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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hun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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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孫玉鑫] 萬里雲羅一雁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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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13:50: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天山二叟

原來老道白跑了一趟太白谷,沒找到一個人;失望之餘他去了敬阜山莊,卻一樣的看不到半個人影。他滿懷感慨的離開敬阜山莊,不知何去何從?本想先回呂梁一行,半路上變了卦,靈機一動他又去了臨安。

白秀山忍不住插嘴,他說:“我和五洲也是要奔臨安,不想白石掌鎮轉了個彎,就遇上了這樁彆扭事。”

老道鬍子一捋,道:“我也沒走到臨安,半路上遇到了楚零。”

秀才公“啊”了一聲,說:“遇到楚零!你沒見到咱們蕭大哥?”

“也許是他有意躲避,總之是緣慳一面,沒有見著。”

他和楚零見了面,楚零告訴了他一切。由敬阜山莊分手說起,直說到目前為止;連蕭珂如何進入太白谷,和太白仙姥、太白四女的糾葛關係,都說得清清楚楚。

最後老道搖頭晃腦,洋洋自得的說:“咱們兩人跑腿費力,碰釘子惹氣,一直受著別人撥弄;可是為了蕭大哥,咱不能抱怨。現在咱們也得撥弄撥弄他們了,秀才公,老道我想出了個主意。”說到這裡,他頓住了,要賣個關子。

秀才公不吃這一套,他冷冷一笑,從牙縫裡說道:“憑你也能想出好主意?不說也罷。”

老道料不到酸丁有這一著,居然不願聽,可是他又非說不可。秀才公最初的表情有點冷淡,可是老道趴到他耳邊才說了兩句話他就聽上了癮。他聚精會神的聽著,老道滔滔不絕的說著;秀才公時而搖首,時而點頭。兩人唧唧咕咕的直談了個把時辰。老道說完,秀才公不住的叫好。但他沉思了一會,又凝視著老道說:“這主意真是你想出來的嗎?”

老道吹鬍子瞪眼的反問道:“你認為我老道的智謀就不如你這個酸丁?不是我想出來的又是誰?”

秀才公慢吞吞的說:“也許是楚零。”

老道有點臉紅,說:“我多少採納了他一點意見。”

秀才公胸中瞭然,他有點擔心的說:“問題在紅楓姑娘身上,你想她會答應?”

“楚零說沒有問題。”

“那就好了,現在咱們就開始分頭辦事。”

“酸丁你上哪?”

“敬阜山莊。”

“好差事都是你的。”

“那你去。”

老道雙手一擺,笑道:“算了,老道是勞碌命,我就再跑一趟太白谷吧!”

“那咱們八月十五夜初更敬阜山莊再見。”

“現在就走?”

“越快越好,不然來不及啦!”

奚瑞一聽兩人要走,著了慌,噗通一聲跪下了。

“兩位大俠您一走不要緊,等六十寒叟回來,我這條命準完。”

白秀山一愣,問道:“六十寒叟,誰是六十寒叟?”

奚瑞有點膽怯,遲遲疑疑的說:“就是蕭福。”

涵齡道長有點不耐煩,他說:“你別纏我們,要怕蕭福,你乾脆就跟我走。”

奚瑞先是一愣,接著面色一喜,連忙膝行向前,對著老道喊道:“師父,弟子給您老人家磕頭。”

涵齡愣了,期期艾艾的問道:“你,你這是幹嘛?”

白秀山忍不住笑著插嘴道:“拜師呀!”

奚瑞只管端端正正的叩了四個響頭,仍然跪著不肯起來,他說:“您答應過帶我走的。”

老道急了,黃鬍子一甩,大聲說道:“不錯,我曾說要帶你走,可沒說要收你當徒弟。”

“是我自動要認您做師父的。”

“我不收。”

奚瑞悲慼的一咬牙,抽出了腰刀。“那我只好死在您的面前了。”說著真要往脖子上抹。

老道料不到奚瑞真要自殺,自己是出家人,更不能見死不救;袍袖一擺,一招“靈猿摘果”,奪下了奚瑞的腰刀。他無可奈何的嘆口氣,搖搖頭,方才說道:“奚瑞,你是想跟我出家?還是要拉我下水當強盜頭兒?”奚瑞齜牙一笑,沒接話碴。

老道轉向秀才公白秀山盯了一眼,白秀山在咧著嘴笑。

“酸丁,難道真教我為了他破例?”

“看來是非破不可了。”

老道看看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奚瑞,心一動,大喝道:“傻瓜,還不起來。”

奚瑞知道涵齡答應了,心頭大喜,連忙恭恭敬敬的又磕了一個頭,說道:“是!師父。”接著一骨碌爬了起來。

老道當真擺出了師父的架子,又大聲喝道:“還不跟我走!”

奚瑞站著沒動,他說:“師父!我還有四十八個同生死共患難的弟兄。”

老道聞言大驚,不由退後了兩步,問道:“你想叫我都收下他們?”

奚瑞正色道:“他們還沒有這麼大的福份,可是我不能撇下他們不管,得一齊帶走。”

老道真的作了難,他直急得抓耳撓腮,想不出主意。忽然他靈機一動,目光轉到了白秀山。

“酸丁,別光看笑話,你說說看,我要真帶著這些人去了太白谷,別說咱的事辦不成,恐怕還得把命一齊送上。”

秀才公神色自若,答道:“那麼,你想怎麼辦?”

“這些人讓給你。”

白秀山倒很乾脆,他說:“沒有問題。”

原來秀才公正缺人用,有了現成的四十八條好漢,正好派上用場,省得另外再找。於是白秀山、商五洲率領著這批好漢,浩浩蕩蕩直指敬阜山莊。

老道和奚瑞還有事做,是秀才公臨走時出的主意,放把火燒了白石掌鎮,免得被金兵利用。直到沖天大火騰空而起,老道才帶著新徒弟奚瑞,兼程趕路,去了太白谷。

如今再說楊柳村杏花樓上飲酒的蕭珂和酒僧。兩人走到樓上一坐,跑堂的一看兩人去而復回,有點奇怪;但兩人是他心目中的大英雄,而且花銀子毫不計較,少不得趕著巴結;連忙先泡上一壺好茶,緊跟著又每人遞上一條熱騰騰的手巾把子。

這時不過辰巳之交,酒樓上坐客稀少,清靜異常。酒和尚張羅著點酒菜,等到兩杯下肚,方才有了精神。他四下裡張望了一番,帶點懷疑的悄聲說道:“酒朋友,也許這一次你看走了眼。”

蕭珂聳聳肩道:“瞎子本來沒眼。”

酒和尚知道說錯了話,但他並沒在意,又說:“我有點懷疑。”

蕭珂沒有答話,突然嘴角一歪,向外指了一指。

酒和尚隨著蕭珂的指點看去,但見樓梯口此時先後上來了七、八個人,僧、道、俗都有。最扎眼的是兩個玄色布衣的白鬍子老頭,兩人不但打扮相同,而且相貌、高矮、肥瘦、神情,簡直完全一樣。最奇的是兩人的眉毛又白又長,從眼角上斜斜的垂到嘴角,年齡總在八十開外;但是背不駝,腰不傴,尤其是一雙眼睛,神光四射,骨碌碌的亂轉著。

酒和尚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心想恐怕要糟,怎麼這兩個魔頭不在深山修煉,好端端的又下凡來了?蕭珂指頭蘸著殘酒,在桌上輕輕畫了兩個字——如何?

酒和尚雖然佩服蕭珂的料事如見,卻也不由為他暗暗擔心。數十年來,武林中沒人敢和天山二叟為敵,難道蕭珂他敢?同時他也更加憎恨這兩個老鬼,垂死之年,還要幹禍民賣國的勾當,做“秦賊”的奴僕,一世威名豈不付諸東流?

他倆心照不宣,盡情痛飲。為了掩飾行藏,依然談笑自若,談的都是風花雪月,無關痛癢。兩人直吃得醺醺大醉,方才相攜下樓,回到後面的客房。

一進房門,酒和尚就忍不住問道:“你知道那兩個老鬼的來歷?”

蕭珂冷哼一聲,答道:“就算他是那老君爺下界,今天咱既遇著了,也不能抽身不管。”

酒和尚有點慚愧,他本是嶽元帥部下的大將胡旋風,今天遇到了千載難逢的良機,怎能自己先洩氣?但他知道這事的嚴重性,他必須提醒蕭珂:“不是不管,是要知己知彼,慎重從事。”

蕭珂忽然顯得異常的困頓、疲倦,他懶懶的打了一個呵欠,問道:“酒和尚,你困不困?”“和尚只要有酒,可以一月不睡。”

“那麼,要看你的了。關於路線、時間、地點、佈置,這一切都要看你的了。”

酒和尚點頭答道:“當然,你不說我也會辦。”

蕭珂勉強振作了一下,忽然覺得有些頭痛,不免暗暗吃驚。心想,我這是怎麼了,難道是生了病?我竟然會生病?酒和尚似乎也看出有點不對,但蕭珂又打了一個呵欠,揮揮手說道:“我是真困了,酒和尚,我要先好好睡一覺。”

酒和尚剛起身要走,蕭珂忽然又說道:“別忘了買個大葫蘆。”

“你很聰明。”酒和尚把蕭珂常說的這句話,原樣的回敬了過去,兩人不免又是一陣大笑。

蕭珂當真睡了覺,而且睡得很熟,直睡到日色西沉,方才醒來。酒和尚早已歸來,正獨自一人喝悶酒,一個又長又粗的紅漆葫蘆倚在桌旁,看來至少可盛二十斤酒。蕭珂用手摸摸酒葫蘆,不由笑道:“這麼大的傢伙,你揹著不嫌費事?”

酒和尚莞爾笑道:“酒癮越來越大,又有什麼辦法。”說著也替蕭珂滿滿的斟上了一杯。

酒和尚面色漸漸凝重起來,把話引到了正題:“這事有點不妥,恐怕是他們故意搗鬼。”

蕭珂略一思忖問道:“難道說他們夜經此地?”

酒和尚把頭一點,道:“正是如此。”

蕭珂一時默然不語,顯然他正在苦苦尋思,揣摩這事的真相。

酒和尚徐徐又道:“丞相奉旨出巡,這是件大事。大可正大光明,堂皇而行,反正多的是扈從衛士,為什麼要晝伏夜動?如果說是防備刺客猝擊,他應該多帶兵馬?但他卻輕車簡從,一行不足五十人!”

蕭珂不禁也有些動容,又聽酒和尚說道:“可疑的還不止此,他們乘夜潛行,自應保密,但他們卻故事大事宣揚,沿途設站迎送,弄得已經盡人皆知。早晨天山二叟又故意酒樓現身,酒朋友,你仔細想想,這究竟算怎麼回事?”

蕭珂聳肩一笑道:“孫子兵法有云,實者虛之,虛者實之。

他們故意要人以為奸相出巡是假,而奸相卻是真的出巡。酒和尚,這是詐術。”

“那他為何不多帶兵馬?”

“就算有雄兵十萬,又豈能保得住他的頭顱?”

“酒朋友,鬼谷子有云,虛者實之,而又虛之。這是上乘的揣摩術,你安知他們不是故布圈套?”

“就為了捉拿咱們?”

酒和尚猛灌下了口酒道:“大鬧秦賊相府,驅狼傷人,力斃生死雙佛、哭笑二道,這事鬧得不夠大嗎?有我們存在一天,秦賊就一天無法安枕,他怎能不想盡辦法對付咱們?”

蕭珂微微嘆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而且良機難再,即使明知是假,也必須冒險一試。”

酒和尚再次提醒蕭珂道:“只是那天山二叟,到時不能輕覷。”

蕭珂冷冷一笑道:“蕭某又有何懼哉!”接著他又問道:“你都勘察好了?”

“楊柳村南八里溝,背山面水,是秦賊必經之處,今夜四更以前必到,要下手只有那是個好地方。”

“好,今夜三更,我們八里溝預先埋伏。”

說完他推杯而起,不料一陣氣血上湧,“腦戶穴’轟的一聲,一個踉蹌,幾乎一跤摔倒。酒和尚見狀大驚,連忙上前攙扶。只覺他手指冰冷,額頭如火,全身抽縮,氣喘不止。

酒和尚試探著問道:“酒朋友,你病了?”

蕭珂低頭不答,酒和尚一眼看去,見他牙關緊咬,似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同時雙手緊壓著腹部“氣海穴”用力按摩。

酒和尚見多識廣,心想恐怕要糟,看樣子是內力元氣出了毛病,難道是他的寒煞陰功有了問題?偏偏今夜又要去辦這件大事,於是他低緩的說道:“酒朋友,來日方長,我們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蕭珂用力甩脫了酒和尚的攙扶,怒吼似的說道:“我沒有病,憑我怎會有病!我要做的事沒有人能夠攔阻。”但他立刻又變得軟弱起來,忽然帶點顫抖的說:“酒和尚,我看今夜你別去了,也許真會發生意外。”

酒僧雙拳緊握,猛地一擂桌子道:“酒朋友,這樣說是你瞧不起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出身,胡旋風豈是貪生怕死之輩……”

“酒和尚,你誤會了,我是說,你該去通知……通知楚零。”

“要他來幫忙?”

酒和尚不禁大感詫異,怎麼他說變竟變得這樣快,他真的變了?他要跟楚零重修前好?恢復手足情誼?

蕭珂猛地一擂桌子,吼道:“我會要人幫忙?要楚零幫忙?我是說萬一不幸我遇了難,叫楚零來……”

酒和尚打斷了他的話:“你不必說了,去叫楚零也得等今夜四更之後。酒朋友,你的意思我懂,可是我不能臨陣退縮。”

蕭珂漸漸平靜了下來,他又調侃的說道:“酒和尚,萬一你被人殺了,可別找我索命!”

“早死早託生,我這輩子和尚早幹膩了,下輩子說什麼也不再出家。”

“那麼你去睡,二更天我叫你。”

八里溝是緊靠官道的一個小村,最多不過二十戶人家,背山面水,風光綺麗。

那夜一如往常,雞犬無聲,似乎不會發生任何事故。但三更過後,官道上忽然“得得”的過去了一個騎馬之人,跟著是兩個、三兩……絡繹不絕。總數差不多有二十幾人,這一行人越過八里溝,馳出了一里多路,忽然又緩緩的彎了回來,形成了一個狹長的圓圈。

大約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後面官道上方才又來了黑壓壓的一簇人;前面四人挑著燈籠,燈籠上可以清楚的看到“相府”兩個紅字,後面緊跟著一頂四人小轎。果真是輕車簡從,轎裡坐的大概就是奸相秦檜了。轎後還跟著一群人,僧、道、俗都有,杏花樓上現身的天山二叟赫然也在其內。

再注意看的話,抬轎的四個人似乎也不尋常,按說應該是用年輕力壯的漢子,可是這四個抬轎的都是五旬以上的老頭,一色皂衣,都留著花白鬍子,實在有點不倫不類。轎子走得很慢,抬轎的並且不住的回頭去看,好像他們在期待什麼。

轎子忽然停住了,兩個穿著官服的漢子,分由兩邊走到轎子門口,恭身肅立的似乎向轎子裡低低的講了幾句話,立即又退了回去。

轎子打住了,但沒見有人下來,依然垂著轎簾;隨行的各人似都非常嚴肅,聽不見互相談話聲,但卻都退到官道兩側去,就地坐了下來。騎馬的二十多人,這時也都下了馬,就倚在馬鞍旁休息,其中兩人卻在路側生起了兩堆熊熊的烈火。

這時已將近四更,除了偶爾一兩聲馬嘶之外,就是兩個火堆燃燒枯枝所發的劈劈啪啪的爆烈之聲,益發有點悽清逼人。

原本是清朗的夜空,忽然捲起了一陣狂飈,盤旋呼嘯,夾著飛沙走石,聲勢驚人。

這場狂風就在秦賊的轎子前後盤旋不去,除了騎馬的二十餘人仍站在原地未動外,四名轎伕以及轎後隨侍諸人立即團團圍在四周;將轎子擋得風雨不透。風勢逐漸減小,但卻有一股冷冽奇寒之氣,漸漸濃重;同時一股白霧般的煙雲也越來越濃,將轎子慢慢籠罩,以至變得模糊難辨。

守衛在轎子四周的二十幾人,都被這股寒氣侵襲得不住發抖;但他們卻像是有恃無恐,毫無慌亂之態。此時各人俱從懷中摸出了一顆櫻桃大小的藥丸,急忙納入口中。果然,這顆藥丸見了效,儘管寒力不斷增加,他們仍然穩穩的站在轎子四周。

兩個長眉白髮的老頭,此時一邁步離開轎旁,分站在官道兩側。其中一人突然哈哈一笑,大聲說道:“朋友,有膽量就出來吧!像這等蛇鼠行藏,不怕我兩位老人家笑話嗎?”

果然一聲厲嘯,路側三丈開外一片墓地之中,應聲飄出了一條黑影;未見他雙腳移動,身形卻如離弦之箭般疾射而至。猝然相遇,尤其在深夜之中,如是膽小之人,不被他嚇煞才怪!

只見他黑紗蒙面,雙手下垂,更像一個幽靈。身軀落地後冷哼一聲道:“你們果然是早有預謀。”來人正是敬阜山莊少莊主蕭珂。

墓地之中又是一聲怒吼,跟蹤蕭珂隨後而至;一個碩大的酒葫蘆掛在背後,手中揮舞著一條丈二的鑌鐵禪杖,正是酒和尚胡旋風。

天山二叟早有所料,毫不驚訝,其中之一冷冷說道:“玄寒冰煞陰功自以為天下無敵,蕭珂,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冷冰冰的聲音答道:“那麼你們兩個老鬼是有所恃而來了?”

酒和尚此際已大步走到蕭珂身前,背後酒葫蘆一步一搖,手中禪杖橫提著,左手一指,罵道:“天山二叟,武林中大名久傳,還以為你們真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風燭殘年,不在家裡等死,竟也賣身投靠,甘做秦賊的走狗!”

天山二叟並不氣惱,平靜的答道:“禿驢不要猖狂,孰是孰非,天下自有公論,你怎敢罵我們做別人的走狗?”

酒和尚正想再罵,卻見二十幾個騎馬之人各擎著兩支火把,火勢熊熊,較平常用的火把最少大了三倍;又復騎在馬上穿梭而行,圍成了一個圓圈,有如一面圓圓的火牆。在黑漆的夜色之中,照耀得有如白晝,煞是好看。

二十幾匹馬越跑越快,火勢也越來越大。火把是用油脂松香所做,不但火勢熾盛,而且有很大的煙。霎時之間,這片煙火就形成了一面大網,將眾人團團的困在核心。

蕭珂聳肩冷冷一笑道:“這就是要破我玄寒冰煞的絕招?”

天山二叟其中之一答道:“這僅是一樣小玩藝。”

蕭珂轉身問道:“酒和尚,你怎麼說?”

酒和尚禪杖一擺,悄聲答道:“先誅秦賊。”

蕭珂點點頭,陡然暴喝道:“秦賊欺君賣國,罪大惡極!今天我要殺的是秦賊一人,與爾等無涉。擋我者死,讓我者生!”說畢身形微晃,像一縷青煙般直向轎門撲去。天山二叟自非弱者,就在蕭珂縱身前撲之時,已先一步攔住了轎門。

蕭珂冷冷問道:“老鬼當真想死?”

天山二叟之一道:“即使想死,也沒人能殺得了我們,連你那套寒煞陰功恐怕也不行。”

蕭珂聞言大怒,雙掌突出,分向兩人擊去。掌風過處,白霧瀰漫,襲人奇寒。兩個老頭兒這時似乎覺出寒煞陰功名不虛傳。所幸事先吞服了紫金赤陽丹,專驅陰寒,尚能勉強支-持;連忙藉勢後退兩丈,讓開了轎門。

蕭珂雙掌逼退了天山二叟,哈哈一笑,突感一陣心血翻動,幾乎栽了下去。

他所發的功力,不過四成,因他不願再多殺無辜;但這四成功力的威力已是非同小可,不但天山二叟被逼後退,在場諸人奇寒難耐,連二十幾個騎馬之人,雖在五丈之外,也都瑟縮不已,手中火把頓時黯然無光,搖搖欲熄。

蕭珂勉強振作了一下,他有點悲哀、震驚,難道所擔心的事當真發生了?他已確切的感覺到,自己身體上發生了可怕的變化,這變化假如仍不能制止,他將難逃一死。但此時他已無暇多想,猛提一口丹田真元之氣,支持住搖搖欲傾的身體;左手猛地一扯,拉掉了轎子上面的門簾。

他不能睜眼去看,只能憑藉意識感覺,他的確知道轎子裡有人坐著;但他自身體上突生變化之後,感覺上雖仍然靈敏,卻已失去了可靠性,否則也不會險些上了大當——轎子裡是有人坐著,但不是活人,是布札的傀儡,秦賊的替身。

蕭珂雙手把著轎門,神色激動的喝道:“秦賊,你可曾想到會有今天?”

轎子裡寂然無聲,他想:難道是把他嚇昏了?再不就是剛才所發的寒煞陰功已經使他受了傷。但他仍有些奇怪,他的玄寒冰煞已到了收發隨心的地步,為了要生殺秦賊,他並未向他下手,何以他竟毫無聲息?

但陣陣浮動的氣血,使他頭暈目眩,神志迷亂。他竭力壓制著滾動的內腑,心想:管他是不是秦賊,先殺了再說。然後他必須立刻離開此地,找一處僻靜的所在,以“寒禪神功”療治他突發的“陰煞髓毒”。

他揚起了右掌,但一個念頭轉動,他又拔出了黃帝神刀。

他想黃帝當年斬殺群魔,用的就是這柄神刀,今天秦賊賣國殘民,何異一魔?倒不如一試神刀的妙用。就因此一念,才使他脫離了這一場災難。

但見一縷寒芒,直向坐在轎內的假人胸部刺去。神刀刺入布人,他方才覺出有詐,立聞一聲爆響,一團黃色煙霧應聲四射。但他的黃帝神刀此時卻發出了妙用,只聽這柄短短的神刀忽而發出一陣龍吟般的嘯聲,一片黃光如夜月清輝,竟將那團黃色煙霧完全罩住,漸漸的消逝於無蹤。

蕭珂飄身退出丈許,怒聲喝道:“老鬼,原來你竟是這種奸險狡詐的小人,埋伏下‘七絕奪命粉’來害我。不但你一世的英名將盡付流水,你們兩條老命今天也得給我留下。”

酒和尚此時已趨至蕭珂身旁,低聲說道:“酒朋友,今夜要糟,咱們以走為上。”

原來此時隨侍轎後的二十餘人,也已在騎馬的火牆之內布成了一個圓圈,手中各持著明晃晃的兵刃,天山二叟則正站在兩丈之外點首冷笑。

蕭珂冷哼一聲道:“酒和尚,你怕死?”

“死在這裡不值。”

天山二叟已步步緊逼而來,走到兩人身前五尺左右,方才一齊站住。其中之一緩緩說道:“蕭珂,我們老哥兒倆歸隱已久,本不願再過問塵寰之事,可是那套歹毒的寒煞邪門功力,加上你的暴戾兇頑,為害人間太大,我們不能不管。”

蕭珂怒吲,道:“你想怎麼管?”

老頭兒冷冷答道:“廢去你的玄寒冰煞陰功,放你一條生路。”

“不要我的黃帝神刀?老鬼,你何必說得冠冕堂皇,乾脆點說,你是不是為了神刀而來?”

“黃帝神刀是千古神器,自然也不能淪落到你的手裡。”

“那麼該給誰?”

“有德者居之。”

“你們兩個老鬼自認是有德的人?”

天山二叟有點耳根發燙,其中之一忽然又逼近了一步,厲聲說道:“蕭珂,現在你有兩條路可走,隨你選擇其一。”

蕭珂不由暴怒,也厲聲喝道:“當今之世,沒人敢對我如此無禮,蕭某不願太為己甚,已經容讓再三,不要逼我痛施煞手。”

那老頭兒冷凜的一哼,又道:“蕭珂!你聽明白,我說你有兩條路走。第一,獻出黃帝神刀,讓我們廢去你的寒煞陰功,這是生路。第二,恃強頑抗,必落個屍骨無存,這是死路。兩條路任你自擇,想死想活,早作決定。”

蕭珂哪裡忍受得了這種欺凌,早在老頭兒說話之時,已欲暗下毒手;但他那隨心所欲的奇絕功力,此刻卻彷彿已經凝結,竟無法彈射出去。他不由大感驚恐,此刻無暇多顧,暴喝一聲,猛提體內寒煞真力,雙掌凌空虛發,將玄寒冰煞陰功用足全力逕向天山二叟發出。

但見十縷寒芒疾射而出,一股奇寒的冰霧,冷徹骨髓。天山二叟方才已嘗過厲害,雖然仰仗紫金赤陽丹的功效,加上二叟數十年修為的陽罡赤焰真力,不致一時就被擊潰,但也立即被逼得後退丈餘。然而這十樓銀芒甫行射出,立刻突然而止,同時但聞一聲悶哼,蕭珂竟猝然摔倒在地。

酒和尚見狀大驚失色,忙欲向前攙扶時,天山二叟已相繼返身奔來。酒和尚顧不得躺在地上的蕭珂,禪杖一橫,攔在了天山二叟之前。天山二叟陰冷的一笑,其中之一說道:“和尚,這不關你的事,我們不和你為難,你可以走。”

“酒僧不是背信無義之輩,我們既然連袂而來,還要相偕而去。”

“和尚,你不後悔?”

