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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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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伴霞樓主] 紫府迷蹤之奔雷小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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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22: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回:第一次呼喚娘

方洪叫得聲嘶力竭,他娘始終不會動彈,他眼中漸漸噴出火來,不料眼看將他娘救出魔掌之際,他娘沒死在赤煉人魔手中,卻被玉簫郎君……

他倒還能輕輕將娘平放地上,但一長身,立即有如瘋狂一般,向崖上撲去!

忽聽身後一人幽幽地說道:“人家已去得遠了,你這娃娃活人不救,倒去白費勁。”

那聲音細若遊絲,但方洪聽得清清楚楚,即將前撲之勢收住,回聲喝問道:“是誰?”

他喝聲出口,卻不禁打了個寒顫,皆因他不相信此間還會有人,哪聲音而且又細又冷。

又聽同樣的聲音冷冷的說道:“你瞧瞧,你娘是死了麼?”

方洪心下一動,且不管說話的是人是鬼,奔回他娘身邊,伸手在她胸口一摸,果然有一絲熱氣。當真是他適才急痛攻心,只見她娘毫不動彈,竟以為她已死了。

方洪又連叫了兩聲娘,苗金鳳仍然口眼緊閉,動也不動,但已知適才那聲音所說不假,他娘實是未死,既然未死,自是一時昏了過去。

他內功已具火候,忖道:“若然娘是一時閉過氣,只要推拿,即可使她回覆知覺。”

心念一動,即刻跪在她身側,忙將呼吸調勻,運氣於兩掌之上。

就在他兩掌才要落下之頃,忽聽那細若遊絲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道:“還不住手,你要她的命麼?”

方洪駭然住手,回眼疾掃,卻仍不見人!

這谷底雖然昏暗,但他在此已久,已可看五七丈去,他現下身在谷底之中,是以兩邊的崖壁,皆在眼底,怎麼聞聲而不見人。

便是鬼魅,方洪也不會懼怕,他駭然,是因那句“你要她的命麼?”他替娘推拿,難道對娘不利?

方洪一時惶惑,心裡又急,再又叫道:“你是誰,是人是鬼!”

忽聽那細細幽幽的聲音,呸了一聲,道:“好哇,老孃好心指點你,你這娃娃竟敢出口傷人。”方洪已聽出那聲音來自左面,似發自崖壁之中,忙道:“那麼,你是人了,既然好心指點,何不現身一見。”

哪知這麼一句話,竟會令暗中那人大怒,道:“好哇,你這娃娃敢罵我,以為我不能現身麼?”

方洪奇道:“我何曾會罵你。”奇心才起,驀聽嘩啦啦一聲暴響,跟著當琅琅響連珠,他方聽出似是鐵練曳地之聲,陡見一團黑影已滾到他面前!方洪怕生不測,傷了她娘,正要抱她娘躲閃,那知兩臂才伸,一股勁風突然拂到,震得他身形一晃,同時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說道:“你當真要她的命,給我站開!”

方洪腳下已拿椿站穩,但心下大駭,他自葛衣人替他打通了玄關之竅,功力倍增,這人功力若非在他之上,豈會震得他立身不穩!

同時他已看得明白,這倏忽滾來的黑影,實是個人,只因這人一身黑衣,盤著兩條腿,披著齊腰的黑髮,連面目也遮住了,故爾適方近身,亦僅見黑影。

這人一再對他喝止,顯然對她娘是片好意,敵意消了大半,忙躬身道:“這麼說,家母並未喪命,是有救的了,還請老前輩賜助。”

那人對他卻睬也不睬,忽然身軀扭動,挪前了兩尺,身後立即又嘩啦啦連聲響亮,方洪這才看清,原來這人身後拖著一條鐵鏈,登時心下一動:“莫非這又是赤煉人魔囚禁的一個武林高手。”

但繼而又想:“赤煉人魔心狠手辣,一向殺人不眨眼,便對他的女弟子也下手不容情,若是這人是赤煉人魔所囚,倒大反常態,他殺了此人豈不乾脆。”

他心中在想,兩眼卻瞬也不瞬地盯著他,而且暗暗戒備,只怕這人對他娘突下毒手。

卻聽那人說道:“她內傷當真不輕,還好還好,那魔頭未用毒掌。”忽見他一抬頭,哼了一聲,怒道:“你這娃娃要找死。”

方洪一怔:“我只暗作戒備,怎麼也瞞不過她?”忙道:“老前輩休生誤會,我娘能有救麼?”他聽說內傷不輕,登時惶急起來。

那人尖聲細氣說道:“諒你也不敢。”只見披散的亂髮中,陡然有炯炯目光射出,那目光冷厲之極,方洪不由打了個寒顫。聽他又在說道:“看不出,你內功倒深厚。”

方洪憂急如焚,道:“老前輩,我知你是位武林高人,我娘若有救,請你即刻相救如何?我方洪沒齒不忘大德。老前輩若有差遣,不論水裡火裡,我方洪必定萬死不辭。”

是方洪見這人被鐵鏈所囚,髮長齊腰,可見囚禁在此已有不少歲月,豈有不要人相助的。

那知方洪一言才罷,那人尖聲厲笑,道:“你這娃娃好大口氣,敢說助我。”忽聽鐵鏈一聲暴響,眼前陡然一黑,那人竟突然向他飛來!

方洪腳下三爻六變,愕然道:“老前輩,我是好意!”他施展紫府輕功,閃身已在他娘身側。這人喜怒太已無常,他豈能不防。

不料這人撲來得快,退身也快,似乎見他身後鐵鏈一彈,他身形就不但退回,而且想是那鐵鏈的長度已到了極限,一彈之下,反而將他身形帶回了一丈,但他隨即向前一滾,眨眼又坐在原地。

這一下方洪可看明白了,原來這人四肢俱廢,並無手腳,心下也恍然大悟,才知他現身之後,始終在地坐著之故,但這一發現倒更令他駭然,這人無手無腳,但滾來滾去,倒比常人更快!

卻見那人也是一怔,聲調突然緩和了不少,道:“你是紫府宮中之人?”

方洪就在這眨眨眼工夫,已探手試了試他孃的鼻息,仍然毫無,憂急得無以復加,說道:“紫府宮武林聖地,小子何人,怎配列身紫府。”

只見那人披散的長髮中,目光閃了兩閃,道:“你適才分明施展的是紫府迷宗,想騙我也不行。”

方洪聞言一怔:“難道這三爻六變的步法即是紫府迷宗功夫。”隨閃電般想:“現下救娘要緊,我便承認下來,免他再羅唆。”當下說道:“老前輩既已認出,又何必再問,老前輩既是好意,能救我娘,懇請前輩即刻動手相救如何?”

說著深深施禮,那惶急之態,溢於言表。

那人漸漸現出喜色,方洪雖看不見他的面貌,但從他聲調中卻可猜想得出,聽他忽然自言自語,慢慢抬頭,望著頭頂那一線之天,道:“果然來啦,一十九年,我等了一十九年,果然等來啦!”

“他說甚麼?一十九年,難道他鎖囚在此,已一十九年?”方洪才想,那人聲音突然轉厲,怒道:“我等了一十九年,你們為何這時才來!”

這一聲喝,更是尖銳,像把尖刀般刺入心中,方洪登時覺得眼前一黑!暗道:“不好!”忙不迭鎮懾心神。同時心想:“糟啦,我冒認紫府宮中人,本是怕他羅唆,耽誤救娘時刻,那知他等的竟是紫府宮人,若然他再往下問!”

方洪正自耽心,忽聽身旁傳來一聲輕嘆,方一掉頭,忽地大叫一聲:“娘!娘啊!”原來那一聲輕嘆,是他娘突然醒過來了,他掉頭之頃,恰見他孃的身軀蠕蠕而動。

方洪忙跪下身去,將他娘扶了起來,剎那間,他心下已然明白,娘是在這人那裡銳裂心神的喝聲之下醒過來的,佛家的獅子吼能降魔,莫非……這是那人的甚麼奇異武功。

只見她娘兩眼慢慢睜了開來,道:“是……洪兒麼,娘終於能見到你了。”那聲細若遊絲,微弱得僅能聽聞。方洪強抑悲痛,道:“娘,我一步來遲,你……你傷得重不重啊!”

苗金鳳面如淡金,雙眉緊皺,顯然她在強忍痛苦,道:“洪兒,你來得不遲啊,老天爺有眼,我能見上你一面,我就心滿意足了,唉,你跪著也有這麼高了,站起來,站起來,讓娘看看你。”

忽聽那人喝道:“呸,你這娃娃哭甚麼,你娘死不了。”方洪早已熱淚盈眶,恨不得抱住他娘大哭一場,但知他娘被赤煉人魔震傷了內臟,現下扶著娘,也是小心翼翼。

苗金鳳忽地要掙扎著撐起身來,道:“洪兒,快謝過婆婆。”喘了口氣,又說:“婆婆,恕我身受重傷,不能道謝了。”

婆婆?原來這人是個女子!

忽聽她冷冷地道:“誰要你的謝,別婆婆媽媽的。”只見她長髮飛揚,露出一張慘白得像死人的面孔來,向方洪喝道:“抱起她,跟我來。”

苗金鳳在方洪身邊低聲疾道:“洪兒,聽婆婆的話,千萬別惹惱她。”

他娘顯然對這怪婦懼怕之極,方洪心下大是惱怒,想道:“這怪婦冷酷之極,我娘和她在這谷底,不知受了她多少欺侮,不然豈會這般怕她。”但他怎敢不聽孃的話,當下輕輕抱起娘來。

陡聽鐵鏈譁琅琅一聲響亮,那怪婦身軀突然飛起,直向崖下投去!正是先前方洪所見石色灰白之處。

方洪道:“娘,這怪婦是甚麼人,平日她欺侮你麼?”苗金鳳大駭,急道:“洪兒,快別作聲,她性情果然不好,但娘要不是她,早沒命了。”

苗金鳳又怕又急,幾句話出口,已又喘不過氣來。方洪那敢再言語,而且聽他娘這麼一說,敵意登時消了大半,忙抱著他娘跟了過去。才知那石色較白之處,是一塊大石,有如一座石屏風一般,後面現出一個洞來,那洞竟會比外面倒更光亮。

方洪心下大奇,只是現下那有工夫去探尋究竟,忽聽那怪婦在洞中叫道:“進來。”

方洪看了他娘一眼,苗金鳳緩一口氣來,在他耳邊輕聲道:“快進去,她沒惡意。”

她沒惡意?她聲色這麼冷厲,會是沒有惡意?

方洪心下雖是懷疑,腳下可沒停,那洞入口不見高大但不到十來步,忽見右面光芒耀眼,現出個極其高大的石室來,那怪婦人已坐在石床之上,因是明如白晝,方洪也才看得明白,那怪婦其實有手有腳,只是軟若無骨。

忽地他心中一動:“我祖師赤城山主,和她一般無二,也是四肢癱軟,怎有這麼巧的?”

苗金鳳道:“洪兒,快叩見婆婆。”

方洪雖是大不願意,但卻不願違拗他娘,見石室左面還有一張石床,正要上前將娘放下,忽聽那怪婦喝道:“誰稀罕他叩頭。”

苗金鳳在方洪懷中說道:“是,婆婆。”

她顯然生怕方洪對她有忤逆之聲,連連對他使眼色。

方洪見他娘這般懼怕怪婦,心下好不惱怒,但想到娘身受重傷,現下救傷要緊,只得忍住氣,抱娘走到她那石床前面。

那怪婦一晃頭將披散的頭髮拋到腦後,方洪就不由一怔!這怪婦雖然面白如紙,但卻十分姣好,眉目如畫,只是陰慘慘冷得怕人。

她向苗金鳳看了一眼,冷冷地說道:“還好,你進境倒快。”

方洪不知她話意所指,但聽她話音又回覆了幽幽細細,顯然並無惡意,只是不知該把娘放在何處。

苗金鳳輕輕一嘆,道:“婆婆,要不是承你使了護心之法,今日我早死在那惡魔手中了。”

忽見那怪婦目中奇光漸熾,突然吼了聲:“張口!”苗金鳳道:“多謝婆婆。”方洪陡覺面前奇熱,那怪婦口中噴出一股白氣,已投入苗金鳳口中。

方洪心中一動:莫非她是替娘療傷。若然不是苗金鳳說了聲“多謝婆婆”,方洪必會以為她是對娘突下毒手。只見她吐出的白氣突然一收,目光奇光頓減,隨聽她說道:“你娘內傷已治好啦,只要一個周天,即可復原,娃娃你說話要是不算話,小心,不但我隨時取她性命,你這娃娃也休想活命!快將她放到石床上去。”

方洪一心在她娘身上,她娘不但已是渾身火熱,顫抖不已,而且口眼緊閉,忙將娘抱過去放在石床之上,他出自武林名門,見她娘這般情狀,就知怪婦所說不錯,這時才放下心來。忽然記起她適才最後的幾句話,奇道:“說話不算話?我說過甚麼話,我何曾對她有甚承諾?”

要知方洪正當血氣方剛之年,豪氣干雲,自這怪婦現身之刻起,只因他娘重傷,故爾對這怪婦的厲顏厲色,他都忍受下來,現下他心中一寬,回想到她威脅的語句,登時惱怒,哼了一聲,心道:“當真我怕你不成。”

奔雷神劍天下無敵,這數日來又連得奇遇,武功倍增,心說:“你四肢俱廢,還這麼兇,若不是看在你救了我娘……”

心有不憤,自然形諸於面,那怪婦目光好生銳利,忽然乾笑一聲,怒道:“好哇,你罵我四肢不全,敢瞧不起我!”

方洪一驚:“我心中所想,她怎會知道?”當下朗聲說道:“大丈夫恩冤分明,你救了我娘,我自當感恩圖報!雖是你四肢不全……”

那知一言未了,陡聽嘩啦一聲暴響,方洪只道怪婦撲來,錯掌才一滑步,不料腳下一絆,登時一個踉蹌。

還幸他新傳紫府輕功,腳下三爻六變,早又搶到石床前面!他是怕傷了他娘。

方洪才拿椿站穩,一條黑影陡地飛起,已向他腰間襲到!原來是怪婦系在腰間的鐵鏈,就知道適才絆他幾乎栽倒的,亦是這鐵鏈!

方洪不敢離開石床,霍地一塌腰,翻掌一託,那鐵練呼地一聲,已自頭上飛過!

忽聽那怪婦尖聲冷冷一笑,喝道:“滾過來!”那鐵鏈分明已自頭上飛過去了,不料陡然腰上一緊,方洪身軀頓被彈起了落在怪婦面前!

原來那鐵鏈自方洪頭上飛過之頃,忽地下沉,那怪婦快逾閃電般一帶一彈,而且力道奇大,方洪萬萬不防,怎不著她道兒。

方洪心下駭然,不單是那鐵鏈奇詭,而是這怪婦不用手腳,顯然只是腰上使勁,竟會將那鐵鏈發揮出這般威力。

怪婦已冷厲地說道:“你還敢輕視我四肢不全麼?”

方洪腰上好生疼痛,但他哼也不哼一聲,心道:“適才不敢離開娘面前,我又手中無劍,不然……”

那怪婦忽喝問道:“我再問你一句,你說話算不算話!我救了你娘,今後我的吩咐,你萬死不辭。”

方洪才知是這麼句話,立即朗聲說道:“不錯,我已曾說過,只要救得我娘,不論水裡火裡,萬死不辭,有恩不報豈是大丈夫所為,我方洪一言已出,駟馬難追,絕不食言,只是在我娘復原之前,任何吩咐,在下萬難從命。”

他說得斬釘截鐵,那怪婦道:“我一十九年都已等了,倒也不爭這半天一日,你娘不用兩個時辰,就可復原啦,嘿嘿,小娃娃,你別自恃是紫府門中人,妄想生出異心,只要你不聽話,我先宰了你娘。”

方洪聽她對娘口出不遜,頓又心中惱怒,但想到這怪婦無手無腳,武功卻仍高不可測,現下腰上還痛得很,他是適才不防,倒不是怕了她,而是娘未復原,投鼠忌器,心道:“我且忍耐一時,大丈夫恩怨分明,有恩必報,但你這怪物若敢對我娘有半點不好,我可不依。”

當下哼了一聲,兩眼瞪著怪婦,退到他娘身邊,那苗金鳳身上已是熱氣蒸騰,面色也漸漸由白轉紅,方洪忽地心中又是一動,忖道:“這怪婦顯然是以本身真氣為娘療傷,曾聽爺爺說過,氣源中焦,性本屬陽,凝而造極,達到神化的境界,能噴如烈火,世人神乎其說,稱為‘三昧真火’,莫非這怪婦的氣功已達到這至高境界?”

方洪心念一動,越是覺得不差,想她四肢俱廢,任何武功皆已不能練,只有練她本身真氣。

他正想間,忽見那怪婦似側耳在聽,跟著眼中奇光陡現!

方洪怕她突施毒手,這怪婦性情太已怪僻,喜怒大異常理,豈能不防!

陡聽嘩啦啦一聲暴響,怪婦身形突然飛起,直投石室門外而去,那鐵鏈拖曳身後,噹噹噹響個不停。

原來她是飛身出外,方洪這才放了心,但因這次他看得明白,這怪婦雖是沒有雙腳,但卻仍快愈飛鳥,心下更是駭然,皆因她身形飛起之時,見她只肩頭一聳,便已凌空,心道:“氣功到了巔峰狀態,不但能吐氣傷人,而且能馭氣飛行,莫非她已當真能飛!”

只聽洞外鐵鏈之聲已止,跟著好半晌,未聞聲息,心想:“這怪婦幸好有鐵鏈困她在此,若她出了這深谷,必定為害江湖。”

好半天未見她返回洞來,方洪守著他娘,也漸漸心定下來,而且那苗金鳳面色也更見紅潤,顯然那怪婦所言不假。

他也才再又仔仔細細打量這間石室,方發覺石室頂上和四壁,大大小小嵌有數十顆明珠,因為為數甚多,光華交相折射,明如白晝,故爾驟見之下,發覺不出。

方洪心下奇忖:“這怪婦那來這多寶珠?”就在這瞬間,驟聞轟隆隆之聲自遠而近,有似悶雷一般,而且越來越近,不大工夫,似覺石室也震撼起來。

方洪不知這是甚麼聲響,一時有些慌亂,他本想奔出石室之外去看個究竟,但又怕有意外,現下他娘又不能動彈,而且他娘現在緊要關頭,不敢移動她的身軀。

眨眼間,那響聲又一變而有似萬馬奔騰,宛若萬千兵馬,自四方八面衝來。

方洪驚悸不已,不料那驚天動地的聲響,來得快,退得也快,不到一盞茶工夫,漸漸隱去,由近而遠,漸漸不再聽聞。

哪知方洪心下也漸漸平靜下來,苦思這究竟是何聲響,疑團未解之頃,那轟隆隆的聲音又再入耳,漸漸又由遠而近,瞬息之間,又似萬馬奔騰!

方洪這次不已再驚悸,聽了半晌,忽然醒悟:“這是水聲啊!是水聲!是水聲!來勢澎湃洶湧,故爾有似萬馬千軍。”

陡然恍然大悟:“這天姥本在東海之濱,現下存身之處,更是深在山腹之底,莫非洞後直通大海,這聲響乃是海潮漲落?”

他越想越覺不差,而且由此連想,更猜想到此間的出入通路,必也是在洞後,若其不然,先前他爺爺追趕赤煉人魔,怎會倏忽便杳。只可惜他不能離開娘,不能出去查看。

這工夫,石室又在有似轟雷般的巨響中,震撼不已,過了約有一盞熱茶的工夫,聲響才又漸漸隱去,漸漸不再聽聞。

就在這剎那間,便因他想起了赤煉人魔,不由心中又升起了疑團!聽這怪婦說來,她在這谷底過了一十九年,以她武功之高,必在赤煉人魔之上,那麼?赤煉人魔怎會以此作為他狡兔之穴,若說她與赤煉人魔勾結,怎生又會救娘,而且,他爺爺追逐赤煉人魔,更未見她援手。

在在都令方洪疑團難解。越想,越如墜入五里霧中。

陡聽鐵鏈嘩啦啦響亮,眼前暗而復明,怪婦已是身在石床,當真來去如風。

方洪忙輕輕一滑步,移身到了苗金鳳床頭,忽見一物飛來,方洪才一翻掌!怪婦已喝道:“拿去!”聽出她並無惡意,忙變掌一託,陡覺腥氣撲鼻,著手甚是沾溼,看時,原來是半隻海龜。

怪婦尖細的聲音又已入耳,道:“娃娃,我要行功了,你要是妄想逃走,我立即取你孃的性命。”

方洪心下大喜,道:“老前輩放心,在下決不離谷半步。”

和這怪婦同在一室,實是提心吊膽,她說行功,必有不少時候,只要娘內傷痊癒,可就不怕她了。

那知方洪心中在想,眼珠自也轉動起來,怪婦陡然厲聲冷笑,道:“嘿嘿,你娘雖是再有一個時辰即可醒來,內傷也會復原,但我那真氣仍留在她體內,我不吸出,若敢妄動,她會立即喪命,娃娃,你可要小心。”

方洪大驚,忙道:“老前輩,你……你……”

那知在這一句話工夫,那怪婦身上已罩住了一層輕煙,瞬即由淡而濃,成了蒸騰的熱氣。

方洪知她已在行功,再說也是無用,而且她娘未曾醒來,體內真氣也不能先行吸出。回頭看時,他娘額上已然見汗,這怪婦所煉的真氣,不料竟有這般妙用。

這時,方洪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終於從赤煉人魔手中救出了娘,雖仍重傷在那惡魔手中,卻幸現下又已轉危為安,母子重逢,這不是天大之喜麼?忽又想起這怪婦的話中顯然含有深意,心道:“不知她要吩咐自己做甚麼,她這般怪僻冷酷,以她武功之高,她既不能辦到之事,想來必是個難題,若然她所吩咐之事光明正大,那也罷了,否則……”

方洪忽地打了個寒顫,皆因他想到怪婦適才之言,若然她是要命自己去為非作歹,那麼怎好,不要說她對娘有救傷之恩,自己已有承諾,最怕的還是孃的性命,現下仍在這怪婦手中。

他越想越怕,偏是那轟隆轟隆之聲,再又傳來,腳下地底,頓又震撼起來,這聲響實是驚人!

驀地裡,似聞有人一聲長笑,方洪心下一驚,凝神一聽,繼而長笑之聲又起!心說:“難道這谷底還有人麼。”

現下怪婦已然行功,可不怕她對他娘不利了,方洪早對外面生出奇大的好奇之心,尤其是那轟隆轟隆巨響之聲,早想出去看個究竟,忙將手中那半隻海龜放下,奔出石室。

果然迎面有腥溼之風吹來,凝神一看,只見石室之外,右側深處,現出個黑忽忽的崖洞,先前進來之時,因被這石室之亮吸引,故爾忽略,未曾發現。方洪縱身到了那洞口,更覺聲響震耳欲聾,而且隱隱看見有白影起伏。就知適才猜想的一點不差,這崖下中空,與大海相通。

忽聽身後洞外,隱隱又傳來笑聲,要知海潮之聲雖然震耳欲聾,但一波一波之間,卻有間歇,故爾能夠聽聞。

方洪已探明究竟,哪還怠慢,反身向洞外奔去,在洞口那石屏之後隱住身形,探頭一看,早綽綽發現了兩個人影!

只見一人長衫飄飄,另一個卻身形小巧,兩人正向這面行來。

方洪一見,登時恨得切齒咬牙,原來那長衫飄飄之人,行走在前,他首先看得明白,竟是那玉簫郎君!

那時方洪一見玉簫郎君,登時怒火千丈,先前只因救娘要緊,故爾容他奪劍而去,不料他竟去而復返。心道:“今番我可饒你不得!”

其實方洪那裡知曉,玉簫朗君何嘗是去而復返,原來他並未上得那百丈高陡的懸崖。

要知這一線天奇險之極。兩邊石壁,尤其中間那一段,不但有如壁立,而且平滑如鏡,便有絕頂輕功,亦難升到一半。

那玉簫郎君奪得寶刃,自恃有兩袖之助,無異脅生雙翼,立即貼壁騰身。

饒是這玉簫郎君眼高於頂,此刻更有寶刃在手,但他對方洪卻不敢有半分輕敵,生怕他追來,故爾兩袖交相振拂,初時那崖壁之上,還有著腳之處,哪知上升不到十來丈,竟是寸草不生,提氣振袖,又豈能持久,勉強上升得二三十丈,即覺丹田之氣再也提不住了。

他那一驚,非同小可。幸是未見方洪追上來,才悄悄往下滑落。

玉簫郎君原想偷過對崖,仍由那條古藤攀上崖去,這時,那怪婦突在此時現身,只得隱身在那大石之上。方洪那時悲傷幾絕。哪會想到玉簫郎君會回到原處。

兩人的一番談話,玉簫郎君聽得明明白白,尤其怪婦的非常武功,更令他吃驚,是以他隱著身形,連大氣也不敢出,待得方洪抱起他娘,隨怪婦入洞之後,他才急忙飛奔對崖。那寶刃光芒太強,玉簫郎君並未奪得劍鞘,早藏在衣底,即刻手足並用,由那古藤往上攀升。

看看上升了四五十丈,那株虯松已入眼簾,陡覺手中古藤微微一震。

玉簫郎君才愕然間,只見一條黑影已從古藤之上,向下溜來,而且身法快極。

他在大驚之下,心道:“不管這人是友是敵,先下手為強。”

當下兩腳用勁,夾住進藤,騰出右手,上面那人已相距不到三丈。

玉簫郎君並不出氣,勁透袖尖,霍地飛袖上卷!

不料他右手才拂,忽聽頭上那人清脆之聲說:“你是那個!”

怪事!怪事!這輕輕柔柔的語聲入耳,玉簫郎君的飛袖竟然往下一落,右臂之勁陡然間化於無形!心中惡念頓消,眼前卻是一亮!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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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23: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回:驀遇天仙

玉簫郎君已看得真切,便因看得真切,登時心花怒放,道:“原來是你呀!芝妹妹!”

正是她,是那個天仙化人的南芝姑娘,今日方洪在崖外,所見到的彩霞一閃,亦是她,其實她比方洪和秦九凝到得更早。她在西湖之濱,眼望著秦九凝與方洪走了,心道:“他娘多可憐啊!”

方洪那時聽得她在身後向南雍說道:“哥啊,你跟娘說,我不回船啦!”

她不回船?她要去何處?原來她即跟隨在兩人身後,向天姥而來。

那紫府迷宮何等神奇,桑龍姑愛她這小女兒豈止如掌上如珠,自是將一身正宗武功,傾囊相授,她雖年紀輕輕,各種武功卻已造極,是以她跟在兩人身後,方洪與秦九凝都絲毫無覺。

鏡湖老人石上留字,她可比方洪還早見到,一線天?她生長天姥,與麋鹿為伴,為了尋找奇花異草,去餵養小兔兒,這天姥的萬壑千巖,何處未曾踏遍,可就沒聽說過,沒見過一線天啊!

找啊!找啊!她本是走在方洪前頭,倒晚了好半天,方才發現那崖壁的裂縫。這怪不得她啊,那崖上的兩窠兔兒,生了免崽子啦,她要一個兒一個兒的撫愛一番,自是要好多時候。便是發現了那崖壁的裂縫,還不斷回頭,戀戀不捨的望呢。

而且,她永遠那麼不忙不迫,山風吹得她仙袂飄飄,她為何要忙迫,她心性那麼善良,永不相信人與人之間,會有仇恨,不是大夥兒都愛她,她也愛所有人麼,而且遍及那些鳥兒、蟲兒、花兒、草兒,殺人,噯呀!多可怕,嗯,其實那一點兒也不可怕,是她想也不曾想過人會殺人,當真,互愛還來不及呢。

她穿出那崖縫,禁不住心裡連聲歡呼,唉!這麼好的一個所在,她怎麼到今兒才發現啊!

這南芝姑娘實是生具異稟,更兼心源澄澈,竟能透過那谷中雲霧,隱約瞧見下面綠草如茵。

南芝歡喜得直拍手,心說:“妙啊!妙啊!茵作毯,雲作幕,氤氳是霧帳,真是妙啊。”

她一眼便瞧見了對崖那根古藤,其長几可達於谷底,她飛掠的身形,好不美妙,像只彩蝶兒般飛過對崖。

就在這瞬間,她手兒抓住那古藤,心想:“這古藤能吃重麼!”不由抬頭一望,不由她芳心喜得直跳!

原來她一抬頭,只見頭頂露出一線天光。

“一線天,一線天,原來這就是一線天啊!”兩手一鬆,直往下落!

南芝萬料不到她在這剎那間,已是危機一發,饒是她武學登峰,在她不防之下,若然玉簫郎君那一袖捲去,她必無僥倖。

其實玉簫郎君這次也失了計算,要知那古藤已負了兩人的重量,他這一袖之力,豈同小可,若然拂出,南芝自然墜崖,那古藤必也折斷,他性命定也不保。

還幸南芝發現下面有人,先出了聲,玉簫郎君聞聲,直喜得他心花怒放。

皆因這玉簫郎君與南星元、桑龍姑,本有淵源,他所居的海島,即在東海之中,相距天姥不遠,故爾時相過從,要不然,他怎會勾搭南琴。

南琴雖是美人兒,更妖嬈豔麗,但她怎及得南芝天仙化人,玉簫郎君得隴望蜀,早垂涎三丈,但他可是暗地裡垂涎,一到了她面前,饒他邪惡,也歹念頓消,淫心難起,而且他對桑龍姑忌憚三分,桑龍姑愛南芝有如命根兒一般,若他染指,那桑龍姑豈會將他放過。

但他一轉背,卻又朝思暮想,恨不得和口水兒將她吞下,不料今日竟會在古藤之上相逢,他叫了聲:“芝妹妹,原來是你。”早是一縷異香撲鼻,心神一蕩。

要知那南芝雖似蘭桂之芳,冰玉之潔,尤其是她面龐兒上兩個深深的酒渦裝滿著的無比安詳,雙眸中柔和的閃光,會令人一見之下,那暴戾之氣,那邪惡之念,頓時消解,但現下兩人同在雲深霧繞之中,玉簫郎君看不見她的面貌,倒先聞到了那令人沉醉的撲鼻異香,這怪魔登時淫心大熾。

心道:“妙啊,當真妙極,她這不是送上門來麼?這深谷不亞在山腹之中,若然只有我和她兩人……”

就在這眨眼間,他已打定了邪惡的主意。那南芝已聽出他的聲音,道:“原來是你的呀,炎哥哥。”

她聲音多甜美啊!入得這魔頭之耳,本是親切之聲,他卻心頭又是一蕩。

玉簫郎君渾身酥軟,幾乎握不牢那古藤,道:“芝妹妹,你來此作甚?”他必須要明白,要是她只獨個兒才好。道:“芝妹妹,只有你一個人來麼?”

南芝道:“炎哥哥,你從下面上來呀,你,可見到個女子麼,她多可憐啊?”

她心中急著幫方洪尋找他娘,發現此間即是一線天,急著要下去。她不但不答玉簫郎君的話,而且不待他回答,又道:“炎哥哥,你幫我,快下去。”

“原來他是為那小子的娘而來!”玉簫郎君不由一怔:“難道她與方洪那小子要好?”

玉簫郎君登時生嫉,惡念更生,心道:“寶刃已入我手,我何懼那小子。”

要知方洪早成了玉簫郎君眼中之釘,不單是他一再破壞他的好事,而且,秦姑娘拋下了他,和方洪親親熱熱而去,早燃起了他心中的妒火,現下妒上加妒。嘿嘿……

玉簫郎君心頭痛恨,口裡卻道:“芝妹妹,你是說那個可憐的女子麼?正是在這谷中,好,哥哥我幫你。”嘴裡說著,他已即刻往下溜,兩人一上一下,何消一盞茶的工夫,早已落到谷底。

玉簫郎君忽又心中一動,道:“芝妹妹,你等等。”

霍地兩臂一振,兩袖猛地一拂,騰身四丈,他再一拋袖,背脊已貼住了崖壁,立即施展壁虎功,手腳並用,眨眨眼已揉升了十來丈。

南芝姑娘長著小嘴兒,仰頭望,奇道:“炎哥哥,你作甚麼啊!”

一言未了,陡見一團黑影飛墜,叭噠一聲響,竟是二十來丈的一段古藤墜了下來,隨見玉簫郎君兩袖飛舞而下。

南芝一愕,道:“咦,炎哥哥,你斷了古藤,等會我們怎麼上去啊。”

玉簫郎君朗朗一聲長笑,得意之極,心道:“正是不要你上去呢,美人兒。”嘴裡卻道:“芝妹妹,別耽心,你忘了哥哥我有這兩隻飛袖啦!待會兒我抱你上去就是。”

他自是無法為他斷藤之舉解說,只不過支吾其辭。這一句抱你上去出口,他心中登時又蕩了起來,若是當真軟玉溫香抱滿懷……

就像南芝已在他懷抱,哈哈!他又得意的一聲長笑,也就是方洪聽得那兩聲長笑。

南芝哪會想到他會生了邪念,她生性善良,心中也只有善念,道:“啊!炎哥哥,我明白啦,你是怕那赤煉人魔下來?是不是。”她皺了皺眉頭,道:“其實,讓赤煉人魔下來多好,我要勸勸他,她多可憐,教他別害他娘啦!”

玉簫郎君並不知赤煉人魔是誰,乃是他自恃兩袖上有特異的功夫,將古藤斷了二十來丈,上面的人便不能下來,谷底之人也上不去,只有他?卻可來去自如,他可就不再忌憚桑龍姑了,只要再將方洪那小子除去,哈哈,他啊豈不就是入了天台的劉阮麼。

他滿心高興,又復朗朗長笑,道:“走啦,芝妹妹,你不是要找那個可憐的女子麼?”當先向那崖洞走去。方洪抱著他娘,隨那怪婦的去處,他早已看得明白。

南芝跟在他身後,這谷底原本寬不過十來丈,兩人才行到中央,方洪卻已聞聲出來,他一見玉簫郎君,登時切齒咬牙,適才他娘幾乎命喪玉簫郎君之手,那得不恨,奪去寶刃,反而倒是其次。

方洪並未看清玉簫郎君身後是誰,皆因一見魔頭,登時眼就紅了,而且他娘未曾復原,豈能讓他走進洞來!立即閃身縱出,攔在他面前!

玉簫郎君假作啊唷了一聲,道:“閣下是誰?”方洪憤怒填膺,聞言反而一怔,他哪知王簫郎君不但邪惡,而且狡獪之極,既知南芝是為尋方洪的娘而來,自不能讓她知道他適才曾下毒手,故爾不容方洪發言,即假作不識。

方洪切齒道:“你你……我與你無冤無仇……”

玉簫郎君呵呵一笑,道:“是啊,我與閣下素未謀面,自是無冤無仇。”

他猜想方洪下面一句,必是要說:“你為何要害我娘。”故爾搶先接口。

南芝認出方洪,喜道:“啊,你早來啦,找到你娘了麼?”

她說得悠悠柔柔,方洪怒火正熾,渾身熱血沸騰,有似未聞,怒道:“沒料到你這般萬惡歹毒,乘人於危。”話出口,已呼的一掌劈出!

玉簫郎君道:“芝妹妹,原來這人瘋啦,啊唷!”左手飛袖卸他掌勁,右袖一拂,旋身已到南芝身旁。他心中大喜,他向洞口長笑而來,原是要引方洪現身,而且要他先出手。

玉簫郎君知南芝太已善良,平日連厲言疾色也不願見的,他若先下毒手,怎能贏得這美人兒的芳心,方洪這一掌劈來,不但早有預防,而且正中下懷。

那知他雖轉到了南芝身側,腳下卻是一個蹌踉。不由心下驚道:“這小子有點邪門,掌勁怎麼倍前凌厲!”原來方洪手中無劍,玉簫郎君自也不把他放在眼裡,適才飛袖卸他掌勁,只用了三成勁道,他哪知葛衣人替方洪打通了玄關之竅,士別三日,方洪武功已是倍增。

方洪恨極了玉簫郎君,第二掌跟著又已劈出,挫腕吐勁,嘿的一聲,勢若狂潮!

南芝花容變色,叫道:“別打架,別打啊!”她雖有一身超絕的武功,但只未曾出過手,而且也沒見人出過手!方洪怒得眼中像要噴火,多可怕啊!

