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4237|回覆: 40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孫玉鑫] 萬里雲羅一雁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24-1-14 13:35:5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萬里雲羅一雁飛  作者:孫玉鑫


北宋末年,各處盜匪雲湧集結,

賣國自私的人把持朝綱,

外患頻起。那個時代,

動盪變亂到極點,

官、賊、兵、匪,

你來他去,干戈遍地,

十室九空.....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24-1-14 13:36: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秦檜府中

幾行歸塞盡,念爾獨何之?

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遲。

渚雲低暗度,關月冷相隨。

未必逢贈繳,孤飛自可疑。

唐人崔塗的這首五言律詩“孤雁”,寫盡了失、遲、低、冷四個字。孤雁的苦況,活生生地閃耀在紙上,有心人來讀它,備覺淒涼惆悵!北宋末年,各處盜匪雲湧集結,賣國自私的人把持朝綱,外患頻起。那個時代,動盪變亂到極點,官、賊、兵、匪,你來他去,干戈遍地,十室九空。

靖康元年的正月初九,胡虜的主力陳列在河朔,太上皇倉皇出走了!

十九的這一天,金兵分佈河上,何現、梁師成竟然棄城逃遁!金兵南下,勢如破竹,終於在二月初二圍困了京師。

靖康二年的三月初三,皇帝和太上皇被金兵擄掠而去;初四到十五這十幾天內,后妃皇族和各王公主們,被鐵索串穿著經過胡虜的軍營前,吞聲飲泣。從此,宋朝的京都被迫南遷,山河陸沉,黎民呻嗷,呼救無門……

驀地裡塵霧掃盡,佳音傳來!黃天蕩鏖兵,梁紅玉擂鼓催軍,韓世忠奮勇殺敵;這一場大戰,鮮血長流千里,屍骨堆滿江河,金兀朮棄甲曳兵亡魂喪膽僥倖逃得了狗命!岳家大軍,兵到城克,百戰百勝;胡虜的精銳主力,在朱仙鎮上被戮盡誅絕,喚起了大漢民族的忠魂!兩淮各路豪傑率眾來歸,劍氣沖霄,旌旗遮日;馬塵飄起百里,歌聲響傳九重,大軍浩浩蕩蕩,誓師北進,直搗黃龍。

…………………………………………

夜!悽風苦雨的深夜!

莊穆、嚴肅、寧靜、威武的岳家軍營中,飄起了萬點燈火。零星聚結,聚結成隊,悄悄向中軍遊動。那匹百戰的鐵騎,低沉著長頸,倒垂著劍鬃,緩慢沉重無力的運動著四蹄,得!得!嗒!嗒!馱著它那忠勇俊穆的主人,遠離了萬馬軍營!

它馱走了人們心目中的主宰,岳家軍的主帥,胡虜懾懼的人物,和大宋朝二百多年的江山!

乍出旗門,神駒驀地抬頭,一陣索索顫抖,仰頸聲聲悲嘶難止,是無限的依戀,也是沉痛的嘆息!它似有靈知,是死別?是生離?何所依?!馬上人頻頻回顧,眼前一片模糊,淚泣如雨!

他明知自今一別,即成永訣,悲悽一手創建的長城毀滅;他深覺愧對這千千萬萬生死相依的袍澤,冰天雪地,關山萬里,棄家離鄉帶他們來到此地,但卻中途遺棄了他們,再也不能帶他們回去!

萬千將士無言,兩淮英雄淚下,他們悄寂呆板的拖著步子,冷酷沉默裡面,含蓄著難以形容刻劃的悲哀傷痛和恨怒不知從那個角落,傳來一陣裂金碎鋼的悲悽簫音,配著一句嘹亮雄壯的“怒髮衝冠”歌聲!

剎那間,激昂、慷慨、悲痛、憤怒的《滿江紅》曲,糅合著無比的心酸、依戀和悽情,自十里連營中唱出,響徹雲霄!

除夕夜,大雪紛飛,滴水成冰,消息傳來——“嶽元帥父子,已被拿問在大牢!”

岳家軍營,仍然峙立雪地,不缺一兵一卒;儘管已經有好幾個月,得不到絲毫糧餉,他們心如一,志如一,義氣如虹,靜待最後的音信!是元宵燈節,自臨安來了一位奇異的僧人,帶著個十三歲的小男娃兒。僧人是周侗老師父的師兄,嶽元帥最恭敬的雲蒙禪師。他帶來了驚天動地的消息:“嶽元帥父子,去年的年底,已經在‘莫須有’的罪名下,於風波亭上歸天!”

剎時間哭聲動地,鐵騎散盡;可嘆堪憐,這支百勝護國的雄師,只剩下了十里空營。

一匹烏豹般黑馬上一位高大的老者,獨自繞營飛馳了一週,才待疾駛而去,雲蒙禪師攔住了馬的進路,指著小娃兒對老者說道:“這孩子姓楚,十三歲了,整整跟了我十三年,你帶他去吧!”

高大的老者飄身下馬,緊皺著濃眉恭敬但卻推辭的說道:“老禪師的吩咐我不敢不遵,只是我要到臨安,怕不方便吧?”禪師固執地說道:“我明白,帶著他去!從此他是你的了!”

說著老禪師竟轉身離去,一眨眼的功夫,消失了他那灰大的形影!高大的老者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問小娃兒道:“你家在哪裡?”

小娃兒搖搖頭,老者暗罵自己一聲糊塗,禪師說他十三歲,跟著禪師整整十三年,哪兒還有家?又問小娃兒說道:“跟著我到臨安可好?”小娃兒點點頭。“你會騎馬?害怕不?”

小娃兒又點點頭,嘴角一撇,是笑,是一種成年人的冷笑,看著彆扭得很。“你不會說話?”

老者生氣了,也真怕小娃兒是啞巴,那一路上有多煩心。

“誰說的!”小娃兒開了口,就說了三個字。

“那問你怎麼不說話?”

小娃兒冷冷地回道:“點頭省事!”

老者笑了,不再多問,扶他上馬飛馳漸遠。

清明時節,晨光熹微,風波亭上,掛滿了垂垂屍體——是昨夜哭奠的那些人,嶽元帥舊日的袍澤,生死相共的弟兄!萬戶千家不約齊集,收英靈,焚香紙,燒錫箔,哀動天地!驀地裡,狂風橫卷,箔灰紙灰,團團飄開,吹起了滿天愁霧。一道火閃,碧綠,奇亮,直瀉風波亭上;帶來了一連串的劈雷,焦響不絕,像是要粉碎這無情的河山!暴雨傾盆降下,轉眼間平地上水深數尺,洪流似乎要滌清這人間的卑汙和不平,沖洗流蕩不止!上天震怒了,風是它的怒威!它恨——雷是咆哮的吼聲!它更悲痛——雨是它哀泣忠勇將士們無辜被慘遭殺戮的淚水!

是夜深更,一條龐大的黑影,飛投入臨安奸相秦檜的府邸,略一瞻顧,飄隱無蹤。接著有條似炊煙般輕靈、飛猱般迅疾的影子,緊盯在龐大身形的夜行人後,閃閃消失。

隔了一會,內宅傳出來連串的喝叱聲,賣身投靠到秦賊府中的武林高手,發現刺客臨門,接應圍捕而來。花園裡,這般狐鼠鷹犬,已將那龐大的人影圍住。此人赤手空拳,雙手互挽著六顆鮮血淋漓的人頭,對面前被人包圍的事情,非但不現絲毫驚慌的神色,反而仰天發出了一聲嘹亮震耳的狂笑!目光如炬,虎視著一眾武林高手說道:“願意和老夫一搏的上前!”

一聲獰笑,夾雜著一道銀閃,劃出數十朵梅花,已襲到此人的胸前!是江南有名的劍客,司馬丹!施展他那詭奇狠毒的劍招,一式四殺,刺的都是要緊的部位。

此人一聲微哼,沉聲說了一句:“既然找死,就算上你一個!”微抖膀臂,左手挽著的三顆人頭中的一顆已脫手飛打而下,竟將司馬丹的青鋼劍砸落;人頭並不傾斜,疾厲的打在司馬丹的前胸。但聽半聲慘吼,人頭破腹碎胸沒入,司馬丹屍橫地上。又一聲狂笑,此人間道:“還有哪位?”

“我!雒南董維!”一對潑風鬼頭刀,已砍到此人左肩頭!“好!多多益善!”

仍然是個猙獰恐怖的人頭,鬼頭雙刀俱折,死人頭和活人頭恰好碰到一塊兒,活人頭變成了一堆碎肉,雒南董維也是一招喪命!此人霍地雙手高揚,餘下的四顆人頭,似是要向其他秦府衛士們打去的樣子;衛士們早已嚇破了苦膽,呼嘯一聲,紛紛縱避。他目睹斯情,一聲冷笑道:“憑你們也不配消受這些東西,我正好留著奠靈,秦檜狗賊命大,竟不在家中;寄語一對狗男女,蕭震東遲早取他們的心肺肝腸!”說著緩緩轉身,哈哈狂笑著揚長走下。

突然背後一聲冷笑,接著有人說道;“蕭震東留步,我要見識一下你那中原絕學‘般若降魔’掌法和‘霹靂震禪’功力!”

蕭震東倏然轉身,一個二十多歲的書生,外貌不顯奇異,衣衫也很平常,披頭散髮,髮長三尺;陡地想起了一件舊事,把手上挽著的四顆人頭放在地下,低沉但卻有力地問道:“你是‘長髮’魯達?”

魯達冷冷地說道:“你知道是我就好,讓你個先著!”

蕭震東一聲怪異懾人的狂笑,手指魯達恨聲怒叱說道:“你是粘罕胞弟繹利的兒子!竟匿居此處,可憐嶽元帥怎能不死!狗奴納命!”

蕭震東才要飛撲近前,魯達卻冷漠的作式止住他的進攻,陰陰地說道:“你知道的太多了,必須死!用兵刃吧!你的‘彈丸柔劍’我早就想要!”

突然在那眾衛士中,閃出來一個人,驚詫地指著魯達問道:“你果然是‘金’人?秦檜真的私通敵人?”

魯達狠毒的扭頭看著這名衛士,嘴角帶出殘忍冷酷的一絲陰笑道:“麥維民!你說得不錯!”

麥維民驚退了數步,魯達卻已冷笑著抬起右手說道:“我覺得抱歉,必須殺了你們!”衛士還有七名,聞言色變,正想四散逃遁,魯達猛甩右手,一股白霧般的奇冽寒潮,自七名衛士身上透過。僅僅是一剎那,個個顯露著醜惡猙獰的模樣,死在那兒,平空都矮小了好幾寸;仍然站立在一旁,像是寺廟中的木偶,看上去恐怖陰森而死寂!魯達扭回頭來,露著雪白的尖牙,長髮無故飄起又垂下,對蕭震東說道:“施你的柔劍吧!讓我開開眼界,遲早今夜你和他們一樣!”蕭震東暗自悲傷,魯達說得對,今夜他死定了,誰也休想在“玄寒冰煞陰功”所化的掌力下逃得活命!那是“冰玄老人”四十年前宇內無敵的功力,這個陰險狠毒的金狗,竟然也會!自己縱然拚將數十年的內功修為所得全部施出,也不過落一個多支持片刻罷了。死又何懼?可惜未能到風波亭上一拜,還有云蒙禪師父交自己教養的楚姓娃兒,現在客棧存身,如何善後呢?這一剎那,他千百事務縈繫不絕,那旁魯達冷著一張淡臉說道:“你是目下中原七大高手之一,想必已看出我施展的是‘玄寒冰煞陰功’,你死後‘彈丸柔劍’歸我所得,看在那對柔劍的份上,答應替你辦一件身後未了的事情,說吧!”蕭震東略加沉思,冷笑說道:“金人沒有一個守信用的君子,你想騙誰?”魯達眼一閉、嘴一掀說道:“我例外,快著點兒。”

蕭震東沉聲道:“你發誓!”

魯達露出了怒容說道:“可以,不過你不信我,又逼我發誓,死前卻要受點活罪!”跟著他發了一個極重的誓言。蕭震東不再和他爭辯,說明了他所託的事情,竟是要魯達將十三歲的楚姓娃兒,妥善地送到山東青州的“古城”南關外敬阜山莊自己家中,當然也說出娃兒現在住的地方。魯達深覺事出意外,臉上現出了半絲情感說道:“你不要我把你的屍骨送回故鄉?”“不!”蕭震東簡捷了當的回答他。

“為什麼?”

“這是我的事,你問不著!”蕭震東怒聲回答。

魯達無可奈何的搖搖頭,立即恢復了他那種冷漠的樣子說道:“那就動手好了,讓你三招!”蕭震東心頭倏地升起了一個念頭,正色說道:“等一下!萬一死的是你,可有什麼事要我辦的?”魯達陰笑著問道:“你相信這可能嗎?”

“當然可能!要不冰玄老人如今何在?”原來蕭震東是在試探一件事情的真相。魯達這次真的笑了,聲如梟鳴,難聽得很,他笑罷說道:“你很聰明!可惜我比你更聰明。就算可能,蕭震東你聽著,死的要是我,埋我屍骨入土三丈!”蕭震東點點頭,自懷裡摸出一對大如杏子一般雪亮的圓球;魯達直瞪著這對圓球,不眨眼的打量著它。蕭震東斜目瞄了他一眼說道:“魯達,你的兵刃呢?”

魯達眉心一攢,淡淡地說道:“你很義氣,我不想叫你屍分兩段,就這樣動手好了!”“你好像覺得天下無敵似的,不嫌過份了些?”蕭震東有心延遲,也有點著惱他那種狂妄勁,不服的這樣問他。魯達毫無表情,低低地說道:“這話難說,不過我記憶所及,還沒碰上能和我搏鬥超過三十合的人物!”“冰玄老人莫非也不如你?”蕭震東終不死心,又提到老人的稱謂。

“我不想多說話,你再不動手可沒有機會了!”每逢提到冰玄老人,魯達不由得著惱!蕭震東哼了一聲,開始穩慢的向後挪動,魯達瞬視不懈。

倏地蕭震東突然轉身高拔,似想逃去;魯達低吼一聲,像幽靈般攔在了前面,功力身法迅疾詭奇難測,但卻上了大當!蕭震東名滿人寰,為中原武林七大高手之一,生平磊落光明,臨難不苟,怎肯未戰先逃?魯達施出“鬼風飄蹤”輕功,自蕭震東腳下過去的剎那,耳聽得蕭震東一聲:“接招看劍!”不由羞愧至極。他卻並不懼怕,雖然明知道蕭震東劍術卓絕,但他更信任自己無敵的功力。臨危應變是他習練武技的第一課,凌虛左掌下按後甩,全身即迅疾的挪前丈餘;頸後寒風厲襲吹到,一聲裂帛微響,背上一陣冰冷。魯達木然地落在地上不再閃避,陣陣悲傷恥痛,從內心的深處泛泛透出。低著頭狠恨急怒中,夾雜著傷感的意味沉聲道:“你去吧!三年後的今天,正三更,山東青州古城南關外敬阜山莊再見。聽明白,預備好靈堂等我!這身碎裂的衣服你帶走。”說完,他把長衫、小褂三把兩把撕落地上,赤著半身一晃無蹤!蕭震東用三個手指頭,輕輕的刮彈下額頭的冷汗,暗道一聲僥倖;設非突出奇謀,和這對異絕天下的彈丸柔劍神妙無方,此時早巳魂斷魄消!一聲長吁,放好劍丸,挽起地上的四顆人頭,身形閃處,眨眼消失在暗影中。蕭震東回到客棧,輕手輕腳越窗入室,娃兒睡得好甜。他伸手到娃兒的棉被裡,奇怪!棉被裡沒有半點溫暖?想是小孩子曾蹬散過,半夜冷了又拉蓋上。四面替娃兒掖好,伸伸懶腰脫衣安眠。蕭震東並沒有回到家鄉,他必須安葬好舊日袍澤們的遺體,分別拜會了死難者的家屬,直到臘月初六日,才帶著娃兒到達古城!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24-1-14 13:37: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奇童遭忌

時值隆冬,氣候嚴寒,大雪飛降,晝夜不停。池塘中小溪上,全部凍結成厚厚的晶亮冰層,房簷下垂著一根根的冰柱,枯樹禿枝上壓覆著潔白的雪花,大地一片銀白,埋藏了人間的一切邪惡。

這是孩子們的天地,堆雪人滾雪球打雪仗都是一身雪,白成一堆。嘻嘻笑笑蹦蹦跳跳,滑個跟斗,溜出老遠;然後大家一齊拍手歡呼,賽一下誰跑得快,滑得遠;有一個摔倒,都跌坐一堆,擠靠著滑溜出幾丈以外,其樂無窮。

萬里大地,冰凍乾坤,傍晚時分,蕭震東帶著楚零踏進“敬阜山莊”。

楚零的這個“零”字,是蕭震東在路上給十三歲的小娃兒取的;零,表示什麼也沒有,但何嘗不蓄無盡宏大的意味?當真,真到今天,蕭震東除了曉得這孩子姓楚之外,其餘的家鄉身世半點不知,不是個“零”又是什麼?

一路上一老一小改了稱呼,楚零正式拜認蕭震東為義父,這孩子滿肚子熱情,一臉的冷冰冰,不肯講話,多說一個字;比叫他多跑一百里路都難;人雖小但卻極勤奮,就是有一種令人不敢接近而說不出道理來的勁頭。蕭震東卻十分喜愛他,愛到心裡。有時蕭震東也暗自發問,為什麼從心裡愛這個實在並不討人喜愛的孩子?沒有結果,他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道理!

蕭震東離家整整十年,故園依舊,但河山早已被碎,壯志頹然消沉!夫人梅素玉和十五歲的長子蕭珂、十一歲的幼女蕭瑾,歡欣興奮至極。等看到蕭震東身後那個娃兒時,不由全發了楞,蕭震東笑對楚零道:“見個禮吧!路上全給你說清楚了,還記得嗎?”楚零點點頭,向前走了兩步叫道:“義母,大哥,小妹!”多一個字沒叫,蕭震東不由得皺了皺眉。

室內生著火盆,蕭震東脫下來那身羊皮長襖,順手遞給了楚零;那旁蕭夫人也正伸手想接,蕭珂更快走了幾步要拿,但卻都慢了一步。不!蕭震東根本就沒打算給別人,直接交給了楚零,這是幾個月來的習慣。

上次他遠離家鄉,蕭瑾剛剛週歲,如今已是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了,愣愣地看著蕭震東。自然她並不認識這就是她的父親,但卻覺得這個高大的老人很慈祥。蕭震東上步就抱起她來,出乎蕭瑾意外;反抗是人類的本能,她小拳一伸,實生生的打在蕭震東的肩頭,蕭震東不由一凜!蕭夫人急忙喝叱蕭瑾,告訴她這就是爸爸,蕭瑾看看母親,再瞧瞧抱著自己的父親,小手緩緩抬起,輕輕的撫摸著剛才打過的地方。蕭震東笑了,蕭瑾也笑著伏在父親的肩頭;夫人的臉上也泛出欣喜的顏色,蕭珂給爸爸搬椅子。楚零卻一陣心酸,淚水奪眶而出;一轉眼用袖子擦乾,再回頭,仍然是那種木然的冷漠神色!

晚飯後一切都已說明,蕭震東卻隱瞞了和魯達訂約三年的事情,一家人歡談之時,蕭震東突然問夫人道:“瑾兒已經開始練功夫了?”

夫人笑著點點頭,蕭震東又問道:“你自己教?”

夫人一怔說道:“是呀!有什麼不對?”

蕭震東笑道:“沒什麼,這丫頭力氣不小。”

夫人想起適才瑾兒捶他好幾拳的事,看著他不由得笑了,片刻才說道:“珂兒進步很快,小小年紀,已是古城附近一帶無敵的人物了。”

蕭震東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蕭珂,點點頭,正想要說什麼,楚零近前說道:“義父,馬棚旁邊的那間屋子可給我住?”

夫人接過話鋒奇怪的問道:“你為什麼要那間屋子呢?我本來想要你和蕭珂同住到一塊的!”

楚零還沒開口,蕭珂急忙說道:“媽,我不高興!”

蕭震東盯了兒子一眼,楚零卻說道:“我喜歡那間屋子,它很清靜。”

夫人知道蕭珂說錯了話,已經惹得丈夫生氣;不願再繼續談這件事,遂笑對楚零道:“只要你願意,好孩子,隨你就是。裡面倒是很乾淨,臥具也齊全,從今天就算你的睡房吧!住不慣再告訴我。”

楚零高興的展開笑臉,連連稱謝說好。蕭震東看著奇怪,這是從和楚零見面,第一遭看到他由心裡現出歡喜的笑容來。

思索間無意的看了蕭珂一眼;蕭珂恰好露出滿臉卑視傲慢的神色看著楚零!

蕭震東不由怒生,濃眉一挑,才待訓叱蕭珂,夫人卻輕嗯了一聲,無限情意祈求的看著自己;蕭震東不忍在第一天回家就使賢惠的妻子傷心,笑了笑壓住怒火。

夜已深,爐火漸熄,燈亮早斷,敬阜山莊鴉雀無聲,第一天就這樣度過。

次晨清早,蕭震東已來到馬棚,他有些話必須對楚零說明。奇怪,小屋裡找不到楚零的蹤跡,但卻灑掃得異常乾淨,馬棚裡也煥然一新,看得出經過一番收拾。他正思索著楚零一大早何處去了,驀地院外傳來蕭珂的厲叱聲:“小鬼,誰讓你動我的馬?”

蕭震東正要趕出馬棚看個究竟,心念一動,閃到馬棚門口暗影中,冷眼靜觀。楚零正牽著一匹雪白玉駒;這是當年自己愛馬,龍駒“飄雪”所生的小駒,十年前離家時,送給兒子乘騎的,如今已是雪鬃玉蹄,活似當年的“飄雪”了。

只見玉駒一身汗溼,噓氣如雲,似是經過長途奔跑,怪道的是,並沒披上鞍子。楚零拉著玉駒的籠頭環繩,一步步朝馬棚走,沒停,也沒答理蕭珂的喝問!蕭震東搖搖頭,暗中覺得楚零這個孩子夠怪。

蕭珂一個箭步縱攔到馬前,圓睜著發怒的雙眼,指著楚零吼道:“少爺問你!哪一個叫你騎我這匹馬的?”

楚零抬頭看了看蕭珂,回答他道:“是我自己叫我騎你這匹馬的!”

蕭震東在暗影中直想笑,好妙的話,他不喜歡兒子那種狂傲的樣子。

蕭珂似乎想不到楚零會這樣回答他,又氣又惱,一時火得說不出話來。楚零卻開口道:“這是匹雪山異種的寶馬,不知是誰傷了它的前蹄,又不懂得醫法;昨夜它痛嘶了半宿,傷處已有潰痕和積血,必須活開血脈,才能醫治。我騎它跑了百里地的來回,就為了好醫它的傷,這也用得著大呼小叫的?”

蕭震東陡地一陣顫慄,這孩子到底是個什麼人物,十三歲,懂得這麼多?蕭珂這時冷笑一聲說道:“你敢和我犟嘴,醫馬?你懂個屁!”蕭震東霍地氣沖牛斗,好畜牲!竟然沒說人話。

楚零隻是淡淡地一笑,牽著馬要走,蕭珂用手指著楚零罵道:“野小子,你再不放開我的馬,可要捱揍了!”

楚零不理,牽馬就走。蕭珂一聲叱喝,舉掌劈向楚零的左太陽重穴。蕭珂家傳武學“霹靂震禪”功力已有四成火候,這一掌拍下來,楚零必死無疑!楚零竟然不知躲閃,木立在那兒等著捱打。蕭震東早有防備,飄身而到,一把抓住了蕭珂的右臂,一抖一甩一聲:“畜牲!”把蕭珂摔出丈餘遠。蕭珂掙扎著起來,蕭震東伏身查看了一下玉駒的前蹄,果然傷成積血,楚零所說不假,轉身厲聲對蕭珂道:“過來!”

這聲音嚇得蕭珂一哆嗦,一拐一點的蹭了過來。蕭震東面含秋霜說道:“小畜牲,你自己看看馬的前蹄子!”其實根本不用看,他比誰都明白。昨夜冰上飛駛,玉駒不聽號令,發氣一連著十幾鞭子,打傷了它的前蹄,不過他可不敢不看。

“小畜牲,這匹馬只有你騎。這種傷是倒刺馬鞭子打成的傷,你乾的好事?開口罵人,你還算我蕭家的兒子?楚零一絲功夫都不會,你和他有什麼冤仇,用霹靂掌打他的太陽穴?你說!”蕭珂緊咬著牙,一言不發。

蕭震東哼了一聲又說道:“心胸如此狹小,天性又這樣涼薄,有朝一日,你武技練成,必是陰狠毒辣、好勇喜斗的匹夫,更許為惡江湖,禍害一方。滾到屋裡等我,我寧可無子絕後,也不要你這種東西!”

蕭珂低著頭,轉身挺住傷痛走去,驀地回身,投瞥了老父和楚零一眼,怨、恨、狠、怒,猛擺頭,他決定了一件事情。

蕭震東吁嘆一聲,慈祥而略帶感傷的對楚零說道:“楚零,我覺得對你不住,珂兒這孩子任性,別拿他的話當真。”

楚零卻說道:“本來是我不好,應該先跟大哥說一聲,義父!我沒有什麼,你還是安慰一下大哥吧!我看他像是很難過似的!”說著自顧自的牽馬進了馬棚,嘭的一聲,他扣上了棚門。

蕭震東無言的沉默了片刻,走向正房。

午飯的時候,蕭珂站起來對楚零說道:“楚弟弟!早晨的事是我不對,應該向你道歉。”楚零看著蕭珂,雙目閃射著激動的火光,四手互合,一切都已過去?

花開花謝,匆匆已是第二年的隆冬。蕭夫人梅素玉病重!是年端陽,她拋下了一子一女,和那久經風霜、鬚髮全白的一生良伴,撒手西歸!

臨終遺言,只有幾句,幾句令人懷疑她是否在清醒時說出來的話。那幾句話是對楚零說的:“蕭珂後果堪憂!楚零,你看在我老夫妻的份上,答應永遠照顧他!”

楚零向不流淚,聞言竟嚎啕大哭不止,他回答義母說:“終生不忘所囑。活著一天,任誰也休想傷害珂哥半指,寧死誓不違反承諾!”

不知道他憑什麼敢這樣承諾?但蕭夫人臨去時的神色,卻顯示出無比的信任和安慰。

蕭珂自然悲哀,但在他悲哀傷痛中,另起了一種念頭;這念頭定然是可怕得令人寒慄,因為他曾一個人面對著靈堂,做出殘酷猙獰、醜惡至極的竊笑!蕭珂滿懷無法告人的怨恨,其實原因極為單純,他生性高傲,恥與別人為伍,一心崇拜老父;楚零奪走了自己不能缺少的東西,他恨!恨楚零也恨自己的父親!

楚零懂得太多,他好像和自己不屬於同類?刷馬掃地整理內外,這是賤役,敬阜山莊多得是庸人,根本不必那野小子來做,他卻獻盡殷勤!這些正是自己不屑乾的,可偏偏是父親所喜歡的!

瑾妹妹一向和自己好,從這個野小子進門以後,變了!整天和野小子泡在一起,一年多來跟野小子學了不少玩意兒;三刀兩刀刻一個老虎頭囉,三筆五筆抹一幅“夜半無人舟自橫”的畫啦,又都活生活像,拿給老父去瞧,總得到誇讚。自己不知道那有什麼了不起?難道憑我們這種人家,會仰仗著手藝過活?

記得有一次,野小子不知道從那兒找了些碎鐵爛銅,當成寶貝,生起火來,又燒又敲,叮叮沒完,第二天變成了四口小彎刀,送給父親,又亮又快。那天父親喜歡得一直笑,誇獎野小子個沒結沒了,說他是人間奇才,今世歐冶。豈有此理,賤胚操賤藝,大不了是個臭鐵匠,可是爸偏喜歡他。

奇才?哼!下場子練功夫就笨得像條牛,爸教了他一年多,“霹靂震禪掌”法就會四式。叫他笨牛有個道理,他真像老牛一樣,熬得住打!自己也只有下場和他對手的時候能出氣,一掌打他八尺遠,像條懶牛似的滾著爬起來,那副樣子逗人好笑。瑾妹妹笑得不能直腰,拍著手喊:“好一個懶龍舒腰!”再一掌摔出一丈,像只大蠍虎似的煞是好看。正想再打他幾下,爸爸總是喊住自己,不說野小子笨,反而說他天生不是練武的人。哼!有一次自己揹著人向瑾妹妹誇耀掌法,瑾妹妹竟然嗤笑連聲,一生氣迫著打她;爸爸好偏心,又私下傳了她輕功,憑自己竟沒能追得上她。

事情太多了,沒有一件不使自己想來怨恨的;最疼自己的母親已死,今後誰還關心自己?