“義無反顧。”

天山二叟不再說話,一奔酒僧、一奔蕭珂。酒和尚心頭一慘,暗道不妙,以天山二叟的功力,自己絕非敵手;但事情逼到這裡,沒有選擇的餘地。當下鐵杖疾掄,呼嘯生風,划起一片杖影,將蕭珂和自己團團圍在杖影之內。

天山二叟陡然一聲大喝,道:“和尚,你小心。”酒和尚充耳不聞,依然旋風般揮舞著禪杖,不容天山二叟逼近。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支持多久,但支持一時算一時,他必須支持下去。陡覺一股排山倒海的壓力,滾滾而來,而且奇熱蒸人,灼膚炙骨。天山二叟分由左右兩側,四掌併發,施出了陽罡赤焰掌。

酒和尚知道厲害,他橫了心,禪杖一緊,揮舞得更急。但滾滾不絕的奇熱,愈來愈甚,使他如處鼎釜;逐漸覺得肌膚如裂,五內沸騰,手中禪杖已經有些把持不住。偷眼向蕭珂望去,只見他伏地僵臥,似已死去;不由心頭一慘,暗道:“完了!”

天山二叟見酒僧已經不支,哈哈一笑,收住赤焰掌力,方欲趨前生擒和尚,驀聞一聲輕呼:“且慢!”像幽靈出現般,眼前忽然又飄來了一條人影。

來人悄寂無聲,但卻捷如飛鳥,竟從五丈之外越過兩重包圍飄了進來;使成名武林多年的天山二叟不禁也相顧愕然,大驚失色。

來人略一瞻顧,冷凜的向二叟喝問道:“巧布陷阱,乘人之危,這是你們的成名之道?”

二叟訝異的向來人端相了一眼,反問道:“你是誰?”

來人並不答話,俯身向蕭珂檢視了一下,就欲抱負而去。

二叟大怒,同時由相反的方向,輕舒猿臂,凌厲無匹的向來人就抓。

來人冷冷一笑,左臂攙扶起昏迷不醒的蕭珂,右臂左右擺動;一推一揮,一股強勁剛猛的掌力,竟將世無敵手的天山二叟各自震退了一丈餘遠近。

酒和尚眼見即將被天山二叟所擒,忽然之間來了幫手,心頭大喜;轉頭向來人看去,更覺安心,連忙扯過背上葫蘆,乘機喝了兩口。

來人揮手之間,擊退了天山二叟,雙手抱起蕭珂,只聽他帶點歉疚地低聲說道:“大哥,我來晚了一步。”原來他是楚零。

天山二叟被楚零一掌震退,大感驚異,不料歸隱二十餘年,武林中奇事迭出。眼前這個年輕娃兒又是何人,竟然具有這樣深厚的功力?

但他們兩人卻沒敢向楚零出手,只呆呆的在原地愣著。

楚零抱著蕭珂,轉頭向酒和尚看了一眼,問道:“胡將軍,您沒受傷?”

酒僧兩口酒入肚,精神大振,鐵禪杖一擺,答道:“您來得恰是時候,我得先謝您相救之恩。”

“是我應該謝您,您救了我大哥。”

“那是酒僧份內之事。”

“胡將軍,咱們走。”

楚零說罷,當先大步而行,酒和尚橫提著禪杖,隨後緊隨;但此際天山二叟率領著圍在內圈的二十多個江湖高手,已一窩蜂般撲到了楚零面前。

天山二叟何曾受過此等折辱,為對付蕭珂的寒煞陰功,費了一番心機佈下了天羅地網,已覺得有點失身分;不料功敗垂成,半路里又殺出了這麼個少年,隨手一揮,就將兩人擊出丈餘遠近,難道江湖上當真就讓給了這般晚生後輩去橫行不成?

二叟殺機陡起,率領著二十餘高手聯攻齊上,宛如一片刀林劍海。天山二叟每人手中各持著一條長長的竹筒般的東西,厲聲喝道:“我這追魂箭,見血封喉,中人必死!趕緊放下蕭珂,饒你們一條生路,否則……”

老頭兒否則兩字剛剛說完,楚零忽的抽出了右手。天山二叟見狀一驚,方欲準備施放手中震懾江湖的成名暗器追魂箭;不料楚零出手太快,沒容二叟撥動筒內彈簧,一股勁力過處,已將兩筒追魂箭捲了出去,不知飛向何處。

楚零冷冷一笑,問道:“還有什麼絕招?”

天山二叟做夢也沒料到世上竟有功力如此深厚之人!不由驚得又倒退了數步。回顧擁來的二十餘個高手,此時卻個個都如木雕石塑一般,成了廟裡站班的小鬼;手中兵刃兀自高高舉著,模樣兒煞是滑稽。二叟倒吸一口冷氣,此時方才死了心。來人小小年紀,不但功力高得驚人,而且分明竟有武林中僅只傳聞,無人眼見的隔空點穴之能。當今之世,此人已萬難遇到敵手,不由嗒然若喪,痴痴發呆。

楚零點頭一笑,向二叟說道:“我不會傷害你們,把這裡收拾收拾,還是回山修煉去吧!”說罷和酒僧一打招呼,仍然雙手抱著蕭珂,昂頭不顧而去,瞬息即消逝於夜霧之中。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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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一章 雙鳳朝陽

此際已將夜盡天明,曉霧濃重,酒僧、楚零一先一後又奔楊柳村而來。

酒僧忽然憶起蕭珂發病的情形來,遂向楚零說道:“他並沒受傷,好象犯了什麼病?”

楚零點點頭道:“陰煞髓毒,不然以他的才智聰慧,也絕不會上了那兩個老頭兒的當。”

“很嚴重?”

“現在還不妨。”

蕭珂被楚零抱著走了一段路,曉風一吹,人已漸漸清醒過來;但腦中仍然一片模糊,他卻竭力搜索記憶。忽然他記起了謀刺秦檜,遇到了天山二叟,自己向兩個老鬼出手,然後是病發不支……

那麼他現在自是被人擒獲了,已經成了俎上之肉?他已經是天下無敵的高手,如今卻一跤跌了下來,要任人宰割,不免五內如裂,悲悽莫名。然而他又有點奇怪,試著運氣調血,他的天下無敵的玄寒冰煞陰功仍在,並沒有被人廢去,不覺心中暗喜,猛將護身的冰煞倏然彈射而出。

楚零萬沒想到蕭珂會在此時忽施毒手,方欲運功護身,可惜為時已晚;只覺數股奇寒之氣,已如利箭般射入胸腹之中。

楚零身不由己的一陣抖顫,幾乎一跤跌倒。勉強收攝一下心神,強提丹田罡力,才漸漸恢復,但卻已把蕭珂摔到了五尺之外。

酒和尚急躍一步,縱到蕭珂面前,道:“酒朋友,你錯傷了人。”

蕭珂一愣,突然失聲呼道:“他是楚零?”

楚零笑一下,搶著答道:“大哥,是我!”

“是你來救了我?”

“大哥,我來晚了一步。”

蕭珂忽地翻身坐起,顫聲說道:“可是,我害了你!”

接著他放聲呼道:“我害了你,你中了我的玄寒冰煞!楚零,我傷得你很重!”聲如厲鬼呼號,令人毛骨悚然。

楚零也知道傷得不輕,但他仍然強自忍耐著,伏到蕭珂身邊,輕輕說道:“大哥,我不恨你,而且,我可以醫得好。”

蕭珂掙扎著呼號了一陣,忽然一個翻身,人又昏了過去。

楚零連忙從懷裡掏出一粒藥丸,交給酒僧,說道:“這粒藥給他調酒服下,可以有助他的寒禪神功。他的病他自己會治,一時尚無大礙,您只要守著他,讓他保持安靜就行。”

酒和尚擔心的說道:“可是,您……”

楚零黯然一笑道:“我不要緊,我還有事要辦。”說完,他就揮揮手,搖搖擺擺的轉身而去。

他走出了不及一箭之遙,一片矮樹叢中卻走出了兩位素衣白裙的美貌少女;她倆輕輕低語了一聲,也遙遙緊隨著楚零緩緩而去。兩人正是太白四女中的華家姊妹。此時飛鶯姑娘輕輕對音鶯姑娘說道:“二姊,你看他的傷怎樣?會不會……”

華音鶯眉頭一皺,答道:“誰知道?不過看樣子好像不輕。”

飛鶯擔心的斜了姊姊一眼,又說:“萬一他不行了,你想咱們能救得好他?”

華音鶯轉頭定定的看了妹妹一眼,忽然笑道:“瞧你對他這樣關心,難道你真想也嫁給他,給他做妾?”

飛鶯姑娘俏臉上立刻飛起兩朵紅霞,狠狠的白了姊姊一眼,也尖刻的回道:“是誰出的主意,要這樣偷偷摸摸的跟著人家?難道你不想……”

話說到這裡,忽然她頓住了,她發覺自己說錯了話,粉臉兒更羞得像塊大紅布一樣了。

幸好音鶯似乎沒怎麼在意,她有點舉棋不定的說:“你想咱們是不是該想法子找找蕭震東或者雲蒙禪師?”

“你知道他們在哪裡?我們能找得到?”

這的確是個難題,就算找得到,也不是立時立刻就能找得到的!但是她知道,楚零受了蕭珂的玄寒冰煞,看樣子相當嚴重,萬一他的真元罡力支持不住,也許會命喪頃刻,那該怎麼辦?

飛鶯姑娘忽然輕輕的哦了一聲,像發現了奇蹟般的急急說道:“我們為什麼不找四丫頭?”

音鶯姑娘也像剛從夢中醒來般的點點頭道:“不是你說,我倒幾乎忘了。”

於是她倆各自腰間取出了一束白布條兒,就在路邊樹枝上繫上了一條,待走出將及半里遠近,又再在路旁系上一條,就這樣沿路系去。約走到巳時將盡,她們追隨著搖搖欲傾的楚零,走了還不到十里多路。

這時已將走到黃花鎮,但前面的楚零此時似乎再也掙扎不動,忽然一連搖擺了幾下,立刻仆地就倒。華家姊妹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縱身一躍,直撲到楚零身旁。只見他口吐白沫,四肢冰冷,已經昏了過去。

華音鶯雙手扶起跌倒的楚零,招呼著妹妹幫忙,使他盤膝趺坐下來;從懷中掏出一顆硃紅藥丸,撥開他緊閉的牙關,塞入口中。過不多時,果聽得腹中已有響動之聲,音鶯姑娘長吁了一口氣,道:“這顆安神丹頂多也不過調和一下他散漫的元氣,仍然無法迫出他中的寒煞陰毒,咱得先找個店住下,等四丫頭來了再想辦法。”

但是她們兩人又都為了難,離黃花鎮起碼還有兩里路,楚零卻像死人樣的躺了下來,難道要她們揹著他?男女授受不親,而且路上人來人往,未免有點不太像話。還是飛鶯姑娘有主意,往返不到半個時辰,去僱來了一輛車子才把楚零拉到了黃花鎮。

悅來老店是鎮上的唯一店房,飛鶯姑娘又悄悄的在招牌底下繫上了一根白布條。為了照顧楚零方便,她們只開了一個房間。店小二搞不清他們是什麼關係,兩個花枝招展的大姑娘,抬著一個病得快死的大男人,不免多看了他們兩眼。飛鶯姑娘羞得又有點臉紅,音鶯姑娘柳眉一揚,嬌聲喝道:“他是我哥哥,半路上生了病,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快去打盆熱水來。”

店小二喏喏連聲的打來了熱水,音鶯姑娘連忙將楚零上衣褪下來,用滾熱的毛巾,在他的胸口慢慢揉搓。

過了約有頓飯之久,楚零頭上、身上漸漸的冒了汗。音鶯姑娘偷偷的唸了一聲佛,輕輕的告訴妹妹說:“看樣子一時不要緊,咱們輪流歇上一會兒吧!”

就這樣,她們姊妹守了楚零一天,他一天都沒睜開眼,好在是呼吸正常,身上不斷冒汗,沒出別的岔兒。兩位姑娘一天沒出門,飯是叫到屋裡來吃的。看看已經到了黃昏日落,楚零仍然昏迷不醒,四丫頭也不見來,兩人不免又著起急來。

偏偏天公和人為難,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

楚零一天來都昏迷的躺著,這時卻逐漸滾動不安起來,身上仍冒著汗珠,可是他呻呻吟吟的喊著寒冷,華氏姊妹即驚又喜,喜的是他已經知道說話喊冷,驚的是不知道又起了什麼變化。

華音鶯喊來了店小二,要來了三條棉被,一口氣都給他蓋到身上;但是他仍然喊冷,渾身不住顫抖,連牙齒也碰得格格發聲。

音鶯姑娘無可奈何的看著妹妹說:“他心裡冷。”

飛鶯姑娘點點頭,她也知道一定是寒煞陰毒在他體內作怪,但是她也一樣的毫無辦法。

音鶯姑娘忽然雙頰一紅,她咬了咬牙,又頓了頓腳,才慢吞吞的說道:“妹妹,你問你一句話,你得老實告訴我。”

飛鶯姑娘吃了一驚,她不知道二姊在這時候要問她什麼?所以她錯愕的點了點頭,沒有開口。

“你是不是死心塌地的真愛上了楚零?”

這種事要她怎麼回答,飛鶯姑娘紅著臉低下了頭。

“妹妹,你不用害臊,事到如今,咱們救人要緊。”

“用玄陰真力?”

“除此之外,恐怕沒辦法使他熬過今晚。”

姊妹兩人閂上門,寬了衣,竟鑽到被底一左一右緊緊的擁住了楚零。兩股緩緩的暖流,透過楚零左右商曲穴,徐徐流入體內。約過了一個時辰之久,他方才漸漸安靜下來,呼吸均勻的沉沉睡去。

姊妹兩人為了急救楚零,不惜以自己的玄陰真力灌注給他,使他受的玄寒冰煞迫聚到“巨厥”、“期門”兩穴之間,不致立即發作。但這一來她兩人內力即大受虧損,俱都嬌喘吁吁,香汗透體。在極端的困頓疲備中,不由也昏昏熟睡。

第二天曙色透窗,五更甫過,楚零從沉睡中漸漸醒來。他揉揉雙眼,覺得有點茫然,也不知自己現在置身何處,一個翻身坐了起來。兩個香軟誘人、曲線玲瓏的胴體,霍地呈現在眼前,華家姊妹仍然沉睡未醒。

楚零大感震驚,此時方才發覺到自己竟也赤身露體的一絲不掛,不免又羞又急,連忙找到衣服穿好,偷偷溜下床來。

瞬息間他已明白了一切,這兩個女孩為了救他,竟不惜做了一次巨大的犧牲。他帶著感激而又羞愧的目光,瞥視了兩人一眼,連忙又輕輕的為她們蓋好了棉被。

有人敲門,敲得很急,他把門開了一道縫,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一閃身擠了進來。只見她滿面含著笑,調皮中有點嚴肅;看看楚零,又看看睡著的華家姊妹,搖搖頭,一言不發,逕自在桌邊拉把椅子坐了下來。

楚零有點訝異,但從她的服飾上立刻就看出了她是太白四女中最小的仇君菁。

華家姊妹這時也醒了,華音鶯睡眼惺忪的一骨碌爬起來,興奮的喊著:“四妹,四妹你怎麼現在才來?”

小姑娘仍然笑著沒說話,小手指頭輕輕的在鼓得圓溜溜的腮幫上括了兩括;音鶯姑娘這時才發覺自己一縷不掛的玉體,連忙一骨碌又縮進了被窩,差點沒把她羞煞。楚零也臊得耳紅脖子粗,恨不得立時找條地縫鑽下去,只好尷尬的背過身去,一言不發。

被窩裡不住的亂動,原來是華家姊妹偷偷的藏在裡面穿衣裳,好一會才臉紅紅的鑽出被窩下了床。小姑娘這時開了口,她說:“風裡雨裡的把人家喊來了,你們倒睡得挺舒服。”

音鶯姑娘苦笑了一下,問:“四丫頭,你早來了?”

四丫頭小嘴一撇,道:“二姊姊三姊姊有令,敢不來嗎?既叫人家來,可又早早的睡了覺,偷偷的演那雙鳳朝陽……”

“四丫頭,那是為了救人……”

“對了,我該叫您什麼呢?”仇君菁說著轉向了楚零:“是二姊夫還是三姊夫?你可聽見了,二姊姊三姊姊為了救你,犧牲得可太大了,你說,該怎麼報答她們?”

楚零赧然的迴轉頭,衝著華家姊妹一揖到地,道:“多蒙二妹三妹相救,小兄終生不忘大恩。”

“光不忘就行了?要一輩子都像昨晚那樣親熱法子才行。”

華家姊妹趕著要撕她的嘴,仇君菁方才停住不說了。音鶯姑娘瞟了楚零一眼,卻向仇君菁道:“四丫頭,快想辦法給他治一治。”

“給誰治?治什麼?”

“四丫頭,你別裝糊塗……”

“你和三姊姊不是已經給他治好了?”

“那是救他的急,不能救他的命。”

楚零卻忽然插嘴說道:“二妹三妹不要擔心,其實這傷我自己會治。”

“二姊三姊可聽見了?人家的傷自己會治,你們這叫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接著她又轉向了楚零:“你自己要多少時間可以治好?”

“約需旬日左右。”

仇君菁格格一笑,鼻頭一皺道:“大哥大姊的事你不辦了?”

楚零一楞,愕然問道:“你怎麼會知道?”

仇君菁笑得更得意,不住的前仰後合,半晌才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們想出來的計謀好狡猾。”

“你……”

“我會見了蕭老將軍,也會見了瑾姊姊。”

楚零興奮的問道:“那麼你不反對?”

“事關大姊一生幸福,我這做小妹妹的反對什麼?而且先師太白仙姥羽化以前,就有此主張;我既然承繼了先師衣缽,更應該竭力促成。不過……”

她的面色變得凝重起來,兩條柳眉緊緊蹙在一起,俏麗的粉臉上掛著一層憂慮的神色,莊肅的接著說道:“你想大哥會同意?”

“事前不能洩露消息。”

“事後呢?”

“生米已成熟飯,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可是他的誓約?”

“那好解除,我負責辦。”

“還有……”她湊到楚零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楚零竟也皺了眉,顯然地是有了棘手的事。但他輕輕嘆了口氣道:“不管怎樣,我們要盡人事聽天命。”

音鶯姑娘不解的瞅了他倆一眼,問道:“四丫頭,你又搗什麼鬼?”

“對不起,二姊姊,以後會告訴你。”

她說著又瞄了楚零一眼,道:“為了這事,你不用我治傷,我也得厚著臉皮給你治,兩個時辰包好。”

她接著從腰裡摸出了一個白綾子小包,打開來,裡面竟是四支三寸多長的銀針。

“二姊姊,你扶他上床,三姊姊你給他脫衣裳。”

她卻格格笑著,把銀針往桌上一放,拉了把椅子對著牆坐了下來。

“二姊姊,第一針刺他臍下‘陰交穴’,第二針再刺他左胸‘乳根穴’,而第三針……”在仇君菁指揮之下,華音鶯一連刺了他十二處大穴,挑了二十四處筋脈。楚零先是緊咬牙關,後來忍不住輕輕出聲呻吟,最後竟大嘔大吐;折騰了一個時辰左右,方才滿身大汗的安靜下來。

仇君菁轉過身來道:“好了!”但她卻突然愕然的驚呼了一聲。聲音雖低,卻使華家姊妹不由也跟著打了一個冷顫;隨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對面空蕩蕩的牆壁上,不知何時竟出現了一張柬帖。

柬帖是用一根小蛇形狀的三寸銅釘釘在上面,柬帖上只有一幅模模糊糊的圖畫;好像是一座破廟,上面有一彎新月,廟前邊有兩條蛇守著一堆骷髏。

送柬帖的人不問可知,身手相當高強,不然何以四個人守在屋裡,竟沒聽到一點聲息。華飛鶯首先喊了出聲:“金蛇郎君!”仇君菁剛想制止她,但是已經來不及。楚零應聲下了床,那張釘著銅蛇小釘的柬帖早看到了眼裡,他沉思了一下道:“這事太突然,為什麼不早不晚,單趕在這個時候?大哥的名頭太大了,尤其是那柄黃帝神刀,已經引起了天下武林人物的垂涎,恐怕他……”

仇君菁截斷他的話道:“那麼原來的計劃是不是等……”

楚零卻急急的答道:“不論發生什麼事,有我一人擔待,我們的計劃照常進行。”

“可是金蛇郎君的死亡之約……”

“我去對付。”說完他就舉步要走,但走到門邊又轉身說道:“涵齡道長大概已先去了太白谷,你們最好能在三天之內趕到,杜紅楓姑娘自會準時到達,別的事情都由我去辦。”

華家姊妹追到門邊,幾乎同聲說道:“二哥,你要小心!”

楚零點點頭,不由滿腹感慨,但他沒說話,僅只揮了揮手就轉身大步而去。他去了不久,華氏姊妹和仇君菁也相繼山店上路,她們徑奔太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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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二章 玄元符令

十幾裡以外的楊柳村杏花樓客房之中,蕭珂仍在臥床療傷。他似乎頹廢、消極,不住的長吁短嘆。他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雖然“陰煞髓毒”可以用“寒禪神功”自療,但他知道,這種病隨時都會突發,終將有一次會奪去他的生命。

他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也有七情六慾,他有點後悔當初和魯達相遇,服了那種練功的藥,那種藥把他變成了石頭人。

酒和尚倒似乎很開心,每天守著大葫蘆灌酒,一任蕭珂自怨自艾,他都充耳不聞。

那夜已將三更,蕭珂髓毒已愈,正和酒和尚相對飲酒;酒陽尚忽然呀異的“哦”了一聲,蕭珂離座而起,正欲有所行動,但酒和尚卻輕聲說道:“他已經走了。”

“他是誰?”

“這我可沒看清楚,黑影一晃,人已不見。”

“他何所為而來?”

“送來了一張柬帖。”

“怎麼說?”

酒和尚一字一頓的念道:“杜紅楓姑娘太白谷遇難!”

蕭珂沉思良久,問道:“酒和尚,你說的是真?”

酒和尚一本正經的答道:“酒僧幾時打過誑語?”

“那麼咱們去!”

“越快越好。”

兩人不再遲疑,但因夜半不便驚擾別人,酒和尚順手掏了一塊五兩多重的銀子留在桌上,算做房飯錢,就和蕭珂兩人穿房越脊,逕奔太白谷而去。

兩人忘情疾奔,到第二日黃昏光景,已到了許昌城外。計算路程,就算再快,也還要一日一夜的時間。酒和尚停下腳步,喘吁吁的問道:“咱們真的要一口氣趕到太白谷嗎?”

“你累了?”

“累了倒是小事,葫蘆空了。”

蕭珂黯然一笑,帶點歉意的道:“酒和尚,連累你吃苦了。”

酒和尚爽朗的笑道:“這是酒僧自願,赴湯蹈火,雖死無怨。要不是酒僧自願,任是八人大轎,也抬我不走。不過,酒朋友,酒就是我的命,離了酒等於要我的命。眼前就是許昌城,乾脆咱們去灌上兩肚子,打滿一葫蘆,事再急也不差這個把時辰。”

蕭珂點點頭,沒有言語。兩人並肩攜手,同往許昌城中而來。

許昌為古之名都,車水馬龍,熱鬧非凡。此時華燈初上,人潮擁擠,雖在烽煙四起,兵連禍結的當口,依然歌舞繁華,看不出戰亂之象。酒和尚大為感慨,不禁吁了一口長氣。

兩人因尚急於趕路,無心貪戀眼前繁華,見路旁一座酒樓,高挑著一條丈多長的酒幌子,酒和尚一拉蕭珂,就欲擁身而入。此時路側忽地闖出一箇中年漢子,彷彿喝醉了酒,踉踉蹌蹌,逕往酒和尚身上撞來。

酒和尚並未在意,正想順手扶他一把,不料醉漢的來勢雖慢,卻有點怪得出奇;酒和尚一把沒扶住,倒讓他結結實實的撞了個滿懷。酒和尚強捺住怒氣,把他向外一推道:“朋友,灌上二兩黃湯,就出這種死相,還不爬著回窩去。”

醉漢順手扯住了酒和尚的衣襟,短著舌頭,模糊不清的嚷道:“你敢罵我?你有幾個腦袋?”

酒和尚啼笑皆非,拍拍他的肩頭道:“朋友!你醉了!”

“我沒喝酒就醉了?你罵我,還敢打我!”醉漢叫嚷著,隨即歪歪斜斜的揮拳向酒和尚打來。

酒和尚任是涵養再好,也有點忍耐不住。但自己是出家人,和一個醉漢在街上當眾互毆,實在不大雅觀,何況此時四周已經圍了不少愛看熱鬧的人。酒和尚自認晦氣,閃開醉鬼打來的一拳,拉了蕭珂就走。蕭珂一直靜靜的立在一旁,不聞不問,好像這事與他無關。此刻和尚一拉他,他也就若無其事的隨和尚往前走。

但圍著看熱鬧的人,已經匯成了一面圓圓的人牆,而且越來越多;後面的拚命往裡擠,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裡面的想退退不出去,以致兩人竟一時無法越過這片人潮。

醉漢一拳沒打到酒和尚,又大聲嚷著說:“和尚打人、罵人!想逃走,大家幫忙抓住他。”奇怪的是他此刻已經不醉了,話說得非常清楚。

人群中果然衝來了四、五個彪形大漢,不問青紅皂白伸手就抓酒和尚。蕭珂仍靜立一旁,不加聞問。酒和尚犯了疑,也動了氣。對這幾個大漢,他還沒放在眼裡,雙臂一抖,他要出手打人。幾個大漢果然不是對手,酒和尚單是雙臂一抖,就把他們卷得一溜歪斜;要不是撞到看熱鬧的人身上,準會跌個狗吃屎。

可是,另外卻出了岔頭。他的臂膀還是給人抓住了,而且抓得很緊,是另外兩個和他一樣的禿頭和尚,像兩縷輕煙般從人叢中冒出來的。酒和尚回頭一看,不由從心裡冒出一股涼氣,越怕神偏遇上鬼。

醉漢把臉一抹,臉上褪了層皮,連頭髮也是假的,他也是個和尚。此刻齜牙一笑,說道:“師兄,(和尚稱呼和尚稱師兄)難為你想的周全,我們比你更周全,乖乖的跟咱走吧!”

“去哪裡?”

