「我去找她。」

看著墨西極急切的身影,百里兮雲和上官月夫婦都笑了,孩子讓人操心讓人愁,又讓人無可奈何。

「月姊,該談談兩家的親事了。」

「不連名帶姓的喊我?」這個見風轉舵的。

「曖!親家母,你就別拿翹了,趕緊來下聘,看我女婿多急呀!剛剛還站不穩呢,這會兒都健步如飛了。」

一說到飛,兩人都笑了,看小兒女笑話。

「你們不用跟墨兄商量商量嗎?好歹他是女婿的爹。」霍天綱嫁女兒的意願不高,他倒想給女兒招婿。

百里兮雲和上官月同時臉一沉。「不必。」

「呵……不提不提,兩位做主,我……我去喝酒了……」兩只母老虎雌威大發。

回到廳堂,靈堂還在,棺蓋掀開,唯獨「尸體」不見了,上門祭拜的親朋好友一臉納悶,喪禮還辦不辦?

墨之默把霍天綱的酒給喝了,一臉醉意的胡說八道,揚言他要去當道士,學長生不老術,被解完毒來送孫子最後一程的墨老爺子一掌劈暈。

得知這是一場戲,長孫還活著,他一抹淚哈哈大笑,在曾孫出世後上了無量山,拜一清道長為師,成為最小的師弟,壽長五百七十二歲。

「小涵,別吃太多,當心吃撐了。」原來龜息丹不止饑,下回要建議大師姊改進,不然人還沒醒先餓死。

「西極哥哥,我要吃醬肘子。」她從來沒這麼餓過,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

「好,我給你拿。」墨西極拿了一大盤,兩人分著吃。

「真好吃。這是喪家菜吧?」煮給來送葬的親朋好友,吃完默默離開不說再見。

喪家菜?墨西極頓了一下,而後繼續吃。「下次誰家死了人可以去吃一頓。」

滿墨家找人找到廚房的童玉貞差點氣炸,看看她找到什麼,兩頭滿嘴油,狂吃狂喝的豬,枉她還擔心他倆剛從鬼界回來身子不適,沒想到是白操心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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