媽也奇怪,臨終竟要野小子照顧我;野小子不自量力,大模大樣的當成真事,一巴掌能打他丈二遠,叫他照顧我,豈不是笑話!在這個家裡,反正和他勢難兩立,野小子,咱們走著瞧……這就是蕭珂決定要下的毒手,除掉楚零的原由。

俗話說,人算千遍,不如老天一算!敬阜山莊即將來臨的大風暴,被老天爺一算,波折迭起,意外橫生。蕭夫人謝世的消息傳出,山西呂梁山的怪傑“酸秀才”白秀山連夜趕來,鐵牌道人涵齡恰好同日來到。

白秀山是蕭夫人梅素玉生父“五指陰陽”梅秉遜的衣缽弟子,一把“陰陽赤金扇”,一掌“三連墨珠”,和他那一身秀才的酸味,被武林中同稱三絕。

蕭震東大喜過望,直捷了當的對白秀山說道:“你來的正好,珂兒叫我心煩,記得他滿月的時候,你曾說要收他做徒弟,如今就麻煩你了。”

酸秀才笑著說道:“誠然昔日曾有斯言,如此甚佳,蕭兄安心可也。”

蕭震東笑道:“你那三十六式‘天罡扇’法,墨骨珠彈百步穿楊,珂兒能學個七八成,已是福份不小,我自然安心。”

鐵牌道人涵齡卻打個哈哈說道:“秀才公,你什麼都可傾囊相授,唯獨那身酸味,我替珂兒說句公道話,敬謝了!”這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即席決定三日後白秀山帶蕭珂到呂梁。

蕭珂不但不喜,反而怨恨萬分;若不是野小子硬擠上家門,父親一身絕奇功力高出酸秀才多多,何須自己奔波江湖?

蕭珂獨自來到靈堂,先是跪伏地上喃喃祝禱,慢慢站起又直視著亡母神主牌位。不知是什麼念頭在他心裡作祟,他漸漸覺得連死去的母親都開始怨恨了起來,竟忘其所以直對神主牌位說道:“為什麼要求那野小子照顧我?為什麼不說要我不傷這個野小子,照顧這個野小子?難道你不信任自己兒子的能力,難道你臨死前又多懂了些什麼?還不就是多我一個!還不就是多我一個!你多著我才願自己死,爸多著我才要我遠離開家。好吧!如此別怪我狠!遲早總有一天,我會覺得多了你們,總有一天叫你們都怕我,哈哈……”他變為瘋狂,哈哈大聲的狂笑不停!

倏的飄進來蕭瑾,奇異的看著哥哥,她覺得害怕,不由飛縱到哥哥身旁,用手去拉動哥哥的臂膀。誰知蕭珂驀地轉身,貌露醜惡、猙獰的冷笑著,霍地厲喝道:“我也多著你,你幹麼不去死?”說著猛下毒手,用足內力,一掌擊向蕭瑾的天靈而來!

蕭瑾先是一怔,哥哥的掌力已堪堪打到天靈,她倏地一縮—轉,奇妙俊俏至極,竟到了蕭珂的身後,並開口焦急的問道:“哥哥你怎麼啦?是我,我是蕭瑾呀!”

蕭珂獰笑一聲,錯步轉聲,揚掌再打,一面說道:“管你是誰,我恨姓蕭的!”蕭瑾飄開八尺,又躲過這一招。

蕭珂雙目發紅,進步上身,全力發出霹靂震禪掌功,直劈妹妹胸前!蕭瑾秀眉一揚,滿面驚詫,但卻不再躲避,身形飄起疾厲迎上。靈堂門口適巧傳採蕭震東的一聲怒喝:“蕭珂大膽,還不停手!”

這聲暴喝,驚醒了蕭珂,但卻收掌不及,眼見妹妹要傷在自己的霹靂震禪掌下。豈料蕭瑾手法絕異,妙不可言;小手微拂,竟將震禪掌力彈開,不容蕭珂收招,已被蕭瑾拿住臂腕;一擰一送,蕭珂被推出丈遠,正對著站在門口的蕭震東撞來,竟無法留住腳步!

蕭震東猛抖右臂,暴怒之下拍向蕭珂肩頭。老頭子適才在兄妹對話時,已經來到,蕭珂那句“管你是誰,我恨姓蕭的。”的胡話,聽個滿耳,怒在胸頭,悲在心田,立即作了決定。

他寧願震殘這個兒子,養他終生,否則蕭氏一家,結果必落得無比悽慘。是故乘蕭珂撞跌身前之時,含悲忍痛硬起了心腸拍下這一掌!

楚零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此時落魄喪魂似的闖進來;門檻絆了他個跟斗,恰從蕭震東抬起來的右臂下摔進靈堂,正巧和蕭珂撞了個滿懷,一齊跌倒地上。蕭震東怔怔地舉著右臂,緩緩的松垂下來,既定的方略,迫得改變。他暗地裡吐了一口悶氣,自忖這也許是天意,盯了在地上的蕭珂一眼,轉身走去。

蕭震東走出三五步遠,驀地一絲疑念閃上心頭,霍然迴轉;蕭瑾正好扶起蕭珂,楚零早已站起,雙手不停的揉著膝下,大概是摔疼了那兒。蕭震東若無其事的問楚零道:“你急急忙忙跑來,可有什麼事情?”

楚零打了自己的腦袋一下,說:“義父要不問我,真差一點忘掉,蕭福送來一封信,說是剛剛有人送給您的,送信的人留下信就走了!”說著楚零自懷裡拿出一封信來,送了過去。

蕭震東接過信件,不由濃眉攢聚,覺得奇怪,什麼人送信來此?為什麼不見我一面?拆信之後,面色陡變,一言不發,低頭轉身而下。

是夜二更,蕭震東收拾利落,一封彈丸柔劍放妥囊中;輕手輕腳閃出內宅,微一顧盼,身形騰起,朝正東方疾縱而去。

霎時敬阜山莊之中,又騰飛出一條人影,其疾如電,斜射中天,直向蕭震東去路投下。又一個影子,揹著個長長的東西,閃、閃,他閃進靈堂,把一個長白乾扁的物件,放置靈前,倏然轉身縱出,直奔馬棚,輕悄的牽出白玉駒,背後解下長長的東西,再次進入馬棚,取來馬鞍背好,長長的東西緊拴在馬鞍橋後。一切準備妥當,第三次再進馬棚,抱著幾束乾枝枯草出來,堆集楚零所居小屋窗下,一次又一次,直到堆滿了小屋的三面為止。

這影子又從懷裡取出一個尺長的包兒,把裡面的東西撒滿在草枝之上,原來是松香和硫磺的細末;再探囊猛抖手,恍著了火摺子,投到枯枝幹草之上。火光暴起,這人竟是蕭珂,他麵包獰惡,冷笑著飛身上馬,加鞭急駛,闖出敬阜山莊。

他並不立刻遠行,駐足在裡餘外的山崗上,回顧山莊已化成一片火海,他在馬上哈哈狂笑不止,遙指山莊自語道:“野小子,火燒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奇才!你到閻王爺那兒去賣弄好了!哈哈……”。

四野悄寂,無人應聲。他感到沉寂難耐,仰天大吼道:“敬阜山莊是我蕭珂的!老天作證,我要回來!我要治理這敬阜山莊,成為世人們懾伏危懼的地方,我要做我要做的事!殺我要殺的人!你記住,你記住!”他瘋狂的一聲厲嘯,玉駒受驚,一陣嘶鳴,猛展四蹄,如飛般電掣遠去!

敬阜山莊正東方三里處,一座龐大的墳場。是青州有名的“劉家墓地”;此時正有兩人,互離丈餘,分坐對面石供矮桌上,面色莊重,一問一答。坐在南面的那個人,正是敬阜山莊莊主蕭震東;對面這位,竟是一年半以前要約三年的長髮魯達!只聽得蕭震東問道:“三年的約期離時尚早,你來此作什?”

魯達比昔日更加陰沉,冷冷地回道:“有事回籍,路經此地,聽說尊夫人等不得我三年約期,已然故世,深覺遺憾……”

蕭震東冷笑一聲攔住他的話鋒,沉聲說道:“訂約是我個人的事,和別人無關!”

魯達陰陰地閃了閃眼睛說道:“敬阜山莊約會之日,魯達是有一個算一個!”

蕭震東輕蔑地看了他一眼,豪放的說道:“你自認能辦得到,任憑於你!”

魯達卻問道:“你捨得下?”

一聲敞笑,算是蕭震東的回答。驀地魯達霍然站起,側耳豎眉仔細靜聽,半晌瞞著蕭震東道:“你還帶來幫手?”

蕭震東冷嗤一聲說道:“蕭某磊落光明,況且今夜就沒準備動手。”

長髮魯達“哦”了一聲,慢慢坐下問道:“你要聽偏安一隅的宋室最近的動態嗎?”

“不必!”蕭震東斷然回答,並接著說道:“魯達!沒要緊的話說我就不陪你了!”他明知魯達定有所為而來,遲遲不說必有原因,才以退為進,逼魯達攤牌!!

魯達頭都不抬,似是自語,冷酷無情的說道:“快了!三年的前約,已過去了一半,府上除僕婦之外,有一子一女,可憐到日子都是死數!他們雖然是你的子女,但卻沒有為你必死的義務!你又憑什麼權利這樣安排,自私作祟?還是被虛名所累,令人不解!”

蕭震東沉靜的回他一句說道:“權利也罷,義務也好,或是自私作祟,也許為虛名所累,姓蕭的事,不勞姓魯的掛懷!換我是你,有這一年多的時間,早去幹點應當乾的事了!”

“你認為什麼是我應當乾的?”魯達這樣反問。

一聲吁嘆,蕭震東感慨的說道:“生為大丈夫,當作奇男兒!須仰無愧於天,俯不怍於人,那才算是英雄豪傑,方不負昂藏七尺,你雖自覺英雄了得,可惜……”

魯達一聲乾笑說道:“蕭震東,不必激將,書我比你讀得多!”

蕭震東正色回道:“那尤其可惜!空讀聖賢之書,竟忘人子之義,禮恥何存?”

“蕭震東你敢?”魯達竟然大怒厲叱起來。

蕭震東毫不理會,仍是侃侃說道:“蕭震東問心無愧,怎得不敢?若你背棄三年之約,就下毒手,我絕不還你半招,蕭震東不屑和無義背信之人搏鬥!”至此微停,長吁一聲接著說道:“令堂為宋室皇親,國破家毀,胡賊入寇,擄為人質,慘遭侮辱;求生不得,取死不能;你竟認賊作父,自命大金紫貴……”

魯達厲吼一聲,目瞪出火,長嘯一聲雙手捂耳,倉皇站起,飛步奔去。

蕭震東提高聲音喊道:“泰山之頂,找三山和尚,還你本來面目!”

魯達已經消失形影於黑松林中。蕭震東頻頻搖頭,慢步歸去;偶望正南,一片火紅,正是敬阜山莊,哪能不急,飛縱疾歸。

敬阜山莊正為救火忙亂,所幸馬棚單獨建造在角落上,不至連累正房。蕭震東返來時火勢已衰,順風吹來一陣火煙;他已斷定有人放火,一把抓住散發蓬頭的蕭瑾,迭聲追問楚零的下落。蕭瑾乍睹老父慈顏,悲傷難支,搖著頭撲到父親懷裡。

白秀山從那旁迎上,見面就道:“涵齡去追放火的狂徒,瑾兒說這小屋裡有人,可是當真?”

蕭震東霍地掙脫蕭瑾,急問白秀山道:“你可看見過蕭珂?”

白秀山正搖頭間,瑾兒卻哭著說道:“哥哥不在房裡,火起了好半天,到現在也沒看見他的影子!”

白秀山驚問道:“蕭兄,小屋內莫非是他?”

蕭震東恨聲道:“我但願是他就好了,小畜牲,我非活劈了你不可!”

說著就要撲向烈火中的小屋,白秀山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臂急聲道:“蕭兄這是做什麼?屋中若有人在,此時早已燒死,豈非徒勞!”

蕭震東明知不假,但又怎能不盡到人事,萬一呢?他猛然抖開白秀山的雙手,才待撲奔小屋;楚零穿著一身內衣單褲,不知從那裡哆嗦著跑來。蕭瑾破涕為笑,蕭震東懸心穩放,猛地右手抱起楚零,左手帶著蕭瑾,飛步返回正房。白秀山暗中點頭,他明白了一半,原來如此!

正房內蕭震東放下兩個孩子,對蕭瑾說了句:“幫楚零找套衣服換上,你自己也收拾好。”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24-1-14 13:37: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同病相憐

深更夜半,蕭珂單人一騎,任由馬匹隨意奔騰。倏地一陣疾風,自身後滾卷而來,快速絕倫,眨眼近前。蕭珂驚詫之中動了孩子氣,原來這滾卷著的疾風中,竟裹著一個人。這人好快的飛縱輕功!蕭珂不服長途奔馳,有人會比他這匹異種玉駒還快,猛加三鞭飛奔馳近。

果然再也沒聽到那滾卷的風聲,偶一回顧,來路上早已失去了夜行人的蹤影,他開心的笑了;覺得有些勞累,約計至少已跑出了四十里,遂緊拉韁繩緩緩而行。豈料背後突然有人說道:“這馬果然腳程不慢,後勁長得很,你為什麼不讓它再跑下去?”

蕭珂嚇了一哆嗦,停馬回頭;他的氣來了,怒聲說道:“你這算是什麼?我說看不見你的影子,原來躲到我背後來了,下去下去!”

那人飄身下馬,冷冷地說道:“小娃兒別不知好歹,路上你敢和我較勁,暗底裡用四個蹄子的畜牲比我兩條腿的人,依我的脾氣早就不客氣了!”

蕭珂正有一肚子火,立刻冷笑說道:“你倒像我肚子裡的蛔蟲,憑什麼你敢斷定我是和你較勁?”

那人殘眉飛揚,右手緩緩抬起;蕭珂恰好飛身下馬,露了一手輕功,順手把馬拴到路旁樹上。那人抬著的右手,又慢慢的放下,聲調一變說道:“看不出你還練過功夫,深更半夜,一個人要到哪裡去?”

“你管不著!”蕭珂沒好氣的回了他一句。那人這才看清蕭珂的模樣,暗誇一聲:“好!好奇特的骨格!”隨著咧嘴一笑,直瞪著蕭珂不再開口。

蕭珂也看清了那人的相貌,心中一凜。這人好狠毒奇異的一對眼睛,噴射著灼人的光芒,微綠中帶有令人望之寒慄的感覺。蕭珂並不知道畏懼,但卻覺得新奇,不由也睜大了眼對視不瞬。

眼對眼半晌的功夫,那人笑了;雖然笑得很冷,並不慈祥,蕭珂卻感到親切,也笑了笑。十六歲半大的孩子,這一笑竟使那人內心凜然,怪!這孩子眼裡有火,笑態含著先天的冷酷和殘忍,很熟?熟極了!他像一個人——一時想他不起,但卻極熟悉的人。

那人殘眉緊皺,在苦思這熟悉的影子,蕭珂突然驚“咦”了一聲。那人頭都不回,微甩左臂,三指伸屈朝後下方一彈;“吱”的半聲慘嘯,一條赤練毒蛇化做一堆碎骨,死在路旁!蕭珂這才驚心動魄,那人竟具無上身手,彈指間生殺隨心?

他又發覺一件怪事,那人剛剛甩手彈指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像極了自己;當自己決定以焚馬棚出走天涯之後,曾面對著銅鏡,發誓暴吼,那神色就是這般。娃兒心性未泯,竟沒加思索開口說道:“你像我,尤其是在發怒的時候,真像極了!”

那人突聞此言,竟連退三步,驀地抬頭,緊緊盯住蕭珂不瞬,霍地仰天狂笑,聲如狼嗥,歷久不絕。笑罷神色全改,溫和的說道:“你說得對,果然你像我,我……”

蕭珂不容那人說完,立刻回道:“不!你像我。”

那人先是一怔,繼之微笑說道:“你多大?”

“十六歲半!”蕭珂回得不慢,並反問道:“你呢?”

那人又是一笑說道:“我二十三,天生我的時候還沒有你,我大你小,應該說你像我!”

蕭珂一時語塞,想了一下說道:“那,咱們都像才行!”

那人無可奈何的點點頭,承認了誰也不像誰,但又長得都像。這表示蕭珂勝利了,至少不是蕭珂長得像別人。

“咱們都像,應該做朋友,你姓什麼?”蕭珂勝利之後,對那人生出親切的好感,才這樣發問。

那人反問他道:“你呢?你比我年紀小,應該先說。”

蕭珂這次讓人一步說道:“我姓梅,梅珂。沒家!沒親人!從今天起要開始流浪!”他恨“蕭”這個姓,寧願姓母親的“梅”。天性使他不向別人訴苦,他不信世上還有憐憫與同情。

那人很滿意,點點頭道:“我姓趙,趙無忌。沒家,沒親人,很早已經開始流浪!”

他兩個模樣兒像,身世一樣?涼薄的天性和後天的狠毒絕似?氣味相投,三言兩語結成異姓兄弟。趙無忌開始問梅(蕭)珂,跟誰學的工夫?梅珂天性狡獪,當趙無忌彈指誅蛇的剎那,已判斷此人內力雖然極端高奧,但那種化皮蝕骨的功勁,絕非正經家數;蕭震東名傳天下,為武林正宗一流高手,和這種人物絕不結交,弄巧了就許是冤家對頭;早有打算,立刻回道:“大哥還問功夫呢!說來氣死人,我就會瞎蹦亂跳,跑得快身子強些!”

趙無忌皺眉道:“老二可別騙我,否則你就算是我的親兄弟,我也不會饒你的!”

“大哥不信算完,我問心無愧!”梅珂雖然一口謊話,但卻神寧色安不由趙無忌不信。

他回答加沉思之後說道:“從今之後,老二,你可願意和我同行同止同甘共苦?”

梅珂慨然說道:“你我兩個,誰要舍了誰,罰他粉身碎骨慘死江湖!”

趙無忌陰沉沉的一張死人臉上,抽動了半晌,咧著嘴笑道:“老二,咱們兩個像的地方太多了。或許是上天巧妙的安排,我寂寞你孤獨,我空有一身威懾天下的功夫,竟連個敢和我講話的朋友都沒有。這會好了,老二,你可願意學我這身功夫?”

梅珂知道,必須遲些回答,大哥多疑狡詐,說快了他會多心,成心延遲;趙無忌已覺不耐煩,冷冷地問道:“莫非你不願意?”

梅珂並不看他,似乎仍在思考,慢吞吞地說道:“我當然願意,不過我聽人說,武技各有秘密絕藝,不肯輕易傳人。我在想,是不是不該教大哥為難!”

趙無忌笑了,他現在從心裡愛這個一切像極自己的梅二弟。他也覺得奇怪,冷酷無情像自己這樣,竟然改了脾氣,懂得愛人?不過談到學藝,趙無忌卻正經嚴肅的說道:“本門功力奇特,先天的素質和藥物的補助佔一半,肯下苦用心佔一半,只要想學,錯一點都不成,你可要當心。”

梅珂喜在心中,但卻淡淡地說道:“這有什麼了不起,除非我不要學,否則敢說沒人比得上我快!”

趙無忌點點頭說道:“很好!有信心總是好事,但信心要過了份,就要賠上性命,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梅珂卻說道:“能拿百斤,多拿一斤那是瘋子!不拿足百斤,這是傻子!”

趙無忌聞言,仰頭長笑,笑得梅珂汗毛直凜;但他能強力壓制著自己,臉上不顯露任何神色。

趙無忌笑罷說道:“這真是天意,老二,從今天起就開始練,我去替你配洗身子的藥。天就要亮了,前面是長辛店,大鄉鎮,你騎馬慢慢的走著,到那兒等我,天亮見!”

梅珂嗯了一聲,解開馬韁。趙無忌倏地近前,搬著梅珂的肩頭仔細看了他的五官半天;又用右手的食指,揉了揉梅珂的鼻尖,滿意的笑了。梅珂也不問他這是什麼緣故,飛身上馬。

趙無忌突然又搖搖頭問道;“老二,別騙我,說實話,你可還是個好小子?”

梅珂懂他的意思,臉紅了,回他一聲;“自然!”

趙無忌接上一句說道:“好小子的意思是說,連自己都沒碰過自己,老二,你別弄錯了?”

梅珂尖著嗓子說道:“閒著沒事幹啦!自己碰自己玩?大哥準是碰過,就認為別人一定碰!”

趙無忌臉紅,他教梅珂說到心坎上了;要不是當年自己“錯碰了自己”,今天,哼!任他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也要退避三舍。但他又高興異常,武林第一奇功傳授有人;他年自己立於幕後,眼看著武林高手,一個個跌臥在塵埃,名門正派的傳人,一處處稱臣服輸。想到這裡,不禁再次大笑,笑罷向梅珂說一聲:“天亮時長辛店會!”身形騰起,長嘯一聲,似幽靈般一閃無蹤。

梅珂欣喜無比,才待策馬飛馳,心頭一動,慢慢放鬆韁繩,閉目闔睛,任它得得緩移,他卻自言自語道;“趙大哥真好,梅珂,今後要好好的學功夫,別丟了趙無忌的臉,做趙無忌第二!兄弟兩人橫闖江湖,拔劍高歌,行我所欲行,為我所應為!”

就在他頭頂的古松上,趙無忌暗自點頭,目送梅珂遠去,才飛縱而逝。

果然天亮不久,長辛店兄弟會面,鎮口上飽餐一頓,趙無忌問:“老二!累不?”

梅珂笑著說道;“大哥看不出來,我多有精神!”

趙無忌又問道:“那咱們兩人共騎,直馳濟南?”

“好啊!說走就走。”

下半天,他們進了濟南府城。

自此趙無忌盡心傳授,內服奇藥,外洗皮骨,梅珂功力突飛猛進日勝一日。在濟南住了三個月,梅珂神色骨格俱變。

趙無忌在一天深夜,慨對梅珂道:“我本來有急事到泰山,因為本門功夫,最重要的是頭三個月,藥物功力一日不能間斷,一日不能誤時。如今恭喜二弟,大功告成。雖然還有一大關口,咱們到泰山再詳細說它可好?”。

梅珂回答的乾脆,他說道:“當然好!大哥怎樣說,咱就怎樣辦。”

趙無忌心中覺得甜甜的,次日動身,直奔泰山。泰山腳下,大治村中,寄宿客棧之內。初鼓時分,趙無忌和梅珂悄聲談論著什麼,趙無忌一向冰冷淡漠的臉上,顯露著迫切鄭重的神色;先天涼薄性格剛愎狂妄而短視的梅珂,更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沉思憂慮過,可見他們所談論的事宜,如何嚴重了。

經過很久很久的沉默,終於梅珂打破了寂靜,他像是很感傷的問道:“事到如今,還能再由我選擇嗎?”

趙無忌深沉地說道:“你當然有選擇的自由,雖然你已經得到了武林中一門奇絕無比神功的精華,依照所得苦心習練足可威震宇內,但這是我自願傳授,和你先天悟性相會的結果。彼時我們之間並無目下所談的約定和默契,你如今經過思考後,有十足的權利,對現在所談的條件接受或回絕;我並保證,無論是何答覆,不傷我們兄弟間的道義和感情。倘若二弟首肯,則四十年來獨步天下的神技,慶有傳人!要是回絕,我為二弟可惜罷了!”

梅珂緩緩站起身來,緊咬著牙,字字用力地說:“我接受大哥所提的條件!”

趙無忌吁嘆一聲,似乎完成了一件極艱鉅的工作,但也感到有一種悲涼悽傷難言的痛苦。

這天是黃道吉日,蕭震東由楚零、蕭瑾左右挽扶著,從墓地回來。蕭震東老了,他在萬物萌發的春天,短短的十幾天當中,看上去竟蒼老了五年。他埋葬送別了老伴的屍骨,但也埋葬了自己的心志!此時他的心情,只有楚零瞭解。當蕭震東昏倒在亡妻靈前的時候,就是楚零首先發覺;他小心的拾起蕭珂那兩張留書,妥善的置放在蕭震東衣囊內,才開始招呼大家,救治這昏倒的老人。

蕭震東只不過是急怒攻心,悲傷感痛之下昏了過去,並無其他病苦,很快的就醒過來;發覺蕭珂的留書不見了,焦急的就是掙扎著起來。楚零伏身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話,蕭震東看了楚零一眼,手捂著衣囊,長嘆—聲閉上眼睛。

白秀山立刻著手替蕭震東推拿診治,暗自驚慄蕭大哥的病勢嚴重!一位內功高手,極容易的發覺這不是身體的虛損,竟是心靈上的折磨。低聲頻頻催問所以,蕭震東緊握著白秀山的手,雙目強自猛睜著顫聲說道:“我不要緊,賢弟可肯給我辦一件事情而不問理由?”

“當然!任憑什麼事!”白秀山立刻正容回答。

蕭震東簡單的說道:“不必再追放火的人,蕭珂拜師之事,暫時作罷。賢弟和涵齡道長請立刻回去,後年清明的次日,賢弟任有多忙,也要趕到敬阜山莊,千萬別忘記了!”

白秀山略一遲疑,蕭震東接著說道:“賢弟答應過我不問埋由,我也保證,後年清明節的第二天將詳情奉告,此時望勿逼我!”

白秀山緊鎖眉頭道:“不能早也不能晚?一定要清明的次日?”

蕭震東點點頭,隨即指著楚零和蕭瑾,欲言又止,半晌慨然道:“我將瑾兒交給楚零,他們未來是一家人,賢弟作證。”

白秀山點點頭,蕭震東臉上浮起一陣萬種痛苦都已解脫般的笑意,閉上眼不再開口。白秀山等涵齡返來,立刻雙雙離別山莊,並未再向蕭震東辭行。是故今朝安葬蕭夫人遺體,白秀山等並未露面。

月如鉤,盈又缺,日復一日,已是桂花飄香的季節。

蕭震東恢復了昔日的體魄,慈祥、豪放和暢朗的談笑聲又充滿了敬阜山莊。

楚零自從來到這裡,除對蕭震東外,平日極少開口。他沒有朋友,也不想找朋友,奇怪的是和蕭瑾卻無話不說;他照料這位義妹,勝過照料他所熟識的任何人。楚零性不近武,這是蕭震東幾經觀察才下的結論,遂教他文章經書;豈料楚零更不喜文,卻願聽些武林掌故雜談筆記等事故,蕭震東只得由他。

這一天,中秋前夜,蕭震東告訴楚零和蕭瑾道:“明天和你們共度佳節,後天我要出趟遠門。”

楚零沒開口,蕭瑾卻纏在父親的懷裡問道:“您去哪兒嘛?就要到冬天了。”

蕭震東笑著,手摸著愛女的軟發說道:“爸有很多事必須辦,再不去要來不及了。小孩子別多問,乖乖地在家等爸回來。”

蕭瑾撒嬌的嘟著小嘴巴道:“小孩子,小孩子,人家都十三歲了還叫我小孩子。”

蕭震東不禁笑出聲來問道:“十三歲不是小孩子是什麼?”

“我不管,我說不小就不小,爸不說要到哪兒去,我就不教您走!”蕭瑾發賴,和父親攪個沒完。

楚零這時卻說道:“義父去找大哥,楚零也去;義父要找雲蒙老禪師,就不必了,您找不到他。楚零就是楚零,我自己不想多知道,義父別再為我操心!義父這把年紀,出去散散心是好的。您別為任何事焦愁,善有善報,義父放心好了!”

這番話說得蕭震東驚懼萬分,立刻問道:“怪呀!你怎麼知道我要找珂兒?又怎能斷定我要拜訪老禪師?義父本來就沒有不放心的事?這善有善報四個字,又從哪裡說起呢?”

蕭瑾卻替零哥哥回答道:“珂哥哥下落不明,爸怎能不找?零哥哥來歷不清,爸怎能不查?前幾個月,爸曾堅持叫白叔叔清明後一天來,準是有什麼懸掛不安的事。依爸您的本領功夫來說,只有強敵尋仇,並且您絕非敵手才會這樣不安!別說零哥哥聰明絕頂的人,就是女兒也看得出來!其實……”

“胡說!你和零兒簡直是平空妄撰,想入非非,爸哪兒來的強敵?”蕭震東驚駭中,強自爭辯。

蕭瑾鼻子一聳,舌頭一吐說道:“珂哥哥放火的那天晚上,您帶著柔劍幹嘛去啦?要不是去會強仇大敵才怪呢?!”

蕭震東怒聲叱道:“誰告訴你火是珂兒放的?”說著眼望著楚零,楚零卻接了一句:“義父,您別看我,我誰也沒告訴!”

蕭震東笑了,雖然楚零這句話越發證明了蕭珂放火,但也表露了赤子兒語的天真。以自己的觀察,零兒、瑾兒,天生璧人,況名份已定。按說就算楚零告訴瑾兒放火的事實,也沒有錯,但他卻沒有;十足證明楚零是個善心腸的仁厚人,雖然文武難就,說來似乎不配瑾兒,但忠厚是福,總比別人家的姑娘嫁給像珂兒這種孩子要幸福得多了,所以他笑啦!

這兩個孩子太過聰慧,蕭震東倒害怕起來,遂即長嘆一聲說道:“我沒想到你們這麼小,懂得那麼多。現在我決心告訴你們實話,但事情卻必須聽我的安排,否則就是不孝的兒女!”

蕭謹點頭應諾,蕭震東才把當年秦檜府中那段舊案重提,詳述一遍。然後感慨的說道:“世上除雲蒙禪師外,再沒有人能抵擋魯達的一身隱寒功力,所以我要在未來的半年中找到禪師。珂兒的事,我另有安排,冰為掛在心上;反是你們兩個,我必須妥善安置。來年清明前一日,你們要聽我的吩咐離開敬阜山莊,在古城西關的東來客棧暫居,你白叔父會去找的,隨他到呂梁,然後----”

蕭謹不讓父親再說下去,接口笑道:“爸!這不是明年清明的事麼?先在說個沒完幹啥,反正我記得聽爸的話就是。”

蕭震東撫摸著女兒的小臉,點著頭道:“好孩子,這才是好孩子!”

蕭謹又道:“爸說天下除老禪師外,無人能敵魯達,那您找老禪師就為著抵擋魯達了?”

“傻孩子!爸一生向不求援訴苦,你難道忘記了?”蕭震東正色回答女兒的話。

蕭謹卻道:“那好了嘛!您又不是去約幫手,何必空跑一趟?反正到時候是魯達和姓蕭的事,僅有大半年的時間,爸不願和女兒多居聚?”