玉簫郎君心中一動,妙啊!兩袖暗中貫勁,索性再又假裝手腳忙亂,連連又是兩個蹌踉,那兩袖雖只飛起一半,卻用了十成真力,方洪這一掌已被他化解。

要知玉簫郎君實是了得,方洪現下功力雖然倍增,仍較玉簫郎君遜了一籌。

說時遲,方洪大吼一聲,第三掌接連推出,這一掌可用了十成勁道,倍前威猛!

玉簫郎君斜斜地一滑步,躲到了南芝身後,叫道:“芝妹妹,這人瘋啦,啊喲,我不是他的敵手!”

忽然人影一幌,異香撲鼻,方洪掌上勁道才吐,陡覺腕上溫柔滑膩,掌勁頓洩。

原來一隻玉手搭在他腕上,是南芝身形斜飄,攔在玉簫郎君身前,微皺著眉兒道:“別打啊,別打啦,他是炎哥哥。”

方洪已認出她來,和她目中柔波一接觸,那滿腔怒火頓時消去。慢慢垂下臂來道:“是你……”

一時間,方洪心中升起了兩重驚疑!這是方洪首次見她出手,若然適才她要扣他手腕,早將他擒拿住了,秦九凝說她盡得桑龍姑與南星元的真傳,且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當真不假。二者,她叫這惡魔是炎哥哥,叫得多親切啊,莫非……

玉簫郎君瀟瀟灑灑,朗朗長笑,道:“芝妹妹,這人要不是瘋子,必不是個好人,小心!”

他眼珠在亂轉,若然由她出手將這小子除去,豈不更妙得緊?話出口,裝得真像,像怕方洪傷了南芝,腳尖點地一掠,左手便攬南芝纖腰,右袖卻以八九成勁道,自背後向方洪猛拂過去!

他身形快如電閃,南芝那知道玉簫郎君狼心狗肺,道:“炎哥哥,別怕,他是好人。”

方洪一見南芝,那胸中的戾氣怒火,頓化烏有,哪防到玉簫郎君有此一著,他才挫腰翻腕,掌未推出,玉簫郎君飛袖早到!陡地一陣窒息,哼得半聲,已被他飛袖震出數尺,一交跌坐在地!還幸玉簫郎君雖是用勁奇大,但他不願讓南芝發現他暗下毒手,拂出得快,收袖也快,故爾方洪才未重傷。

南芝身形一閃,玉簫郎君已摟了個空,這本是同一個剎那,玉簫郎君啊呀一聲,裝得可真像啊,風擺殘荷,搖晃得倒像他被方洪暗算了一般,身形猛向南芝閃身之處倒去!

南芝果然著了他的道兒,來不及覺察,真以為玉簫郎君是關心她,被方洪暗算,叫道:“炎哥哥。”玉手倏伸,將他扶個正著。

那面,方洪眼前一黑,只覺金星亂冒,內臟翻翻騰騰,心道:“不好。”若然他一口血噴出,必然再也爬不起來啦!幸好他內功精純,忙不迭將真氣一沉,納入丹田,就地行功調元。

玉簫郎君滿心歡喜,喜得心裡開了花:“哈哈,這不是比他的詭謀更妙,更加順利。而且,哈哈,美人兒自動送抱投懷。”啊喲喲地嚷,右臂一圈,已搭在南芝芳肩之上。

他一來急不可待地想親芳澤,二來他要裝得像煞是被方洪所傷,這才假作立身不穩,哪知他真個親了芳澤,卻真個立身不穩了,南芝身上發出來的那陣陣異香,醺得心蕩神飛,腳下也晃悠悠的。

南芝心想:“炎哥哥武功不弱啊,今兒若不是為了護我,怎會受傷。”她連一隻小兔兒受了傷,也會難過得要哭的,何況是人,何況是為了護她啊!她淚珠兒瑩瑩,柔順地讓他摟著芳肩,道:“炎哥哥,你傷在那裡,傷得重不重,啊?咦,你你……你的眼睛……”

玉簫郎君的眼睛裡直似要噴出火來,那是情慾之火,南芝聖潔得像個仙女,她怎會懂得。

玉簫郎君呼吸也急促起來,道:“我……我……”南芝想:“莫非,他受了內傷麼?但是,但是,他怎麼摟得更緊了,受了內傷的人胳膊會這般強有力麼?”

就在這剎那間,南芝心下微感奇詫,驀聽一聲暴喝,道:“你這惡賊!你敢!”一絲銳風已向玉簫郎君腦後的啞穴點到!

玉簫郎君慾火正熾,眼看萬萬不能躲過,南芝卻早見方洪陡然躍起,暴身點來,她疑惑之念頓時中斷,芳肩一縮,登時滑出玉簫郎君的摟抱,右手一帶,將他拋開數尺,左手閃電般向方洪腕脈點過去,分寸拿捏得妙到到毫顛!

原來方洪內功深厚,三五次吐納,真元已調,胸前之痛大減,睜眼一看,正見玉簫郎君將南芝摟抱在懷,眼中噴火,登時怒火三千丈,立即躍起來,喝聲出口,已駢指點出!

方洪手腕微微一麻,登時力洩臂垂,萬不料南芝竟會幫這個惡賊,渾身冰冷,心道:“這麼個天仙化人的南姑娘,難道亦已被他迷惑?被他……”他心頭怒極,身卻有似掉在冰窟裡一般,木然而立。

玉簫郎君大怒,心裡罵道:“方洪小子,你敢破壞我好事!”豈止今晚,那巫山之夜,採石磯頭,連今晚已是兩次三番,因是怒不可遏,頓露真面目,一聲狂笑,兩袖捲起狂飆,直取方洪!

南芝一聲啊呀!花容頓又變色。

方洪怒極如狂,腳下三爻六變,旋身早已到他身側,馬步一沉,霍地一推雙掌,吐氣開聲,十成真力更加兩成,掌風頓如排山倒海!

玉簫郎君武功當真了得,兩袖排空,已早料敵機先,左袖就撤勢翻卷,身形未旋而早挪開兩尺!巧巧妙妙的滑了個半圓,同時右袖飛起,袖尖已向方洪志堂穴掃到!

方洪是全力一擊,因剛而拙,玉簫郎君舞袖輕盈,因柔靈巧,端地動魄驚心!

南芝姑娘那曾見過這般惡鬥,急得她想哭,叫道:“別打啊!別打啊!”

方洪待要撤掌招架,南芝姑娘話聲入耳,怒火頓又消失,但他本能地一滑,卻也將志堂穴躲過!不料玉簫郎君掃袖已由實變虛,陡地狂笑之聲再起,左袖雁落平沙,猛兜疾拂!

方洪心性純厚,故爾聞聲立生感應,敵意消了大半,鬥志頓泯。玉簫殘酷而毒,又是招已變,才聞聲,這一袖竟將方洪兜個正著,只聽方洪一聲悶哼,登時震飛一丈,叭噠一聲,又已跌落在地!

玉簫郎君哪會罷手,縱身上前,正要一掌當頭劈下,陡地人影一晃,南芝竟是後發先至,玉手倏伸,已將玉簫郎君手腕托住。道:“炎哥哥,饒他這一遭兒。”

南芝和他相距不到兩尺,被她眼中柔波逼視,便是他的手腕未被托住,饒是他狠毒十分,這一掌也劈不下了,忽覺被她托住的手腕一緊,南芝嬌軀微微一顫,驚呼道:“他……

他……他……”

玉簫郎君隨她手指處一看,方洪躺在地上,動也不動,就像死去了一般。

玉簫郎君就勢將南芝一摟,這小子原來不過如此,經不起我一擊啊!哈哈,就算他未曾喪命,重傷已是不輕。

南芝忽地推開玉簫郎君,向方洪走去,方洪實是受傷不輕,要知他一者功力初增,仍遜玉簫郎君一籌,二者他臨敵經驗不夠,更遠不及玉簫郎君狡詐,三來他被震傷新愈,他跌落一丈以外,登時暈了過去!

南芝兩眼噙著眼淚,她,這仁慈、善良的姑娘,她心中從來沒有敵友啊,她芳心中從來都是一視同仁的,只怕現下就是萬惡的敵人躺在面前,她也會傷心。

玉簫郎君一怔,馬上明白她要做什麼?他怎會容她相救,在袖裡輕輕一拂,橫身攔在她面前,哈哈笑道:“芝妹妹,這惡人已除,快走啊,別讓他的屍身沾汙了你,你不是要找那女子,哥哥我帶你去!”

他相信方洪的娘早已沒命了,只是這谷底還有那個怪婦,若然不除,他又怎能放心和這美人溫存。

南芝駭然退了一步,急得差點要哭出聲來,道:“炎哥哥,他……他死啦!你打死他啦!”

玉簫郎君冷不防捉住她的手,柔荑在握,心頭頓又一蕩,哈哈笑道:“這不是很好麼,這谷中只剩下我們兩個,只有你和我。”

不料南芝猛可裡一拋,登時奪出手來,渾身顫抖,叫道:“別碰我,別碰我!”兩眼露出恐懼之色,盯著玉簫郎君的左手!連連後退!

她看得清清楚楚,是他這隻手殺了方洪!

玉簫郎君慾火再熾,哪還能抑止,眼珠一轉,心忖道:“這美人兒要她溫順地的就範,實不容易。”早將他那迷彈取在手中,道:“美人兒,別怕啊。”

南芝又發覺他眼光有異,驚道:“炎哥哥,你……你叫我什麼,你怎麼啦!”

玉簫郎君一步步向他逼近,哈哈大笑:“我朝思暮想的心肝美人兒,郎君要同你快活快活。”

話聲未落,陡見他一揚手,波地一聲響,白煙才起,他左袖已輕輕一拂,一團白霧頓時廣有一丈,直向南芝當頭罩落!

若然她知道玉簫郎君是個萬惡之徒,以她一身高絕的武功,豈會著他道兒,但她這般純真,她不相信,不相信,竟怔怔地站在當地,動也不動。

說時遲,那一縷白煙早將她罩住,異香入鼻,登時暈過去!

南芝這才有些明白,才驚道:“炎哥哥,你……你……”

耳邊廂,聽得玉簫郎君哈哈大笑,道:“心肝美人兒,郎君哥哥要同你……”

漸漸聽不清了,她已闔上了眼,她的身軀怎生會飄起來,是天上的彩雲託著她,飄起來的麼?

隱隱又聽得玉簫郎君的笑聲,咦,她想:“炎哥哥這笑聲怎地這麼怪啊!”

她覺得那笑聲入耳,心頭一陣緊似一陣!

她漸漸失了知覺!

天色也漸漸黑了下來,那頭頂一線之天,也更加迷濛,那冉飛的白雲黑了,霧更加重!

不知過了多少時辰,方洪驀聽耳邊一聲大喝!那喝聲刺得他心頭隱隱的痛,未曾睜眼,陡地記起玉簫郎君和南芝,他一躍起身,才見面前有一人影,已一掌劈出。

他只道面前是玉簫郎君,不但恨之入骨,而且,若是這天仙化人般的南芝姑娘被他……

那知他才一掌推出,只聽嘩啦啦一聲響,腳下一絆,頓又倒地,但他左手一撐,早已躍起,才看出是那怪婦在身前!

方洪一看玉簫郎君與南芝已蹤跡不見,可就急了,道:“你看見他兩人麼?”

那怪婦抖起鐵鏈將他絆了一交,顯然明白他是認錯了人,若非有人,他怎會受傷倒地,故爾她披散的黑髮中,目光炯炯地盯在他面上,並未出聲,聞言,厲聲喝道:“是誰!”

只見她霍地騰起身來,鐵鏈又是嘩啦啦一聲響,方洪只道她要出手攻擊,忙道:“剛才我認錯人啦,老前輩息怒。”忙閃身斜退!

卻見那怪婦只騰身一丈高下,那腰間鐵鏈即已繃直,再也不能騰得更高了,就在她落下的剎那,卻飛快在空中一旋身!

方洪尚未明白過來,那怪婦身已著地,喝聲道:“傷你的那兩人呢?”

他才知怪婦騰身,是搜尋敵蹤!只見她此刻似是怒極,怒極之狀也更加可怕。

方洪替南芝耽心,倒比什麼都急,要知奪劍懲兇,無須急在一時,但那南芝,這麼個聖潔的姑娘……

忽聽那怪婦再又喝問道:“是男人還是女人。”方洪無暇理會她一聞有兩人,即暴怒之極,忙道:“是一男一女。”

怪婦陡地一聲怒嘯,道:“原來那賤人送死來啦,嘿嘿嘿!”

她一連聲冷笑,聲音十分淒厲,兩眼中似要噴火!方洪在陡然間,不知哪來這股怒氣,朗聲說道:“她仁心慈厚,是個天仙般的姑娘,你敢罵她賤人?”

那怪婦一怔,道:“是位姑娘?不是桑龍姑那賤人?”

方洪聽他說出桑龍姑之名,心道:“莫非桑龍姑是她的仇人,不然,她不會恨得恁地。”他急著要找尋南芝,不由脫口而出,說道:“桑龍姑只怕還在海上呢,這是她女兒南芝,老前輩,你可知這谷底還有甚藏身之所麼?”

那怪婦陡又一聲狂笑,道:“這谷底不過二十來丈長,除非她逃出了谷底,嘿嘿。”又是一聲尖銳刺心的狂笑,道:“桑龍姑那賤人有了女兒,送上了門來啦,好哇!我就先宰了她!”

驀聽鐵鏈嘩啦啦一聲暴響,那怪婦忽地飛身向洞中撲去!

方洪大驚,心道:“莫非玉簫郎君與南芝也在洞中?”忙隨後搶去!若然玉簫郎君亦入洞去了,他娘誠不險極,這魔頭太已淫兇毒惡!

只見那怪婦眨眼已飛身入洞去了,方洪搶到了洞口,怪婦已然失蹤,惟聽鐵鏈嘩啦啦之聲,響得令人心驚動魄!現下他不但只耽心南芝會毀在玉簫郎君手中,而且這怪婦若要取她性命,更是危急十分,故爾此刻他替南芝耽心,實在他娘之上。

他咬緊牙關,亦飛身向那石室撲去,那料他腳下未停,陡見一個黑影飛來!

方洪猛地往下一落,身軀急旋,已看清是怪婦突然倒退回來!看著石室門口一暗,玉簫郎君現出身來!朗朗大笑,說道:“在下不過暫借你這石室一用,何必拚命。”方洪大吃一驚,玉簫郎君不但果在洞中,而且更已入了石室!

這洞中十分黑暗,那玉簫郎君又將石室中射出的光亮擋住,故爾更是昏黑,方洪趁他注意力全在怪婦身上,忙貼壁遊身!

那怪婦似是大出意外,方洪卻明白那玉簫郎君必是在怪婦出洞之後,乘機侵入石室,她身後拖住鐵鏈,來去響聲多大,玉簫郎君那有不發覺的,顯然是他冷不防突然飛袖,將怪婦震退回來。

玉簫郎君朗朗笑道:“我麼?人稱玉簫郎君便是,你若知趣,趁早給郎君我滾出洞去!”

方洪遊身疾走,早到了那洞中轉彎之處,身形一閃,已滑入那先前觀潮的岔洞,那裡更是黑暗,可更不怕被兩人發覺了。

那怪婦聞言,本是怒極的,不料聞言一怔,道:“你就是玉簫郎君!”

玉簫郎君又大笑道:“你既知我名頭,還不快滾!”

方洪此刻早又斜掠兩丈,那石室一角,已可看得明白,只見他娘仍好好地躺在床上,心裡先放下了一半,只是玉簫郎君擋在石室門口,左面卻看不見。方洪恨道:“若然我有劍在手,豈懼於他。”

忽然心下奇道:“玉簫郎君這般口出不遜,怪婦怎麼不出聲!”

怪婦豈止不出聲,而且動也不動!但方洪哪有工夫管這兩人,若然兩人以毒攻毒,互相火併,那才好呢。他立即又移回了兩步,俯身軀,從玉簫郎君身側一看,這一看方洪不由腦中轟地一聲響,怒火登時上撞!

原來他從門縫中看得明白,只見怪婦的那張石床之上,躺著南芝姑娘,衣衫已解!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集分解?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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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24: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回:亂倫逆道

話說方洪見南芝躺在石床之上,動也不動,裙帶已解,衣衫零亂,登時腦中轟地一聲響,堪堪沒曾暈了過去,怒從心上起,他明知手中無劍,絕非玉簫郎君敵手,也要與他一拚!

他這裡才要撲出,那怪婦又回覆了又細又尖的聲音,突然問道:“南星元是你何人,快說!可是你爹!你是不是叫南宮化?”

她聲音似乎激動得抖顫,方洪忽然轉念:“玉簫郎君絕不是這怪婦的敵手,現下我娘身在險地,那南芝姑娘已否被他所汙,尚不得而知,何況怪婦分明對南芝姑娘心懷不善,兩人的安危,現今皆繫於我一身,我豈可輕身拚命,為何不先讓兩人兩敗俱傷。”

心念一動,立即強忍怒火,停步不前,待他聽罷怪婦之言,心下頓又大奇,這南宮化之名,那日曾聽秦九凝談起,但並未放在心上,這玉簫郎君更是姓史名炎,更非南星元之子?

卻見玉簫郎君聞言一怔,道:“你怎知我叫南宮化?你是何人?”

他是南宮化?他不是姓史名炎麼?方洪亦是一怔!

那怪婦聞言忽又大怒,切齒道:“好哇,你老子和那賤人,當年連手對付我,不料你長大了也欺負娘。”

方洪大駭,若這兩人當真是母子,娘、南姑娘,和他,可都險極啦,但繼而一想:“不對,這怪婦鎖在谷地一十九年,他兩人便真是母子,可沒見過面,她怎知他叫玉簫郎君,就算史炎是他的假名,玉簫郎君可不會是孩提時便起這名兒的。”

只聽玉簫郎君朗朗大笑,道:“你胡說些什麼?我娘現在海上神山自在逍遙。”怪婦怒得快,消得也快,道:“這麼說那單嬋沒告訴你?”

玉簫郎君不再笑了,奇道:“你知我孃的名字,你你?你究竟是甚麼人?”

這麼一句問話,竟又勾起那怪婦怒火,道:“當年我在你爹和桑龍姑那賤人追逼之下,抱著你逃到海上,親手將你交給單嬋,我怎會不知,你好大膽,長大啦,竟敢不認親孃。”

方洪越聽越覺不妙,也才知她先前一聽南芝是桑龍姑之女,即怒不可遏之故,看來這兩人倒真是母子,我可得早作提防。

他希望能找到一根樹枝或者竹片之類。皆因他雖未曾達到無劍勝有劍的境界,但只要手中有物,那奔雷神劍即可發揮出一半威力,強似現下兩手空空!他暗中在地上摸索,但著手又沾又溼,連一顆石兒也沒有,立即明白,必是落潮之頃,地上便是有物,也會被潮水捲走了,心下好生失望。

忽聽那玉簫郎君大笑道:“就憑你認得我娘,我就信你了麼?”

陡然間,鐵鏈嘩啦啦一聲暴響,怪婦已坐在玉簫郎君面前,那玉簫郎君吃了一驚,但見怪婦並未出手,他也立將拂出之袖撤回。

那怪婦喝道:“捲起你的左袖來!我兒左臂之上,在肘彎內裡,有銅錢般大一個黑痣,要有,就是我兒,若其不然,嘿嘿!”

只見玉簫郎君退了一步,像是渾身一震,說:“你你……

當真……”

怪婦又在一迭連聲喝問:“有是沒有,快捲起袖來,我要瞧瞧!”

玉簫郎君慢慢捲起袖來,此刻他已退入石室,方洪雖然隔得遠,也可看得明白,他心神緊張之極,若然玉簫郎君臂上果有黑痣,他兩人便是母子無疑了,我可得設法趁早救出娘和南姑娘來!

玉簫郎君的袖管漸漸捲到肘際,他兩眼卻盯在怪婦面上顯然他又驚又疑。

怪婦忽然大喝一聲,像嚎啕般說道:“果是我兒,果是我兒!”陡即連聲狂笑,她聲音本已又尖又銳,狂笑之聲也更是淒厲,洞中迴音激盪,愈加懾人心神,只見她仰面怒嚎般說道:“桑龍姑,我兒長大啦,我兒長大啦,你死期也到啦!”

想這怪婦囚居谷底一十九年,不但不能出谷半步,而且被鐵鏈鎖住,活動範圍不過十丈方圓,她既能連他臂上的黑痣也能說出,那還假得了。方洪雖然處身越來越險,危機重重,但他天性甚厚,想到他的娘雖也遭赤煉人魔拘囚,但為時不過三載,也未被廢去四肢,這怪婦不是更可憐麼。

一時間,他將處身的危機忘得乾乾淨淨,反而同情起兩人來,想那玉簫郎君不知要如何激動了。

那知玉簫郎君突然朗朗笑道:“且慢,就憑你這麼兩句話,我就輕易信你了麼,你既知我娘單嬋的姓名,知我臂上有黑痣,那還不容易麼?我先問你一句,你既囚居在此,怎知我叫玉簫郎君。”

那怪婦早又大怒,道:“你以為桑龍姑把我囚禁在比我就與外界隔絕了麼?哼!這些年來,江湖中的大小事故,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方洪心說:“不錯,此事實是奇怪!”玉簫郎君道:“那麼你會未見先知啦!”怪婦怒道:“難道就不會有人向我報告,我要不說明,你大概還會懷疑,你可知道有個赤煉人魔麼?你一在江湖中出現,雖然未入中原,但你不是時常到這天姥山來麼?他早已打聽得清清楚楚,我聽說有個玉簫郎君,來自海上,武功和那單嬋門派一般無異,已猜出是你。”

方洪經他一說,先前的疑惑頓解,心道:“除非這玉簫郎君絕滅了人性,不然,他定會即刻相認。”

那料玉簫郎君眼珠子轉個不停,剎那間,面上表情數變,說道:“我分明有娘,豈能片言便信,除非待我返回海島問過,若然你所說不錯,那時我再來相認,現在,你可得給我退出洞去,休得誤了我的好事。”

方洪從玉簫郎君的面色之上,知他是言不由衷,顯然知怪婦確是他的親孃,他即刻相認也罷了,怎麼竟斥退起她來,這玉簫郎君不是連禽獸也不如麼?

他忘了若然兩人相認,那時他三人即刻身入險地,竟恨得他咬牙切齒,恨不得痛懲這連禽獸也不如的惡魔,心想:“那怪婦性情怪僻乖戾,想來必要大怒。”

卻不料那怪婦突然尖聲笑道:“我兒既這般說,我也不忙在一時,反正我真火尚未煉成,找桑龍姑那賤人報仇,要在一月之後,哈哈,我明白你的心意,今天就讓你先報應兩個狗男女。”

一言才了,鐵鏈嘩啦一響,怪婦身軀陡然彈了起來,眨眼已飛退出洞!

方洪不解那報應之言,方才一怔,只見那玉簫郎君笑呵呵,望著那怪婦隱去之處,輕聲自言自語地說道:“我不用再問,早知那單嬋不是我的親孃啦,只是此刻我若與你相認,我與這美人兒不是就成了兄妹麼,我這些日來的朝思暮想,豈不成了空。”

方洪聞言,登時有如墜在冰窟裡一般,世間竟會有這等邪淫萬惡之徒,他連親孃也不認,原來是這緣故!

因是怒到極頂,方洪渾身顫抖,一時愣在當地,心道:“那麼,這萬惡的淫賊,與桑龍姑的女兒南琴成奸之前,只怕他早知和她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了,這!這亂倫的禽獸!”

方洪不自覺已將全身功勁貫於右臂之上,只見玉簫郎君已轉過身軀,向那石床上躺著的南芝走去,他平日朗朗的聲音,頓變成聲聲奸笑!

顯然他全神集中在南芝身上,這機會豈能放過,方洪霍地縱身撲去,掌在聲先,喝道:“你這萬惡的淫賊!今天我和你拚了!”這一掌勁道竟是大得出奇!

玉簫郎君聞聲知警,聽出是方洪的聲音,旋身飛袖,嘿嘿笑道:“你竟沒死!”

雖是倉猝之間飛袖,但他卻也了得,跟著喝聲出口:“滾!”

玉簫郎君只道這一飛袖,即使傷方洪不得,也會將他震出石室!

那知方洪雙腳釘在地上,身形不見輕微搖晃,玉簫郎君卻悶哼一聲,腳下連退了兩步!

兩人同是大吃一驚,皆因玉簫郎君知他功力在自己之下,今日已兩度傷在自己手中,現下即使留得命在,那有功力陡然大增之理!不由自主退了兩步!

方洪亦是心中大奇,雖然他適才怒極而撲,但他有自知之明,今番只盼突擊成功,那知玉簫郎君應變奇快,突襲眼看不逞,怎麼卻會將他震退!

他一怔之下,忘了制敵機先,陡見玉簫郎君嘿嘿連聲,面目猙獰,說道:“原來是你這小子藏了私,適才假裝受傷。”

他已一步步再又向他逼近過來!

一言將方洪提醒,心說:“當真我兩次傷在這萬惡淫賊手中,怎倒功力反而大增?”邊想,兩眼也緊盯著玉簫郎君,同時已將真氣運行,只覺體內真氣充沛之極,剎那間已兩透玄關,登時恍然大悟,才知是適才他傷在玉簫郎君飛袖之下,是被那怪婦救醒,也必是她以所練的真火來為他通經活脈,想那日葛衣人在採石磯為他打通玄關之竅,功力雖然倍增,但這幾日來都無暇行功,真氣不能練得圓團團,光灼灼,故爾掌上功夫,威力其實所增有限,現下經那怪婦的真火為他療傷,必是無意中替他增了功力。

方洪在眨眼間,悟澈了其中玄奧,勇氣大增,這工夫,那真氣又再三通玄關通六竅,只覺運行倍常活潑。

玉簫郎君早又逼進了兩步,兩人相距已不足一丈,只見他兩袖抖個不已,顯然已勁透袖尖!

方洪斜步滑移,往右挪移兩尺,玉簫郎君立即往右滑移,眼看兩人即要以功力相拼!就在千鈞一髮的瞬間,方洪心中陡然一震,原來他往左遊移,恰好轉到了他孃的石床對面,這一驚非同小可,若然他此刻與玉簫郎君同時發難,這石室能有多大,現下兩人相距不到七八尺,便是能傷得玉簫郎君,他娘必也會傷在他的掌風之下!而且石室中,兩長石床本是相對的,他雖不敢回頭,南芝姑娘必在身後,同樣,自己縱能躲得過他的飛袖,南芝姑娘那還有幸理!

方洪登時驚出了一身冷汗,說時遲,玉簫郎君忽地一聲狂笑,左腳霍地一退,右臂疾揚!

方洪那能容他這袖拂出,倏提丹田氣,騰身疾拔,雙腿一拳,平身貼在石室頂上!

玉簫郎君,好生狡獪,他一見方洪掌勁倍前威猛,這一飛袖其實是虛,方洪背脊才貼上頂端,他左袖已捲到了!說:“小子,你想逃呀!”

方洪不敢開口,兩腳就勢一登,直向石門斜射,這一來自是頭下腳上,頂高不過丈餘,其勢又疾,當真險而又險!

玉簫郎君呵呵一笑,右袖旋身疾拂,快如電閃!

方洪頭頂已堪堪撞到地上,要收勢已是不易,那還經得起自後似狂飆般飛袖拂來!真個死生在須臾,危如千鈞一髮!本能地兩掌倏地推出!其意不過在想護住頭頂,那料一股奇大的勁道反震回來,他身軀登時彈高數尺!

方洪趕緊一拳腿,飄落在五七尺外,真個是絕處逢生,暗叫了聲僥倖!待明白適才那將他身軀彈起的勁道,實是自己兩掌反震之力,這一喜,非同小可,要知反震之力已是這般巨大,他現下的掌力何止千斤!

玉簫郎君看得明白,不由他不倒抽了口涼氣!而且驚得他退了一步,道:“你是紫府宮中傳人?”

又是紫府宮?那南雍傳他輕功,現下方洪已知是紫府迷宗,被人誤認,尚有可說,適才這雙推掌乃是本能行險推出,毫不神奇,怎會被他認作紫府武學?

方洪心下詫異,眼見玉簫郎君驚懼之態,若他立即應承,必可將他鎮住,但方洪是個誠厚的少年,豈願假冒,當下哼了一聲,就道:“紫府仙宮,武學曠世,我方洪豈配得傳,誅你這萬惡淫賊,衣冠之獸,又何必紫府武學。”同時,他心中卻在計謀:“怎生才能將他引出石室?”

玉簫郎君聞言,精神頓振,要知武林門派最是分明,否認自己的門派,無異欺師滅祖,玉簫郎君立即呵呵笑道:“妙極妙極!”他見方洪一步步在往後退,只道他已露了怯,更認定所言非紫府傳人不差,心想:“這小子不除,我怎能與美人兒真個銷魂。”立即也一步步逼出石室來!

方洪心中一動,那怪婦現在洞外,她與玉簫郎君乃是母子,動上手自然幫他,我能否勝得這惡賊尚沒把握,怎能將他向洞外引去?

這甬道中寬不逾丈,施展不開手腳,洞外不能去,只有……

他一眼已瞥見那與大海相通的岔洞,忖道:“我若能將他誘入此洞,不但遠離石室,那怪婦身有鐵練鎖住,只要躲開五六丈,可就不怕他幫這惡賊了。”

方洪心下忖思,不過眨眼間事那玉簫郎君身才出室,霍地左袖飛起,道:“方洪小子,那你就留下命來!”

這一袖並非直取方洪,而是拂向他身側!方洪一見他飛袖來勢,已知玉簫郎君是要將他逼出洞去,顯然他亦想得怪婦之助,幸是方洪已打定了主意,喝聲:“好!”他右掌倏翻,斜身急掠,半借他飛袖之勢,竄出兩丈!

玉簫郎君呵呵一笑,右袖早又飛起,皆因那岔洞是在石室之右,方洪恰是從他面前掠過!以是玉簫郎君身形不動,倒像方洪送上門來!

那知方洪早防他有這一著,身未落地,已擰腰亮掌,兩股勁道相撞,他借勁飛退,登時自己在三丈之外,退入了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岔洞之中!

玉簫郎君一怔,現下成了他在明處,方洪在暗裡,豈不頓處劣勢麼?跟著連喝了兩聲:“方洪小子滾出來受死!”卻半晌未聞聲息,他不敢追人。但他怎肯甘休,強敵現在暗處,何異身在虎穴!

陡聽他忽地朗朗笑道:“小子,你以為躲在暗裡,郎君我就放過你麼?”只見他一言甫罷,左袖橫胸,右手卻伸入衣底,一步步向岔口逼去!

方洪半晌未曾發聲,他是知成敗在此一舉,趁玉簫郎君不敢立即追來,這工夫,又已將體內真氣運行了五七遍,皆因他功力適才陡增,連他自己也不相信,尤其是玉簫郎君那句“紫府傳人”之言,迄今未曾釋懷,知他這一聲喝問,必非無因。

他體內真氣一遍遍運行,也更見圓灼活沛!而且靈臺頓見空明,忽然似有所悟,心道:“我這玄關之竅,是那葛衣人為我打通,玉簫郎君的流雲飛袖,亦是葛衣人所授,他自知葛衣人的功路,莫非我先前無意中通關吐勁,自然而然的合了葛衣人的功路?”

方洪玄關通,靈臺明,悟性頓增,越覺不差:“這麼說,那葛衣人必是當今武林至尊,紫府宗主,是他!是他!”

方洪大喜,正是由一反三,一解百解,日前那葛衣人並未出手,表面看不出他武功深淺,但他女兒,那個奇醜的姑娘,不是輕輕易易即勝了桑龍姑的三個兒女麼,女兒如此,其父可知,這葛衣人必是武林至尊,紫府宗主!

一時間,他喜不自勝,連玉簫郎君已一步步逼近,也未覺察,原來這一陣工夫,玉簫郎君亦已入了暗處,他雖瞧不見方洪,方洪亦已失了他的身形。

陡地碧光暴射,照得滿洞通明,方洪一時間兩眼難睜,只聽玉簫郎君呵呵大笑,道:“小子你躲得了麼?”聲出袖到!飛袖凌厲之極!

方洪此次已是勇氣百倍,現刻他體內真力充盈,本已似要透體衝出,當下倏地一挫腰,雙推掌,開聲吐氣!

卻聽身側朗朗笑道:“小子,別白費勁啦!看劍!”

滿洞碧光突射,伸縮如長虹,已自斜刺射來!

是玉簫郎君向岔洞中一步步行來,小心翼翼,走進了兩丈,這才霍地從衣襟下掣出劍來,劍走夜戰八方,一者是寶劍突然亮出,他身形也暴露出來,怕被方洪暴襲,二者劍光光芒,可照澈全洞,意在發現方洪存身之處,果不出他所料,一見方洪在一丈之外左袖立即拂出,但他何等狡猾,明知這一飛袖已傷他不得,袖出,身已斜掠,圈劍疾刺!快得有似兩下夾攻!

方洪一見他露出劍來,正是被他奪去的寶刃,先前他乘人於危,他娘險險喪命在他手中的情景,頓時心頭,怒火上撞!說時遲,那劍似長虹般刺到,劍未近身,劍上碧芒已砭膚生寒,方洪趕緊一錯步,腳下三爻!

紫府迷宗,端地神奇,玉簫朗君寶劍登時走空!但他變招快極,翻腕疾掃,削脅剁脛!

方洪寶刃神物,只要被劍芒掃中,亦必受傷,不敢進招,腳下立即六變,遊身已到玉簫郎君身後,他才喜已不懼他那流雲飛袖了,不料現下他掣出劍來,頓又處於劣勢!心一橫,呼地一掌拍出!

那知玉簫郎君竟會突然撤劍暴退,這可是大出意外,他這一掌拍出,亦留勁不吐。

只見玉簫郎君面上變色,在寶劍碧光映照之下,更是難看!道:“你果是紫府宮中傳人?”

方洪心下一動,看來他必是怕極了那葛衣人,這紫府宮三字即令他心驚奪魄,今番他施展的實是紫府迷宗,可不是假冒了,當下朗聲說道:“你倒也認得這三爻六變的紫府武學,你這萬惡淫賊,衣冠禽獸,還不束手就縛麼?”

趁他驚懼之下,腳下三爻,翻身六變,登時幻化出五七個方洪,似有十數雙手臂向他擒拿點到!左手並指點他腦戶、肩井、巨關三大穴,右手扣腕奪劍!

那葛衣人實是紫府宮一代宗主,玉簫郎君曾得他傳授流雲飛袖,那紫府武學他豈有不識的,他聽方洪之言,誤以為方洪果是紫府傳人,只駭得心膽俱裂,早打定走為上計,他動念在先,方洪攻到,他猛可裡一劍推出,碧光頓又暴射!

兩下成了同時出手!方洪頓覺森森寒氣砭膚,才挫肘翻腕,玉簫郎君的聲音已在甬道中傳來,道:“方洪小子,來來來,外面寬敞,我們大戰三百招!”

他最後話聲傳來,顯然已在洞外,方洪鬆了口氣,他雖恨極了玉簫郎君,但實無勝他的把握,而且洞外有那怪婦在,更是敵眾我寡。此番他原意只想引開玉簫郎君,一見他逃出洞去,那還敢再怠慢,即刻飛身奔到石室門外!

他還怕玉簫郎君去而復返,亦怕那怪婦前來,故爾不即刻入內,守了半晌,並未再聞聲息,方洪心下倒疑惑起來,那怪婦與玉簫郎君既是母子,這一陣與他惡鬥,她豈有聽不到的,怎會未見她前來。

正疑惑間忽聽她娘叫道:“洪兒,你把他打走了麼?進來啦!”