“你別裝傻,智圓大師正恭候您的大駕。”

酒和尚嘆口氣,轉向蕭珂:“酒朋友,你是很悠閒!”

蕭珂笑答道:“怕什麼?難道他們真摘你的心下湯醒酒?”

酒和尚心中一動,但卻冷冷說道:“酒朋友,你很夠義氣。”

蕭珂忽地長嘆一聲道:“這隻能怪造化弄人!”

酒和尚肝火上升,怒聲問道:“這是你的預謀?”

“酒和尚,你怎麼如此糊塗?我們同行多久了?何況我的毒傷……”

酒和尚氣平了一半,但他又問:“這些人是你的朋友?”

“應該說冤家對頭。”

酒和尚急到了五、六分,他憂急的說道:“酒朋友,你太孤單,不要上他們的當,你不能……”

蕭珂縱聲長笑,笑聲淒厲刺耳,似在發洩積鬱,又像悲怒交進,稍時方才說道:“還沒有什麼事值得我怕,何況我已是將死之人,即使遭逢意外,也不過早得解脫。一著錯,滿盤輸!酒和尚,我當初走錯了一步,一切都已無可挽回,只好辜負你們的好意了。不過,我現在還是武林中的第一高手,我要試試到底還有誰破得了我的玄寒冰煞?”

接著他又變得冷峻的說道:“更重要的是,我不願做木偶傀儡,任人擺弄……”

酒和尚大感焦急,他說:“可是那張柬帖上的事……”

“我改了主意。”蕭珂說著揚起左手,在酒和尚面前一擺,道:“我接到了另外的一張。”說完,雙肩一晃,平地拔升三丈餘高,像一隻凌空而起的大鳥,一個旋身,立刻就消失在重樓疊戶的暮色之中。

看熱鬧的人群最初有些失望,沒看到精彩的打鬥場面;此刻蕭珂的一出空中飛人,使他們過足了癮,同聲暴喝了一聲妙;但隨即有些人覺得不對,怕是遇了妖,亂哄哄的四散而去。

酒和尚仍然被捋著臂膀,前呼後擁的出了許昌城。他沒再掙扎,反正掙扎也是多餘。他腦海中依然盤旋著蕭珂那句話:“這隻能怪造化弄人!”

他後悔不該和他進入許昌城,就因這一步之差,破壞了計劃,引起了糾紛。他頻頻嘆氣,懊惱欲死,他怎麼對得起蕭老將軍,又有什麼臉面再見楚零?他又想到了那柄黃帝神刀!惹禍的窮刀,幾乎萬事都由他而起!但他卻已經比較坦然,任由三個和尚、五個大漢裹脅而去。

是夜三更,他們到了伏牛山。白雲峰高插霄漢,白雲寺高與天接;大雄寶殿裡巨燭高燒,香菸繚繞。

五寶佛前,大蒲團上閉目趺坐著智圓大師。說他閉目,有點勉強,不但眼角不住的牽動,連眼皮也一抖一抖,顯然的,他是裝佯。在他的寶座前,雁翅般趺坐著兩行僧眾,雙掌合十,眼觀鼻、鼻觀心,同樣的眼皮直抖。他們既喜且憂,在焦急的等待,等待第一步計劃的成功。

山門外傳來了吵嚷的人聲,酒和尚被簇擁著走進了大殿。

智圓首先一躍而起,雖然他已年登古稀,可是身手靈活,毫無老邁之態。同時他習慣的高宣了一聲佛號。

酒僧昂然而立,冷冷說道:“佛面金猊,你好!”

原來他竟是三十年前橫行天南的綠林盜魁佛面金猊申飛。

智圓僧雙眉一挑,坦然說道:“老衲皈依我佛三十年,過去的一切,提也無益。”

酒僧又冷哼一聲,說道:“那就提目前的吧!你的計劃很好!”

“師兄過獎。”

“可惜出了破綻。”

“百密一疏,自也難免。”

“牽一髮而動全身,畫虎不成反類犬,我替你覺得可憐。”

智圓僧雙目一揚,閃射出一股狡猾的光輝,笑道:“不用師兄擔心,欲擒故縱,欲實必虛,這些我還懂。”

“所以你假傳金蛇郎君死亡之約的柬帖。”

“我的雖假,另有真的。而且老衲葫蘆裡還有一味秘藥,不知師兄可要過目?”

智圓僧返身一指,五寶佛前赫然供著一個紫檀木匣!酒和尚不禁失聲呼道:“玄元符令!”智圓僧縱聲狂笑,久久始停。

酒和尚雖知道這個大盜出身的和尚以詭計奸險出名,但卻想不出他怎會弄來了“玄元符令”?這個少林派至高無上的權威象徵!

事情比他所想的更復雜、更嚴重,無疑智圓已佈下天羅地網,不但要奪取蕭珂的黃帝神刀,而且要奪他的性命,甚至包括金蛇郎君、楚零……所有武林高手的性命,他要霸服武林,成為至高無上的主宰!

智圓僧得意的問道:“現在你明白了?”

酒和尚瞑目不答,他在沉思。

智圓僧徐徐又道:“你不用後悔,即使你不走許昌城,你也仍然到不了太白谷。”

“你的埋伏不止一路?”

“正像一面大網,四面八方。”

“你能瞞得過蕭珂?”

“我沒想瞞他,明知是假,他也會去。許昌城酒樓之前,另一個人破壞了他去太白谷的行程,他任你被擄,正表示他赴約的決心,因為,……”

智圓僧忽然又大笑了一陣,方才說道:“他嫌你是個累贅,帶著費事。”

酒和尚“呸”了一聲,但沒開口。智圓僧滿懷得意,他的計劃進行得非常順利,玄寒冰煞和五毒陰煞互生互克,必將兩敗俱傷,他穩可坐收漁人之利。即使功敗垂成,發生不測,還有少林寺三十二高手在自己手下聽命,又復有何所懼?

酒和尚被押入地牢,成了階下之囚。他倒不著急,也許他想開了,一切聽天由命。可是使他難過的是沒有酒,這簡直不如要了他的命。

當夜四更天,大雄寶殿燈火依然通明,四個值夜僧人在殿中穿梭來往,守護“玄元符令”。

忽然,院中一聲暴響,像巨物墜地之聲。四個僧人同時奔向門邊向外張望,但見夜空如洗,闃寂無人;剛回頭,門外卻如落葉般飄來一個嬌小的白色人影,隨手一拂,四個人變成了四截木頭。

原來是個俏麗的小姑娘,兩隻小眼珠滴溜溜一轉,立刻姍姍的走到神臺下,打開紫檀木盒,拿出來了一件東西,又放進去了一件東西;俏臉上微微一笑,露出兩個醉人的酒渦,緩緩地走回門邊;對著四截木頭又一拂手,像是一陣風,一晃眼沒了蹤影。

四個僧人像做個夢,心裡都在奇怪,但誰也沒敢言語,怎麼忽然站著睡了一覺?

但他們卻趕緊去查看紫檀木匣,木匣完好如初,裡面的東西沒少,他們放了心。

五更天,四個僧人仍在穿梭來往。忽然,四個人都覺得寒冷,冷得有點出奇,漸漸的四個人又變成了四截木頭。

一個相貌英俊,但卻神色死板、雙目緊緊合閉的少年,像幽靈般的飄進了大殿。他雖合著雙眼,但比睜著眼的還顯得靈敏快捷。同樣的,他也走到神臺之前,打開了紫檀木匣。但剛拿出匣中的東西,他愣住了,顯然的,他覺得東西不對。他緩緩的將它放回原處,猜疑的自語著說:“又是他,一定是他!”

像幽靈般的未見雙足移動,一閃身,又消逝了蹤影。

四個僧人又從夢中醒來,真怪,怎麼又站著睡了一覺。

四個人再去檢視紫檀木匣,一切仍是原樣,他們又放了心。

第二天,伏牛山外八十里的毒龍嶺。

這裡本是人跡久絕之地,嶺上有一座道觀,但多年以來就沒見有道士居住,據說本來是有道士的,但嶺上出了一窩毒蛇,把道士都咬死了。後來有人去捉蛇,但沒人捉得到,反而一個個的都是有去無回,於是沒人敢再走近毒龍嶺。

但今天可怪,這片多年來變成絕地的荒嶺,居然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人;一批一批少說也有十幾批,但卻都顯得很神秘,而且一到嶺上就消逝了蹤影。表面上看起來,仍是荒嶺、破廟、看不見人。

近黃昏時光,又是一條人影進了毒龍嶺,但見他風姿瀟灑,面貌英俊,是個二十歲左右的美貌少年。奇怪的是不多會以後,後面跟來了三個白衣少女,俱都長眉入鬢,貌亞西子,猶如玉女臨凡。最小的一個輕聲笑道:“也許大姊姊已經到了太白谷了。”

原來她們是太白四女中的華家姊妹和老四仇君菁。不用問,走在前面的少年,自然是楚零。

音鶯姑娘嘆息了一聲說道:“都是壞在金蛇郎君一人手上,偏在這時候來個倒楣的死亡之約。”

飛鶯姑娘接口說道:“你們想大姊會不會為這傷心?”

音鶯姑娘笑道:“大概不會吧!頂多不過遲上幾天,一切都還會照樣進行。”

“可是大哥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計劃。”

仇君菁插嘴問道:“你怎麼知道他知道的?”

飛鶯姑娘答道:“否則他定會直奔太白谷,他不會來赴金蛇郎君之約了。”

仇君菁小嘴一撇道:“你以為他不知道?”

“要不是奚瑞,他怎麼知道?”

“他比你想的聰明,其實他早就該猜得著。”

“那他怎會故意去上當?”

仇君菁格格一笑道:“第一,大姊姊拚著性命救了他,對他一往情深。你記不記得仙姥羽化之前大哥誓言裡曾說過要一生聽大姊的話,他那時就已有意暗許。第二,他本性未泯,良知時現,對過往的一切,早有後悔之意,對蕭老將軍和瑾姊姊更難脫父子兄妹之情。他早有意擺脫桎桔,恢復本來面目。第三,他有血有肉,擺脫不了七情六慾,由他陰煞髓毒發作的情形看來,他生理上已經起了變化,除非走了二哥給他鋪的路,遲早毒發而死。第四……”

飛鶯姑娘擺手笑道:“夠了,夠了!死丫頭片子!在黃花鎮上還搗我和二姊姊的鬼,和他……”說著伸手向前遙遙的一指,接下去道:“兩個人說得就像大哥真不知道一樣。”

仇君菁嬌笑著說:“三姊姊,前面的‘塔’是什麼塔呀?”

飛鶯姑娘臉上一紅,趕著要撕她的嘴,仇君菁一面告饒,一面笑道:“還不是為了給大哥留面子,大家以為他真是不知道,也可以裝得像點,只要他喝了大姊姊那杯酒,發生了那件事,不就生米煮成熟飯了?”

音鶯姑娘也一指仇君菁的鼻尖,笑問道:“那件事是什麼事呀?小丫頭片子沒羞沒臊。”

仇君菁的小臉上果然變了色,像熟透了的蘋果。

三人說說笑笑走進了毒龍嶺的叢林茂草,同樣的也失了蹤跡。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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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13:53:16 |只看該作者

第廿三章 金蛇之約

一更天,一彎新月斜掛樹梢。

嶺上起了風,不大;但七月初,畢竟是交了秋,多少有點涼。

嶺上仍然不像有人,那座破廟早已敗落傾圮,門窗東倒西歪,塵土足有一尺厚;院子裡荒草沒徑,大殿後長著十幾株參天古樹,風過處枝葉簌簌亂響,陰森森的實在怕人。大殿正中還有尊坐著的元始天尊泥像,但卻成了尊窮神,面前除了蝙蝠糞、老鼠屎,沒再供別的。

二更天,嶺上還是不見人,但是忽聽有人開了腔,聲音不像從人的喉嚨裡發出來的,又尖又直,有點刺耳朵:“朋友們!時間已到!”

看不到人,連聲音也聽不出來哪裡來的,彷彿就在面前,又彷彿就在身後。這是“震氣傳聲”大法,令人凜懼於發話人的功力之高。

“做主人的不先現身,豈像待客之道?”有人答話,也是“震氣傳聲”。

吱吱尖笑聲中,破廟前鬼魅忽現般站出了一人。說他像鬼魅,倒真不過分,不但行動飄忽,身法詭異,再看那副長相扮相,蒼白臉,弔客眉,配上那襲青布直裰,在這荒山破廟前一站,不像鬼魅像什麼?

他背上還斜插著一柄古里古怪的兵器,像劍,但劍身彎彎曲曲;劍柄是個蛇頭,連劍套都是金色的,在微弱的月光下閃閃發亮。原來他正是威名遠震,使江湖道上聞名喪膽的金蛇郎君史忌。

數聲長嘯沖天而起,草叢之中、枝頭之上,飄墜下五條人影。

金蛇郎君一愣,問道:“我只約了四位朋友,怎地卻到了五位?

有人冷笑。金蛇郎君心頭一驚,又問道:“哪位是不速之客?”

有人抬手一揮,一枚蛇形銅釘插著一張破紙迅如電閃,逕奔金蛇郎君面前射來。金蛇郎君不閃不動,一張嘴,咬住了釘尖;又一張嘴,銅釘帶著破紙飛入了荒草之中。

“那是假的,朋友,你為人所愚……”

“不錯,我寧願受愚。”

“你是蕭珂?”

“你很聰明,可惜反被聰明所誤。”

“金蛇朗君不傷未約之人,何況八月十五我要赴你之約。”

蕭珂冷哼一聲,道:“可是我要傷你!不容你活到那時。”

“你似乎早有預謀。”

蕭珂哈哈大笑,笑聲淒厲刺耳,在颯颯秋風之中、莽莽荒嶺之上,使人聽著心裡發毛。半晌之後,方才收笑說道:“我的預謀不及你的高明,遠交近攻,個個擊破。我問你,十五年來你銷聲江湖,為何沒約過一次?而現在不及一月之內,這卻已是第七次之約。”

說著拍拍腰間,又道:“還不是為了我這把黃帝神刀!仗著你那百虻毒雨、兩條金蛇,和那點五毒陰煞功力,你想逐一剷除了武林異己,最後再破我的玄寒冰煞。朋友,你的算盤打得很精。可是蕭珂也不是易惹易欺之人!還有……”

蕭珂越說聲音越大,顯然他怒火高漲,此時話聲一頓,身形緩緩逼向那些另外赴約之人。

“陰山老怪……碭山一狼……鷹谷雪魔,你們來得很好,來赴金蛇郎君的死亡之約。你們到底是赴約,還是來助拳……

你們這三個無恥的敗類,金蛇郎君的走狗。今天真正來赴約的只有姓楚的一人,你們安排的雖巧,另外卻有人比你們安排得更巧!”

忽然,他又以“震聲傳氣”說著:“今天到毒龍嶺的人,不論明的暗的,大概都有自認巧妙的安排,詭計很多……哈哈……很多!”

金蛇郎君大怒,叱道:“你不要含血噴人!蕭珂,你該知道我的五毒陰煞正是你那玄寒冰煞的剋星。今天是你自願把死期提前。先比什麼?隨你說。”

“喧賓不奪主,任君自擇。”

金蛇郎君緩緩去抽背後的金蛇劍。蕭珂卻驀地一聲暴喝,猛的轉身,突出左掌,斜碰碭山一狼遞到的老君鞭,同時叱道:“你居然真想找死!”

原來碭山一狼等三人,被蕭珂揭破了秘密,早已老羞成怒,但懼於蕭珂威名,未敢輕動。此刻見有機可乘,碭山一狼首先出手偷擊。及見蕭珂用手來擋,自以為得計,砸下的鋼鞭又暗加了兩成功力。

只聽一聲暴響,蕭珂無恙,而碭山一狼卻右臂如折,虎口發麻,一條鋼鞭幾乎脫手而去。他不由大驚失色,棄鞭出掌,駢指如鐵,一招“傍花隨柳”,想點蕭珂“風府穴”。蕭珂縮身退步,輕若四兩棉花,飄到了碭山一狼的身後,冷哼一聲!

碭山一狼斜滑半圈,雙掌左封右鎖,攔腰打到。蕭珂等雙掌已臨中腰,方才挫身退步,又飄出三尺,冷笑著說道:“可惜,功夫差得很多!”

碭山一狼狂怒之下,疾退三尺,一聲厲吼,施展出了畢生苦練的赤陽掌。但見他雙掌平出,兩縷暗紅微光逕向蕭珂前胸打到。

蕭珂見他陰狠歹毒,殺機陡起,倏然進逼,左手閃電般扣住了碭山一狼的左腕,右掌一舉,斜斜的就要向他的後背拍下。突然,有人喊:“大哥……”

蕭珂舉起的右手似乎在空中一停,竟而改拍為點,戳上了碭山一狼的“志堂穴”。

碭山一狼自以為畢生苦練的赤陽掌威力不弱,即使破不了蕭珂的玄寒冰煞,只要能被他擊中,也必會使蕭珂多少受點傷。殊料蕭珂竟然毫不在意,舉手投足之間,反而點了自己的穴道。此刻他已如木偶泥胎,心裡明白,但卻不能轉動。

蕭珂呸的一聲,一口唾沫把碭山一狼噴了個滿臉開花,隨後怒聲喝道:“去吧!”去吧兩字剛出口,碭山一狼已如斷了線的風箏,被扔出兩丈餘遠,滾落在嶺下的荒草之中。

金蛇郎君自蕭珂不速而至,又點破了他死亡之約陰謀,心知今日之約,十有八九要糟。在羞怒之下,他緩緩出手拔劍,要和蕭珂一較生死。但碭山一狼在蕭珂背後藉機偷襲,他反而不便立即出手。他並不是心存武林道義,而是怕旁立的楚零見雙戰蕭珂,會出手想助,只好又慢慢還劍入鞘,退立旁觀。

碭山一狼被丟落山坡,金蛇郎君又欲拔劍出手。倏聞又是一聲大喝:“瞎鬼納命來!”陰山老怪、鷹谷雪魔雙奔向蕭珂。

蕭珂冷笑一聲,問道:“你們有幾條命?”

兩人一驚,他們早已見識到了蕭珂的厲害,但碭山一狼原與兩人有金蘭之好,不能袖手不問,即使是裝腔作勢,也必須表示一番。

蕭珂笑道:“先試試你們的氣血脈穴。”

兩人依言運氣過穴,果覺心胸等處穴道隱隱刺痛,不覺大驚。

蕭珂冷冷說道:“百日之內不近女色,嚴戒葷酒,其傷自愈。不想死就回去當上一百天和尚吧!”

兩人雖應邀巧布陷阱,協助金蛇郎君剪除楚零,但半出自願、半受威迫;此際未戰先傷,那敢戀戰?兩人互相交換一下眼色,無言而退,草叢中找出碭山一狼,攙扶著緩緩離去。

蕭珂轉向金蛇郎君,但楚零趕到了他的前面。

“大哥!他約的是我!”

“不錯,可是他目的是我的黃帝神刀,否則他不但不會約你,也不會有前六次之約。今天我乾脆就成全他,試試他那五毒陰煞。如果他能勝得了我,我情願獻上黃帝神刀,取消八月十五夜敬阜山莊之約,從此不行走江湖。楚零,你聽清楚,不許你幫我,這是我對你最後的要求。”

“大哥!你何必……”

“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他推下楚零,面對金蛇郎君道:“大概你都聽清楚了,不論是百虻毒雨和你那兩條金蛇,還是五毒陰煞,任你隨意施為。金蛇郎君,你請!”

金蛇郎君格格一笑,聲如鴟梟夜啼,仍然直著嗓子說道:“既雲死亡之約,你我之中必死其一,蕭珂,你別後悔。”

“有人會後悔,但不是我蕭珂。”

“那麼,你小心!”小心二字剛剛說出,金蛇郎君身形倏地倒縱兩丈,背貼廟門而立,右掌暴揚,一陣腥風血雨隨手而出。

蕭珂冷凜的一笑,左掌五指微擺,一股白霧立即像煙雲盤籠罩住周身;金蛇郎君所發的百虻毒雨,全被擋在白霧之外。相持約有半盞茶左右,蕭珂縱聲笑道:“這個沒用,再換別的吧!”說畢,十指凌空虛發,籠罩在身畔的白霧,忽如浮雲隨風般逕向金蛇郎君撲去。

三丈之外,立如嚴冬突至,奇寒襲人。百虻毒雨,如火遇水,奇寒之下,血雨凝成粒粒冰塊,紛紛墜地。

金蛇郎君大驚,一聲梟叫,雙掌平胸推出,施出了成名絕技“五毒陰煞”。只見兩圈黑煙滾滾而出,瞬即凝成一面大網,將自己圍繞在內;繼而黑煙逐漸向前推動,與白霧互相激盪,前後進退不已。

蕭珂厲吼一聲:“來得好!”玄寒冰煞全力射出。滾滾的黑煙立即逐漸後退、萎縮。

金蛇郎君暗叫不好,正想施展詭計脫身逃命,卻見冷凜的白霧漸消,蕭珂踉蹌後退。當下心中大喜,雙掌一緊,兩股黑煙電掣般驅退白霧,逕向蕭珂撲去。同時雙肩一伏,蛇頭劍柄自開,兩條黃色光芒疾逾流矢,相繼向蕭珂打到。

蕭珂痛恨金蛇郎君陰狠毒辣,本欲將之除去;復見他那“五毒陰煞”竟也不弱,故而將寒煞陰功全力射出。不料心頭一緊,眼前一黑,左右“氣海穴”痛如刀戳,幾乎一跤跌倒。

他心中明白,這不是寒煞功力不敵金蛇郎君,而是用力過猛,因而牽動了甫愈不久的體內髓毒。

金蛇郎君是成名多年的江湖魔頭,喪在他手下的武林人物不知凡幾,此時蕭珂髓毒劇發,已失去抵抗能力;五毒陰煞和那兩條金絲毒蛇已電掣而到,看來蕭珂已是必死無疑。

可是三丈之外站著楚零,他焉能袖手不管?金蛇郎君得意忘形,縱聲狂笑。笑聲還未出口,情勢上有了急變。兩條金蛇半途墜地而死,滾滾的黑煙消逝無蹤。

金蛇郎君錯愕失色,這些變化來得太快,發生得太突然。

他還未看清究竟是怎麼回事,人影一晃,對面站著楚零。

“金蛇郎君,你手段太狠,做得太絕!”

“你不該半途出手,不顧江湖信義。”

楚零大笑不已,他笑的是金蛇郎君竟有臉說信義二字。

“預布埋伏,乘人之危,你很守信義!”

金蛇郎君橫身而退,楚零步步進逼。

“你要殺我?”

“嫌你汙了手,滾吧!”

金蛇郎君果然聽話;只見楚零左掌微擺了一下,他就像塊僵硬的石頭般,順著山坡滾下去。

蕭珂趺坐不語,雙手緊按著左右“氣海穴”。

“大哥,你的毒傷……”

“不要緊,還不至於就死,不過,你不該放走了金蛇郎君史忌。”

“多行不義必自斃,他活不了多久。”

山坡下忽地傳來了一聲慘呼,金蛇郎君被人攔腰斬為二段。殺他的人是個和尚,右手仗劍,左手懷抱著一個二尺見方的紫檀木匣。他遙立嶺下,大聲向嶺上喝道:“蕭珂,楚零,任你是八臂羅漢,今天也逃不出佛爺的火海。”話聲甫歇,嶺下火光大亮,少林寺三十二高手各擎火炬,團團圍住了毒龍嶺;面前堆滿了芒硝、硫磺,及一應引火之物。

和尚得意的放聲大笑,又喊道:“蕭珂,識相的丟下黃帝神刀來,佛爺體念上天好生之德,也許會網開一面,饒你不死。”

蕭珂強捺住痛楚,冷冷喝道:“放火吧!燒死我你才能拿得到。黃帝神刀不怕火,燒不壞的。”和尚果真將劍入鞘,打開紫檀木匣,拿出一塊大紅緞子繡的東西;高舉過頂,迎風一擺,喝道:“縱火,焚山!”

三十二少林群僧恍如未聞,火炬高舉,沒動。

和尚微有慍意,手中紅緞子又是一擺,厲聲喝道:“縱火,焚山!”

少林群僧仍然未動。暗中有人像忍耐不住,嗤的笑出了聲。

和尚大驚,連忙旋身四顧,只見樹叢之中姍姍的走出了一個全身純白的小姑娘,滿面含著笑,黑眼珠滴溜溜亂轉。輕盈的走到和尚面前,兩條小辮子一甩,眉毛一揚,問道:“大和尚,你這是幹嘛?”

和尚怒喝道:“小孩子家怎麼也跑到這裡來,難道你不怕死……”忽然他覺得不對,毒龍嶺四無人煙,而且從來沒人敢到,一個單身小姑娘怎會突然在這裡出現,心頭一驚,連忙倒退了三步。

小姑娘又趕上去問道:“你不是和尚嗎?怎麼拿人家女人的東西?”

和尚大駭,急忙縮手看時,右手中赫然是一件大紅繡花的女人肚兜,香澤微聞,像是換下來還沒洗過。和尚這一急不輕,但覺頂門轟的一聲,三魂七魄立刻同時出了竅,怎麼“玄元符令”會變成女人肚兜?

小姑娘仍然笑著,從背後扯出了一幅也是大紅緞子繡花樣的東西,拿在手裡問道:“你是不是找這個?”

和尚聞言看時,只見金光閃閃,大紅之中隱隱看到有個“佛”字,不是玄元符令是什麼?怎麼竟會到了這個小妮子的手裡?但他畢竟不是平庸之輩,心知事出有因,來人不善。暗運十年修為真元之力,猝出不意,疾如鷹隼般撲向對面的小姑娘,伸手就奪。

智圓僧也算得是江湖道中一等一的高手,身形手法有如電掣,不能說不快。可是小姑娘比他更快,小辮一甩,人已飄到了兩丈以外。只見她也學著和尚的樣,手中大紅緞子擺了一擺。少林群僧焦雷似的齊聲宣了一聲佛號,恭身聽令。小姑娘鼻頭一皺,聲如銀鈴般的說道:“咱們等會兒再焚山,先抓這個野和尚吧!”智圓僧心知不妙,拔腿要溜,可惜為時已晚。

少林群僧兩行雁翅般分由左右抄來,把他困在了中間;智圓僧恁是武功再高,也逃不出三十二個少林高手的圍捕,長嘆一聲,只好束手就擒。

嶺上的蕭珂,雖然合目不見,但卻瞭如指掌,微露訝異的說道:“我原以為是你,不料卻是她!”