蕭震東無言的點著頭,孩子的話叫他流淚,也叫他心痛。最後他承認謹兒說得對,雲蒙禪師棲止不定,何必空費時日?反正到時不勝則死,今日已知勝絕無望,父女多聚會些日子,多享一些天倫之樂,豈不是好?結果他中止了出外的打算。自此每天教謹兒精研蕭家獨門手法,講古今武林奇事,狩獵,遊樂,歡欣無比。

楚零和蕭謹的情感,也與日俱增。這兩小兄妹雖知名分已定,但絕無世俗之見,反而越發親密;每天不是一塊兒練武,就是往莊子外面跑,怎麼淘氣怎麼來;蕭震東卻不聞不問,高興異常。

自從蕭夫人去世後,瑾兒的吃、喝、冷、暖全都由楚零妥為照顧,天一涼他就柔聲說道:“瑾妹妹,天寒你冷不冷,來!多加一件衣服,好不好?”

他多半是碰瑾兒個大釘子,有時瑾兒會罵他道:“瞧你人長的又高又大,健壯的像男子漢,說起話來卻是婆婆媽媽的,一股子娘娘腔!走開走開!我不愛看這個樣子,冷了我有手,我自己能穿!”

楚零絕不著惱,總是順著她,但卻俏皮的說道:“你是我心中的小仙女,嬌媚、飄逸、逗人、惹人;就是這個脾氣像老虎,要是一輩子像老虎,我楚零將來可怎麼辦!”

說完了就跑,瑾兒就追,結果是一頓小玉拳直打得楚零討饒再三才罷。

蕭震東看開一切,雖然朝夕仍是精研柔劍中六式最具威力的絕招,以備來年清明和長髮魯達一搏生死,但卻不像前些日子那樣焦躁不安;並將一切家務全交由老家人蕭福主持。

蕭福從小就賣在蕭家,是當年陪伴蕭震東讀書的書僮,人還算是忠實可靠。年紀大了,仗著有些苦勞,難免吹鬍子瞪眼睛作點威福,任什麼都看不順眼。自認是老家人,平日誰他全都不服,唯對蕭珂愛護倍至。楚零來到蕭家,老頭子就曾揚言道:“不知從哪裡來的這麼個小野種,還得讓我老人家稱他一聲二少爺?憑他也配嗎?”可是蕭震東喜歡楚零,曾一再告誡山莊傭人,誰敢不拿楚零當二少爺看待,立時請出山莊;所以蕭福空白恨得牙癢癢的,卻無可奈何!

蕭珂放火出走,蕭福越發恨煞楚零,蕭瑾偏偏和楚零要好;因此他一看到蕭瑾和楚零蹦跳著或騎馬出莊,就搖頭嘆息道:“不像話,簡直不像話!一個姑娘家,千金之體,不收拾,不打扮,不分日夜的跟著個野小子胡蹦亂跑,成何體統?這不眼看著不成形,快變成野丫頭啦。雖說是練武的人家開通些,可也不能沒有點分寸呀?”

蕭瑾是真淘氣,刁蠻頑皮,聽不到就算了;只要叫她聽到蕭福嘮叨,看到蕭福閉著眼搖頭晃腦的樣子,她也不出聲,悄悄地走過去,朝著蕭福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當然她並不用力真打,但也嚇得老頭子一哆嗦,恨得直咬牙。蕭瑾然後才笑著問他道:“老頭兒,還敢背後數落我不?打不好你這個老毛病,今後不打啦!我改……”

老蕭福趕緊接著說道:“這才對,不能打老人的。姑娘您也不小啦!著實應該乖一些,別老和那野小子在一塊玩耍,誰知道小子到底姓啥!”

蕭瑾小眼一翻,生氣的說道:“要你管,老狐狸,你和珂哥哥搞鬼當我不知道?再噦嗦我也懶得打了,就專揪你的鬍子。不怕?不信?你先試試看!”說著就動手,老管家蕭福就怕這個,忙捂著蒼白的鬍子大步逃去。

楚零每次都勸蕭瑾,不應該對老蕭福無理;可是老蕭福卻把滿腹怨恨,都記在了楚零的賬上!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24-1-14 13:38: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禍起蕭牆

除夕、新年、元宵燈節,歲月催人!這天是清明佳節的前一日,意外的事情!意外的人!意外地來到敬阜山莊!

是日清晨絕早,白龍駒馱著它的主人,敬阜山莊的少莊主,十八歲的蕭珂回來了!近兩年來,蕭珂長成了大人,也越發的英俊,只是長長的兩條劍眉中間斂聚著煞氣!老蕭福驚喜的撲向前去,緊擁著這個由自己一手抱大了的小主人,狂喊不止。

蕭珂動也不動,將馬交給蕭福,冷冷地說道:“家裡的人都在?”

蕭福雖然覺得,小主人應該問聲好才是,但他沒關心這些,點頭悄聲道:“都在!那個野小子長得又壯又大了!”

蕭珂雙目齊飛,哦了一聲問道:“你也討厭他?”

蕭福存了近兩年的苦,恨不得幾句全表達出來;但這是不容易的事,他想了句自認為最能解氣的話說道:“我恨他!恨死了他!”

蕭珂眼睛一閃,可惜蕭福沒有看見那一閃之時,令人顫慄懼怕的狠毒光芒!

半晌,蕭珂才淡淡地道:“很好,回頭你不要走開,也許我有事要你去辦。”

蕭福答應著拴好馬,蕭珂又道:“去向莊主說,蕭珂回來了。”

蕭福答應著跑到正房。他推開門,蕭震東正在和蕭瑾、楚零爭論著什麼,他高叫著道:“莊主!少爺回來了,珂少爺回來了,他就在外面!”

蕭震東霍地站起,心頭一懍,面前閃過了昔日靈堂閱讀蕭珂留書的一幕,楚零、蕭瑾已雙雙站起飛奔迎接。驀地蕭震東一聲斷喝道:“回來!你們兩個給我回來!”

蕭瑾和楚零還是第一次看到蕭震東發怒,怔怔的止住步子,呆呆地看著老莊主。

蕭震東向後面一擺手,說道:“你們兩人到後宅去,不許私自出來,我要一個人和珂兒談談!”楚零、蕭瑾還沒回答,正房門—口有人冷聲說道:“我看不必,我不怕見人,難道有人怕見我?”

蕭珂已經走了進來,蕭瑾離他最近,立刻大步跑上前去,並喊著:“大哥!大哥!”就要抱住蕭珂。楚零也迎上前去。

豈料蕭珂微一舉手,兩步外竟硬叫蕭瑾停了腳,再也無法闖進毫釐!然後他慢慢地對蕭瑾道:“你是我的好妹妹,永遠是!但在敬阜山莊,就是今天,我要你稍等一下再叫我!”

蕭瑾奇怪的問道:“為什麼?”

蕭珂沒理她,卻對蕭震東說道:“爹!我回來了!”

蕭震東自蕭珂進門,已發覺不對;蕭瑾撲抱上前的時候,蕭珂竟能施出無上的內功潛力,阻住她的進身,不由懍懼異常。聽蕭珂說出“我回來了”這句話,越發明白內中用意,強壓著怒火說道:“那很好!”

“我願領受放火應得的家法,我願向爸您賠罪!”蕭珂像背書似的,一字字毫無感情的這樣說。

蕭震東“嗯”了一聲道:“就為這個你回來了?”

“不!我為明天的事回來的!”

冷漠、無情,但蕭珂這句話卻讓蕭震東內心顫抖不安!他回應了蕭珂一聲悠長的“哦”字。這世上知道明天和魯達決戰生死的,只有四個人,自己、魯達、楚零和蕭瑾!放火出走已年半的蕭珂,竟然也已知道,怎不令蕭震東顫抖而不安!

蕭珂冷冰冰的語調中,這次略加了威脅的意味,也許多少有點感情的因素存在,他說道:“爹!您絕不是人家的對手,三山大師也沒逃過十招!世上只有我一人,能挽回明天的劫數!我僅要求一個您極容易辦到的條件,來交換明天的劫難,並願領放火所應得的罪罰!”

“說吧!”蕭震東心如萬把刀扎,痛!無比的疼痛,壓制著,忍耐著。他知道明天和魯達的生死之鬥,已變成蕭氏骨血的自相殘殺了。這需要清醒的頭腦,明智的決斷,和無比的忍力才行,所以他回答了兒子兩個字,想聽聽下文。雖然他已能料到蕭珂是要說些什麼,但他總不相信,“虎毒不食子”,難道虎子再狠當真殺父?!

蕭珂緩緩轉頭,目露寒芒,含著冷酷的笑容瞟了楚零一眼說道:“把楚零今天交給我帶走,我保證不殺他,這就是交換的條件,我永遠不會後悔!”

蕭珂最後這句話,只有楚零和蕭震東兩個人懂,這是蕭珂寫在留書上的話——“爸!我走了,我恨你!終有一天我要回來,那一天也許你要後悔,也許是我後悔,看吧!”

蕭震東笑了,是絲毫不假的開朗暢笑,他大拇指一伸對蕭珂道:“你不愧是蕭家的子孫!可是蕭珂,你更應該知道,蕭震東英雄一世,絕不做後悔事!咱父子倆再往深處談談,我也有個條件。”這卻出於蕭珂意外,他點頭表示願意聽下去。

蕭震東讓蕭瑾給他搬了個座位,並叫楚零、蕭瑾都坐下,才開始說道:“首先要問問楚零,你可願意隨蕭珂去?”

楚零笑道:“當然,跟著大哥和跟著義父有何不同?自然願意去。”

蕭震東暗自輕吐一口悶氣,覺得楚零實在靈慧,遂笑著說道:“那麼事情就算解決了,我要說我的條件啦。珂兒!爸的條件比你還簡單,從現在起,我們不準談明天的事,一家人像從前似的歡度今朝。首先去上墳,回來擺酒暢飲,天倫共樂,三更前你再帶走楚零,如何?”

自然“如何”兩個字,是問蕭珂。蕭珂冷眼看了看父親,蕭震東蒼老了不少,臉上帶著很誠懇的笑容;再瞧楚零,正看著自己,胸無半點宿物;蕭瑾不知想著什麼,更顯得天真無邪。三個人沒有絲毫詭詐的神色。轉念想到自己來的突然,出乎他們意外,當然不致於早有對付自己的預謀,何況憑自己這身功夫,又何懼之有?也好!就歡樂今朝吧!遂點頭說道:“事既談定,爹怎麼說怎麼好!”

蕭震東高興得很,立刻吩咐蕭福攜香紙備馬匹;蕭瑾、楚零這才向前給大哥見禮,蕭珂也含笑實受,一家人談笑著到達墳場。蕭瑾趁空悄聲對楚零說道:“大哥不懷好意,爹今天舉止怪極,你真跟大哥去?”

楚零急忙道:“你知道就好,事關重大,別多問,當心些義父!”他們只偷空說了這麼兩句,為免蕭珂多心,再沒交談過。

回到敬阜山莊,竟有不速之客坐候廳內。這一來全出意外,來客一共三位,呂梁山的白秀山、鐵牌道長涵齡和一位白髮白鬚白衫白鞋一身白的矮胖老叟——這人入目使你覺得長相怪異,看著特別,再看又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笑嘻嘻的,像是南極仙翁。

蕭震東並不認識他,但卻知道是白秀山和涵齡的朋友。白秀山見到蕭珂也在,不由更加高興,立刻對蕭震東說道:“蕭大哥,我們早來了兩天,這位白鬍子的朋友剛才說,你絕不歡迎我們;我一生氣和他打了個賭,大哥!你說實話,歡迎我們不?”

蕭震東正色道:“我和賢弟曾有約定,武林中人一諾千金,賢弟早來兩天,盛情心感,但卻無法令人歡迎。不只如此,並望原宥愚心苦衷,即請與道長貴友離莊,後天絕早再會!”

這番話大出酸秀才的意外,不由勾起酸勁,搖頭說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今竟逐客,誠然怪哉,怪乎也哉!”

白鬍子矮胖老頭笑道:“惡客當逐!何怪之有?秀才公,咱們這場賭你是輸定了!”

白秀山點點頭,心裡卻思索著什麼。那老頭兒轉對鐵牌道長說道:“老道你是證人,說句公道話就定局子。”

涵齡只得說道:“適才所賭,本證人判定白秀山已輸!”

老頭兒哈哈一笑,起座說道:“那兩位請吧!秀才公別忘了賭約?”酸秀才再次點頭,看了蕭震東一眼,和鐵牌道長快步走出,霎時離開敬阜山莊。

蕭震東奇怪這老頭兒怎還不走,正要問他,老頭兒已對他拱手說道:“小老兒東海雪叟,和尊友並不是一路。”

蕭震東對“東海雪叟”的名謂,陌生得很,但不能有失武林道義,還禮問道:“老人家有何吩咐?”

老頭兒笑說道:“久慕大俠威名,這次路經貴處,特來拜望,並請賜我斗室一間,暫為休息……”

蕭震東才待開口,蕭珂早已不耐煩,冷冷地道:“敬阜山莊今明兩日謝絕各方賓友,古城近在咫尺,尊駕請吧!”

老頭兒不帶絲毫惱怒,仍然笑道:“少莊主目下就代敬阜山莊蕭老莊主作主,還早了幾天吧?小老兒要聽聽老莊主的意思!”

蕭珂聞言嗤鼻冷笑,就要發作,蕭震東立刻接著說道:“老人家請多原諒,這兩天舍間實在不能留客?蕭震東願令義子……”

這老頭兒擺手接口道:“老莊主誤會了,東海雪叟另有居處。緣因今夜,有一重約,必須全力以赴;如今覺得甚為疲乏,想借斗室暫為休息片刻,傍黑就去,絕不延遲。”

蕭震東不能再推,笑問道:“老人家,咱們就這樣約定,傍黑時卻必須離開敬阜山莊?”

東海雪叟點頭站起,竟對楚零道:“就煩這位小哥兒帶我前去吧!”

楚零恭敬的答應著,帶老頭兒走下,一直把他送到自己所住的屋裡,給老頭兒拿來香茗,並問他道:“老伯伯還沒有用過飯吧?”

雪叟笑道:“幾天不吃東西是平常事,楚零!你好大的膽子?!”

這句話突如其來,楚零卻全身一凜。雪叟低聲道:“不必驚詫,人人都有點必須保守的秘密,你可曾聽到有人說過‘異離神火’這四個字?”楚零並沒有回答他這句話,反而緩緩地踱到門口,略加張望之後,回手緊閉房門。

有半頓飯的時間,楚零恭送雪叟到正廳,老頭兒再三向蕭震東稱謝後,告辭出莊。

老頭兒去遠,蕭珂厲聲對楚零道:“這個老不死的和你去了半天,他幹了些什麼?”

楚零笑道:“這老頭兒真怪,逼我拜他為師學功夫。我無法脫身,騙他說要先看看他的本領,老頭兒就在床上跌坐,一隻手託天,一隻手對地,搗起鬼來。滿好玩的,他那頭髮鬍子全往外冒白氣,一會兒的功夫,五官四肢也開始冒個不停。

這時我覺得冷,正要告訴他我冷得很,誰知道已經不能說話,也無法挪動了,急得要死!他霍地微哼一聲,白氣盡收,我也能動了。走過去一瞧,嚇了一跳,剛給他倒的一杯熱茶,竟結了冰!我那時心裡已經很願意學這手玩意,才想告訴他,誰知道他卻搖著頭說:‘你小子先天太差,沒福學了’,站起來就走,我只好跟著他一直回到這裡來!”

蕭珂聽到老頭兒全身直冒白氣,臉色已變,等楚零說完,立刻道:“你們別離開山莊,我去追這個老頭兒,一會就回來!”

說著他雙手微甩,五官四肢略有白氣冒出,真快,如雨後長虹,射向遠處!

蕭震東暗自垂淚,看來憑自己一身功夫,休想製得住這不孝殘酷的兒子了。

楚零看著蕭珂去遠,才走到義父的身旁,悄悄地說道:“東海雪叟,就是冰玄老人!”

蕭震東這才沉下了那顆動盪不安的心。其實他也早有準備,安排好了一條勢到萬難之下,能使他和蕭珂毫無牽掛掙扎攜手並行的道路!

蕭珂去得匆忙,來得也快,在門口和蕭福低低說了半天話之後,才回到廳內;死沉沉的面孔,陰鷙的冷笑著,坐到他原先的位子上一言不發。午餐在各懷心事不諧調的氣氛下度過。是掌燈的時候,大家共進晚餐,蕭珂突然說道:“楚零!那白鬍子的老頭兒,可是冰玄老人?”

楚零故作不解說道:“我沒問他,他不是說叫什麼‘東海雪叟’嗎?”

蕭珂轉對蕭震東問道:“爹成名得早,應該認識冰玄老人吧?”

蕭震東搖頭道:“四十前老人名震武林的時候,爹還是毛頭夥子呢!等爸浪得虛名之後,冰玄老人早已歸隱,始終沒會過面,哪能認識。”

蕭珂臉上閃過一陣疑雲,他不相信父親說的話,但找不到破綻。其實蕭震東並沒有說謊,只是蕭珂疑心太大,如今蕭珂已經學會除自己之外,絕不相信別人的權詐了。他冷酷的又說道:“不管這些了,就算他是冰玄老人,又能奈若我何!爸!晚飯吃過我就帶楚零走!”

蕭震東只是淡笑著點頭,蕭瑾卻問道:“大哥啊!你要帶零哥哥到哪兒去?”

蕭珂皺眉道:“二妹!蕭家只有兄妹兩個,我和你。不准你再喊楚零哥哥!”

蕭瑾任性反唇道:“你管不著我,零哥哥比你好得多!照顧我和爸,沒讓爸生過氣,不像你這麼壞……”

蕭珂厲聲道:“你敢再說下去?”

“敢!敢!敢!就是敢!我喜歡零哥哥,我偏要叫他零哥哥,氣死你這個壞東西!”

蕭珂霍地站起,雙目已含殺氣,臉色越顯得冰冷,並緩緩抬起左手!

蕭瑾不知厲害,哼了一聲站起來說道:“你還像蕭珂?回來時對爸那樣無理,自覺得了不起似的。告訴你,今生休想把楚零帶走,這個家不少你,要走你走!”

蕭珂陰冷的一笑道:“好得很,我早知道就多了我一個,可沒想到連你現在也多著我了。這就怨不得我狠!”他左掌就要擊下;蕭震東強按住怒火,和心裡的痛楚,攔在蕭瑾身前說道:“蕭珂!咱父子是怎樣約定的?”

蕭珂冷笑一聲,放手坐下。蕭震東接著說道:“飯後我讓你帶走楚零就是!”說著轉對蕭瑾和楚零道:“你們兩個到後面用飯去,我要和珂兒單獨談談!”

蕭珂眼一翻,叫了聲:“爹——”蕭震東擺手攔住了他,目送楚零、蕭瑾去後,才笑著說道:“難道你信不過老爹爹?你就要走了,我已是風燭殘年,今生父子是否還能相會,不敢預料!有好多話,必須談清楚,你不是也有話說嗎?”

蕭珂點點頭,蕭震東坐到他的身旁位子上說道:“你是五月初五日的生日,這個日子容易記。”

蕭珂若有所感的樣子道:“端陽,容易記得很,也容易叫人記起屈原!”

“你能告訴我這一年多來,都是在什麼地方,做了些什麼事麼?”

“很簡單!爹,放火以後……”

“珂兒,別提放火的事,那不全怪你,爹疏忽了對你的疼愛!”

蕭珂臉上泛起天真的激動,但一眨眼又消失無蹤,淡淡地說道:“好!不提也好,省得多些感情也多些恨!”

蕭震東驚凜蕭珂的話,怎像個十幾歲的孩子說出來的?他誠懇地問道:“你差幾個月是十八了吧?”

“難道爹記不得?其實記得記不得又有什麼不同!”

“不談這些,珂兒,還是說說近兩年來的事吧!”

“長辛店前我遇上了趙無忌!”

“趙無忌?”蕭震東對這個人覺得陌生!

“嗯,趙無忌。他和我長得差不多,我做了他的弟弟,他教我一種奇絕的武技。”

說著蕭珂右掌微向桌上那盆湯萊凌虛下按,蕭震東暗自注目;剎那間盆內結冰,凍到一塊,直冒白氣!蕭珂若無其事的接著說道:“三個月後,我們到達泰山,他說我們習練的奇絕武技,還沒到威力至上無人能敵的地步,必須再練,並要服食一種靈藥。練法他懂,靈藥他有,問我願不願意練成它!”

“趙無忌已經早練成了?”蕭震東接口問他。

蕭珂輕蔑的說道:“沒有!他和冰玄老人今生已經無望,他練這種奇絕功夫的時候,已經長成!身體上有了變化,那藥他不敢用。冰玄老人卻是練成之後,被他暗中破去,火候雖然純青,功力卻不能再進。”

“哦!這種功夫還能有辦法破?”蕭震東這句話問得太露骨了,蕭珂陰冷的蔑笑著,不懷好意的瞄著他父親說道:“爹也想破我這功夫?”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只是好奇的問問罷了!”

“告訴爹也沒有關係,人間宇內,任他是誰,也休想能破了我的功夫。這種功力最怕女色,冰玄老人也不過是個偽君子,經不住誘惑!”說著他哈哈的笑了起來,笑聲陰冷,笑貌猙獰,那裡還是從前的蕭珂!

蕭震東由心底暴起了陣陣的刺痛,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緊咬著牙,半晌才問道:“珂兒!你有這種志氣很好,但總不能不成家吧?何況如今就說保得不受美色誘惑,未免言之過早,你懂得比從前多了,可是男女間事……”

蕭珂不耐煩的攔住父親的話鋒說道:“哪個不信,何妨試上一試?”

蕭震東沒說話,蕭珂接述前事道:“我當然願意練,但必須立下極重極重的誓言,最後我……”

“你立了誓?”

“嗯!我立了誓,應該說不是誓,是約束,這約束等於出賣了我自己的一切!在當時我很悲痛,我曾在心裡懊悔過這件事,但我更恨!更怨!爹,是誰逼我走上這條出賣自己一切的道路?”

蕭震東黯然神傷無言,蕭珂說話的口吻和語調,至此霍變,他接著道:“自此泰山下苦習苦練,兩個多月前,我已是天下無敵的第一高手,雖然我僅僅十七歲!趙無忌才告訴我,他真正名字叫‘魯達’,人家稱他長髮魯達!”

說著他斜目盯視蕭震東。蕭震東神色自若,自己早已猜到一切,自然不再懍懼;不過他暗自悲傷老天對這件事情的安排,未免罰他過深,降罪忒煞了些!

蕭珂又說道:“魯達不再瞞我,說從爹這兒,知道他那謎樣的身世是真的,那他的漢姓應該是‘趙’才對,所以他更名趙無忌,到泰山要找三山和尚。這是爹告訴他的,最後也把和爹訂約的事告訴了我。我恨他從前騙我,也慢吞吞地告訴他我是爹的兒子,敬阜山莊未來的莊主!魯達傻了,呆怔在那兒,半天說不出話來,顯然他震凜這突然的消息!”說到這兒,蕭珂似是得意到極點,不禁狂笑起來。

蕭震東懷疑地說道:“他不知道你姓蕭?沒問過你?”

“問過!我說姓‘梅’,我寧願姓梅,我恨‘蕭’這個姓!”

蕭珂的答覆幾乎使蕭震東心疼得昏倒,哀莫大於心死,蕭震東到現在才死了心!

“魯達肯放過你?”蕭震東忍著苦痛掙扎出這句話來!

“這不在約束之內,不放過我他也得放過我,他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

蕭震東深覺冥冥安排的可怕,殘酷、冷漠、狠毒的長髮魯達,將一身奇絕人間獨步天下的功力,竟傳授給了一個比他還狠還毒還殘酷無情的人,而這個人卻正是仇家的兒子!這種巧合令人悚然凜懼。

“最後我們開誠的談妥了這件事,同登泰山找三山和尚。”

“你們是怎樣談妥的?”

“爹最好別問!”

“我一定要知道!”

“用楚零來交換明天的約鬥!但絕不殺他!”

“你何不說用楚零來換我這條命?認約的是我,和無辜的楚零何干?”

“這是條件,否則魯達不會答應,爹應該知道,我無權勉強魯達做他不願做的事!”

“你們又有什麼權利拿別人當作條件?”

“魯達當年的約會,包括敬阜山莊中所有的人,楚零自然在內,他應是死數;如今可以不死,在我認為這是善行!”

蕭震東已無法向他分說何為善惡,只沉聲道:“我已將蕭瑾許給了楚零!”

蕭珂一聲狂笑道:“那更好!蕭瑾只能怨恨爸,怨恨她自己的命苦!”

“我們暫時不談此事,你說三山和尚已死,當然是找到了他。三山和尚是魯達的生父,魯達竟敢下那種狠毒的辣手,殺他的父親?”

蕭珂冷冷地說道:“這種父親不如不要,其實三山和尚也很可憐,爸!你可知道他是你殺的?”

蕭震東雙目迷濛,淚流滿頰。他悲傷老友的下場,也在為自己即將所做的事情痛苦!蕭震東並不否認三山和尚死在自己手中;是自己告訴長髮魯達,要他去問三山和尚的!

蕭珂冷漠的遞過去素巾,要蕭震東擦乾了淚,一面說道:“天下最無用的人才掉眼淚。它不能追回失去的一切,無法解決現在的困難,對未來也難發生任何作用,僅是代表脆弱懦懼,空主貽人笑!”

他不管蕭震東如何消受,接著說道:“三山和尚很好找,在泰山之頂修禪,他承認是趙承正,宋室皇族。魯達看到他草蘆裡的‘斷情劍’,認出三山和尚趙承正,就是名震中原的‘中州一劍’,最後和尚也承認了這件事。魯達問他前事和身世,和尚說山河陸沉之後,他懷孕的妻子被繹利擄劫而去,他含恨投入岳家軍中。後來岳氏父子盡忠,子弟兵散,他看破世情出家為僧,三山是他的法號。魯達再問他想不想見見妻子,和尚卻說一切均為前定,如今跳出三界,不再過問塵俗之事。最後魯達問他幾個問題,我冷眼旁觀,看出魯達已動父子天性,只要和尚安慰他幾句,那怕是一丁點的關懷,我相信後果整個相反。誰知道‘人’這個東西,專在你夠多的時候更多給你些,你需要的時候,都吝嗇那一點一滴;還有一大堆不通的、混帳的道理來做藉口,終於惹惱了魯達!”

“魯達問三山些什麼問題?”

“金兵破城時他在何處?妻子被擄後他幹了些什麼?有沒有計算過他兒子應該出生的年月?岳飛父子被害後,他有沒有想到復仇?出家以前有沒有考慮過他還應當先做些什麼?”

“三山和尚怎樣回答的呢?”

蕭珂冷笑了一聲道:“他連一個有道理合情合理的解說都沒有,只講‘事皆前定’,和‘因果循環’,又說出家人不再聞問俗家事的話。”

蕭震東長嘆一聲,暗忖魯達所問的話,令人多難回答呀!

蕭珂卻接著說道:“這時魯達已漸漸著惱,聲調難免淒厲,因為他極端悲痛。魯達指著三山和尚的心口這樣說——‘你,一身超俗的功夫,足能保護你的妻子,何況她懷了孕,是你趙家的骨血,你竟棄她而逃,那裡還有夫妻的恩義情感?妻被賊擄,依你的能力本領,起碼應當搜查營救以盡人事,你卻沒這樣做過,毫無仁愛?不明自己骨血的出生日期,使他背倫忘恥認賊作父,你無父子之情!岳飛孤忠貞臣,慘死奸賊之手,不圖為友復仇;昔日生死禍福相共的話,自然是虛假不實,怎能算忠?只顧獨善其身,拋下一大堆未完而應辦的事不問,參空口禪,於事何補?我是長髮魯達,和你什麼關係你自己明白。現在有兩條路讓你走;一條是還俗辦理這些未了的事,我發誓生死不渝相隨著你,再十條路是你以死謝罪!’豈料三山和尚竟痛哭流涕,擂胸嚎啕,說出一大堆卑鄙哀求無恥的話來。原來這是個自私怕死的東西!要求魯達不要煩擾他,並說他不一定必須要認這個兒子,假如魯達不認他也隨便;魯達才咬著牙逼他走第二條路。誰知道他見哭求哀訴無功,竟趁空迅疾的拔出斷情劍暴下毒手;沒有幾招,凍成了一塊死肉,解脫了他一生的罪孽!魯達把斷情劍拋下深泥潭,從此再不姓趙!”

蕭震東驚凜蕭珂的陰狠涼薄,和魯達殺父若仇的冷淡毒辣;這種事聽者能夠淚下,但說者卻像極得意似的侃侃而談,難道這就是動盪亂世之下的天理倫常?

蕭震東正思索之間,蕭珂陰惻惻笑道:“現在輪到我們蕭家自己的事了,爸!您說我應該怎麼辦?”

蕭震東當適才和蕭珂對話時,曾不止一次的想原諒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把過錯放到自己肩上,如今卻已無法隱蔽自己的明智和良心了。蕭珂並非真需要自己,他已泯滅了善良的人性,像狼一樣,毫無情義!大丈夫當斷即斷,蒼老了的蕭震東,發出開朗的敞笑道:“珂兒!我卻不像趙承正那樣無用,生平不向仇家低頭,我說過!飯後你帶楚零走,只要你能,爸不攔你,但明天和魯達的約鬥,絕不更改!你是幫他?還是助我?我絕不問,現在咱們還是父子,那怕只有片刻歡樂,這是你我應得的享受!珂兒,你能喝酒嗎?”