原來他娘早已醒過來了,聞言就知他適才與玉簫郎君惡鬥,他娘必已瞧見,忙道:“娘放心,他逃出洞去了。”

方洪聽他孃的聲音不再那麼微弱,就知內傷已大好了,好生歡喜,但他才走了兩步,卻又忙不迭縮身止步。

原來他再又瞥見躺在石床上的南芝姑娘,裙帶盡解,酥胸半裸。先前他是急著救援,自然不能顧及,現下可不同了。

他不但停步不前,而且不敢再望她一眼。忙道:“娘,你能起身麼?”苗金鳳已知他停步不前之故,喜道:“我兒這般篤厚守禮,端地可喜,那位老前輩的真氣雖然仍留在我體內,但我不使勁,那是不防的。”

苗金鳳坐起身來,慢慢下床,向南芝床前走去。

方洪見娘能下床行走,好生歡喜,趁機又在石室門前眺望了一遍,這時他才知他娘這一兩個時辰中,雖然不言不動,其實並未失去知覺,顯然他與怪婦的言談,以及與玉簫郎君所說的話語,她都聽得明白。

忽聽苗金鳳咦了一聲,道:“這小姑娘真美啊,嘖嘖,美得天仙一般,真叫人愛煞,可憐!可憐!”

聽得兩聲可憐,方洪腦裡頓轟地一聲,急問道:“娘,莫非她已被那惡賊所汙!”他的滿嘴鋼牙,堪堪不曾被他咬碎!

要知方洪雖與南芝不過才見上兩三面,又是師門仇人之女,但她是這般天仙化人,天地間毓秀鍾靈,集於一身,真善真美,聖潔純真,若被玉簫郎君所汙,豈非無天道了麼?而且方洪登時連想起他那青梅竹馬的情侶秦寒梅來,她早已毀在這惡賊手中了,教他怎能不恨!

卻聽苗金鳳嘆了一聲,道:“這麼天仙般的一個姑娘,那惡賊能忍得起心……”只聽他娘說著說著,又幽幽地的一聲嘆!

方洪陡地大喝一聲,心道:“我去和那萬惡的淫賊拚了!”

她娘那一聲長嘆,不是已說明一切了麼?

哪知才要撲出,忽聽苗金鳳叫道:“洪兒,你要作甚?”方洪道:“娘,南姑娘已被那惡賊所汙,我豈能容他!”

苗金鳳啊了一聲,道:“誰說這姑娘被他汙了,真是老天爺有眼,剛才那老前輩回來得正是時候,你也跟著前來,不然,那才真真可惜呢?洪兒,轉身過來,我已替她穿好衣服啦。”

方洪怒火頓消,道:“娘!當真。”他掉頭一看,果見南芝姑娘的衣裙已穿得整齊,只是仍動也不動。

苗金鳳兀自在端詳她,像兩眼捨不得離開她的面龐兒,說:“難道娘還會騙你麼?只是她好像中了迷藥啦。”

方洪道:“謝天謝地,娘,他果是中了那惡賊的迷彈,我也著過他的道兒。”他緊緊守在門邊,不敢離開,生怕那怪婦與玉簫郎君會突然侵入。

苗金鳳道:“這就是了,那好辦。”顯然她明白方洪守在門口之故,道:“洪兒,那老前輩目下練功甚勤,每隔一個時辰,即要行功吐納,至少一個時辰之內,她不會返來的,那惡賊已怕了你,必不敢來,你過來。”

方洪才知這一陣未聞怪婦聲息之故,當下大放寬心,快步近前。

只見南芝雖是中了迷彈,卻像安詳的熟睡一般,方洪不由一嘆,心道:“她太已純真,顯然是她在身中迷彈之頃,仍然相信那玉簫郎君是好人。”

隨又想起秦九凝說過:“她武功遠在她四個哥姊之上,今日她只微顯身手,果真神妙,若然她心知警惕,那玉簫郎君豈能得逞。”

一時間他看得出神,苗金鳳臉上卻也露出了笑意,而且心中喜開了花,她看看面前的愛兒,他長得這麼高大英俊啦,再瞧瞧安詳地躺著的南芝,她美得這般愛煞人,禁不住心花怒放,三年來所受的苦楚逼害,霎時間,她忘得乾乾淨淨。

原來她見愛兒痴痴地望著南芝,這才又聽得愛兒為她拚命,只道兩人已是情侶,南芝若是作了她的媳婦兒,她怎地不喜。

這才真正是老天爺有眼啦,母子劫後重逢,又,又有這麼好兒媳婦。苗金鳳喜孜孜,輕喚道:“洪兒,你不將她救醒,還等甚麼?”

一句話將方洪提醒,回頭,見娘兩眼含笑望著自己,不禁面上一紅,忙道:“娘,我不知怎麼救啊?”苗金鳳笑盈盈點頭道:“她所中迷藥,解救最易,只要用水一噴即可醒來,但這麼將她救醒,卻不能立時復原。”

說著,苗金鳳探身入懷,好半晌才取出一個小小的磁瓶來,本來她這時已高高興興了的,不料這磁瓶取出,她卻咬著牙,一聲長嘆,道:“洪兒,這藥我已準備十多年了,本是留以自用的,沒想到今日卻救了南姑娘。”

這麼一句話的工夫,苗金鳳雙目中已噙滿眼淚。

方洪立即明白他娘話意所指,那赤煉人魔窮兇淫惡,不在玉簫郎君之下,當年她娘必是赤煉人魔的魔窟之中,即偷偷備下了這瓶解藥,以作必要時自救之需。他娘咬牙長嘆,必是想到他母子雖已團圓,但赤煉人魔殺他爹爹之仇,尚未報得。

方洪的熱淚和著怒火,亦是奪眶而出,道:“娘,你放心,只待此間事了,孩兒便踏遍海角天涯亦要替爹爹報仇。”

苗金鳳含淚點頭,隨抹去眼淚,強笑道:“洪兒也不用急在一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還怕那赤煉人魔不遭惡報麼?現下救醒這姑娘要緊,噢,這姑娘姓南,是不是啊?”

苗金鳳邊問,一面已將南芝姑娘的牙關撬開餵了兩顆藥丸在她口中。

方洪道:“娘,這姑娘正是姓南,她爹孃皆在這天姥山中。”

苗金鳳驚道:“在這山中?”方洪道:“是啦,她娘便是適才那老前輩恨她入骨的桑龍姑。”

苗金鳳渾身一顫,這次更驚得退了一步,像自言自語般說道:“他娘是桑龍姑,那狠毒有如蛇蠍的女人!”目光又落到了南芝面上,道:“我卻救了她的女兒,她……她真是桑龍姑的女兒麼?”

陡見她慢慢抬起頭來,一臉肅容,注視在方洪面上。

方洪忙扶住苗金鳳,道:“娘,她當真是桑龍姑的女兒,但你救她救得不差啊!娘,你坐,聽我說。”

苗金鳳聲音微顫,說道:“洪兒,是因她同你相好,應,……你你你,娘忍辱茹苦,只望你長大成人,作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你竟和那毒婦之女……”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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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25: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回:橫刀奪愛

方洪知他娘誤會了,卻心下大急,生怕南芝聽到,待見南芝仍然鼻息咻咻,睡得安祥之極,這才放心,忙陪笑道:“娘你誤會啦,聽我說。”

苗金鳳並不坐下,面上肅容更見冷厲,道:“洪兒,好,你說,可不準有半句瞞娘。”

方洪笑顏承歡,道:“娘,說來話長呢,這可得從三年前說起。娘先坐下,聽我從頭說起。”

苗金鳳點了點頭,道:“好,回到那邊床上去。”方洪扶她坐定,苗金鳳倒先開口,說道:“你那日在窮風谷,被赤煉人魔劈落下崖,得你爺爺所救,傳習奔雷劍,這些經過,公公今日已告訴過我了,你說近的罷。”

當真他自下得谷來,本已聽到爺爺之聲,不料緊接著發生了這多事故,竟忘了問起。

他本是個孝心篤厚的少年,苗金鳳提起了他爺爺,他那還能等待不問,忙道:“娘,正是呢,我先前分明聽到爺爺的聲音,怎麼不見了,是追趕赤煉人魔去了麼?”

苗金鳳耽心她愛兒結交不正,會走上歧途,故爾心急,現下見他提到爺爺鏡湖老人,那惶急之狀溢於言表,倒安心不少。道:“兒啊,那赤煉人魔豈是你爺爺敵手,他正是追趕那魔頭去了,不用耽心,你說你的吧,你離了窮風谷後之事,休得瞞娘一句。”

方洪察顏觀色,顯然爺爺雖將他三年練劍的經過說出,但寒梅妹妹和爺爺間的一段恩仇,爺爺必未向娘說起,那日的情景,頓時湧現心頭,不禁黯然一嘆,而且頓又連想到寒梅妹妹身世的孤苦,更勝自己,現今竟又被玉簫郎君所汙,而且,寒梅妹妹迄今下落不明,究竟是不是那葛衣人將她帶走,尚不得而知。

一時間,方洪向他娘述說離了窮風谷後之經過,頓時想到寒梅妹,身世比他孤苦十倍,襁褓之中,父母被殺,今又被那萬惡淫賊玉簫郎君所汙不說,而且迄今下落不明,不由落淚溼襟。

苗金鳳一見愛兒慘狀,就知必有緣故,剛才她厲言相問,現下卻好生痛惜,忙一把將他摟在懷裡。

要知天下父母,子女在他們的眼中,永遠是孩童,苗金鳳亦當方洪還是小孩兒一般,忙柔聲說:“兒啊,別傷心,你受了委屈麼?”

方洪仰著面,讓她娘替他擦乾眼淚,道:“娘,我何曾受到半點委屈,待我將這半月來的奇遇說出,娘必高興,我不是為我,而是替寒梅妹妹傷心。”

苗金鳳點點頭:“是那個你爺爺撫養長大的古洞遺嬰麼?她怎麼了。”

方洪這才由鏡湖老人命兩人下山之日說起,道:“娘,那日我和寒梅妹妹將奔雷劍那最後一招‘羿射九日’練成,想到即可出山來救你,即可報殺父的不可戴天之仇,高興之極。”

苗金鳳突然插嘴道:“赤煉人魔不將天下武林中人瞧在眼裡,但早在我逃出魔窟之前,只提到奔雷劍,他不禁膽落魂飛,我兒得此曠世奇緣,當真可喜。”

方洪奇道:“娘,那你二十年前即知有奔雷劍了。”此話出口,他隨即想起他尚未拜師的劍魔來,秦九凝曾將赤煉人魔敗在劍魔的奔雷劍之事告他,那時他娘尚在魔窟,自然知曉,故爾不待回答,即繼續說道:“那日爺爺果然命我與寒梅妹妹下山,並遵寒梅妹妹她孃的遺囑,將她娘給她的遺書,在墓前開拆,娘啊,不料造化弄人,竟至於斯極。”隨將那遺書內容詳詳細細說出。道:“娘,寒梅妹妹的殺父仇人,那料竟是爺爺,娘啊,這豈不是造化弄人麼?”

苗金鳳啊了一聲,卻將頭連搖,顯然她心下起疑說道:“照你說來,那秦姑娘今年不過才一十七歲,那麼,她爹爹死時,必然也是她出生那年,我那時亦已入歸方氏門中,你爺爺品行如何,娘豈有不知的,他仗義行俠,濟人之難,而且宅心仁厚,從未妄殺一人,望重德高,武林中人,誰不敬仰,秦姑娘的爹爹既也是俠義門中之人,你爺爺豈會傷他。”

方洪道:“是啊,我亦深深不解,但爺爺一讀那遺書,頓若癲狂,顯然明明那遺書所言不假。”

苗金鳳仰面凝眸,陷入沉思之中,喃喃地說,反反覆覆地說:“一十七年,十七年前,正是新婚的第二年,赤煉人魔也在那年尋上門來,那時,他傷在劍魔手中,尚未痊癒,赤煉毒掌尚未練成,故爾不是公公敵手,大敗而去,公公那時不放過他,曾在後追趕。”

方洪聽他娘喃喃地自言自語,便住口不言,待苗金鳳轉眼回來,這才又繼續說出以後之事,他剛說到路過雷波,尋到羅浮村,替秦寒梅的爹掃墓,忽見苗金鳳眼睛陡然一亮,忽道:“洪兒,你是說那秦姑娘家在雷波城郊。”

方洪道:“是啊,便在雷波城郊的羅浮村頭,我給她爹爹掃墓之時,還曾得村人指點,可憐她家園的頹垣尚存,蓬蒿已可沒脛。”

苗金鳳又喃喃地說道:“金沙江、雷波城,那正是我家眉山赴莽蒼山必經之路,也是赤煉人魔逃回魔窟,公公隨後追趕必經之地?”

方洪並未覺出他娘神態有異,是他說到掃墓,早又滿懷悲愴,隨將那晚在雷波客棧之中,他酒後被人暗算,幸得寒梅妹妹相助的經過說出。

苗金鳳將愛兒摟得更緊,待方洪說到秦寒梅暗助留字,她不由又啊了一聲,道:“這麼說,她一直跟在你身後的了,那秦姑娘已知你爺爺殺了她爹,她倒暗中救你。”

說著她目光已轉向兀自不曾動彈的南芝,但卻聽得出她呼吸已漸漸輕勻。

苗金鳳心裡一寬,頓又得意起來,心說:“我兒英俊非常,武功了得,秦姑娘對他有情,那是當然的啊!還有這個天仙般的姑娘。”

方洪孺慕依依,他也像小了好些歲,任由他娘摟在懷裡,當他說到莽蒼山中,赤煉人魔眨眼間連殺兩個女弟子,苗金鳳自是悲憤不已,待敘述到了奔雷劍惡鬥赤煉人魔,頓又心驚魄動。

方洪恨聲不已,道:“可惜那人魔逃出手去了,我那時追之不及,得承孃的大師姊指點,才知娘被囚在這天姥山中。”

苗金鳳便又一聲浩嘆,道:“大師姊雖然回頭是岸,可惜那兩位師姊覺悟已遲,以致忍辱半生,仍難逃人魔毒手。洪兒,我要聽你怎麼與這姑娘相識,快說啊。”

方洪道:“娘,我認識這位南芝姑娘之前好教娘歡喜,我竟又在無意中,獲了曠世奇緣……”

當下將遇劍魔,相逢秦寒梅的孿生姊姊秦九凝,謁赤城山主,再傳奔雷神劍秘奧,寒潭首遇南芝姑娘,巫山遇萬惡淫賊玉簫郎君,兵書寶劍峽爺爺贈劍,以及葛衣人替他打通玄關之竅,南雍傳紫府迷宗,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那苗金鳳直喜得嘴也合不攏來,她這時之得意,驚喜,只怕古今亦無人及得,不住價連聲老天,只聽得她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眼看愛兒無敵天下,怎不喜壞孃親。

方洪瞧見他娘笑逐顏開,自也高興,這才抬起身來,向南芝一指,說道:“娘啊,你現在該相信了麼?桑龍姑雖然邪惡毒狠,卻生出一雙好兒女來,娘要是見到了那南雍,定也會喜歡他啦。”

苗金鳳連聲便說:“娘信,娘信,誰說娘不信來著。”

方洪道:“這南芝姑娘不但是天人,她此番前來,更是為了助我救你。娘啊,你想,若是她被萬惡的淫賊玉簫郎君玷汙,豈不是我們害了她麼?咦!娘,過了好半天,怎生她還未醒轉?”

苗金鳳忽地站起身來,向南芝床前起去,說道:“洪兒,你來。”

方洪早已跟在他娘身後,忽然發現她娘面上有歉然之色,忙上前一步。

苗金鳳已道:“適才我聽你說出她是桑龍姑的女兒,是以那解藥雖然放入她口中,卻並未送下,現今知她竟是這麼個好姑娘,你快將她口中之藥送入她腹內。”

方洪才知緣故,忙道:“娘,怎麼送啊!”

苗金鳳道:“先前我不是說過了麼?不能用水噴她,若是用水吞服,亦難發揮我那藥的神效,自是用你的真氣將它送入腹中!”

用真氣送入,自是要嘴對著嘴,而且要口吻相合,方洪急道:“我……我……”

苗金鳳點了點頭,道:“我兒雖是守禮,但現乃是從權變,休要避諱,娘體內的真火,那老前輩未曾吸出,真氣也不敢運行。”

方洪大是躊躇,那南芝雖是雙目垂廉,容顏如花,但卻令人有凜然不可犯之感,現今雖是為了救她,連半點不潔之念也無,更談不到狂字,但她是這麼聖潔無瑕,只覺近身對她亦是褻瀆。

苗金鳳道:“兒啊,你要不趕快將藥送入她腹內,再過半個時辰,那位老前輩行功已畢,南姑娘豈不險極,你再要避嫌,那你才真是害她了。”

方洪聞言一驚,這陣竟忘了那怪婦,當真遲緩不得,忙心誠意正,肅容說道:“南姑娘,非是在下褻瀆,事在緊急,我只得從權了。”

他鼓起勇氣閉上了雙眼,走近床去。

走近一步,南芝姑娘身上散發的那奇異的幽香,漸更濃冽,更令他凜然。

看官!這南芝姑娘身上散發的奇異的幽香,怎生對於那玉簫郎君,會令他心神飛蕩,而同樣的幽香,在方洪卻有凜然之感呢?這就是愛與欲的分野。

當真她果如秦九凝所說,令人一見,仇恨暴戾之念頓化烏有,邪淫之念難生麼?若果真恁地時,今日她也不會險險地幾乎被玉簫郎君所汙了。要知秦九凝之言,聞自她奶奶,後來方洪證之果然,連冷若玄冰的秦九凝,在親臨她容光之下,亦有玄冰在陽光下解凍之感,愛念頓生,故爾忙忙逃避。此無他因,一者南芝天仙化人,一見其面,宛若見到了人生最高境界真與善的化身,那愛念怎不油然而生,愛之極,自會神而聖之。二者,這三人皆俠肝義膽,正心仁懷,她才會有如是之感。那玉簫郎君卻不同了,若然他驀然間見到南芝,饒他便是萬分淫惡,必也一時難生邪念,但他與南芝相處日久,便初時邪念不起,一旦背了面,那會不刻骨相思,日積月累,慾念更熾,欲令愛泯,自不能與他們相提並論了。只看今日玉簫郎君初遇南芝於那古藤之上,便無濃霧稠雲兩人那時一上一下,玉簫郎君亦看不見她的容光,未睹祥和之容,又何能化戾,未臨聖潔之輝,又何從正邪,故爾不能同日而語。

閒言少述。且說方洪鼓起勇氣,要託開她的櫻唇,那知他的手才接觸到南芝的肌膚,登時一陣震顫,待得好不容易將她櫻唇託開,俯下上身,四唇已合,只覺心在胸中猛跳,他三五番提起丹田真氣,直似提起的不是真氣,似是他的心要從口腔中迸出!

苗金鳳立身在側,只見她不住價地點頭微笑。心中更在不住價說:“我兒真真愛的是她啊!愛的是她啊。”

但剎那間,苗金鳳陡然似有個不祥的預感,不自覺雙眉緊皺,只是這預感何來?

忽見方洪霍地一躍而起,而且飛快地轉過身去,不敢看那南芝姑娘一眼。也不敢看他娘,有似作了天大的錯事一般。

苗金鳳一見愛兒的憨態,樂在心中,喜上了眉梢,這才偶然間的動念,也就忽略過去,從側面看去,已可見她愛兒滿面通紅。

再一看南芝,苗金鳳忽地愕然:只見她仍沉睡不醒,但她唇邊卻綻開了一個甜笑,她深深的梨渦,更見安祥,桃花泛臉,睫眉不住霎動,雖然藥已見效,卻仍似醒不醒。奇道:“我這藥乃特製,本是用以防那赤煉人魔,只要服下,便能立即醒轉,這不奇怪麼!”

她隨心一動,心道:“是了,這是我兒以真氣助藥,必是他現今功力深厚,真氣透她丹田,引起她本身真氣循環反應,倒一時將那迷彈之毒逼住了,故爾一時不能醒來。”

苗金鳳也非等閒之輩,內功上亦有相當造詣。知南芝雖然不能立即醒轉,卻對她倒大有益處。

她一時望著南芝出神,方洪卻忍耐不住了,他心頭漸漸平靜下來,這才敢回過頭來,說道:“娘,你不是說藥一入腹,即可醒轉來麼?”

苗金鳳笑口盈盈,道:“我兒不用耽心,現下你的真氣在她體內已生妙用,稍遲醒來,對她倒有益。”方洪道:“娘,若是怪婦前來,她可是恨極了桑龍姑。”

苗金鳳低聲喝道:“不可對老前輩無禮。”方洪見娘面露肅容,忙陪笑道:“娘,她本來怪麼,我可沒一點不尊敬之心,尤其她救了娘。”

苗金鳳點點頭,說道:“這也難怪你的,你是不知那位老前輩的身世,其實她遭遇之慘,更勝娘十倍,對娘之恩亦不止此呢?”

方洪早對那怪婦驚奇,忙道:“現下趁她行功未完,娘何不把她來歷告訴我。娘,其實適才她與玉簫郎君的一番談話,我已知了個大概,她可是那南星元的元配妻子,被桑龍姑囚在此的麼?”

苗金鳳道:“我兒當真聰明,咦,可憐她與南星元,當年本是一對恩愛夫妻,而且還生了個孩兒。”方洪道:“自是玉簫郎君了,哼!”提起那玉簫郎君,不自覺又怒火沖天!

苗金鳳道:“我亦是剛才聽他們談起,唉,兒啊,若真是他,這可又是桑龍姑造的孽了,試想:他若不是自幼失了教誨,怎會如此為惡。聽她說:當年桑龍姑為武林不容,唯南星元始能庇護,即使出諸般手段,將他迷惑。逐走元配之妻。”

方洪對桑龍姑與南星元之事,他曾聽秦九凝說過,道:“娘,他們二十年間之事,我倒早已明白,娘,你可知我師門便是當年最不容那桑龍姑,今番我與九妹前來,亦即應她二十年前之約呢。”

苗金鳳說道:“這些事我卻不知了,只曉得當年兩人將她逐走之後,她帶著那才兩三歲的一個孩兒,逃到海上一個島裡,那島上隱居著一個奇女子,據這位老前輩說道:那奇女子沉默寡言,年齡不過中年,卻滿頭白髮,從來就沒見到她露過笑容,但卻知她武功甚高,尤其將音律混和在武功中使用,奇絕無比。”

方洪心中一動:“桑龍姑的五音魔鞭,莫非與這奇女子有關!”他偶一抬頭,只見他娘滿頭白髮有如飄絮,心下登時慘然,道:“娘,想這奇女子必是苦命之極,說不定受了極大的刺激,故爾才中年,即白了頭髮。”

苗金鳳並未留意愛兒兩眼兀自望她頭上,皆因她白髮滿頭,乃是近日之事,谷底幽洞,無鏡照形,是以她全然不知,道:“這位老前輩亦是這麼說的,只是那奇女子諱莫如深,她的身世從未透露半句,只知她姓單名嬋,適才他也曾提起,想來已知曉。”

方洪道:“娘,那以後之事,我也可猜出多半,後來必是那奇女子單嬋收養了她的孩兒,她即潛返此間,要與桑龍姑一拚,不料被桑龍姑發覺了,將她擒獲,廢去四肢,鎖囚在這谷底之中。”

苗金鳳喜道:“我兒真個是舉一反三,聞一知十,果是如此。”

方洪道:“只是我有些不解,那桑龍姑本是個毒狠之人,為何會留下她活下來。”苗金鳳道:“我兒有所不知,當她被獲遭擒之後,那南星元天良未泯,念在夫妻一場,苦苦向桑龍姑求情,想來那桑龍姑見她四肢已廢,武功已失,留下她的命來,更可令他受活罪,這才將她囚在谷底,只是她卻未讓南星元知曉。”

只聽得方洪不寒而慄,這桑龍姑當真毒勝蛇蠍,將她囚禁在此,正是生不如死,道:“娘,這也罷了,但這位老前輩休道武功驚人,而且囚禁在此已一十九年,常言道:鐵杵亦可磨成繡花針,怎麼迄今尚未能將錮身的鐵鏈弄斷?”

苗金鳳道:“洪兒,你那知其中緣故,原來那鎖身的鐵鏈,乃是五金之英造成,便是削金斷玉的寶刃,也休想能將它斬斷。”

方洪恍然大悟,心說:“這就是了,桑龍姑為她五個兒女所鑄的五音魔鞭,即是五金之英,乃是現成之物。”隨又問道:“娘,這位老前輩囚禁在此,四肢又斷,這十多年來何以為生,這不是奇麼?”

苗金鳳失笑道:“兒啊,這次我兒卻是明知故問了。”方洪愕然,苗金鳳已向地上一指,那正是怪婦先前擲給他的半隻海龜。

方洪道:“是了,那岔洞與海想通,漲潮之際,自有海中生物隨潮湧來,她即是以此活命。”

苗金鳳嘆了口氣,說道:“這位老前輩初囚在此之時一者四肢才廢,不能動彈,二來她亦未曾發現,可憐她餓了好幾天,直到她已能滾動身軀了,這才探出此洞與大海相通。”

“自此以後,她即靠這些隨潮湧來的龜魚蝦蚌,苟延殘喘,活了一十九年,皇天不負苦心人,她不但留下命來,而且因是四肢俱廢,任何武功也不能練了,不料因此卻給她將氣功練到了曠古迄今無人能及的境界,另一個原因,便是她那鎖身鐵鏈,除非用火煉化,不然無法能斷,但這山腹之中,休道無有火種,而且亦無生火之物,是以,她為了脫困,非將真火練成不可。”

這早在方洪之意料中,道:“娘,這即是你說的曠古無人能及的境界了。”

苗金鳳點了點頭,道:“是啊,你沒見她行功甚勤麼,現今她真火即將煉成,行功之時,相隔也愈來愈短,大概隔一個時辰,她即要行功,先前她突然退去,即是此故。”

方洪想到先前玉簫郎君喝她退出洞去,她竟一反常態,果然退出洞去,他那時大出意外,現下才知緣故,道:“幸好那時退出洞去,不然,這位南姑娘怕難保清白了,這位老前輩若見我和她兒子拚鬥,他豈有不幫他的,那時我必非敵手,南姑娘也不能倖免了。”

不料苗金鳳突然嘆了一聲,說道:“這卻是有幸有不幸呢,今日你爺爺前來救我之時,若非這位老前輩正當行功之時,我怎會被赤煉人魔震傷內腑。”

方洪心說:“這一陣只顧說眼前之事,怎倒忘了問起娘被禁在此的情形,而且爺爺追趕赤煉人魔,向何處去了?”

當下忙忙詢問,苗金鳳笑道:“娘現今脫險了,我母子又已團聚,兒還急些甚麼。”

隨即將經過說出:

原來赤煉人魔是在無意間發現了此處山腹,皆因他自知樹仇甚多,尤其日日提心吊膽,怕劍魔向他尋仇,故爾四出尋找隱密之門,作其狡兔之窟,一日尋到此間,那怪婦只道是桑龍姑不放過她,派人前來,就在赤煉人魔尋到洞口之際,一口真氣,直將赤煉人魔噴出一丈。

是那赤煉人魔武功了得,驀覺一股奇大而無形之力近身,來不及迎敵,先護胸腹,是以未曾受傷,但他已是大駭,跟著怪婦現出身來,喝問他是否是桑龍姑派來之人。

赤煉人魔早知桑龍姑也是天姥之主,見這怪婦之狀,登時明白了大半,心念一轉,立時大喜。

正如方洪他們先前所料,赤煉人魔在天姥闢他狡兔之穴,是知桑龍姑乃劍魔的對頭,意在得她庇護,現下突在這山腹之中,遇到這麼個武功高不可測之人,一見又知是與桑龍姑誓不兩立的,登時心花怒放。

皆因這山腹異常隱密,外人極難發覺,那劍魔若是前來,桑龍姑豈能容其侵入,只是常言道得好,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若然桑龍姑發現了他,必不容他在此築其秘密巢穴,現今這怪婦既是桑龍姑的仇人,僅憑她一口真氣,已知她武功在自己之上,若能和她融洽相處,則外有桑龍姑,內有這怪婦,互相牽制為敵,這一來,此間豈非更加安全。

怪婦信以為真,頓消敵意,赤煉人魔更將甜言蜜語,哄得她高高興興。

其實怪婦卻也有她的計較,只要這紅眼老道非桑龍姑同夥,不管與她有仇無仇,若能收為已用,將來向桑龍姑報仇之時,即可引為臂助。

兩人各有機心,倒不謀而合,赤煉人魔這才在二月之前,將苗金鳳遷囚於此,對怪婦去說是命苗金鳳來侍候她。

那苗金鳳在赤煉人魔未離去之前,早已看出兩人不過是互相利用,並無淵源,故爾待赤煉人魔一走,立即將怪婦侍候得服服貼貼,想她鎖囚在此,何等孤苦,驟然間有個苗金鳳前來,百般溫馴伺意,饒是她怪僻異常,亦不免漸漸喜歡起她來。

是數日之前,赤煉人魔突然返來,一見苗金鳳,即要下毒手,其實尚不知莽蒼山中突施奔雷劍的乃是苗金鳳之子,還以為是劍魔尋仇到了,現下強敵已到,雖有桑龍姑御於外,怪婦援於內,但強敵壓境之時,苗金鳳留在身邊,豈不怕變生肘腋麼?

故爾赤煉人魔一到,立即向苗金鳳下毒手!那苗金鳳此時內傷雖已早愈,但她武功與赤煉人魔相去太遠,又是猝然不防,險些命喪在赤煉人魔手中。

幸得那怪婦發現得早,及時相救,而且一口真氣,將他噴了個跟斗,聲言若他敢再對苗金鳳不利,他即取他性命。

赤煉人魔大出意外,才知將苗金鳳送來此間,已是弄巧反拙,但他一者要利用怪婦,二來知非其敵,只有後悔不迭,恨在心中,但是無可如何。

怪婦還怕她行功之際,赤煉人魔會對苗金鳳下毒手,聲言若他敢傷他一根毫毛,對他絕不輕饒,那赤煉人魔衡量得失,心想:劍魔不一定能尋到此間,我若惹怒了這怪婦,倒先失了存身之地。

如此平安渡過了幾日,今日,那怪婦行功之頃,鏡湖老人突然谷底現身,赤煉人魔日日提心吊膽,自是時時提防,首先發覺,他認得是鏡湖老人,先還自恃他已將赤煉毒掌練成,今非昔比,不把老人放在心上,那知兩人一動上手,他所發毒掌,盡皆被鏡湖老人逼回,才知鏡湖老人的武功亦已精進。

其實他尚不知,鏡湖老人今日不想立即取他性命,故爾未將奔雷劍施展出來,這即是方洪所見爺爺留字所說留以證兇之故,卻因此一來,苗金鳳幾乎命喪赤煉人魔手中!

原來那怪婦每當行功之際,苗金鳳怕赤煉人魔驟施毒手,以往皆不敢離開石室半步,此時聽得赤煉人魔在外與人惡鬥,隨即聽出是鏡湖老人的聲音,登時悲喜交集,忘了利害,立即奔出洞來。

那鏡湖老人一見媳婦無恙,心下亦喜,一面與赤煉人魔惡鬥,一面告知她愛兒無恙,且已將奔雷劍練成,現已來天姥尋母。

苗金鳳聞言,自是喜出望外,那知鏡湖老人為了要將赤煉人魔生擒活捉,不取他的性命,一時倒不能得手,苗金鳳武功相差太遠,兩個高手對敵,也無法相幫,看看鏡湖老人與赤煉人魔惡鬥了一頓飯工夫,兀自擒他不得,那怪婦倒行功已畢,醒了過來,她飛身出洞,一見便知來人是救苗金鳳而來,她雖對苗金鳳心有好感,但她將來向桑龍姑報仇,有用赤煉人魔之處,故爾不願他傷在鏡湖老人手中,立即相助。

鏡湖老人不施奔雷劍,自非兩人敵手,那苗金鳳叫道:“公公,這位老前輩對我有恩,媳婦多承她庇護。”原來苗金鳳知奔雷劍了得,那怪婦雖然武功非常,但腰有鐵鏈鎖住,那鐵鏈另一端又牢牢鎖在洞口巨石之上,只能在十丈以內活運,生怕公公傷了她。

鏡湖老人心中一動,忖道:“恁地時,我卻擒他不得了,媳婦既有她庇護,暫時無礙,我何不且先退去,待這怪婦不在,我再前來,且該將孫兒引來此間。”

他心念一動,立即退走,這才將方洪引來,那知他這一去而復返之間,怪婦行功時辰已到,又打起坐來,現下赤煉人魔那會饒她,立即要取她性命,苗金鳳拚命抵敵,滿谷奔逃,那能逃得出他的毒手,就在赤煉人魔將她震傷,要將她立斃掌下之頃,當真是千鈞一髮,鏡湖老人恰好趕到,這才救了她的性命!

方洪聽得怒發盡指,恨道:“娘,爺爺為何要生擒活捉那魔頭,現下又追去了何處?”

苗金鳳道:“兒啊,爺爺不立即傷他,想來必有緣故,先前娘也不知究裡,這才聽你說出那秦姑娘的身世,此刻我倒猜得幾分了,這谷底別無出路,你既是從那古藤而下,他們多半是從海上去了。”

方洪奇道:“海上……”

苗金鳳道:“是啊,那個岔洞,不是與大海相通麼?聽這位老前輩說,只要潛水半里之遙,即可浮出海面。”

方洪啊了一聲,說:“原來通路是在海里。”

一言未了,陡聽玉簫郎君在外哈哈笑道:“方洪小子,這一來你還想逃得出去麼?”

方洪大怒,反身撲到石室門口,心說:“不趁那怪婦行功之際除這惡魔,更待何時!”

他兩掌胸前一錯,只要睹見玉簫郎君的人影,立即出手!

那知人影未見,陡然碧光暴射,已從斜刺裡向他劈來,劍芒砭膚,透骨生寒!

方洪若往旁閃身,即可還擊,但那一來石室之門洞開,怕玉簫郎君侵入石室!恨得他一縮身,退後兩步!嚴嚴地將門戶封住!

心道:“只要你一現身,我這一掌立即劈出!”

現下他知自己的功力倍增,若是玉簫郎君手中無劍,他絕不怕他的流雲飛袖。

那知玉簫郎君身形未現,聲音卻自另一面傳來,朗朗笑道:“方洪小子,有膽量出來,跟郎君我鬥鬥,其實這是你的便宜,不然,嘿嘿,待會我娘行功已畢,你死得更快啦。”

顯然適才方洪和他孃的談話,他已全部偷聽了去!這話說的實是不假,但他現下怎能離開石室,南芝姑娘未曾醒來,苗金鳳不能動真力,他又狡猾之極,若然兩人易位,那後果簡直不敢想像。不由心中恨道:“我怎生能將劍奪回才好。”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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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26: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回:奔雷小劍

他哼了一聲,兩掌蓄勢而待,兩眼盯著洞外,低聲急道:“娘這裡有劍麼?”

苗金鳳亦是心急,早移身立在南芝床前,說道:“兒啊,這室中那來兵刃。”方洪道:“娘,若有木條竹片也行。”

苗金鳳尚未答言,方洪陡地怒喝一聲霍地一掌劈出!

是他話聲才落,忽見門外黑影一晃,他只道是玉簫郎君撲來,那知掌已推出,驀地身旁碧光暴閃,斜刺裡一劍向他斜肩劈到!

原來那黑影乃是玉簫郎君將身上的長衫脫下,拋出誘敵,待得方洪掌已劈出,才霍地撲來,劍早劈落!

方洪立知上當,敢不閃身,同時左掌橫推疾吐!

玉簫郎君手中寶劍一圈,劍上碧芒已向他手腕撩到!快逾電閃!呵呵笑道:“方洪小子,我要廢了你這雙手!”跟著碧光暴射,他又已劍化漫天花雨,招中套招,暗藏雙龍出水!

要知玉簫郎君手中一支玉簫,招式是從劍招之中化出,他即是仗以成名。因是人以玉簫郎君相稱,雖是不及奔雷劍無儔威猛,但那奇絕詭極,實是罕見,故爾劍在他手,極是得心應手!何況他現下手中又是寶刃!

方洪大驚,忙不迭腳下三爻六變,施展紫府迷宗,堪堪躲過!

玉簫郎君嘿嘿一笑,道:“你是紫府門中人,那更饒你不得!”但見碧光飛灑,如山劍影又已壓到!顯然他知紫府輕功神奇,故爾走劍罩八方!

方洪才暴身疾退,陡覺後腦上轟地一聲,原來已撞到石壁之上,竟已是退無可退!

玉簫郎君一聲獰笑,寶刃一圈,舞劍如輪,有若毒蛇吐信,一縷碧光閃電般向前心刺到!