坐在他身旁的楚零,一笑答道:“是她,讓大哥白跑了一趟。”

“你怎知……”

“我就在大哥身後。”

“你還在盯著我?”

“並不是經常,有些時候不得不離開你。”

“上次我傷了你……”

“四妹給我治好了。”

“你不恨我?”

“不!永遠不。”

“為什麼?”

“你是大哥,永遠都是。而且,我要遵守答應過媽的諾言,不能讓任何人去傷害到你。”

“爸好嗎?”

“很好。”

“他在哪裡?”

“你要見他?”

蕭珂黯然搖搖頭,長嘆一聲。

“我沒臉見他,至少現在不能!瑾妹也在一起?”

楚零點點頭,道:“大哥,你該知道,爸多想你,他一點都不怪你,瑾妹也日夜都惦念你!大哥,為什麼你不立即回頭,恢復你那本來面目,讓我們同享天倫之樂!”

“你的好意我感謝,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

“一點都不晚,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大哥,你仔細想想,你那玄寒冰煞陰功,也並不能真的霸服武林。那個邪門外力,丟掉它又有什麼可惜?何況你陰煞髓毒已發,再不能拖下去了。還有,杜紅楓姑娘對你一往情深,她現在……”

蕭珂忽然冷哼一聲,打斷他的話道:“楚零,你太工於心計,我不喜歡你這樣捉弄我!”

“我並沒捉弄大哥。”

“那張柬帖不是你送的?”

“不錯,但是你該還記得太白谷仙姥靈堂內之事。”

“你不該要她去。”

“那是她自願,我不能阻止。假如你不去太白谷,她只有一條死路。大哥你忍心讓她死?”

“這事你要負責。”

“可是我救不了她。”

蕭珂黯然半晌,忽然冷凜的說道:“我不能去,那隻能怨你害了她。”“你一定能去,大哥,而且你一定要在敬阜山莊之約前先去太白谷。”楚零說得斬釘截鐵。蕭珂冷笑不答,掙扎著站起身來,舉步就走。

楚零喊道:“大哥,你的毒傷……”

蕭珂腳步踉蹌,似乎搖搖欲傾,但他仍一咬牙,猛提一口內力,竟仍然快逾飛矢而去。

破廟後轉出華家姊妹,楚零一愣,但旋即笑道:“太白谷的事都辦好了?”

華家姊妹點點頭,道:“杜姊姊大概已經去了。”

“沒碰到涵齡道長?”

音鶯姑娘忙道:“見是見了一面,可是奚瑞逃了,他忙著去追……”

飛鶯姑娘也插嘴道:“聽說奚瑞是去找蕭福,在許昌城遇到了大哥,告訴了他我們的計劃。”楚零點點頭,表示他已經知道,飛鶯姑娘又問:“奚瑞已經拜了涵齡為師,他為什麼要逃?”

“他也是迫不得已。大哥點過他一處要穴,一年後如不能解開,必會傷發而死。”

音鶯姑娘忽然嘆道:“現在怎樣辦呢?看大哥的樣子……”

楚零神色平靜的答道:“我說過我們要盡人事,聽天命,而且,大哥仍會回到太白谷……我有把握。”

忽聽嶺下仇君菁大聲喊道:“嗨!你們待會兒再談好不好?先下來看看到底該怎麼辦嘛!”

三十二個少林高僧仍然火炬高舉,大盜出身的智圓已被點了穴道,兩個少林僧分在左右挾持著。仇君菁仍然滿面含著笑,紅黃二色的“玄元符令”擎在手中。

見楚零等三人連袂下嶺而來,小姑娘雙眉一揚,笑向華家姊妹說道:“二姊姊、三姊姊,我想先和他說一句話,行嗎?”

飛鶯姑娘紅了臉,音鶯姑娘罵道:“死丫頭片子,小心我擰你的嘴!”

仇君菁果然伏到楚零耳邊輕聲嘀咕了幾句。楚零笑著點點頭,道:“很好!虧你想得出來。”

仇君菁手揚玄元符令,嬌聲喝道:“智圓僧罪大惡極,著押回少林寺,按律治罪。爾等暫行各歸本位,八月十五夜初更抵達山東古城,隱身阜山莊外劉家墓地,聽候調遣。”

少林群僧齊宣佛號,恭身欲退,仇君菁忽又喊道:“且慢!”

接著把手一揚,學著智圓的姿態喊道:“縱火,焚山!”

群僧轟然應命,三十二人火把同時點燃了堆積的硫磺等引火之物。霎時之間,火光燭天,百里之外,可見熊熊火光。

自此,毒龍嶺成了禿嶺,毒蛇、破廟悉成灰燼。

熊熊火光之中,四條人影緩緩而去。不遠的大路上,停著一輛騾車,一個長髯垂胸的老者,端坐在車轅之上;一個絕色少女坐在車裡,手把著車簾,正在向外張望。

楚零緊走兩步,恭恭敬敬的向老者說道:“爸,您和瑾妹妹也來了?”

老者點點頭,道:“你大哥……”

“他走了。”

“他的毒傷……”

“一時還不要緊,我會照顧他。而且,我相信大哥一定會走咱們給他鋪的路,恢復本來面目,回到爸的身邊。”

蕭震東悽然一笑,道:“好吧!但願能夠如此。你還是去跟蹤你大哥,可以帶瑾兒同行,她也可助你一臂之力。目前波折迭起,變故叢生,一把黃帝神刀不知惹出了多少糾結,雲蒙禪師大概最近也會找你。”

楚零一驚,忙問:“他老人家住在哪兒?”

“這我也難說,他現在行縱飄忽,匆匆一面,就已離去。

不過好像聽說塞外三虎、遼東五絕也已潛入中原,若果也是為了神刀而來,這問題就棘手多了。”

楚零方自心驚不已,蕭震東緩緩說道:“現在我還須再赴臨安一行,了一樁未竟之志。不論事之成敗,即回古城山莊,若萬一不幸——也了無遺恨。只望你夫婦能使你大哥走入正途,繼我之志。”

老人家一陣感慨,竟灑落了幾滴眼淚,楚零、蕭瑾也自愀然無語。

蕭震東唏噓一番,又轉向太白四女道:“你們姊妹對我蕭家的諸般恩德,老夫銘心難忘。現在我還要請你們幫個大忙,不知三位姑娘可願隨我冒險一行?”

華家姊妹早在一見到蕭震東的時候,心裡就一個勁打鼓,不知道老爺子是否知道了黃花鎮悅來店中之事;看看楚零,神色很平靜,略覺安了心,但是老覺著耳根子有點熱乎乎的。此時聽老爺子要她們幫忙,倒沒有什麼不樂意的,趕緊滿口答應著:“隨便老爺子吩咐,我們樂於效命。”

沒料到四丫頭偷偷的每人擰了一把狠的,華家姊妹倆差點沒叫出聲來。心想也許她是不願去,再轉頭一看,小姑娘已經一跳上了車,對著車上的絕世美人說:“瑾姊姊,你該去陪陪二哥哥了,老爺子有我們侍候,你放心。”

絕世美人姍姍的下了車,似乎有點戀戀不捨,又和老爺子嘀咕了半天,才擦眼抹淚的擺了擺手。華家姊妹也擺著手掉眼淚,眼睛直直的看著楚零。

老爺子揮鞭上路,車聲轔轔,一會兒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楚零有些感慨,不禁長長的籲丁口氣。

“二哥哥……”

“嗯……”

“咱們上哪?”

楚零如夢初醒,思忖了一下,說道:“伏牛山白雲峰。”

一雙儷影並肩攜手,相繼消逝於夜色之中。

白雲寺大雄寶殿內依然巨燭高燒,二十四名僧眾雁翅般排成兩列,雙掌合十,瞑目趺坐,中間大蒲團上空著。

五鼓將過,天色微明。一條人影翻牆越脊而來,看來足不沾地,飄忽若風,但卻有些踉踉蹌蹌,雙手不住在腹部揉搓。他橫越大殿而過,對二十四名僧眾不理不睬。奇怪的是二十四名僧眾竟也不加聞問,任由他飄忽而過,彷彿渾然無覺。

後院偏殿之下,是囚著酒僧的地牢,潮溼陰暗,一燈熒然。但他卻倚牆而睡,鼾聲如雷;巨大的紅漆酒葫蘆以及那條禪杖,都斜斜的放在一邊。

“酒和尚,你很享受,看來他們對你非常優待。”

酒僧翻身而起,揉揉惺忪的睡眼,說道:“酒朋友,你很夠朋友,忍心作弄我,要我在地牢受苦。”

“雖說受點苦,但卻了結一樁心願,令我肚子裡去了一個疙瘩。”

“我不懂。”

“酒和尚,你別裝傻,大王莊那出戏我知道。”

蕭珂說罷忽然一個前傾,幾乎跌倒。酒僧一驚,連忙扶他坐下,問道:“你又犯了病?”

蕭珂苦笑一聲,淡淡的答道:“沒上次厲害,我還支持得住。”

酒僧喟然長嘆一聲說道:“酒朋友!越陷越深,該回頭了!”

蕭珂嘿然不答,稍時又問:“那人走了?”

“你說誰?”

蕭珂哈哈大笑:“酒和尚,我說過,這次雖犯了病,但沒上次厲害,有些事我仍然知道。”說畢一指酒葫蘆,又道:“不然那酒是哪裡來的?”

“你怎知葫蘆裡有酒?”

“沒酒你會睡得著?”

“好,算你聰明,那麼你說是誰?”

“冷麵神梟辛安。”

“不錯,可是另外還有三人。”

蕭珂一愣,沉思良久,方才自語般的說道:“果然他們都來了,好吧!這倒是算總賬的時候了,看是鹿死誰手吧!”

“你知道他們的來意?”

蕭珂猛的一拍腰間,道:“還不是為了這……”可是,話沒說完,他愣住了;事情太離奇,腰間的黃帝神刀不翼而飛。

他嘿然苦笑,有點悲裒,難道他真的如此不濟事了?還是偷刀的人手法太高明?

這人是誰?會是辛安?他不禁喃喃自語:“這刀原是他的,可是現在它屬於我,無論如何我要再弄它回來!”

酒和尚已知是怎麼回事,雖也有點驚訝,但卻也有點欣慰。他對那把刀已經沒有多大興趣,覺得是件不祥之物,丟掉也好。

“酒和尚,你還願跟我?”

“酒僧四海為家,有人作伴,總是好的。”

“那麼,咱們走。”

酒僧不再言語,背起葫蘆,提起禪杖,跟隨蕭珂緩緩而出。他們仍由大雄寶殿穿越而過,兩排僧人依然瞑目趺坐,不言不動。

酒和尚忽的“咦”了一聲,憤憤的說道:“酒朋友,你好狠!”

蕭珂一笑道:“酒和尚何必大驚小怪,難道沒聽過‘幽風閉穴’之法?”

但酒和尚的話使他大感意外:“他們早成了一塊塊的凍肉!”

那不是假的,二十四個僧人都成了剛從冰窖里拉出來的死肉,死於玄寒冰煞陰功。

蕭珂第一次感到大驚失色,幾乎失去了他那一向沉穩的定力,這是誰?這世上有幾人有這種功力?冰玄、魯達……

蕭福?他記起奚瑞在許昌城中告訴他的話,蕭福帶著兩個活死人去了臨安,涵齡和白秀山踏平了白石掌鎮。

他越想越急,一拉酒和尚,道:“意外的事情太多,酒和尚,咱們得趕快!”

天色已明,朝陽銜山,蕭珂一手按壓著腹部“氣海穴”,一手搭在酒僧肩頭,踉蹌而去。

廟內轉出楚零和蕭瑾,蕭瑾泫然欲涕,遙望著蕭珂、酒僧的背影,黯然說道:“大哥也夠苦的了!咳!究竟到哪天咱們才能團團圓圓的過安樂的日子?”

楚零也在搖頭嘆息,但他安慰蕭瑾道:“別難過,一切都會過去的。”

“你想大哥有回心轉意的一天?”

“就在不久的將來。”

“你有把握?”

“不然我怎會讓杜姑娘先去太白谷。”

蕭瑾忽然軟弱的斜靠在楚零身上,溫柔的說道:“那就全看你的了。”

楚零沒再說話,但卻回了妻子一個充滿希望與光明的微笑。在朝陽晨霧之中,緊隨著前面的兩條人影,他們也緩緩的走出了伏牛山。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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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四章 亡羊補牢

太原城外的商家店,那天來了個遊方道人,肩掛鐵牌,手拄竹杖,精神倦怠,滿面風塵。

怪的是那老道土一不化糧米,二不化銀錢,卻指名要找老員外商良棟和他的兒子商五洲。

不要說在商家店,就連太原城上,提起商良棟來,也是耳熟能詳,人盡皆知的人物,商家店坐南朝北,頭一個大門就是。可是今天好像有點不對勁,大門關得死緊,老道白敲了半天,沒人開門。

有人說老員外進了城,有人說他家裡出了妖。老道點點頭,嘆口氣,無語而去。不過他並沒走遠,當天二更天,他又回到了商家店;圍著商老員外的家宅繞了一圈,一閃身飄進了院牆。

商良棟是太原首富,家奴無數,騾馬成群;按說應該燈燭輝煌,人聲不絕才對。可是這兩天出了岔頭,前後七八進院落,到處死氣沉沉,聽不到半點人聲,也看不到半點燈火。

老道前前後後輕手躡腳的走了一遭,各屋裡都不見有人;有的只是餓得垂垂待斃的幾隻狗,和一大群畜生。

牛欄裡死了五頭牛,死得有點奇怪,往裡瞧,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老道取出火摺子,迎風一晃,這回看清了,可也嚇了一跳。牆角里蹲著四個人,賭錢紙牌仍然拿在手裡;再細看看,四個人一動不動,眼皮也沒眨一下——是四個死人,齜牙裂嘴有點像笑,凍死的!

老道心裡料著了一半,趕緊仍舊回到前院,找了處偏僻的角落蹲下,耐心的等。

三更過後,果然來了人,同樣的是翻牆進來的。以身為武林七大高手之一的老道看來,來人身手雖不算弱,可也不能算上乘之選。老道的判斷沒錯,來人正是蕭福。他逡巡著進了正院堂屋,點起了燈,長吁短嘆的在屋裡走圈子。

沒多久,外面有人敲門,蕭福一驚,但又一喜,連忙走去開門。事情就有那麼巧!門開了,外面站著一老一少,老的是白秀山,少的是商五洲。兩人連向蕭福看都沒看,舉步向裡就走,商五洲隨走著還問:“我爸在家?”

老蕭福跟在後面,陰惻側的答道:“你來晚了三天。”兩人這才大驚,同時轉身,和蕭福碰了個滿懷。

商五洲“啊”的一聲驚叫,一連退出去了三步,還是秀才公比較沉著,冷冷的問:“蕭福,你在這裡?”

“我來等二位的大駕。”

“你怎知我們會來?”

老蕭福閃動一下帶著狡猾憤恨的目光答道:“第一、魯達去了敬阜山莊,即使殺不了你,也必把你嚇跑。你的去路只有一條,到太白谷去找牛鼻子。涵齡一來怕他回敬阜山莊找你,遇上魯達;二來找他共商對策,你們兩人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第二、牛鼻子涵齡追趕奚瑞,早已離了太白谷。但你不知就裡,判斷他不是去了呂梁山,就是去了臨安。呂梁山近在咫尺,你不會不去,見不到涵齡,你必會再去臨安;去臨安必經太原,既使令高足不說,你也會順路帶他回家看看父母。我這老糊塗的判斷雖然不見得正確,可是二位到底教我等著了。”說完,得意的狂笑起來。

商五洲定了定神,轉身看看死氣沉沉的大院子,帶點驚懼的問道:“我家的人,你把我家的人……”

蕭福一笑,道:“商少俠放心,令尊令堂以及府上家丁都平平安安的住到城裡去了。雖然我也顯了點手段,以防止府上的人洩露消息,只不過死了幾頭牛,另外……另外有四個下人受了誤傷,可是那不是蕭福故意殺人。”

商五洲比較放了點心,但他舉步就走,要各院裡查查看。

老蕭福冷哼一聲,閃身攔住了商五洲。

“商少俠,你最好別動。”

白秀山心中一凜,但仍鎮靜的說:“蕭福,難道你想……”

“老奴不敢,可是白大俠也該替我想想,白石掌鎮燒了個片瓦無存,教我怎麼敢去見我那小主人。現在只有求白大俠可憐我,讓我點上一處暈穴,陪我去見我那小主人,當面解釋;或者去臨安見我那老主人也行。”

白秀山冷冷說道:“我那蕭大哥並不在臨安。”

“也許不在,可是他還會再去。我知道我那老主人的脾氣,我們可以在那裡住著等。”

“我不答應你呢?”

蕭福陰冷的一笑道:“白大俠,您非答應不可,您該知道我……”

“蕭珂傳了你寒煞陰功,你以這個來威脅我?”

“可以這麼說。您該知道您已經把我害得走投無路,如果您不答應,也許我顧不得您是老主人的朋友,會被迫下手……”

蕭福說著果真揚掌作勢,目露兇光。白秀山倒為了難,看來蕭福也練成了寒煞陰功,絕不會假;自己位列為七大高手之一,可就是對付不了這種邪門功力。

“白大俠,您要快做決定。”

蕭福逼近一步,厲聲催促。

白秀山窮急智生,忽然大聲說道:“蕭大哥,你來得好!”

在他認為蕭福在猝然之間,必會返身回顧,那麼以自己身手的矯捷,不難趁機點上他一兩處穴道,解除了這場困厄。

不料蕭福不上這個當,他冷冷的說道:“白大俠,您別故弄玄虛,蕭福不吃這個!”

可是身後果然響起了笑聲,蕭福這才有些吃驚,連忙橫跨出數步;一面仍監視著白秀山師徒,一面凝神去看發笑之人。黑影裡走出了個黃鬍子老道,他是涵齡。

白秀山咬牙跺腳的說:“老道,你不該……”

老道擺手笑道:“酸丁,你別忙,老道闖了三十多年江湖,還沒教人點過穴道。今天我倒想請我們蕭大管家也給我點處暈穴嚐嚐是什麼滋味。”

接著他轉向蕭福道:“你的話我都聽見了,你的處境我也很同情。其實你真正急著要找的還是我老道涵齡,現在我自己送上門來,你應該高興。你說要找你老主人,或許是真;要說你想找你小主人,我倒有點不相信。”

“第一,蕭珂要你陪杜紅楓姑娘回敬阜山莊;你卻擅作主張,撇下杜姑娘不管,去了白石掌鎮——這是第一件使蕭珂對你不滿。第二,蕭珂曾警告你留心冰玄老人和魯達;你竟疏忽大意,反而帶著那兩個活死人去了臨安。結果半路上果然出了事,魯達、冰玄發狂而逃——這第二件更使蕭珂對你無法原諒。第三,你擅作主張困住了白大俠師徒,以致被我哥兒倆踏平了白石掌鎮,這又是一件大錯。第四……”

老道黃鬍子一甩,又哈哈大笑了一陣,才說:“這一件最重要,也是你急著要找我的原因。蕭福,那麼要緊的東西,你卻忘了隨身帶著,竟把它丟到白石掌鎮。這一件就更使你不敢去見蕭珂。等你發覺以後,魯達、冰玄已逃;待重回白石掌鎮,白石掌鎮已變成了一片瓦礫場。你一錯再錯,錯到完全無法收拾。蕭福,我奇怪你那時為何還不自殺,還要急巴巴的想法子來找我?奚瑞告訴你的不假,寒禪寶卷在我這裡,但現在已經晚了。那種邪門功力,我多少也會了一點,蕭福,你要不要試試看?”說著竟也揚掌作勢,要向蕭福當胸拍去。

一番話早把蕭福鎮住了,老道說得不假,老蕭福一錯再錯,錯得不堪收拾!此刻早已老淚縱橫,吁嘆不已。老道並非真要傷他,又緩緩收了揚起的右掌。

老蕭福哽咽半晌,含淚說道:“老奴並不怕死,也不見得怕你真能殺了我;只是寒禪寶卷的功夫既已被你學去,索回也已無用。當初我那小主人再三告誡,絕不能再傳另外一人,否則必取我性命無疑。現在,老奴遲早必死,目前唯一的心願,就是在死前再見上我那老主人一面。不然,我死不瞑目。”

老道不料蕭福竟變得如此軟弱起來,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遂伏在蕭福耳邊輕輕咕唧了半天。老蕭福頻頻點首,最後竟陰霾全消,面露喜色,激動的說道:“果真如此,那可是蕭福的造化了。”

老道又齜牙一笑,拍拍蕭福肩頭道:“聽老道的話包管沒錯!乾脆現在你就走,要不然路上你也許會碰上蕭珂。臨安城北大街,高升客棧你先去住著,我們老哥兒倆隨後就到。”

蕭福當真眼中彈淚,又向白秀山、涵齡以及商五洲深深作了一揖,道歉而去。

等蕭福去遠,秀才公方才搖搖頭,嘆口氣,道:“老道,今天你算風頭出足了。真想不到你還有這麼兩下子!誠所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矣!”

“秀才公,你先別發酸,我那四十八條好漢,現在都在哪裡?”

秀才公恨恨的呸一聲,道:“到敬阜山莊不到兩天,四十八個土匪跑了個一乾二淨。更倒楣的是第三天,兜回來了半死不活的長髮魯達,要不是我和五洲跑的快,早就凍成死肉了。老蕭福那隻老狐狸猜得不錯,以後的事我就不用再說了。

不過,俺秀才公還有一事不明,你怎知老蕭福會來找我?”

老道哈哈大笑道:“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老道我雲遊無定,他到哪裡去找?要-先找到你才能找到我。你不記得老蕭福說咱們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麼?”

秀才公又“呸”了一聲,道:“難道你真的也學了那一手?”

“哪一手?”

“玄寒冰煞。”

老道聳聳肩道:“你想我還真會去學那個?何況我根本就沒見過什麼寒禪寶卷。”

“那麼你剛才是撒謊?”

“不得不爾。”

秀才公白了老道一眼,說道:“少套用我秀才公的口氣,趕緊說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原來老道帶奚瑞上路以後,奚瑞現在又跌足又嘆氣。老道追問了半天,他才遲遲疑疑的說是老蕭福走時遺落了一個小巧的皮口袋,他當時沒敢動,放在議事廳的大梁上,這場火一定燒光了。老道不是糊塗人,那個皮口袋盛的什麼東西,他猜了個差不多。同時老道也動了疑,奚瑞既然跟自己當了徒弟,他還記掛著那些東西幹什麼?所以他存了個心眼,故做神秘的說是那個皮口袋已經被他拿了去。

由於奚瑞被蕭珂點過一處穴道,一年之後如不解開,必死無疑。他不敢當真背叛蕭珂,到太白山第二天,找了個機會,他就溜之大吉。一來他探清了老道在太白谷安排的計劃,二來他確定老道拿了蕭福的皮口袋;他要分別去報告這些重大消息,以求能將功抵罪,保住殘生。

果然他先在許昌城遇上了蕭珂,後在臨潼路上碰著了蕭福。

白秀山忽然笑道:“別以為巧頭都教你佔了,本秀才公今天也有一番奇遇。”

老道有點不信,但又忍不住問道:“憑你能有什麼奇遇?你到說說看。”

“我遇到了這世上的第一位高人。”

“快說是誰?”

“雲蒙老禪師。”

老道不由也愣住了。這的確是番奇遇,他老人家好像從來不大交結朋友;除了蕭震東、楚零,這世上就沒人能跟他攀上關係。

白秀山接著卻嘆了口氣,又道:“不過我另外又遇上了一個人,這個人說起來你老道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是跟蕭珂卻有不共戴天之仇,將來難免又是一場麻煩。”

老道猜測的問:“難道你說的是辛安?”

白秀山點點頭:“正是此人,不但他又練來了一身奇門功力,而且他還另外拉來了三個大名鼎鼎令人膽寒的大魔頭……塞外三虎。”

老道一驚,忙問:“這是真的?塞外三虎會和辛安一路?”

“只要有利可圖,降低點身分又有什麼關係?何況今日的辛安早已不是那當日的辛安。”

“有什麼利可圖?”

“老道怎麼又糊塗了,黃帝神刀還不夠使他們眼紅的?何況那刀本來是辛安得來的東西。”

老道垂首不語,白秀山緩緩又道:“另外一個消息大概也夠你吃驚老半天的,遼東五絕也入了中原!”

“這又是誰說的?”

“雲蒙禪師,要不然他老人家又何必重履紅塵?看來最近之內,武林中又要掀起一場驚天動地的風浪來。”

老道點點頭,表示同意,他又問:“你知道這些人都在哪裡?”

“以蕭珂為中心,節節東移。也許會到臨安,也許會去山東古城,這倒沒準。”

“那麼咱們是不是也去趕這場熱鬧?”

白秀山雙眉一挑,道:“以咱們七大高手之尊,豈可錯過。”

老道黃鬍子一甩,笑道:“酸丁別自我陶醉,那是十年前,現在數不著咱們這老廢物了。”

秀才公亦不在意,轉身就喊五洲,他說:“江湖風險太多。

今後別跟我瞎跑了,明天去接你父母回來,多學耕田讀書吧!”