蕭珂點點頭,蕭震東自斟了一杯,給蕭珂也斟上滿盞。蕭坷陰鷙乖桀的一把搶過酒壺來,打開壺蓋,仔細的看了看又嗅了嗅,才放下它,卻仍然把自己這杯酒,和蕭震東的那杯換過!蕭震東笑了笑,端起來喝了一口。蕭珂二次再把酒杯,換回,才放心大膽的喝著!

一壺酒正半斤,剎時喝盡。蕭震東又和他閒談家常。半晌之後,蕭震東突然笑著問道:“珂兒可是當真要帶走楚零,使你瑾妹痛苦一生?”

蕭珂陰惻地說道:“事情早巳說定,再問豈不多餘?”

蕭震東緩緩敞笑,聲震耳鼓,一個字一個字有力的說道:“那你就不替為父的想想?”

蕭珂煞眉揚豎,暴戾陰狠的回道:“誰又替我想過?”

“我!珂兒,我替你前後都想過,很周到的想過!”蕭震東淡然答覆。蕭珂先回了父親一聲似梟鳥悽鳴般的冷笑,然後怨恨的說道:“很周到!確實是再周到沒有!”

蕭震東語調淡漠,但卻心情沉重的說道:“我是你的父親,應當替你打算。如今你已天下無敵,才十八歲,未來的榮耀和威名,足令武林中人個個懾懼畏服,何況還有長髮魯達作你的膀臂。果然如此,江湖必定流血萬里,武林恐無干淨土地;倫常倒轉,子殺父,弟殺兄,人間豈不變為惡魔地獄?公道焉在?天理何存!蕭震東有此惡子,又何顏偷生?是故剛剛那一壺,酒裡,我安排打算了個周到,珂兒!咱爺兒倆個都該死!我有你這種兒子該死,你有我這樣的父親該死,讓惡人死淨,好人豈不活得更快樂些?”

“蕭珂先莫蠢動,聽我說完!我明天和魯達有約,必須遵守,何況我另有安排,蕭震東江湖走了幾十年,豈有不知‘斬草除根’的道理,你和魯達一狼一狽,我怎肯誅狼而縱狽?但毒酒你我父子一齊飲下,如今早已行開,只有用我獨配的解藥,才能多支持二十四個時辰!哪!珂兒,你看到了吧!這裡有兩粒解藥,一粒我用,另一粒準備給你服下去!”

“蕭珂!我說過你別蠢動,你敢挪動分毫,這粒藥我立刻毀了它,別說我狠!解藥本來很多,現在都毀掉了。毒酒入腸,不動內力可支持兩個時辰,妄動真氣立發身死;我也告訴了你,生死由你一念!我說了這些話,未免提動真力,我要先吃一粒!現在好了,我還有兩個日夜的壽命,珂兒,虎毒不食子!蕭震東難道比虎還狠還毒?不!我遲早把解藥給你,不過你要等我說完了話之後。”

“毒酒無法醫治,必須服下解藥之後靜坐,用自己本身的內力,緩緩逼它出來,約須三個時辰。珂兒,你懂得這番話的意思嗎?你服藥之後,三個時辰之後,又恢復了你那天下無敵的名頭和功力,但我和魯達的約鬥時間仍然沒到,豈不前功盡棄!所以這粒藥我要在魯達赴約來莊時才給你吃下去!你和魯達有約束,我不能再教你背信,但你也要現在發誓,假如魯達已死,你和他的約束自然完結,你終生要聽我的話!如此這粒藥明晚留給你用。當然,你不服解藥,無法支持到兩個時辰之後,這個我有辦法,你發誓之後,我點你的穴道,把經脈閉住。直到魯達到來時,再拍開穴道並服下解藥!珂兒,爸的話全說完了,回答我,願不願意發誓,肯不肯照爸說的辦?”

蕭珂怨、恨、狠、毒的意念,一個個閃過心頭,他後悔沒有早下毒手,竟被老父挾制,陰鷙的天性,詭詐機智的他怎肯就此服輸?蕭震東左手張開,託著那粒解藥,右手的食指按在藥丸上,緩緩地滾動著它。咫尺天涯,蕭珂無法到手,他在想出奇制勝的辦法!

“考慮好了沒有?我敢打賭,你答應魯達學那種陰損功力的時候,絕沒有考慮這樣久!”

蕭震東在催問蕭珂,並雜有幾句譏諷的閒話;蕭珂沒放在心上,他已經想到一個戰略,成功和失敗各佔半數,他不能不冒險。實在說來,他並不關心魯達明天的生死,當然更不關心別人,他是無法忘記未來威震天下第一高手的那份榮耀,和令武林江湖人人懾懼畏服的自滿;他怎肯在已經到達頂峰的時候,再退回起點?

他驀地對蕭震東背後一笑,說道:“魯達你來的巧!”

蕭震東驚懼的回頭,蕭珂疾如閃電般已自蕭震東左掌內將那粒解藥取到,立刻吞下肚去,臉上露出殘酷的勝利笑容!他本想順便施展煞手對付蕭震東,但恐懼那句“妄動真氣立刻毒發身死”的話,又怕事難兼顧,才只迅捷的單取解藥!

豈料蕭震東見他吞藥入腹顫抖著身子緩緩站起,雙目直視著蕭珂,珠淚奪眶而出,悲涼哀怨的喊了一聲:“蕭珂,珂兒!”已悲不自勝痛苦難禁的說不出話來!

蕭珂恍然大悟,心頭已感痛楚,面色立轉蒼白。陡然站起,全身不由自主的開始顫慄抖動,絲毫用不得力;不禁淚如泉湧,悲切切說道:“爸!那酒是假的,這粒藥才有毒?”

蕭震東悲號一聲,點著頭道:“珂兒,別怪我,爸比你還痛苦!”

蕭珂已然漸覺昏沉,強自振作說道:“好厲害的毒藥,爸!你也吃了?”

蕭震東失聲哭道:“我那一粒性慢,要手刃了魯達才發作。

珂兒!做夢也想不到,爸會親手殺你……”

“爸!我已覺得難以支持,可有什麼解救的辦法,我發誓……”

“死了心吧!珂兒!這是雲蒙禪師獨門的藥物,只能用解藥救,我怕一時心軟,解藥早都毀了!”

“爸!你沒騙我?”

“爸生平只騙過你一次,就是那粒藥。”

“爸!你太狠了,蕭珂空有一身天下無敵的功夫,竟沒能施展一次,死得好冤好恨!”

“珂兒!你不後悔?”

“不悔!絕不後悔!”

他說著身形已搖搖欲墜,倏地挺起胸膛,慘笑著說道:“我蕭珂非但絕不後悔,更不甘心!就是死也不死在敬阜山莊!”一聲長嚎,他暴提一口真氣,震碎了門牆,迅疾無儔電射而去!消失在暗影之中。

蕭震東頹然依靠在牆上,腦子裡空空的,什麼也懶得再想。

楚零和蕭瑾匆匆奔跑進廳,立刻挽扶蕭震東坐下;他們是被蕭珂臨去時那悽絕的長嚎聲引動,由後宅趕來。蕭瑾見父親臉上氣色不正,似是呼吸不暢,一面撫順老父的胸口,一面問道:“爸!哥哥走啦?”

蕭震東閉著眼睛,緩緩說道:“嗯!他走啦!走的很遠,今生怕再也見不到他。”

“哥哥走時大概很生氣,門和兩旁的牆都撞碎了!”蕭瑾擔心一件事情,卻不敢問,藉題發揮。

蕭震東知道愛女的心思,忍著內心無比的痛楚,含笑說道:“珂兒天性還善,良心未泯,最後他終於後悔了。門和牆就是他悔痛傷悲之時,不由自主才撞碎的。他覺得沒臉再見你們,要我代他致歉!你們還恨他嗎?”

楚零說道:“我始終就沒恨過他。”

蕭瑾卻道:“哥哥是到哪裡去了,我和楚哥哥去找他回來,一家人永不分離有多好。”

蕭震東聞言暗自默說道:“珂兒!你聽到了吧?你雖死卻應當無恨了!”又喃喃自語道:“也許有一天他會回來。為什麼人們在相聚的時候,要生心鬥氣甚至互相謀算逞威奪勝?一旦分離,卻又覺得惦念牽掛呢?難道這就是人的本能?我老了,就要去了,仍然不懂!”

楚零、蕭瑾怎知老人的悲痛,只有安慰並扶侍著蕭震東安歇。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24-1-14 13:39: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撲朔迷離

就在蕭珂誤服毒藥,闖離敬阜山莊的時候,昔日長髮魯達曾約晤蕭震東的劉氏墳場,正展開一幕悲涼淒厲的生死決鬥!一共有四個人,決鬥的是冰玄老人和長髮魯達,證人是酸秀才白秀山和鐵牌道長涵齡。

這個生死的約會,是今天早晨訂的;魯達本來堅持在清明次日,冰玄老人卻直指他那意欲毀滅蕭氏一家的陰險企圖,更聲言絕不改期!魯達自信有必勝的把握,遂忿然承諾。在魯達的預料中,冰玄老人絕不知道蕭珂練成了足能毀滅他的神功!而蕭珂卻受自己條件的約束。所以他答應了決斗的日子,和二更動手的時間。

中午前敬阜山莊老家人蕭福,偷偷前來,奉蕭珂之命告訴魯達,冰玄老人已到,魯達更放下了懸心。蕭珂既知冰玄之事,他計算著不論能否安然帶走楚零,或事情決裂,二更天蕭珂必定能夠趕到蕭家墳場,自己保立不敗之地!話雖如此,魯達卻狡猾異常,從身上取下了一個魚皮小囊,交給蕭福暫為存放,更不許告訴別人;並吩咐蕭福,萬一聽到自己和蕭珂不幸消息時,立刻打開皮囊仔細觀看,蕭福諾諾懷囊而歸。

因此當初在兩個證人和冰玄老人來到的時候,魯達仍然陰惻安閒的譏諷著對方。他對證人說道:“兩位很喜歡管閒事,那只有祈求上天賜福給你們了。萬一不幸,冰玄老人敗死,兩位就是陪葬的朋友!”魯達又怎知道,這份閒事是白秀山打賭輸了逼著管的呢!來時冰玄老人已經把利害講解清楚;白天老人更曾秘囑過楚零保護蕭家應付蕭珂的方策,是故冰玄老人也是成竹在胸而來。

白秀山明知冰玄老人若敗,自己和涵齡絕難逃生;反正是如此,樂得頂魯達幾句先消消悶氣,立刻酸溜溜的說道:“何方小子這般狂妄,設非爾與老人成約在先,區區定然重責不貸。死到臨頭,尚不知悔,誠系堪嘆可憐無知蠢才也!”魯達不和他鬥嘴,靜等二更。

搏鬥時間已到,蕭珂渺無消息,長髮魯達不由暗中焦急。

冰玄老人看透這點,冷言說道:“你等蕭珂?魯達,沒有指望了,他碰上更厲害的對手!那人自嬰兒時玄關已通,‘異離神功’已到化境,蕭珂此時自顧不暇,管不得你了!這一場是咱們兩人的事。昔日暗算於我,偷劫了我的‘寒禪寶卷’,本和利現在一起算清!你我兩人的功力相等,火候我深,內力你足,半斤八兩,時間已經到了,證人也等了好久,咱們就動手吧!”

魯達沒想到蕭震東會請有精習“異離神功”的高手,在敬阜山莊等敵;果真如此,異離神功正是寒禪陰功的剋星,蕭珂至今未到,看來凶多吉少。冰玄已經催鬥,只得拋下心頭一切,靜斂內力與敵一搏。

冰玄老人肅穆的問道:“魯達!是單單用真功夫,還是各憑心智?”

“實對實!”長髮魯達慨然回答。

冰玄老人點點頭說道:“很好,不愧無敵二字,你我相距若干尺寸?”

“兩丈!”魯達傲然吐出互相動手的距離,並輕蔑的看著冰玄老人。

冰玄毫無表情,笑對白秀山道:“證人幫忙吧!畫一條直線,要夠兩丈才成,兩端各畫一尺直徑的小圓圈!”

白秀山立刻畫好,冰玄轉對魯達道:“你對證人說動手的規矩吧!”

魯達冷然說道:“證人發動手的號令,我與冰玄站在長線兩端的小圓圈內,出圈為負!”

搏鬥之人已穩站小圈內,就等證人發令。冰玄老人笑對兩位證人道:“請證人退出三丈以外發令,免得妨礙我等動手!”

魯達冷笑著說道:“管閒事的朋友,冰玄知道你們受不了這寒毒冷飈一擊之威,在提醒你們躲開呢!”

白秀山以牙還牙說道:“相距兩丈動手,明明偷巧;魯達,回頭你要不死,也嚐嚐秀才公扇子的滋味!”說著退後數丈,喊令兩人預備,接著嘹亮的一聲“請”字,場上搏鬥已起!

兩人四掌同時推揚,冷飈暴起,遠在三丈外的鐵牌道人和白秀山,立時覺得如墜冰谷,透骨凜寒。兩人也是名傳天下的人物,怎肯再向後面退避?但又都知道這種奇異的陰寒功力,有蝕骨化筋的狠毒,只得緩緩提動純陽真氣,四肢流回不歇,來阻擋這寒毒冷飈。

就這眨眼時間,場上已看不見生死相搏者的影子;方圓二丈,只是一團白茫茫的寒霧,越來越濃。怪道的是那霧竟不飛散,攢聚在一塊兒,外表不見遊動,死沉沉的,內中卻轉瞬萬變,旋轉翻滾不停。

乍看像是一團霧,並無奇處;仔細注目,顏色略有差異,大半純白的霧氣,裹住微帶淡灰的一小半雲團,雙方在吞吐壓仰不停。由相搏的兩人所站方向,可以分辨出來:雪白的是發自冰玄老人,略帶淡灰的是起自長髮魯達身畔。

火候上冰玄老人是穩佔勝場,從無法再為逼進一步看來,魯達真力充沛,不現敗象!但這種奇絕功力和內中包含著的殺手,兩位證人卻難窺堂奧,不敢輕下斷言,孰優誰劣!當然他們深望冰玄老人得勝,因為這場爭搏的結局,關係他倆的生死存亡,和老友蕭震東一家大小的安全。起先白秀山雖明知不敵魯達,卻真有和此人內力一搏的雄心;如今明確瞭解,這不是功力深淺的問題,倘無對抗冰寒陰毒的辦法,必死無疑!

霧氣濃度再深、再沉,涵齡和白秀山被迫又退後了丈餘遠。白秀山和涵齡必須保持精神和體力。以備萬一之時,和長髮魯達一搏,內力真氣怎肯再作無謂的消耗?後退避卻寒毒陰功,是上上策。

寒霧中心逐漸凝結,緩緩向外層層延,滾動的霧氣變作實質;終於由冷氣化成冰霧,冰霧轉為冰層;冰層互相連結,密密凍闔到一起,成了一座高丈餘,寬長約兩丈六七的冰岩!從外面看來,已很清楚,長髮魯達和冰玄老人皆凍結在冰岩少中,動都不動。是生是死,兩位證人難以判定。

白秀山皺眉說道:“老道!我真有點怕了。”

涵齡明白老友言下何指,嘆口氣道:“實在讓人怕。不怪你,這種功力要再不能令人凜懼震服,老道死也不信!”

“老道!要是你凍在裡面,能活多久?”

“至多兩三個時辰屍!”

白秀山一笑說道:“胡說八道!”

老道冒火了,急急的說道:“笑?你不信?別把老道瞧得太不值錢,這身內力敢說足能掙扎冰寒到兩個時辰不致凍死!”

“老道!秀才公讀聖賢書,說道理話,你一口真氣能憋多久?”

“這難說了,從來就沒計算過,問這個幹嘛?”

“不用計算,也不必去管他能有多久了,老道!你要凍在裡面,至多耗兩口半氣的功夫!”

“混帳!老道要不是個出家人,起碼要再罵得你難聽點,你把老道看成什麼東西了?哼!”

“別冒火,老道,我一說你就明白了,憑內力功夫,應該是能耗個不短的時間,可是你忘了事實?事實上不允許你耗下去?”

“越說越不成話了,我的內力真氣,由我作主,管什麼事實不事實?”

“老道!你先別抬槓,仔細看看冰玄老人和長髮魯達現在是什麼樣子!”

涵齡注目半晌,說道:“端正站立,除頭部還有尺餘空隙外,其餘全已和冰層緊緊凍結在一塊!”

“對了!老道,再仔細看,可有通到冰層外面的孔洞?”

“酸丁,你犯了那門子的病?告訴過你了,除了頭部還沒和冰凍結在一塊之外,其餘全是冰層!你又不是看不見,在哪兒有透到外面的孔洞?”

“所以囉!要是你凍到裡面,兩口半氣的功夫準死!”

涵齡皺著眉沒再開口。誠然如此,憑功力按說應該兩個時辰內不會死去,可是凍合一起,絲毫空氣沒有,隨你功力多高,不喘氣總活不了!白秀山這才又說道:“所以我斷定,他們現在還都活著,不過沒有多少時間好活啦!我不停注目,如今他倆個頭部所餘的空隙,已減到七寸了,看來……”

涵齡打斷白秀山的話,急急的說道:“快看!長髮魯達好像掙扎得很厲害!”

果然,長髮魯達從和冰玄老人凍結在冰層中以後,臉上神色和麵部表情,從未更改過那種稀有的殘酷暨冷漠的態度;就這眨眼的時候,他變了,臉上現出猙獰醜惡的暴戾樣子,五官不停顫動,像是忿恨到極點但又無可奈何似的。冰玄老人形狀如前?不!也變了,好像略微的消瘦清俊了些;像哪兒有點不太舒服似的,眉毛攢聚在一起,灼灼含光的雙睛,如今僅剩下一道細若遊絲的縫,不停眨動。

白秀山直睜著眼,咬著牙,不瞬的看著冰層說道:“老道!魯達是要掙脫開冰層的圍困。”

涵齡也目不旁視的答道:“心有餘而力不足,我看他完了!”

“這個人死不足惜。唉!可嘆可憐又可惜。”

“酸丁,你今天發瘋啦?一會兒說他死不足惜,又說可嘆可憐可惜,反覆無常!”

“老道,你吃素吃得心腸淡了,淡得連事都不多過一遍大腦!死不足惜的是魯達,可嘆可惜的是冰玄老人。魯達心有餘而力不足,脫身無望,冰玄老人還不是一樣。眼見一位無人能敵的前輩高手,竟和這個殺父背倫的東西併骨偕亡,有多不值,有多可惜!”

涵齡立刻回答道:“對!我忘了這一點。酸丁,要不咱什齊心合力打碎老人身後的冰層,救他出險?”

“挾泰山而超北海,非我不為也,實秀才公所不能也!”

要緊關頭,白秀山說出一句酸話。平常老道會笑,今天卻不然。他明白寒毒未消,適才在三丈圓圈邊緣,都要真力迴轉相抵才能站住腳;要想攻進寒毒冰岩之中,憑自己和酸丁的功力,今生無望,難怪酸丁酸溜溜的說是挾泰山而超北海了。

“老道要糟!”

涵齡也已經看出冰層中兩個人的變化來了。白秀山急得直嚷老道要糟,老道並不怪他,自己何嘗不急。冰層中已無空隙,冰玄老人雙目微開著的那道細縫,不知何時,閉了起來!魯達怒睜著的兇眼,也已閹死;醜惡猙獰的神色表情全收,卻變成反樸還真般的微笑!

別看白秀山剛剛說闖進寒毒冰層是挾泰山似的無望,這時卻不顧一切,箭射而出,撲向冰玄老人身後冰旁;涵齡想都沒想,跟蹤縱去。他兩個和冰玄老人,中間只隔著三四尺寬的堅冰。涵齡驀地雙掌猛揚,把一生心血所粹的內功真力元陽神火發出,要穿透堅冰解救冰玄。白秀山倏地轉身,也甩起雙掌,卻迎向涵齡的掌力;涵齡被反震出五六步遠,白秀山撞到冰上。涵齡奇怪的問道:“你幹嘛攔著我破冰救人?”

白秀山皺眉說道:“沒見過你這樣笨的老道,再仔細想想,這冰能打破嗎?”

“當然能!”涵齡氣忿的說。

白秀山急忙道:“剛剛你罵我混帳,看來混帳的是你。適才咱們都無法立足三丈地方,現在卻能毫無感覺的站到最中心來,什麼道理?這不明明白白的告訴你,動手的兩個人,全早死了;陰寒毒功失去了本源,消散了透骨蝕髓的功勁,這冰層等於一塊死物……”

“是嘛!就因為已是一塊死物,老道才能破冰救人啊!”

白秀山哼了一聲道:“秀才公敢問你一聲,適才你暴提數十年真火內力,能透碎冰層若干?”

“丈二之內,堅冰碎裂成塊!”

“對了!死人不像活人,自是比不上堅冰硬固,更絕無柔力;冰都能震成碎塊,冰玄老人的遺體還能完整?人沒救成,反而使老人肢體分裂。老道!你這算老子的家法,還是呂純陽的傳授?”

這話問得涵齡垂頭喪氣,閉口無言。半晌,涵齡才開口道:“那怎麼辦呢?天就要亮了,總不能候著這冰層融化了再說呀?”

“當然,咱們只能慢慢地小心地來,一點點打碎堅冰!”

於是兩人開始動手,謹慎小心的總算挖出了冰玄老人的屍體,天光已然大亮!人死不結怨,一了百了。再動手挖出魯達來,兩個屍體放置稍遠地方,不能再留著大塊冰岩驚駭世俗。這才雙雙施展功力,震成碎塊;太陽已然高張,冰塊逐漸融化成水。

陽光照在屍體上,涵齡突然看到長髮魯達似是顫動了一下,立即注目不瞬;半晌,屍體直挺僵臥,不見絲毫生氣。初陽耀眼生花,涵齡暗自好笑,所幸並沒有大驚小怪通知酸秀才,否則酸丁又不知道要說自己什麼話了。這時白秀山皺眉說道:“老道!如今只好一人捧一個,到敬阜山莊再說!”

“酸丁!我不幹。大清老早帶著兩個死屍到朋友家去,這算怎麼回事?”

“冰玄老人無異是為敬阜山莊而死,蕭老大要不高興,秀才我一人擔當!”

“那我捧冰玄老人!”涵齡挑了一個,剩下長髮魯達交給白秀山。

白秀山笑道:“老道!我看你道德經還要多念兩遍才行,死屍還分什麼好壞?走吧!”兩個人遂各抱著一個屍體,疾行飛奔到了敬阜山莊,縱進莊門。昔日曾被蕭珂放火焚燬的馬棚,早已重新建好;兩個人把屍體安置在馬棚裡,並用乾草遮蓋好了,才喚醒老家人蕭福。

蕭震東得報白秀山和涵齡來拜,又喜又疑。喜的是故友情重,昨遭逐客,今晨仍然前來;疑的是說好明天,為什麼早到一日?莫非發生了重大事故?迎進客廳,酸秀才早和涵齡說妥,仍然故作不知,含笑說道:“天下就有像我們這樣不知羞恥為何物的朋友,昨遭逐去,今天竟又趕著回來了。大哥,我們是不是讓你覺得討厭!”

蕭震東笑說道:“白二弟你好厲害的嘴,不過任你怎麼說,我只招待午餐,飯後仍然要請兩位出莊。咱們訂約明日,一切無法更改。”

“貧道真有些不懂施主所弄的奧妙了,自古訂約,只有遲誤之罰,難道早來一天也有罪過?”鐵牌道長有心引蕭震東說實話,這樣發問。

蕭震東怎肯連累知友?長髮魯達功力深奧陰狠無敵,面前故交絕非對手,你讓他說什麼好呢?遲遲半晌未能作答。

白秀山不忍蕭震東為難,笑著說道:“你如何逐客,何時逐客,這是你的事,我們不聞不問。我們還自呂梁前來,帶了點禮物,放到馬棚裡了,要不要看看?”

蕭震東開朗敞笑著,對涵齡說道:“白二弟不去說他,道長你怎麼也陪著他一塊兒搗鬼?昨天沒說帶著東西呀?時隔一宿變出禮物來了,真令人不信!”

涵齡正容說道:“禮物笨重,昨日還沒捎到,設若不信,何妨看上二看?不過你不見得會喜歡!”

蕭震東見涵齡說得煞有其事,遂笑著站起,意思是要去看看,一面走著卻問白秀山道:“白二弟,到底是什麼禮物,又為何放置在馬棚裡面呢?”

白秀山和涵齡一邊陪著往外走,他順口回答道:“老道說得對,禮物笨重,大哥不見得喜歡,但我卻敢和大哥賭個東道。內中一件禮物,大哥看到之後,可能極不愉快;另一件卻實足能請大哥自動推翻適才所說飯後逐客的決定!”

蕭震東哈哈大笑著說道:“蕭震東倒要見識一下是件什麼禮物,能令我改變初衷!”

談笑聲中走進馬棚。白秀山走到乾草堆旁,順手取過草耙,面帶著神秘的笑容,看著蕭震東,用耙子輕輕耙開最上層的乾草。他要讓蕭震東突然看到長髮魯達的屍體,意外的驚喜一下。

豈料蕭震東卻現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一旁站立的老道涵齡,竟面露著驚懼詫異的神色。白秀山知道奇變突生,這才定睛注視乾草堆,立刻嚇得面色變成了蒼白,那兩具死挺挺硬邦邦的屍體,似霜若霧已經消失無蹤!

酸秀才不等蕭震東追問,迭聲對涵齡說道:“別閒著,老道,死人能跑,聖賢書上沒見到過,還不搜!”涵齡一點頭飄身縱出,不管這是大白天了,飛臨馬棚轉登參天古樹之上,四下觀望。

白秀山急急的對蕭震東道:“冰玄老人昨夜和長髮魯達交手,兩敗俱傷;我和老道把兩具屍體帶到馬棚,如今都丟了!”

蕭震東聞言已悟及一切,他經驗老到,立即伏身馬棚地上,仔細查看;可惜碰上了狡猾的對手,連一絲痕跡都沒有。

涵齡縱落之後,搖頭說道:“這附近二里地內,不見蹤跡!”

白秀山才待備馬追索搜查,蕭震東長嘆一聲,攔住他道:“白二弟,不必啦!咱們到內宅商量些要緊的事,老哥哥怕已活不到明天了!”

涵齡和白秀山聞言驚懼異常,一言不發隨著蕭震東到達內宅;就只有他們三位,緊閉著室門,直談到中飯時候,才啟門走出。

楚零、蕭瑾冷眼旁觀,白秀山和涵齡道長面上悽容未消;蕭震東雖然滿臉溫和笑容,但掩飾不住他內心所積壓著的沉重。飯後蕭震東坦誠感慨的對楚零說道:“零兒,自老禪師把你託付給我,三年來你我親如父子。你天性忠厚,待人謙和,我才放心的把瑾兒終身訂託在你身上,如今敬阜山莊不能再留……”

楚零一反昔日木訥之態,奇怪的問道:“義父,為什麼我們不能再留在敬阜山莊?義父有話孩兒敢請您老人家不要保留,說出它好嗎?”

蕭震東長嘆一聲道:“好!時間不多,別中途再多問,我簡略的告訴你們一切經過。蕭珂學了一身陰狠無比的功夫回來,所作所為對我老頭子是忒也過份了些,逼得我不能不下毒手。他如今已死多時,屍骨何在,沒人知道,但絕不出百里方圓地區。我已拜煩涵齡道長,在附近百餘里內仔細搜覓,並安葬入土。三年前我曾和武林中一個最厲害惡毒的人物訂約,在今天午夜作生死的搏鬥!但我絕不是這人的對手。就因為聽到這人曾在不久以前,親手殺了他的父親,我一變平生磊落光明的本性,安排了一個必能殺死這人的計謀。”

“零兒應該明白,大丈夫終身守志的可貴;雖然這人必須除去,可是這種用詭計的辦法,我卻深感有些違心而不安。所以我也必須一死,這樣才不愧天不怍人,得能心安!因此我吞服了一種藥物,在今夜三更過後不久,必然死亡!誰知天罰惡人,這萬惡殺父的賊子,昨夜遭遇強敵,彼此已然偕亡,此事是白大俠和道長所目睹,與這賊同死的就是東海雪叟冰玄老人!屍體曾被道長等帶來山莊,詎料突變奇出,兩個屍體俱皆丟失,這雖證明其中有人存著極不安份的企圖,但死的人卻證明絕無重生可能,這一點自有白大俠今後去留意查訪。”

“敬阜山莊是金兵指日可到的地方,已死的那人是金朝新貴,這裡已經不是平安的土地。你和瑾兒,性善而又年輕,我死之後,誰又能再照拂你們呢?適才曾和白大俠相商,我死後入土安葬事畢,白大俠和道長追查偷屍和搜尋蕭珂遺體的事情,也應完成,然後帶你們去山西呂梁山,傳授你們護身的功夫。楚零二十歲的時候,由白大俠作證,和瑾兒結為夫婦。話到此為止,你們不許再違我的囑咐,也不許再添我心煩!”

話剛說完,蕭瑾已經悲號一聲,撲到父親懷裡,婉轉嬌啼起來。楚零面露悽容卻不現慌張忙亂的道:“義父!你服的是哪種毒藥,就沒有一點補救的辦法?”

“零兒,這藥是雲蒙禪師配練的,昔日江湖豪傑在投效岳家軍營後,每人分得兩粒;一為服後兩個時辰之內斃死,一為慢性,要十三、四個時辰才死。當時共歃漢賊誓不兩立血盟,以備必死之用,絕無解救之策!”