真個是劍影如山,要想向左右閃避,焉能得夠,驀聽苗金鳳喝道:“我兒接著!”一物已然遞到胸前!

方洪陡地吐氣開聲,向左一塌腰,左掌猛可裡劈出,右手同時已將他娘遞來之物抄在手中!

他連遞來之物尚未看清,早是一聲長嘯,就勢振抖上挑!

方洪右掌劈出,實是行險,且非如此不能自救,其時玉簫郎君那一劍已距前胸不到五寸,不料玉簫郎君微微哼一聲,劍勢突緩,這亦即是方洪接到遞來之物的剎那,振抖上挑,奔雷劍走一劍擎天,嘯聲起,風雷驟發!

只聽一聲龍吟,玉簫郎君手中劍拋高一尺,方洪斜刺裡一上步,步下三爻,身形已自他劍下穿過,搶到石室內側!真個是死裡逃生!

苗金鳳只駭得幾乎換不過氣,這時才啊了一聲。方洪已看得明白,手中物長有三尺,酒杯粗細,黑黝黝,沉甸甸,卻又似非五金之物,但使來卻甚順手。

他無暇去探究這是何物,登時壯氣如虹,右臂一圈,卓然而立!

玉簫郎君那知這是方洪奔雷劍最具神奇威猛的江海凝光,仍然自恃手中劍乃上古奇珍,早又一聲獰笑,道:“小子,你屢屢破壞郎君我的好事,今天我要放過了你,今而後我不姓史。”兩眼盯住方洪,橫跨了一步,手腕齊胸,劍尖之上,碧光吞吐不已。

要知玉簫郎君兩次三番敗在方洪劍下,現他手中雖非寶劍,但適才只振抖倏挑,已有那大威力,故爾不敢造次。

方洪哼了一聲,道:“你這衣冠禽獸,本是姓南非姓史。”

微微一側身,手臂輕顫,陡地雷聲隱隱!他反而愕然,以往他手中有劍之時,施展這一招江海凝光,雖是勁透劍身,亦未見有雷聲隱隱,手中端地是何物?

苗金鳳一顆心又已提到了口腔,急道:“兒啊,小心!”是她忽見玉簫郎君劍上碧光陡熾,知他真力已透劍尖,即要出手!

方洪卻專等他出手,江海凝光,靜以制動,他生怕那怪婦前來,無法分身對付,這才先施絕招,只聽玉簫郎君接著一聲獰笑,道:“小心了,小子,拿命來!”

劍在聲先,斜斜一劍刺出!

方洪兀自凝神卓立,動也不動,苗金鳳身手亦是不弱,他這一出手,便知是厲害招式,才咦得一聲,玉簫郎君這一劍分明是向方洪左方虛空刺出的,不料碧光如虹,倏地劃了個半圓,已向方洪右脅抹去!

原來他是劍刺左方,身卻右旋,看似南轅北轍,其實只一滑步,已向他兩面攻到!這一招身法簡單到極,但奇詭也到了至極!

那知方洪兀自不動,待得他劍已抹到,驀聽奔雷驟發,頓失身形,玉簫郎君才愕然間,竟似有八個方洪,自八面向他圈來,直似狂風暴雨,雷霆震怒。

苗金鳳早又是一聲驚呼,是一聲驚喜之呼!

只聽玉簫郎君一聲暴喝,霍地身形疾旋,亦是劍走八方!

方洪這一劍正是八方風雨,他只想立即將玉簫制住,故爾一上手即是奔雷劍精奇招術,江海凝光倏化八方風雨!

玉簫郎君亦非等閒,應變奇快,況是寶刃在手,劍走八方,繞身頓成劍牆,碧光暴閃,守中有攻!

方洪暗喝了聲彩,奔雷劍法旋展開來,劍威人豪,只聽長嘯聲中,八方人影又杳,轟雷卻已自天而降,早化羿射九日!

玉簫郎君登時魄散魂飛,聞聲已知方洪自上攻到,他劍走八方,一時如何能收勢招架!且聲威懾人,心下一慌,手中劍更不利落,那知危如千鈞一髮之頃,忽覺一股奇大的勁道自側面推到,身不由主地飄開了數尺!

方洪卻咦了一聲,說:“你……”挫腕斜掠,險險將招收住。

原來瞬眼間,玉簫郎君適才立身之處,竟換了那南芝姑娘!她竟在劍氣彌空中穿入,不但來如幻影,而且救了玉簫郎君。

只見她笑靨如花,道:“你沒事啊!”

方洪急得一跺腳,眼看即可將玉簫郎君制住,將劍奪回,不料……

不料腳才沾到地面,竟已沒半點勁,適才胸中的恨火怒焰,頓時消弭!她笑得那麼安祥,那麼美,那暴戾之氣怎不化為烏有,而且,也才醒過來,第一句就是關心他,她不是指先前在洞外,他被玉簫郎君擊倒暈厥之事麼?

卻見她忽地一皺眉兒,道:“沒事啦,怎麼又打啊,唉,這是那裡啊,我怎在這裡?”

顯然是她被方洪奔雷之聲震醒過來,恰見玉簫郎君遇險,她紫府迷宗功夫精湛,從石床之上平身飛起,推開玉簫郎君,換位,竟似用一剎那,便連一旁的苗金鳳亦未看清。

玉簫郎君驚魂甫定,手中劍已是一緊!

苗金鳳恨聲嘆道:“姑娘,你過來。”想到這玉簫郎君較之赤煉人魔更加淫惡,她怎能不怒說:“這惡賊饒他不得。”

原來南芝險險被玉簫郎君所汙,竟是半點不知,她昏迷將近一個時辰,自不知曉。

方洪眼前忽然浮現起秦寒梅的倩影來,是那秦寒梅平日亦這般笑靨如花,溫馨柔美麼?那恨惱之感,又漸漸從心中升起!

南芝安祥地轉過身去,道:“啊,這裡還有位媽媽,媽媽,你貴姓啊?”

她這麼一掉頭,方洪面前已陡然一暗,不見她的笑靨,那心中怒火頓熾,不自主又一跺腳,恨道:“南姑娘險些毀在這萬惡淫賊手中,她倒反而救他,只是,我能告訴她麼?”

忒是奇怪,南芝才一轉面,再加一聲清脆脆的媽媽,苗金鳳恨念頓化無形,喜卻上了心頭,喜得她眉開眼笑。也親切地叫道:“姑娘。”她已上前拉著南芝的手兒。

原來這一句媽媽,入得苗金鳳之耳,只覺與愛兒大有關連。南芝未曾醒來之時,那方洪以真氣為她度藥之頃,她已在心中想望:“幾時她會叫我媽媽啊?”不料竟會這麼快,噯唷,真喜得她心花怒放。

便是南芝掉頭移步之頃,玉簫郎君見方洪現下毫無戒備,而且怔怔地望南芝背後出神,這機會豈肯錯過,陡然碧光暴射,如湧寒濤,消沒聲一劍刺到!

卻不知方洪一想起秦寒梅,他那青梅竹馬的情侶,頓又惱恨填膺,恰是橫目一掃,陡見他突又出手,便是一聲怒嘯,只聽雷聲隱隱中,七點寒星飛灑!

南芝聽出身後風生,知兩人又已動手,叫道:“媽媽,媽媽!怎麼他們老要拚命啊。”她急得要哭。

只聽噹噹噹連珠的響,是方洪手中那黑杖一抖,七點寒星分明是向四外飛灑,不料他手中劍連番被蕩了開去,震得他虎口痠麻,幾乎握劍不牢,而且眨眼間,數十點寒星已將他上中下盤罩住!

要知方洪的奔雷劍自他功力陡增之後,進境亦是一日千里,這一招七巧飛星,雖是在奔雷九招中最是不見威力,故爾隱聞雷聲,但變化窮奇,巧變萬端,此招為最,出手雖然僅見他抖出七點寒星,近敵人之身,卻可立即一星化七,七七四十九,奧妙無窮!

玉簫郎君頓又膽落,不知這四十九點寒星何者是實,何者是虛,慌忙拚命擋出一劍,登時碧光似幕,暴身斜退!

苗金鳳愕然:這南芝姑娘武功高得出奇,怎麼她怕得恁地?

忙一把將她摟住,道:“姑娘,別怕,媽媽在這裡啊!”她目光卻未離開方洪,只見倏地七九歸一,奔雷轟然,倏化一劍擎天!

原來玉簫郎君恰似先前方洪一般,此刻亦是退無可退!

就在他生死須臾之頃,陡聞嘩啦啦一聲暴響,方洪手中黑杖突被一股奇大的無形之力蕩了開去,跟著面前人影一閃,那怪婦其來如風,已橫身在兩人之間!細聲銳叫,道:“敢傷我兒!”

方洪一見怪婦現身,早撤招後退!那知怪婦倏地擰身,方洪腳才著地,陡覺腳脛上一拌,登時一個蹌踉,險險栽倒在地!

苗金鳳推開南芝,急叫道:“老前輩手下留情!”立即撲向方洪,遮在愛兒身前!

那知怪婦嘿嘿一聲狂笑,鐵鏈嘩啦一響,那邊南芝已是一聲驚叫道:“你是……你……你……”她是想說你是人是鬼!話到嘴邊,已看清她是個殘廢之人,忙不迭住口。

怪婦身軀已然飛起,向南芝撲去!

南芝呵了一聲,她是個好心的姑娘啊,從不相信人與人之間會有仇恨的,何況這怪婦她從不相識,她目中流露出那麼多憐惜的幽光,反而迎了上去,道:“你腿斷啦,真可憐。”

她不知怪婦要她的命,竟伸手去扶!

怪婦叫道:“小賤人,你先拿命來!”若她不是對桑龍姑毒恨太深,一口真氣噴出,南芝焉有命在,便因她十九載積在心中的毒恨,今日一旦遇到仇人之女,如何不有如長河潰決,若然一口真氣將她噴死。豈不便宜了她!她飛身撲到,張口向她咽喉咬去!

那南芝好心相扶,正迎了上來,聞言微微一怔,陡然見她身形在空中一滾,森森白牙已在眼前,才知不好!卻已嚇得她忘了躲閃!

就在這同一剎那,左右倏地撲來兩人,一個喝道:“不可傷她!”碧光如虹,玉簫郎君自右側撲到!

左側是方洪撲來。他早知怪婦會對南芝下毒手,早在戒備,但怪婦身法太快,他手中黑杖飛出,暴點怪婦左肩!

卻虧玉簫郎君右袖一兜一卷,往外一振,將南芝拂退了兩步,她驚魂未定,突覺腳彎一麻,身形一倒,原來已跌倒在石床之上!

那怪婦倒像長了後眼一般,那一嘴未曾咬中,身軀往下一落,一口真氣已向方洪噴出!她怒極若狂,不知她腰間怎麼使的勁,鐵鏈陡然飛起,恰好打在玉簫郎君的腳踝之上!

玉簫郎君一聲噯唷,寶劍腕底翻雲,向鐵鏈撩去!

方洪早知她真氣厲害,未待她扭頭噴出,腳下三爻,已到石床之前,只見苗金鳳早已扶起南芝叫道:“姑娘,快走!洪兒還不斷後!”

那面,鐵鏈嘩啦一聲響,怪婦忽地一聲歡呼,原來那靈龜寶刃乃是上古奇珍,非同一般能削金斷玉的寶劍可比,玉簫郎君劍向鐵鏈撩去,只見寶刃已然撩過,那鐵鏈兀自向他身後彈來!他腳踝被鐵鏈磕中,本來不重,不由一愕,跟著鐵鏈墜地,嘩啦一響!

苗金鳳大驚,再又叫道:“姑娘快走!”拖住南芝,向門口奔去!

南芝心下難過得要哭,其實她眼中早已珠淚盈盈,心道:“這是怎麼回事啊?怎麼他們都這麼兇啊,只有這個媽媽好。”她身不由已,跟在苗金鳳身後,又迷惘,又悲傷。她從未離開過她娘,一直與兄姊相處,何曾知道人與人之間,多的是恩仇牽纏,江湖無處不險惡。

方洪也是駭然,這怪婦腰有鐵鏈鎖住,尚且恁地厲害,來去如飛,現今鐵鏈已斷,那還了得!當下隨後搶到門口!

玉簫郎君見南芝已出門口,他豈肯放過,喝道:“將她留下!”斜刺裡一劍飛截而來!

方洪一振手中黑杖,奔雷驟發,橫磕圈點!

陡聽一聲銳嘯,怪婦喝道:“那個敢走!”鐵鏈嘩啦啦響亮,越過他肩頭,疾點南芝後心!

南芝雖是仁心慧質,怕見人使刀動杖,但她武功高絕,聞聲知警,本能地斜踏一步,便已躲過!

只聽一聲龍吟,那面劍杖相交,玉簫郎君幾乎把劍不牢,方洪卻吃驚更甚,寶刃連五金之英尚能削斷,手中黑杖若毀,三人今日那還有命在!

若然他趁機進招,玉簫郎君定然不死必傷,卻因他怕傷了黑杖,反是他往後暴退!看時!黑杖卻無半點損傷。

那怪婦的鐵鏈尚未收,見方洪退走,那會放過,她無手無腳,不料鐵鏈竟被她使來神化莫測,呼地一聲,已向他腰間纏去!喝道:“回來!”

方洪一來身在虛空,閃避萬難,而且洞頂高不足一丈五尺,上翻也是不能,那鐵鏈纏來更快逾電閃,逼得他用杖一撩!

猛可裡又是嘩啦啦一聲暴響,方洪這一杖只覺撩了個空,但身子卻已飛出石室。

只聽那怪婦反而歡呼了一聲,方洪扭頭一看,石室門口地上,留下了五七尺長的一段鐵鏈,怪婦腰間的鐵鏈剩下不過一丈有餘,只見她提在手中,狂聲大笑。

方洪亦是大喜,一時竟呆立在當地,望著自己手中黑杖出神,原來他已明白適才並非撩了空,而是自己手中黑杖將她鐵鏈撩斷。

只聽那怪婦狂笑說道:“桑龍姑,南星元,你兩個死期到啦,我可不再等一個月,哈哈,你這小賤人還想逃麼?”

話聲未落,只見她半截身軀已然彈起!玉簫郎君卻不先不後,兩人都想搶出石室,方洪驚忖:“現下未脫險地,我倒在此發愣。”忙回頭一看,身後,正是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岔洞!

只聽他孃的聲音在遠遠叫道:“洪兒快來!”

方洪腳尖一點,往後倒縱,只見怪婦和玉簫郎君幾乎撞到一處,那怪婦陡地一口真氣噴向石門,玉簫郎君用手中劍一點石壁,同時一縱一彈,退入了石室!應這一緩的工夫,方洪循著他孃的聲音,卻已兩個起落,但洞中太黑,不知他娘和南芝是在何處,忙又停下步來!

那知他腳下一停,身後已是風聲颯然,忙不迭回身圈臂,卻見碧光飛繞,是玉簫郎君舞劍追尋而來!

他只道適才那颯然風聲是玉簫郎君,此刻他手中有了這根不亞於寶劍的黑杖,那還怕他,而且現下卻成了他在暗處,玉簫郎君倒在明裡,心道:“你這萬惡的淫賊,今番你還能逞強麼!”他非但不立即尋找他娘和南芝,倒反向玉簫郎君迎了過去!

那知他才走得兩步,陡聽身後一聲厲笑,道:“小賤人,還不滾下來受死,嘿嘿,苗金鳳,你體內真氣未曾吸出,豈能逃得出我的手去!”

方洪大驚,才知剛才那風聲是怪婦從身邊掠過!

忙不迭回身一看,但那能見人影,卻聽他孃的聲音自左前面高處傳來,說道:“老前輩息怒,你冤有頭債有主,這南姑娘……”

她聲音甚是惶急,言尚未了,早聽鐵鏈嘩啦啦響亮,南芝的聲音亦隱隱可聞,只聽她叫道:“媽媽,媽媽,她這是罵誰啊?”

方洪忽地大悟,這老婦困在洞中一二十年,她既能從這岔洞中捕取魚食,自是已能暗中見物!這一驚非同小可,霍地一掄黑杖,向那鐵鏈聲響之處橫掃過去!

他是身隨杖進,不料杖未掃到,陡見碧光暴射,玉簫郎君倒已搶在他前頭,方洪這才看得明白,只見洞頂之上有似蜂窩一般,單指玉簫郎君劍照射之處,已有十來個小洞,皆有數尺大小,他娘和南芝並不見人!

這是方洪一瞥之下聽見,說時遲,他手中黑杖掃處,恰見怪婦的身軀正往下落,登時心中一動,霍地收杖疾退,隱於暗處!

玉簫郎君劍芒亦是驟斂,但碧光仍自那劍尖之上吐吞不已,只見他一臉怒容,向落下地來的怪婦說道:“不准你傷她,哼,放著那小子你不去收拾。”怪婦露出森森白牙,方洪在暗裡看得明白,想這怪婦乖戾異常,玉簫郎君這麼對她喝斥,她必會暴怒。

那知她露牙竟是一聲怪笑,說道:“我兒要留下她的命來,嘿嘿,使得,我就交給你啦!”

方洪心中大悟,這怪婦哪是輕易放過南芝,顯然是心懷毒念,讓玉簫郎君先將她凌辱而後下手。恨道:“哼,有我方洪在,你們直是作夢!”

他手中黑杖一緊,恨得咬牙切齒,卻見這一陣工夫,他娘與南芝皆未現身,心知兩人是躲在頂上那無數小洞之中,忖道:“我娘在此三月,想來她對此間必早熟悉,說不定她早知有此脫身之處。”

玉簫郎君當真夠膽,只聽他斥道:“哼,誰是你的兒子,不准你再胡說亂道。”

方洪陡然間一陣顫慄,玉簫郎君明知這怪婦是他親生之母,他這不是沒半點人性麼?

卻見玉簫郎君邊說,手中劍倏地向上一揮,又已將頭頂無數小洞照在碧光之下,怪婦這番大怒,只見她滿頭亂髮飛舞!目中精光四射!

卻聽玉簫郎君早低低喚了聲娘,連連向怪婦使眼色,左手且連搖幾搖!

怪婦目中兇光驟減,哈哈大笑道:“好哇,我便先收拾那小娃娃。”

方洪尚未明白過來,怪婦的身軀已然彈起,才聽暴響之聲入耳,鐵鏈竟已掃到腰際!

方洪才知她早已曉得自己是在身後,一來是萬萬不防,二來她鐵鏈掃來太快,連要揮杖架格亦是不及,猛可裡往後一倒,就勢掄杖上撩!

他本想在背脊貼地之頃,即可將身軀彈起,誰知那怪婦掃來的鐵鏈詭譎之極,他杖未撩中,鐵鏈卻霍地往下一沉,向他頭頂砸來!

方洪這時便要施展那紫府絕學也來不及了,幸是腳尖著力,當下猛可裡一蹬,身形堪堪擦著那鐵鏈,疾射而出!一拳腿,才要腰上使勁,挺身站起,驀聽那怪婦一聲狂笑,鐵鏈竟然疾射而來,顯然她亦已撲到!

這一來,方洪那敢往上挺腰,立即雙腳再又一蹬,連續射出!

這一次其勢更疾,而且再也不敢收勢。剛才她鐵鏈未斷之時,方洪尚且未能躲過,現下自是倍見威力,不知她雙臂已廢,怎生她這鐵鏈不用變招,竟能連續進攻,簡直達到了以意克敵的境界!

他心下駭然,唯恐射出不遠,竟有三丈多遠,這才趕緊猛可裡擰腰,用手中黑杖向地下插去,只要杖頭點地,他即可往旁閃開,那怪婦便是跟隨追來進招,他也就不怕了是以這一杖點出,勢子又猛又疾!

那知他手中杖竟一下點空,才喊得聲不好,渾身一冷,登時,水花四濺,已是連喝了兩口水,只覺又鹹又澀,剎那間知是掉在海里,但那海水入了口,那還提得起真氣,而且那海水似有股奇大的吸力,吸住他身子直往下沉,往下沉,像沉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淵!

其實這乃是方洪太以大意,他明知這岔洞與大海相通,漲潮時海水已能湧至那岔洞口邊,這洞中豈無海水,何況現下他已深入了十數丈。

就在他沉入海水中的瞬間,那怪婦亦已飛身到了水邊,陡見碧光暴射,從水面掠過,只聽玉簫郎君朗朗笑道:“沒料除掉這小子倒不廢事,哈哈,方洪小子,你還能再破壞郎君我的好事麼?”

玉簫郎君好不得意,但仍怕方洪會浮出水來,手中寶刃不停的揮動,將海面數丈之內,照得清楚可見。

只聽那怪婦怪聲笑道:“我兒要取他性命,自是易如反掌,這倒便宜他落得全屍。”

玉簫郎君道:“你準知他會喪命麼?”怪婦一聲嘿嘿,道:“以往我雖困於鐵鏈,到不了此處,但這娃娃的娘曾來此探過,這下面乃是個深不可測的淵藪,想那海潮湧進之時,被外面崖腳所束,是以來勢何止萬鈞,年深日久,這下面那還不成為一個深淵,若是在漲潮湧進之時,這娃娃也許倒能保得性命,現刻海水回漩,嘿嘿,這工夫,怕不早捲入數十百丈之下啦!”

玉簫郎君心花怒放,說道:“妙啊,今日始拔去我眼中之釘,若不是你,這小子的劍術不但神奇,而且那聲威奪人心魄,我雖有寶刃在手,只怕也奈何他不得呢。”

那怪婦忽然呸了一聲,說道:“沒用的東西,我史三娘只要出困,天下誰還是敵手,哈哈,我兒還怕不成天下第一人麼!”

玉簫郎君陡然眼睛一亮,道:“我曾聽養母說過,你叫史三娘,故爾我自入江湖,已是從你的姓啦,除卻少數幾人知我名南宮化之外,—便是桑龍姑的那幾個兒女,亦僅知我姓史名炎。”

那史三娘喜道:“這才是我的好乖兒,你那老不死的爹絕情絕義,我兒自是不該用他的姓。”

玉簫郎君面上露出詭譎,低喚道:“娘,當真你適才那鐵鏈的招式奇絕之極,饒是方洪那小子劍術神奇,適才在你鐵鏈掃擊之下,他竟然無法施展,娘,你真願教我麼?”

史三娘陡然仰面大笑,她聲音本是細如遊絲的,不料此番一笑,洞中有如雷鳴,玉簫郎君竟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陡見腳下波濤翻翻滾滾,只道是方洪從水中冒出急忙揮劍照射,卻又不見人影。

史三娘大笑已罷,這才說道:“我兒好沒見地,我四肢俱廢,怎能像一般人一樣,出手有招式?”

玉簫郎君已然明白,適才波濤翻滾,乃是史三娘笑聲所掀起來的,登時又驚又喜。只是聽說適才她那鐵鏈無招無式,他如何能信?

史三娘早又一聲獰笑,她那目光從披散的亂髮中射出,有如電炬,繼續說道:“我要不說明,我兒必還不信,嘿嘿,你可曾聽說過,武功到了至高無上的境界,能以意克敵麼!要知所謂意者,乃是心意,意念無質無形,何能克敵,克敵實是在氣,氣雖無形卻有質,意動而氣隨之發,瞬息能萬變,天下任何神奇武功,又豈能我敵,嘿嘿,誰復我敵,誰復我敵。”

史三娘狂笑如雷,玉簫郎君心神皆震,卻也喜得他手舞足蹈,說道:“娘,那麼這以意克敵的無上武功,我也能學啦。”

想到他的武功能達到這一境界,那時,哈哈,那時天下誰還能敵,那時,九洲四海,豈不是任我縱橫。

適才之前,他本來心心念念,只在那南芝姑娘身上,恨不得將那天仙化人的美人兒抱之人懷,現下竟似忘了一般,哈哈,他的武功若能達到了以意克敵的境界,那又何必忙在一時。

想到得意處,怎會不狂喜,他嘴裡喊起娘來,也喊得親熱了。

卻聽史三娘道:“我兒且慢高興,娘自是要傳你的,只是三年五載也休想能達到這一境界,嘿嘿,桑龍姑那賊女人想害我,廢了我的四肢,那知她卻成全我了呢,我若不是廢了四肢,自是不能專心一志練氣,若不是將我鎖囚在此,我必也難耐這一二十年的孤寂歲月,體內真氣又豈能練到這般圓團光灼,收發由心,隨意流轉,有如剛才我馭氣練的境界。”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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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27: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回:黑漆漆的洞裡並不黑

玉簫郎君這時才恍然大悟,心說:“原來是這緣故,難怪未見她收招換式,那鐵鏈竟能連續飛出。”他剛才口裡喚娘,雖然喊得親熱,其實他心何曾當她是娘,要知他貌相英俊,平日風流自賞,這史三娘有如個怪物一般,他心中早存厭惡,其實他最怕的不是讓人知這史三娘是他的娘,卻是另有惡念。

同時聽得史三娘說出境界如此之難,好生失望,態度也隨之而變,冷冷地說道:“這麼說,我要練到你這般地步,也非一二十年不可了。”

史三娘道:“那倒未必,要知娘將真氣練得來收發自如,能攻敵於一丈之外,乃是無師自通,當年憑著胸中怨氣,逼不得已,暗中摸索得來,娘現今若是教你,你自可事半功倍。”

玉簫郎君道:“豈非也需要十年不可。”史三娘道:“我兒武功已有根底,當知武術一道,非旦夕可成,一分磨勵,方有一分功力。”

玉簫郎君像自言自語般說道:“十年,十年之後,我不是已屆中年了麼?”史三娘陡然間桀桀尖聲冷笑:“十年之後,你就可造極登峰,練成真火,我兒看來。”

史三娘霍地一口真氣噴出,碧光照射之中,有似一股濃煙一般,玉簫郎君站在她的身側,亦覺燠熱之極!只見那濃噴到之處,海水翻翻滾滾,眨眼間,水面已是蒸氣騰騰!

玉簫郎君大吃一驚,心忖:“若能達到這般境界,便十年不風流,那又何妨。”原來他適才是想到十年何等悠長,歲月催人,眼前這些個美貌如花的姑娘,豈不老去,那時便武功無人能敵,又有何用。現今一見這功夫竟是恁地驚人,登時又轉了念頭。

卻聽史三娘道:“娘再有一月功夫,這真火方能練到十成火候,那時,哈哈…”她尖聲銳笑,玉簫郎君頓覺渾身萬千針刺一般,忙不迭摒氣運勁,才覺痛苦稍減。

史三娘已在繼續說道:“那時,可就不再是濃煙,而是火啦!那時,嘿嘿,桑龍姑那賤人,南星元!你那老不死的爹,何消頃刻之間,便可被孃的真火焚化為灰!”她聲音已是又尖又細,這幾句更是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便連玉簫郎君這等邪惡之徒,亦不禁連打了幾個冷顫!

史三娘目中冷光漸漸平和了下來,回眼望著玉簫郎君,說道:“我兒練成我這氣功,還怕不天下第一麼?”玉簫郎君好不歡喜,說道:“當今天下,武學之淵深博大,首推紫府,近年來桑龍姑從她所得的一部紫府秘芨之上,再融會了當年長白山陰陽叟七孔邪劍的旁門之術,練成了五音魔鞭之陣,端地了得,再就是……”

他言尚未了,史三娘已嘿嘿連聲冷笑,陡然間目中冷焰再現,喝問道:“那單嬋竟將七孔邪劍傳了這賤人!嘿嘿,我真火噴出,玉石俱焚,便紫府武學亦不在我眼裡,何物魔鞭,何異兒戲。”

玉簫郎君眼也發亮起來,親親熱熱地叫道:“當真麼?那可是太好啦,只是,還有,娘,你適才逼他墜入海中的這小子,姓方名洪,他那劍術名曰奔雷,劍起奔雷迸,威不可當,我就兩次敗在他手中,這小子不過小小年紀,二十歲還不到,已是這麼了得,你可知他傳自何人麼,即是當年的赤城山主,我事後想來,若那赤城山主施展開奔雷劍法,只怕紫府武功亦難與敵,娘,你自信也能勝得過他麼!”史三娘突然大怒,卻是仰面狂笑,說道:“原來赤煉人魔提起這奔雷劍,那魔崽子亦先露怯意,哈哈,不料竟是赤城山主那老兒所創,若然這老兒要與我比拚高下,那倒難啦。”

玉簫郎君驚道:“你是說勝他不得……”

“呸!”史三娘滿頭亂髮陡然飛舞起來,怒道:“便是赤城山主,桑龍姑,紫府君三人連起手來,娘豈瞧得上眼,你知甚麼,只是赤城山主那老兒,當年虧他相助,我才未遭桑龍姑那賤人的毒手,才能將你送交單嬋撫養,有這一重因果,我是不便與其為敵。”

玉簫郎君頓又心花怒放,才要說話,卻忽地一縮身,揮劍疾撩,陡然間劍吐碧虹,將洞頂那十來個小洞盡照在碧光之下!

原來他這一會雖是一陣喜,一陣驚,看似只顧說話,其實他無時無刻沒在留心,是他適才似聽得小洞中微微有聲息傳來,只道是苗金鳳與南芝現身,故爾揮劍照射,待見並未見人影,方始將劍撤回。

史三娘嘿嘿一聲笑,說道:“我兒不用耽心,這頭頂小洞雖是密如蜂巢,卻不與外面相連,還怕她兩人逃出去?”

玉簫郎君心中生疑,說道:“你先前有鐵鏈困住,如何能探知?”

史三娘哼了一聲,道:“我不能,難道別人也不能前來!那赤煉人魔早探查得清清楚楚,不然,我豈會在此不聞不問,不怕那小賤人逃出麼?”

玉簫郎君喜孜孜,說道:“妙啊!妙啊!這麼說,她們現刻必是在洞中穿來轉去的了,只是,那小嬌娘怕要急壞了,我倒有些不忍呢!”跟著朗朗一聲笑道:“娘,看不出你倒是恩怨分明呢,哈哈,當年他對你有恩,我卻不管這多。”

史三娘忽然身軀彈起,呼地一聲,從玉簫郎君身前轉過!

玉簫郎君一怔,忙不迭一揮劍,就在碧光暴射的剎那,隨見她又彈起,飛掠回來,往右而去!

他已明白她是在察看水面,手中寶刃一抖,碧芒陡射照出水面數丈,但卻只見波濤翻翻滾滾,並無人影。

驀聽史三娘尖銳之聲在他身後響起,說道:“這小娃娃沒命啦,我兒言過其實,哈哈,赤城山主那老兒看來也稀鬆得緊。”

兩人在水邊談了這一陣,將近頓飯工夫,想那方洪沉入海底仍未浮起,那能還有命在!

玉簫郎君好不歡喜,朗聲呵呵,望著腳下海波,說道:“方洪小子,你還能破壞郎君我的好事麼?臭小子,你也有今日!”

想到現下不但有了這麼個天下無敵的娘,而且他朝思暮想的南芝姑娘,現下已在他掌握之中,即可遂他心願,止不住又大笑呵呵!

話說玉簫郎君見他娘認為方洪已無活命,他心中好生得意痛快,止不住呵呵大笑,那史三娘如何不知他的心意,眼中寒光頓見惡毒,說道:“我兒只管尋去,嘿嘿,桑龍姑!南星元!報應在眼前,惡報時辰未到,先讓你們瞧瞧孽報!”

玉簫郎君聽她這麼一說,更是心花怒放,這萬惡淫賊那顧甚麼人倫,先前還怕史三娘阻止,這一來豈不是更易遂了心願,忙退回一丈,揮劍上照,只見頭頂那小洞有十數個之多,問道:“娘,我從那個小洞入口。”

史三娘道:“呸!只要不與外面相通,還怕那小賤人逃出去麼,你不會尋去,我要行功了,別去攪我。”

玉簫郎君留神一看,只見史三娘她那圓滾滾的身軀陡地飛了起來,竟不知她是如何使的力,眨眼已投入黑暗之中,更是又驚又喜。

當下禁不住又朗聲呵呵大笑,現下他有了這麼個大靠山,便是不練氣功,他還有何懼。

叫道:“南芝妹妹,你在那裡啊!”他叫得柔和,目中卻流露出邪惡的閃光。

若然南芝聽到了他這呼喚之聲,適才他與史三孃的言語,豈有聽不到的,是以,便是她聽到了,豈會回答。

玉簫郎君連叫了兩聲,早在下面繞住那十多個小洞轉了一匝,只見這麼多小洞,雖是天然生成,但大小都差不多,一時倒躊躇起來。

他忽然心中一動,想道:“娘說這上面的小洞,並不與外面相通,而又相互連接,我若從左面進入,她們倒從右面溜出,豈不是白費勁麼?”

他心念一動,即朗朗笑道:“南芝妹妹,那怪婦已被我騙走啦,你可出來了。”

隨將寶刃掩在衣底,那碧光一斂,登時洞中伸手不見五指,而且故意將腳步踏得很重,向洞外走去。但他走出了兩三丈,即悄悄地退了回來。

原來玉簫郎君狡獪之極,心想這小洞既然不與外面相通,她們必要溜出,我悄悄地守株待兔,豈不強過入內搜尋。

其實玉簫郎君此刻絕不怕找不著南芝,現下洞外壁上那葛藤已斷,別無出路,便連他要想出去亦是不能,自不耽心這美人兒能逃出手去,他真正耽心的,倒是那方洪,生怕他沒死。

先前玉簫郎君以為將他寶劍奪過之後,便不懼他了,那知後來仍是那麼難鬥,故爾悄悄退了出來,一來是為了守候南芝,二來是要查看方洪,若然他沒死,浮出水來,取他性命可就易如反掌了。

他靜靜地守候了約有兩盞茶的工夫,只聽得海濤拍岸之聲,此外即聽不出半點聲息。時間一長,因他內功也極深厚之故,也漸漸可看出兩三丈去。他放輕腳步,在水邊轉了兩轉,始終未見方洪浮出來,心想:“娘說這下面的海水漩力至大,看來果然是不假的了,方洪小子,你一再破壞郎君我的好事,不料也有今日。”

他心下一得意,差點沒大笑出聲。要知他自幼在海島之中長大,熟知水性,別說水中有奇大的漩力,那方洪自入水迄今,已有半個時辰,既未能浮出水來,又那還有命在。

玉簫郎君放了心,這才專心等候南芝,那知又等了將近一頓飯工夫,仍未聽出半點聲音。

這一來,他可有些懷疑了,忖道:“我娘雖說這些頭頂小洞不與外面相通,但她先前身有鐵鏈鎖住,並不能入內,她不過是從那赤煉人魔聽來,那知赤煉人魔不會騙她?”

心中這麼一想,可就焦急起來。這淫魔近年來對她朝思暮想,好容易等到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若被她脫出手去,豈不可惜。

要知玉簫郎君對南芝以往雖然時生邪念,但饒他是個萬惡的淫賊,不料一見南芝之面,那心中邪惡之念,即化為烏有,她不但美得有似天仙化人,而且她目中那聖潔的光輝,純真的注視之下,便是暴戾也會化為祥和,故爾玉簫郎君以往非是不得機會,倒相反的,南芝每一見他,都親切之極,卻因見面之時邪念難生,轉背之後,淫心這才更熾了,今日若不是這谷底之中昏黑,若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也絕不會生出有如現下的邪念。

他邪念越來越熾,那還能再耐心守候,而且也心生奇詫,就算這頭頂的小洞與外面相通,那南芝倒也罷了,方洪的娘豈有不顧她孩兒的,豈會就此走了?

就在這剎那間,他正要再掣出劍來,想進入那小洞探看,忽然聽得有異聲傳來,那聲響輕微而且細碎,似是腳步之聲?

玉簫郎君一怔,便不再撤出劍來,先前還道是他娘行功已畢回來了,那知他凝神一聽,竟不只是一人的腳步聲,再一聽時,更聽出那腳步聲似是自地底傳來,

玉簫郎君大奇,只聽那腳步之聲自地底向外而去,好像很近,和地底相隔不到一兩丈。

要知現下潮水不漲,那海濤雖有,但拍岸之聲甚微,故爾聽得真切。

玉簫郎君在這地底的腳步之聲入耳之頃,立即便想到了南芝姑娘與苗金鳳,而且也由於聲音傳自地底,也連想到方洪,生怕方洪還能留下命來。

同時,他更加懷疑,這頭頂是小洞不與外面相通之語,只怕當真是赤煉人魔的謊言。

他一面靜靜地聽,一面腳步緊跟著地底的音響移動,一面在想。

驀地,玉簫郎君一腳踏空,心中才驚悟是到了水邊,另一支腳卻已邁出!