說畢拉起老道就走。商五洲戀戀不捨,送出了十里多路,方才灑淚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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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13:54:37 |只看該作者

第廿五章 五絕奇陣

臨安城歌舞昇平,繁華依舊。表面上一切如常,但暗中多少有點變化。

北大街高升客棧裡來了一位孤身老頭,既不是探親訪友,也不是做生意辦貨,一進店就沒出店門。第二天又來了一個秀才、一個老道,和老頭原來是認識的,一樣的成天在店裡耗著。

隔幾個門的承泰客棧裡來了一個瞎子,穿得破破爛爛;別看瞎子窮,倒有三個闊朋友,整天大酒大肉,大把抓銀子。另一條街上的裕通客棧裡,也來了一個瞎子。這個瞎子更怪,不用拿竹竿,不用靠人扶,走起路來比睜眼的走得還快;而且更怪的是瞎子有個和尚朋友,行走不離的揹著個大紅漆葫蘆,特別扎眼。

同一條街的另一頭,三義客棧裡來了一對年輕夫婦;男的貌比潘安,女的美擬西施,只要他們小倆口一出門,不論男的女的,都要向他們多瞅兩眼;女人是瞅男的,男人則瞅女的。

臨安城外的白馬寺裡,也來了一位老和尚。本來和尚掛單住廟是常事,沒什麼稀奇,可是這位老和尚與眾不同。白馬寺是有名的大廟,大小和尚數百人,老方丈地位尊崇;但這位老和尚一來,老方丈立刻恭恭敬敬的讓他住進了自己的淨室,而且聽說老方丈還向他行過叩拜之禮。

但這些都是小事,並沒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另外卻有件更引人注意的熱鬧事,沸沸揚揚的已經傳遍了臨安城。

相府大街上來了一幫跑馬戲的,就在相府不遠的南廣場圍起了場子。臨安城是大地方,跑馬戲、打花鼓、走江湖賣藝的每天總有幾幫,可是這一幫另有出色引人的地方。

場主是個老頭兒,銀髯拂胸,精神矍爍。不但馬上的功夫好,花樣耍得好,而且老頭兒另有一套絕活;二十幾塊磚疊到一齊,只要用巴掌—拍,說要哪塊碎就是哪塊碎。

單靠老頭兒並不能這麼引人,真正引人的是他那三個妞兒;兩個大的大約二十來歲,小的不過十四、五,身材臉蛋都是豔絕無雙的。無論用什麼美好的形容詞,都不能形容到家;只有比做仙女下凡,才勉強算說到人的心坎裡。

跑江湖耍把戲的女孩子大都是穿紅掛綠,打扮得花蝴蝶兒似的;可是人家就不,三個人都是一身白,白鞋白襪,連頭上插的花都是白的。

女要俏,一身孝,這話可真不假。三個妞兒越發顯得水花白淨,嬌豔迷人,只要眼角瞄上你一眼,就夠你銷魂半天的。何況這三個妙人兒又都有使人叫絕的真本事,踩軟繩、走鋼絲、爬到五丈多高的杆子上去拿大鼎,樣樣都叫人提心吊膽,替她們提一把汗。可是三個妞兒一點兒都不在乎,臉上總是掛著笑。除了這個不說,三個人還都能彈會唱,不論小曲兒、鼓詞兒,唱起來真如行雲流水,黃鶯出谷。無怪乎僅僅兩天就轟動了臨安城。

這天清早,老頭兒又來打場子、鼓鑼;其實鑼不用鼓,人早圍滿了。

正當老頭兒要打鼓開場,人群裡擠進來丁個英俊少年,老頭兒一愣,鼓槌交給了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小姑娘瞟了英俊少年一眼,鼻頭一皺,接過鼓槌就敲;兩個大的卻粉臉兒容顏變色,狠狠的多盯了一眼。

老頭兒拉著少年進了化妝的小布篷,輕聲問道:“你大哥也來了臨安?”

少年點點頭,道:“爸,老禪師要我告訴您,最好您能放棄這個打算,還是先離開臨安。”

“為什麼?”

“遼東五絕已經進了秦賊相府。”

“什麼時候?”

“昨晚。”

老頭兒輕輕嘆口氣道:“難道又要我虛此一行?”

少年忽然神色慘淡的說道:“爸.這件事您就暫且丟開手吧!您交給我來辦,咱們先把大哥的事解決了,我一定會來完成您的心願。”

老頭兒沉思半晌,無限感慨的說道:“只是不手刃秦賊,使我寢食難安。”

“老禪師也勸您忍耐一時,並請您行前再到城外白馬寺一見。”

老頭兒終於點點頭,嘆道:“好吧!日落以前我就離開臨安。”

少年遲疑了一下又說:“另外有幾個人,也想見您一面。”

“都是誰?”

“白大叔、涵齡道長、老蕭福,還有辛安。”

老頭兒有點吃驚,像自語般的說道:“他們都來了?這倒真出乎我意料之外。”但他卻斬釘截鐵的又說:“這些人現在我都不見,你替我轉達他們吧!將來,總會有相見的一天。”

英俊的少年慢慢走出小布篷,一轉眼就擠進了人叢之中。

場子上已經開了戲,兩個大的在走鋼絲;別看三寸金蓮小,踩到鋼絲上可又穩又準,活像兩隻飄來飄去的白蝴蝶。老頭兒自送走了少年之後,已經不像前兩天那麼起勁,懶洋洋的坐到旁邊椅子上,像是害腰痛。

忽然,人群中起了騷動,潮水般的不住前推後擁;原來是兩隊兵弁,正在吆吆喝喝的趕人。自從嶽大元帥一死,兵也變了樣,窮兇極惡的像土匪;何況這些兵是相府的禁衛軍,驕橫的更像沒了王法。老百姓就怕兵,沒多會,場子四周沒了人。

當先一位軍官模樣的大漢,走近老頭兒,態度還算和氣,只聽他說道:“老頭兒,收拾收拾跟我來吧!今天算是你交了運,老相爺忽然高興要看你的馬戲,演一場,賞二十兩銀子。”

老頭兒有點作難,好像是不願意去。倒是姑娘們開通,兩個大姑娘中的一個帶點懷疑的神色向著老頭兒問道:“老爺子,您不是天天想銀子嗎?今天有了賺銀子的機會,您怎麼又不想去了?”

老頭兒輕輕咳了一聲,向那位軍官模樣的漢子道:“老頭兒忽然犯了風溼病,渾身腰痠骨頭痛,老相爺想看也得等明天再說了。對不起,今天實在不能伺侯。”說完轉身就吩咐姑娘們收場子、理傢伙,要回住處。

這一來漢子生了氣,想不到老頭兒居然這樣不識抬舉。

“老傢伙,難道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抗老相爺的命?老相爺的命令就等於聖旨,你敢抗旨,你長了幾顆腦袋?”說完舉手就要打老頭。老頭兒也有點動了氣,沒看見他動手,那個虎背熊腰的漢子卻一跤跌出去了六七尺。

來的兵弁見老頭兒居然打了他們頭兒,這還得了?呼哨一聲,一擁齊上就要抓人。

三位姑娘膽子倒滿大,別看這些如狼似虎的大漢子狠,還真沒放到姑娘眼裡。三個人臉上仍然掛著笑,像在場子上表演一樣,飄來飄去的三拳五腳,就把二十多個兵弁打了個落花流水。老頭兒倒有點顯得著急,不住的催姑娘們快走。

三位姑娘倒也機靈,看著老爺子的神色不對,顧不得再打人,也顧不得拿東西跟了老頭兒就走。走是走了,可是走晚了一步。面前又有人攔住了去路。老頭兒一驚,沒看出來人是從哪裡來的,竟彷彿突然從地下冒出來的一樣。

只聽那人陰沉沉的說道:“三十年來沒人能從我們弟兄面前逃出去,蕭震東,難道你能?”

蕭震東聞聲不由一凜,定神看去;只見五尺之外,站定一人,紅髮拂面,雙睛突出,面露陰笑,正是遼東五絕中的赤發神君司徒丹。

蕭震東雖感驚愕,但仍神定氣閒,從容說道:“蕭某久仰遼東五絕大名,今天得親威儀,誠屬三生有幸。賢昆仲威名遠播,宇內懾服,不過,今天老夫卻替五位覺得可惜……”說著仰天一陣哈哈大笑,聲如春雷。

赤發神君傲立不動,依然面含陰笑。

蕭震東徐徐收笑,語音轉厲,叱道:“可惜你們不辨忠奸,不順天時,斷送了一世英名,空遺萬年之臭!”

赤發神君司徒丹神色不動,冷哼一聲,道:“無知老鬼,已經死到臨頭,還要妄逞口舌之利。我只問你,今天是想生想死?”

蕭震東乘機四顧,四周早已圍成了一面人牆,但都是秦賊兵弁,似未再見其他四絕的蹤影。但他深知五絕的狡詐陰狠,不敢存絲毫輕忽大意之心。回顧太白三女,已分按鼎足而立,似乎也已知道事態的嚴重,蓄勢而待。

赤發神君見蕭震東目光四轉,已知其意,又復逼近一步,喝道:“蕭震東,我已經說過,三十年來沒人能在我們弟兄面前逃出去,你趁早別打歪主意。”

蕭震東面對大敵,並無凜懼。他原系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而來,雖死亦得其所;所不安者,只有使太白三女陷於危境,未免有所掛慮。是故他極端謹慎,苦思危中求生之計。但逼臨面前的赤發神君早已不耐,陡的大聲喝道:“老鬼,你究竟是束手就擒,還是要奮戰拒捕?”

蕭震東斜跨一步,轉立赤發神君左方,也怒聲叱道:“鼠輩休得猖狂,憑你不見得就能勝得了老夫,先接我這招‘飛瀑流泉’試試!”說畢,身形一晃,雙掌一先一後,分向赤發神君前胸後背電擊而到。

赤發神君格格一笑,聲如梟啼;身形不搖不動,卻突然暴退三尺,躲開了蕭震東的雙掌,同時陰冷的哼道:“老鬼,恐怕你還不行。”說著雙手伸向腰間,微甩微抖,一條輕鞭已握在掌中。

赤發神君這條鞭並非凡物,虎頭蛇尾,長可五尺,原為蠱毒一教傳世之寶。三十年前遼東五絕初撼中原武林之時,戰少林、攻武當,最後以五人之力,竟一舉誅滅了威服西南歷五百餘年的蠱毒一教,於是這條虎頭蛇尾鞭,很自然的就入了老大赤發神君司徒丹之手。但他這鞭並不常用,自從到手三十年以來,這才是第二次取用。

蕭震東一招出手,旋即後退,並非功力不敵,而是暗藏了最具威勢的殺手,虛實兼併,剛柔相濟,故露空隙;因而出手的一招,不但並無出奇之處,而且顯得有些內力不足。在他原意是想引赤發神君出手對招,乘隙施展動念之間即可發出的,“天龍手”,將對方一舉成擒。殊料赤發神君閃身暴退,並不還招,卻向腰間取“虎頭蛇尾鞭”,不免大感意外。

赤發神君一身軟硬功力和無敵艮玄掌法,本已蔑視天下;“百影化身”輕功,尤屬宇內無雙絕學,數十年來縱橫武林,誰敢對他們弟兄不正眼相視?並非他懼怕蕭震東,原來他另有打算。

蕭震東默察忖想,倏如兔體突起,指點掌劈,又向赤發神君二度出手。這次他已不再藏拙,而是全力施為。因已見及赤發神君的陰謀,只能拚卻一擊之下,早定成敗;否則等其他四絕聯袂而來,形勢上自然更是不利。

赤發神君見對方身法快逾閃電,掌勁剛猛無倫,自知已遇勁敵;不敢怠慢,忙運七成內力、三成陰勁,雙臂“橫身攔虎”,硬向蕭震東遞出的右臂掃來。

蕭震東志在速戰,大喝一聲:“來得好!”單臂改點為掃,向赤發神君雙臂迎去。忽聞一聲怪叫,赤發神君突地後退數步,雙臂前後甩動,顯然大感痛楚。蕭震東雖能勉強忍耐,不形於色,但一條右臂也刺痛如折,竟無法再抬得起來。但既已一重打勢,哪能再行停頓,於是一聲斷喝,身如箭射,三度撲身而上;左掌“力劈華山”,又向赤發神君當頭砸來。

赤發神君雖已取鞭在手,但因距離太近,蕭震東出手又快,不容他施展,故而方以雙臂硬掃。但蕭震東內力之強,大出他意料之外;不僅雙臂痛楚難當,心頭也大驚不已。及見蕭震東又復一掌劈來,不敢再行硬接,鬼哭狼嚎般一聲嗥叫,身軀一扭,竟忽然失去蹤跡。

蕭震東一愣,心凜於對方輕功之高,趕忙旋身一週,卻見四面八方都有赤發神君的身影閃動;彷彿他有分身之術,竟看不出何者是實,何者是虛。

原來赤發神君見蕭震東內力渾厚,不能力拚取勝,故而施展出“百影化身”的輕功身法,迅如飄風般繞定蕭震東團團而轉。蕭震東見對方身法詭異,竟為武林間罕聞少見之學,當下不敢出招反擊,只能抱元守一,以靜制動,有如獄峙淵停般巍然而立,靜以觀變。

太白三女緊隨蕭震東之後鼎足而立。華家姊妹自幼隨太白仙姥幽居太白谷,雖不識遼東五絕之名,但以蕭震東凝重的神色和赤發神君的功力身法看來,已知來人不善。

音鶯姑娘悄向仇君菁道:“四丫頭,你該去搬救兵。”

仇君菁依然滿面含著笑,一對黑眼珠滴溜溜亂轉。鼻頭一皺,回道:“要去也該二姊姊三姊姊去!”

“為什麼?”

“去搬救兵還不是搬二哥,我去算哪頭蒜呀?”

飛鶯姑娘一旁沉不住氣,嬌聲叱道:“死丫頭,我們要能脫得了身,還用得著求你?”說著向密密層層包圍的人群瞄了一眼。

仇君菁仍然若無其事的笑道:“兩位姊姊都脫不了身,我又能有什麼用?”

音鶯姑娘急得咬牙又跺腳:“死丫頭片子,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要裝模作樣的拿架子。”

飛鶯姑娘也啐了一口,叱道:“你還笑,這個時候你還笑得出來?”

四丫頭勉強收斂了一下笑容,道:“三姊姊不教我笑,難道教我哭?”

但是不行,就算她不笑,也還是像笑,眼睛、鼻子,尤其是那兩個酒渦,怎麼看都是笑。

華家姊姊好像生了氣,沒再說話。仇君菁忽地用手二指,仍然笑著說:“二位姊姊別動怒,就算我能走,現在我也不敢離開你們跟老爺子,你們看……”

華家姊妹依言看去,只見赤發神君已經收住身形,一指蕭震東,傲然喝道:“老鬼,就憑你大爺的這種身法,要想取你項上人頭,早已取到多時了。可是我不想現在殺你,慢慢的還有你的樂子……”

蕭震東有生以來尚未受過如此戲弄,不由勃然大怒,厲聲叱道:“鼠輩爾敢!”喊聲甫落,又復縱身欲上。赤發神君桀桀一笑,猛退數尺;手中虎頭蛇尾鞭一抖,忽然硬如長劍,隨手一擺,陡聞身後圍隨的兵弁竟同時轟雷般應了一聲。

蕭震東猝出不意,吃了一驚,定神看去,不由大感竟外。

原是混亂紛雜的兵弁,在一聲暴喝之後,卻突然變得整齊有序;三人一組,五人一隊,刀槍劍戟密如叢林,原來這竟是奇譎多變的一座陣法。

蕭震東對八卦九宮等變化素有研究,但一再觀察,竟沒看出這算什麼陣法。但見九宮之中暗含五行變化,而且又按遁甲分為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更糟的是遼東五絕已經次第全部現身:

傷門兌位立定黃煞人魔宇文月,手捧紫竹劍,點首微笑。

杜門震位立定藍面怪客左眠,披髮跣足,手捧日月輪,怒目而視。

死門異位立定玉笛書生莫仇,搖頭晃腦,雙手把玩著玉質光潔的橫笛。

驚門坤位立定黑魔王法彤,手扶陰陽拐,目光斜瞅著華家姊妹。

赤發神君自立於休門乾位,手扶虎頭蛇尾鞭,仰天桀桀而笑。

蕭震東心頭已經冷了半截,三十年來這五個魔頭橫行無忌,戰少林、攻武當、破七幫、吞三教,江湖道上望風披靡,聞名膽落,看來今日自屬凶多吉少。

赤發神君笑聲甫歇,倏而軟鞭微擺,陣勢立刻漸起變化。

各隊變換詭異,時縱時橫,忽掩忽開,同時隱隱似有風雷之聲。赤發神君踴進數尺,揚聲問道:“老鬼,這點小玩藝,多少還有點意思吧?”

蕭震東冷冷笑道:“若憑真才實學,老,夫讓你們五人聯手齊上,絕沒一點含糊,若憑這種旁門左道,鬼蜮伎倆,老夫認栽就是,何必多言。”

赤發神君縱聲大笑,手中軟鞭連擺三次。倏聞鼓聲一鳴,其中夾雜著數聲長嘯,陣勢緩緩前移。行進之中,按五行生剋不時移宮換位;倏見槍戟如林,倏見刀劍如海,變幻不已。

蕭震東、太白三女已如網中之魚,隨著陣勢的推移,被逼緩緩而走。轉瞬之間,進入了奸相秦賊的大門。

陣勢繼續前進,穿越廳堂而過,直達後園。蕭震東等被困陣中,已不知身至何所。周圍只見霧氣陰沉,刀槍如林,不時有風雷呼嘯之聲。蕭震東思如潮湧,不禁喟然而嘆。回顧太白三女,華家姊妹鎮靜如恆,略顯悲悽之色;仇君菁則東了西望,眼珠亂轉,小臉上滿含笑意。

老人家心頭一慘,幾乎落下淚來。心想,到底是年輕不懂事,竟然嘻笑顏開,全然不知死活。自己則更感愧疚,深悔不該連累上這三條年紀輕輕的小命。

陣勢突然靜止下來,中間約有兩丈方圓的空隙。四周八門俱閉,旗幡迎風而動,劍戟林立如箭,無異鋼牆鐵壁,插翅難飛。赤發神君等已隱跡不見,煙雲飄渺中,只有五絕中的老四,玉笛書生莫仇手持橫笛,隨風而吹……

忽見仇君菁似一朵白雲般飄然出陣,嬌笑道:“你要再吹這鬼笛子,當心把我大哥引來要你的命!”

玉笛書生心頭一凜,身形猛退數步。他並不是怕她所說的那位大哥,而是怕這位滿面含笑的小姑娘。為何太白三女、蕭震東都受到笛聲催眠,而她卻渾若無事?這簡直令人不可思議。心一橫,玉笛疾如電閃,點向仇君菁“腦戶穴”。小姑娘沒見起身,面前卻沒了人,不知怎麼一來,瞬間已經到了他身後。她仍然笑著,道;“你真笨,我在這裡!”玉笛書生霍地轉身,玉笛攔腰橫掃,左掌緊隨而進,兩招先後進發,勢如狂風匝地。玉笛書生忝為五絕之一,身形之快,自毋待言;但一任他旋轉如風,卻總不見小姑娘蹤影何在。但聞赫赫嘻笑之聲,不斷髮於自己身後。

這一來玉笛書生既驚且怒,玉笛疾掄,身形轉如風草,直至頭暈目眩,方始停身回顧。但見赫赫的笑聲已停,小姑娘也失去了蹤影。陣中八門緊閉,風雷隱隱,霧氣瀰漫,槍刀劍戟如叢草,難道她是上天飛了走的?

玉笛書生大感錯愕,三十年來他弟兄五人威服宇內,會過的高手奇人不知凡幾,難道真在這個毛丫頭跟前失了風?這豈非怪事!五陰風雷陣中會逃走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這話又如何去對弟兄們解說!

兩個時辰以後,玉笛書生當值已過,五陰風雷陣要交給老五黑魔王法彤。他愁眉苦臉,苦思焦慮,不知怎樣解說弄丟了一個小姑娘。忽聽背後“嗤”的一笑,轉身看時,可不是她又回來了。玉笛書生即驚又喜,甚至對她有些感激。

小姑娘仍然盤腿坐著,雙眉一揚,笑道:“大飯桶,我也累了,再把你那笛子吹吹,讓我也睡一覺。”

玉笛書生驀然驚覺,自己的魔笛功能攝魂逐魄,如不能將她催眠如死,仍然無法向老五交代。當下不及細忖,拉起笛子又吹,笛聲婉轉淒厲,有如婺婦夜泣。玉笛書生邊吹邊用眼角去看,小姑娘眼珠亂轉,嘴角含笑,竟然毫無睡意。

玉笛書生無奈,停笛問道:“你怎麼還不睡?”

小姑娘嘴角一撇:“我又不困了!”

玉笛書生大感焦急,忽然一揖到地,婉言求道:“那麼求你裝睡。”

小姑娘鼻頭一皺,嗤道:“看你這人可憐,就依你一次吧!”

說完當真捱到華家姊妹身邊,閉起雙眼,滿面含笑的呼呼睡去。

玉笛書生定了定心,黑魔王法彤準時接班入陣;先看下看橫七豎八的幾人一眼,發出一聲轟雷似的梟笑,手扶陰陽拐,傲然而立。玉笛書生滿懷鬼胎而去。

華家姊妹相背蜷曲而臥,俏臉如畫;黑魔王目不轉睛,越看越覺心癢,一時淫念大動。

數十年來他是出名的色中餓鬼,壞在他手中的良家婦女不可勝數;面對如此佳麗,豈能白白放過?念轉心動,黑魔王緩緩趨前,蹲身出掌,向音鶯姑娘胸前摸去。詎料手背一陣刺痛,有如蜂蜇蛇咬,不禁大驚失色。一聲怪叫,全身跳起一丈餘高。仔細看時,並無異樣——老頭兒和三個姑娘,鼻息均勻,睡得正酣;陣勢依序而動,黑煙滾滾,風雷隱隱。但自己手背上卻已腫起了銅錢大的一塊,中間刺了半寸多深的一個血眼,兀自有鮮血湧出,刺痛不已。

黑魔王錯愕片刻,拐交右手,二度蹲身出掌,又向飛鶯姑娘胸前摸去。這次他換了左手,眼光直盯到手背上,要看看到底是什麼作怪。魔掌伸到飛鶯姑娘胸前五寸之處,仍然沒有什麼作怪。他格格一笑,放心抓去。不料一把抓了個空!不,是沒抓到飛鶯姑娘,但是抓到了一支大針!三寸多長,用力不小,鋼針刺穿了手背。黑魔王一聲嗥叫,又跳起一丈多高。定神細看,三個姑娘睡得正熟,一動未動,這針是哪裡來的?

暗中忽聞嗤笑之聲。黑魔王大驚,張皇四顧,空無一人。

三個姑娘眼沒睜、嘴沒動,是誰笑的?耳中又聽銀鈴般的聲音嬌笑道:“黑鬼,少動歪腦筋。”不錯,是“傳音入密”,難道這三個小妞兒裡竟有這種高手?不可能,要不這風雷陣也困不住她們。但兩隻手痛得有點鑽心,淫心邪念早巳意興闌珊;只好滿懷鬼胎,遙遙而立。

陣中昏黑如夜,不辨時光,不知已經過了多久,蕭震東、太白三女依然沉睡如死。

花園斜角上有一方刁斗,高可十餘丈,其下樹叢繁茂,刁斗上忽有談話之聲。說話的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用手指點著道:“遼東五絕初為五陰教徒,本不足道。後走遼東,遇咒罘鬼祖收為門下,才各練得一身邪門功力。咒罘鬼祖三十年前謝世,五絕方才肆無忌憚,胡作非為,縱橫宇內。為師並非忍心坐視,實則前因後果,俱有定數,不便強扭天命。”

“此陣名為五陰風雷陣,可由景門坎位而入。陣無足懼,唯五絕非一般醜類可比,不可過分輕視。君菁小友亦在陣內,自會從旁支助,一切可見機而作,切勿疏忽。五絕大限未盡,孽根難除。此為既定之數,非人力所能強挽。保蕭將軍等安然脫險後,可同至城外白馬寺內相會。”

一旁肅坐靜聽的俊美少年,正是楚零。老禪師每說一句,楚零點一下頭;等老禪師說完,恭謹的答道:“弟子遵命!”

老禪師袍袖微拂,道聲:“去吧!”遂趺坐瞑目,不再多言。

楚零雙肩略動,已如巨鳥飛撲而下,直投景門坎位而入。

黑魔王雙手痛楚未消,扶陰陽拐遙遙而立,心懷鬼胎,駭怪不已。忽而雷鳴數聲,旗幡展動,景門坎位有人闖陣。黑魔王又是一驚,來人闖景門、走坎位,自是識得陣勢變化。當下一聲厲嘯,聲透十里,隨手三擺,發動陣變。遼東五絕應聲而出,各就方位,要捉闖陣之人。

楚零昂然入陣,先向蕭震東、華家姊妹等瞥了一眼,既悲且怒,逕朝傷門兌位的黃煞人魔宇文月逼去。黃煞人魔為五絕中的老二,一身黃煞陰功,尚未遇過敵手。當下暗運玄陰內勁,力蓄左掌,右手高舉紫竹劍,陰陰喝道:“何方小子,報上名來。”

楚零怒叱道:“憑你還不配問小爺的姓名。”

黃煞人魔怒極,紫竹劍一順,暴出如虹,逕刺楚零前胸。

楚零身如風轉,異離神功業已貫於全身。威力奇絕的殺手,動念即能發出,此刻卻故示平庸,單掌護胸。看似懼於對方突施煞手,實則另有打算;而且蕭震東等皆在險地,如被五絕群攻而上,後果難料。是故待機而動,企圖一舉將五絕制服。

黃煞人魔見楚零身手奇快,急如電掣,心知此人不弱。力貫丹田,陡然一聲大喝,將咒魔四式“火中奔穴”、“穿雲貫月”、“判官投筆”、“飛龍點睛”,全力施出,一招緊似一招。

楚零略無怯意,一任黃煞人魔劍如游龍,始終無法沾到他半點衣袂。他邊戰邊想,投鼠忌器,他怕遼東五絕會在自己分身不暇的時候,傷害了蕭震東和太白三女。誰知他竟是多慮,耳中忽聞一陣甜脆的聲音說道:“二哥,你放心對付他們吧!老爺子和兩位姊姊有我照顧。”

這是“傳音入密”,顯然是出於仇君菁之口。楚零不禁一愣,連他也估不出這小丫頭究竟有多高的武功。但這一來他卻放了心,除自己恩師及少數世外高人,能運用“傳音入密”的似乎還不多。雖然他對仇君菁並沒有太深的瞭解,但他知道,保護老爺子的安全,絕對沒有問題。

黃煞人魔一連遞出五六十招,疾如風雨,但都被楚零輕輕閃過。三十年來初逢敵手,黃煞人魔急怒攻心;一聲悶吼,全部陰力貫注左臂,棄劍出掌,身移如獄,勁風雷鳴,向楚零狂擊而到。楚零已無掛慮,異離神功運集右掌,迎勢橫擊。

黃煞人魔全力猝發,志在拚命,一擊之下,勁如狂飈突起,威勢自非凡響。楚零橫掌相擊,實招實打。相持片刻,聲巨響,雙雙縱身而退。黃煞人魔汗下如雨,僵黃臉轉為慘白,楚零也微現喘籲,額頭見汗。不由心頭暗驚,怪不得老禪師諄諄叮嚀,遼東五絕果非庸手。

黃煞人魔喘籲略定,勉強振聲桀笑,身形緩緩前移,陡然呼道:“小鬼你納命!”喊聲未畢,一團黃光,密如雨絲,迎面打到。

楚零毫不在意,異離神功隨指揮出,一蓬“天絲釘”應聲落地。

楚零冷冷喝道:“還有什麼絕活,快些一併施來。”黃煞人魔仰天狂笑不已,半晌,方才收笑說道:“不用你多問,方才你已經中了蝮液奇毒,四個時辰之內必死無疑。你二爺不願趕盡殺絕,趕緊回去準備後事去吧!”