蕭震東一面回答楚零,一面暗中奇怪這孩子沉著的不凡性格,異於常人。適才內宅中已將自己詳情吐訴給兩位老友,他們都驚詫悚懼悲痛的說不出話來,就沒有一個想到挽救的這回事。看得出來,楚零內心哀痛萬端,即能沉靜的懷疑事實和謀取挽救的方策。他手撫著瑾兒的秀髮,為自己這前後孤零寂寞的愛女深感到歉然,但也代她高興。女孩子幼小要有慈母為她打定良善的基礎,嚴父教她自尊和自立;但她一世的幸福,卻在終身伴侶的選擇上。蕭震東憧憬著愛女未來必然幸福,楚零的熱誠坦爽和對愛女的關懷及遇事的沉著明智,實在顯示出是一個可靠完美的少年。蕭瑾是他唯一的骨血,除卻略覺生死別離的惆悵之外,他覺得自己真的再也沒有什麼可牽掛的了。

蕭瑾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兒,一旁的白秀山和涵齡,也都心酸難禁。楚零欲言又止,卻突然問出一句奇異的話來,他問白秀山說道:“戰亂連年,白叔,你說哪裡是最清靜的地方?”

白秀山讓小孩子難住了,半晌才自言自語的說道:“這個不好回答,蒙古崛起,燕地金賊戰勝,宋室偏安,匪盜無處無之。要說清靜的地方,只有白雲日繞的遠山深澤了;可是那種地方,也多的是自命不凡的真小人,自比伯夷叔齊,但卻經不住聲色誘惑,除非是沒人的地方。”

他說到這裡,才想起來離題太遠,遂“哦”了一聲問道:“你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楚零搖頭答道:“隨口一問,我覺得奇怪。”

涵齡、白秀山和蕭震東詫異的互望了一眼。蕭震東和楚零三年來朝夕相處,瞭解這娃兒的靈慧仁性,笑著向他說道:“問一件事情必定有個原因,奇怪也是原因之一。不過適才你所問的事‘哪裡是最清靜的地方’,而原因卻是奇怪兩個字的話,就無法使人能夠連貫了。零兒,告訴我你想些什麼?”

蕭瑾在爸爸的懷裡卻悲聲道:“我懂零哥哥想要帶我到哪兒去,那是個最高也最冷的山頂!”

白秀山立刻問楚零道:“你不願意到呂梁山?”

楚零點點頭,涵齡卻問道:“亂世流離,你就不想學些防身的武技?”

“義父為當代七大高手之一,竟然服毒;珂哥哥曾有一身天下無敵的功夫,冰玄老人四十年前武林第一,還有那個和義父有約已死的長髮魯達,如今何在?平庸是福,楚零奇怪人們為什麼想不開這些。學優則仕,仕又何必位居極品?伴君如伴虎,俗語說‘天威難測’!一朝禍發,九族盡誅,這是何苦?忠勇愛國如嶽大元帥,那下場就該令千載千世的人悲忿傷痛了!武成又何必爭勝顯名?山高還有高山,水深還有大海。當年禪師教我古書,偶然看到莊子養生一篇,開頭的兩句話‘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就深有感觸。這兩句話雖然表現的太弱,要是人人如此,天下豈不永存於混沌時期?但卻是經驗良言,過猶不及,人人都很明白,逞強久必遇除!鬥勝遲早喪生!好名難能持久!零兒卻只望能安安逸逸和瑾妹妹快樂平凡的活下去,助人,不惹人;做事,不爭事,就很滿意了。學功夫能護身,卻也能殺身。零兒又笨,所以不願做這些事!”

十五歲多點的娃兒,這番話使三位成名天下的武林客俱覺羞愧。蕭震東暗自點頭,細忖生平,何嘗不是如此,可惜竟然未能先知!

白秀山不第秀才,自有一套,笑說道:“楚零,看來我這秀才公三字,要移交給你了。不過我也有奇怪的地方,要問問你。你想幹些什麼?人總不能說空話活著,務農,你的田呢?安居,哪是你的家呢?何況……”

楚零隻回答了一句道:“白叔看吧!至多十年。”就轉對蕭瑾道:“瑾妹妹可以先跟我到後面去一趟嗎?”蕭瑾點點頭離開了爸爸的膝前,隨楚零走去。

白秀山搖頭悄聲對蕭震東道:“這孩子深沉得有些怕人,大哥,我們怎麼辦?”

蕭震東卻道:“白二弟不必掛懷,仍然按照我們所說的去辦,最後我會叮囑楚零答應的。”

涵齡若有所思,一旁晃頭搖首喃喃自語道:“雲蒙禪師怎能如此?不對?可又不錯!真怪!”

白秀山突然說道:“老道!酸溜溜是我秀才公的專權,你搖晃著腦袋在作哪段詩?”

白秀山正要說出他心裡陡然驚悟的事情,蕭瑾笑著又蹦又跳的進來,丈外就喊一聲“爸”,竟飄身撲到蕭震東懷裡,一絲也看不出適才那種悲傷哀痛的神色來了!涵齡越發認定自己徹悟的不錯!他存下了心,要冷眼旁觀,也舒展了積壓在心頭的鬱悶,和即將目睹老友毒發身死的悲哀。

楚零不知忙些什麼,過了好久才回到廳內。其間蕭震東將敬阜山莊裡的僕婦等人,一一開發;除應得工資外,每人加發百兩紋銀,立諭離莊,只剩老家人蕭福。楚零來時,蕭福正恭候著老主人的發付。蕭震東對這個自小伴讀的家人,早無主僕之分,感慨的問道:“蕭福,你怎麼辦呢?”

蕭福也許是早年勤勞忒煞,顯得份外老邁;尤其是今天,像特別疲乏似的。蕭震東卻暗中驚詫,蕭福已得自己真傳,不應如此,但事實上卻證明今天蕭福是真的疲乏了。這時蕭福聞言顫抖著因過於勞累而暫時麻痺了的雙手,挺了挺瘠癟的身子說道:“莊主知道,這兒就是我的家,我死也不離敬阜山莊!”

這幾句本是平常的話,今天蕭震東聽來,特別感傷。適才曾經閃過腦際的驚詫和意念,無形中消失殆盡,幽幽長嘆道:“也好,隨你吧!敬阜山莊也需要有人照料。蕭福,莊裡還有多少現銀?”

蕭福並沒思索,立刻就道:“歷年存剩共是七千四百三十二兩正,今天用了兩千三百兩,還有五千一百三十二兩。”

“我問你現銀!”

“是!莊主,兵慌馬亂的年頭,錢莊上那幾張紙,我怎麼看怎麼不放心,早換成了現銀啦!”

蕭震東笑了,到底是老人家,做事不用主人操心,遂吩咐他道:“過幾天白大俠要帶楚少爺和瑾姑娘到山西,那些銀子正好派上用處。你留下一千一百三十二兩,那是我送給你的,剩下的交給白大俠就是……”

蕭福竟然抗聲問道:“莊主不給柯少爺留點?”

蕭震東陡一凜,他無法和蕭福解說,只好點著頭道:“那就給他留下五百兩吧!其實我知道,蕭柯不會再用我給他留下的錢了!”

蕭福答應著沒再替蕭柯爭多爭少,但卻問出一句使人萬萬料不到的話來。他很正經的問道:“莊主剛才可是說瑾姑娘要和楚少爺一塊去山西?”

蕭震東莫名其妙蕭福問這些幹什麼,點了點頭。蕭福卻盯了楚零一眼道:“莊主放心楚少爺?”

蕭瑾小手一指,還沒發火,蕭福接著說道:“敬阜山莊就毀在他的手上!從前快快樂樂,自從他來了之後,主母不幸去世,柯少爺突然出走,如今莊主又莫名其妙的要……”

蕭震東霍的站起,厲聲叱道:“蕭福住口!”

豈料蕭福卻悲聲喊道:“死我也要把話說完!他姓楚,哪裡是他的家,父母又是誰?是他逼走了柯少爺,毀了敬阜山莊,我恨死了他!瑾姑娘要跟他走,今後有的是懊悔日子!”

蕭震東再次厲叱制止,蕭福驀的全身一抖,鬆軟疲乏的低下了頭。片刻他緩緩直立,雙目露出奇光說道:“莊主原諒我,我覺得極不舒服,但仍願望莊主能收回一切決定;否則未來的日子誰也不知道要發生什麼變化,到時候後悔就晚了!”說著他忿怒的轉身走下。

楚零毫無怨怒或不安的表示,涵零深覺一切漸漸明朗。他不敢憑空臆料這內中的原因,只是直覺到一件重大的事故已經降臨,並逐漸現出他的始末根由。但是還要等待,必須到最後結局的揭示,才能全部瞭然。

是夜二更,蕭震東自座上站起,取出彈丸柔劍對楚零道:“

“要來的總歸來了。候我入土,即和瑾兒隨著白大俠去山西。

這對東西送你留著把玩吧!但卻不準給別人瞧,並要聽白大俠的話!”

“是,義父!”楚零僅僅簡單的回答一聲,蕭瑾雖然偎依在父親的懷裡,卻不見悽容。

驀地三更梆響,大家不由全都注目蕭震東身上。此時的蕭震東突然覺得極乏極倦,昏沉沉的想睡,心裡沒有牽掛,腦海不起雜念,空洞洞,輕飄飄;一切好像是那樣遠,那麼淡,淡的沒有影子。他想笑,笑自己一生的掙扎是虛耗精神。人就是人,多摻上一點東西,不管是善、惡、苦、甜,就會變;不論變的樣子是好是壞,總不純了。人們願望是屬於他自己的一切都要純良善美,但本身卻是摻假最多的物件,豈不可笑!蕭震東似是徹悟了人生,但人生是現實的、殘酷的、無情的,才發覺它的可貴,已經隨著這可貴的意念消逝!

蕭震東死了,死在極度安穩祥和之下,可怪的是屍體並不僵硬!秀才公對這一點,比涵齡懂些。他說人死之後,屍體立刻僵直,但為時非常短暫,隨著就恢復了柔軟;要等一兩個時辰之後,才又逐漸堅硬。

蕭震東一切有備,剎那間已安臥棺中,瑾兒靈前守制,眼無淚!神不悲!只是微帶驚詫,內心似疑惑著些什麼。

楚零到內宅去取孝衣等物,蕭福直著眼走進靈堂,像個幽靈般,站在那兒,陡地他狂笑若哭,大聲吼道:“蕭福知道有這一天,沒想如此快法,我知道是誰毀了這個家,發誓必復此仇!哈哈哈哈……”他大笑著走了,回到他那建築在敬阜山莊門旁的三間孤零石屋中。

白秀山和涵齡悲失老友,感嘆不已,坐在靈堂一角,寂寞無語黯然神傷。驀地一聲淒厲的怪笑起自窗外,兩人霍然倏立,窗外有人冷冷說道:“管閒事的朋友,長髮魯達在劉家墓地立候駕臨!”

這一聲幾乎驚碎了兩個人的心膽,窗外已無聲息。白秀山一咬牙,看了看涵齡,轉對蕭瑾悄聲道:“姑娘聽好,我和老道去劉家墓地,你快和楚零躲出山莊。天亮若不見我倆歸來,姑娘,哪裡平安你到哪裡去吧!敬阜山莊可千萬不能回來!”

蕭瑾似懂非懂的點著頭,白秀山一跺腳,打開室門和涵齡飛縱而去!清明深夜,劉家墓地上到處飄著黃表紙串,越發顯得淒涼。白秀山和涵齡道長飛奔而到,酸秀才厲呼道:“長髮魯達何在?管閒事的朋友來了!”

四周靜悄,不見人蹤。白秀山斂神注目,一聲冷笑撲向右面一座墳後,涵齡繼之而起。一條黑長影子倏地躥出,正對著撲下來的白秀山;白秀山飛身縱撲的時候,右手微然伸縮,已將陰陽赤金扇撒出。黑影躥到,白秀山凌虛猛然揚扇點下,一聲悽號,黑影被打出丈外,慘叫連聲翻滾著死去,原來是條餓極的野狗!

涵齡悄聲說道:“何必虛耗精神,等著他來就是。”

白秀山點頭作諾,兩人坐在石凳之上,等待長髮魯達。五鼓曉雞報明,劉家墓地始終不見魯達蹤影。白秀山倏地站起,涵齡卻比他更疾,焦躁地說道:“酸丁,咱們上當了,快回敬阜山莊,看來咱們這兩條老命要留在山東!”

白秀山已然驚悟,絕不答話,飛身趕回。三里路程轉瞬到達,敬阜山莊莊門大開,白秀山急喚蕭福。涵齡闖進正房,蕭福並未應聲。白秀山走進石屋,牆上油燈仍亮,室內渺無人蹤,卻留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氣味,嗅著噁心得很!

白秀山轉奔正房,涵齡已在驚呼。酸秀才闖到內房,涵齡向靈堂小間一指,白秀山撲進小間,不禁目瞪口呆。靈堂上棺木中,失去了老友蕭震東的屍體。兩人不再停留,分向後宅搜查;一路喊叫蕭瑾、楚零的名字,直到日上三竿,敬阜山莊幾乎被兩人翻了個身。結果是蕭福、蕭瑾、楚零,敬阜山莊內僅有的三個大活人,加上蕭震東的屍體,在他們赴約劉家墓地的時候,同時失蹤!

蕭福床旁鐵櫃之內,五千多兩紋銀尚在;楚零、蕭瑾各人居室中,衣物井然,這證明突然消失的人和屍體,並沒帶走什麼。那就是說絕非自願離開!屋內室外,馬棚院中,絲毫沒有掙扎打鬥的痕跡。白秀山頹然的望著涵齡道:“老道,誰能相信,誰能不信!咱們怎麼辦呢?”

涵齡雙眉深鎖,頻頻搖頭道:“我真糊塗了,本來還能想通一點,如今簡直不通。怪事再多,也不應該全叫咱們兩個碰上呀!”“老道,事到如今說廢話有什麼用?”

“不是廢話,好像一開始咱們就落在別人的圈套之內了。”

“沒想到現在你比酸丁聰明瞭,就算你說的對,和這回子事又有什麼關係?”

“酸丁你別急,我說出來你幫我想想,要是能連貫在一起,一切都能迎刃而解。咱們千里赴約,怎麼那樣巧法,偏偏會碰到冰玄老人?你和他又打的哪門子賭?而賭輸的條件又是奇特萬分,所以我疑心是中了冰玄老人的圈套!”

“老道你太聰明瞭,咱們中了圈套,冰玄老人丟了性命,天下哪有這種道理!”

“所以我才說不通嘛!蕭福為什麼那樣恨楚零?楚零談吐不凡,行事玄妙莫測……”

“得啦!我酸丁一個人的道爺!越聽越煩,乾脆點說,咱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吧?”

涵齡近前悄聲和白秀山耳語半晌,白秀山頻頻點頭。雙雙封死山莊所有的門窗,找到一把麥倉大鎖,倒鎖上山莊大門,直奔古城而去!

一連五夜,白秀山和涵齡道長暗中窺探敬阜山莊的動靜,證明了它是當真空無人蹤;方圓百里,更沒有蕭珂的屍骨蹤跡;萬般無奈,兩位武林奇客懷著也許今生無法解的啞謎,返歸呂梁。

敬阜山莊自此日經風寒,夜遭雨蝕,短短一年,雜草叢生,塵灰堆積,已現破敗。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24-1-14 13:40: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蕭珂復出

年復一年,是五年後的一天。

古城遭劫,金兵屠市。深夜悄寂中,七條黑影飛駛到山莊門外,各揹著一個看來笨重的包裹;縱進莊內,撲到昔日蕭福所居的三間石室裡。怪的是明間的石壁上油燈正亮!地上點塵不染空無一物!這些人卻不覺可疑。他們個個是金兵打扮,現在正紛紛脫掉衣衫。內中一個大漢,低聲對眾人說道:“夥計們快著點,說不定頭子就來了!”

眾人已將外罩著的衣衫脫下,露出一身勁裝;各將包裹打開,金銀珠寶堆滿一地。大漢得意的笑道:“頭子真令人欽服,這一招真靈,假扮金兵,趁機下手,誰又能想到會是……”

一陣夜行疾風,門外飄進來個蒙面之人,背插雙柺,眾人已肅然恭立相迎。這人四下飄瞄了一眼,冷冷地對眾人說道:“這次我很滿意,你們也都知道勤快了,是誰先趕到這裡的?”

大漢躬身回道:“我們相約古城外會,剛才一塊兒來的。”

蒙面人哦了一聲又問道:“哪個出的主意,灑掃得如此乾淨?”

大漢面色陡變,訥訥說道:“原先就這樣,燈也亮著,我們認為是您吩咐人打掃的,才……”

蒙面人聞言悚然,厲叱一聲道:“還不住口!”忽音調轉柔,大聲對著窗外說道:“我只聽傳言,敬阜山莊早已廢置,才令手下來此相聚,不料早有朋友先佔此地。恕我冒失,朋友可肯出面一會?”

哪有迴音,仍然死寂,蒙面人連說三遍,得不到回答,不禁發怒,冷笑一聲對手下人道:“各找火把,分成兩隊,給我搜索全莊!”霎時眾劫匪各取兵刃,紛紛外出搜查!

蒙面人緩緩走進裡間,忽然發現蕭福昔日床旁的大鐵櫃,擰身進入。櫃上鐵鎖緊扣,這人輕舒三指,向鎖上一拂,鐵鎖碎裂一地,好厲害的鷹爪功力!

只見他順勢向鐵櫃左角一掀,櫃頂隨手啟開,五千多兩雪白的紋銀,整齊的排列櫃內。這人不禁一陣狂笑,笑罷自言自語道:“好人物,我只當你是什麼英雄好漢,原來也是我道中人。天亮前若你再深藏不露,說不得這數千兩紋銀,我要留做彩頭!”說罷嘭的一聲,蓋死鐵櫃,順手帶過一把太師椅子,走向外間。他想來是要坐候手下搜人的報告,並一面欣賞今夜的盜劫成績。當拿起椅子的時候,他心靈上似有一種奇異不祥的感覺。那把椅子很怪,質料是上好的紅木,應該極重,何況椅背上還鑲著彩霞雲石,上手卻覺得輕若無物。

假若此時,他能知道這鐵櫃內的紋銀還是五年前敬阜山莊故物,早已驚懼而去,可惜人不能先知!

他抱起一個包裹,坐到椅子上,仔細的檢視那些小巧的閨閣飾物,不停發出一兩聲得意的微笑。時間過了很久,他舒懶的放下包裹,暗罵手下人的無用,搜不到為什麼不趕快回來?眼光順著地上一包包的珠寶看去,驀地發現了一件奇異的東西——一口滿鑲著明珠的六寸短刀,看上去像玩物,但任憑鞘裡的刀子是何物鑄造,也配不上鞘外那粒粒明珠,除非是一口寶刃!

他不由想離座去取,才要站起,室內驀地有人冷酷無情的說道:“坐好!你還算有點眼力,可惜笨極!我不稀罕這些珍寶,但很感激你辛苦送來的這口‘黃帝神刀’。為它,也許你可以不死!”

蒙面人一身卓絕的功力,怎肯聽憑威喝?他要聽清說話之人的確實地方,準備一舉克敵。室內冰冷聲音又響,只聽說道:“老實些,我已多年不動火氣,但早就忍耐夠了。憑你不配我伸手,聽我吩咐是你的便宜,我先看看這口刀!”

蒙面人心中暗喜,只要你伸手取刀,就難逃我的視線,也就難逃一死!他遂聚精會神注目放在大堆珍寶中間的那柄寶刀上,並暗中將全身真力貫集,以備搏鬥。室內聲音第二次揚起說道:“我勸你少費點力好,你這一身蠢功夫,不夠我一彈指間照顧的!你不是在注意聽我說話的地方?如今可曾發現我在何處?你回過頭來瞧瞧吧!也許這樣你會變的乖一些,不致於再惹我發火!”

說話聲音未停,蒙面人霍轉過身來,背後空空無物。突然一陣陰冷乾澀的笑聲,似目四壁透出,蒙面人這才開始凜懼,恍然有悟;再看六寸寶刀,已失蹤跡。蒙面人絕不遲疑,飛身想要衝出石室;嘭的一聲,卻和一個冰冷僵硬的人在門口撞了個滿懷,被震回室內彈到牆上。慄悚畏懼勝過了傷痛。

雖然和那人相撞的時間,僅是一眨眼功夫,他卻已經深深的感覺到,那人渾身像冰一般的涼,觸之奇寒不類生人!

蒙面人猛然撤出雙柺,面前突起一陣寒風,門口的那人已飄向裡間。說飄是一點也不假,腳不沾塵迅疾無儔!蒙面人心膽寒懼,門口已空無阻攔;二次外闖,室內陰沉話聲又起。這次冷酷中略帶著火氣的說道:“誰叫你敢妄取兵刃,哪個說過就這樣放你走的,拐先留下!”

陡覺一股奇寒難耐的勁力吸到,雙柺竟被吸脫了手,噹郎聲響,墜落身後地上。他拚命的外縱,竟然全身麻木;身後冷笑聲起,又聽說道:“把那七個已死的東西給我送到門口,叫他看看!”話聲才歇,門口不知從何處扔過來一條條枯乾冰凍的屍體,整整七具,正是自己的七名手下!只是身材消瘦短縮了些,一個個死狀猙獰可怖。

蒙面人不禁牙磕抖響,用盡了力氣,仍然止不住顫動的身體!倏的眼前一暗,雙目陡覺奇痛,嘴巴被人硬生生撐開,塞上了一粒苦澀的藥丸。後心猛然捱了一掌,一口氣換出,藥丸不吞自落腹中。陰沉冷酷的聲音又起,這次覺出那人就站在對面,強睜著雙眼,卻黑沉沉刺疼異常,絲毫看不到什麼。

對方已發話道:“我答應過饒你不死,本心只想留下你的一對眼睛!給你一丸奇藥,傷勢過時就好,絕無妨礙。你曾說要取那鐵櫃中的銀子,做為彩頭,如今只要你願意,能拿多少都算你的,然後有人領你出莊。再來此地,我也許沒有今天這般的菩薩心腸對你了!”

蒙面人這才知道雙目已瞎,那敢再取紋銀,立請出莊而去!自此,北五省有名的黑道高手“冷麵神梟”辛安,敬阜山莊遇怪,七名手下離奇喪命,他本人慘失雙目的事情,江湖上轉瞬傳開。這消息震驚了整個武林!因為辛安是江湖黑道中公認為難惹的人物。

解涼縣的河山村,傍依著悠悠狹長的汾河,背靠著一片桃林,稱得上是山明水秀的幽雅地方。冷麵神梟辛安,自一年前敬阜山莊慘失雙目,即潛返故鄉。河山村的辛廬祖籍,平靜冷淡,由八歲的兒子金郎白天相陪河岸垂釣,十六歲的女兒珍娘相伴著夜讀古書為樂,閉口不談武事。他似是壯志消沉,忘懷過去;其實一個雙目失明的人,就算他朝夕掛念著那恥辱和仇恨,除多增些悲痛傷感之外,還能再做些什麼呢?

這天柳堤垂釣,驀地左旁兩人對話聲傳來。辛安失目,上天似乎憐憫他的殘疾,耳朵變得特別靈巧;左旁對話聲音不大,他卻一字沒漏聽了個清楚:

“傳言絕不足信,我雖然不認識冷麵神梟此人,但卻久仰他那一身獨步江湖的內外功力。要說他遇上強敵,不幸敗北而殘傷肢體,或因之喪命,我都相信,因為武林高過辛安功力的人還有。但是像傳言所云,他動都不動,抖顫任人宰割,我卻絕對不信。”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項傳言,是他最親信的弟兄說出,想來不假!”

“耳聞不足憑信,目睹才是事實,我認為這內中另有原因,敢說我已經料到始末!”

“也許你真比我聰明,說說你那自認所料不虛的原因看?”

“據說當夜古城慘遭金賊屠市,辛安率數名手下,假扮金兵,趁火打劫,所得金銀珠寶價值連城。事前辛安下令手下,事畢敬阜山莊集合;辛安久行江湖,機智過人,既令手下敬阜山莊會齊,他必定已經詳細查探過山莊內外,又怎會突遭意外,這是可疑之一。辛安用人唯能,手下個個了得,七名高手竟無法走脫一人,與理不合,這是可疑之二。辛安身為魁首,對方竟單單饒他不死,就不怕他矢志復仇?最令人懷疑的是那大批珍寶下落何在?”

“嗯!照你這樣分析來說,事情果然不似傳聞般簡單了,聽你言下所指,莫非懷疑辛安?”

“並非懷疑,只有辛安突起貪念,殘殺手下,掩埋了屍體,散放流言才比較合理些!”

“可是辛安雙目俱失……”

“你親眼見過?”

對話聲停了,辛安內心悲痛忿慨萬端,悄問金朗道:“左邊這兩個說話的人是什麼打扮?輕點聲音告訴我。”

金郎看都不看就就低聲道:“爸!他們說的是你,我早就注意了。這兩個人年紀很大,像練武的,看上去都很文靜。”

這時對話又起,說辛安殺眾的那人先開口。

“功夫要練到家,把黑眼珠兒逼到上眼皮下,像瞎子一樣,是平常的事,你我都能。”

“如此說來辛安忒也狠毒了!”

“自古至今,熱衷名利之徒,莫不是狠毒之輩,冷麵神梟何能例外?”

辛安此時霍地站起,魚竿顫抖不止。他極端忿怒這兩個人對自己所下侮蔑的歪曲判斷,但卻不想分辯,哼了一聲,重重地對金朗道:“走!咱們回去。”金朗一聲不響,牽著父親的手走去。對話的兩個人,互望一眼,點點頭,向相反的路上緩緩踱下。

初更,辛安靠臥在靜室的軟榻上,室門輕輕啟闔,辛安漫然說道:“今天我想早睡,不聽故事了,珍娘你也早些休息吧!”

“爸!我是金郎。”

“哦!你來有事?”

金朗走到辛安身旁,拉著他的手遲疑的說道:“爸,白天河岸上,那兩個人說的話不是真的吧?”

辛安長嘆一聲道:“孩子別急,那兩個人就要來,你可以坐在一旁仔細聽。”

金朗詫異的問道:“爸怎麼知道那兩個人要來?是不是……”

辛安擺手制止金朗再說下去,冷冷地對窗外道:“辛安料得兩位今夜必到,門開著,窗也沒關,請進來吧!”

窗外暴起一聲聞之令人毛髮慄悚的慘哼怪笑,金朗受驚,哇的一聲撲倒在辛安懷裡。窗外有人用冰冷無情的聲調,不知對誰叱喝道:“不許你亂來!裡面有個孩子!”話鋒一變,辛安聽出這次是針對自己。那人冷笑著說道:“只為無人替我傳遞消息,敬阜山莊才留你殘生,你竟敢暗中差人火焚山莊以圖報復?看看這三顆人頭,你可認識?”

嘭的一聲窗戶震碎,三顆人頭滾落室中。辛安驀地突伸二指,點中了金朗的昏穴,輕輕將他放在榻上,蓋好被子,室外冷酷聲音又起:“辛安你聽聽這是什麼人的聲音?想你應該熟悉,他要跟你說話!”

跟著一種奇怪的語聲說道:“辛大哥,我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那種腐骨蝕體像煉魂般的殘酷毒刑,任誰也受不住。

他們錯開我每一節骨環,再湊上去,又拿下來……西山四鼠弟兄和火君子,被挫骨揚灰吸乾血液而死;他們就留我一個人暫時活命,對證誰是主謀!辛大哥,你知道他們那種失去人性的涼薄和毒辣,所謂對證,只不過是留著我供他們慢慢解悶開心罷了;就我不說實話,他們也不會放過你的。我忍受著世間無比的刑餘痛苦,就為和大哥說一句要緊的話。辛大哥,敬阜山莊讓我們燒掉了,雖死無……”

外面說話的聲音,倏然中斷。辛安聽出來,那是—個垂死的人傷疼到達極點,本不想再作掙扎願意就死,但被人挾制了軀殼,強迫他非掙扎不可,是故聲調在顫抖中摻著無邊的痛楚!辛安知道,七義弟兄共死的誓言已然應驗,如今只剩自己一人。六弟死前,告訴自己所謀已成,敬阜山莊被焚,雖死無恨,兄弟間仁至義盡了。

室外冷酷冰寒的說話聲音又起:“辛安,這是你飛蛾撲火自尋死路,說吧!你要怎樣死法?”

辛安霍地仰頸發出一聲高昂嘹亮的長笑,然後說道:“人有兩種,一種見不得人,另一種磊落光明,你們算哪一種?”

“激將無用,辛安!上次饒你一命,這次準你一問,說吧!”

“我暫時保留這一問的權利,先要知道你們是找我,還是連我的家族都算上?”

半晌毫無動靜,那種令人慄悚的聲音又起,這次僅僅半聲,似乎就被另外一個人制止了,接著有人說道:“就找你!不過還有個條件。”

“辛安已是任人宰割的刀口肉,承蒙提到條件二字,實在深覺受寵若驚。條件請先慢提,辛安要先使用那一問的權利!”

“哈哈……那你就問吧!”

“你們是哪派的人物?尊駕貴姓大名?”

“辛安你過份了,只能一問!”

“你是誰?”

“敬阜山莊莊主蕭珂!”

“朋友原來仍然是見不得人的那一種人!蕭震東、長髮魯達、冰玄老人與蕭珂,俱死於敬阜山莊,江湖無人不知!”

至此怪哼若哭的聲音暴起,破碎支離了窗戶空洞處,齊整整恰好顯出一個人頭——白臉,蒼白,一絲不帶血色;雙目迷濛,茫茫像無際霧海;嘴唇灰淡,不帶點滴生氣;腦後長髮雪白濃厚,穩立窗前一動不動。那令人驚悚慄懼的哭笑聲,就是此人所發的!