一聲啊喲出口,早已半身浸入水中!事出意外,更忽地記起他孃的話來,那怪婦史三娘曾對他說過,這海水有奇大的吸力,只要落入水中,立即被那奇大的吸力吸入海底,正不知百丈深淺。而且先前方洪落水,乃是他親目所睹,連冒也不曾冒一下,可見所說不假?

玉簫郎君一來變生意外,二來心膽已落,饒他有一身絕頂武功,那還施展得出!

說時遲,他待要提氣上拔,不料半身入水,果然水中有奇大的吸力,將他身子吸住,他本已腳下無可著力,這一來那還能跳起,眨眼間登時沒頂!

玉簫郎君忙不迭閉口摒息,只覺身子往下疾沉,而且整個身子似被一種奇大的吸力包住一般,連臂腳也動彈不得。

他早已魂飛魄散,心知現下雖摒著了呼吸,但他內功雖然深厚,卻也不能維持兩盞茶的工夫,他自幼生長在海島之中,本來熟識水性,可惜手腳不能動彈,若然這口氣摒不住了,必然即會喪命。

估量他落水已有半盞茶的工夫了,也不知入水有多深,再又試著揮臂腿,忽覺有些活動了,不由心下一喜,忙將真氣上提。

那知他身形卻陡然橫了過來,只覺身子像箭也似疾向前射去,那去勢之疾,竟然收勢不住!

這一來,玉簫郎君更是大駭,若然頭前是崖壁,一旦撞上,那時豈有命在!

他再試著腰上使勁,想往上浮,但卻不能轉變方向,身軀仍然往前疾射!

大約又過了一盞的工夫,還幸並未撞上崖壁,但卻已感到窒息了,若然他是在平常的海水之中,他也可換水呼吸,現今這水中有奇大的力道,只要一張口,那海水必然要灌入腹來,那時只有喪命得更快。

玉簫郎君心中已經絕望,心說:“不料我玉簫郎君今日命喪水中,罷了。”

正當他絕望之頃,忽覺右臂一緊,他生長海島,海中魚物那有不知的,只道是魚類的海中生物的觸鬚將他纏住了,登時心中更是一慘,他今日葬身水中,還能落得個全屍,現今卻要葬身魚腹,必將落得屍骨無存。

他心中一慘,不由張口一嘆,那海水登時口中灌入!

就在這剎那間,忽覺身上壓力頓失,即知已出了水。

他雖被海水灌得有些發昏,也得快睜開了眼來,但一股強烈的日光刺得他雙目劇痛,忙不迭又將雙目一閉。

他心下明白,知適才並非是甚麼魚類纏住了他,而是被人救出水來了。

他不敢睜眼,也不知是誰救了他,同時不停的嘔吐,吐盡了海水,這才覺得稍稍好過了一點。忽聽身邊有人一聲長嘆,那聲音很近。

玉簫郎君調勻了呼吸,這才慢慢睜開眼來,果然頭頂是藍色的天空,豔陽高懸,腳底下方是藍色的海水,波濤起伏,只聽海濤澎湃,海風怒嘯。

再試著用手一摸,著手是軟軟地細沙,他不由心下奇道:“這是何處?救我的又是誰?”

但他躺在沙上,並看不見有人,也未聞人出聲。

他又靜靜地躺了一會,這才坐起身來。

卻見前面與左右皆無人影,他現下渾身疲憊不堪,實在不能坐起,只有慢慢移轉身來。

那知他身材半轉,早是一聲驚叫,猛可裡縱身上躍,但身形才離地,立即又跌落下來。

原來他身軀半旋,已見身後有人兩眼盯著他,不是別人,正是先他落入水中的方洪!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心想他與方洪這小子勢同水火,現下渾身癱軟,他豈會放過自己!

他跌落下來,忙連滾帶爬,爬出了數尺,卻見方洪仍坐在原位,動也不動,兩眼瞪著他,也無兇狠之色。

玉簫郎君張著口端氣,實也爬不動了。他絕不相信是方洪將他救出水來的,但他一掃眼,只見一望之下內,除了方洪之外,別無人影。

這一來,玉簫郎君可就怔住了,現下他已無抵抗能力,方洪竟不對他下手,已是奇怪,難道他反而會救自己。

玉簫郎君那裡肯信,但又不由他不信,皆因此間除了方洪之外,並無他人?

他又是驚恐,又是驚奇,也瞪著兩眼望著方洪,身子卻慢慢往外移動。

忽見方洪又是長長一嘆,說道:“你別動了,難道又想落水麼?”

玉簫郎君忙回頭一看,果然雙腳已浸在海水之中,實則他身向外移,乃是身不由已,一時竟忘了是身在水邊。這一看得明白,早又駭得他忙往岸上爬。這惡賊平日那麼邪惡,不想到今日狼狽若此。

他一邊往上爬,一面兩眼仍盯著方洪,害怕他會突然對他出手。

但方洪仍然動也不動,而且目光柔和中,有哀傷之色。

玉簫郎君這才心定下來,知方洪不會難為他,他也實在疲憊不堪。索性閉上了眼睛,一面運氣調元,一面苦苦思索,不知方洪這小子怎會反而救他。

方洪卻在那面將目光收回,這次卻在心中深長地一嘆,心說:“寒梅妹妹,這惡賊雖然萬惡難恕,若然我殺了他,今後你……”

他無限傷心,不敢再往下想,他不是為他自己傷心,而是為了秦寒梅。

原來那玉簫郎君,果是方洪所救。

方洪在那山腹中被史三娘迫落下水,正和玉簫郎君一般,被海水中那股奇大的吸力吸住,直往下捲去,只是他自從在採石磯頭,被葛衣人替他打通了玄關之竅後,功力增了一倍也不止,是以不但比玉簫郎君摒氣較久,而且手足也非如玉簫郎君一般不能動彈。

方洪生長在泯江之濱,那泯江之水最是湍急。他從小在水裡遊玩,便是在激流之中,亦能逆水上游。且那江水不比海水的浮力大,故爾方洪的水中能耐,倒比玉簫郎君更好。

他被那奇大的吸力捲入海底,也是與玉簫郎君一般,忽覺那下吸之力,變作橫曳,立即借勢遊動,漸漸覺得那遊動力超過了水中那奇異的力量,已能浮得動了,當下即往上浮。

不過才一會工夫,竟給他浮出了水面,亦是猛覺陽光刺眼,竟然睜不開。

但他可不比玉簫郎君,心下甚是冷靜,即知已出了山腹,而且陡然想起他娘苗金鳳的話來!是隻要潛出半里之遙,即可浮出海面。

方洪在水面載沉載浮,慢慢睜開眼來,這才看清四外的情景,只見前面現有陸地,不過在一箭之外,他還道那即是天姥山下的岸邊,那知他回頭看時,卻見約有一里之外,峭崖壁立,隱隱有高峰插天,相距卻在數里之外。

他再前前後後仔細打量辨別,才知身後方是大陸,面前卻是個離海岸不遠的小島,那島孤懸水中,看來不小。

方洪見和這島相距已近,他這時也覺有些力竭了,故爾即向那島上游去。

一會到達,爬上海灘歇了約有兩盞熱茶工夫,體力稍復,因他娘苗金鳳與南芝尚未脫險,立即又跳入海中,往回遊了過去。

但他往回游出不到十丈之遙,即覺海水的阻力越來越大,心中忽然醒悟,他自己之能出那山腹,本是海水之中有那天然奇大的衝力,而且知道越是往前,那力道也更大,現今要想回去,焉能得夠。

心中一急,忽然想到何不潛入水中一試,也許水底並無那神奇的力道也說不定。

他潛入水中的工夫,方洪本可在水中視物,忽見一人隨水衝來,而且瞬間已到了眼前,不料竟是玉簫郎君這惡賊。

方洪一見是他,眼就紅了,恨不得將他斃在掌下!立即左手一伸,抓住他胳臂,才要右掌截落,卻見玉簫郎君張著口,那海水直往他肚裡灌!顯然他不傷他,他也難活命了。

當下心中一動:“這惡賊直是連禽獸也不如,這樣讓他死去,豈不便宜了他。”

而且方洪自潛入水中,覺得水裡的衝力不但不減,反而更大了,心知要想返回山腹,已是不能得夠。便想且先留下他的活口,探問他娘和南芝姑娘的情形。

方洪打定主意,即刻將他救上岸去。那料見到他躺地的狼狽之相,忽然想起秦寒梅來,也記起日前在西子湖邊打的主意,即是寒梅妹妹既已失身於這惡賊,除非成全這惡賊,令他與秦寒梅結為夫婦,否則,秦寒梅豈不羞憤欲死。

他登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心說:“我適才若是殺了他,豈不是間接殺了寒梅妹妹。”

是他原本想道:“這玉簫郎君雖然萬惡,但人之初,性本善,若然他還能有一點天良,有一點人性,我窮畢生之力,還怕不能感化他麼?”

這主意他本來早已打定了的,不料今日玉簫郎君幾乎殺了他娘,方洪急怒攻心,一時竟忘了先前打定的主意,是以,他這時想了起來,自是汗顏之極。但當他想到他是這麼個萬惡的衣冠禽獸,卻又心頭好恨,他強忍怒火,怒消愁生,不由一聲長嘆。

這也就是玉簫郎君聽得方洪的那第一聲嘆。

方洪見玉簫郎君閉著眼,臉色也漸漸轉紅,不由垂下頭來,將臉埋在自己掌中。

他現刻心中矛盾之極,不知自己的決定,對是不對,皆因他先前雖覺玉簫郎君邪惡,卻還不知他竟到這今日所見所聞的地步,心道:“若然他不可救藥呢,我今日救了他,豈不是遺禍無窮麼?”

他心中才想到這裡,忽然身前響起沙沙之聲,他因太過苦惱,故爾茫然地慢慢抬起頭來。

那知他一抬頭,只見玉簫郎君正向他撲來,而且,碧光耀眼,已是向他一劍劈落下來!

方洪要想縱身那還來得及,他本是屈腿坐在地上,忙不迭身往後倒,兩腳著力,往後疾射而出!

卻聽玉簫郎君朗朗而笑,那知只劈出一半,隨已撤回。

方洪大怒,身形才穩,已將腰間那黑杖,撤在手中,登時眼中噴火。

玉簫郎君一瞪眼,瞧著他手中黑杖,想是他見他手中這根黑杖的威力,並不在他奪自方洪的靈龜劍之下。略一遲疑,隨笑道:“方洪小子,別怕,我不殺你!”

方洪哼了一聲,兀自瞧著他瞬也不瞬。

玉簫郎君已將劍隱在肘後,笑盈盈地往他向走來,說道:“我不過想試試你的膽量,原來你只有這點膽子。”

方洪豈會被他騙,心中早又哼了一聲,心說:“我要不是應變得快,你這一劍怕不早已劈落了,當真你竟這般歹毒,我救了你,你倒要暗算我。”

他心中怒火一熾,登時又恨不得為世人除害,但說也奇怪,這在這剎那間,秦寒梅的倩影卻在他心中浮現,不由他一跺腳,仰面一聲長嘆,隨也將黑杖垂了下來。

玉簫郎君仍是滿面嘻笑之容,這惡賊說來奇怪,往常一般人為惡,必形諸於面,只見這玉簫郎君不但其聲朗朗,他笑容浮現之時,竟看不出半點邪惡來,倒像煞個翩翩的佳公子。

只聽他嘻嘻笑道:“喂,小子,剛才是不是你救了我?”

方洪心中現起秦寒梅的影子,那怒火也平息了下來,說道:“你既然知是我救了你,你為何還要暗算我?”

玉簫郎君朗朗大笑,道:“郎君我要取你的性命,還不是易如反掌麼?何用暗算,我倒是要問你,小子,你救我端地是何居心。”

原來玉簫郎君早知是方洪將他救出水來的,只奇怪他為何救他,因是百思難解,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可就想到壞處去了,心說:“莫非這小子救我,是有何詭謀麼?”

方洪心底仁厚,心想:“難怪他要詫異,向壞的方面想,本來我也是臨時變的主意,先時何曾是要救他。”但他心中打定的主意,實不願向他說出。

當下點了點頭:說道:“這難怪你多疑,唉,你放心就是了,我救你乃是出於真心。”

他心底純厚,目光也純正。玉簫郎君知他所說不假,他一時生出好奇心來。

只聽他哈哈笑道:“小子,你要不說明,郎君我怎能相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你要不說明了,我卻信你不過。”

說著,他又迫近了一步,霍地一翻腕,劍上碧光映日,登時暴射。

方洪退了一步,心下頓又惱怒起來,嘆了一口氣,卻又一挑眉,說道:“我要是對你有惡意,先前又何必救你,而且,哼,現下你還有何能耐?”

說著,將手中黑杖一掄,他身邊恰有一塊斗大的鵝卵石,只見他黑杖劃處,登時一分為二。

方洪本是無意,不料他手中黑杖竟有這般神奇的威力!他一時倒楞住了。

玉簫郎君亦是駭然,同時心中早又起了貪念,心說:“這小子的奔雷劍好生了得,我幾次和他對敵,都在他劍下走不到三五招,好容易將他寶劍奪來,不料這小子好福氣竟又得了這樣的神物。”

玉簫郎君登時面上再又露笑,說道:“小子,瞧你的口氣倒大得很,只要你的是真心,那也罷了,你既然救了我,好,今後我交了你這個朋友。”

一面在說,一面將寶劍收回,忽然瞥見方洪腰間的劍匣,便又笑嘻嘻地說道:“且慢,小子,我還有些不大相信,這麼辦,你要是要我真個信你對我沒有惡意,你將你腰上劍匣送給我,這才能證明你是真心,而且,寶劍已到了我手中,你留下劍匣也是無用。”

玉簫郎君不過隨便說說而已,想來方洪必然不會答應的,寶劍本是方洪之物,玉簫郎君巧取豪奪不說,而且為了奪劍,還將方洪的娘傷在掌下,方洪不向他奪回也罷,豈會容他這般得隴望蜀。

那知方洪略一遲疑,竟然將劍匣解了下來,邁步向前,向他遞了過去,說道:“好,給你。”

玉簫郎君亦是萬不料他會當真解匣相送,他倒疑惑起來,不但不敢接,反而連退兩步,原來又懷疑他是懷有詭謀。

方洪瞧出了他的心意,當下站定,肅容說道:“你不必懷疑,我這乃是真心相送,我坦白告訴你,這劍乃是我爺爺所賜,本來不可送與他人,但想你以往作惡多端,想來定有不少仇家,這劍給了你,你倒可用以防身。”

玉簫郎君見他說得嚴肅,一本正經,那還再有半點懷疑!也因這緣故,不再懷疑他是真心相送,他可又額外生疑,只是想不透他為何會對自己友好起來?

只聽方洪更是虔誠肅穆,說道:“只是,這劍雖然送了,要知劍乃神物,唯德者居,盼你自今而後,能痛改前非,不然,這神器不但不能救你,恐怕你還會自食惡果。”

說罷,這才將手中劍匣拋了過去,喝道:“接住了。”

玉簫郎君還怕他有歹意,忙不迭一閃身,用劍一搭一挑,將劍匣取來。

這時他哪還有半點懷疑,心中好生喜歡,忙將劍入匣,隨懸在腰上。心說:“好小子,我且慢慢瞧你,究竟你這是鬧甚麼詭計。”

方洪救了他的命,現今又將寶劍連劍匣也送了他,不料這玉簫郎君竟然恁地般惡毒,原來他惡念又生,他眼珠一時亂轉起來,心想:“我且暫時將他放過,且待設法將他手中黑杖也奪了過來,那時他那神劍不能發揮威力,我再擒他問個究竟。”欲知方洪對玉簫郎君的陰謀,如何應付?請看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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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27: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回:壯士身殘廢武功

玉簫郎君巧言令色,佯作與方洪捐棄前嫌,要知玉簫郎君這人,年紀雖不大,卻是機詐百出,兩隻眸子轉了幾轉,已然打定歹毒念頭。

方洪一心為他那同師學藝、青梅竹馬長大的寒梅妹妹打算,為人宅心仁厚之至,明知玉簫郎君是個壞透傢伙,巴望這番從水裡將他救起,或許能以至仁至德之心感動他,使他幡然醒悟,痛改前非,那也是寒梅妹妹之福,一念至此,不覺開口道:“史兄如能痛改前非,也是寒梅妹妹之幸,其實我輩練武的人,首重江湖俠義,去惡務盡!”

玉簫郎君聽罷一怔,微噓口氣,暗裡道:“人生在世,如蜉蝣之棲天地,瞬即化為塵土,豈能有歡不盡,空負一身武功。要幹什麼俠義?鬼才聽你的話哩!”心雖如此但表面上不著痕跡,兩隻眼珠一轉,答道:“方兄說得是,我史炎過去所作所為,確是有點不是,多蒙方兄指點,茅塞頓開了。”

方洪還道他當真有了悔意,也自歡喜不迭。這時,玉簫郎君心裡暗自好笑,只要他來個冷不提防,方洪準會命喪當地,但他不這樣做,他想道:這小子的奔雷劍術何等了得,連桑龍姑那臭婆娘也要忌憚他三分,手裡猶有那支曠世奇珍的黑杖,若能將這小子擒了,奪了黑杖,迫他寫出練劍秘芨,那時我史炎又多了一般絕世武功,豈不甚妙。口裡不說,神情卻在不知不覺中流露出來,忽地呵呵笑將起來,彷彿方洪指顧之間,便要入其掌握。

方洪給他這聲怪笑,弄得一愕,正用驚詫眼光注視著他。玉簫郎君此人倒也乖覺,一與方洪眼光接觸,心中一冷,暗叫道:“好險,險些兒露出破綻!”玉簫郎君是何等人,一瞥之下,已洞然於胸,自語道:“我也太高興了,方兄,你覺得詫異麼,唉,其實,我想起我的一生,也太不該了,要是這麼胡塗下去,寒梅妹妹還會愛我麼?為了寒梅妹妹,我得洗革舊惡,方兄,我起個誓。”

方洪初聽言語,心裡不由泛起一陣酸意,但他為人胸襟磊落,絕不以小兒女私情,耿介於懷,況兼寒梅妹妹名花業已有主,這陣酸意,瞬即化為烏有,長長嘆了一聲道:“人孰無錯,佛家說得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既往之事不要提了。”噓唏聲中,帶著喜悅之意,他也當真以為玉簫郎君為己所感,孽海茫茫,回頭是岸,仁心義膽如他,自是高慶不迭。

一聲長嘆過後,續道:“史兄也不必太認真,移惡改行,端在心志,心志堅而後可令一念之轉,那又何必起誓!”

玉簫郎君聽而罔聞,頻頻點頭,且點且行,已慢慢挨近方洪身畔,方洪還道他已重新做人,也不注意。驀地裡,玉簫郎君伸指向天邊一指,笑道:“方兄也是雅人,這島上雖懸海外,卻是世外桃源呢!”

方洪循指一望,但見浩渺一片黃砂,沿著海上,直伸下去,望到遠處,宛如一道彩霞。此時已是日薄西山,暮靄斜陽,映著海上藍色的水,放亮黃沙,耀起萬道霞霓,與天的盡處晚霞毫彩,相互掩映,竟幻出無數紅磚綠瓦的瓊樓玉宇,霎忽之間,又化成茂林翠野。

“啊!這是海市,也是蜃樓!”不錯,這正是海市蜃樓,浩海大漠常常出現的海市蜃樓,據說是因陽光折射所幻現出來的妙景。

玉簫郎君在方洪旁邊手指腳劃,滔滔不絕,暢談海外奇觀,他本來就生長在東海外的一個孤島上,由養母單嬋把他撫養成人,鎮日裡在海上玩耍,對這奇觀早是看膩了,沒有稀奇之處,他指點給方洪看,不外為轉移他的精神,好讓他下手。方洪生長荒山,未履大漠,少到海濱,在岷江之中,見到的只是江水滔滔的湍流急浪,幾曾見過如此美麗幻景,不由怔怔望去。猛可裡,玉簫郎君出手如電,駢指一戳,竟戳到方洪腰肋間的精促穴上去,要知道精促穴是人身三十六要穴之一,在背後肋骨縫中,與章門穴相通,一給點中,渾身癱瘓,動彈不得。只聽得玉簫郎君冷笑與方洪哎喲聲中,方洪已然頹然萎地,兩隻眼睛還緊緊盯著玉簫郎君,口裡斷續道:“你,你……”

玉簫郎君縱聲大笑,得意之極,笑聲才落,冷冷的道:“我什麼呢?誰教你屢次壞我的好事,今天不把你這小子宰了,怎消心頭之恨。”玉簫郎君那俊俏臉兒,登時殺機立布,露出猙獰面目來,玉簫郎君頓了頓,忽地兇態一斂,回覆溫文爾雅,方洪人雖癱瘓,但心中清醒,乍見此人一放一斂,神態立變,心頭不由一顫,尋思:好歹毒的玉簫郎君啊!寒梅妹妹這生完了。要知方洪人在險境,生死之危,間不容髮,自己倒置身度外,卻替秦寒梅不幸遭遇而感慨,足徵他對秦寒梅之至情肺腑。

方洪也是條硬漢子,雖霎忽之間,著了玉簫郎君道兒,心中只有忿怒,並無乞憐之意,但見他氣紅了眼睛,憤然叫道:“好,你就把我宰了,你這不仁不義,禽獸不如的傢伙,只可憐我那寒梅妹妹!”玉簫郎君卻不發作,俯首瞧了方洪一眼,微微一震。心道:“這小子倒也至情,死到臨頭,猶未忘懷,又是寒梅妹妹!”眼珠一轉,放低聲調道:“方兄勿憂,兄弟不過與閣下作耍,如肯聽我的話,保你無性命之虞!”口裡說著,眼卻瞧著腰間那把古色斑斕,絕世奇珍的靈龜寶劍,方洪氣極不答,只聞鼻息急遽,喘喘不已,連臉也氣得緋紅。

玉簫郎君見方洪不答,也不理他,自顧說下去:“方兄名門高足,那手奔雷劍,確是世間絕學,兄弟也自羨慕不迭,如肯把劍秘相告,兄弟自當不敢冒犯!”方洪心中不期一震,要知道奔雷劍,師門視為秘技,豈可任意傳授外人,何況玉簫郎君此人,狼子野心,陰險叵測,把劍秘相授,難道就能保住性命,豈不是在騙人。方洪緋紅的臉龐,抽搐一下,低語道:“你在騙誰來,我豈是三尺之童,要偷我師門劍秘,今生休想!”索性閉上眼睛,從容待死。

玉簫郎君那溫文的臉,倏地一變,瞪眼冷笑道:“我就不信你不說,螻蟻尚且貪生,你不怕死?嘿嘿,我卻要弄得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看你還說不說!”語已,忽側頭一聽,皺眉叫聲:“不好!”右手拔出靈龜寶劍,一時碧光四射,在暮色四合中,蕩起了一片光霓,倏地俯身左掌朝方洪的正心拍去,方洪只覺得眼前一陣烏黑,悶哼一聲,已然暈厥當地,黑杖鬆手一拋。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方洪悠悠醒轉但覺精充神沛,試一試手腳,卻是一如平常,絲毫沒有癱瘓感覺,但聽山風虎虎,夾著陣陣落葉之聲,方洪此際神智清醒,靈臺空明,側耳細聽,卻聽不到一點兒海潮聲息,心頭不由一懍,心裡道:“這裡不是海灘,給那魔頭弄到什麼地方來?”自顧臆測,卻覺身邊似無人蹤,不禁奇道:“這是什麼地方?難道玉簫郎君解了我的穴道,放我在這裡?不對,不對,那魔頭既起歹念,不達目的不休,那有輕易放了我!但又是誰人救了我呢?”正是千思萬疑,不得其解,急睜眼一望,只見四面黑漆一片,天上點點寒星,空際偶懸幾朵白雲,別無異狀,但那黑杖已然不見。

方洪站起身來,放眼向周圍一端相,才知自己身臥在半山上的一條狹道,這裡草軟如茵,兩旁古松蒼柏,鬱郁蒼蒼的列著,似是這條狹道的拱衛。方洪緩步行來,沿著這條狹道,到得道口,一望島上,巨石矗立,形如巨獸摩空。原來出得綠茵道口,卻是個石山,這石山迥異方洪方才遊身之處,卻是寸草不生,光禿禿的,心裡好生奇怪,再遠眺些,在昏黑中,只見石山之外,有十餘丈高的碉樓鎖住山口,碉柵嚴閉,兩旁砌上兩丈來高的牆,依山而建,勢若長蛇,碉後峰尖亂擁,古木參天。

猛可裡,眼前人影一掠,方洪身形一伏,卻已來不及了,來的是一個女子,一身彩紅衣衫,那豐腴胴體,浮凸分明。方洪心裡一楞:“怎麼是她?”心念方轉,那女子已冷笑說道:“原來是貴客光臨,這倒有失遠迎哩!”颼的一響,一縷寒光,劍已出鞘。方洪不由有氣:“這女子好沒道理,我屢次救你,竟是認恩作仇。”說時遲,那時快,劍挾寒光,已然分心刺到,輕靈絕倫,才出山口不遠,道徑仍狹,一時間要躲卻不容易,方洪腳下三爻六變,急使出紫府迷蹤輕身步法,輕描淡寫的便閃了過去。紅衣女子咦了一聲:“好俊的身法!”又清聲叱道:“你是紫府迷蹤什麼人?”叱聲似對紫府迷蹤忌憚得很!方洪一閃過後,口裡嚷道:“我與姑娘並無過節,何以苦苦相迫!”紅衣女子悽然一笑,冷冷的道:“你害了我的炎哥哥,還敢詭辯!”方洪此際當真迷惘,分明玉簫郎君把自己害了,這女子卻硬指自己害他!正自愕然不已。

正在這時忽地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這孽障死了也罷,何況只廢武功,你這孽徒難為這位哥兒做甚?”方洪聽來好熟,略一思索,已是恍然!又聽那蒼老聲音低低喝道:“秋娘,還不收招!”秋娘目蘊淚珠,泫然欲滴,把劍一撤,刷的一響,劍已歸鞘,垂手站在一旁,默然無語,但那神態卻是淒涼至極,方洪心中,頓感一陣難過。

老者一現身,方洪忙不迭上前施禮,道謝援手之德,說道:“小子今日身遭困厄,幸得老前輩及時趕到,才把那魔頭趕走,解了小子暈穴,此恩此德,無日或忘!”方洪不但天性純厚,有至仁之心,也是個恩怨分明的好漢,南星元與桑龍姑夫妻反目,他雖未明底蘊,但料到必因為南星元去邪為正,因為自彭水江畔相遇,舟中結伴,同下長江三峽,一路上南星元那仁慈長者之風,都給他有孺慕之意,及至採石磯拓寶覓劍,秦九凝得了銀蛇寶劍以後,南星元的蹤跡,遽爾不見,今日絕處逢生,還道是南星元把玉簫郎君打走,救了自己一命。

誰知南星元聽了,錯愕中陡地一聲長嘆道:“小娃兒吉人天相,自有高人庇護,老夫何德何能,能把這孽障趕走,他那雙流雲飛袖,不知傳自江湖上何門何派,卻亦技非尋常!”

南星元至今未知當前這個魔頭,便是自己親生兒子。

不是南星元救他,是何人呢?方洪深知這個武林怪人,不打誑語,心中更是疑惑萬端。適間秋娘暴劍狙擊,不是口口聲聲,指責自己害了玉簫郎君,後來南星元更提到這魔頭還未身死,只是一身武功被廢,是何人所廢?益發莫名其妙,顯然適間山道相逢,秋娘一瞥方洪,便誤會他是廢掉玉簫郎君的人,因為他正是玉簫郎君的死對頭。方洪百思不解,正自沉吟不語,忽聽南星元噓了口氣後,皺緊眉頭,自語道:“這樣說來,那史炎的武功是給救你的人廢了吧!”

三人同墮沉思,有頃,南星元朗朗笑道:“這事我們且不去理他,小娃兒遠來是客,老夫做東道,就請山上一走。”方洪知他並無惡意,在此孤島中,正喜相逢故爾,當下,欣然應諾,三人才一起步,斜刺裡飛出兩個精壯勁裝大漢,把方洪唬得一跳。

這兩漢齊齊朝他這三人唱了個肥喏,齊聲叫道:“時刻不早了,我們還道島主到什麼地方去,原來在此陪著貴客!”

方洪定睛細視這兩人,正是彭水下船不久時,買辦食物回船那兩個精壯漢子,但見他倆此刻裝束,與在長江峽口所見,迥然不同,那時他們是衣著粗縷,鄉下人打扮,此刻卻是錦衣麗都,霎眼望去,彷彿似個武官裝束,再望南星元這老頭,不由心下駭然。你道南星元如何裝束,身披繡袍,飾以珠片,頂戴衣冠,氣度軒昂,絕不似初見時的樸素模樣,儼然是個大貴人的扮相,這可怪了,南星元遠走孤島,原來卻是來此道寡稱孤,無怪那兩個漢子,島主兩字,喊不離口,方洪心中忖想,身子隨著四人之後,緩步走去。

不到半盞茶光景,已然到了碉柵,只見此處,刁斗森嚴,一隊武士,往還逡巡,一瞥來人是本島島主,各各垂手侍立,一派莊嚴肅穆,看來南星元這個島主,氣派倒是不小。

進入柵內,卻是別具洞天,遍地奇花,異草環生。才一踏入,即見一人,手提一盞孔明燈,在前引路,方洪暗忖,憑著南星元一身武功,難道黑夜走路還用燈麼,思想方罷,已深入密林幽谷,這兒更是豐草沒脛,怪石遮雲,但見去路陡斜,只留一條削壁,南星元一揮手,退了提燈從者,一伏身便攀上峭壁,回顧方洪,只見他輕飄飄地,腳下三爻六變,不停轉動,已是緊跟在後,卻似毫不吃力,南星元讚歎說道:“紫府迷蹤,萬功之宗,小娃兒,誰傳給這身輕功,赤城山主可沒有這門技業!”方洪口未作答,身攀上峭壁,到得峭壁便是坦途,但見一片平坡之中,卻是荊棘滿途,只有一條窄窄小徑,直通前面山腳。方洪心頭一亮,南星元不走小徑,卻從峭壁,大抵是考驗自己,也不作聲,小徑迂迴曲折,又越過幾重崗巒,這裡又是另一境界,荊棘已是蕩然無存,惟見蒼松古柏,每棵高可參天,都是千年以上,形似蒼龍攖海,丹鳳朝陽,滿樹盤著枝藤,藤梢枝枝下垂,隨風飄拂,卻是到了島之絕頂。

這嶺上風光自與別處不同,一夥五眾,到得這裡頓覺心曠神怡,嶺上萬松夾道,丘壑叢集,遠跳浩海,一望無際,漁帆點點,翩如白羽。

五人再走一陣,方洪眼前一亮,陡見面前一座宮殿形式的大建築物,粉牆百仞,密佈蒺藜,中間一座門樓,金壁輝煌,氣象萬千,門樓下面,開著兩扇大鐵門,門外百數十個武士打扮的漢子,手提明燈,耀得如同白日,躬身迎接島主。南星元在前,方洪秋娘隨後,昂步踏入,直穿進去,走過一條長長甬道,乍見一座花園,園裡假山玲瓏,迴廊曲折,樓臺水榭,風光壯麗之極,方洪驚疑不迭,似此方外孤島,南星元竟調點得恁地偉大,卻待怎地?緩步行來,不知不覺已到一處所在,這裡是個廣亭,亭中已經坐著許多人,面對盛開華筵,只等主人到來,便要開懷暢飲。

方洪不來猶可,一來卻是驚惶萬狀,要知方洪迭經大難,未嘗變過半點顏色,此際不由不驚,但見座上賓客如雲,個個都是武林中頂尖兒人物。那個風流自命的玉簫郎君,臉色蒼白,也據一席,只是目光呆滯,不像過去所見那般俊朗神氣,再一環顧,卻見在天姥山中所見那怪婦,桑龍姑和她的四個兒女,自己的師傅,癱了雙足的劍魔,眇一日粗豪無比的奶奶,師妹秦九凝等,各各俱在座中,還有男男女女,好幾個不認識的客人,這幾位客人,都是白髮蒼髯,年逾知命,或近佔稀,惟精神矍爍,比起血氣方剛之壯年後輩,猶為健碩,況兼諸人眼神內蘊,炯炯銳光,一望而知,全是內功深湛,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方洪心中估稱,座中只少自己爺爺鏡湖老人和自小嬉遊青梅竹馬的寒梅妹妹,自己的苦命媽媽苗金鳳,桑龍姑最幼女兒,天仙般人物的南芝,還有那葛衣人和他的醜女,那萬惡的赤煉人魔,也不見在場,其餘相識的,都差不多在坐。

南星元笑吟吟地領著方洪等人步入涼臺,方洪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可也怪了,座中諸人一瞥南星元等人入內,各各表情冷淡,彷彿視若無睹,各依座位,端然不動,全出賓主應對常規,連那性情暴躁,火慄般的怪婦人,此時也默默蜷做一團,踞在椅上,方洪偷偷環窺各人眼色,心中又是一驚,怪婦雖無異動,卻是雙瞳噴火;師傅奶奶,師妹秦九凝,冰冷如昔,只是神態之間,帶點緊張;桑龍姑和四個兒女除了長子南雍外,都作睚眥欲裂之狀,暗惴此情此景,一場江湖浩劫,怕是指顧間事,惟有一事,最令方洪費解的,這夥人物,不是性情乖僻,嗜殺狠鬥,便是大惡大凶,歹毒非常,怎地卻有如此耐性,佇候主人,主人到來,又待如何,轉瞬間又想起那目光呆滯,黯然無光,被廢掉武功的玉簫郎君這惡賊來,這惡賊又被何人所廢,廢他的人顯然並不在場,這又是何原委?

原來方洪在沙灘遭玉簫郎君突施暗算,冷不提防給他點倒之後,玉簫郎君朗朗長笑,得意之極,正擬把方洪移到一處絕頂荒嶺,以便慢慢折磨他,用分筋錯骨之烈酷刑手法,以圖遂其偷竊奔雷劍秘卑鄙目的,詎料歹圖未遂,忽有異動,要知玉簫郎君人雖不正派,但武功極有火候,武功高的人自是耳聰目靈,雖在驚濤拍岸之中,乍聞身後石擊聲響,倏地拔出寶劍,拍了方洪正心玄機穴一下,方洪便在此時暈死過去。這聲石擊,顯然是有夜行人至此,這是江湖上最普通不過的投石問路訊號,玉簫郎君一看飛來是塊小石頭,不期啞然失笑,要知投石問路這類伎倆,在江湖道上說來,是起碼的,大抵來人必是雞鳴狗盜之輩,若是高手,輕功必具火候,來時無影,去也無蹤,豈有投石問路之理,那不折羞自己麼?玉簫郎君一笑過後,劍已歸鞘,早才一片碧光照澈大地,霎忽回恢昏暗,玉簫郎君自恃藝高膽大,也不隱藏,當路而立,以待來人。

猛可裡,他眼前一亮,來人可不是別人,是他念念不忘,朝思暮想的嫦娥妹妹,這女子不過雙十年華,一身素縞,裙裾飄飄,冉冉自遠行來,那石子,正是她投的啊!

玉簫郎君這一喜非同小可,向來在方洪心坎裡,已斷定秦寒梅失身匪人,玉簫郎君既是邪惡之徒,包藏禍心,對方洪每每掛諸齒上的言語,那有不知之理,要是他不加分辯,恰要利用方洪這一弱點,他那條命根兒也正由方洪這一念所救。

其實,秦寒梅依然白璧無瑕,未遭狼子所辱,採石磯之夜,臨危輾轉,就在這剎那,葛衣人突然現身,嚇走玉簫郎君,留書示警,又帶走秦寒梅,但這般經過,方洪又怎曉得呢?玉簫郎君一瞥來人,正是夢寐以求的心上人兒,怎不欣喜欲狂,輕薄臉像,登時浮出淫邪之狀,兩雙眸子,賊忒忒的直向秦寒梅身上溜,口裡不住價地,柔聲吟道:“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啊!我朝夕思念不已的嫦娥妹妹啊,你當真來了?”