楚零接口笑道:“你何以知道我已中了蝮液奇毒?”

黃煞人魔狡笑道:“我那天絲釘毒液遍佈,只要略—沾碰,劇毒隨氣而入;任你道行多高,也是等死無解。”

“可惜你眼力太差,小爺何曾碰過你那天絲釘?你可聽說過異離神功。可以凌虛揮物下墜而不必接觸片膚一發?”

黃煞人魔大驚,怪道此人如此厲害,原來他竟身負武林奇功之冠的異離神功!

此言—出,五絕俱各驚凜。耳聞此種功力絕世已久,何以今日不期而遇?只怪十數年中倘徉遼東,未入中原。今日看來,實無必勝之算。

赤發神君為五絕之首,虎尖蛇尾鞭—掄,陣勢立變,出困守為進逼。但聞雷聲隆隆,風聲呼嘯,滾滾黑煙中刀槍閃爍,分按五行變化向楚零壓來。同時,五方五絕當先而上,赤發神君軟鞭倒提,虎頭中一縷紅光突出,血舌箭先後三支,射奔楚零後心。藍面怪客日月輪狂揮猛舞,呼呼怪響中,如一條離山猛虎,撲向楚零之右。黑魔王、玉笛書生聯袂同進,攻向楚零之左。一時風雷煙雲中,楚零被五絕團團困在垓心。

楚零身形疾轉,先躲過赤發神君的三支血舌箭;雙臂橫掃豎劈,五絕枉自鞭拐齊施,竟難再逼近一步。玉笛書生、黑魔王兩人心懷鬼胎,不時反身回望,提防著裝睡的小姑娘。

藍面怪客怒如狼嗥,暴退三尺;雙手先後揮出兩片藍光,電擊而至,逕射楚零後背。楚零指掌兼施,無奈五絕均非易與之輩;赤發神君、黃煞人魔、玉笛書生三人同時進招。楚零四顧不暇;而藍面怪客的歹毒暗器,已無聲而至。一時險象環生,危機一發。

陡聞一聲嬌叱,一條白影流星劃空般飛射而至;未待身形下落,雙臂揮動如電,一陣叮咚之聲響過,兩把見血封喉的蛇尾弩已全部撥落在地。五絕同時大驚!來人正是那個沉睡未醒的小姑娘,這是多麼不可思議!

小姑娘盈盈一笑,向楚零喊道:“二哥,這些傢伙沒一個好的,專門背後暗算人,要不要我幫你收拾兩個?”

楚零身形未停,聞聲答道:“不必,你只要保護著老爺子們就行。”

小姑娘鼻頭一皺,返身向後就走,五絕驚駭之餘,卻不敢貿然出手,竟讓她從容而去。

玉笛書生已見識過小姑娘的身手,又見楚零的異離神功罕有其敵,心頭不住打鼓,黑魔王雙手痛楚未消,更懷鬼胎,兩人不自覺的閃閃縮縮,以防萬一,隨時準備逃走。

赤發神君鬢髮倒豎,震怒已極;蛇尾鞭連點帶掄,密如風雨,席捲而上。同時黑煙滾處,一排槍陣背後衝到。楚零久戰不下,亦自大怒。自出道以來,不論對方武技如何高深,以自己的異離神功對敵,不出三招,無不披靡。何以這五個魔頭,竟皆具有如此功力?及見陣勢發動,槍陣衝向背後,陡然一聲厲喝,反身一掌揮去。

掌勁剛猛,足以拔樹倒屋;佈陣之人均系秦賊兵勇,哪裡抵受得住?一陣翻滾,已被擊得七零八落。不料眼前一暗,一股黑煙撲面捲來,楚零竟然目迷難睜。但聞五絕格格狂笑,原來槍陣雖被擊亂,卻因而牽動了艮陰陣角;陰霾之中,刀劍閃爍出沒,已被捲入死門。

楚零一驚,黑暗中不辨方向,又不敢妄動,以免刀劍所傷,只能運集異離神功護身,靜以觀變。耳際忽聞老禪師以傳音入密緩緩說道:“左旋進八步,後躍一丈,即可出死門。”

楚零依言而行,頓覺眼前一亮,已退出黑霧所困。五絕見狀大驚,又復拐劍齊上。

仇君菁早在楚零闖入陣中之時,分向蕭震東、華家姊妹推拿了一番。此刻三人已次第醒來,幾疑仍在夢中。蕭震東默然四周略一打量,心中大致已經瞭然,不免大為感慨,嘆了一口氣。

華家姊妹一眼看到楚零正被五絕包圍死戰,花容失色,兩人同時躍起,縱身欲上。仇君菁閃身一攔:“二姊三姊千萬不能去,那五個魔頭太霸道,小心為是,免得吃虧。”

“那你快去幫幫他!”

仇君菁小腦袋一搖,說:“他不用我。”

飛鶯姑娘有點生氣,嬌喝道:“死丫頭今天到底是怎麼了?什麼事都跟我們彆扭著,難道你要眼看著他——”說著眼圈一紅,沒接下去。

小姑娘盈盈一笑道:“兩位姊姊彆著急,憑二哥的異離神功,這世上怕沒人能傷得了他,不信你再看……”

此時果然已經起了變化,楚零退出死門之後,既怒且驚,潛聚全部功力,要痛施煞手。忽聞雲蒙禪師又以傳音入密說道:“徒兒!剛柔相濟,陰陽互調,怎麼今天竟而忘了?”

楚零聞言恍然,幾乎失笑於自己今天竟然大失常態,怪不得師父曾說自己未遇過大敵,缺少歷練。當下身形疾進,如影隨形般撲向赤發神君。雙掌同出,分取上下,異離神功陰陽二極兩部齊發。一陣疾風掠處,赤發神君的艮玄掌法竟然無效,功力如已冰結,發射不出。

剛柔相濟的掌風,像波浪般層層進逼,一硬一軟;赤發神君頓感如網纏身,心知不好,正欲施展“百影化身”輕功。

惜乎為時已晚,楚零雙掌倏而改拍為抓,不容閃避,已被齊胸抓起。藍面怪客、黃煞人魔見狀一聲悶吼,雙雙齊上。楚零抖手一拋,赤發神君被拋出三丈。黃煞人魔、藍面怪客已臨面前,楚零如法炮製,兩人如羊遇虎,同時被罡力彈出。

玉笛書生、黑魔王早欲乘機而遁,此時更不怠慢,閃身避開兩丈,靜觀赤發神君作何措施。

赤發神君被擲出三丈,雖未跌傷,但心懷凜懼。作夢也沒想到兄弟五人同時敗於一個年輕後輩之後,心頭憤怒難平,卻也無可奈何,返身怒聲喝道:“小鬼,中原道上有你沒我,有我沒你,咱們慢慢走著瞧!”

楚零朗聲笑道:“那我倒該告訴你們,小爺姓楚名零,隨時隨地等候大駕。”

赤發神君一聲梟叫,當先而遁;所餘四絕更不落後,五點人影先後騰空躍起,瞬息無蹤。

五絕既去,風雷陣立破,五十餘個分持兵刃的秦賊兵弁愕然而立,恍然夢醒。

楚零緊走兩步,在蕭震東面前一跪,道:“爸!您受驚了。”

老人家目蘊淚光,慨然嘆道:“當年千軍萬馬之中,比這個驚險多了。這倒算不了什麼,只是五絕佈陣相困,秦賊自然又已遁去,不能手刃奸賊,此心難安耳。”

“爸!來日方長,何必爭在一時,老禪師已返白馬寺等您。”

“你大哥……”

“瑾妹在暗裡跟著他。”

華家姊妹芳心大慰,眼角瞅著楚零,緊隨在老爺子身後。

相繼躍起,越牆穿脊,逕投城外白馬寺。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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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13:55:12 |只看該作者

第廿六章 伏魔洞主

在遼東五絕擾亂馬戲場。佈陣圍困蕭震東、太白三女之時。臨安城立刻沸沸揚揚,傳說紛紛。有人說老頭兒本是江洋大盜,要不絕不會有那些驚人本領。有人說者相爺看上了跑馬戲的妞兒,要討去作妾,老頭兒不答應,才惹怒了老相爺派人去抓,這些話瞬息之間。傳遍了臨安大街小巷,更驚動了住在客棧裡的有心人。住在裕通客棧裡的蕭柯,晝夜不安,長吁短嘆。但他—直沒出過門。酒和尚比較坦然,每天出出入入,大門灌酒。蕭柯以“寒禪神功”自療毒傷,本應戒酒,但禁不住陣陣酒香。

“酒和尚。今朝我要陪你一醉!”

“舉杯消愁愁更愁,何況你的毒傷……”

蕭珂冷哼一聲,道:“我不知人間尚有‘愁’字。”

酒和尚接道:“那你為何長噓短嘆?”

蕭珂默然,他個性要強,但悖逆之事接踵而來,半由命定,半出人為。酒僧斟滿一杯,送到蕭珂面前,道:“酒朋友,可容我再說幾句廢話?”

“蕭珂洗耳恭聽。”

“事到如今,該回頭了。”

“你是說……”

“取消八月十五之約,回返太白谷,還你本來面目。”

蕭珂一拍腰間,哀聲嘆道:“神刀已失,還談什麼中秋之約?”

“可是事情不是了局。”

蕭珂舉杯一飲而盡,繞室徘徊一週,忽而逼向酒僧冷冷說道:“酒和尚,有些事你不該瞞我。”

酒僧一愣,笑道:“我又瞞了你什麼?”

“我爸他們已被遼東五絕困入了賊府,為何你竟隻字不提?”

酒僧有些愕然,他從未出門,為何剛才發生的事,他竟已經知道?蕭珂已知其意,微微笑道:“我早就說過,耳朵靈是瞎子的長處,你沒聽到店中的客人都在談論此事?”酒僧恍然大悟。

“可是你該知道遼東五絕是以此為餌,要釣你上鉤,他們並不知你神刀已失。”

“酒和尚,你屢次勸我回頭,難道今天要我落個背親不孝之名?”

“依你說……”

“趕奔賊府,盡誅五絕。”

“你毒傷未愈,何況五絕非庸手可比。”

蕭珂冷笑不答,伸手抓起桌上的茶壺,略一用力,一把錫質茶壺被捻成了一塊錫餅。一股白霧起處,瞬息之間盡皆化為液汁,滲入地內。酒和尚再次又見識到玄寒冰煞的霸道,蕭珂不再開口,舉步就走。酒僧搖搖頭,背上葫蘆,手提禪杖,相繼而去。

大街上人潮洶湧,相府的事沒鬧完,又另外出了別的岔頭。

七月天,凍死了人。死的是兩個趕車的年輕漢子。城外官道大路上,兩個人蹲在路邊,嘴裡還叼著菸袋杆,大車歪在一邊。不少人是親眼看見的,五尺之內寒氣襲人,一點沒錯,是凍死的!

跑馬戲的被抓入相府的事,已經沒人再提,凍死人的事成了頭號新聞。這時節熱還來不及,怎麼竟有人在大日頭底下凍死?

人潮爭奔城外,要親眼看看千古以來的奇聞怪事。沒等多久,前面的人潮又往後擠,而且亂嚷亂叫,拚命奔逃。大路上傳來了消息,前面不斷有人凍死,已經死了十幾口。大概是出了妖怪,有人向府衙報請派人捉妖。衙門裡也著了忙,要關城門,怕是妖怪混進城來。

酒和尚一碰身邊的蕭珂,低聲說道:“酒朋友,你都聽見了?這人是誰?”

蕭珂既驚又氣,白雲寺二十四個被害的僧人再次展現腦際。他曾告誡過蕭福,要他注意魯達和冰玄,誰知他竟自作聰明,帶了他們亂跑,終而激起了兇性,不是他們兩人是誰?這不是小事,兩個身負寒煞陰功的半死人,隨手揮舞之間,將有多少無辜百姓因此而死。他已無暇多顧,一拉酒僧,展開提縱身法,直奔城外而去。

官道上已經沒了人,一路走去,路旁果真零零落落的有十幾具為寒煞功力所殺的屍體,慘不忍睹。蕭珂一言不發,只顧在前緊走。兩人—口氣奔出二十多里路,路旁已不再有屍體。蕭珂腳步漸漸放慢,忽而岔入了一條山徑小路。酒僧緊趕兩步,道:“酒朋友,你要上山?”

蕭珂嘆口氣:“酒和尚,你看看路邊。”

酒僧依言看去,只見草叢之中尚有殘留的點點冰珠。這使他頗感困惑,不由又問:“為何他要留下痕跡?”

“這正說明他已經瘋狂,寒煞功力不能控制,舉手投足之間,寒煞不斷而發。”

二人所經之處都是羊腸小道,而且漸漸走入深山。

酒和尚不禁起疑,忍不住說道:“這事有點不對,酒朋友,你得仔細想想。”

蕭珂聞言一怔,停步問道:“細想什麼?”

“你先想這人可能是誰?”

“不是魯達就是冰玄,再無旁人。”

酒和尚眉頭一皺,又道:“如此說來,他們兩個都是神智喪失之人?”

“不錯。”

“這就是我和尚不解的了,一個神智喪失之人,不會分辨東西南北,更不會辨識路徑。酒朋友,我們走的這條路曲折有如羊腸,一個瘋子怎會挑這種小路走?而且路旁冰珠五步一現,整齊有序,這豈非怪事?”

“依你看……”

酒和尚正色道:“酒朋友,今天你怎地忽然變呆了?我敢大膽說一句,這其中必有陰謀。”

蕭珂忽然桀桀而笑,笑聲淒厲刺耳,彷彿是藉笑聲一吐胸中積鬱,半晌才收笑道:“就憑兩個半死人,會有陰謀?”

酒僧黯然不語,替蕭珂覺得悲哀。他的智慧顯然已經大不如前,是因為毒傷,還是心靈上負擔不了這麼多的刺激?

蕭珂繼續前行,忽而搖首嘆道:“萬事由我而起,我真已成了罪之魁、禍之首了!魯達、冰玄不除,不知要有多少人蒙受其害。酒和尚,你知道這事的嚴重?”

酒僧點頭不語,蕭珂緩緩又道:“你所想得到的,我何嘗沒有想到?只是既已發現蹤跡,又焉能退步袖手。”

“我只是勸你謹慎。”

蕭珂再度揚聲大笑,久久不絕。

酒僧忍不住問道:“酒朋友,你是笑我?”

蕭珂收笑答道:“我記得在楊柳村時你說過的一句話。”

“什麼話?”

“早死早託生。”

酒僧一驚,勉強笑道:“酒朋友,你也活膩了?”

“這倒並不,我也想起來了一句話:‘置諸死地而後生。’酒和尚,我感激你不肯棄我而去,可是我們已面臨死地。東海神龍、遼東五絕、塞外三虎……無數的一流高手,已將我們團團圍困;不待中秋之約,他們就暗施煞手,隨時隨地想取我的刀、取我的命。酒和尚,我們豈非已面臨死地?我知道,憑我一人之力焉能和天下武林為敵,何況到處都有陷阱、陰謀。酒和尚,你猜得不錯,這可能又是個陷阱,像天山二叟的陷阱一樣;也許比那個佈置得更巧妙,可是我們還是要去,這就是置諸死地。”

酒僧嘿然不語,他了解蕭珂的處境。魯達、冰玄為害太大,這事他不能脫卸責任。他冒險追捕魯達冰玄,正說明他心懷善念,良知未泯。

兩人繼續前進,轉過一道危崖,冰珠蹤跡忽失。蕭珂回頭問道:“你知道這裡的地名嗎?”

“伏虎山羅漢嶺。”

“好地名!上一次咱們伏牛,這次還要伏虎。洞在哪裡?”

酒僧一驚,忙道:“什麼洞?”

“自然是伏魔洞,酒和尚難道不知?”

“你認為魯達、冰玄會在洞裡?”

蕭珂笑道:“伏虎山一無住家,二無廟宇,不在洞裡又在哪裡?”

“伏魔洞塵封數十年,沒人敢去。酒朋友,你今天莫非瘋了?”

“我敢打賭,現在有人住在裡面。酒和尚,我勸你別跟我去。”

酒僧冷冷一笑:“酒朋友,不用拿話激我,胡旋風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你敢到的地方,我也沒什麼不敢。”

山崖之側果有一個天然洞口,高約五尺,兩人先後伏身而入。洞內雜草叢生,潮溼陰暗。走入丈餘遠近,光線漸趨暗淡,但卻漸漸寬大起來。黑暗中忽地吱喳一聲,兩點黑影迎面撲來;酒僧一驚,手中禪杖正欲攔擊,卻發覺原是驚起的兩隻蝙蝠,不禁爽然而笑。

洞內道路曲折幽長,竟似永無止境,兩人步入約達十丈,仍然不見洞底。蕭珂忽然停步不動,凝神靜聽。酒僧也自屏息不動,似聞地心深處有輕微的隆隆之聲。稍時,洞壁開始震撼,隆隆聲中,有人哈哈大笑。

“來者可是敬阜山莊莊主蕭珂和西湖酒僧?”

蕭珂應聲答道:“不錯,爾是何人?”

“蕭莊主,虧你自命為天下第一高手,何以這等孤陋寡聞,竟不知老夫伏魔洞主長孫神獸之名?”

蕭珂縱聲大笑,道:“嶺南鼠竊,何時忽然變為洞主?”

酒僧突聞一股異味,一拉蕭珂,低聲喊道:“退!”

蕭珂應聲暴退數步,但卻五指凌虛擊發,一股白霧隨指揮出。黑暗中有物隆然墜地,竟是一條丈長大蟒。暗中之人怒喝道:“蕭珂,爾竟敢斃我神獸,頃時必要你以命相報。”

蕭珂厲聲叱道:“既敢誘我來此,何不現身相見?似這等蛇鼠行藏,蕭珂恕不相陪了。”說畢一拉酒僧,作勢要出。伏魔洞主又是一聲長笑。

“蕭珂,伏魔洞九九八十一條通路,路路相連,迴環不絕;想找洞口出路,難如登天,除非……”

“除非怎樣?”

“獻上黃帝神刀,也許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

“蕭某已具柬相邀,只要你自忖夠料,八月十五夜敬阜山莊去取。”

“但是,你出不了伏魔洞,中秋之夜我去找誰?”

蕭珂大怒,喝道:“匹夫休出狂言,蕭某既然敢入洞而來,就無懼於你的鬼域伎倆。我問你,魯達、冰玄何在?”

“老夫從未聞魯達、冰玄之名,不過本洞主麾下新收奴僕一人,倒和傳聞中的閣下相仿,具有玄寒冰煞陰功。此人雖已痴呆,但尚知服從本洞主之命,是故老夫已決定豢養備用。”

蕭珂厲叱道:“快些喚他出來。”

“老夫已經說過,此人現為本洞主之奴,不會再聽你呼喚。”

蕭珂憤怒已極,大喝道:“只敢暗中弄鬼,卻不敢明日見人,匹夫,你算個什麼東西?”

“蕭珂,既是你自尋死路,休怪本洞主心狠。”

此言甫畢,忽聞隆隆之聲又起,蕭珂、酒僧同時凝神戒備,不敢稍懈。但卻久久不見舉動;一時隆隆之聲亦絕,自此悄寂至極,再無半點異狀。蕭珂、酒僧俱各驚異,心知不久必有意外之事發生,深恐墜入老鬼預謀之中。

蕭珂揮手作勢,酒僧會意;兩人各自展開“神幽覓蹤”絕技,相互背道緩緩移動,細細搜索洞中。蕭珂方才走出丈餘,突聞酒僧一聲怒吼:“鬼物敢爾!”接連而來的似是搏鬥之聲,夾雜著吱吱怪叫,似非由人的口中發出;片刻之後,又聞酒僧呼道:“酒朋友!小心紅……”聲音淒厲恐怖,紅字之下聲音突斷。

蕭珂大驚,身形疾飄如風,撲向發聲之處。

此時聲音復寂,酒僧已失蹤跡,蕭珂仍以“神幽覓蹤”絕技細細搜索,但五丈之內渺無一物。正自傍徨未定,倏聞三縷絲絲之聲迎面疾封而至。蕭珂右掌暴揚,寒煞陰功迎射而出。殊料射來之物,竟而不畏寒煞,依然迎面而至。蕭珂暗道不妙,一式“飛柳迎風”,身形貼地平伏。三縷寒星越空而過,直射至三丈之外,入地而沒。

暗中笑聲大起,伏魔洞主得意的說道:“蕭珂,如果識得老夫的厲害,快些獻上神刀,還可以饒你不死。”蕭珂不答,暗中以“化影匿身”之法,配以“神幽覓蹤”絕技,在洞中疾悄穿引,搜尋伏魔洞主長孫神獸匿蹤之處,

狂笑之聲復起,又聽伏魔洞主說道:“蕭珂,你莫枉費心機,放你生路不走,只好讓你走上第二條路。不過,蕭珂,你聽明白,那是死路!你別後悔!”

蕭珂依然不答,繼續穿行搜索。伏魔洞主所言不虛,果然洞內道路盤環交錯,此刻早已不知哪是出路,即使想抽身而退,已不可能。蕭珂枉自往復穿行,路旁石壁均系巨石鑲嵌,將近頓飯之久,依然一無所獲;酒和尚更如泥牛入海,毫無蹤跡可尋。他不覺嗒然若喪,自己原以玄寒冰煞宇內無敵,穩稱天下第一高手,誰料竟處處墜人謀中,難道此洞當真就是自己殉身之處?

暗中又聞嗤嗤之聲,同時腥風撲鼻,有人悄聲說道:“快向左閃。”

蕭珂一驚,他不是易受人欺之人,伏魔洞中有敵無友,發話之人豈非故意誘敵?是故他雙肩一晃,反向右方躍去,因為發話之人正在他的左邊。嗤嗤之聲迎面而到,腥風撲鼻,難辨何物。雙掌雖已揮出了十成寒煞陰功,但手臂胸頸等處,仍然一陣刺痛,竟不知究係為何物所傷?

一聲嬌叱,一股勁力掃處,一條纖纖人影跟蹤撲到。

蕭珂悲愴的喊出了一聲:“瑾妹是你?莫管我,速速退出!”