“辛安仔細看看,這就是長髮魯達!”

“辛安曾蒙慈悲,取去雙目,怎能視物?”

“騙得哪個?昔日我曾手下留情,你左目不是還能看到三尺地方嗎?”

辛安知道假裝無用,勉強注視窗口。他由江湖朋友口中對魯達的描繪,曾是有極深刻的印象;面前所現人物,除黑髮變白更像死活人外,十成的就是魯達,他不能不信蕭珂也活在世上了。

人是奇異的動物,好好活著的時候,往往會暇想到死,甚至會替自己憧憬一個死的方法;但當死字臨頭的剎那,求生的慾念卻又勝過一切。辛安此時,求生之念突起,他要再延續一下時間,作必要的準備;強自鎮懾著恐懼驚悚的心情,大膽而極小心的施展唯一的機會;假若料錯,無異自速其死,遂笑著說道:“辛安能夠死在長髮魯達的手中,已很有價值了。

蕭珂!我佩服你找到個好幫手,現在你說說那附帶的條件吧!”

“辛安!今天的蕭珂,並不依仗任何人!你相信嗎?”

“長髮魯達例外?”

“包括世間任何一人!”

“我們最好先不要爭辯,請說你那條件吧!”

“敬阜山莊已毀,辛廬山明水秀,甚合我意;敬阜山莊所有的一切,要遷到辛廬!”

“我的家族到何處去?”

“他們應該接納由你一手所做錯事的後果!到哪裡去要問你自己。”

“你沒有時間給我,蕭珂!”

“你沒聽明白嗎?我說你的家族應該到哪裡去要問你自己,這表明了你毋須再要時間!”

“難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們仍然住這裡?”

辛安極不安的問出這句話來,但仍能壓制住自己因恐懼某項事故而激動的心情。

“辛安,你不必明知結局而有心把話說得這樣輕巧。正像你所想的,他們活著,我一生不傷害他們,除非有不利我的舉動!但他們終生的自由,卻要被限制在這辛廬之內,不論日夜,不分年月,出廬則死!”

“除非你陰狠涼薄殘忍自私像我所說的第一種人,否則你有權利火焚了我的辛廬,但卻不能佔有它,何況我的家族也沒有為我而放棄自由的義務!”

“辛安!這些留待後世的武林中人去辯論它吧!蕭珂現在沒有這份閒心,你預備好了嗎?”

“何必問我,問長髮魯達他何時下手好了!”

那陰冷的聲音突轉嚴厲的說道:“蕭珂自己動手,任你選擇地點和方法!”

辛安已知全家難逃毒手,憑聽覺和微弱的視力,他感覺到長髮魯達始終木立在碎裂窗口之外,並未挪動;自己空有安排不能施展,再也想不出延遲的理由了。正要硬著頭皮,挑選個有利的地點,求僥倖於萬一時,遠處一聲敞笑,聲裂金石的說道:“蕭珂!辛安和你們的賬,等會兒再算吧!帶長髮魯達到河岸桃花林旁,蕭震東要討還前債!”

窗外魯達存身之處。驀地連聲悶吼厲嘯,加雜著一聲悲號怪笑,已搖曳疾射到數十丈外。

辛安仍然不動,他不敢輕信蕭珂已走,更不信已化枯骨的蕭震東還活在世上,這一切太巧了,巧得令人不能相信!一聲極微弱的響動由室外飄墜到辛安面前,辛安已經聽出是位輕功很高的人物進入靜室,他冷笑一聲,雙手向身後一背道:“你是蕭珂還是魯達,要下手……”他話才說到這裡,那人已經悄聲說道:“辛施主不要誤會,貧道鐵牌涵齡,老友白秀山冒死引走敵人,特為拯救施主一家。令愛早巳遠離險地,我揹著令朗帶路,你可還能縱躍相隨?”

辛安後退一步道:“你是鐵牌涵齡道長?能讓我摸一下鐵牌嗎?”

涵齡立刻自雙肋上取下一面鐵牌交給辛安,辛安證明來人不假,臉上急閃過欣喜笑容,略加思索道:“大丈夫不能失信於人,我不能走。小女既蒙義救出險,犬子也一併相托,辛安不言空謝,恩德永銘肺腑,道長!時間不多,你就去吧!”

涵齡慨嘆一聲,背起金朗,擰身飛縱而去。辛安卻迅疾的飄到門旁,雙肩微抖,直拔梁頭,伸手取下一物;長約尺餘,細圓黑亮,收放於右臂袖中。翻身縱落榻旁,並自囊中取出一顆赤紅藥丸,吞服入肚,趺坐榻上,調氣凝神,靜候敵者。這一切動作,沉穩快捷已極。原來辛安的一身功力,非但沒有因雙目失明而減退,反而還高出了不少!

片刻,辛安臉上飛騰紅霞,隱有奇異光芒微閃即逝;紅霞剛剛減退,奇寒冷冽的一陣涼風吹到,冰酷無情的聲音在室內正對著辛安說道:“辛安,你兒子呢?”辛安嗤笑一聲,搖頭不答!

“兩面通路已被封鎖,辛安,他們插翅難逃!告訴我這是什麼人?像當年敬阜山莊一樣,我再饒你一次不死!”

辛安輕蔑的說道:“這次是要我的什麼?一隻手還是一條腿?”

“只要你說出施調虎離山計的人是誰,保證你毫髮不傷!”

“我失明的一隻半眼睛還能再亮?”

“辛安!你願意死?”

“世上沒有願意死的人,除非有代價!”

“我只擒這狡計欺騙我的人,不傷你的兒子,你還要什麼代價?”

“蕭珂!我是說死的代價,不是求生的條件。現在我確實知道,他們已逃出了你的羅網,如今你正在焦躁不安,恐懼萬端,我取死的代價很夠了!你動手吧!我雙目失明,動手時望你通知我一聲。我雖明知不敵,但卻絕不束手待斃!”

“好!蕭珂成全你就是,我……”

辛安抓起榻旁茶几上的茶杯說道:“恕我打斷你的話鋒,我很矛盾,想死又怕死,更怕死得不爽快,也不願引頸就死!請自己搬個座位,和我面坐,相對數尺,我把茶碗向上一拋,它落地發出破碎的聲響時,就是相搏的信號,如何?”

蕭珂搬過一把太師椅,相距辛安五尺擺好面對而坐說道:“我要看看那茶碗裡面!”辛安毫無表情的左手把茶碗遞交蕭珂,蕭珂再交還辛安。辛安一笑,把茶碗向上一拋,雙手互合,靜待它落地的碎響聲!

“嘩啦”磁碗碎裂,蕭珂微伸右手,彈指凌虛打向辛安左臂;他並不準備叫辛安很快的死去,要一處處使辛安骨骼筋肉冰凍,剩下胸腹和五官,再慢慢地用陰寒蝕骨的酷刑,一點點折磨他,要他供出今夜接應的人是誰,所以出手先彈左臂。詎料辛安自失雙目,恨怨已極;潛返故鄉,竟用盡了心機準備了兩敗俱傷的復仇方法,並秘派共死結盟的弟兄,焚燬了敬阜山莊。蕭珂寒毒陰指彈到,依功力的狠毒和此時蕭珂充沛內力的造詣說來,辛安左臂應立覺麻痺痙攣痛楚不堪才對,不想辛安僅是眉頭一鎖,全身一顫,左臂仍能伸縮自如!

蕭珂大驚失色,雙目暴射煞火,才待全力施為寒毒陰功,辛安右臂陡地伸出。蕭珂霍然看到了一點烏芒,念頭尚未轉過,大片水霧電疾噴到,全身俱溼,熱烈似火,寒毒陰功竟然失去防阻的功效,痛楚非言語所能形容。蕭珂手捂頭臉,一聲驚動天地的號哭梟叫,淒厲尖長,換得辛廬外面三聲不同的怪嘯接應,迅疾無儔而來。

辛安一聲長笑,霍地飛縱門旁,拉開室門轉身說道:“我不要你的命,用你的雙目,換我失去的眼睛,這很公平。不-幸的是你卻必須改變形貌了,那些奇熱的水滴,是冶金必備的硝汁,原來奇寒無比陰毒的寒禪陰功,也有懼怕的東西。前後兩個瞎子,你憑陰功,我有硝汁,他年再遇,分分生死吧!”

閉門聲響,辛安仗地理熟悉之便和微弱的視力,卻能縱飛無礙逃之天天!

辛廬起火,直燒到天亮,自此江湖上失去了辛安的行蹤。

白秀山和涵齡道長雖因傳言辛安敬阜山莊遇怪之事,前來探問詳情而巧救了辛安的子女,但始終沒能正面和自報姓名為蕭珂的人碰頭。那長髮魯達看來雖很像,白秀山更曾藏身暗處見他飛馳而過!但那張死板板毫無神色的臉,不類生人,倒像是戴著一張江湖上傳聞的人皮面具!尤其是似乎毫無靈智,像個被人操縱的木偶!但有一件事情卻是真的,這些人不論是否真假蕭珂和魯達,都有一身無敵的寒禪陰功,是故越發令人詫疑!

第二年的五月初一,呂梁山上來了位不速之客,竟是昔日突然失蹤於敬阜山莊的老僕蕭福!

蕭福數年不見,愈發的蒼老了;走路緩慢,脊背微駝,兩隻眼睛老花的看不清楚遠的東西,白茫茫的毫無神采。酸秀才呂梁山的住處,很容易找;俗傳所謂“富在梁山有遠親”,人出了名,提起來誰不知道,所以老蕭福並沒有耗費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地頭。酸秀才沒有家室,當然也沒有兒女,門下兩個徒弟商正州和雷鵬遠,早巳出師下山;如今他和涵齡結伴,教導著義子義女辛金朗和辛珍孃的武學與文事。

見到蕭福,白秀山和涵齡大喜過望。替蕭福安頓好住處,白秀山才問他道:“那天,七年前的清明深夜,蕭大哥不幸去世,正三更突然夜行客索仇;我和道長赴約劉家墓地,結果中人調虎離山計,歸來不見了瑾姑娘和楚零,你也竟然失蹤,那是怎麼回事?”

蕭福長嘆一聲,疲倦而懶散的半張著白茫茫的老花眼,想了一會兒才說道:“真像是夢,一晃眼都七年了。唉!那天我記得曾為珂少爺的事,說了幾句過份的話,當夜老主人不幸歸天,我閉門哭泣,突然覺得背後被人一按,全身立即軟麻昏倒。醒來竟然是躺臥在騾車裡,車聲轔轔馬蹄得得。白大俠知道,我不會一點兒武技,年紀大了,竟然不能支持著起來;但能聽清車轅上兩個人的對話聲,是兩個金國大漢,可惜說的話我聽不懂。我曾中途逃脫過幾次,都被追回毒打一頓。這樣一連趕了幾十天的路,到了個風沙的土城;大漢送我到一戶人家,原來是此城的同知大人妻舅處。自此為胡虜之奴,日久才知道該地是安肅軍城。直到去年,才巧騙到手一張去燕京的文書,所幸數年來言語已通,一路上躲躲藏藏潛回山莊!”

說到這裡,白秀山和涵齡不禁為蕭福的遭遇悲傷,而蕭福也暫停話聲,用衣袖擦著眼睛。

半晌,蕭福又說道:“誰知道山莊竟然不知被誰燒了個乾淨,我這把年紀,何處投奔?想起當年老莊主在日,曾說要瑾姑娘到呂梁來的舊事,才乞討著來到這裡。如今聽白大俠適才的話,好像是瑾姑娘和楚少爺也在那天失了蹤,這豈不坑殺人!”

蕭福不知是為瑾姑娘的失蹤悲傷,還是為他自己的流離失所感痛,竟哭了起來。白秀山安慰他道:“過去的已然如此,悲痛無用。好在你到了呂梁,這兒就是你的家,我這酸秀才別的沒有,豐衣足食還辦得到。”說著並喚出珍娘金朗,見過蕭福,嚴諭要稱呼蕭福老人家。蕭福老臉轉紅,一再不肯,白秀山鄭重說明非此不可;蕭福似感羞怍般臉上閃過感動而真誠的笑容,至此就住在呂梁安閒度日。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24-1-14 13:41:0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石木血柬

五月初五端陽,玉面書生商五洲返歸師門,給師父拜叩節安,帶來了一個驚慄江湖的消息!這時蕭福正和金朗在山腰折取艾草。

武林各大門戶,江湖各大鏢局暨歸隱山川的奇客異士,俱皆接到一張銀線為邊、雪帛做襯、古木為封的請柬,柬上字跡看得出是鮮紅的人血所寫,千篇一律是:“中秋佳節,敬以黃帝神刀為賀,贈於天下武林最高功力之人。接柬請派貴門戶第一高手,於八月十五日前,赴約山東古城外敬阜山莊。過期貴門戶若無人赴約時,貴派中人自此不準再在江湖行走!”

下面所具的名字,尤令武林中人寒慄顫懼,一齊並排著四個人名——敬阜山莊莊主蕭珂、長髮魯達、冰玄老人、六十寒叟。

白秀山和涵齡聞言,在驚懼中透著詫異。涵齡正要詳問商五洲自己所疑心的事,突見蕭福牽著金朗回來,他急對商五洲道:“五洲,剛才的話不準再講,今夜到你師父和我練功的靜室來,千萬記住!”

商五洲莫名其妙,正欲詢問,白秀山瞪了他一眼,商五洲只得住口;蕭福已捧著大把艾葉進來,看到商五洲一愣。白秀山笑道:“五洲,上前見過蕭福蕭老伯!”

商五洲遵命叩拜,蕭福慌不及的還禮問道:“白大俠,這是何人?”

白秀山說道:“這是我的大弟子,祖居太原,是太原的首富,前年才下山行道。誰知竟一病年餘,病好之後心裡煩悶,就看望我來了!”說著立刻調轉話鋒對商五洲說道:“你在山上練功的時候,不是見過你大盟伯敬阜山莊莊主蕭震東嗎?這位蕭老伯就是敬阜山莊的老總管,珂侄兒和瑾侄女都是他一手抱大的呢!蕭老伯才來五天,因為敬阜山莊不幸遭了回祿之災,才投到呂梁,你要特別恭敬才是!”

玉面書生和師父一樣,博學聰慧,立即躬身說是,絕口不再提敬阜山莊之事!

是夜,師徒和涵齡靜室品茗低語,門窗緊閉。白秀山眉頭雙鎖問商五洲道:“江湖上的朋友們,可有人去過敬阜山莊?”

“師父!那蕭福所說不實。一年多前,敬阜山莊果然被焚,但數月前已重建完成,美侖美奐。他才來幾天,就算年邁走得慢,從……”

涵齡止住他的話鋒對白秀山道:“蕭福言語不實已足證明,當然他所說被擄為奴的事,也不可相信,這些暫時不去管他。我實在想不通,但可斷定內中有了極端陰詐鬼祟的毒謀。酸丁,你仔細替我記著可疑之處:一、冰玄和魯達已死,如今竟然活了?二、這兩個人是死冤家,現在竟一起具名出面?三、蕭珂沒死?那蕭大哥是否也活著?四、蕭福虛言來到呂梁,有何企圖?以上這四點,我相信找出昔日盜屍之人,就會全部貫通。這人一定是假託魯達,清明當夜騙我們到墓地傻等的人!不管通不通,酸丁,記好!我疑心此人就是蕭福!”

白秀山忍不住說道:“蕭福不會武功?蕭福為何盜屍?蕭福……”

“酸丁就會著急,我不是說過嗎,這是我自己的想像。不管通不通,你替我記好,然後聽你的心得;最後互相把心得歸併,可能有點發現。”

“老道!這還有點道理,你說下去吧!”

“另外可疑的是——一、蕭大哥要是活著,現在何處?為什麼不給我們個消息?二、楚零、蕭瑾如今安在?這兩點我也不管通不通,覺得要問楚零就能知道,可是楚零的下落始終成謎。那還有一條路,找雲蒙禪師!我想到的就是這些了,酸丁,其餘看你的了!”

白秀山笑道:“老道,你有多刁,把話全說完了再叫我說,我沒有好說的,只有一句話,立即四出探訪雲蒙禪師的下落才是正經!”

商五洲一旁卻說道:“師父,你和涵齡師伯同是武林七大高手中的人物,為什麼沒接到蕭珂的血柬呢?”

一言驚醒夢中人,白秀山立刻說道:“老道!蕭福的來意是為這個吧?”

老道搖頭不答,商五洲卻說道:“師父!我看他並不是為這件事來的,可能順便辦這件事罷了!”

“怎見得?”白秀山反問徒弟。

商五洲道:“徒兒大膽必須假設幾件事情,我假設蕭大伯父果真活著,假設楚零和蕭瑾也在世上,再假設蕭珂等人,也不知道他們的下落而又必須得到確實消息的話,師父,蕭珂最先想到的地方,應該是咱們呂梁山了!來呂梁山探查確詢,蕭福自是最好的人選!”

老道涵齡拍手說道:“酸丁,五洲比咱們心細,對極了!還記得救辛安一家的那個夜晚嗎?你學著蕭大哥的口音,要他們到河巖桃林邊,他們果然立刻去了。這足以證明他們不知道大哥的下落,也相信大哥沒死,更急欲找到大哥!”

白秀山深沉的點點頭,他由於徒弟的分析,記憶起一段往事,有蕭大哥、楚零、蕭瑾、自己和老道,只可惜年月長久,想不清楚彼此的對話,否則他幾乎已能肯定的說出楚零現下所住的地方!……一幕幕往昔的影子,閃過心頭。白秀山驀地想起了蕭瑾的那句話,滿面笑容正要開口,窗外陡地“噗通”一聲,有人慘哼呼疼,三人相顧失色不禁目瞪口呆!三人聞聲,立刻飛身外出,窗外早已無人!

白秀山皺眉對老道涵齡說道:“你可曾聽出這呼疼的聲音像誰?”

“像極了蕭福!”老道低嗓門,說出“蕭福”的名字。

“怎麼會……”白秀山說著在窗下俯身仔細觀察,然後悄聲又道:“老道快來看,憑咱們的這身功夫,有人在暗中極近的地方窺聽,竟然沒有發覺,那人功力自是不低,絕不會無緣無故的摔個跟斗。那人施展‘壁虎功’,貼身窗旁牆上,突然內力不支,才跌倒了下來。呼疼的聲音很像蕭福,可是咱們都知道他絲毫不懂武技。今天事太離奇,老道,蕭福那兒你去一趟,我和五洲四下搜索一番。適才我已想起來當年蕭瑾所說的那句話,回頭咱們還要仔細琢磨一下才行呢!”

老道點點頭,走近白秀山悄聲說道:“那人怎麼會突然內力不支?怕是另有……”

“我知道,你去幹你的,這裡的事有我。”

老道再次點頭,飛身縱步而去。白秀山對商五洲示意,手向左方弧形一指,商五洲會意頓足疾縱而下,白秀山卻飛縱向相反的地方。

移時,涵齡首先歸來,白秀山師徒接連而到,彼此互望一眼,搖搖頭。走進靜室,商五洲一眼看到粉牆上面,釘著一張銀線為邊,雪帛做襯的古木封柬,他手指此物,對白秀山說道:“師父,那話兒來了!”

白秀山緊鎖雙眉,邊取木柬,邊問涵齡道:“怎麼樣?”

老道心知白秀山問的是什麼,搖頭說道:“他呼聲如雷,酣睡正濃。”

“你中途沒幹別的事?”白秀山問。

“毫未停頓!”涵齡回道。

“這就耐人尋味了”,白秀山道。

“何止耐人尋味,詭譎迷離使人凜懼!”涵齡道。

“五洲,你在江湖上見到的請柬,和這封一樣?”白秀山轉問商五洲道。

商五洲搖頭說道:“顏色式樣相同,只是比這封小的多。”

“莫非其中另有文章?”白秀山疑惑道。

“酸丁,論文章你不怕哪個,打開來吧!”

老道迫不及待,緊催白秀山啟視木柬。白秀山偏偏就不,反覆仔細的檢視著木柬的兩邊,頻頻點頭;再看那條閃閃發光的銀線,然後對涵齡說道:“老道,什麼地方出‘火石木’?”

“酸丁,你又不是不知道,火石木只有太嶽山出。”

“應該說只有太嶽山的‘太白谷’出產才對。”

“酸丁,功名富貴這輩子已和老道絕了緣,你用不著出題目考我,難道這木柬是火石木做的?”

“你這遭聰明得喜人,果然如此。”

“怪哉!端地這是……”

“老道,說話別用我酸丁的語氣。”

商五洲越聽越糊塗,怎地恩師和老道盟伯,放著要緊的正經事不談,說起木頭來了?他忍耐不住出言問道:“師父,莫非這兩片薄薄的木板還有什麼講究?”

白秀山看看徒弟,對涵齡說道:“老道,年輕時候的丟人事,你說比我說好些。”“酸丁,你糊塗,五洲問的是木頭,說當年幹什麼?”

白秀山一笑,老道臉上泛紅。商五洲雖然覺得恩師和盟伯,當年似乎有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但卻不敢追問。

老道久久之後,才對商五洲說道:“太嶽山中最險峻但也最幽美的地方,是太白谷。太白谷中有一種奇特的樹木名叫火石木,質重如鐵,堅似精鋼,入水即沉,卻極耐火燒,所結‘石果’功效很大,用處也很多……”白秀山不容他說完,接口問道:“石果功效很大,老道,是怎樣的大法?”

“酸丁,你找麻煩,那由你對五洲說好了。”白秀山再次微笑,接口替涵齡說道:“火石木能刻成各種兵刃暗器,用處大極,石果卻更是可遇難求。當年我和老道為救一人,曾經去過太白谷。豈料谷中已有主人,數經極大波折,才求得石果而歸,卻也惹上一身麻煩。原來……”

老道似怕白秀山口沒遮攔,此時突然接上話鋒道:“你酸丁師父越說越遠,再說就要離題十萬八千里了。總之這火石木,已是有主的東西,江湖上除太白谷中主人門下外,哪家也沒有這種木製的物件,如今蕭珂所下的血柬,竟是用火石木做的封面,因此令人詫異。”

白秀山這時已揭開信柬,竟然驚咦一聲!老道和商五洲立刻湊上前去。只見雪帛上面,所寫並非像商五洲說的那些話語,字卻仍用鮮血寫成,乃是——“八月中秋,敬阜山莊眾俠集會,恭請駕臨。世侄蕭珂謹拜。”

“酸丁,這小子對你我和別人兩樣!”

“老道你可當心,別人或只剝皮,你我定被抽筋!”

“還有三個多月,酸丁,我聽聽你的對策。”

“明天咱們分道揚鑣,十月十五初更,敬阜山莊外的劉家墓地相會。記住!其間千萬別跟接到血柬的朋友打交道。”

“那裡不好約會,單挑個墳場,說吧!叫我幹啥?”

“太白谷……”

“我不去!”

“非去不可。”

“酸丁你去哪裡?”

“當年在敬阜山莊,蕭大哥服下毒丸之後,要你我將楚零、蕭瑾帶到呂梁;楚零當時問我,哪裡是最清靜的地方,我們正在追問楚零的用意,蕭瑾卻說她懂楚零的意思,是要帶她到個最高冷的山頂……”

“酸丁,咱們兩個換換,你去太白谷,我上大雪山。”

“老道!三個月的時間,西藏來回,還要找到蕭瑾、楚零和大哥,事關緊要必須辦好,你自問能夠勝任?”

老道看著白秀山,搖搖頭反問說道:“酸丁,你能辦到?”

“當然,豈能空口說白話。”

“算我輸給你了。酸丁,劉家墓地我要看不見蕭大哥,用不著蕭珂費事,我先不會放你過門!”

商五洲卻恭敬地對白秀山道:“師父,我隨您去大雪山。”

“你有更要緊的事辦,明晨我打發蕭福上路之後,你從後嶺下山,送珍娘和金朗到太原你家中。”

“這事容易,師父……”

白秀山面色一寒,沉聲訓叱道:“事端詭譎,變化難測,你竟敢說容易,準能妥善辦好嗎?”

商五洲不敢再說,唯唯而退。

次日天亮,白秀山喊來蕭福,故意將木柬給蕭福看過,然後命商五洲取出二十兩銀子,才對蕭福說道:“天下事就有這麼巧,大概你剛離開敬阜山莊,蕭珂就回去了。按木柬上寫的字看來,他不但要重建昔日的家園,並有獻身武林、一爭長短的大志,我代老友高興,虎父無犬子,確是不虛。你是蕭家的老人,此時蕭珂也許正想念你得緊,我既接請柬,到日子一定要去,故此有好多事要現在辦完它。現已決定和老友涵齡今日就動身,何時歸來尚不可知。這裡有二十兩銀子,你當做路費,回敬阜山莊去吧!”

這時珍娘和金朗恰正來到,蕭福指著他們姐弟倆說道:“蕭福活了這麼大把年紀,沒見到過有像他們姐弟這麼懂事惹人愛憐的孩子。蕭福就要走了,雖然有十成的心意,希望這兩個孩子過的快樂,可惜力難從心。白大俠,您恕我多言,今後對他們姐弟要加倍的照拂才好呢!”

白秀山適才話中帶刺,如今蕭福言中有物;酸秀才皺眉不言,老道涵齡卻難忍耐,一聲佛號,虔誠地說道:“俗話說‘人老心如赤子’,貧道願上天佑你!”

蕭福緩緩眨動雙眼,長嘆一聲道:“世事難以預料,誰又敢說未來?多謝兩位老俠收留我的大德,容我日後補報吧!兩位可有什麼話帶給小主人?”

白秀山笑著說道:“好在中秋要見面了,有話到那一天再說吧!”

“是!蕭福向您告別啦!”說著他抬頭盯注了大夥兒一眼,含著令人很難理解的神色,慢慢地轉過身去,一步步往外走下。

白秀山立刻正色對商五洲道:“你都準備好了?”

商五洲道:“是,一切都安排妥善啦!”

白秀山自袖中取出一封信來說道:“立即從後嶺下山,自‘塞則’轉‘古交’,送珍娘姐弟到白家莊,信交予莊主白雲鵬,然後快馬到長安見我。”

“師父昨夜不是說送……”“送到太原的話,是怕隔牆有耳。”

商五洲不再多言,珍娘姐弟早晨已經商五洲說明原因,遂拜別了白秀山和老道涵齡,由後山而去。老道此時正色對白秀山說道:“酸丁,太白谷隨時可去,我想……”

白秀山笑著說道:“任憑閣下,小心那老狐狸,別忘了八月十五日!”

“我真不信昨夜那人是他。”

“我秀才公不敢贊同。”

“那又是誰把他打下來的?”

“他自己!”

“酸丁,你可有證據?”

“咱們的話他全已聽清,知道楚零、蕭瑾和大哥的下落我們也不曉得,留已無益;但請柬的事還沒辦好,他才故作害遭暗算,出聲呼疼。引我們離開靜室,他卻乘機施展手腳,然後回去裝睡。”

“酸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乎?”

“老道,看來我這‘酸丁’的名字,要奉送給尊駕用了,你這以矛攻盾的譬喻,是從何處有感而發?”“昨夜突聞呼疼之聲,你問我聲音像誰,我說像是蕭福,你回答我‘怎麼會’,如今你卻改了說法,豈非矛盾?”

“老道,這方面你就差了,自商五洲說敬阜山莊遍撒木柬之後,我就留了心。曾暗中間過珍兒,蕭福揹著你我,毫無老邁神態。晨起採艾歸來,那時五洲已到,是故我特別注意蕭福,珍兒和金朗雙足泥濘,鞋襪盡溼,可是蕭福的粉履,除足尖地方微沾水泥外,仍然潔白無塵。因此當夜窗外傳來呼疼聲音,我已斷定必然是他,‘怎麼會’這句話,是有心點醒你罷了!後來我催你去探視蕭福,並隨即和五洲也離開當地,就是要給蕭福個空,讓他把木柬放下,他果然上當了。由此我才斷定,蕭福雖有一身出眾的功力,但卻毫無江湖經驗;假作摔跌和乘機留柬,在在顯示閱歷不足。”

“酸丁,算你比我聰明,為什麼不留下他?”

“蕭福表面上毫無過失,這人生性魯愚,蕭大哥若是尚在人世,有他一言,蕭福必仍恭順聽命。何況目下尚難預測他的功力深淺,萬一數年來他也學成‘玄寒冰煞陰功’,你我豈不是自討苦吃!”

“老道越想越恨,這算那門子功力,你我苦練一生,竟敵不過人家幾年進修的新手,難道這種陰功就無法抵制?”

“老道,你那道德經大概是念到和尚肚子裡了,是誰告訴你玄寒冰煞陰功無法抵制?誰又說過咱們敵不過蕭福?快去辦你應該辦的事情吧!八月十五咱們再相會的時候,我自有抵制這種惡毒陰功的辦法!”