玉簫郎君狼子登徒成性,這時孤島邂逅,不由心花怒放,淫心太熾。看看便要發作。

秦寒梅緩緩行來,咦了一聲,詫然道:“原來是你!”登時給玉簫郎君那對眯成一線的秀眼,有如磁石般的吸住了,他那眼神,那眼波,看得她神志痴迷,使得她眼花繚亂口難言,欲言猶止,愣在當地。玉簫郎君影綽綽地立在當道,直如玉樹臨風,俊秀、瀟灑、風姿翩翩,這態度和剛才,相去真不可以道里計了。

玉簫郎君正自陶醉於美色當兒,乍聞秦寒梅訝然一聲驚叫,倒退數步,纖纖玉手一指,道:“你你你……這人,啊,這不是我的洪哥哥麼,哎喲,他怎地倒地不起?”忽地疾言厲色,嬌叱一聲:“你害了我的洪哥哥!”要知秦寒梅與方洪,自幼耳鬢廝磨,早已情根深種,突地一見心上人癱倒在地上,面如金紙,氣若游絲,似距黃泉路上不遠,怎不五內有如刀割,忍不住淚珠兒簌簌落下,掩面哀啼。

玉簫郎君這惡賊,歹毒成性,眼珠轉得兩轉,已然有了主意,低低輕嘆說道:“不是我害他,我還不知他傷在當地呢?這怎麼好,敢情傷得不輕,嫦娥妹妹,來,幫著我,讓我替他推血過宮!”

秦寒梅畢竟年輕,不知世間竟有如此歹毒心腸的人,曼步而前,俯下身去,疊疊噎咽,低呼道:“洪哥哥,你怎麼啊,唉,怎地不聲不響!”呼罷,噎噎抽咽不已。玉簫郎君心下一冷,惡念陡起,暗忖道:“今夕如不出手,怕日後難再有此豔遇了,先幹了這女娃子,再廢那小子!”心念既定,陡地駢指如戟,猛然向秦寒梅肋間麻穴點至,秦寒梅武功,已有火候,兼之迭得奇遇,功力又增不少,禦敵無須心動,雖不提防,但覺腰際一涼,已然身如游魚,滑了開去,這一招落了空,玉簫郎君再也藏不住那詭詐面目,不禁微一怔神。

滑開兩丈開外的秦寒梅,此際由驚變怒,霎忽之間,粉臉酡然,颼地便把腰間短劍拔出,引吭清叱:“好歹毒的狗賊,害了我的洪哥,還敢抵賴!”譁喇喇短劍朝天一舉,奔雷劍起手式“一劍擎天”已然亮出,隱聞雷鳴之聲,玉簫郎君不禁皺眉,這女娃子使的也是奔雷劍,細看劍勢,遠不及方洪那小子凌厲可怕。

要知秦寒梅所習奔雷劍招,雖說自幼便扎穩根基,無奈是傳自鏡湖老人,當非他姐姐秦九凝及方洪可比,她兩人乃劍魔傳人,學的正宗奔雷神劍,內功也遠超寒梅,故一亮式,便教玉簫郎君這惡賊瞧料個透。

玉簫郎君狡詐異乎常人,當下也不動怒,笑嘻嘻地道:“哎唷,怎麼啦,我心愛的嫦娥妹妹,你惱了哥哥不成?”一派下流登徒子的輕薄相,秦寒梅一瞥便惡起心來,冷冷的道:“狗賊,別再逞口舌輕薄言詞,姑娘今天要替洪哥哥報仇!”話聲未了,玉簫郎君身形好快,兩袖一捲,飛袖便往秦寒梅脈門拂到,秦寒梅吃了一驚,蟠龍繞步,圈劍停淵,立化一招八方風雨,乍聞雷聲隆隆,似是起自中天。玉簫郎君仍是不懼,兩袖如風,交錯拂至,秦寒梅被迫得撤劍收招,腳下三爻六變,這才脫了險境。玉簫郎君要傷秦寒梅,委實易如反掌,只為此人色心未死,出手只用八成真力,所拂穴道,又只揀麻穴暈穴,不敢傷及寒梅要害,是以她能脫得身來。

只聽玉簫郎君一聲驚呼,身形疾退,喝聲道:“你是紫府迷宗何人?”喝聲方過,頓憶葛衣人留書示警的事,不由冷汗夾背,但此人十惡不赦,未至黃河,心猶不死,一驚過後,故態復萌,咬一咬牙,袍袖拂過,往懷裡一探,掏出一顆白色丸子來,兩指挾著一彈,以他功力之厚,去勢必然勁疾非凡,卻又不然,丸子去勢甚慢,且在秦寒梅當眼處射到。

秦寒梅乍見對方暗器奔到,不假思索,反手一劍,便向丸子劈去,這一劈可著了玉簫郎君的道兒,但見丸子被劈開兩截,中間直冒出一陣輕煙,煙味似麝非麝,芳芬撲鼻,秦寒梅暗叫一聲不好,已來不及,頹然倒在當地。

玉簫郎君一瞥秦寒梅一萎倒地,登時喜得心花怒放,朗朗長嘯,化成聲聲奸笑,淫邪面目,暴露無遺,笑聲才落,俯身探視這個心中人兒,但見秦寒梅面泛桃花,香息縷縷,緊閉雙眸,如醉如死。

玉簫郎君,身形一矮,蹲將下去,把手一伸,探探秦寒梅的鼻息,凝視半晌,低呼了兩聲:“嫦娥妹妹!”他這刻色迷心竅,見秦寒梅全無反應,把她抱起就走,倒也忘掉了被點暈的方洪和那一根黑杖,就地一騰身,身形拔起兩丈來高,已然扳上一處陡坡。

陡坡之上,有一條幽徑,幽徑盡頭,迷茫茫瞧不清楚,為亂草所蔽,看去似別具洞天。玉簫郎君端詳片刻,雙足一點,陡地又一躍而上,沿著幽徑走去,兩旁草叢沒脛,山壁又是峻峭,下面深不見底,玉簫郎君手抱秦寒梅,展開輕功,飄飄蕩蕩,卻如坦途,不一會兒到得盡頭。

陡地聽得一聲輕嘆,這聲音好熟,玉簫郎君面色倏變,手中靈龜寶劍一亮,激射出一片綠油油的碧光,把黑沉沉的夜空,徹照個通明,玉簫郎君循聲望去,卻是空無一人,只聞蟲鳴山野,驚鴉飛撲,那裡還有人蹤?這傢伙狡詐成性,武功又高,雖未練至如鏡湖老人的天耳通功力,但在兩三里路之內,吹風落葉,纖塵細息,也能聽得清楚,方才分明是有人在輕嘆,而且那發出嘆聲的人,內勁渾圓,乃具上上能耐之人,用的又是傳音入密功勁,聲音雖發自外邊,但就如有人在耳旁細語般的。玉簫郎君那有不知之理,靈龜劍一暴過後,猛然歸鞘,將身一伏,伏在青石之旁,兩袖暗運真勁,以待來敵,只是輕嘆之聲過後,再也瞧不到有何異動。

玉簫郎君此時已然色膽大張,心急如焚,那還顧得許多,看看秦寒梅便要受辱。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玉簫郎君突覺腰際被人觸了一下,急一旋身,便待抽劍迎敵,誰料一抽之下,吃了一驚,腰間靈龜寶劍,不知何時被人偷去,連劍帶鞘一起失蹤。待運勁於袖,用流雲飛袖克敵,只覺勁力貫處,卻是輕飄不納,消散開去,再一回顧,這一驚非小,好端端的兩隻袖子,竟在剛才一觸之間,給人撕成絲絲碎條,饒是暗中有高人一再示警,這賊子此時已色迷心竅,把心一橫,尋思道:“這傢伙又不敢出面阻撓,大抵是知我娘武功絕世,不敢招惹,故用這些下三爛伎倆,哈哈哈,我郎君豈有輕易放掉這一刻千金機會!”一念之轉,又恢復本來面目,索性不理,便待用強。

那聲音又是幽幽一嘆,聲細如遊絲浮空,說道:“孽障苦海沉淪,屢誡不悛,如不看在你孃的面上,準把你毀了,唉,你憑著武功作惡,就把你的武功廢了吧!”玉簫郎君一聽這聲響,心中微微一震,未及回身,已然驟見一條黑影自身旁掠過,喉間啞門穴一麻,眼前一黑,推金山,倒玉柱,萎頓當地。手腳不斷抽搐,暈死過去。要知這啞門穴,乃腦神經密佈之區,如被點,四肢發生痙攣,即不致命,醒後也成痴啞殘廢。

玉簫郎君一倒下,那黑影就地一掠,脅下多了一人,此人非誰,正是狼狽當前,暈迷不省人事的秦寒梅,只見這條黑影,身段窈窕,迅速絕頂,黑暗裡只瞧不清廬山真面目,履雲踏霧,一瞬已然無蹤。

玉簫郎君暈倒之際,正是方洪覆蘇之頃,也是南星元回島之第三天。

話說南星元當日在採石磯頭,聚會群雄,定下調虎離山之計,使銀蛇寶劍入於秦九凝掌握,也不難為玉簫郎君,因為在此之前,這位老人還不知這個萬惡淫賊,竟是自己親兒子。只為那年南星元與桑龍姑連手迫害史三娘,史三娘把史炎交給單嬋,遠奔海外孤島撫養之事,南星元一直不知,就是史炎,也是最近在天姥山會親孃之頃,才知底蘊,因此,南星元疑玉簫郎君乃是單嬋之子,自己與單嬋有過一段交情,此刻雖不往還,也不願結下這場樑子,故而只把玉簫郎君趕走便算。

南星元見採石磯之事已了,乃回舟三峽,在蜀中盤旋不少日了,這才重出浩海,迴歸老巢,南星元日前所住的海島,有個奇蹟,他既已去邪務正,自然不再在江湖上劫掠,但他這個小島,卻建築得如天外仙境,而且耗用浩繁,居址如同豪富大貴人呢?這事說來也怪,南星元本是孤身抵此小島,當時島上有一股強人盤據,專做海上沒本錢生意,那盜首是東海有名大盜,綽號海上閻王李固本,此人手底也硬朗得很,南星元到達之時,和李固本一言不合,兩下便打將起來,苦戰了一日一夜,終於給南星元把他毀了,因為李固本作惡多端,南星元雖開殺戒,也是心安理得。這時,李固本手下那數千嘍羅,也知來人乃江湖頂兒尖兒扎手人物,不敢頑抗,都紛紛投到南星元麾下來。

南星元一心從善,自不願再做強盜,召集所有人,開導一番,不願留此者資遣回裡,一時歡聲雷動,皆大歡喜,經過這番措施,數千烏合之眾,只留下百餘人來,這百餘人就以打漁為生,奉南星元為島主,勤樸辛勞,過著淡薄純樸生活。

這天,南星元正在海灘上幫著手下漁民做活,結網曬網,忽見海灘不遠處,在山上陡坡,出現一條大蟒,這條大蟒足有丈來長,碗口粗細,掀起血盆大口,便向眾人衝來,驚呼聲中,南星元回首一瞥,驀地心念一動,只一騰身,便往大蟒來路直掠,待得到時,南星元俯身,拾了二枚石子,甩手一射,直取大蟒雙眸射去。要知南星元乃武林中一等一高手,內勁非同小可,但見石去如離弦之矢,瞬息奔到。

那條大蟒似是通靈,陡地捲起一條如鐵棒般的尾巴,不偏不倚,就這麼一拍,南星元投來兩枚石子,直被拍得朝天激射,全落了空,南星元不由吃了一驚,自忖:“這大蟒好生了得,少說也有千年壽命,真是孕日月精英所成,聽說千年巨蟒,頭上必有寶珠,若能把它擒下,剖出寶珠,也是福氣。”心念一動,也不顧得這大蟒有多大能耐,一展輕功,身形大鵬掠空,霎忽之間,已然到了大蟒身畔,掄掌一揮,便朝蟒首劈下。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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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28: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回:巨蟒

說時遲,那時快,南星元巨掌擊落,轟的一聲,劈中的竟不是蟒首,而是一個大青石,南星元的掌力何等厲害,那塊方圓數尺的大青石,竟給劈為兩截,再看那大蟒時,已滴溜溜地,往陡坡翻翻騰騰直滾下去,似很畏懼南星元般的,向前急竄。

南星元一掌落空,那肯甘心,身形暴起,尾隨蟒後,緊追不捨,那條大蟒一下陡坡,這裡又是另一境界,正是方洪覆蘇不遠處,那怪石矗立,如巨獸摩空的石山頭,這兒形勢峻險,山石錯縱。南星元待得趕到,不由雙眉緊鎖,霎忽之間,那大蟒下落已然蹤跡不見,這裡千巖百石,洞穴特多,一時間也難找到,不由愣在當地。

往回逡巡,細加端詳,南星元落了陡坡,把大蟒可以藏身的所有巖洞,一一檢視過後,仍是蹤跡渺然!心下好生奇怪,自知身懷絕世武功,這回連一條蛇兒也捉不著,看來這條大蟒必非尋常,沉吟片晌,竟也給他想出計較來。南星元想道:“能在我掌下逃生,必是靈物,聽人家說,無論禽蟲走獸,要練成這般能耐,必須吸取日月精華,也正如人之修練道術內功一般,白日裡難以找尋,待得今夜亥子相交時分,這畜牲必出來吐納修為,到時我再跟蹤它的巢穴。”主意打定,逕自回到海灘來,眾人只道島主擒得大蟒回來,卻見他兩手空空,忙詢原委,南星元也不多說,支吾過去。

待得日落西山,玉兔東昇,南星元吃了晚飯,自在室裡打坐行功,把全身真氣,周行運轉,好待一交子牌,便去與那怪蟒拚鬥。子牌才屆,南星元已然悄悄穿窗而出,也不驚動從人,隻身便向石山處,找個掩藏處匿起身來。

大約過了半頓飯光景,日間所見那條大蟒,不知何時出來,已然昂首朝天,掀開血盆大口,伸出一條長長的斑斕針舌,對著月亮喘氣,這事兒似是在呼吸月中精英,說來也涉迷信,大凡動物喜在月夜出現,對月仰望,這和人類欣賞月色,並無異趣,只是迷信的人,就誤為吸日月精華了。

南星元一瞥大喜,暗道:“這畜牲果然通靈,也知道吸日月精華這回事!”也不出去動手,只耐心等著,又過了一頓飯時光,那條大蟒,似已對月色欣賞夠了,懶洋洋地向來路緩緩蠕動,走得特別呆滯,不像日間那麼龍騰虎躍。行到近處,大蟒昂首嗅了嗅,似有所覺,一翻騰便往石山直竄。

南星元一見,那容它再逃去,蟒巢料在不遠,霎時騰起身形,往上便趕,那大蟒乖覺極了,左奔右竄,直似銀盤起珠,南星元身形驟起驟落,一時也奈何不得。趕到石山頂上,到得一處洞穴,大蟒把身一偏,蜷縮一竄,已然竄入。

到得蟒穴之前,但見入口處甚狹,只容一拳,那蟒身不過碗口粗細,自然進出自如。南星元略一端相,遽然遞掌,暗運一身真力在手掌上,劈空掌一拍出,也端的駭人,只聽得霹靂一聲,猶如山崩震得石塊紛紛飛舞,這拳頭般大小的洞口,禁不起南星元一震之力,倏然暴裂,南星元側身一探,那有蟒蹤!只見洞裡顯出一條長長狹道,愈進愈寬,進口處由拳頭大小變成可容人身,南星元藝高膽大,亦是不懼,鑽入洞去,一路蛇行,初進時尚有微光,進得兩三丈,已然黑色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南星元氣納丹田,凝神前走。這洞也夠怪道,越深越寬,到得中心,兩旁一琢磨。已是寬可數丈,竟是一個大洞穴。南星元心下納罕,這大蟒走得恁地快,到得這兒,少說也有二十來丈,全無蹤影。

猛可裡,南星元眼前一亮,但見不遠處,紅光閃耀,渾如落日餘暉,這是什麼道理?饒是見多識廣,老於江湖的南星元,也不由暗自稱奇。

這時洞中寬度已容騰躍,南星元奮身一掠,瞬間已到紅光閃耀之處。斜刺裡又有青光兩點,閃爍不定,已然奔到阻截,南星元歡呼一聲,這兩點青光,正是那條大蟒的眸光,看來這裡已是盡頭,前無去路,後有來敵,那大蟒欲逃無路,乃起而作困獸之鬥。

大蟒顯得兇狠異常,不似方才在洞外那麼畏人,一反常態,尾巴豎起,呼的一聲,便往南星元攔腰剪到,南星元兩足一點,已然抓到洞頂,那大蟒一剪落空,就地一躍,整個身子筆直豎起,便來噬南星元雙腿,南星元身子懸空,形勢險惡。好個南星元不愧武林高手,身子往上一貼,竟用壁虎遊牆輕功,騰出一掌來,呼的一聲,自高而下,劈了一掌,掌風凌厲,直震得洞中回聲久久不散,掌風到處,恰恰掃中伸仰著的蛇首,但聽大蟒悶哼一聲,蛇頭已然裂開,流了一地鮮血。

南星元一個鷂子翻身,落下地來,明知大蟒已斃在自己掌下,卻是不敢檢視,瞪目注視紅光,生怕又出現什麼怪物。

大約過得半個時辰,但見那片紅光,閃爍不定,搖搖曳曳,卻是並無異狀,南星元膽氣一壯,緩緩前行,處處留神,待得走近,又是一聲歡呼!這片紅光,不是別的,全是珍珠瑪瑙寶石等物,還有不少金銀之類,凌凌亂亂堆滿一地,原來這裡是個寶藏,那條大蟒竟是看守寶藏的靈物。

歡呼一過,南星元看著這堆富可敵國的寶藏,顯然是太高興了。南星元想道:“這堆寶物是誰藏的,怎地沒有人知?”

南星元蹲下身去,細細檢視,只覺有一隻箱子,形狀甚怪,就如剛才那條大蟒般的,昂首吐舌,卻是巧匠所雕,竟也栩栩若生。南星元心中不由一異,拿過一看,那蛇箱是檀木造成,香味濃馥,隨手一啟,只見裡面一張清單,大概是列明這裡所藏各物字樣,南星元驀然想起了一人。

這人是本島以前的島主李固本。南星元料道這批珍寶必是海上閻王所藏,因這人出身本是南方青蛇幫,是蛇幫裡一個舵主,後來又與青蛇幫中人不和,殺人闖禍,帶了一批寶物,逃避海外孤島,想不到在這兒喪身自己手上,海上閻王既是青蛇幫出身,自然熟知蛇性,這條大蟒大抵就是他生前養下,為他看守寶物,至於埋藏寶物時,他手下必無所知,或者知道也給他殺了。

眼前事物,南星元一經貫串起來,心中不禁恍然,既知寶藏所在,以下起藏措置的事就易辦了,當晚也不立即取出寶物,逗留一刻,退出洞外,堵塞好洞口,自回住處安歇,一宿無話。

待得翌日天亮,起身召集手下各人,深入石洞,搬出這批寶物,再分批運到中土發售。南星元意外得來財物,頓成鉅富,此後乃銳意經營孤島,把它建築得美倫美奐,同時廣置漁獵工具,並督促島民,辛勤生產,不因有了大量財物,便棄置做活,流為懶惰之徒,每年間,南星元必有數次離島,前赴中土做買賣,也就促成島上欣欣向榮景象,經過這數年的經營,島民個個豐衣足食,無王法之拘束,自由自在,好不逍遙,儼然成為一塊世外桃源的地方。

方洪在彭水與他相遇,也正是南星元前赴中土做買賣之時。南星元未遇方洪之前,泊在彭水已有好幾月時候,原來他有一椿心事未了。這天,南星元閒坐無聊,步出船頭,欣賞峽口寒煙水景,但見滔滔江流,湍急迴旋,時時在急轉中冒出一支水柱,這種奇觀,南星元早經見慣,本來不奇,但南星元似有無限心事,呆立當地,半晌沒有言語,驀地怦然心動,屈指一算日子,不由心下一驚,急忙回入艙內,收拾了一個小小包袱,也不告知秋娘,逕自離船。

南星元心念一動,一離船即攀高山,不管山路如何陡斜峭峻,展開輕功,風也似一路飛奔,以南星元內功之厚,輕功之高,一路奔來,自是風馳電掣,但見兩旁樹木,往後疾移,約走了三個時辰,已到一處所在,這兒正是烏江支流,循流所之,卻有一座窮山,窮山裡有這惡水,銜接烏江,乃烏江支流,水的盡頭,是一個大大的湖泊,湖水奇寒,水流湍急,不時上掠,激起一道高達四丈之水柱,一如噴水池中的水銀柱兒,那水柱不斷往上湧,頂端之水便四散飛濺,一時銀星點點,飛舞天際,蔚為奇觀,這地正是方洪初逢桑龍姑的寒潭,寒潭之旁一片山地,已然站著一男一女,這兩人乃是桑龍姑和她的長子南雍,桑龍姑手裡捧著一個鐵盒,南星元躲在一株大樹後,定目偷窺,眼前佳兒,風範如昔,卻是不好遽出相晤,不由一陣心酸。

不久南玲南浩和那天仙般的南芝已然自潭之那邊,劃舟而至,南雍桑龍姑上了船,南浩把舵,在水柱旁繞劃半圈,這時水柱衝勢漸弱,桑龍姑連連催促,駛舟迎前。南星元一看大急,潛身到得潭邊,投入潭中,桑龍姑這當兒正是要將紫府秘芨投入潭眼之際。這情景,正是作書人第三集提到在寒潭中,有個白髮老兒,在水裡抓舟尾鬥桑龍姑,那人正是南星元。當日南星元裝了一個假面具,因此他那五個兒女全瞧不出,但身形手法卻瞞不過桑龍姑,所以事後,桑龍姑舟上喃喃咒罵“老不死”,也正是這一緣故,南星元每次與桑龍姑或他的兒女相遇,總是帶著假面具,故在彭水之役,採石磯之頃,南玲手鬥親爹,全不知覺。

南星元此來正為那本紫府秘芨,要知他與桑龍姑反目,竟至夫妻如同陌路,其中說來有段緣由,南星元長子南雍長成,此子瀟灑絕俗,清逸可喜,宅心既敦厚至自,人又正派磊落,待他自己年事已高,養晦山中,目睹有此佳兒,老懷自是彌慰,迴心一忖,自己生平作惡多端,如不及早回頭,痛改前非,再幹下去,不但人神所不容,抑也感染及此佳兒,似這璞玉般的兒子,怎忍心令他也學自己模樣,一個人自有了寄託,到得老年,善念自然產生出來,於是去惡向善之志,由斯而興,這也可說是受了南雍的影響。

及至南芝出世,這個像天使般的小泵娘,更是奪天地間毓秀鍾靈而成,那仁慈性格,厚愛誠懇態度,連這雙一向絕狠絕倫的雙親也受影響,桑龍姑一見佳兒乖女之面,邪惡頓斂,也正是這個緣故。

至此,南星元大悟前非,向善的心益切,這在南芝六歲生辰那日,南星元心有所感,乃對桑龍姑道:“過去咱們做的壞事太多,幸天爺不怪責,反賜南雍南芝這對佳兒女給我們,從今後,我們應知自愛,如再不悔改,即世人莫奈我們何,天心也是難容!”

南星元這番話,聽得桑龍姑莫名其妙。

當下,桑龍姑惘然問道:“老頭兒,你這話何來,世上能人都莫奈你何,則何懼於天,嘿嘿,我就不怕什麼天心地心!”

南星元苦口婆心相勸,勸桑龍姑把紫府秘芨交出,遣人入西藏送還紫府掌門,了結這椿樑子,兩下免傷和氣,又勸她安心扶兒育女成人,勿再在江湖上惹甚是非,與赤城山主和解也是美事。

怎知桑龍姑不聽猶可,一聽怒從心上起,登時柳眉倒豎,面挾寒霜,高聲大罵南星元這老不死,幫著外人,欺壓自己,事情也就鬧僵,桑龍姑氣得幾乎動武,幸此時的南星元善念已堅,又知一與桑龍姑交手,必至全家大小皆知,豈不鬧出家庭笑話,更知桑龍姑這婆娘怙惡不悛,也無可奈何,只得由她去,當下,也不與計較,強捺這口惡氣,自回修為之所。

第二天一早,南星元悄然離開天姥山,自往江湖閒蕩,這一別竟是六年,南星元也找到他自己的歸宿,計算起來,這年南芝剛好滿十六歲,在這六年當中,南星元一直未睹此一對佳兒女。

南星元彭水作賈,私心何曾揣料到有如許變化,眇目老婦,方洪與秦九凝一行人等,在烏江窮山之中,寒潭之畔,和桑龍姑與她兒女一番糾纏,這老人自是盡收眼底,只可惜方洪身陷天姥,被史三娘迫落海底,以致玉簫郎君失足墮波等等,卻未嘗得知。

採石磯之事一了,南星元心懸島上,乃揚航急駛,出得海來,計起路程,恰要繞過天姥山的北面,這兒說巧得巧,正是當年南星元與桑龍姑合力追迫史三娘,囚禁那怪婦的所在。

船在浩瀚的海上駛著,一片暮煙沉沉,天是青的,海是藍的,寂寞中帶著詩意。老人步出船艙,舉目一顧,登時神怡心曠,人說登泰山可以養志,那麼出大海可以養氣了,一個胸襟狹隘的人,處身大海,會被這大自然所陶冶,所溶化。但這當兒,南星元已不是個氣宇狹隘的小人。佇立在船首的南星元,他的內功修為是如何深厚,但見他佇立片晌,忽地咦了一聲,只見遠遠有一黑點,隨波逐流在海面飄飄蕩蕩,看來像是一個人,但又不像,因為在暮靄沉沉,遠天迷茫之際,饒是南星元眼力銳利,要看得纖毫可見,已然不可能,何況那個黑點,並非站著,也不似坐著,只是蜷伏一團,渾身烏黑,合著夜空,更是難以瞧清。

南星元初看時吃了一驚,再定睛時,自忖道:“也許是海豹之類吧!”一念才歇,倏地面色大變,因為在這東海之濱,海豹這類動物,迄未嘗見,但見那黑點迅如狂飆,疾如流星,一洩已然數十里,看看便要趕近南星元這艘船來,這時,南星元也瞧得清楚,海面之上,有一塊木板,木板之上,蜷伏一團怪物,盤著兩條腿,黑髮茸茸披腰際,臉如青鋼,一身黑衣裳。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南星元之棄婦,那武功高到頂點之怪婦,但見她蜷伏在木塊上,駛氣鼓浪,口噴黑灰色的濃煙,每一次呼吸,木板即向前急挺,如離弦之矢,一掠十數丈,如此一呼一吸,伴上她口裡的黑煙,往船這邊急趕。

南星元是何等人物,那有不知厲害,一瞥怪婦駛氣登水之術?深明她口裡黑煙,正是歷十餘年來苦練而成的三昧真煙,這是武林中所罕見,南星元焉得不驚,心下尋思:“這賤人在短短十九年光景,竟也練得這般能耐,他日相遇,自己和桑龍姑,恐怕非其敵手,但眼前已然逼近,看她那種鼓浪登水,倍迅舟行,非想方法應敵不可!”同時,南星元心中也覺悽然,要知這老人自痛改前非以後,心地變得仁慈極了,除了大惡難赦的人,他會偶然出手之外,素常裡連蟻蛭之屬,他也不忍傷其生命,一時間,竟也回朔起過去,和桑龍姑迫害史三娘之事來。

這一年距今已經一十九載,桑龍姑在江湖上以八大荒的武林高手,姘上紫府宮傳人紫府魔君,事洩武林,紫府宮掌門大怒,連派十二高手,到中原來堵截收拾這對姘夫姘婦,清理門戶。那年暮春,正是江南草長,到處花香鳥語時節,紫府魔君與桑龍姑泛舟西湖,欣賞湖光山色,聞警大驚,遠下西蜀,在峨嵋山旁,遇到紫府宮派來高手兩人,苦戰之下,紫府魔君伏誅,桑龍姑幸得南星元之助,得脫身遠走天姥,其實當時紫府宮中門人,只顧清理門戶,不欲與中原武林結怨,也不知紫府秘芨落在外人手裡,因是不加趕盡殺絕,由得她給南星元救去,當時紫府宮高手如要下毒手,也不容她活至今天,饒是如此,桑龍姑已身受重傷,到得天姥山後,才慢慢將息療傷!從此更是絕跡江湖!

約摸過了一年光景,紫府宮秘芨被竊的事,才流傳開去,也不知何故,紫府宮竟無暇派人前來追究,僅傳書威鎮武林的赤城山主,也正是方洪今日之祖師爺,那一身殘廢,不能動彈的枯瘦老兒。

赤城山主既是中土武林至尊,南星元桑龍姑兩人雖屬邪派,不是他的門下,但他與紫府宮掌門人有故,這下傳書,實在不能推卻,這隻能說殄除武林敗類,不能叫做清理門戶。武林中向來有個規矩,乃先禮後兵老例,特別是武林輩份較尊的一派宗主,更是不可貿然出手。

這—天,赤城山主得了紫府宮傳書,乃召徒兒女兒商量,他這個徒兒,就是後來江湖中人稱劍魔的辛源鳴,辛源鳴當年剛與赤城山主的女兒結為夫婦不久,尚在師門學藝,年紀不過三十歲,赤城山主的女兒,此時也只得二十七八歲。聞召前來,赤城山主便將紫府宮傳書一節一說,辛源鳴那時血氣方剛,習藝雖未精純,卻是膽氣過人,聽罷便待替下師傅,行此一事。

當下,赤城山主搖頭苦笑道:“辛兒功夫,尚未到家,聞說那妖婦猶不難敵,她的姘夫南星元,實乃武林怪傑,本來是個正人君子,一向俠義是尚,只為那妖婦太迷人了,南老頭一見便著迷起來,才釀成今日之禍。”師徒父女,正商量間,赤城山主的女兒因為是女性,對武林中的女性高手比較注意,忽道:“爹爹,你可知道世上有個叫單嬋的女人?”赤城山主一楞,略略思索,答道:“我怎不知道?單嬋這婆娘正是長白山陰陽老叟七孔邪劍的傳人,爹爹怎會不知,這婆娘也端的武功卓絕,可惜邪門得很,好在她生平惡跡未彰,介乎邪正之間,嘿嘿,要不然,爹早就把她廢了!”

赤城山主女兒又道:“爹你有所不知,聽說單嬋便住在天姥山不遠海面上的一個孤島上,那個孤島,據說是名叫什麼仙靈島。”

赤城老兒詫異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不好端端地在關外,卻到關內來幹嗎?”

他的女兒笑道:“還不是為了南星元的緣故!”這老兒益發莫名其妙,追問什麼緣故,他的女兒淡淡一笑過後,嘆了一聲道:“這都是冤孽,這婆娘與南星元一家原是很熟哩!”當下,便說出一段原委來,這段原委正是南星元、桑龍姑、單嬋、史三娘之間的恩恩怨怨!

原來南星元在未遇桑龍姑以前,曾偕他的妻子史三娘到過關外,那時南星元已屆知命之年,只為內功渾厚,善於修為,望之猶如二十幾歲的青年,況他臉像不惡,有翩翩佳公子之概,在關外一處,偶然邂逅單嬋,這單嬋卻奇醜無比,南星元與她交遊,志在印證武功上面,那會想入非非,怎知這單嬋不見猶可,一見便生愛念,一往情深。事後南星元攜妻南下,這單嬋竟是痴心不息也跟著入關,好在南星元不假詞色,她也只有作單戀而已;史三娘也料到這醜婦難以爭衡,不以為意,反而與單嬋要好起來,親如姊妹。

單嬋對南星元的痴情果能持之永恆,雖知自己尊容不堪承教,但能見一見南星元,承歡於言笑中,於願已足,也不予以苛求,如此這般,單嬋儼然成為南家密友。南星元在西蜀峨嵋山救得桑龍姑,隱藏在天姥山中,初時不給史三娘知道,只偷偷摸摸而已,事過半年,這事卻給單嬋知道了,便約了史三娘前去天姥山找尋南、桑兩人,一見面,史三娘酸氣沖天,不肯干休,一言不合便與桑龍姑打將起來,論功力兩人卻是半斤八兩,難分伯仲,怎料這時的南星元著了桑龍姑的迷,眼見史三娘膽敢追蹤而至,心中發狠,便幫桑龍姑將史三娘趕走,此時史三娘剛巧有孕在身,功力受了影響,只好嗒然退出,那單嬋雖在場,卻是袖手旁觀,不幫哪一方面,因為她既對南星元一往情深,幫了史三娘,誠恐從此便成陌路,又可憐史三娘被人橫刀奪愛,更不忍幫南星元剋制史三娘,就是這麼胡塗一走了之。

兩人離天姥山後,單嬋和史三娘聯袂赴那海上孤島,在仙靈島上生下玉簫郎君南宮化。這已是半年多後的事。

赤城山主聽罷,饒是他這淨心無塵的高人,也自欷太息。當下便道:“閒話休提,咱們談正經的!”辛源鳴仍躍躍欲試,赤城山主最後才道:“我現修書一道,教你往天姥山處走一遭,也好讓你見識見識桑龍姑這婆娘的本領!”劍魔辛源鳴自是不服,赤城山主這封書大意謂:“桑龍姑不該盜他人至寶,著其見書之日,將秘芨交由來人,以便轉還紫府宮掌門,如是不依,後果堪虞”等語。

劍魔辛源鳴辭別師傅妻子,逕取道向天姥山而去,有話則長,無話則短,行非一日,這天已抵天姥山地界。但見面前這座山雖不甚高,卻是形勢陡險,到處丘陵錯縱,很不規則,驟看起來,有如一個八陣圖,辛源鳴心裡暗暗稱奇,難怪南星元這怪物會選得這處棲身,畢竟見識不弱,正行間,只見眼前一亮,在半山之上,在叢峰環抱當中,一處地勢低陷的盆地,盆地上站著兩個婦人,一個相貌奇醜,如同鍾無豔般臉像,另一個卻生得千嬌百媚,白皙的皮膚,襯著酲緋的鵝蛋臉兒,媚眼如絲,令人見了魂銷骨蝕,這美婦人正在吹著一管七孔魔簫,音沉向遐,辛源鳴自高俯望,那簫聲就如在耳旁,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直聽得劍魔神志飄蕩,魂遊六合之外,如醉如痴地愣在當地,呆呆不知身外事。

那簫聲初起,幽幽怨怨,吹到遽時,竟是異聲雜作,銳嘯連起,如天上魔女,紛降人間,齊向劍魔靈魂纏繞,只聽得他,渾身懶洋洋,如入幻境,這,這正是天外魔音!

簫聲一歇,辛源鳴也矍然一醒,一醒過後,便覺渾身冷汗,不由打了個寒噤。肚裡尋思:這美婦人的簫聲恁地厲害,教人聽著,鬥志全消,竟不知身外事。要知劍魔此時功力尚淺,自然一聽便入魔幻,這種魔音,如遇對手功力渾厚,也不要緊,只為它克敵可隨敵意,敵人意高,其魔力跟著增高,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是此意。

劍魔聽得那美婦人對那醜女道:“姊姊,你這七孔神劍果然厲害,不知可否再傳我幾招!”那醜女卻道:“好妹妹,我已把全部技業傳給你啦,再沒得傳哩!你的功力高,心思又巧,能把我的七孔劍化為簫笛,使敵人更難提防。”這時,劍魔辛源鳴心頭一亮,自己妻子那天說起,那單嬋的七孔邪劍厲害,果然不虛,想到這裡,不由雙足一點,飄身便下陡坡,落到盆地上。

美醜二女,頓給劍魔這下從天而降,嚇了一跳。陡地雙雙喝道:“何方小子,敢上天姥山偷聽魔音!”

劍魔心高氣傲,也兀自不懼,亢聲回道:“桑龍姑,我給你送信來啦!”

桑龍姑一怔,自語道:“我這裡與世人隔絕,怎有人給我送信,好小子,你別誑我,須知老孃不是好惹的。”

劍魔傲然一笑,自懷中掏出一封信來,叫道:“桑龍姑,你自看去,我也不給你羅嗦!”桑龍姑接過赤城山主的信看了,不由面上變色,要知赤城老兒威鎮武林,下書挑戰,事情豈屬尋常,不覺愣在當地。

那醜女單嬋此時已挪近前來,與桑龍姑同參信中言語,卻是氣得面色通紅,高聲嬌叫道:“妹妹何必驚懼,赤城老兒武功雖高,有我與南哥哥在,也不懼他!”