可惜為時已晚,洞中紅光閃閃,萬點金星,密如急雨般洶湧而至。但聞數聲嬌呼,由高而低,終至寂然。洞中重返靜寂,彷彿仍是數十年來塵封的神秘洞穴,既無人蹤,亦無獸跡。

此時已當夕陽西下,暮色漸濃,羅漢嶺上暮鴉噪鳴,西風陣陣,悽清已極。

伏魔洞口先後來了五人,這五人端地有些奇怪,面色竟分為紅、黃、藍、白、黑五色,當先一人赤發紅面,手搖虎頭蛇尾鞭,緩緩踱近洞口,返身看看嗒然而隨的四人,長嘆一聲,竟步入洞中而去。身後四人無語相隨,瞬息之間,相繼在洞口消逝無蹤。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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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13:55:50 |只看該作者

第廿七章 爭奪冰玄

伏虎山下的柳家集,是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落,那夫中午突然闖來了一個白鬍子老頭。

那老頭兒白鬍白髮白眉毛,一身衣服也是白的。更怪的是老頭兒雙目直視,一瞬不瞬,毫無表情;而且走起路來雙手並不擺動,像個殭屍。柳家集的住戶大部分都是獵戶,膽子大,沒人駭怕;何況是大白天,殭屍不敢見太陽。最初是小孩子跟著亂叫,最後,驚動了大人,都跑來看怪老頭。

老頭兒好像很疲乏,有氣無力的慢慢走,晃晃悠悠的進了村口。有人跟老頭講話,老頭不理。另外有人生了氣,閃身攔住了老頭兒,不准他進村。老頭兒齜牙一笑,突然揚起了右手。一股白霧起處,攔住老頭的人立刻渾身亂抖、抽縮,不到一會功夫,變成了一塊凍肉。更驚人的是大毒日頭底下,圍在附近的人都覺得透骨奇寒,簡直像是到了臘月天。大家這才吃了驚,鬨然四散,心知這老頭兒是妖。

老頭兒仍然不走。到底是獵戶們有辦法,想出了晚上捉老虎辦法;大家左手擎著火把,右手拿著鋼叉,把老頭兒圍在了中間。老頭兒似是有些怕火,果然站住不走了。但是被老頭兒一舉手就凍死的人還沒抬走,那樣子恐怖至極,大家都有戒心,誰也不敢走近。這樣相持到夕陽鈄下,仍沒法制服老頭兒。

眼看這要天黑了,大家都在著急。忽聽一陣叮叮的鈴聲,由遠而近,村外又來了個和尚。和尚手中的一對金鈴,約有碗口大小,一步一敲;口中咕咕嚕嚕,似乎在唸著經咒,竟直向眾人走來。

說也奇怪,白衣白鬚的老頭兒聽到鈴聲忽然全身—松,像睡了一般的閉目垂首,搖搖欲傾。和尚把鈴掛在胸前,朗宣一聲佛號。雙掌合十,朝著眾人說道:“此物原為千年雪魔幻化,為害人間,老衲奉佛祖法旨,特來收伏此怪。”

柳家集的人齊都大驚,果然老頭兒是妖,幸虧和尚及時趕到。要不然全村的人說不走都會被妖凍死。有人喊和尚是羅漢爺爺,有人給和尚磕頭。更有人回家燒著香,來迎羅漢爺。

和尚不住的郎宣佛號,緩緩走到老頭兒身後。輕輕在他身後拍了一把,老頭兒一動不動;但和尚一走,老頭兒也跟著走,像是跟和尚連到了—起。和尚並沒走出柳家集,他走進了村口上的柳家祠堂;柳家集的人跑前跑後的侍候羅漢爺,送湯送水,送來茶飯,但和尚一概謝絕。他說已經久絕人間煙火,只要在這裡借宿一宵。於是柳家集的人相約齋戒三日,焚香唸佛,紀念羅漢爺光臨寒村。

那時已經交了更,柳家祠堂裡的羅漢爺從背兜裡取出了個小鼎爐,左手一翻一抖;一縷藍色火焰飄入鼎爐,立刻煙霧繚繞,氤氳滿室。老頭兒任由著和尚擺弄,盤膝坐在地上,面前守著鼎爐。和尚面含微笑,立在老頭面前五尺左右,雙手上下左右亂拂亂擺。忽然有人在院中大笑,說道:“百草和尚,你別枉費心機!你這套攝魂法不見得能使冰玄老人為你所用,即使能行,也仍然敵不了蕭珂。”

和尚大驚,左掌疾伸,駢指點中了老頭兒“膻中穴”,倏然轉身問道:“外面的朋友是誰?”外面之人並不答話,但聞一股金絲破風之聲透窗而入,一支細如髮針的金色長釘正插在百草和尚面前尺許之處,隨後又是一陣縱聲狂笑。

“東海神龍!”百草和尚失聲驚呼,窗外笑聲未停。

良久之後,東海神龍收笑說道:“枯木堆前如非東海神龍和木老道及時阻住了蕭珂,恐怕你已命喪多時了。劫後餘生不思潛蹤隱跡,竟而一路追隨弄鬼,難道黃帝神刀還有你的份兒?”

“那麼神翁也是為此刀而來了?”

“千古神器,有德者居之,自然應由吾取。”

“你說過等敬阜山莊中秋之約……”

東海神龍再度大笑:“等不及了,三虎五絕,以及宇內各地高手,如蠅逐臭,等到那時恐怕神刀已不在蕭珂之手了。”

忽聽院外一株大樹上有人冷哼一聲,接道:“現在神刀已經不在蕭珂之手了。”此言一出,東海神龍、百草和尚俱皆大驚。發話之人聲音不高,但卻震得人心頭髮顫,功力高得怕人。

東海神龍喝道:“來人是誰?”

“方才你已經說過了,何必再問。”

東海神龍又是一驚,猜測的問道:“莫非你是塞外三虎中的……”

來人迅速的接口道:“靈狗司空忌,正是大爺。”

“神刀不在蕭珂之手,難道已經被你取去?”

司空忌一笑答道:“若神刀已被司某取走,今夜又來此何為?”

“你知道是誰取走了神刀?”

“告訴你也沒用,憑你絕不是那人對手。”

東海神龍頗有怒意,但念及小不忍則亂大謀,是故隱忍不發,坦然又道:“乾脆說出你來此的目的!”

“和你的目的一樣,帶走冰玄老人,誘那帶刀之人自投羅網。”

當兩人對話之際,百草和尚知難逃公道,四周略一打量;祠堂後面尚有一扇小窗;和尚情急智生,暴起一掌,將小窗劈成粉碎。數聲長嘯飄向後窗之外,百草和尚卻乘機挾起冰玄老人,由正門一躍而出。

但他並沒能逃出去,黑影一閃,一條人影攔在前面,左掌揚處,一股冷凜的白霧立將和尚包圍。百草和尚全身顫抖抽縮,不及片刻,已經成了一塊凍肉。只聽這人悄聲喊道:“白大俠,請幫老奴把冰玄弄走。”原來這人竟是蕭福。

黑暗中轉出一道一俗,正是涵齡道長和秀才公白秀山。冰玄穴道未解,有如殭屍臥地不動,涵齡顧不得許多,地上抓起冰玄,挾在肋下就走。忽然一條人影攔在面前。

“天下沒這等便宜事,留下冰玄再走。”發話之人正是東海神龍。背後三人冷笑,除了塞外三虎中的老大靈狗司空忌尚有老二靈貓司馬殊、老三靈蛇單于非,此刻正同時現身。

秀才公白秀山眉頭一皺,笑向涵齡說道;“老道,今天咱們運氣總算不壞,同時遇到了當今宇內四大高手。”

老道聞言會意,放下挾著的冰玄,向東海神龍稽首說道:“老神翁別來無恙,您那追魂掌、奪命劍,和百發百中的喪門攝魄釘,武林懾服,江湖道上聞名喪膽,貧道心儀已久。今天重睹仙顏,真是三生有幸。”

恭維話總不會惹人生氣,東海神龍不覺掀髯大笑。一旁觸怒了塞外三虎中的靈蛇單于非,只聽他焦雷似的厲喝道:“宇內高手,只我弟兄三人,東海神龍又能算得上什麼東西?”

東海神龍果然大怒,但僅是冷哼了一聲,並沒言語。

白秀山故意轉向單于非低聲說道:“賢昆仲威名遠播,自足以稱雄武林。但東海神龍的確並非易與之輩,尚加小心為是。”

單于非怒極,鬚髮皆張.一聲斷喝道:“那是你怕他,咱卻不怕。”說畢,身形一長,欺向東海神龍。

東海神龍冷冷一笑,道:“你不要中了他人的的離間之計。”

單于非心中一動,不由停下腳步,斜瞅了白秀山、涵齡一眼,但仍怒聲答道:“無論他們是否有意離間,今天咱們誓難並立,難免一搏。”

東海神龍心中瞭然,同意此說,當下不便示弱,哈哈一笑道:“搏鬥得勝之人,帶走冰玄老人,敗者不得持有異議。”

“這是當然。”單于非說畢,身形斜跨三步,掄拳擼袖,就欲動手。因見東海神龍仍然寂立不動,不免催促道:“老鬼,怎麼樣,該動手了吧?”

東海神龍冷哼一聲道:“尊駕有兄弟三人,在下卻孤立無援,這場搏鬥似乎有欠公允。”

“老鬼,你後悔了?”

靈狗司空忌躍進三步,道:“閣下雖然以一敵三,但我等卻是輪流出手,你不見得吃虧。”

東海神龍深知今日之勢不戰難休,自恃功力高深,不見得會敗於塞外三虎之手,故而也邁進兩步,凜然大聲說道:“既然如此,老夫就領教賢昆仲每人一招;三招過後,敗者自動退走。不過,拳腳無眼,若因而傷了性命,休怪老夫……”

單于非怒極,接口吼道:“只要你有那個本事,我弟兄死而無怨。”

東海神龍輕蔑的再哼一聲,“道。”說畢,輕卷袍袖,右掌緩緩高舉,逕向單于非逼到。單于非也微哼一聲,同樣的緩緩迎上,也是輕揚右掌迎敵。轉瞬之間,兩人相距已在咫尺。

單于非突然一聲暴喝:“看掌。”一聲暴響中夾著呼嘯勁風拍向東海神龍。東海神龍也陡的一聲斷喝:“來得好!”兩股狂飈起處,一時飛沙走石,目迷難睜,轟轟之聲,歷久不絕。

霎時風沙漸息,但見靈蛇單于非被震出五步,東海神龍則震出三步,似乎東海神龍佔了優勢。靈狗司空忌朗聲一笑道:“東海神龍名不虛傳,功力比我三弟稍高一籌。”

不容東海神龍答話,司空忌轉向身旁的靈貓司馬殊道:“二弟,第二招你上。”司馬殊應聲而出。東海神龍靜立原處,等候接招。

司馬殊躍立東海神龍面前,昂然一笑道:“剛才我三弟已經領教了閣下的追魂掌,在下不才,想討教一手閣下的奪命劍。”說罷不待東海神龍同意與否,逕自先從背後取下劍來。

東海神龍真正成名的絕技,還是在一柄奪命劍和獨門暗器喪門攝魄釘上,聞言正中下懷。見對方已自取下劍來,更不遲疑,也立刻拔出了曾使武林震懾的奪命劍。

司馬殊待對方拔劍在手,暴喝一聲:“看劍!”長劍斜出,一晃即回。

東海神龍方才已見識到靈蛇單于非的功力,和自己在伯仲之間,那敢輕忽大意,當下力注右臂,奪命劍奮力迎去。但他料不到司馬殊竟是虛招,奪命劍迎空劃過,並未擊到對方之劍。方自錯愕失神,寒光閃處,司馬殊長劍又到。

東海神龍—來長劍劃出,甫行收回,內力未能注入右臂,二來恐怕司馬殊又是虛招,故而僅用了三成力道碰向司馬殊擊來的劍鋒。殊料司馬殊這—劍不但是實招,而且是全力而發,待東海神龍發覺時,已經太晚。但聞砰然一聲巨響,兩劍相交,火星亂閃,同時—股強勁內力透過劍鋒,竟將東海神龍聲出了七步。

靈狗司空忌哈哈笑道:“—勝—負。”

東海神龍收住身形,憤然叱道:“陰謀狡汁,僥倖而勝,豈能作數。”

司馬殊冷笑答道:“用劍如用兵,致勝之道,全在虛實莫測,只能怪你劍術不精罷了。”

靈狗司空忌接口喝道:“二弟且退。待我領教他第三招。”

說畢雙肩—晃,人已欺到東海神龍面前。

東海神龍急退三步,沉聲問道:“閣下要比什麼?”

司空忌一笑答道:“自然是領教你那百發百中的獨門暗器喪門攝魄釘。”

東海神龍早在意料中,勉強一笑又道:“那麼閣下以何物還擊?”

司空忌探手摸出三枚制錢大小的發亮鋼片,在東海神龍面前一搖道:“就用這鬼眼三錢。”

東海神龍得意的笑道:“你可知喪門攝魄釘的奇絕之處?”

“正要領教。”

“鬼眼三錢要在多遠的距離發出?”

司空忌笑答道:“遠近隨心,以爾為準。”

東海神龍冷哼一聲,翻身倒縱出二丈,一聲厲喝道:“匹夫當心,接招!”說畢右掌一揚,數十縷絲絲的金光,竟以滿天花雨的手法向司空忌劈面打來。左右一丈距離之內,皆在喪門攝魄釘擊射範圍之內;其勢既疾且快,司空忌任是身負奇技絕學,也不免暗自驚心。當下急忙展開“百魅飛昇”輕功,凌空一躍而起。

因喪門攝魄釘距地八尺之上分佈較稀,司空忌見東海神龍手法過於疾厲,要想左右閃避均不可能,只有身形拔起,在攝魄釘空隙之中閃過。詎料身形拔起未及五尺,攝魄釘業已疾射而至。

司空忌一式“平沙落雁”,身形扳成水平,絲絲勁風俱皆由四周而過;方欲慶幸脫險,忽覺腳面一痛,竟而中了一釘,一時收勢不住,立刻跌了下來。

東海神龍見狀大喜,哈哈笑道:“老朽幸獲二勝。”

司空忌強忍痛楚,冷冷哼道:“恐怕未必!”抖手一揚,一枚鬼眼錢疾射而出。

東海神龍凝神看時,鬼眼錢竟從頭上三尺之處飛過;方在訝異之間,忽聽司空喝道:“我這鬼眼錢專會盤旋飛射,回頭傷人。”

東海神龍一驚,不自覺地回頭一看,詎料司空忌右掌藉機又將兩錢打出。東海神龍心知中計,急旋身看時,兩錢並至,來勢甚緩。暗忖這種暗器並沒什麼驚人之處,當下縱身一躍,逕向左側避開三尺。

忽聽兩錢發出“錚”的一聲,突分向左右急射而出。東海神龍大驚,但已不及再躲,向左飛出的一錢,電射般直奔前胸。鬼錢犀利無比,竟射入心臟,但聞一聲慘叫,東海神龍立即一命嗚呼。

司空忌陰陰一笑,拔出腳上的攝魄釘,返身笑向涵齡、白秀山等說道:“三位大概不會跟我們弟兄交手了吧!冰玄老人已成廢物,就請交由在下帶走如何?”

涵齡等未及回答,突然凌空撲來一人,迅如飛鳥,落地無聲,逼向司空忌說道:“你要冰玄又有何用?”

不但塞外三虎大吃一驚,涵齡、白秀山等亦各凜懼失色。

來人身法招式奇快無比,不知又是何方魔頭?但等來人落地現身之後,都不免大喜過望。

白秀山首先興奮大呼:“楚賢侄!”

老蕭福聲音有些哽咽,也叫道:“楚少爺……”

楚零擺手笑道:“各位且請稍待,等我打發了這三位朋友之後,再給各位請安。”說著,他又逼向司空忌。

“朋友,現在不必再爭一個活死人了。我知道,你們找的是我,爭那個活死人只為的是找我。現在我來了,三位想要怎樣?我再告訴你們,你們想要的東西並不在我身上,這是實情;而且即使在我身上,你們也拿不去。”

塞外三虎見楚零現身而來,既驚又喜。楚零說的不錯,他們找的正是他。依他們所知,黃帝神刀在楚零身上無疑;不期而遇,大好機會焉能錯過?司空忌首先一聲厲叱,雙掌併發,司馬殊、單于非雙雙跟縱而上。

楚零嘿然一笑道:“恐怕你們比遼東五絕還差一些。”

四條人影纏做一堆,倏聞一聲慘叫,一條人影已被凌空摔出三丈,正是已經受了釘傷的靈狗司空忌。司馬殊、單子非兩人見甫一交手老大即被摔出三丈,自知遠非敵手,雙雙暴退不迭。

司馬殊勉強哼了一聲,道:“姓楚的,果然名不虛傳,今天大爺們認栽就是。不過我要問你一句話:敬阜山莊中秋之約是否準時舉行?”

“柬帖既發,自然如期舉行不誤。”

“那麼蕭珂神刀何在?”

“這些不用你擔心。”

司馬殊陰狠的一笑道:“好!那麼中秋再見。”說畢,和單于非扶起司空忌,狼狽而去。

楚零冷笑一聲,並不追趕,返身奔向白秀山等立身之處。

老蕭福首先迎來,哽咽著說道:“楚少爺,過去的事……”

楚零不待他說完,接口道:“過去的不必提了,何況你本是一片忠心。”接著他轉向白秀山和涵齡道長。急急的說道:“白大叔,侄兒現有急事待辦。不及詳談。我大哥又被困伏虎山,我必須立刻趕去。不過最多兩個時辰即可回來,就請各位在此地略候。待小侄回來後再詳談一切。”

白秀山驚訝的問道:“那麼要不要我和老道去助你一臂之力?”

楚零一笑道:“不用了,對方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涵齡接口道:“好了,楚賢侄,你快去吧!憑你的功力,我知道宇內無人能敵,我們在這裡等就是。”

楚零略一思忖,又道:“萬一小侄黎明之前尚未回來,則煩請到白馬寺向老禪師通個信息。”說罷,不待答話,雙肩一晃,已如一隻沖天巨鳥振翅而去。

霎時之間,他已奔上了伏虎山羅漢嶺伏魔洞前。

是時已近三更,夜霧悽迷。正當他逡巡洞前之時,倏見不遠樹叢之中,電射般撲來一人,身材小巧,全身黑衣,連臉上也蒙著黑紗。楚零一驚,以身法速度看來,來人功力奇高。

來人閃身之間已攔在楚零面前。“你很好,敗五絕、退三虎,出足了風頭。可是,我討厭你了!”聲音甜脆,竟是一個女人。

楚零無意與她糾纏,朗聲答道:“在下好壞都與姑娘無關,隨您討厭就是。”說罷閃身欲走。

黑衣人嬌叱一聲道:“你想不戰而走,沒那麼容易。”

“在下和姑娘素無恩怨,何必交戰?”

“我說過我討厭你。”

“姑娘由何處而來?”

“天外而來。”

“請教芳名?”

“你沒資格問。”

楚零不耐,趁黑衣人不注意的剎那,一躍而起,就欲往伏魔洞而入。不料黑衣人動作更快,早在楚零欲入之前閃身攔在洞口。楚零躍如箭射,已自收勢不及,竟和黑衣人結結實實撞了個滿懷。

一撞之下,楚零更是大吃一驚!黑衣人身材雖然嬌小,但僅被震退三步,而楚零卻一路踉蹌,退回了八九步遠。他大感奇異,這個黑衣蒙面女人是誰?耳中忽聞黑衣人嬌笑著說道:“楚零,我說過我討厭你,我要取你的命!”說畢,嬌手一揚,一縷紅光電掣而至。

楚零凝神戒備,見暗器迎面而來,並未在意;待射至面前,右手方倏然一翻,一把接在手中。接是接住了,但那件暗器竟是活的,滑膩冰涼,立刻在他手背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黑衣人縱聲大笑,聲如銀鈴迎風而鳴。楚零心知不好,立覺右臂麻木刺痛;同時一陣噁心,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僕地便倒。黑衣人緩緩走來,又復一陣大笑。看看僵臥不動的楚零,倏起一腳,將他踢到一丈之外草叢之中。

四更天,濃霧瀰漫了羅漢嶺,伏魔洞前忽然出現了個全身白衣的小姑娘;只見她衣袂飄飄在霧中時隱復時現,有如雲中仙子。不一會,她就找到了僵臥在草叢之中,恍如死去的楚零。她輕輕搖搖頭,嘆口氣,兩條小辮子甩到腦後,立刻在楚零身旁蹲了下來。楚零面色青黑,氣如遊絲;但她放了心,他還沒死。

她輕盈的從懷中拿出了一個玉質小瓶,倒出一顆血紅的藥丸,撬開楚零牙關,塞進藥丸,然後小手在他胸前一拍。楚零一伸脖子,“咯”的一聲,藥丸下了肚。小姑娘笑態可掬,盤腿一坐,靜靜的注視著楚零。

一會,楚零喉間發出了微微的呻吟,緊跟著滾動不安,大嘔大吐。小姑娘端坐微笑,一動沒動。楚零連續嘔吐了三次,方才逐漸平靜下來,鼻息均勻的似已睡去。

小姑娘緩緩湊上前去,先後在他“天突”、“巨厥”、“期門”、“氣海”四穴輕拍慢揉了一會,看看楚零面色,已經漸轉紅潤,方才悄悄立起身來。解下腰間繫著的一個小包袱,放在他身邊;又從懷中掏出一張紅色柬帖,用石塊壓在包袱之上,滿面含笑的自語道:“要教二姊姊三姊姊看見,不知道又要心痛成什麼樣兒了?”忽然小手一指楚零鼻尖,哧的一笑,仍然自語著說道:“楚大俠,咱們再見了。”說完立刻轉身輕盈而去,仍像個頑皮的小女孩一般,一蹦一跳的慢慢消失於濃霧之中。

五更天,一縷曙光穿透羅漢嶺,濃霧已消。

草叢中僵臥的楚零,沉睡已醒,悵惘的睜開雙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忽地翻身一躍而起。一陣昏眩、疲憊,幾乎使他又躺了下去。他連忙閉目調息,同時細細的思忖,他怎麼會躺在這裡的?

終於他記起了一切,在伏魔洞口他曾和那個莫名其妙的黑衣人交手,被她的暗器所傷。其實應該說是被她的毒蟲咬了一口,然後直到現在……他又心頭一驚,記起了失陷在伏魔洞中的蕭珂和蕭瑾,立刻又睜開眼來,隨即他發現了身旁的小包袱,和壓在上面的紅柬。他連忙掣柬在手,細細的用心去看。彷彿柬帖上的字很多,好一會方才看完;同時面色由憂而喜,由緊張變為鬆弛。看完之後,摺好揣在腰間,順手打開了小包袱。包袱內包著有一套玄色衣褲、玄色長袍、一頂風帽,還有一副帶著雪白鬍子的人皮面具。他忍不住噗哧一笑,但立即脫掉了自己身上的一套袷衣。不多會,草叢中轉出了一個白鬍子老頭,看年紀總在七旬以上了;但卻昂首挺胸,步履穩健,一點沒有老態。他經由伏魔洞而過,但卻連向洞內望一眼都沒有,就直奔嶺下而去。

不一會,他就走下了羅漢嶺,走出了伏虎山,漸漸走到了那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柳家集。村頭上有人來往,他一愣,突然站住了,接著又噗哧的笑了一聲。隨後他又往前走,但這回不那樣昂頭挺胸了;傴著腰,駝著背,哼哼唧唧的,看起來不但年老,而且多病。他隨手又在路旁折了一根竹竿,拿在手裡拄著,這樣就更像個老頭了。
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只要自己開心了,就他媽瞬間變得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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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4 13:56:25 |只看該作者

第廿八章 義結飛駝

柳家集全村的人都到了柳家祠堂。柳家祠堂裡死了兩個人,一個是昨天捉妖的羅漢爺;妖怪不見了,他自己也凍成了一塊死肉。另外死的是個老頭,胸膛上有個血窟窿。柳家集的人議論紛紛,莫衷一是,誰也弄不清到底怎麼回事。

老頭兒並沒進村,只在村頭上了望了一下,仍然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不多時就上了通南北的官道。官道上車馬輻輳,行人不絕。大多都是手執器械,結伴而行,同時不少人仍在談論著昨天大路上凍死人的事。老頭兒的耳朵一定是聾了,別人談得有聲有色,他卻一點引不起興趣,只顧哆哆嗦嗦的拄著柺棍趕路。

一輛騾車從後而來,趕車的是個黑大漢,焦雷似的吆喝著牲口,風馳電掣般疾馳而到。老頭兒似乎怕被車子撞著,踉踉蹌蹌的趕緊往邊上讓路,腳下一個不小心,差一點沒摔倒路上。黑大漢一勒牲口,飄身下車,一把扶住了老頭兒。

別看黑大漢樣子笨,手腳可真靈活,一看就知道是個在武功上下過幾天功夫的練家子。老頭兒撅著雪白的山羊鬍子點了點頭,算是道謝,接著抬腿要走。黑大漢扶著老頭兒的手沒松,老頭兒一步也沒邁出去,只好又收回腳來。

黑大嘆咧嘴一笑,問道:“老頭兒你要上哪?”

老頭兒眼睛一瞪,道:“沒準。”

黑大漢一愣,接著又笑了,他說:“兵荒馬亂的,路又不好走,你一個老頭兒出來亂跑做什麼?”

“我找我兒子!”

“你兒子在哪裡?”

“不知道,哪裡找到哪裡算。”

黑大漢搖搖頭,嘆口氣道:“我就見不得這種事,見了是非管不可。來,上車吧!找你兒子好辦,我幫你找。別說是找人,就算你要找天邊的一隻螞蟻,我也能給你找著。”說著就扶老頭兒上了車。老頭兒連句客氣話也沒說,盤著腿往車裡一坐;黑大漢立刻揚起鞭子,一聲暴喝,兩匹騾子揚起四蹄,拉起車子,又順著官道飛駛前進。

黃官渡是南北官道上的碼頭,人煙稠密,商肆櫛比。望江居是黃官渡的第一家大酒樓,樓上樓下,人聲嘈雜。樓上一片二十幾副座頭,坐無虛席,八馬五魁,正在熱鬧之處。

靠窗的一副座頭上坐著個二十歲上下的小夥子,一襲青衣,像個書生。他面前擺著酒菜,但他並不注意吃喝,有點茫然的注視著進進出出的客人,似乎頗有感觸。不一時,他忽然逡巡而起,倚在窗邊瞭望著遠處的景色。

樓上客人極多,沒人去注意他,但這人多少卻有些令人可疑之處。只見他柳眉鳳目,身材纖弱,腰肢婀娜,不大像個鬚眉男兒。他閒眺了一下景色,又復回到桌邊坐下。似是意緒消沉的輕輕嘆了口氣,隨即低聲吟哦起來:“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

忽然有人尖著嗓子嚷道:“怪道我昨晚上沒做著好夢,準知道今天不會遇上好事。像這樣公不公母不母的,到底算個什麼玩藝兒?”