老道涵齡瞪了白秀山一眼,拂袖而起鄭重地說道:“酸丁,我去了,記得八月十五!”說著已出了室門。白秀山接口一句道:“老道放心,保你那天見到蕭大哥就是。”

“言之過早,中秋再會!”老道說著已出去了十丈。白秀山搖搖頭,抓起早就預備好了的錢囊,就將各處門戶鎖上,遠離呂梁而去。

商五洲帶著珍娘、金朗走下呂梁山,可也為了難。珍娘十七歲了,說大不大,說小可不算小啦!雖然練了近一年的功夫,卻仍是嬌弱得很,三寸金蓮,怎耐久行?商五洲沒了主意。沿路非山即水,盜匪出沒無常,商五洲不由萬分焦急。

第一天只走了二十里路,照這樣走到白家莊,少說要十天才行。

住店之後,商五洲告訴店家,明天替他僱輛車,要兩匹牲口的,為著趕路快些。店家露出一面孔的奸笑,迭聲答應著。商五洲不禁怦然心動,他這才發覺,店夥不像善良的正經商人。他白擔了一夜的心,誰知平安無事,店家已經替他僱好了馬車。車把式生得相當兇惡,一張黑漆臉皮,滿腮亂髯,頭髮蓬鬆,身材高大。商五洲皺了皺眉,說明要到“晉源”,他存了個心眼,沒敢說上白家莊。車把式要的價嚇他一跳,三兩銀子,並不算多,是少的嚇人。事已至此,商五洲只笑了一笑。

商五洲坐於車把式旁邊的轅座上,他另有用意。珍娘姐弟坐在車裡。起程的時候,又來了一輛馬車,趕車的是個英俊漢子,二十多歲,從車裡扶出來一位老者,和一位貌美無雙的絕色佳人。那漢子大聲的叫店家趕緊泡茶,要了二十個大饅頭、五斤醬牛肉,包好帶走,說喝了茶要趕路,到“古交”。

商五洲僱的那輛馬車,車把式已然揚鞭要走,這時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事來,放下鞭子,跳下車來進了店!直到另外那輛車上的老者和佳人,喝完茶上了車,那兇惡的車把式才從裡面出來;正趕上那漢子打開一個鼓凸凸的厚牛皮袋,付茶飯錢。白花花的銀子,裝滿袋中,少說也有兩三百兩。

車把式瞥了那漢子一眼,冷冷的一笑,不懷好意。商五洲看在眼內,一言不發,他料定前途難免是非。那車把式大概是高興的過了火,懶得邁步,竟然飄身縱上車轅。商五洲暗中冷笑,度德量力,他從車把式的輕功中下了判斷,深信自己對付此人還不費手腳,故作未覺,也不催他起程。

待那英俊漢子已經上了車轅,商五洲這輛車上的把式,卻猛甩長鞭,“叭叭”暴出兩聲脆響,搶先走下。從後傳來轔轔車聲,商五洲回顧那漢子的馬車,果然緊跟在自己的車後;暗中嘆息江湖險詐,今朝若非適巧遇上自己,後面那輛車必在遭難無疑。

前行一片荒涼,晌午時候,後面馬車靠著一片密林停了下來;商五洲那輛車上的車把式,竟也停車休息。商五洲不由怒極,暗罵這個兇惡的車把式忒也過份,停車竟然不跟自己商量一下,立刻沉聲說道:“喂!哪個叫你在這裡停車?”車把式翻了翻眼皮,冷冷地說道;“老客,牲口走不動了,只好停車歇歇。”

“我看這兩匹騾子滿有精神的嘛!”

“老客你懂得牲口?哼!”說著他冷哼了一聲,跳下車轅,乾脆解開肚帶和韁繩,牽出兩匹騾子溜起大圈兒來了。商五洲暗自冷笑。他慢吞吞地下了轅座,掀開車簾,悄聲對珍娘姐弟說道:“這個趕車的大漢來路不正,等會兒也許要出事,姑娘到時候別慌,別亂跑,守好金朗,萬事有我。”

珍娘嬌柔地點著頭說道:“師兄放心對付面前,我不怕!”

金朗也接口說道:“師兄,打得起來不?”商五洲暗忖真是小孩子的心性,只好笑笑,沒回答他。

這時來路上有兩騎快馬,飛馳近前。馬上人猛地緊拉韁繩,兩馬長嘶一聲八蹄兒倏地停下,動都不動。馬上原來是兩位揹著寶劍的姑娘,一身白,白衫白褲白鞋白帶;白紗遮著那張隱約看來美豔無倫的粉臉,襟前一朵紅花。雙雙飄身下馬,姿態妙絕,翩翩若玉蝶臨花;遮臉的雪紗隨風揚起,露出了黑白分明的一雙星眸,和粉頰上的兩個梨渦,嬌媚俏美難以描畫。說什麼一笑傾城,再笑傾國,這兩位姑娘只消瞟你一眼,那種含蘊著無法形容的熱力,何止勾魂攝魄,足能蝕骨酥筋,令人心甘情願的無所不予。

商五洲摸不清這兩位姑娘的來路,卻知道不是好相遇。貌相兇惡的車把式早已停步,直勾著一雙賊眼,失魂落魄般地看著兩位白衣姑娘。這時,兩位姑娘已緩移蓮步向商五洲這輛馬車走來。幽蘭香氣襲人,迎風遠遠送到。這時,那旁邊一輛車上駕轅的英俊漢子不知是對誰說道:“咱們走吧!這兒要出事了。”

兩位白衣姑娘聞聲停步,回頭看了那漢子一眼,倏地轉身向他走去。到了近前,左邊那位姑娘說道:“你在跟誰說話?這兒要出什麼事呀?”聲音美妙如奏仙樂,若黃鶯出谷,似銀鈴震鳴,確是好聽得緊。那漢子卻連眼反都不抬,回頭對馬車裡面說道:“就要起程了,大妹你可坐穩些。”

“慢著些兒,我就不信。”另外那位白衣姑娘,氣惱地說出這句話來,身法好快,已經掀開了轎簾子。裡面適巧有人探頭張望,原來是位絕色美人,粉面凝脂,秀髮堆雲,雙瞳剪水,彎月成眉,檀口貝齒,端莊嫻雅,令人不敢仰視。

兩位白衣姑娘豔美絕俗,適才不忿那漢子對自己的蓋世容顏視若無睹,如今一見轎中人兒的體態模樣,覺得有些自愧弗如了。絕色美女嫣然一笑道:“兩位姊姊剛剛說是不信,能告訴我是不信什麼嗎?”

白衣姑娘羞紅玉頰,車內老者卻開朗笑著說道:“你二哥又犯了牛脾氣,沒回兩位姑娘的話,惹惱了人家。”

兩位白衣姑娘隔著紗巾,瞟了車轅上那個英俊漢子一眼,驀地雙雙心頭一凜,那漢子並不算極俊,但卻迷人!兩位姑娘說不出來是為什麼,就覺得那漢子和別人不同,情不自禁的又瞟了一眼,心頭怦怦顫動。

這時,那位絕色美人輕啟攖唇說道:“二哥哥天性不大喜歡多說話,兩位姊姊擔待些個。”

“沒什麼,其實也難怪令兄,是我姐妹魯莽了些。”

車轅上的漢子此時卻含笑說道:“大妹,咱們該走了。”

美人兒點點頭,兩位白衣姑娘卻突然說道:“使不得,還是等會兒走吧!”

那漢子皺眉看了看左邊的白衣姑娘,姑娘接著道:“你看什麼?前面有些極惡的強盜。”

那漢子微微一笑,另一位白衣姑娘又道:“你說你不怕,可是別忘了轎子上的這位姊姊。”

那漢子左眉一挑,眨了眨眼,右邊的姑娘接著說道:“你別隻顧使氣,小心些總是好的。”

左邊那位白衣姑娘又說道:“信不信由你,那旁馬車上的車把式,就是……”

那位絕色美人兒這時又開口說道:“兩位姊姊,我二哥哥什麼時候有說過不信你們的話來著?”

兩位白衣姑娘並未思索,立刻回道:“他說過,他的眼睛會說話……”

那漢子聞言呆得一呆,絕色美人不禁嬌笑連聲,馬車內的老者也止不住開朗的揚聲長笑起來。白衣姑娘羞得轉身就跑。驀地亂馬蹄聲震響,迎面馳來八騎快馬揚起漫天塵霧,剎那到達近旁勒韁停蹄。馬上人一色杏黃衣衫,紫紅腰帶,個個兇悍得怕人。

商五洲不由暗中叫苦,他從這些人的衣著上,認出是橫行豫、晉、秦三地的“紫帶”幫匪!兩位白衣姑娘毫不驚慌,一位退到那英俊漢子的馬車旁,另一位若無其事的走近商五洲的車後。

此時那個貌相兇惡的車把式,飛奔跑近八騎馬旁,恭敬的對馬上人指著商五洲和兩位姑娘,稟說不已,半晌方止。馬上人點著頭,一揮手,車把式退到一邊。八騎駿馬緩緩移動,但都遠隔數丈,弧形包圍著兩輛馬車,不下馬,不說話,虎視眈眈!

移時,遠處電掣般馳來一匹黑漆烏驪,馬上人銀衫紫帶,格外顯目;金鞍下衫猩紅氈毯,毯垂杏黃絲纏,華麗至極!

烏驪在數十丈外,已放慢蹄步;商五洲逐漸看清馬上這人的模樣,慘白的一張喪門臉,弔客殘眉;血紅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細縫,雙耳輪俱殘缺;無須,黑髮,手如箕,指似鉤。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蹄聲終止,先前那八匹駿馬上的騎者,一式兒飄身離鞍,恭誠敬畏的深施一禮,然後肅立一旁!烏驪馬上的這個人,冷峻地用一對鷹眼掃視了商五洲等一遍,目光停在那兩位白衣姑娘的身上。弔客殘眉挑了兩挑,喪門臉上擠出來一絲鬼氣陰森的凜笑,嘴角自然下垂,冷哼了一聲!緩緩抬起右手,那形似鷹鉤的食指,向兩輛馬車的軟簾一指,然後往上一挑,輕輕地但卻極具威嚴的說道:“打開!”另外八名兇悍的大漢,轟雷也似的答應一聲,分出來兩個人,大踏步地走向兩輛馬車而來。

商五洲認出烏驪馬上這人是誰,深知自己的功力差人多多;但身為武林弟子,捨生取義寧死不辱,霍地自車轅上站起,揚聲說道:“紫帶幫的朋友們停步,我有話說!”那兩名大漢理也不理,仍然大步走來。

商五洲一邊暗自準備,一邊又揚聲說道:“‘鬼狐’車旋,我要你答話!”

“爾等停步!”鬼狐車旋一聲吩咐,兩名大漢立時停步,像塊木頭似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車旋冷冷地說道:“報上你的姓名,然後說你要說的話,快!”

那兩位白衣姑娘輕蔑地嗤笑了一聲;車旋盯了她倆一眼,嘴角泛起冷酷惡毒的無言笑意!

商五洲咬咬牙,拱手為禮說道:“在下商五洲,呂梁山門下弟子,奉恩師諭令,護送師弟、師妹到‘晉源’,望紫帶幫中朋友……”

“白秀山何在?”

“他老人家有事長安!”

“車旋和他沒有交情,姑念你乃晚生後輩,留下你那師弟、師妹,去給白秀山送信,一個月之內,著他到‘白石掌’要人!”

商五洲不由大怒,還沒接話,車旋已再次對那兩名大漢說道:“話已說完,爾等仍按前令行事!”兩名大漢高應一聲,邁動腳步走來。

商五洲不再多說,注視大漢不懈,兩名大漢於是分撲兩輛馬車。兩車相距不遠,轉瞬大漢已然走近;商五洲正待等他行近的時候,倏地出手制住這人,豈料兩位姑娘竟然姍姍迎了上去。大漢冷笑一聲,仍然高視闊步朝前直走,眼看著要和姑娘撞到一塊,不知他們用的是什麼身法,其疾無比,倏地閃到姑娘身後。那料想兩位姑娘比他們還快,往回一飄,恰好又擋在大漢身前。

兩名大漢不由一楞,霍地身形再變,又轉到了姑娘身後。

怎知姑娘身法特異,晃晃眼還是攔在大漢的身前!大漢已然著惱,相距馬車又近,本應出手對付姑娘,不知何故卻一心想要先掀開兩輛馬車的門簾?

他倆身法再變,倏然飄起,兩位姑娘高拔直追,這次卻上了當,大漢竟然互易車輛。這招出人意外,兩位姑娘不禁羞怒,緊隨著飛縱趕到;可是大漢的右手已然探出,距離車簾不足兩寸,阻攔不及了。

恰在此時,怪事突生!那兩名大漢因為幫規所限,必須貫徹了先前的命令,才能放手對付兩位姑娘;又看出姑娘身手極高,萬難之下,仗著素日默契,驀然互易對象,果然如願。大喜之下,手已伸出,自覺必能成功,誰知“七坎”重穴一麻,竟然不能言動!各自空伸著右手,狀至滑稽;頭上冷汗直流,頸間青筋暴露,像極了泥塑的小鬼,只是帶些人氣。兩位姑娘適時追到,本已發出煞手,卻很快的收回。她倆個互望一眼,交換了個諒解的神色,仍然回到原處。

車旋不知另有奇變,他在遠處,看到白衣姑娘飄忽詭異的身法,曾經皺眉;後來手下巧出妙計,眼見功成正在高興,突然看,到白衣姑娘凌空,雙伸玉腕,自己座下的兩名高手,竟然立被制住,不由凜悚!羞怒之下,兇性頓發,自認功力深淵,天下無敵,只要小心應敵,必不致敗北,立即揚聲喝問道:“賤婢報名!”說著他飄身下馬,因為他料到座下其他高手,皆難敵過對方。

兩位白衣姑娘冷笑一聲說道:“醜鬼聽著,姑娘是太嶽山太白谷‘太白仙姥’門下,‘太白四女’中的華音鶯、華飛鶯!”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24-1-14 13:41:4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隔空打穴

車旋暗呼晦氣不止,這趟順便帶做的買賣極不如意,怎地偏偏碰上太白仙姥的門下!但事已至此只好算數。他這裡正嫌出師不利,商五洲一旁卻也暗自驚心。天下事就這樣巧,老道盟伯去了太白谷,自己卻在此處碰上太白四女。昨日聽恩師言下之意,太白谷中人和老道盟伯似乎有些難以告人的淵源……。

商五洲正暗自忖念,華音鶯卻接著對車旋說道:“鬼狐車旋,那‘毒蠍邊震’和‘惡蛛宮宇’呢?”

車旋心頭一凜,冷然說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華飛鶯此時指著商五洲的馬車,淡淡地問道:“你和你手下的‘八怪’,是為這輛車來的?”鬼狐車旋投答話,華音鶯一旁卻咯咯地嬌笑起來。果然不愧“音鶯”二宇,音如鶯鳴,動聽至極。笑罷她接著說道:“前十里有毒蠍邊震,後十里是惡蛛宮宇,這裡已成禁地。車旋你在等人?不!應該說在等四匹快馬,對嗎?”

“賤婢!你已經邁向死路了!”

華音鶯又是一聲嬌笑道:“左手接‘金狗’的銀子,右手拿‘秦賊’的供俸,秦、晉等地,予取予求,紫帶幫真是得天獨厚了!”

鬼狐車旋殘眉雙飛,揚聲怒喝道:“八怪聽令……”

華飛鶯冷嗤一聲,不容車旋說罷,手指著被人點中穴道的二怪,接口說道:“別大呼小叫的,當心嚇著這兩位門神!”

車旋怒哼一聲,抬頭看了手下人一眼,然後挪動腳步,緩緩朝著姑娘走來;其餘六怪,四人緊隨在他的身後,兩人踱到所乘的馬匹旁邊,似欲乘馬他往。鬼狐車旋走離姑娘丈遠的時候,仍然沒聽到手下人乘馬而去的蹄聲;他皺眉停步回顧,注目之下不禁一個凜顫!恰似江心崩舟,危崖失足,黑髮暴抖,冷汗直流!

那兩名暗奉自己示意,乘馬呼援的二怪,都是左手扶著馬鞍,左腳踏在鐙上,是跨馬的姿勢,但卻不再轉動。鬼狐車旋知道這是中了別人的暗算,他冷凜害怕的是,敵手俱在身前,而手下竟然被人制住。那人必然是用於一“隔空打穴”的上乘手法,只是相距數丈,認穴卻分毫不差,那人的功力,就絕非自己所能敵擋了。

最令車旋放心不下的,是這個人隱在哪裡?怎樣下的手?自己竟然毫不知情,又怎樣來安排應對之策呢?他殘眉緊鎖,已然得計。暗忖這人的奇絕功力,設若要想致手下八怪於死地,不過舉手之勞,但他卻僅是點人穴道。看來他的心性仁厚,是不願傷人殺生,如此自己就有辦法叫他出面。

想到這裡,車旋轉對身後四鼠,故意大聲說道:“拉開那兩匹馬,別動人!”

華家兩位姑娘,驚疑的心情不下車旋。她姊妹心慧聰智過人,此時已經料到,就在這兩輛馬車上,隱藏著武林中懷有奇技的異客。自己竟然看走了眼。商五洲是白家的門徒,目下絕無這麼高的身手;車內是他的師弟、師妹,自更差些;除此之外,只有另外那輛馬車可疑了。

車裡的那位絕色美人,弱不禁風;那位老者,看上去頗像武林中人,只是並沒見他有何動作。莫非是這個轅座上的英俊漢子?想到這裡,兩位姑娘不由鳳目閃飛,又瞟了那個眼睛會說話的人兒一眼。那漢子卻正好俯身探頭到馬車裡面;不問可知,正和那位絕色美人兒談話。不知何故,兩位姑娘心中覺得酸溜溜地有些不太舒服。

她姊妹並不害怕,非但本身功力在武林中已罕見,並且大援在後,何況今天是謀定而來早有準備。這時正好鬼狐車旋傳諭手下,音鶯姑娘卻接口說道:“車旋,你那點鬼畫符的心眼兒趁早別施。那兩個小鬼頭腳在馬鐙上,馬一動人準死,可別怪我!”她有心把這筆賬拉到自己身上,話剛說完,背後傳來一聲“噗哧”的嬌笑,是那馬車裡的絕色美人。

車旋手下的四怪已然挪步,聽得音鶯姑娘這句話後,竟然倏地停住。鬼狐車旋喪門臉上現出疑色,正要開口,霍地有四匹快馬馳來。他顧不得別事,雙足微頓,好快的身法,已臨馬旁被點穴道的二怪身後。來騎已近,他怕這兩匹馬若被引得挪動,二怪必死無疑,想搶先一步下手,免使二怪遭難。

豈料怪事陡然發生,就在車旋伸手可及二怪的剎那,背後兩股細風吹越身前,只見二怪全身一顫,穴道已解!四騎快馬飛馳而到,鞍後各攜一隻鐵箱;馬上人玄衣蒙面,看不出模樣和年紀,各將鞍後鐵箱扔到地上,馬不停蹄絕塵而去!二怪身前的坐騎,果被鐵箱落地的聲音所驚,長嘶陣陣,人立而起,好半晌才安靜了下來。

鬼狐車旋已被暗中人這身奇絕的功力震住,他已打著逃走的方策;鐵箱扔落一旁,手下眾怪竟不聞問,不由大怒。才待喝叱,回目看處,只嚇得鬼狐“咦”一聲,連退了數步。就這眨眼功夫,眾怪已經全被暗中這人點了穴道;身前二怪,更是不知何時,彎腰作勢的在一旁動也不動!

兩位姑娘起先因被適才四騎快馬吸引了心神,並沒注意當場的變化;等車旋驚疑退步的時候,兩位姑娘看清了一切,不禁彎腰笑得打跌。八怪八個樣子,像被釘在地上似的,醜怪至極,令人難禁發笑。

她姊妹只顧好笑,車旋卻已看出破綻;驀地仰頸一聲長嘯,聲傳十里,隨即走向手下人身旁仔細查看了半天,知道自己無法解救;皺皺眉,然後大踏步走向那英俊漢子的車前。

那漢子正在整頓手中長鞭,對車旋看都不看一眼!鬼狐車旋站在兩丈之前,拱手對那漢子說道:“尊駕好手法,能報個姓名嗎?”

那漢子冷冷地說道:“車把式,手法不好哪個敢坐你的車!”兩位姑娘噗哧地笑了,那漢子瞪了她倆一眼。說來真怪,太白四女一向孤傲,這遭卻甘願忍受,不怨不惱,為啥?

車旋正色說道:“我是以江湖上的規矩和禮貌,請問閣下!”

那漢子依然故我,冷淡地說道:“趕腳的不能說不是江湖行道,卻不和你的行道相同。馬前卒羞報姓名,你沒別的事,我們要趕路了。”

“車旋雖然稱不上什麼人物,黑白兩道也薄有虛名。尊駕就這樣折辱了我的手下,不屑一顧的走嗎?”

“你弄錯了,張冠李戴,車把式沒有這麼高的功夫!”

“朋友這句話當真?”

“信不信由你啦!”

鬼狐車旋喪門臉上流出苦水,血唇緊抿,吊眉鎖成一字,鷹眼閃閃翻著那英俊漢子,他為了大難。馬車裡傳出來美妙的聲音,那絕色美人隔著轎簾說道:“二哥哥,那幾位不能挪動的人怪可憐的,這一位又急得要死要活有苦說不出,你要有辦法就幫人家個忙吧!”

“大妹真好心腸,其實這些人壞得很!”

“我不管,壞我沒看見,這可憐的樣子我真不忍看。你能管我就要你管,不能管也得想辦法管!”

華音鶯兩姊妹暗中好笑,原來這位絕美的姊姊,撒起嬌來真不講理。這時那英俊的漢子卻笑著說道:“好好好我管就是。不過我要和他們說清楚,另外一輛馬車上的那個萬惡的車把式,我可……”華家姊妹和車旋還真把那個相貌兇惡的車把式給忘了,聞言這才四處找尋這個人,原來也早被點了穴道。

絕色美人嬌笑著接口又道:“那不行,要管,二哥哥就管到底!”

“大妹你可真難纏,老爺子願意嗎?”

馬車裡的老者,聲若洪鐘地笑道:“娃兒們莫夾纏,早了早走,我懶得見就要來的那人!”

“是不?爸都下令了,你還不快些。”

那漢子默然一笑,好俊,誘人得很!華家姊妹簡直不敢看,但又忍不住不看;看時心若小鹿踢跳,怦怦亂動。這時那漢子長鞭已經修好,正色對鬼狐車旋說道:“你有你的報應,我懶得再多說。你聽好,我解救你的手下,但你得放另外那輛馬車上路,你幹不幹?”

車旋立刻接口說道:“大丈夫一言,就這麼辦。”

華家姊妹卻從旁攔阻道:“慢著,那輛車上有我姊妹要留……”

這時車簾微啟,絕色美人露出了半面,車旋只覺得面前一亮。只聽到她嬌聲對華家姊妹道:“姊姊看我薄面,算了吧!”

華家姊妹竟不忍駁她,點了點頭,她接著說道:“謝謝兩位姊姊,你們真好。”

音鶯姑娘霍地記起一件事來,才待要問,那絕色美人卻已縮回車中,只得罷了。此時那漢子揚聲對商五洲說道:“商大俠,你套上牲口先走吧!”

商五洲又羞又愧,滿腹疑雲只好暫存心中;套好牲口,對著那英俊漢子一拱手,長鞭揮動,車聲轔轔而去。

那漢子直到商五洲的馬車走沒了影子,才低沉地對車旋說道:“閃開!”說著手中長鞭一掄,車旋倏地暴退三丈,華家兩位姑娘也不由閃出兩丈以外。震天的一聲長鞭暴響,駕轅馬一聲長嘶,那漢子竟然催動了馬車飛馳遠去!

車旋才待喝問,轎身倏地盤旋轉回,其疾如箭,沙塵飛揚半天。那漢子高踞轅上,車經八怪身旁,只見他長鞭倏起倏落,八怪俱已行動自若;車輪再旋,馳近道旁,那漢子長鞭連甩,四隻鐵箱被吊到空中;車簾突起,一隻玉臂伸出,接連將鐵箱抓入車內,並遙遙和華家姊妹揮手作別。

驀地一聲淒厲呼疼的狂吼傳來,那個兇惡的車把式穴道雖被解開,那漢子想是非常恨他,故意出手重了一些;這小子肩頭捱了一鞭,奇疼如割,不由地雙手抱臂,蹲伏地上,狂吼不止。馬車卻揚長而去。

鬼狐車旋和華家姊妹,目睹斯情不由氣結,頹然若喪。這輛馬車是由何處而來?車上人的身手,極目江湖從未見過。那鬼狐車旋比太白四女中的華家姊妹還要凜懼;他知道那鐵箱的重量,每隻全重四百斤左右,那漢子用一隻長鞭尖端的細梢,竟能探之即起,舉若無物;自己冷眼旁觀,並未見他那細竹編成的鞭柄下垂。由此判斷,那漢子的這身功力已入化境,武林之中恐難再有敵手了。瞥目手下八怪,個個垂頭喪氣。羞惱氣忿之下。霍地抬頭,怨毒的眼光掃到華家姊妹的身上,車旋起了萬惡的心腸!冷笑著一言不發,大踏步奔向二女。八怪不等吩咐,倏地散開,弧形將二女圈禁正中,步步向中心逼近!

商五洲催車疾駛,身後傳來鐵騎蹄聲,竟是那個英俊的漢子。那漢子揚聲指著前面左旁一片密林說道:“商大俠請快趕車到林中,前面大道有人來了。”商五洲只點點頭,拉動韁繩,穿過林中在林蔭深處停下。那漢子已相隨來到,悄聲說道:“商大俠注意看!”

商五洲注目林外不瞬,移時如飛般自大道上馳來三人。頭前一位白衣姑娘,那身打扮活像華家姐妹;身後一個少年,雙目似未睜開,相貌卻極英秀;身旁另外一人,一身黑衣,自頭頂披垂著一塊黑紗,長及肩下,看不清模樣,眨眼去遠。

那漢子目送三人去遠,搖搖頭,對商五洲說道:“你不是還要趕到長安去嗎?”

商五洲一凜,那漢子又接著說道:“時間爭迫,你快叫珍娘姊弟到我車上!”商五洲聞言,疾不楞登地一個勁兒發呆。

那漢子卻不再管他,走到商五洲的車後,伸頭簾內,不知說了些什麼,珍娘和金朗竟歡悅地自動跳下車來,三步兩步跑進那漢子的馬車裡面。

這時原在車裡的老者,已跨上了車轅,笑對商五洲道:“你不必擔心,我老頭兒會送他們姊弟到個安穩的地方,你就從這裡走回頭路去長安吧!我叫……”

“老人家,晚輩恩師曾再三嚴諭……”

老者敞笑著擺手說道:“我知道,你曾說護送珍娘姊弟的事好辦,要陪你恩師上大雪山,結果捱了一頓罵對不?不要緊,這次我老頭兒保你不但不再捱罵,並能得你師父的歡喜。

你過來,我給你件東西。”

商五洲心亂如麻,傻傻地走了過去。老者取出一個小皮囊來,交給商五洲,然後正色說道:“東西就這樣交給你恩師,不準私啟。沿路還有不少險難,我會教她二哥哥送你一程,放心去吧!”

商五洲恭敬的接過皮囊,放在腰中的寬布帶內,然後問道:“老人家尊姓,設若晚輩恩師問起……”

“你師父看了皮囊,不會再問你什麼。”說著老者已經催動轅馬,轎簾適時揭開;絕世美人對著那個英俊漢子嫣然一笑,揮手說道:“二哥哥,自己珍重,咱們到時候見了。”

“大妹別淘氣,留心照應老爺子。”

絕世美人又笑了笑,還對著商五洲點了點頭,珍娘姊弟也揮手向他告別;車竟不走原路,從林中穿轉而去。那漢子眨了眨眼,對商五洲說道:“上車吧!快點還能趕上看場熱鬧。”

“熱鬧?哪兒有熱鬧看?”商五洲一邊問著,一邊縱上車轅。他不願意悶坐在馬車裡面,最大的原因是他想一路問明人家的來歷。

那漢子業已登上車轅,這是商五洲在小店中僱的那輛車;兩匹健騾,勁頭兒夠大,跑起來快極。他撥轉騾頭,竟循原路馳回,並沒回答商五洲的問話。商五洲見他不言不語,忍不住又問他道:“貴姓,剛才說……”

那漢子噗哧地笑了,車行如飛,響聲極大。那漢子猛揚長鞭一連空甩了三下,才高聲回答商五洲說道:“熱鬧在前面,剛剛過去的三個人和鬼狐正打得熱鬧呢!至於我和那位老爺子的來歷,皮囊裡有!”商五洲不禁摸摸腰帶裡的皮囊,那漢子卻玩笑的說道:“你可不能偷看喲!”商五洲臉一紅,賭氣不再開口。

鬼狐車旋平白地丟了個大人,還失落了四隻鐵箱——那箱中一共是兩萬兩白銀,不由把滿腹怨恨,種在華家姊妹的身上。他突然想了個狠惡歹毒的主意,既可飽逞淫慾,又能殺人滅口。陰笑一聲,逼向姑娘!

八怪弧形散開,將兩位姑娘圍住。華音鶯看破車旋的鬼謀,冷笑數聲,悄聲對妹妹飛鶯說道:“醜鬼兩眼直噴邪火,上來不會就施煞手。單對單咱差他半籌,妹妹,提好力,上手先給他個厲害。”

“姊姊可當心,小鬼怪們很惹厭!”