桑龍姑先是一驚,繼而卻赫然震怒,嬌聲叱道:“好,他限我見書之日,即交回秘芨,我今借你這小子的口,回報赤城老兒,限他一月之內,親到天姥山來較量,若是俺夫妻輸了,秘芨只管取去,如若不然,嘿嘿,就得瞧我的!”

劍魔也是血性男兒,一聽言語,氣往上衝,他亢聲叫道:“謹如遵命!”說著便待翻身下山。驀地,但聽衣帶飄風之聲,美醜二女已然當路攔住。

劍魔倒退幾步,心上一寒,顫聲問道:“你兩人待要怎地?”

桑龍姑冷冷笑道:“你來得容易,去可沒有這般容易,不留點能耐給老孃看看,就許你走麼!”

劍魔雙眸噴火,怒從心上起,仰天打了個哈哈道:“但請指教。”桑龍姑也不打話,晃身而前,一掌便向劍魔打去,但覺掌風如山,排山倒海而來,功力之厚,劍魔除師傅外,乃屬僅見。急一蟠龍繞步,閃躲開去,心想:“桑龍姑果然名不虛傳!”桑龍姑這番卻不客氣,冷笑說道:“看你有多大能耐,敢在我面前撒野。”

指掌並用,左手巧翻雲,早向劍魔右肩拍去,右手駢指如戟,往劍魔左肋點到,一招兩式,快如閃電,指掌未到,勁風颯颯,已然如刺奔到。劍魔心下一震,急凝神待敵,用了師門專秘奔雷拳法,才卸此兩招,已然渾身是汗。

但聽那桑龍姑咦了一聲道:“果有點小能耐!”說時翻翻滾滾,勢如奔馬,直打得葉落石飛,劍魔見招拆招,見式還式,也不示弱,大約過了二百餘招,劍魔漸覺不支,戰到分際,桑龍姑反手一掌,便把劍魔甩出老遠,坐在地上喘氣。

桑龍姑指著他道:“留你這活口給赤城老兒回信,老孃才用八成真力,嘿嘿,老孃要不手下留情,不怕你此刻,不到閻羅殿報到去。”

劍魔辛源鳴自地上爬起,那裡還敢再言語,晃身一縱,已落下山去,還聽身後陣風吹送來桑龍姑的冷諷熱誚。

回返赤城山,劍魔把前後經過報告赤城山主,赤城老兒這人武功卓絕,但為人持重,聞得徒兒一說,雙眉登時緊蹙,嘆口氣道:“這麼說來,非得我這老頭兒出手不可了。”

半個月後,赤城老兒帶著徒弟女兒,逕取道往天姥山赴桑龍姑之約。赤城到天姥山相距數百里之地,但以他們看來,卻如就在眼前。

三人夜行曉宿,展開輕功,中宵之夜,月朗星稀,把大地澈照能明,但見月光下幾條黑影,如矢離弦,如鳥掠空,這三人正是赤城山主與他一雙徒弟女兒!

大約走了兩天途程,已然到達天姥山地面,辛源鳴一馬當先,在前開路,因貪走捷徑,竟自天姥之北登上。要知同是天姥,山南山北,景物風光,判若雲泥,山南綠草如茵,到處奇花異草,宛如蓬萊勝地;山北卻是怪石嶙峋,寸草不生,令人一望而有幽鬱哀傷之感。

赤城山主正自詫異,南星元在江湖上行走,向以善營巢穴見稱,怎地在這荒涼之處修為,詫異未了,忽聽半山之上,殺聲四起,中間夾雜婦人尖銳叫喊,微微一怔,向兩徒弟打個眼色,身形一跳,已逾十丈,瞬即已抵音響發生所在,只為大石所蔽,聲音發自石後,乃飛身轉過大石,但見遠遠一對男女,正在追殺一個婦人,這婦人身著黑裳,背上負著一個幾個月大的孩子,一面抵擋,一面往山下疾退,那對男女兀是不捨,銜尾追到,旁邊又見一婦人,相貌奇醜,似在勸架。

劍魔一瞥,不由失聲叫道:“桑龍姑這婆娘在追什麼人?”

他的妻子卻全認得,對赤城老兒道:“爹,他們就是桑龍姑和南星元,那被追的正是史三娘,醜女卻是單嬋。”

赤城老兒略一猶豫道:“你不是說史三娘遠赴海島,怎地卻在此處出現!”原來當日南星元與桑龍姑只迫走史三娘,沒有驟下殺手,以南星元來說,也非什麼立著好心,而是他明知史三娘肚裡有了孩子,要存南家這點血脈,所以才放過了她,誰知史三娘生下孩子之後,已數度渡海登山,到天姥來找南、桑兩人理論,每次來總給打走,這回與單嬋同到,南星元殺機已布,桑龍姑已是不容,故而才連下殺手,務要將她除去。

這時,那史三娘已然險象環生,看看便要遭其毒手,赤城山主,皺一皺眉,低聲道:“待我救她一救!”語聲未落,人已提氣橫空,逕奔鬥場。桑龍姑與南星元兩人此時齊齊追到史三娘身旁,各遞一掌,硬要將史三娘斃在掌下,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南、桑兩人,齊齊疾退數步,他們兩人打到的掌,已給赤城老兒左右開弓一式抵消,掌風一經碰上,彭的一聲,南、龍兩人就給較了下去。

史三娘如狂如癲,毛髮披肩,狀極可怖,趁南、桑兩人一退之際,已然滴溜溜地往北山直奔下海,這史三娘武功本來不弱,只因才產子不久,真力耗去不少,二因南、桑連手,縱是高手,也難抵擋,史三娘將到山腳之際,忽掉頭叫道:“恩公留名!”單嬋一旁笑道:“這老兒便是赤城山主!”史三娘哦的一聲,尖聲道:“我記住了,赤城山主救我的兒子!”話聲才落,人已奔到海濱。

到得海濱,史三娘把背上孩子解下來,交給單嬋,悽然道:“妹妹,乞念你我一場交情,親逾骨肉,我這條命恐怕再不保了,就此請別,這孩兒望你好好看顧則個,長大了好教他為娘報仇雪恨,我死之後,銜環結草,定報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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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29: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回:冤家早晚要聚頭

單嬋目睹此情此景,也是慘然,勸道:“姊姊何不同赴海島,慢慢再作計較!”要知史三娘這刻五內有如刀割,只要親生骨肉性命無虞,自己只求速死!當下,長嘆說道:“看今日冤家和那淫婦的情景,似是非把我置諸死地而後快,好妹妹,愚姊求求你行些好事,答應我吧!我意已決,死而無憾!”

單嬋見史三娘死志已堅,也不再勸,帶了孩子,黯然下舟,揚帆而去。

再說南、桑二人給赤城老兒掌力震退之後,各各一怔,瞬即聽得桑龍姑怒吼一聲:“赤城老兒,我們家事何煩你費心!看掌。”衝前便要遞式,南星元為人較為深沉,一怔過後,就手一扯,把衝前的桑龍姑拉了回來,嘆道:“算了吧,那賤人已經走遠了,待這裡的事了結,再赴海島找她,料那單嬋也不能給她庇護!”桑龍姑這才忍下口氣,仍是恨聲不絕。

南星元不愧武林怪傑,武功既高,火候極夠,當下,臉色微沉,朝赤城老兒三人一拱手道:“赤城山主的威名,在下久仰,多蒙垂顧草廬,蓬蓽生輝,老前輩日前傳書,要取紫府秘芨,不知從何說起?”

赤城山主微哼一聲道:“南大英雄蜚聲武林,竊據他人武技,這也不知從何說起!”

桑龍姑一旁聽了大怒,尖嗓大呼:“什麼竊據不竊據,這是紫府宮傳人甘心情願送我,那在何話可說,要你這糟老兒到來咕嘰羅嗦!”

赤城山主也不動怒,倏自懷中取出一張彩色箋章,沉聲道:“桑龍姑,你須知當年紫府宮傳人,背叛師門,犯了戒律,這才喪身在峨嵋山下,紫府宮高手,因不知你竊去秘芨,又因只顧清理門戶,所以才饒你一命,現在這事已然傳開,紫府宮掌門不以老朽無能,委以重託,這番替人行事,也怨不得我老朽,你自瞧去!”語已,手中箋章一揚,但覺一道彩霞,往桑龍姑前面奔到,雖說是薄薄的一張紙,但經赤城老兒運勁送出,直似一塊利鐵。

桑龍姑聽風辨器,不敢硬接,大袖一揮,往那箋章拍下,但聽嗤的一聲,大袖竟給箋章劃開一道裂縫,一瞥不由咋舌,這才接到手中,與南星元一展讀,臉色大變。這箋紙暗記符號,筆跡印章,一點不假,分明正是紫府宮傳人所用,桑龍姑與紫府魔君相戀有年,那得不知!

桑龍姑老羞成怒,氣得哇哇怪叫,兩下里便說僵了,當下,便依諾言,攀上絕頂,比劃武功。

天姥山絕頂,卻非巒峰峭壁,而是一片平地,臨山眺望,倒是風光絕俗,但各人懷著惴惴戒心,誰也無欣賞這一絕妙景緻。赤城山主以武林輩份之尊,不願單打獨鬥,定要桑龍姑南星元兩人合力鬥他。

桑龍姑歹毒非常,心下自語:“這老兒劫數到了,待鬥到他心志迷惘之時,再使魔簫克敵,那麼,何敵不摧,何強不破!”心念一定,不禁得意之色畢呈。

三人果然在絕頂之上,像走馬燈般地對掌廝拚,直打了一日一夜,兀是高下難分,論功力自是赤城老兒略勝一籌,但桑龍姑雖弱,加上一個武林怪傑南星元之助,形勢又自不同,因此久戰之下,也無結果。

辛源鳴夫婦,則因赤城老兒叮囑在先,不欲群毆取勝,有失盛譽,同時也知赤城老兒功力絕世,斷無輸給對方之理,因此也惟有袖手旁觀,不加入戰鬥。

三人打到第二天,黃昏日落,桑龍姑和南星元勉強鬥來,也自艱困異常,赤城山主一招一式,挾著凜冽渾厚勁風,勁力彷如碎金裂石,初打時猶能支持得起,時候一久,高下已自分明,看看便要敗落。

百忙中桑龍姑忽地對南星元使個眼色,低語一聲,驀地掣出魔簫,往唇上便吹,只由南星元一人撐住局面。

辛源鳴一瞥,不由一震,急口叫道:“師傅留神,那女魔頭的魔簫來了!”說時遲,那時快,辛源鳴的亢聲一呼,竟給桑龍姑的急遽高亢尖銳的簫聲所蓋,赤城山主聞如罔聞。要知半月之前,桑龍姑初試魔音,功力與目前相比,相去何止十倍,況兼試簫之時,並非應敵,只是小試而已,饒是這樣,已使劍魔如痴如醉。這番對著赤城老兒這武林至尊,豈敢怠慢,當下,簫聲一響,便遏行雲,只見天愁地慘,如臨風暴。赤城老兒心下一抖,真元已漸消失,急忙強攝心志,欲待再鬥,又聞簫聲悠揚,這時卻如仙樂臨凡,仙女繞身,六神幾至不克自持,迷迷惘惘,任從宰割。

桑龍姑一簫吹罷,倏地飄前,兩掌一翻,狠狠拍向赤城老兒的“啞門穴”與“精促穴”,快如電掣,赤城老兒此時神志已迷,不能防備,只聽得悶哼一聲,登時倒下,只為被點二處,俱屬人身要穴,被拍中的人,不死也成殘廢,幸虧赤城山主一派武林宗師,尚不致命,饒是如此,也已成為殘廢,全身軟綿綿,癱瘓起來,無法運動鼓氣。

赤城山主一倒地,桑龍姑臉容冷穆,兇光外露,殺機立布,手中魔簫一擺,便要取他性命,桑龍姑身形才動,乍見眼前兩條黑影,倏地撲到,齊齊發掌,擊向桑龍姑,這兩人正是這赤城山主的徒弟辛源鳴夫婦,桑龍姑看看便要得手,橫裡竄出這兩小輩來,心頭登時大怒,手中魔簫,三十六路落花簫法,便待展開,要知赤城山主功力,實高出桑龍姑甚多,方才桑龍姑合南星元二人之力,還不能打成平手,兀自處在下風,後來才用邪門手段,使赤城老兒著了道兒,赤城老兒的徒弟武功雖次一等,也非庸手,尤其是赤城山主的女兒,功力非常深厚,比起劍魔,要高出十倍,此刻二人眼見師傅爹爹倒地重傷,奄奄一息,五內立如刀割,悲憤交集之下,豁出性命相搏,自不待言。但見巨力掌風陡起,迫得桑龍姑秀髮飄飄,往後疾退。此時救人要緊,赤城山主女兒掌退桑龍姑之後,乍聽他丈夫叫道:“你抵擋一陣,我去救爹!”

話聲才落,已然猛向地上一俯一摟,把赤城老兒軟綿綿的身軀揹負而起,便待往山下闖去。

桑龍姑氣紅了眼,尖聲銳叫:“星元哥哥,你怎不動手,放著大好機會不幹?”南星元在辛源鳴夫婦雙戰桑龍姑時一直袖手旁觀,他本非大惡的人,只為給桑龍姑色相所惑,墮入魔道,適間驟見桑龍姑出毒手,點倒赤城山主,似這一代武林宗師,竟毀在自己妻子手裡,心中也自驚懼不已,一時間怔怔站著。桑龍姑這一嚷,南星元從沉思中驀然醒覺,但見他也不助拳,還是惶然站著,搓著兩手,皺眉應道:“桑妹妹,算了吧,赤城老兒既洩了氣,諒這兩個小輩,也做不出什麼來!”

桑龍姑這婆娘,手狠心辣,惟最聽南星元的話,大抵人類都是如此,在熱戀中總覺對方處處可愛,桑龍姑初姘南星元,自己一條命根兒,也是南星元給她拾回來,一聽南星元的話,不由一怔,戛然止鬥。

赤城山主女兒獨鬥桑龍姑,本覺難以支持,桑龍姑一收招,她正好趁此收手,以圖後計。身形倏然疾退,退到丈夫身旁,並排站著,低聲問道:“爹爹怎麼啦!”辛源鳴悽然道:“他老人家已成了殘廢啦!”熱淚急湧,已然語不成聲!

這場面,霎時僵著,忽聽桑龍姑仰天朗朗長笑,聲尖而銳,直似夜梟,宛如鬼啼,聽得辛源鳴夫婦,齊齊打個寒噤。桑龍姑一笑過後,掉頭問南星元道:“星元哥哥,你瞧這事怎辦,斬草除根,殺人殺徹,免得日後生禍!”南星元搖搖頭道:“算了吧,我早就說過,諒這兩個小輩,也難為害我們,赤城老兒已成殘廢,再沒能耐來囉嗦我們了,放他們走罷!”

桑龍姑陰陽怪氣地叫道:“你這兩個小輩聽著,姑奶奶體上天好生之德,現在不殺你們,諒你等有多大能耐,敢到天姥山來撒野,索什麼紫府秘芨?還不給我滾!”

劍魔辛源鳴,為人心高氣傲,怎咽得下這口氣,亢聲回道:“桑龍姑,你狂什麼,青山綠水,總要報此毀師之仇。”

桑龍姑一聽便有氣,傲然道:“好大志氣的小輩,我也不屑跟你鬥,好,你等回赤城山,收個徒兒,好好的調教,二十年後,叫他到天姥山來,那時,我的兒子也長成,就叫下一代比劃比劃,如你的徒兒勝了,姑奶奶自當將紫府宮秘芨交出,還送一服‘解魔藥’給你爹醫治,要是再輸了,嘿嘿,今生休再提起。”

辛源鳴還沒答話,他的妻子已然搶著發話,語帶悽酸,悲憤叫道:“桑龍姑,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全依你,二十年後今日,再到天姥山來領教!”

桑龍姑又是陡然敞聲狂笑,在笑聲朗朗中,辛源鳴夫婦兩人,揹負赤城山主,已然疾奔山下,遄返赤城。

劍魔辛源鳴夫婦一走,桑龍姑驀地想起一事,當下,對南星元道:“我們只顧對付赤城山主那老兒,倒忘記收拾那賤人,又給她逃過這一關!”

南星元笑道:“她還能逃到那兒去,要不是到仙靈島與單嬋在一起,還有何去處?”

桑龍姑餘怒未息,陰陽怪氣道:“星元哥哥,你放著這賤人不理,終生後患,我又不依哩!”

南星元苦笑道:“憑她那點能耐,放了她又怎會有後患!且休多慮。”

桑龍姑尖聲嚷道:“話可不是這麼說,你知那賤人練的是那一門功夫?”

南星元一怔,詫然問道:“我怎會不知道,她練的是混元一氣功,你問這個做甚?”

桑龍姑叫道:“對了,那賤人正是練這門功夫,聽說這門功夫一練到登峰造極,可殺人於無形,也不用什麼拳法掌勁,刀槍劍戟一應兵刃,在練成混元功的人看來,何異兒戲,你知道就好,我耽心的乃是那賤人把混元功練成,到那時,你我都非其敵。”

不言則已,一言南星元心下猛地警覺,暗道:“我怎這般胡塗,斬草除根,此其時了,還虧桑龍姑乖覺,嘿嘿,要不然,豈非後患無窮。”心念一定,臉容頓整,對桑龍姑道:“你不提起,我倒忘了,但現在那賤人去遠,要追也來不及!”

桑龍姑悻悻地說道:“都是你假慈悲,不把赤城老兒殺了,可恨這老兒,要不是給他一阻擋,那賤人至今還有命在?為今之計,我和你趕到仙靈島,會一會單嬋,要她交出人來,如不肯交,我們只好硬幹!”

南星元皺眉道:“那賤人要真是逃赴仙靈島,這倒是麻煩事,你可知那單嬋是哪人門下!”

桑龍姑忿然答道:“唉,你這人越來越胡塗,我們朝夕與單嬋相處,那裡不知她是關外長白山陰陽叟的傳人!”

南星元嘆道:“那單嬋的功夫也委實扎手得很,你我雖不懼她,若加上那賤人,一時要取勝也不容易,何況那單嬋與我等並無過節,何必再結這檔樑子!”

桑龍姑說道:“只要你肯出面,那怕單嬋不肯交人,哼,誰個不知,那醜婆娘對你怪有意思呢,迢迢長途,自關外一直跟到這兒,算來也該五年了。”言下酸氣橫溢。

南星元尷尬一笑,倏而臉色一沉道:“桑妹休要取笑,我們談正事要緊。”

兩人商量了好一會,終於決定往仙靈島一走。回到居處,第一天,南星元正要就此駛舟出海,忽覺渾身熾熱異常,待要尋覓桑龍姑,四邊回顧,卻是不見人影。放眼前望,但見居處對面,一個山洞裡發出陣陣濃煙,挾雜著星星火焰,激射而出。

南星元猛然心動,便向對面山洞走去,一邊走一邊叫著桑龍姑的名字,只聽得桑龍姑那尖曳陰陽怪氣的嬌聲,發自洞裡,應道:“星元哥哥,我變了主意啦,暫不找那賤人算賬,待得三個月後,再到仙靈島不遲!”

這時,南星元已走進洞裡,只見這個山洞非常敞闊,方圓數丈之地,洞裡也乾淨異常,中央放著一個火爐子,爐子下面,火光熊熊,火色已然靛青,看來火力甚強,桑龍姑蹲在一旁鼓氣猛吹,心中好不詫異,一再詰問,桑龍姑只顧鼓動火勢,兀是不理,待得半晌,忽見桑龍姑陡地回身,一瞥南星元已在身後,怔了一怔,俯首道:“你怎知我在這裡?”

南星元心中又是一奇,剛才分明是她應的話,他不過循聲而來,怎會不知她在這裡,何況近在咫尺,熱氣蒸人,火焰又向洞外四射飛出。南星元正自楞在一旁,又聽桑龍姑自語道:“對了,你那能不知,哎喲,這熱氣又把人引來了呢?”

要知桑龍姑此時正在煉五金之英,全神貫注,對旁人說話固聽不到,即人到身後,也渾然無覺,方才她那話聲,乃是自語,並非衝著南星元答話,卻是巧合得緊,竟成一問一答。

南星元楞了一陣,瞬也恍然,知道桑龍姑那時全神貫注,什麼事兒都聽而不聞,此刻工夫似是已告一段落,不由問道:“你在幹什麼?”

桑龍姑幽幽一笑道:“這玩意是單嬋教我,煉什麼五金之英,煉成之後,這種鐵之精英,堅逾任何鋼鐵,製成兵器,不怕什麼寶刃利劍,將來我們第一個孩子出世之後,我就準備用這種精英制成一種奇門武器給他使用!”

南星元雖入魔道,正心未泯,不禁雙眉一皺,說道:“你既得紫府秘芨,我們就好好修為,何必再用此種邪門東西?”

桑龍姑笑道:“它雖是邪門,卻比正門厲害得多,將來你就知,單嬋還授我一個什麼五蛇,假如將來我們有了五個兒女,每人就教他一門,正好克敵,雖是邪門,也不要緊。”桑龍姑這話後來卻是應驗,困鎖史三娘於北山深淵,用的也是五金之英,若非方洪那柄靈龜劍,史三娘那能輕易撤出身來;桑龍姑後來也果生下五個兒女,分黑黃紅白藍,每人分衣一色,各擅一門奇門武器,這五種奇門武器,俱能發出異聲,或作魔音,或奏仙樂,或成天籟之聲,或為幻象之響,不一而足,這是後話。

當下,桑龍姑又道:“這五金之英三月後便可煉成,每天要用罡氣吹出一個時辰,剛才我正運著罡氣,對爐吹噓,因此你來到身後,我也不知道!”

南星元道:“那麼你剛才說要暫放過那賤人,就是這個意思?”

桑龍姑一楞,隨又恍然,點了點頭。自此,桑龍姑每天依時煉爐,光陰荏苒,忽忽又過了三月,這天桑龍姑按照天罡,將爐一謁,果見爐裡,一大塊烏溜溜的似鐵非鐵之物,取了出來,卻是沉甸異常,倍重凡鐵,南星元也在一旁觀看,嘖嘖稱奇。桑龍姑把這般五金之英取出,正待用來打造一般武器,思量之間,突覺肚子疼痛,有如繩絞,心下明白,對南星元道:“星元哥哥,快給我燒水去,我,我,就快臨盆了。”

南星元一喜,趕忙跑到外邊,水剛燒熱,已然聽到裡面哇哇嬰兒啼哭之聲,啼聲嘹亮沉宏,一聞便知英物,心頭喜上加喜,捧了熱水,急腳入內,替孩子剪臍洗澡,忙個不休,桑龍姑則臥在床上,安詳渾若無事,要知桑龍姑內功渾厚,生產孩兒之事,直似母雞下蛋,也不覺苦,只為剛才耗去真力不少,此刻閉目運氣,調息內元。這個孩兒,也正是南桑二人第一個兒子,那溫文爾雅,仁心篤厚的南雍出世。

南星元正調弄孩兒,樂個不休之際,倏聞屋外,聲聲冷笑,那笑聲極其淒厲,充滿了哀怨恨毒調子。南星元心頭一顫,正待出外看看,但聽床上沉睡的桑龍姑,眼兒一睜,低聲呼道:“我們不去找她,那賤人自己尋上門啦!”

笑聲過後,那人冷冷道:“冤家淫婦,還不出來受死,待我打進去麼?”這聲音是個女人,這女人正是史三娘。

原來史三娘月前被南星元桑龍姑雙雙迫到海邊,把兒子南宮化交託單嬋撫養,自己始終未離天姥山,原因自知雙拳難敵四手,一再忍耐,便在北山一個石洞中,潛伏練功,氣功已達火候,自覺可與兩人一拚,這才跑了出來,史三娘為人深沉,做事絕不浮躁粗暴,當日被迫,神智紛亂還有可說,經此三月靜修,卻已大大不同。曾經幾次夜探南山,窺視南星元桑龍姑動靜,那時桑南二人只顧煉那五金之英,而這史三孃的氣功也已有了火候,來去如風,故兩人全不覺著。

這天,史三娘已然在屋內窺伺,聽得桑龍姑猛然大叫肚疼,已瞧料幾分,接著南星元出外燒水,史三娘本可藉這機會潛入,把桑龍姑毀了,繼聞屋內嬰兒哇哇叫聲,猛可裡一愣,狠心登時一斂,她自己的孩子也正在萬險中給人帶走,自己未來生死未卜,萬一不幸,孩子還不孤苦伶仃,推己及人深深倒抽一口涼氣,就因這一念之差,竟留下終生之恨。

史三娘正猶豫間,心頭忽然又一轉念,這賤人怎能放過,今日大好機會,如不報仇,將來也必禍貽己身,這轉念間,南星元已燒了水返入內室,形勢陡變,要再潛入也來不及,又恐遽爾而進,變生不測,乃在門外叫陣。

南星元低嘯一聲,呼地一聲,便穿窗而出,到得屋外,已然見史三娘影綽綽地當地而立,目蘊怒毒,精光四射,南星元暗吃一驚,看來這賤人一別三月,武功又精進不少。

史三娘一見南星元,嘿嘿一陣冷笑,笑得人膽顫心寒,笑聲才落,悽然叫道:“冤家,今日是你死日已臨,待我先殺了你,再收拾那淫婦!”

南星元是何等人,與史三娘多年夫婦,豈不知她的功夫如何,那有懼怕之理。猛然叱道:“好個不怕死的賤婦,三月前已然放過你,還不遠走他方,找處地方藏起,反而前來找死,哈哈,你既來,休怪我手下無情。”

南星元身形驟起,望空一掠,雙掌一分,便向史三娘胸前推去,但見勁風如浪,颯然奔到,史三娘志在拚死,也自不懼,既不閃避,蟠龍繞步,雙足略移,左右兩掌已然迎上,但聽蓬然一聲巨響,南星元功力雖比史三娘高出少許,只因身子懸空,不好使勁,猝被碰上,猛可裡暴退十來步,直震得兩臂痠麻,好不難受,可是史三娘也不好過,給南星元一震,登時胸口作悶,滾出丈許,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來。

南星元一招猶未得手,心頭大怒,陡地拔身,直似大鵬掠空,伸開一手,便自史三娘頂上抓去,史三娘氣功已成氣候,吐了口血之後,強攝心神,調勻內元,一瞬已然恢復,此時又見南星元身子橫空,指爪已到,來勢比剛才越發兇狠,不敢怠慢,回身一避,劈空打出一拳,要知史三娘練的是混元一氣功,內力也非尋常,南星元一抓不著,倒覺拳風如排山倒海而來,震得兩邊沙石紛飛,不由倒抽一口涼氣,橫空裡硬把腰肢一扭,斜斜飄下,才避過史三娘這一劈空拳,史三娘第二拳又來,拳式連綿不絕,所使的雖不見有何新穎,南星元與她多年夫婦,對她家派拳法,早已瞭如指掌,惟史三娘出拳雖普通,卻是挾著無窮勁力,拳風虎虎,南星元已然知她氣功鼓拳所致,看來史三娘之混元一氣功雖未臻登峰造極,卻也功力渾厚。

史三娘悲忿欲絕,以性命相搏,每一出拳,俱以上乘氣功,集一生內力打出,威力自不可侮,饒是南星元稱為武林怪人,一時間卻也奈何她不得。兩人倏分倏合,白光黑影,纏做一團,瞬即已過百來招,兀是勝負未分,南星元心頭漸覺煩躁,掌法一變,輕如飛絮,重若泰山,一招一式,竟是不成章法。

史三娘一見,嘿嘿冷笑,見招拆招,飛絮來勢,消以輕風之掌,泰山壓到,還以金剛之拳,越戰越勇,竟不把南星元放在眼裡。南星元屢屢變招換式,試過好幾套武林絕學,還是徒勞無功,正自心頭鬱怒之極!

兩人打得熾烈之時,屋裡小窗正站一人,翹首凝神外盼,只見她眉尖緊鎖,怔怔出神,這人正是桑龍姑,方才南星元一竄出窗,她也自床上支撐而起,待得南星元史三娘交上手,她乃倚窗托腮觀戰,此刻見南星元久戰無功,自己猶在產後,不便出外助陣,只在一旁乾焦急。

過了半晌,桑龍姑咬一咬牙,對窗前叫道:“星元哥哥,請留神,我來了!”驀地回身,轉到床前,掣起魔簫,納了一口真氣,緩緩地踱出鬥場。要知桑龍姑功力甚強,昔年未得紫府秘芨,已然名列八大荒,這番雖在產子之後,真元稍耗,也不妨事,只是不宜出手動武而已,若說吹起魔簫克敵之事,仍可奏其功。

桑龍姑幽幽前行,到得門口,半身斜倚門檻,嘴角先噙冷笑,觀看了一會,手中蕭朝唇邊一放,登時魔音靡靡,響遏行雲,初時如暴風急雨,異響雜作,倏而聲調低沉,有如厲鬼夜泣,一忽兒又是仙樂交揚,一忽兒又如千軍萬馬。

史三娘正當凝神應敵,猶不在意,及聞魔音,心頭乍覺煩悶異常,心知魔音厲害,正待淨明靈臺,鎮懾幻心,已是遲了,頓覺渾身懶洋洋,渾忘身前捨生忘死搏鬥,初時猶能力挽狂瀾,以拒來敵,及後由幻生魔,愣在當地,與南星元一往一來,全處被動,但也不曾被他擊倒。

乍聞一聲銳嘯,挾著冷冷語音:“你捨不得下毒手,等我來,讓開去!”南星元未及收招,眼前人影已到,魔簫狠狠指向史三娘,就在這一剎間,史三娘慘叫一聲倒地。

南星元天良未泯,史三娘雖中魔音,功力已失,南星元念在以往夫妻情份,久久未下殺手,這情景卻給桑龍姑瞧得清楚,陡然震怒,魔音一歇,人已躍至場心,遽下殺手,魔音方歇,史三娘人也醒覺,但已不及閃避,迷穴給桑龍姑點中,頹然臥地。

史三娘一經倒下,桑龍姑呵呵狂笑,南星元神色黯然!桑龍姑尖嗓大叫:“還不快收拾這賤人,要我動手麼?”南星元驀然驚覺,躊躇再次,欲下殺手猶止,顯然他內心痛苦,為情為欲,竟然惹來這般孽障,面上也不自覺流露出萬分無奈之狀。

桑龍姑經過這陣簫聲,耗去真元又是不少,惟恐傷及內臟,急就地盤膝,運氣周天,一時無暇去殺史三娘,氣血調勻停當,睜開眼來,一瞥南星元這般情景,不由酸怒攻心,就地飛身躍起,魔簫朝著史三娘當頭便待砸下,這砸好險,如給擊中,頭顱定當分裂數塊,腦血立要濺在當地。

桑龍姑身形只一動,斜刺裡颯風奔到,魔簫剛距史三娘頭顱不及半尺,已然給一人橫肘一撞,跌出數尺開外。桑龍姑一愣,定睛看去!救史三孃的人原來正是南星元,不禁心頭赫然震怒,大叫道:“臭男子,你待怎地,難道反幫那賤人不成?”

南星元一時得手,再也不敢怠慢,深深對桑龍姑一揖到地,溫言道:“桑妹休惱,這賤人雖可惡,罪未致死,就請桑妹高抬貴手,免她一死罷,以免日後江湖上人說咱們夫妻不是。”

桑龍姑餘怒未息,杏眼圓睜,咬牙切齒,還是不依,南星元再三苦苦相勸,方將桑龍姑勸下,怒氣暫消。當下,桑龍姑恨恨道:“死罪可恕,活罪難饒,也罷,這賤人既恁地可惡,讓我想個法兒,折磨她個夠!”

南星元這才放心,不好再作庇護,袖手一旁站著,桑龍姑俯下身去,蹲在史三娘面前,但見她十指如鉤,先在史三娘兩邊的琵琶骨一捏,勒的一響,史三孃的琵琶骨登時變成粉碎。一捏過後,桑龍姑意猶未盡,再在史三孃的手腳兩脈,那接駁筋脈之處,連捏幾下,已然把史三孃的手筋腳筋,全給毀斷,故方洪後來在一線天深淵裡所見的史三娘,四肢軟垂,不能運用,就是這個緣故。要知練武的人,最忌琵琶骨給人毀斷,如毀斷則武功盡失,人也殘廢,何況手腳筋脈盡斷,再強武功,也無能施為了,桑龍姑為人歹毒,竟一至於斯。

南星元旁立觀看,也自黯然傷神,從這時起,就對桑龍姑已存厭惡之意。

桑龍姑把史三娘弄成殘廢,尖嘯一聲,得意之至,才將史三孃的暈穴解開,不解開猶可,一經解開即痛苦萬狀,但見史三娘輾轉當地,如同萬蛇噬心,全身脈絡疼痛無比,霎時又暈過去,看得桑龍姑心花怒放,戟指聲聲大罵賤人。

史三娘醒來時,已然見腰間拴著一條巨鏈,鏈長可達十丈,身處一個黑漆漆的深淵裡,深淵之中,微露一線曙光,仰首望去,只見淵之兩旁,峭壁陡立,高插入雲,怎瞧也瞧不清,這所在正是一線天,方洪救母,苗金鳳給赤煉人魔囚禁之地。

史三娘強忍痛楚,用口試咬身上巨鏈一下,但覺此物非金非鐵,堅韌異常,正是桑龍姑所煉,預備用來作邪門武器,將來給她的兒女使用的五金之英,不禁又是一陣失望。

此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無可奈何,只好忍著酸楚,偷生下去,史三娘氣功已有火候,天天運氣療傷,過得幾天,殘廢雖未能療好,但痛楚已止,心中反而安定下來,幸虧練這混元一氣功不比凡常武技,人雖殘缺,只要丹田內腑不傷,仍可照練無礙,這麼竟造成了史三娘後來那絕頂氣功,成為武林罕見高手。

史三娘洞中無歲月,外邊光景,一概不知,但覺一寒一熱,瞬即已過五個寒暑,心中計算,交給單嬋手裡的孩子,今年也該六歲了。此時史三娘氣功已達登峰之路,她正在練混元一氣功之最高境界,三昧真火,在真火未成之前,先得練出真煙來,三昧真煙雖不及三昧真火之厲害,在這時,世上任何高手,恐也非其敵,只為身上所拴那五金之英煉成的巨鏈,非利器所可鑿開,若非把真火煉成,豈非被囚終世,但這真火也非朝夕所能致之事,非整整二十個年頭,不能成功!

這一天,史三娘依時練功之後,枯坐洞中,思潮起伏,她的氣功大有進境,但她的脾氣也跟氣功一般,越來越乖僻,竟是有點不近人性的田地。猛可裡,忽見洞外人影一閃,史三娘此時性情,已恨極人類,特別恨男人,乍見人影,只見她身軀陡然疾射,譁喇喇的一聲響,人已射到洞外,但見身前一聲哀鳴,一個細瘦苗條的怪人,一身道裝,兩眼火紅,露在兩袖之手,更紅的發赤。

史三娘怒火驟發,鐵鏈譁喇喇便向那怪人掃去,如給掃中,非當場斃命不可,奇怪史三娘鐵鏈剛到那人腰際,倏地疾退,一收一發,快捷絕倫,看得那怪人目瞪口呆,怔怔地說不出話來,要知氣功練到爐火純青的人,以意克敵,擊無不中,要收要發,任憑意之,倒非難事。史三娘揚鏈將到之際,才瞧清那怪人渾身鮮血,倒在地上喘氣,要知史三娘此時脾氣雖然乖戾,因為自己歷盡萬劫,見了身受重傷之人,頓生狐死兔悲之念,不管好人壞人,總下不得手。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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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8 12:30: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回:初露鋒芒

史三娘倏退之後,怪叫一聲,這一叫,洞中彷如起了焦雷,直如山嶽震撼,那臥地怪人又咽了口涼氣,更發出乞憐目光。一吼過後,史三娘喝問道:“你是什麼人,到這裡討死麼,難道不知這地方是老孃所居。”

那怪人身上一抖,幽幽道:“多多冒犯前輩,貧道為仇所迫,請前輩庇護,江湖上人稱赤煉人魔便是在下了。”

史三娘反覆念著:“赤煉人魔,赤煉人魔!”她顯然從未聽過這個名字,只有那赤城山主,才銘刻在她的心坎上,赤煉人魔是什麼人呢?她困惑了一回,又問道:“是什麼人把你打成這個樣子。”語音已顯得溫和了。

赤煉人魔兩隻火紅的眼珠兒,轉了幾轉,低呼了一聲:“劍魔,奔雷神劍!好厲害的劍魔。”忽而又自顧怪聲大笑起來:“好狠毒的劍魔,你雖把我殺個半死,但你卻換得殘廢,哈哈!”