車旋已到了丈外,殘眉陡揚,一言不發暴撲上來。兩姊妹注目不懈,直等車旋身形帶著疾風撲到,才倏忽一左一右飄開,卻陡地再合,正在車旋背後!這種詭奇的身法,適才曾經阻攔過八怪;彼時未曾報名,車旋一時自是想不出來歷,如今再次施展,早在車旋意料之中。他故意如此,好令二女上當;因此在他撲上來的剎那,已將掌力聚起,二女飄閃,他卻霍地轉身,恰好和二女對面。此舉雖然出乎意外,但和二女預定合力一搏車旋的心意卻相同。六掌齊出,內力相較,車旋悶吼一聲飄退丈餘。二女仗著彼此互應,對方十成掌力各敵其半,自是無礙。

車旋功力甚高,初次較掌雖被震退,卻未受傷,乍退即進;霍提全副內功真力,再次揚掌打到!二女一搏小勝,對方略退即到,快如石火;不由噴怒嬌叱兩聲,四掌齊舉,各出全力再次迎上。六掌即對相抵,車旋倏地縮手,身形疾轉,迅捷無倫地飄向二女身後。二女掌力打空,知道不好,而車旋已挾雷霆之威,由背後出掌擊到。華家姊妹萬幸輕功奇絕,身法特異;掌力發空,雙肩陡抖,竟能硬生生飄出八尺,躲過了車旋的殺手。

只是名家對手,一空百忙!車旋怎能容她姊妹有轉身變式的機會?怪嘯一聲,疾射而到,十指齊出插向玉肩!二女迫得再躲。這次車旋早存心機,十指插空,立即縮指化拳,自胸前直擊打出,二女只好左右分開躲避。鬼狐車旋計已得逞,不由大喜,舍卻音鶯直取飛鶯!

飛鶯這次飄身閃避剎那,已知車旋鬼謀;只因當時唯有和大姊分開的一個辦法,所以無可奈何。但她既然料到車旋有意逼得自己姊妹分逃,當然已知目的何在,是故她也暗中作了萬全的準備。她雖不能預料鬼狐車旋是先追何人,但卻不能因此而疏於自保;何況即使車旋直襲姊姊,自己也要立即接應,以免姊姊應付不及而受傷,是故她毫不慌張。

車旋人稱鬼狐,輕功之高和計謀之多不問可知。一計得逞,毫不遲疑,雙足微頓,已到了飛鶯姑娘的身後!這次他竟暗自提起威震江湖的“殲魂陰指功”,間隔二尺,已彈指發力,他自信丈地之內,髮指應心!不過今朝他卻未下狠手,指法雖然陰毒,打的地方卻是“足少陽膽經”的“懸鐘”穴,意在使姑娘不能逃遁。

飛鶯姑娘逃避之時,已有成算,背後疾風吹襲,知是車旋追來;側耳聽出已到身後五尺地方,她驀地撲伏地上。左手墊在胸前,右手伸向背後,全身倏地橫滾飛出,車旋殲魂陰指打空。飛鶯姑娘巧施“金鯉橫躍”輕功,白衣不沾絲毫塵土。橫飛之後,一聲龍吟,陡地一道寒閃掃到車旋腰際!

鬼狐車旋不料姑娘應變這般迅速,殲魂陰指點空,已覺驚凜,呆得一呆,寒光已然掃臨腰際。百忙中剛剛滑步躲過,驀地裡一聲嬌叱,又是一道寒閃,自背後斜肩帶臂削下;頓足前縱,慢得一慢,雪白衣衫碎裂為二,背上叫寒光劃了一條長有半尺的淺口子,隱隱作痛,不禁勃然大怒。回望二女,各持寶劍並肩而立。暴吼一聲,立揮雙手,八怪已將兵刃拔出,呼嘯圍上亂刃齊下!

華家姊妹竟被硬分作了兩處,這樣任憑功夫有多好,無法彼此互應,豈能以一敵四?何況車旋虎視一旁,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就突下暗算。如此心神一分,幾遭不測,險象環生;若非輕功獨特,恐已慘死當場,但這樣很難久持。

音鶯姑娘銀牙緊咬,暗中作了打算。她霍地一聲嬌叱,身形高拔兩丈,手中劍一式“撥雲見日”,倏變為“秋風落葉”,如一隻穿雲白燕,直投入妹妹被圍的圈中。姊妹相合,威力大增,八怪一時竟無法攻進。鬼狐車旋一聲冷哼,霍地闖入,十指連彈,施展殲魂陰指;華家姊妹,真力透傳劍鋒,尚可勉強支持。

車旋目睹此情,又恨又怒。大吼一聲,提足內力,一連發出三掌,二女劍招立現遲頓。八怪乘機各發狠招,二女迫得展劍硬架。八怪得理不讓,再次用兵刃硬找二女的雙劍,姑娘雙腕已麻,怎能禁得住八般兵刃齊下的力量?雖將對方兵刃封出,卻再也無力掌握寶劍!叮哨兩響,寶劍墜地,八般兵刃又到。二女猛頓雙足,勉強飄出兩丈,腳步已經無法穩定。八怪追蹤而到,二女明知再逃已難,仍盡最後餘力,拚命後縱!身形拔起,心頭突覺發甜,知是用力過度所致。落地之後已難支持,雙雙跌倒塵埃,再也無法站起!

八怪八柄兵刃,即將砸下,鬼狐車旋突然叱道:“停手閃開!”他又勾起適才的歹毒心腸,八怪自是遵命退下。

誰知,鬼狐車旋話罷之後才要邁步向前時,背後突然有人冷凜的說道:“你很聰明!”

車旋聞聲全身一抖,說不出為什麼緣故。他覺得這語聲不帶人氣,如同鬼哭,聽來令人渾身發冷,如墜冰窖!他雖全身抖凜,轉身卻是很快;背後不知何時平添了兩個人,一男一女,離自己約有兩丈。女的—看就知道是太白四女中人,那個打扮和華家姊妹相同,男的一身黑衣,白頭至肩披著玄色長紗!

鬼狐車旋饒他經多見廣,也不由心中陣陣發冷。他自紗巾的細密空隙中,隱約看出這人的相貌。自己是出名的喪門臉,但多少還帶點人的顏色;這人卻是慘白白毫無生氣,嘴唇都是灰白死色!不,應該說上自發起,下到唇間,是一片灰白;那暴露袖外的雙手,煞白泛青,忒地怕人!

車旋明知他是人,但卻止不住要害怕,他更明白,今朝遇上真正使人凜懼奇絕的怪異人物。

他用比較和緩的口吻說道:“剛才是你對我說話?”這人動也不動,理也不理!

車旋素日自傲,性情暴戾;若非適才目睹那趕車的英俊漢子竟懷絕技,使他深受教訓,尚未忘懷,此時早已不耐。他再次開口說道:“我問你剛剛可是你在發話?”

這人真像個死屍,不但不動,似乎還看不出他能喘氣。

“喂!朋友,我問你話你怎不答?”

白衣女子冷哼一聲,這人卻仍不說話。鬼狐車旋不由怒生,冷笑一聲才待開口,背後突然有人接話說道:“剛才說話的是我!”果然正是剛剛那種不帶人氣的聲音。他倏地轉身,華家姊妹已經站起,臉上現露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笑容,除此之外,沒有他人。

車旋不由驚咦一聲,背後那個可怕的聲音又道:“像死人一樣笨的東西!”車旋心頭轟地一聲,霍地轉身卻又接轉了回來。這樣他等於掃視了一週,沒有人!還是沒見到說話的這個人!他全身再抖。低下頭去。背後聲音又再響起,那人說道:“你想看看我,是嗎?”

“閣下可是敬阜山莊莊主?”車旋語調顫抖,問出這句話來。

“我說過,剛才就說過,你很聰明!”

“三日前接到閣下的血柬,今朝何必……”

“車旋,英雄一些,蕭珂不會殺你……”

鬼狐車旋聽到“蕭珂不會殺你”一句,似待死之囚,突逢恩赦一般;挺了挺腰,吐出了那口又怕又懼的悶氣。冰冷無情殘酷的聲音接著說:“因為你這八個手下,已經做了你的替身!”鬼狐車旋仍不抬頭,但卻斜眼瞟過八怪身前,渾身再次冷凜得一陣顫抖。八怪矮了寸餘,死相猙獰!

“邊震、宮宇,已埋入土中,車旋,就剩下你了!”蕭珂似乎是存心折磨車旋,一句句分開來說,一次次的告訴他好友的死訊。他很高興看別人那種害怕的樣子,尤其是對鬼狐車旋這種人物。“我留著你有用,告訴我,姓商的那輛馬車在哪裡?四箱銀子在哪裡?你今後又準備到哪裡?”

鬼狐車旋傲氣盡失,顫聲說道:“那姓商的走了,四箱銀子……”

蕭珂桀桀地一陣冷笑道:“你轉過身來看著我!”

車旋緩慢地回身,他才看清這位令天下英雄膽戰心寒而凜懼的人物,是個面含笑容、相貌英俊,但卻雙目緊緊合閉著的少年。

“你說姓商的走了,你放了他?”

“不是,別人救了他。”

蕭珂冷冷的一笑,右手已緩緩舉起。

“你剛才說過不殺我。”車旋急急說出這句話來。

蕭珂冷冷地說道:“不錯,但我並沒說過饒你。我不殺你,我要你身受比死還可怕多多的酷刑,我讓你連想死都辦不到!”

車旋厲聲說道:“你竟言而無信!”“哪個叫你騙我?”

“我說的是實情,不信……”

音鶯姑娘似是不忍車旋再受折磨,接口說道:“車旋說的是實話。”

“三妹此言當真?”

飛鶯姑娘接著把適才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不過她沒提還有位絕色美人和一個老者的事;她並非有何存心,只是覺得無須提及罷了。

蕭珂聞言咧了咧嘴,冷冷地說道:“那漢子功力不低,也許中秋之夜,是個好對手!”說著他轉對車旋又道:“回答我最後的那句話,你今後預備到哪裡?”

“不知道。”

“今天你只有這句話回得很好,車旋,跟著我怎樣?”

車旋明知陪伴這人,比和只老虎在一塊兒睡覺還可怕,但卻不能也不敢說不,他點了點頭。

“你怎麼不說話,是不願意?”

蕭珂有些惱怒,身後另外那位白衣姑娘說道:“他不知道你不能睜眼,所以點頭答應了。”

“哦……對了!車旋,那漢子不是駕車走的嗎?他走那條路?快告訴我,我幾乎上了當!”他突然想起了這件事,迭聲追問!

鬼狐車旋說道:“奔東北的這條路。”

蕭珂反問另一位白衣姑娘道:“可是咱們來的路?”那位姑娘答應說是。蕭珂冷凜的一笑,對那紗巾矇頭的人說道:“魯達,前面有輛馬車,適才躲開了咱們,諒還沒有走遠。你在前面帶路,必須追到!”

原來那人竟是長髮魯達!聞言一聲怪嘯,如同鬼哭狼號,霍地轉身,又一聲嘯叫,才待縱飛,驀地一輛馬車迎面馳到!鬼狐車旋眼尖,揚聲對蕭珂說道:“這輛就是,商五洲和那個漢子現在坐在一起!”

蕭珂陡地大喝一聲:“魯達站住!”長髮魯達全身已經拔起,聞聲即止,暴然下落;像是一塊木頭似的,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Rank: 12Rank: 12Rank: 12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24-1-14 13:42:2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執迷不悟

蕭珂微側頭頸,靜聽了剎那;一聲長嘯踴身而起,其疾如電,撲到兩匹騾子的身前,伸手已將嚼環握住。兩匹健騾八蹄展開,跑得正疾,前衝的力量何止千斤?蕭珂卻硬生生把馬車定在當場,見者無不咋舌。他冷笑一聲,緩緩鬆手,退了幾步,陰沉地問道:“車上可是商五洲和適才曾經現露奇技的漢子?”

“你是誰?在下商五洲!”商五洲已經看出,這人正是剛剛從大道上過去的少年,但卻不知道對方的姓名,故此反問一句。蕭珂卻不理他,手指著那漢子問道:“喂!你叫什麼名字?”那漢子臉上露出極端激動的神色,沒回答這句話。

“我問你姓什麼?”蕭珂冷冷地再問一聲。那漢子聲音很小,但卻有力的說道:“你是找我還是找姓商的?”

“姓商的不配,我找你就行了!”

商五洲這次可忍不住了,冷笑一聲道:“商五洲武林末學,深知技不如人;但和閣下素昧平生,毫無冤怨。適才所言欺人忒煞,你又是誰?”

蕭珂冷哼數聲,並未回答,也未睜眼!商五洲一聲狂笑,接著說道:“朋友,你真狂妄得可以,話不說眼不睜。商五洲雖明知不敵,今朝寧死此處,也要會會你這位高人!”說著左手微探,已將師門成名的兵器“陰陽赤金扇”撤出!

“商五洲!你手法倒不慢,可惜你不是白秀山,把陰陽赤金扇收起來,莫真惹得我發火!”

“你是什麼人,睜開眼……”商五洲聞言若有所悟,追問了一句。話未說完,旁邊那位英俊的漢子,拉了拉他的衣袖,悄悄地說道:“他不能睜眼……”

蕭珂好靈的耳朵,倏地後退數尺,揚聲說道:“你怎麼知道我不能睜眼?你究竟是誰?”

那漢子沉穩的說道:“你不是敬阜山莊少莊主蕭珂嗎?”

“不!敬阜山莊莊主蕭珂!”

“少莊主蕭珂!”

蕭珂暴怒,咆哮著厲聲大吼道:“你聽好!是敬阜山莊莊主,不是少莊主,敬阜山莊莊主只有一個人,那個人就是我蕭珂!”

商五洲暗地叫苦,這真應了那句俗話:“天堂有路不走,地獄無門自投!”自己躲的是蕭珂,如今卻送到門上。他凜懼之中,夾雜著十分的懷疑。蕭珂怎地不能睜眼呢?瞎了還是……?怎地在大發雷霆之時,臉上看不出絲毫變化,還是笑嘻嘻的樣子。

這時那漢子似乎也動了真氣,敞笑一聲說道:“蕭珂你也聽好!你是敬阜山莊的少莊主,不是莊主。敬阜山莊莊主只有一個人是不假,那個人不是你,是蕭震東!”蕭珂恍然大悟,倏地飄到近前,冷冷地陰笑著,低沉激動的說道:“你是有心再和商五洲回來的?”

“有心!”

“我爸他好?”

“好,很好!”

“蕭瑾好?”

“只有她不很好。”

“為什麼?”

“她始終惦念著你。”

“楚零,你這些年過得好?”

原來那英俊的漢子,竟是楚零!蕭珂的話他還沒有回答,太白四女中的華音鶯,吃驚地接口道:“什麼,你就是楚零?”

楚零看著她,卻回答蕭珂說道:“還好,大哥你好?”

蕭珂無言的點點頭,音鶯姑娘再次問道:“那位絕色的美人是蕭瑾妹妹?老人家是蕭震東了?”楚零又看了她一眼,仍然沒有理她。蕭珂卻驀地雙手不停的顫抖,似乎激動到了極點,但他仍能強自按捺下這令人難以忍受的痛苦,點頭當作回答楚零的問候。稍停,他恢復了正常,低沉地說道:“你為什麼又返回來?這些年來我找你們找得好苦,幾乎走遍天涯,你應該知道,我見到你是不會饒你的!”

“我必須回來,有話要告訴你!”

“這多年來,有話為什麼不早找我說?”

“我沒有話,是爸……”

“住口!那不是你爸!”

“去年在大雪山,爸和雲蒙禪師作主,瑾妹妹已經嫁給了我;我喊老人家一聲‘爸’,並沒有錯。”

“去年什麼時候?”

“大哥火焚‘辛廬’前三個月!”

“你單提辛廬,莫非當時你在?”

“白叔和道長救去珍娘及金郎的當時,爸和瑾妹妹就在附近,只可惜等趕到辛廬,已經晚了片刻!”

“楚零,你見到辛安了?”

“見到了,是爸親自安置他的。”

“這個人現在何處?”

“大哥,你不必找他,他說過要找你!”

“這就是你所說的有話告訴我?”

“不!辛安說在八月十五,要去敬阜山莊找你。我要和你說的話,是爸要我轉告你的。”

“說吧!時間不多了!”

“爸說,他老人家還在,敬阜山莊不容任何人妄用名義,要我告訴你,收回火石木血柬!”

蕭珂仰頸一陣桀笑,笑罷說道:“沒有別的話了?”

“有!杜紅楓姑娘,對你恩重如山;對此天賜良緣,他老人家說,不論父子之情如何,要你莫再負義!”

“哦?真怪!這……”華家姊妹和另外那位白衣姑娘,聞言不禁同聲驚歎。

蕭珂再次身受激動。另外那位白衣姑娘,很快走近蕭珂,他像是知道是誰,伸出左手,緊握住那姑娘的柔荑。

“老蕭福愚直老人,爸怪你妄傳他玄寒冰煞陰功!”

“楚零,好像太白谷中的事,你很清楚?”

“我在,我和瑾妹妹一直守到你好了才離開的。”

“你什麼時候開始習練武技?”

“很早,大哥你知道,我從乳娃兒的時候,就被雲蒙禪師救回大雪山,跟著爸的當時,我就會功夫了。”

“你一直瞞著我。”

“媽她老人家知道,瑾妹妹……”

“別說了!所以媽死前才說,要你永遠照顧我。”

“大哥,爸、媽和瑾妹妹,沒有一個人不愛你,不喜歡你。

大哥,聽我的真心話,回爸那兒來吧!”

蕭珂全身一抖,兩點清淚,自眶下滴落,幽幽說道:“晚了,已經晚了……”

“不晚,大哥,一點都不晚,爸在等你。你何不就跟杜姑娘來,現在就上車,讓我們一家人……”

蕭珂驀地淒厲長嘯,黑髮上衝,大聲吼道:“住口!我既說晚了就是晚了,你能懂什麼!”他兇暴的形態,令在場的人們個個凜懼;楚零卻安之若素,不現絲毫驚怕慌張,誠懇地說道:“我懂!你覺得這身玄寒冰煞陰功,已經無法消除。小弟保你無傷,一個時辰之內,即能還你本來面目。”蕭珂仰天狂笑,半晌才止,沉聲說道:“任誰也再難還我本來面目,你不必多說了。念你不顧生死,敢來傳話的膽量,我放那商五洲逃命!至於你!楚零,當年敬阜山莊要是沒有你,何有今日?既相途遇,我無法放過你。怎樣了斷你我之間的恩怨,隨你出題吧!”

“大哥!你當真非此不可?”

“你少說廢話,我不能久待!”

“好!楚零遵命奉陪,不過要等兩個人來才行。”

“楚零,你不會約替死的無辜吧?”

“楚零就是一人,我說等的兩個朋友,那是冰玄老人和蕭福。”

“你好像早有預謀?”

“大半年來,小弟就沒離開過您!”

“為什麼?你為什麼?”

“為了媽最後的遺囑,為了我答應過媽的諾言。”

蕭珂再次仰天大笑道:“你還能記得那次的話嗎?”

“大哥,小弟終生不敢遺忘。”“好一個終生不敢遺忘,說給我聽。”

“媽要我永遠照顧你,我曾應諾說,終生不忘所囑,活著一天,任誰也休想傷害大哥你半指……”

“夠了!楚零,你曾說只要你活著一天,任誰也休想傷害我半指;如今蕭珂雙目已失,身受殘傷,又待怎講?”

“哈哈……”他又是一陣狂笑,然後接著說道:“算了,這些過去的事談他何益。楚零,蕭珂頂天立地,還不用別人憐憫。蕭福就到,等他來也好。”

“大哥,你不應該騙我?”

“我騙你什麼?”

“你說雙目已失,豈非騙我?”

“楚零,我曾誓言,終生不再睜眼,這和雙目已失又有什麼分別?何況我曾經失去雙目……”

“大哥,你發誓的時候我在,這誓言有解。等到了那一天,小弟保證大哥一切如故就是。”

蕭珂聞言一凜,悄悄問道:“你竟去過‘仙姥’的靈堂?”

楚零尚未回答,蕭福和冰玄老人已到。老蕭福瞥見楚零,呆得一呆,又見商五洲坐在轅上,冷笑一聲暴然揚掌!楚零手中正握著長鞭,蕭福右掌剛剛揚起,長鞭迅疾無儔而到;在蕭福胸前劃過,已將他的穴道閉住!隨即大聲喝道:“蕭福,老莊主尚在人世,有東西讓我交給你,接住!”話罷左手微抖,扔出一封信柬,右手長鞭再揮,蕭福穴道已解。蕭珂卻驀地探手,抓向信柬。楚零早防此著,長鞭甩提,先一步鞭梢貼捲了信柬,直送到蕭福手中。三方面動作奇快,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已經各現了身手!

蕭福接信展讀,上面只有幾個大字:“莫置身我父子之間,落背主負義之名”下面是“老主人蕭震東”六個字。蕭福自幼陪著老人,焉有不識主人字跡的道理,一看即知不誤!他也聰明瞭些,手指在字跡上用力一抹,劃出一道烏黑的長槓,證明確是近日所寫,仰頸說道:“在我沒見到老主人以前,暫不和你算賬就是!”

楚零點頭笑了,接著說道:“瑾姑娘問候你,她和老爺子在一塊。”

“哦!那很……”他本來要說那很好,目光瞥向蕭珂,把話鋒止住。

蕭珂冷冷地說道:“楚零,你手法功夫都很高,好得很!蕭福的事辦完了的話,你就出個題目,咱們把恩怨清結一下吧!”

蕭福走近小主人,悄聲說道:“老主人果然在世,我看……”

“我知道,你看的事和我看的不同,少管我的事!”

蕭珂厲聲喝退蕭福,楚零這才沉聲說道:“大哥說過放商大俠走。”

“不錯,現在他就可以去了。”

楚零轉對商五洲說道:“商大俠恕我不再遠送,莫忘皮囊之事。”

商五洲點點頭,和楚零四手互握,一切盡在不言。楚零將長鞭遞過去,飄身下車,商五洲駛車而去。楚零直待看不見了塵灰影子,才轉向蕭珂說道:“題目由我出?”

“你怎這般噦唆!”

“好!今朝難得相逢這麼多具有玄寒功力的高手,楚零有心每位領教一掌,任憑那位先上都好。”

“楚零,你我恩怨,卻非一掌能了!”蕭珂似乎已料到楚零功力的深淺,才會說出此言。

楚零卻笑著說道:“昔日魯達,舉手之勞,秦賊府中七名高手立即慘死;敬阜山莊大哥彈指,辛安手下俱已喪命,我看一掌夠了。”

“你和別人不同,今朝咱倆個是生死之搏。”

“也好,那大哥請別人先上怎樣?”蕭珂點頭,他也願意叫魯達和冰玄老人先試試身手。身旁那位白衣姑娘,拉了拉蕭珂的手,附耳不知說了句什麼話。蕭珂搖搖頭,她很著急地不由將聲音提高道:“你說過聽我的話,如今……”

“我也說過,關於對楚零的事你莫管莫問!”

“你好忍心!”

蕭珂身形一抖,似要發火;楚零早已料到,那位姑娘說的是什麼,他這時面含笑容對姑娘說道:“杜姑娘不用替我擔心,大哥為人心慈口硬,等會兒動上手你就知道,他不會下絕情的。”

“難說,你呀還是小心些好喲!”半晌沒說話的音鶯姑娘,突然帶著關懷的語氣開了口。楚零看了她一眼,音鶯姑娘竟然低下了頭。蕭珂雖然不能睜眼,但卻瞭然一切,立即說道:“楚零你當心,我先叫魯達和你一戰。”說著他並未挪動,揚聲喝道:“魯達!看見我面前的這人了嗎?殺死他!”

“殺死他”三個字,音尖聲厲,太白四女驚得後退。蕭珂倏地飄後三丈,疾若流矢,其快無比。魯達這時已將披頭玄紗抓下,雪白長髮飄飛,一步一步走向楚零;鋼牙咬得直響,霍地一聲厲嘯,揚掌撲到!楚零視若不見,魯達似鉤的十指已到肩頭;華家姊妹驚凜地一聲怪叫,星眸緊合,不敢再看。

誰知就這眨眼功夫,怪事已生。魯達十指抓下,身前突失楚零形蹤。他怪嘯一聲,霍地轉身,雙掌暴揚,再次撲到,面前人影一閃,楚零又已遠退丈餘。魯達一聲獰笑,雙掌平推,玄寒冰煞陰功化成一股白氣,打到楚零胸前!楚零這時非但不再退避,反而疾如閃電前進,竟闖入玄寒冰煞掌力之中,緊抓著魯達的雙臂!

在場之人個個驚凜,那種令人蝕骨化髓、遇之則亡的極寒功力,對楚零竟不發生作用,他竟敢和魯達四手相抵!突地聽到楚零說道:“你無父無君,萬惡至極,本應就此處死。

姑念已成廢人,饒爾今朝,再敢妄殺無辜,必難逃誅,去吧!”

“去吧”二字出口,長髮魯達淒厲一聲悲涼慘吼,驀地倒飛而出,高有丈餘,斜摔滾落塵埃,不能再動!在場這麼多眼睛,除蕭珂不能睜開視物外,其他的人沒有一個看出楚零施展的是什麼手法,和哪種功力!

蕭珂急聲問杜紅楓姑娘道:“魯達一招敗北,玄寒冰煞功竟然失效,你可看到楚零施的是什麼手法,告訴我,快告訴我!”

杜紅楓姑娘悄聲說道:“我只當楚零必敗,非死不可,所以……”

“你閉著眼來著?”

杜姑娘輕輕的嗯了一聲,蕭坷怒聲道:“冰玄和他動手時,你要仔細點看著。”說完他大聲叫道:“冰玄,你去殺了這人!”

別看蕭珂不能睜眼,他手指楚零站立的地方,卻分毫不差,楚零也不由暗自驚凜他的功力深淵。冰玄老人聞令進步,走到楚零身前,抬頭盯著楚零;雙目雖然看來茫然,但他似乎記起了什麼,遲遲不肯下手。

蕭珂沒聽到動手的聲音,厲吼說道:“就是此人,殺了他。”

冰玄老人聞聲全身一抖,右掌已然斜傾高舉,那半開半閉的雙目,瞬也不瞬,冰玄老人竟又緩緩放下右手!

“你敢不聽調動,還不動手!”蕭珂再次狂吼。

蕭福卻走到冰玄老人身旁,左手拍拍老人肩頭,右手一指楚零,沉聲說道:“聽我的話,和他打!”

冰玄老人這次卻露出雪白的牙齒,極呆板的一笑,跺了跺腳。蕭福又催了他一聲,很快的閃開一旁。老人竟然聽信蕭福的指派,長嘯一聲,雙掌揚起!

詎料,這次楚零竟然不和對付長髮魯達一樣,不等冰玄老人玄寒陰功所化的掌力打到,已飛身迎上。冰玄老人雙掌恰正抬到胸前,楚零已到,倏揚雙掌,竟和冰玄老人的兩掌相抵。彼此看來像是推撐不已,卻無聲息,蕭珂低聲對杜姑娘道:“他們似乎是在各憑真力相搏,對嗎?”

“不錯!冰玄老人頭上在出汗。”

“楚零怎麼樣?”

“看不出有何變化。他很莊重,神色肅穆,像是極端費力;閉著眼和廟裡供的菩薩似的!”

“啊!快告訴我冰玄老人現在的樣子。”蕭珂心中暗自驚凜,不由得焦急地追問。

杜姑娘仔細看著冰玄老人的樣子,對蕭珂說道:“冰玄現在像是很有把握能勝。”

“你怎麼知道?”

“他在笑,臉上笑容好……”

蕭珂聽到冰玄在笑,猛然甩開杜姑娘,一言不發,疾如鷹隼向楚零當頭撲下。三位姑娘不禁同聲驚呼!

蕭珂身形縱起,似蒼鷹搏兔,暴撲楚零。楚零霍地一聲大吼,聲若天籟,冰玄老人立被彈出丈遠;他卻飄向左旁,躲過蕭珂下撲一擊,倏甩右手,凌虛發掌掃向蕭珂後背,並叱喝一聲:“大哥看掌!”

那蕭珂一掌擊空,凌虛換步,身法迅捷美妙無雙,右臂後掃,全身旋起,斜追到楚零的左肩旁!悶吼—聲“打”!左掌下壓,右掌五指暴伸。冰寒之氣,丈外已覺冷凜難禁,楚零卻如不覺,抬左臂出右掌,兄弟二人實接實砸!蕭珂勇如猛虎,楚零捷似蛟龍,同時揚聲大喝,再次相合兩掌,倏地一東一西分開!

蕭珂桀桀冷笑。一身天下無敵的玄寒冰煞陰功提足,身前冷霧吞吐,回身旋步攻上。楚零雙肩一沉,臉上倏地泛起紅霞,赤如紅火,一聲叱喝撲到,倏然相合;塵土立即飛揚數丈,幾乎難辨兩人身形。驀地一聲淒厲怪嘯,縱出一條人影,直拔雲空,若寒雁孤飛,飄飄遠去!

驀地飛身塵霧之外的那人,此舉出於在場眾人的意料,端地也是忒快了些,故而教人無法看清他是哪個。塵霧雖在緩緩飄散,但卻仍然不能透視清楚。杜紅楓姑娘卻想也不想,急喚一聲:“蕭大哥!”縱身投入塵霧影中。

蕭珂果然尚在塵霧當中,杜紅楓姑娘拉著他的臂膀說道:“大哥你怎麼樣?”

蕭珂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喘息著回道:“沒什麼,你放心好了。”

“楚零走了,想必是他敵不過你。”蕭珂長吁一聲,似乎是想著什麼。“楚零去了,他受傷啦?”

蕭珂搖頭並沒說話,杜紅楓姑娘接著說道:“我猜他敗了,敵不過你。”

“在玄寒冰煞陰功之下,不敵則死,從來沒有能活著敗逃的對手,武林中任是哪個也辦不到,除非……”

“除非是你手下留情,難怪動手以前,楚零說……”

“我沒留絲毫情分,施出了全副的本領!”

“那……難道是……?”

“我敗了,他卻乘勝而退。這東西和當年一樣善用心計,做事出人意外,不過我深信最後他必然失敗!”說著蕭珂哈哈地笑了兩聲,杜紅楓姑娘暗自寒凜。不料蕭珂便像是突然獲得了什麼重寶似的,竟大笑不止。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4 15:14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