不錯,這人正是與方洪有殺父囚母,不共戴天之仇,與他師傅辛源鳴有廢體之恨,那萬惡的赤煉人魔。他確敗在劍魔的奔雷劍下,從劍下九死一生逃出性命來!

話說回頭,當日天姥山赤城山主索紫府秘芨不成,與南星元桑龍姑一語不合鬥將起來,為魔音所惑,走火入魔,給對方弄成殘廢,由他女兒揹負回山。要知赤城山主乃武林中一派宗主,功力豈比尋常,只為一時不慎,才著人家道兒,這一回山,不久神智恢復過來,試伸動手腳身軀,但覺軟綿綿,無從著力,已知自己半身癱瘓,成為一個殘廢人了。心中大驚,急閉目運氣,一周天過後,始知憑自己數十年精純功力支持,幸好氣功未失,但從此已然不能練武,以後只好在氣功這方面進修,也心知桑龍姑的魔音厲害,氣功再強,也是枉然,想到這裡不禁黯然神傷。

偶然睜目一瞥,乍見自己被放在自己住所,精舍中的一張床上,女兒徒弟,侍立一旁垂淚,不由心中一酸,叫道:“你兩人且過來,我有話吩咐!”

辛源鳴夫婦乍見師傅爹爹,悠悠醒轉,也自大喜,急上前問安,聽候吩咐。赤城山主長嘆一聲,喟然道:“老夫這番錯了主意,鑄成終生大恨,桑龍姑那婆娘魔音如此厲害,你等兩人,可有什麼法兒克住?”

辛源鳴夫婦面面相覷,一時不知作答,赤城山主,卻不理會,自顧喃喃道:“音生幻,幻入魔,魔迷本性,人生無相,魔不得入……”過了半晌,只見赤城山主越念聲調越低,驀地,嘴角微微掀動,低嘆一聲:“罷了,要把內功練到心念在敵,聲色皆無,乃不著相,可克音相已不容易,何況要練到靈臺空明,不染一塵,報仇之事,今生休提!”語訖,雙手連揮,叫辛源鳴夫婦退出。

辛源鳴夫婦不知他在攪什麼鬼,也不敢問,只因他的女兒,骨肉情切,忍不住噙眼淚問了一聲:“爹爹,你沒事了!”

老人雙眸微閉,輕應一聲:“性命不致丟了,只是此後廢人一個。”語音酸楚,不忍卒聞。

他的女兒聞言,淚珠紛墮,也是無奈,只好和丈夫退出。一宿無話,到得翌日,夫妻兩人,照例前去問安,卻見老人安詳如恆,並無異狀,此時心才放下。

忽忽又過半月,一個晚上,天氣奇熱,烏雲密佈,大地一片暗晦,似是暴風雨即至之前奏,果然不久,但聽天際,遠遠傳來陣陣轟隆之聲,頃間焦雷起自赤城,一聲巨響,直震得萬山迴音,嗡嗡不絕。

就在此時,床上老人,四肢垂癱,只一截身軀,枯坐床上,老人雙眸放出異彩,嘴角不斷抽動,已然浸入沉思,這時他的神態,顯然出現興趣喜悅之色。霎那間老人口中,唸唸有詞:“靈臺空明,心定摧敵,要練不易,以音克音,以正制敵,何敵不敗!”老人念罷,竟是一聲長笑,隨後又叫道:“辛兒快來!”

劍魔夫婦,這時也正為焦雷驚醒,已然起來,到各處察看,此刻大雨已然降臨,傾盆倒下,挾著風聲雷響,有如千軍萬馬,奔騰殺到,蔚為奇象。在這萬聲雜作之中,本來要聽人聲呼喚,實是不易,怎奈老人內力充沛,這聲呼喚,他夫婦倆,卻聽得清清楚楚,如在耳畔。

他的妻子詫然道:“爹爹此刻不練功,卻叫我們怎地,莫非為風雨所襲!”想來又不對,爹爹住處,深處一個大巖洞,那裡來有縫隙教風雨侵入?辛源鳴道:“你且休管,既是師傅叫喊我們,自當進去看個究竟!”

兩人一進房,只見床上老人目中精光四射,不由暗自驚疑,又聽老人叫道:“快拿劍來!”更奇了,赤城山主全身癱瘓不遂,要劍何為了,辛源鳴不敢違命,也不敢多問,只好拿劍來,老人又叫道:“拿到我的面前來。”辛源鳴莫名其妙,掣劍趨前。老人才低聲道:“將劍豎起,劍尖向上,劍柄在下,拿穩它!”

赤城山主話聲才落,呼的一聲,自口中噴出一口罡氣來,直震得那口劍的劍鋒,錚錚而鳴,聲音奇大,在這深深洞中,也如雷霆驟發,掩蓋了外面風雨之聲。

老人一喜非小,低呼一聲:“罷了,掣劍回去!”辛源鳴夫婦給他弄得如墮五里霧中,依言撤劍,老人把手一揮,即令退出。

大約又過了半月光景,這月餘來,赤城山主半步不曾離開洞中床上,這時他卻帶了女兒徒弟,到赤城山口,這兒正是方洪初遇劍魔之地。但是老人馭氣飛騰,快逾常人,到得外邊,將一截身軀擺立地上,又叫女兒取來文房四寶,挪了張椅子桌子,端坐其間,磨墨沾毫,握管待書。老人吩咐過女兒之後,又教辛源鳴掣劍出來,站在面前,口中不斷言語,吩咐徒弟使劍,第一式一劍擎天,正是奔雷劍中的起手式,已隱風雷之聲,起自中天,以後一招一式,賡續練下,練到急處,但是狂飆卷寒濤般的,雷聲隆隆,四方八風,此起彼伏,響聲不絕,就如風雨之夜的情景般的。

老人的女兒,握管疾書,把老人吩咐下來的及丈夫手中劍式,一一記下繪圖,頃刻之間,已經功德圓滿,記下的劍譜,正是奔雷神劍。老人這套奔雷神劍一經琢磨出來,他的女兒也已抄成兩冊秘芨,一冊是正本,交由她自己掌管,一冊是副本,寫的草率,不大詳盡,由辛源鳴掌管,起誓不得洩漏外人。

從這天起,老人天天帶同女兒徒弟,到這山口廣場,練那奔雷神劍,風雨不改,進境也自天天不同。

赤城山主的徒弟辛源鳴,為人性如烈火,又缺耐性,練了五年,這奔雷劍才剛成熟,就嚷著到天姥山去找南星元桑龍姑報仇去。但當日雙方所約,是以二十年為期,豈能日子未到,便尋上他人之門,要知武林中最重言諾,若操之過急,冒昧而去,不但成敗可慮,抑且貽笑武林中人,劍魔辛源鳴意念一動,已然給赤城山主瞧到,將他叫到跟前,教訓一頓,又叫女兒好好管束著他。免他野性難馴,到江湖上鬧出笑話來。

誰知辛源鳴心裡也在計較,尋思道:“這奔雷劍威力無窮,只從練劍時用過,未經實用,是否威力天下無敵,委實可慮,此刻劍已練成,不如到江湖上一走,試試劍招,又不是上天姥山,找尋桑龍姑那婆娘算賬,自然不算有違師訓。”

主意打定,也不動聲息,反而假裝安靜,好像很聽師傅教訓一般。他的妻子的防範之心,也自鬆懈。

過得旬日之後,辛源鳴已然偷偷收拾隨身應用物品,逕自下山,這一去,卻惹來廢體之恨。

話說辛源鳴這天黃昏,瞞著師傅妻子,悄悄下山,才到山腳,回顧赤城,但見一片霓霞,與晚霞餘輝相映,金光萬丈,宛如萬條赤蛇亂攢其間,蔚為奇觀,心中暗自稱奇,他自幼從赤城山主在山中習藝,雖說晨昏也曾出山操作,平日倒不大注意,此刻一見,不禁嘖嘖稱奇不已。

原來這赤城山,乃在浙江之東,在天台與天目之間,山雖不高不峻,沒有天台之雄踞傲視,卻也甚出名,出名在於一山之土,其色皆赤,狀如霧霞,望之如雉堞,又當晚霞斜輝掩閃,益發絢麗壯觀,古人有詩詠赤城雲:“赤城霞起如建標。”故知這山風光,自是與一般普通高山有別,辛源鳴饒是久居其間,也覺有趣。

辛源鳴正自呆呆地欣賞這山光異景之際,忽瞥見遠處,從半山裡竄出一條人影來,如飛也似直向他行處撲到,因相距太遠,只覺來人身軀龐大之外,面目卻瞧不清,心中陡地一震,急急回身,揀著小路便闖,也不理後面那人,誰知走了一程,後邊那人的腳步越來越近,看看便給趕上,心中不由詫異,正待回身細看,驀地,一聲冷笑,發自身後,辛源鳴又是一怔,心中立刻有氣,站定當道,以待來人。

初時辛源鳴還以為自己下山之事敗露,妻子自山中趕至,不由慌不擇徑,亂跑一程,及後來人一走近,聽那人腳步聲不似自己妻子,暗忖妻子的輕功,雖比自己高明,但決無如此快速,聽了那聲冷笑,更知絕非己妻。

他回頭一瞥,乍見身後那人,不似中土人物裝束,頭帶回巾,衣穿彩袍,看去有點古怪,年紀與自己師傅彷彿,頷下留著長鬚盈尺。正待喝問那人到赤城山來做甚麼?誰料那人到了當前之後,笑吟吟的對辛源鳴道:“你就是赤城老頭子的徒弟嗎?叫什麼名字!”那人老氣橫秋,竟然以長輩口吻查問,辛源鳴生性高傲,目中除師傅外,更無別人,幾曾受過人家如此查問,登時氣往上衝,亢聲應道:“我是什麼人,是你這糟老兒所配問的?”

那人卻不生氣,依舊嘻嘻哈哈,笑了一陣子,搖頭道:“你這人不聽師傅的話,可謂逆徒,你那奔雷劍還未成氣候,別說與南星元桑龍姑還差很遠,就是江湖道中,也難容你逞強稱霸,還是聽我勸諫,別到江湖丟人!”

辛源鳴心中吃了一驚暗道:“我師傅的奔雷劍乃是初創,江湖上並未見過,這老傢伙怎地知道,連我背師私自下山之事,他也知道,豈不怪事!”要是換了別人,一定震於當前這人的武功高妙,上得赤城山,把秘密偷聽了去,連師傅也不知道,也許會急流勇退,速回山去,怎知辛源鳴此時雄心萬丈,又自以為奔雷劍天下無敵,還懼誰來?刷的一聲,利劍出手,亮起一泓白光。那人連眼尾也不瞧他,連連嘆息道:“可惜,可惜,赤城老頭子看來大仇難報,調教出這般不肖逆徒,只有丟臉,沒有成就!”

辛源鳴一氣非小,奔雷劍式登時使出,他正要拿來人來試招,也不管其人與赤城山主有何淵源,由此可見劍魔此人的乖謬暴戾。奔雷劍一展出,聲勢也端的驚人,一劍擎天過後,其餘九招,連綿展開,這時有如風雷進發,震起了聲聲隆隆巨響。

那人長笑一聲,袍袖飄飄,便鑽入辛源鳴的一片劍氣中,身形輕靈利落之極,宛如穿花蝴蝶,來去自如,辛源鳴的奔雷劍雖凌厲,卻是連他的衣角也撈不到一把。就如走馬燈般,緊隨在那人身後。

鬥到分際,那人忽厲聲叫道:“你這小輩聽著,我與你師有莫逆之交,這才勸你回頭是岸,如不聽我善言相勸,終必貽禍無窮,一言已盡,我也無暇陪你!”辛源鳴的奔雷劍正使到羿射九日這一招,劍式一抖,分向來人身上九個部位刺去,那人兩袖輕輕一拂,就覺一股勁風,排山倒海似地反撞過來,眼前跟著一花,來人兩袖已然拂到自己面上,正待抽招撤劍,怎來得及,來人內力似到登峰造極,一袖封了辛源鳴雙眼,一袖向他手裡長劍拂去,但聽當郎一聲,長劍墜地,折為兩截。轉眼時,來人已不知去向,辛源鳴把斷劍拾起,怔怔出神。

來人言語示警,分明叫辛源鳴不要自大,目空一切,下山胡為,勸他重返赤城,刻苦再琢磨下去。辛源鳴置若罔聞,來人無奈只好亮出這手絕技,這手絕技正是江湖聞名膽落,玉簫郎君時時使用的流雲飛袖,但給這人使來,卻要高明萬倍,辛源鳴性如烈火,人又固執,明知江湖上能人甚多,也兀自不理,一怔過後,咬咬牙齦,繼續趕路。

這天到了一處,這裡地近括蒼,風景秀麗,人物俊秀,辛源鳴一路而來,慢慢欣賞山光水色,倒也覺得心曠神怡。

這裡是個大鎮,乃是雁蕩括蒼兩山之間,鎮名叫做寧溪,市鎮之外,全屬丘陵地帶,這市鎮倒是依山而建。

辛源鳴進得城裡,先找一家乾淨店房落宿,向店家取了水,盥洗完畢,用過午飯,便到街外去,找了一個打鐵店,揀了一把上好青鋼劍買下,因為他帶來那口劍在離山時,已給人折斷,此刻無劍使用,甚覺不便。

在寧溪盤桓數天,各處亂闖,沒有碰到什麼能人,也玩膩了。這天晚上,回到店房,正待上房歇憩,忽瞥店外進來兩人,一老一少,老者揹負寶劍,光芒暗透劍鞘,辛源鳴心中一喜,他要拿來試招的人來了,要知昔日江湖,若非身負絕技,輕易不敢亂佩寶劍,否則輕者惹來煩惱,重者斷送性命,這老者既敢揹負寶劍,自是劍術行家。

這一老一少,昂然進店,那少年似是稚氣未脫,年紀不過十六七歲,老者可有五十開外,兩目精光,四邊淡淡一掃,到得辛源鳴臉上,頓了一頓,倏又溜了過去。辛源鳴嘴角噙著冷笑,也不打話,自回房中,靜坐練功,對那一老一少居住房間,卻是加意留神。

這一晚倒無異動,翌日清早起來,急聽那老者正在與店家閒話,傾耳細聽,原來是在問往雁蕩山路徑,聽那口音,卻不是江南鄉音,似是冀魯一地人物。辛源鳴已自暗裡留神,老者這問話,卻給他瞧料到這一老一少二人必是上雁蕩山去的,但他平日未聞雁蕩山有什麼劍客在上面,但只知有一代武林宗師,外家大力鷹爪功老掌門成嘯天,在該處開宗立派。心裡自忖,想來這兩人必是上雁蕩山找成嘯天那老兒去的。

老者問話過後,便自回房拾掇行裝,辭了店家,徑自出門趕路。老少兩人才一走,辛源鳴好奇心大動,也算還房錢,跟著出來。

這兩行客,果是依著店房掌櫃之話,向西南走去,這方向,正是上雁蕩山之路。辛源鳴生怕給兩人發覺,自是遠遠跟著,不敢走近,也裝著普通趕路行客,絲毫不露半點痕跡。

初時走的是官道,過了五更雞幾個小村莊,已然踏入雁蕩山北面。這雁蕩山雖不算天下大嶺,但在浙江省境,也算大山,比起括蒼山來,自是渺小得很。一到此地,老少兩人,驀地裡身形驟掠,起伏如飛,竟然用起輕功來。辛源鳴冷冷一笑,從後便趕,這老少兩人的輕身功夫雖俊,要是比起辛源鳴來,還差老遠,所以一路飛騰跟著,兩人卻毫無知覺。

大約過得半個時辰,三人先後已履絕頂,只見絕頂之上,已先站著一人,此人鬚眉俱白,形容枯槁,兩手乾癟得像殭屍似地,雙眸卻是如電。

那白鬚老人一見老少二人上來,忽地仰天哈哈怪笑,笑聲尖銳,懾人心魄。辛源鳴心中暗自忖想,這大概又是什麼恩仇過節,要待解決,便揀一處草叢偃伏瞧著。

白鬚老人一笑過後,翹起拇指,叫道:“倪老大,果是個漢子,我成嘯天已在此等候多時。”

辛源鳴心下恍然,原來這老兒正是江湖聞名的鷹爪門宗師成嘯天,但不知與那叫倪老大的有何恩怨,倪老大又是何方高手?千疑萬問,正自集湧心頭。

忽見那叫倪老大的,刷地一聲,寶劍脫鞘,登時揚起一派清輝,龍吟之聲驟發。辛源鳴咽了一口涼氣,暗自思量,這老兒使的果是好劍,歇會兒待他們兩撥人鬥罷,誰勝誰敗,誰死誰傷,我可不管,但寶劍一定要的,這叫做坐收漁利,哈哈!他這時已存奪劍,覬覦他人寶物之意。

這時間,倪老大仗劍在手,立了一個不大不小門戶,起手劍平放橫胸,辛源鳴是個劍術大行家,那有不曉之理,暗自咦的叫了一聲,這老兒使的正是崑崙派的崑崙劍法,與武當派同稱內家之宗,故其劍術也是以柔克剛的多,正好用來剋制大力鷹爪。辛源鳴驀地想起一人,心中不由大異,這倪老大並非別人,乃是崑崙山三劍中的倪德居,江湖上稱追風尊者便是,劍法以輕靈迅疾見聞於世,但在辛源鳴看來,何異螢火之光。

成嘯天一見倪德居亮式抽劍,微微一笑,道:“果真要見高下,難道事情不好解決?”成嘯天為人外柔內剛,本非好事之徒,只為中年時曾上崑崙山行走,一日之間連敗崑崙山三個高手,最後和倪德居打成平手,約定十五年後在他修為之所,雁蕩山上再較量,那時兩人還不過四十左右,如今各已老去,白髮飄飄了。

倪德居性子頗急,把劍一挺,叱道:“成嘯天,別費話,今日不是你毀便是我歿,我已打定主意,帶個徒兒前來替你我收拾屍骨。”看來這老兒的鬥志已堅,不惜一死。

成嘯天聞言,臉色一變,喝道:“倪德居,你且休狂,我只為壯年的事,如今彼此已老,這趟樑子,可解則解,若你一定要鬥,我豈懼你,今日就憑這雙肉掌?奉陪幾招。”成嘯天大言炎炎,但也不過份,只見他言語才歇,倏地一探手,兩爪往旁一株大楓樹抓去,那楓樹大可一人合抱,給他輕輕一抓,已然斷為兩截,這份功力,倪德居雖有寶劍在手,未必能操勝算,就是辛源鳴也自暗吃一驚。

倪德居也不打話,劍走輕靈,刷地一聲,往前便是一戳,成嘯天回身一撈,十指如鉤,便待硬奪倪德居寶劍,誰知倪德居這一招是虛,招未用實,倏地一變,從上門滴溜溜滑到下門,便來刺成嘯天左腿間的白海穴,劍法有如飛絮,果真輕靈得很,名不虛傳。成嘯天眉尖一皺,微噫一聲,身形略長,呼呼風響聲中,兩隻鐵鉤也似的指爪,已然攻到,倪德居但覺當前勁風如浪,排山倒海而來,心中一懍,見招拆招,見式還式,饒是有寶劍在手,兀是抵擋不住,心下自忖,一別十五年,成老頭的大力鷹爪功已達爐火純青,再過幾年,恐怕非其敵手。想到這裡,不由焦躁起來。

戰到分際,但見倪德居寶劍處處被克,每進一招不是給擋了回來,便是給成嘯天的掌風蕩斜,而成嘯天則越戰越勇,一舉手一投足,都可取倪德居性命,只是久久不下殺手,想來不欲多結嫌怒。

辛源鳴偃伏豐草之中,翹起頭來,雙目注視鬥場,看到倪德居處處被制,險象環生,又瞥成嘯天只顧遊鬥,不下殺手。須知辛源鳴此人,乖戾成性,火性又急,恨不得兩撥人中,一人敗落,好讓他前去奪劍。

又過了一頓飯光景,鬥場兩人,兀是纏鬥不休,強弱雖明,勝負未分,辛源鳴看得性起,喝了一聲,身形暴長,從叢草中鑽了出來。

辛源鳴這一現身,鬥場中倪成兩老頭,不約而同,齊咦一聲,由合而分,倏地各各跳出圈子。詫然注視來人。相對半晌,倪德居忽地一指,喊道:“原來是你,我們有過節在這裡解決,你跟來幹嗎?”分明倪老兒已認出當前這人便是在寧溪客寓所遇那位客官,此刻不知是友是敵,只輕輕薄責一聲!那成嘯天卻是仰天長笑道:“倪老大你請人來助拳,不怕江湖笑話嗎?就算以一敵二,我又何懼?”

倪老大滿臉通紅,正待辯白,辛源鳴已一步跨前,瞪眼對成嘯天道:“你說什麼?我豈是來助拳之人,先廢了你這老兒,再收拾他!”

成倪兩人幾曾見如此不講理的蠻漢,各自心中有氣,齊叫一聲:“你既衝著我們來,報個名兒來,好教你上閻王殿上納命去。”

辛源鳴不答,仰天長嘯,這嘯聲非同小可,只見初時幽幽不絕,鑽入在場人等耳鼓裡,有如蟻咬蟲行,及後嘯聲愈來愈大,直似天崩地震,山林震撼。成倪兩老叟不由面面相覷,當場失色!

嘯聲才落,辛源鳴刷地一聲,自腰間抽出長劍來,怪叫道:“來,你們誰先上,還是兩人一起來,隨你們便?”語時,傲睨自得,好不威風。

他亮了這手內功,成倪兩人已知勁敵,面面相覷一會,倪德居視了手中寶劍一下,以他是一派劍術名家,豈容一個未見經傳的蠻漢在此賣狂,咬了咬牙,身形一縱,躍出場心。

辛源鳴見倪德居一出,不由心中一喜,暗道:“只怕你不出,一出寶劍準到我手裡。”更不言語,揮手示意進招,連作不屑之態。倪德居也是性急如焚的人,怎能屢屢被人奚落,手中劍一式蒼鷹搏兔,身形一躍,人上劍下,罩頭便砸。辛源鳴冷笑一聲,手中長劍,向上豎起,這正是奔雷劍中的起手式一劍擎天,已聞風雷迸發,倪德居大驚失色,欲待撤劍。忽聞成嘯天叫道:“倪老大留神,是劍魔,劍魔來了,趕快逃命!”話猶未了,辛源鳴的第二招又到,但見四周白茫茫一片,劍氣寒光暴射,頓時把倪德居團團裹住,脫不得身來。

倪德居身方下地,欲逃已來不及,只覺兩耳一涼,血涔涔下,手中寶劍當郎掉地,辛源鳴也於此時撤劍收式,足尖往地上一挑,寶劍到手,才把買來青鋼劍,兩指一挾,彈斷兩截,丟出老遠去。笑吟吟對倪德居道:“如何?還未到三招呢,何物老鬼,劍術不精,學人佩帶寶劍,豈不自招其辱!這劍只配我帶。今日暫饒你命只割耳朵,略施薄懲,以後如敢佩劍出門,遇到我時,定然不饒!”

倪德居手掩雙耳,忍著痛楚,滿面羞慚,拉了徒兒,抱頭鼠竄,滾下山去。辛源鳴打發了倪老兒,正想找那成嘯天,搜遍四周,人蹤已渺,不由得意忘形,手綽寶劍,迎風使劍,奔雷劍一使開,雷霆交作,轟轟隆隆,巨響不絕。辛源鳴使了一遍奔雷劍式後,覺得寶劍正是趁手,既找成嘯天不著,知他懼己先逃,也自罷了。

奔雷劍一試得手,辛源鳴傲心頓盛,再也不把師傅諄諄告誡之語,赤城山畔怪客忠言相勸的話,放在心頭,以為從今而後,唯我獨尊,天下雖大,無人能敵。

行行重行行,穿州過府,往北而走,這天越過一道大嶺,到得一處,向途人一問,方知已入括蒼山地面,這兒也正是在括蒼之北,鎮名朱溪,地方雖比寧溪略小,卻是熱鬧倍加,因為此地為入括蒼山要衝,括蒼山上多古寺名觀,日中善男信女,不遠跋涉途程,上括蒼,禮我佛,或向道觀進香,辛源鳴到得該處,但見青山翠綠,清泉長流,景緻甚佳,忽然動了遊興。當下,隨著途中行人,一路而來,到得半山,風光又自不同,這裡岩石嵯峨,形勢陡偉,遠眺東海,上仰天台,下掩雁蕩,厥是壯觀。

半山中有一處道觀,香火甚盛,辛源鳴瀏覽這山光水色,信步緩行,舉目一瞥,但見觀門外掛著一塊大幅牌額,才知這道觀名叫太阿。呀,三清太阿,古來名觀,豈可不進去看看。觀外紅牆綠瓦,莊嚴中帶著雅緻。辛源鳴隨在香客之後,進入觀裡。觀中鐘鼓齊鳴,香菸嫋嫋,一眾香客,跪倒當地,參神禮拜,自不待言。

猛地裡,一個似是知客道人模樣,行近前來,目灼灼地瞧著辛源鳴腰際佩劍,打了個稽首,口中道:“居士遠來敝觀,小道有失迎迓,敢請入內獻茶,不知居士高姓,法諱怎麼稱呼?”那知客道人早才舉動,辛源鳴已盡瞧眼底,此刻一聽知客道人動問姓氏,目光不離佩劍,心中冷笑,正待答話,倏地想起一事,在雁蕩山上與崑崙派倪老大斗劍時,曾聽成嘯天連呼“劍魔”,當時覺得莫名其妙,這時既勞這道人動問,其中必有緣故,不覺心念一動,信口道:“道長請了,在下山居野人,安有什麼名字,只聽別人叫劍魔便是在下。”

那知客道人聞言變色,又似強自按捺,展顏一笑,自語道:“這倒怪了,天下間豈有姓劍名魔的,居士必是說笑話,取笑小道!”他這一裝作,辛源鳴何常不知,卻不理會,相對半晌,那知客把手—擺,道聲:“請。”徑自在前引路,進得內堂,辛源鳴舉目細視,只見堂中正中央,供奉呂祖,香爐猶自檀香未熄,嫋嫋冉升,洋溢一堂香氣,堂上坐著一個老道,形容古怪,硃砂鼻子。比普通酒糟鼻還要紅,兩眸如炬,一見辛源鳴進來,滿臉詫然神色,要知這內堂乃是主持所居,日常在此進修功課,等閒香客,不便請來坐地,這老道人目光一掃,落在辛源鳴佩劍上,臉色猛地一沉,對那知客道人問道:“這位居士是誰?”知客道人恭謹回道:“稟主持,這居士自稱劍魔,卻是沒有名字,你老說怪不怪?”老道面現驚訝之色,迎面就是一揖,袍袖一捲,一股勁風朝著辛源鳴撲到,口裡卻道:“我道是誰來了,原來是有名大劍客駕到,恕貧道失迎!”辛源鳴乍見勁風撲到,不閃不避,也不還招,但見他口角微掀,呼的吐出一口罡氣來,說也奇怪,那撲來勁風,給他這口罡氣反撞過去,不但消失於無形,那老道也給撞退兩步。

老道一驚非小,心想:“劍魔果然名不虛傳,難怪老大栽在他手裡?”你道這老道是誰,原來正是倪德居的師弟真玄道長,真玄自幼出家,與另一師弟同在西南崑崙學劍,兩人都是道人,只有倪德居是俗家子弟,他師傅當年威鎮西南,是鼎鼎有名的太阿真人,江湖上人稱八臂活佛便是,與赤城山主齊名,後來太阿真人羽化,衣缽傳給這老道真玄,真玄也就成了崑崙派的掌門,論起功夫來,真玄最優,入師門雖遲,位次倪德居,功力卻倍強乃師兄,不料這一較勁,卻給辛源鳴較下。

真玄被迫倒退,急穩身形,這才站牢,尋思道:“以我一人,決非這魔頭敵手,幸而師兄師弟還未離觀,待今晚夜闌時分,師兄弟三人連手,一發將這魔頭收拾了,以雪師兄被奪劍之恨,料這半夜三更,也無人知曉,日後江湖,必無閒話!”真玄自知不敵,但卻深沉老辣,估道師兄弟連手合鬥,必可將辛源鳴制伏。心念已定,瞬即裝做若無其事,笑嘻嘻道:“哎喲,年紀大了真沒用,連站都站不穩,大劍客身手不凡,貧道衷心佩服。”他這席話,既解嘲,又道出心事,聽得辛源鳴呵呵大笑。

辛源鳴心高氣傲,哼了一聲道:“諒你這老道,也敢班門弄斧!”

真玄又連陪不是,這才敷衍過去,當下命知客道人收拾一間淨室,殷勤款待辛源鳴住下。又送來各式佳餚美酒,以供辛源鳴充飢,辛源鳴粗中有細,一飲一食,俱在留神,但無發現什麼可疑之處,這才放心。

當晚二鼓一過,山間人聲頓寂,靜悄悄只有蟲蛙爭鳴,沙沙落葉的聲響外萬籟無聲。辛源鳴藝高膽大明知日間老道神態有異,恐他存心不軌,暗裡提防,此刻已是不懼,乃盤膝靜坐,吹熄燈火,默運奔雷劍訣。

驀地室外一聲輕響,辛源鳴是何等人物,豈有不聞之理,閃身而起,躲到窗側一窺,只見窗外,影綽綽立著三人,兩個道人裝束,一個俗家打扮。認出兩道人中其中一人,正是日間較技的老道,再看那俗家打扮的,心下登時恍然,原來此人正是雁蕩山上,折辱在自己手裡的崑崙劍客倪德居。

按照往常脾氣,辛源鳴此刻已然躍出窗外,和他們拚命去,這時卻是不然,屏息靜觀,再過一盞茶時光,倪老大似乎不耐,問真玄道:“秋風怎地還沒出來?”真玄笑道:“師哥就是這麼性急僨事,時刻還未到呢?秋風怎敢單獨到這兒來!”

又低聲道:“前天到來投宿那個紅眼道人,看來也似來路不對,不過今晚對手硬,恐怕我兄弟三人合力還不夠人家鬥,因此,曾暗中咐囑秋風,請他來助拳,這人生得古怪,手底下必有點真功夫。”倪老大呸的一聲,道:“師弟,非是我說你不是,枉你為崑崙派掌門,竟這麼膽小,請外人助拳,豈不丟儘自己的臉面?”說的那真玄面紅耳赤,那酒糟鼻子更紅得發亮,俯首羞慚無語。又過了盞茶工夫,自內堂裡又走出兩人,辛源鳴一見,早已認得是那個知客道人,後邊跟著一人,年逾四旬,相貌古怪醜惡,火紅雙睛,一頭亂髮,卻是個道士裝扮,此人一到當地,真玄師兄弟三人齊齊向他稽首問訊:“有勞道長,拔刀相助,敝師兄弟,感激無已。”這怪道人卻是傲慢得很,略略擺手,低聲道:“不敢。”便不言語,師兄弟三人心中有氣只因強敵當前,又要人家幫助,只有忍下,卻是發作不得,真玄與怪道人打過話,掉首問知客道人道:“秋風,寶劍帶來沒有?”

秋風這時已尾隨跟到,手裡果捧著一口古色斑斕的長劍,見問恭謹道:“回師傅,帶來了!”即行把劍奉上,真玄接過了手,順手一帶,刷地一聲,寶劍出鞘,映著月光,蕩起了千條銀蛇,萬點雪花,端的是口好劍。

怪道人嘖嘖讚道:“好一口太阿寶劍,果是貴派鎮山之寶!”怪道人甚少說話,這話一出,各人不由一楞,不錯,這口劍果是太阿寶劍,當年太阿真人劍譜初成得了兩口寶劍,一口叫太阿,一口叫龍泉,這兩口劍都是上古傳下,太阿真人因愛這口太阿寶劍,遂自號太阿,羽化之後,兩口劍賜門下首二兩徒,真玄得到的正是太阿寶劍。括蒼山上太阿觀,是太阿真人第三弟子元元子所建,為的紀念乃師,元元子本是此間主持,自真玄從崑崙山雲遊至此,元元子才暫時交給掌門師兄主持,這真玄也非長駐此觀,每年只來一次,這年來此不久,便碰到自己師兄雁蕩山翻了跟斗,寶劍被奪的事,辛源鳴奪得的寶劍,正是龍泉。

這時真玄仗劍在手,對倪德居、元元子兩人打個眼色,兩人齊齊綽著青鋼劍在手,鼎足而立。真玄掉首對怪道人道:“有勞道長少待,來人與本門有過節,應由我師兄弟挑起樑子,如不能勝,那時再請助拳,未分勝負,請勿插手。”真玄這話意思,不外為本派爭面子,免在外人面前丟面。

真玄話聲才落,猛地一喝:“劍魔小子,快些出來受死,道爺們久候了。”

怪道人心下一驚,原來這師兄弟三人,今晚要斗的是劍魔,他未遇劍魔其人,卻曾聞他的名字,只為他有一天上雁蕩山,碰到成嘯天對他說,有一位江湖怪客,武功卓絕,曾告成嘯天,說世間有一個叫劍魔的人,劍法天下無雙,如遇此人,切宜走避,不可攖他的鋒芒,以免身喪當場,這個江湖怪客,正是赤城山畔,戲弄辛源鳴的人,此人見辛源鳴執迷不悟,恐他下山後殺戮太重,只好到處替他揚名亮萬,好使江湖能人提防,免遭浩劫,劍魔之名,也是那人替他起的。故當日雁蕩山上,辛源鳴奔雷劍始展一招,成嘯天已然赫然大震,一面叫劍魔名字,一面逃命,自此之後,劍魔之名益盛。怪道人心下雖驚,卻甚自負,對劍魔厲害,信疑參半,因要看個究竟。

真玄喝聲末已,只聞跟前陰惻惻一聲冷笑,道:“吆喝什麼,你家爺爺不是在你面前麼?”

眾人定睛望去,俱各大驚失色,這劍魔真是神出鬼沒,何時從房裡出來,何時到得面前,竟無一人知曉。真玄師兄弟面面相覷,愁眉鬱結,心情沉重,但事到如今,豈容不鬥。真玄咬一咬牙,叫道:“師兄三弟,併肩子上啊!”

真玄明知一人出手,決非劍魔之敵,因此一見面便嚷著併肩子上。果見倪德居與元元子,手綽長劍,分開左右兩路疾撲,真玄則居中策應,這恰是崑崙派中有名的三才劍陣。按照這般劍術高強,要抵擋實非易事。

劍魔辛源鳴,橫劍當胸,兀立不動,口裡嘿嘿連聲冷笑道:“這樣也好,省得你家劍魔爺爺逐一收拾!”話聲方落,崑崙三劍客,已然按著天地人三才方位,疾身驟前,各自遞了一招,三人所遞之招雖然各異,匯合起來,卻成一式“三潭印月”,但覺清輝瀉地,疾如星丸飛逐,也端的厲害異常。

旁觀怪道人和秋風,都不禁為劍魔捏把冷汗。

劍魔咦了一聲,卻是神閒氣定,渾若無事,手裡龍泉寶劍往來一絞一圈,即聞隆隆雷聲,乍起天邊。劍魔圈劍成弧,寒濤驟湧,九九歸元,守定中宮,雖未出手還擊,只採守勢,崑崙三劍客已知厲害,但見對方手裡劍氣瀰漫,無懈可擊。

倏地,劍魔冷笑—聲:“小心,第一招來了。”劍走偏鋒,起手處便是一招“七巧飛星”。奔雷劍至剛無儔,但其中也有輕靈詭異劍式,這招七巧飛星,正是奔雷劍式中的輕靈妙招。

欲知劍魔怎樣衝破三才劍陣?請看下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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