這一來差不多驚動了樓上所有的客人,都側著眼睛去看是什麼人這麼嚷嚷。

嚷嚷的人是個和尚,肥頭大耳,面黑如鐵;滿身的油垢泥汙,一套僧衣又髒又破,簡直像個討飯的叫化子。不過黑和尚穿的雖破,吃的可不含糊,桌上七盤八碗,擺得滿滿的,都是雞鴨魚肉,已經吃得狼藉不堪。此時嚷嚷完了,又抱起酒壺對著壺嘴喝酒,兩隻骨碌碌的眼珠卻斜睨著青衣書生。

青衣書生聞聲也歪過頭去看,正和黑和尚的目光碰個正著。

黑和尚齜牙一笑,又嚷道:“思什麼?恨什麼?要不嫌我和尚醜,乾脆就跟我和尚走。”說完並向著青衣書生擠眉弄眼,伸舌咂嘴。樓上的客人忍不住爆發出一片鬨堂大笑,此時不單是看和尚了,還帶著奇異訕笑的目光去看青衣書生。

青衣書生大怒,順手摸起桌上的一隻筷子,抖手向和尚面門甩去。手法既奇且快,但很少有人看得出來,青衣書生用的竟是“焱毒幽昊”神功,武林中失傳已久的一種奇門功力。雖是一隻筷子,但經以“焱毒幽昊”神功揮出,卻足以貫鋼穿鐵,無堅不摧。

據說六十多年前焱毒法師大鬧崆峒山之時,曾以“焱毒幽昊”神功揮出一枚松針,這枚松針竟一連透穿了三重大殿,射死了躲在三重大殿之外的公羊真人,而使威鎮武林的崆峒派不戰而降。但此後不及一年,焱毒法師在天山頂峰遭天雷殛斃,這種功夫從此失傳,一直未曾復現。然而毫無疑問的,這個青衣書生所用的正是失傳了六十餘年的“焱毒神功”。

黑和尚和青衣書生相隔只有三張桌子,青衣書生抖手之間,筷子已臨面門,要想躲閃已無可能。和尚似乎根本就沒想躲,手裡仍然抓著酒壺灌酒,一動沒動。

突聞“碰”的一聲,好像鼓響;和尚的頭硬得出奇,筷子竟被碰了回去,又落到青衣書生面前,而且和另外一隻並在一齊。樓上客人又是一陣鬨堂大笑,但也有些人看出不對,有的悄悄下樓,有的連忙往邊上躲閃。

和尚酒壺往桌上一摔,嚷道:“是誰拿我腦袋當鼓敲?欺負我這個苦和尚?”嚷著擺頭四顧,但目光接觸到青衣書生時卻又不住的擠眉弄眼,怪相百出。

青衣書生似已怒極,霍然起立,腰間扯出一柄寒光森森的寶劍,閃電般縱身向和尚劈去。樓上的客人看得正有意思,但沒人想得到這個文弱書生模樣的小夥子竟會揮劍殺人,立刻一陣大亂,驚呼迭起。和尚也在哇哇怪叫,但屁股卻沒捨得離開座位。

青衣書生劍如電閃,目不暇接,看來和尚縱有八個腦袋,也非砍掉不可。但誰都沒看清楚,不知怎麼一來,和尚竟安然無恙;而青衣書生那柄寶劍卻平放在桌上,竟被和尚用酒壺壓住了劍身。和尚又拚命窮喊:“我的腦袋呢?我的腦袋呢?”

青衣書生依然滿面氣惱之色,但那柄寶劍平平穩穩的壓在酒壺底下,連拔了兩次,竟沒拔出來。旁邊有人湊了上來,責備著和尚說道:“你窮嚷嚷什麼?你老老實實的喝你的酒不就沒事了,剛才要真是一劍把你殺了,你說你死得冤不冤?”

和尚沒理,仍然大嚷著道:“我的腦袋呢?你們大家幫忙找找嘛!要沒有腦袋我可就活不成了。”

一旁有人說:“他聾。”又有人說:“他裝聾,你要是罵他他就不聾了。”更有人在一旁說:“這個和尚該殺,又是喝酒又是吃肉,一點不守清規。”

和尚果然不聾了,黃眼珠子一瞪,道:“我喝酒吃肉怎麼著?我師父都不管我,要你管?”立刻又有人大笑起來。

堂倌拉著掌櫃的來了,掌櫃的不但怕出了人命打官司,而且也怕打起架來砸了傢伙擾了生意,不住的兩下里作揖賠禮。

和尚不找腦袋了,又抱起酒壺來灌酒。青衣書生方才藉機收起寶劍,雖然他依然怒容滿面,但沒再向和尚出手。在掌櫃的推推拉拉之下,青衣書生又回到自己座上,但似已無興再坐,會清酒錢,起身就走。

靠樓梯旁的座頭上,對面坐著兩人,一個是帶著風帽的白鬚老頭,另一個是個身材魁梧的黑臉漢子。青衣書生看到兩人似乎愣了一愣,腳下不覺停了一停;但略一思忖,冷冷哼了一聲,又復舉步下樓而去。黑臉漢子嘿然一笑,瞅了一眼青衣書生的背影,又勸老頭兒喝酒。

老頭兒捋著鬍子笑道:“醉啦!”黑大漢神秘的看了老頭兒一眼,舉杯說道:“喝吧!再喝上五壺您也醉不了。”

老頭兒面色一沉,但仍平靜的說道:“人老了,不中用了,我得回客房裡歇歇去啦!”說畢起身要走。

黑大漢一拉老頭兒道:“忙什麼?是不是要去追你兒子?”

老頭兒一愣,停下來問道:“我兒子在哪?”

黑大漢指指樓梯口道:“剛才下去的不是?”

老頭兒搖搖頭,但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來。黑大漢又指指仍在拚命灌酒的黑和尚道:“這個人您不去見一見?”

老頭兒又搖搖頭,仔細端詳了黑大漢一眼,道:“看樣子你是早就盯上我啦?”

黑大漢點點頭,神秘的笑道:“是的,楚大俠。”

“從什麼時候起?”

“毒龍嶺金蛇郎君的死亡之約,如果那次金蛇郎君不死,下次之約就輪到我了。”

楚零點頭笑道:“神通廣大!”

黑大漢也有點自負的舉杯一仰而盡,道:“我說過您要找天邊的一隻螞蟻我也能給您找來。”接著指指樓梯口,又道:“黑河妖姬的一行一動,均在我嚴密監視之中。”

楚零低聲叱道:“說話當心!”

黑大漢哈哈笑道:“楚大俠儘管放心。”說著轉頭四顧一週,接道:“這些都是在下的心腹親信。”

“左丘荒,你還是當那強盜頭兒?”

黑大漢接道:“楚大俠,您怎麼把我說得這麼難聽?該說是綠林盟主,天下綠林朋友之中的總頭領。”原來這黑大漢竟是綠林盟主“飛駱駝”左丘荒。

楚零笑答道:“還不是一樣?試問你那部下都是些什麼人?地痞、無賴、強盜、土匪……這就是綠林豪傑,是不是?”

左丘荒不能否認,但他說:“盜亦有道!楚大俠,左某兩萬多部下盟友之中,不能說就沒有忠義之士。”

楚零一驚,問道:“你有兩萬多部下?目前江湖道上竟有這麼多的匪類?”

左丘荒雙眉一揚,接道:“這只是有名籍簿錄可查的,新收初入者不在其內。”

楚零搖搖頭,嘆口氣,冷冷的問道:“那麼你跟蹤我用意何在?也想奪蕭珂的黃帝神刀?”

左丘荒連忙陪笑道:“楚大俠不要誤會,在下千里追蹤,只為了仰慕楚大俠武功高絕,義膽俠心,想攀交您做個朋友,同時……”他忽然俯在楚零耳邊低聲輕語了幾句,然後恭謹的立在一旁等候答覆。

楚零搖頭笑道:“這事斷乎不可,我還沒有這麼大的野心。

何況天下多的是高手異人,也還到不了我的手上。”

“天下高手雖多,依區區看來,卻非您莫屬。”

楚零滿面嚴肅的說道:“如果你目的在此,那你的心機算白費了。我還多的是正事要辦,恕我不能奉陪了。”說畢,起身要走。

左丘荒趕緊離座起身,攔在楚零面前,又道:“良機難失,楚大俠,您何不從長考慮?”

楚零已有慍意,目注左丘荒,冷冷說道:“不需要考慮了。”

左丘荒喟然而嘆,順手從懷中摸出一面小巧的金牌,雙手捧到楚零前面,道:“請接受這點小玩意留個紀念,如有差遣,左某和兩萬多綠林盟友隨時聽命。”

楚零稍一猶豫,接過來笑道:“好吧!那麼咱們後會有期。”

左丘荒一揖到地,恭送楚零下樓而去。

楚零回到後面客房,臥床而寢,但思緒潮湧,再難入睡。

這時已是黃昏將至,室內陰暗無比,孤寂難耐,不由又翻身而起,對鏡梳理了一下鬍鬚,周身檢查一遍,見並無破綻,方始又踱出門來。

黃官渡臨江而建,風光旖旎,江上歸帆點點,令人意遠。

楚零信步沿江走去,不知不覺間,已走出鎮市之外,方自嗟嘆觀賞之際,忽見面前叢林之間黑影一閃,飄下一個人來,正是酒樓上戲弄青衣書生的黑和尚。

楚零緊走兩步,往黑和尚面前一跪,十分恭敬的說道:“師叔,楚零給您老人家請安。”

黑和尚雙手一拂,一股無形的大力立刻將楚零身軀扶了起來;前後左右,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半天,方扯著楚零的鬍子笑道:“娃兒,你好。”

“方才在酒樓上沒敢去拜見師叔,因為我知道您老人家的脾氣。”

“你怎麼知道的?”

“常聽恩師說起。”

黑和尚齜牙一笑,問道:“大和尚沒忘了我?”

“恩師時常念及師叔。”

“那大概是罵我,娃兒,你別撒謊。”

“楚零不敢撒謊,恩師也極為佩服師叔的種種作為,常說師叔是佯狂救世,人海慈航。”

“好啦!別替大和尚拍我的馬屁,你們的事我都知道,倒是難為你事事能忍辱負重。娃兒,我喜歡你。”

“楚零愚陋頑劣,求師叔教導。”

“要我教導就糟了,我除了喝酒罵人,不會別的。”

黑和尚說著又齜著滿嘴的黃牙笑了笑,猛然一拍楚零肩頭,又道:“天下高手會集中原而來,你知道為了什麼?”

“爭奪黃帝神刀。”

“不錯,不過光是那把破刀不會這樣熱鬧。天塵子羽化飛昇,武林無主,難道你不知道?”

楚零點頭答道:“知道。”

“那麼你不一爭武林盟主的寶位?”

“師叔,怎麼您也這麼說……”

“誰已經和你說過了?”

楚零自知說漏子話,只好答道:“飛駱駝左丘荒。”

黑和尚讚道:“好小子,有眼光。”

楚零吃了一驚,以師叔在武林中的身分地位,怎會誇獎一個強盜頭兒?當下俯首低聲說道:“楚零不敢有這樣大的野心,何況還有很多要事待辦,而且恐怕我恩師他老人家也不會同意。”

黑和尚嘴角一歪道:“別學大和尚那個老古板。武林盟主地位尊崇,而且連年來武林敗類迭出,盜匪如毛;藉以整頓武林,清除敗類,進而團結武林之力,抗金衛國,好處多著呢,為什麼不盡力一爭?”

“那師叔何不自己去爭?”

楚零知道師叔不喜歡拘謹呆板,故而說話也隨便起來。

黑和尚指指自己鼻尖,笑道:“我……你看我這樣像武林老大?不行,娃兒,我懶散慣了,不能受那個拘束,也不能操那麼多心。只有你行,我支持你。”

楚零從小跟隨雲蒙禪師,但僅僅見過師叔一面,平時常聽師父提起師叔,譽為佛門奇僧。雖然放浪形骸,不拘小節,但靈性的修持已達無我之境;一身武功更是出神入化,連雲蒙禪師都自嘆弗如。但是他奇怪師叔為何鼓勵自己去爭武林盟主的大位?而他根本是個不重名位利祿之人。稍一忖想,徐徐說道:“這事非同小可,即使是師叔命楚零去爭,也得等稟過恩師之後才行。”

黑和尚咬牙切齒的說道:“都是大和尚把你教壞了,爭不爭隨你,我也煩了。”

楚零陪笑道:“師叔住在哪裡?可要楚零去侍奉您幾天?”

黑和尚一指楚零鼻尖,道:“娃兒,你怎麼又滑頭起來了?快到龍虎山莊去吧!哪個要你侍奉,我可沒那麼好的命。”

“楚零是一片誠意,改天也好正式去叩見您老人家。”

“用不著,有事我會找你,不用你找我。”黑和尚說畢一拍楚零,又道:“娃兒,我要走了。”未見身形移動,人已不見。

楚零大感訝異,師叔的絕世武功雖常聽師父讚頌,但今天還是初次眼見,憑自己的眼力,竟沒看出他是怎麼走的。正自訝異,忽見黑和尚又已立在對面,齜牙笑道:“娃兒,我喜歡你,該送你點見面禮。”

楚零方欲回話,黑和尚又已不見,呆呆的等了許久,黑和尚未見再來。忽然心中一動,立刻憬悟,不禁心頭大喜。連忙俯身細看師叔所留足印,默憶師叔兩次走時的身形動作,他原是極端聰穎之人,不用多時即已領悟。黑和尚的見面禮貴重得很,一招動靜合一的“化影逝身”絕技。

此時已交初更,銀河耿耿,繁星滿天。楚零心懷興奮,辨認一下方向,舉步緩緩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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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九章 苗山鬼嫗

龍虎山莊依山而建,氣象巍峨,四周密林環護,一片蓊鬱。

楚零緩緩策杖而行,逐漸接近莊外密林。林間有人假做梟啼,向莊內報信。楚零故做未覺,仍然緩緩前進。兩支羽箭挾著呼嘯之聲,射落楚零身前三尺之處。同時樹梢上有人發話喊道:“什麼人夜闖山莊,還不停步通名。”

楚零揚聲答道:“久聞宋莊主廣納豪俊,老朽千里相投,何以竟如此相待?”

林間忽地飄出兩人,手執利劍,身背弓矢,分左右遙立在楚零一丈之前,笑道:“老頭兒,可有引見信函?”

楚零冷哼一聲,答道:“老朽慕名自來,何需他人引見?”

“先通姓名,俾便稟報敝莊莊主。”

楚零仰天大笑,聲震霄漢,林間宿鴉驚飛,移時方徐徐道:“就說奪魂陰判金儀威求見。”

兩人由老頭兒笑聲之中已知來人非泛泛之輩,同時“奪魂陰判”之名似乎也有耳聞,立即躬身答道:“因礙於敝莊常規,請老英雄屈駕暫候,待某稟報敝莊主親來迎迓。”說畢,一人返身自去,另一人依然遙立路側,但對老頭兒已是必恭必敬。

不多時,莊門大開,燈火閃爍,雁翅般走來兩行挑燈背劍的男童;中間一人,面廣頤方,濃眉大眼,遠遠的就高聲喊道:“老俠士光降寒村,實宋某之幸,請即屈駕草堂奉茶一敘。”楚零頷首答禮,逕與莊主宋天妒攜手入村。

村中甲第連雲,樓閣高聳,奴僕穿梭來往,恍如王府侯邸。

不多時進入正院軒廳,只見巨燭高燒,煙雲繚繞;廳中賓客如雲,肅然無聲,無數對目光齊齊投注在楚零身上。楚零一驚,但仍談笑自若,神色怡然,高視闊步,進入廳中就坐。

莊主宇天妒笑聲如雷,大聲介紹道:“威鎮幽燕的奪魂陰判金老俠士,諸位可曾見過?”

廳內微有耳語之聲,但座客之中,無人起立,傲不為禮。

金威儀毫不為意,昂然笑向宋天妒道:“宋莊主交遊廣闊,今天這大廳之內,群雄畢至,可見尊駕盛名不虛。”說畢,遊目四顧,縱聲長笑。

忽聽一聲冷哼,座中閃出一人,面如鬼魅,身如飄風,厲聲喝叱道:“何方老鬼竟敢冒充金儀威之名,混入龍虎山莊。

能矇騙得了別人,卻矇騙不了我。金儀威兩月之前業已謝世,難道你是由地府陰曹而來?”

此言一出,全廳之人俱皆悚動,宋天妒也面色微變,目注金儀威。

金儀威坦然不驚,徐徐起身逼向發話之人,道:“閣下所言不虛,老朽兩個月前確實已死,但那不過是老朽的穩敵之計。”至此一聲長嘆,面露悲悽之色,兩滴老淚瑩然而下,沉聲接道:“犬子幽燕三絕,想在座各位亦聞微名……”

宋天妒接道:“當今英傑,可惜宋某緣淺,未獲一面!”

金儀威恨聲說道:“長子死於蕭珂,次子殘於楚零,三子憂憤成疾,一病而亡。”

宋天妒慨然嘆道:“誠是武林憾事……”

“老朽恨之切骨,誓殺蕭珂、楚零,代犬子復仇。”

“老年喪子,大不幸也,宋某當力助老俠士了此心願。”

金儀威收淚笑道:“老朽當年也曾浪得虛名,深恐蕭、楚之輩,聞聲先遁,故而詐死以安其心,然後隱蹤匿跡而來。”

“老俠士所慮甚是,宋某亦具同感。”

站在金儀威對面形如鬼魅之人忽又冷冷說道:“既然老俠士果是奪魂陰判,不知將以何物證明?”

金儀威暗罵一聲;“好狡猾的匹夫!”隨即由腰間取下一支兵器。只見長約四尺,寬足三寸,厚有寸餘,兩邊鋸齒狼牙尖刀,有柄;一望即知足有三十斤以上的重量,尾部有一蛇頭,蛇信吐出兩寸,正是金儀威成名的獨門兵刃“蛇形狼牙劍”。

金儀威手搖兵刃,笑道:“公孫雁,你要看的可是此物?”

那人一驚,不但驚異於這件兵刃,也驚異於老頭兒何以竟知道他的姓名。

金儀威已窺其意,逼進一步,又道:“你那鬼手九式掌法,一身赤焰陰功,加上百發百中的碧芒毒釘,老朽聞名已久。難道今天大庭廣眾之前,想教我幾手絕招?”

宋天妒推開公孫雁,手攙金儀威歸座;但伸手之際,卻暗地施展“梟攫手”扣向楚零腕脈。金儀威知宋天妒懷有疑念,存心相試,豈能施展異離神功?當下左手微縮微翻,內力激射之下,震開了宋天妒拂來的右手,用的是“玄陰一力”——幽燕一派的神功絕技,出手出神入化,已得真訣。

宋天妒大為讚佩,疑念盡消,陪笑說道:“老俠士名不虛傳,宋某深蒙不棄,先容宋某引見各位朋友之後,即當共同相商大事。”

金儀威頷首答禮,在群雄間穿梭巡迴一遍,笑道:“不容宋莊主引見,老朽眼未昏花,在座的朋友大都認得。”隨即循序指道:“伏魔洞主長孫神獸,昔日威鎮嶺南,名馳遐邇,今日蟄居伏魔洞中,定必寂寞難耐。”

長孫神獸方欲開口,金儀威掉首不顧,繼續指認道:“塞外三虎,靈狗司空忌、靈貓司馬殊、靈蛇單于非。三位久居塞外,但威名遠震中原,足證神功奇技均有過人之處。昨夜力斃東海神龍,可敬、可佩——冷麵神梟辛安,閣下與蕭珂當年的舊事,震動江湖。不過,假如老朽沒看錯,閣下雙目並未全盲,三尺之內仍可見物。閣下追蹤蕭珂已非一日,何以臨安城中,伏虎山下未見閣下露面?是否為了令嬡珍娘,和令郎金郎……?金翅雕丘大鵬、斷腸劍手於一波、魔面鐵心餘雲、鐵柺單鞭莫明……”

最末座上,坐定一位獨眼老嫗,雞皮鶴髮,面露鄙夷之色;背後站定一個男裝打扮的青衣少女,正向金儀威冷冷而笑。金儀威一驚,但仍鎮定的說道:“苗山鬼嫗,世居苗峒,雖負蓋世奇功,惜乎鮮為人知。此次命駕中原,定將驚天動地,大有作為。”

不但在座諸人相顧失色,連莊主宋天妒也凜然一驚。武林道上從未聞“苗山鬼嫗”之名,此次雖延入山莊,但未見鬼嫗身手,疑其不過是二、三流的人物,慕名而來,故屈之末座。楚零指認諸人,如數家珍,絲毫不爽,早已使諸人敬服;經他如此一番介紹,諒非虛語,不由俱皆愕然。

苗山鬼嫗獨眼一瞪道:“倒是你還沒瞎眼。”言外之意無疑的罵上了宋天妒。宋天妒雖亦深悔自己疏於查訪,致有屈貴賓,但他乃久享盛名,譽滿武林之人,何況當著諸多武林高手之面,更難認罪致歉。同時,果如金儀威之言,則苗山鬼嫗武功當有相當精深造詣;那麼此番不但非真意助己,可能還是自己的一個對頭,不免心懷鬼胎,沉思不語。

金儀威神秘的一笑,又指著鬼嫗身後青衣少女笑道:“姑娘怎地竟連個座位也沒混上?”

青衣少女秀目一瞪,叱道:“要你管?老鬼,我討厭你。”

金儀威毫無慍色,仍然笑道:“黑河妖姬呂無雙,這名字聽來恐怕比苗山鬼嫗還要陌生一點;不過老朽敢大膽的說一句,姑娘的蓋世武功,比其乳母苗山鬼嫗起碼高上一倍以上,‘焱毒幽昊’神功更是已入化境……”

不待金儀威說完,群雄之中已有人發出驚呼之聲。宋天妒更是訝然失色,但他多少有點懷疑,憑這個二十歲上下的小妞兒,能有多大功力?何況“焱毒幽吳”神功,自焱毒教主遭雷殛之後,久已失傳;而且此種功力非尋常可比,武當掌門當年與焱毒教主相交莫逆,雖蒙教主傾心相授,但苦練數十年,一無所成。憑眼前這個小妞兒竟能像金儀威所說具有這種絕世的奇門功力?不可能,極不可能!

宋天妒忖思既定,假咳一聲,勉強鎮定一下神色,強笑道:“這隻怪宋某眼拙見淺,如非金老俠士指教,幾乎怠慢了貴客。”右手微擺,兩名帶劍童子已俯首而至,恭身聽命。

宋天妒輕聲喝道:“還不快給呂姑娘看座!”

兩名童子躬身而去,霎時之間,抬來了一張梨木座椅,擺在苗山鬼嫗之旁。

呂無雙冷笑一聲,欺至宋天妒身前冷冷說道:“姑娘不希罕你那個座位,就算把你那個座讓我,我也不高興坐。”

苗山鬼嫗輕聲叱道:“孩子,咱們是客,不可失禮!”

呂無雙秀目一揚,接道:“媽,許你罵就得許我罵。”

“媽什麼時候罵過人家?”

“你沒罵人家瞎眼?”

苗山鬼嫗半是得意半是喝叱的說道:“好任性的孩子,越來越不象話了。”

宋天妒啼笑皆非,一時頗難下臺,窘迫中目注金儀威,希望他替自己打個圓場;殊料金儀威此時反而故意裝傻,微笑歸座,再無一語。倏聞一聲怒吼,座中惱了一人,突然推座而起,厲聲叱道:“宋莊主仁義佈於宇內,威德加於四海,乃當今一代大俠,豈容爾藉藉無名的番婆苗女所侮?”突又轉向金儀威吼道:“於某久仰金老俠士大名,向以無緣拜識為憾,不期今日一見……嘿……”說著冷笑數聲,又道:“老俠士世居幽州,與苗蠻之區相去萬里,何以對兩個化外野人如此恭維;豈不有損老俠士平生清譽,兼且笑我中原無人?”發話者原來是有“斷腸劍”之稱的於一波,此時手按劍柄,昂然而立,虎視眈眈;覷定苗山鬼嫗、黑河妖姬兩人,大有一決高下之意。

金儀威一笑而起,擋在於一波面前說道:“老夫不輕諛人,於大俠請勿造次。”復又轉身說道:“老朽方才未能詳介,這位大俠於一波,江湖人稱斷腸劍,內功外力均達化境。手中寶劍更是造詣高深,有神鬼莫測之機,是當前中原道上數一數二的一流高手,老朽自嘆弗如。”

於一波盛氣凌人,蓋因從未聞苗山鬼嫗、黑河妖姬之名,以為金儀威故作驚人之語,哪裡忍受得這種侮弄;此刻聽金儀威恭維自己,益發趾高氣揚,已存有必欲一搏之心,想擊敗這兩個苗婆,顯一顯自己的威風。

宋天妒老成持重,心機深沉;經金儀威一說,早已暗中注意苗山鬼嫗和黑河妖姬。從舉手投足一言一動中,早已看出兩人果非庸手,已知金儀威所言不虛。此刻於一波挺身而出,金儀威復從中蓄意挑撥,不覺大驚。一來驚于于一波激怒兩位苗女,反目成仇,不但不能相助自己,反會因而樹立一個有力敵人,有誤自己大事;二來驚於金儀威態度曖昧,蓄意破壞自己和兩個苗女之間的關係,疑慮復起。

但眼前僵局必須消除,不但因自己是此地主人,也因須顧全大局,不能損及任何一方。當下宋天妒滿面陪笑,一拉於一波道:“賢弟,幾年不見,怎麼還是當年的老脾氣?幸而兩位女俠都是涵養深厚之人,否則……”說著以目光示意於一波,暗帶祈求之色,表示自己無可奈何;然後又趨至苗山鬼嫗前深深一揖道:“我這位於賢弟生性魯直,言語冒犯之處,務祈海涵。賢母女既肯駕臨敝莊,總算瞧得起我宋天妒這張薄面,咱們還是共議大事要緊。”

苗山鬼嫗冷笑連連,獨眼斜瞅著宋天妒,並未答言。

於一波與宋天妒關係深厚,雖被宋天妒責斥幾句,不便頂撞,但仍對俏立自己身前不遠之處的黑河妖姬呂無雙怒目而視,冷哼一聲說道:“我於一波看在宋大哥面上,今天這口氣……”

呂無雙接口問道:“怎樣?”

於一波忿忿吼道:“忍了。”但他忽然有些奇怪,呂無雙飛揚跋扈,當面侮弄宋天妒,金儀威又一再讚揚她武功高絕;自己挺身而起,一陣怒叱,志在一搏,若果這兩個苗女真有驚人之技,早已忍耐不得,何以此刻苗山鬼嫗寂坐不動,黑河妖姬微笑不語?念轉心動,自忖必是這兩個苗婆對自己已有懼意,當下忍不住再添補兩句,故又陰陰的一笑道:“宋大哥說得不錯,姑娘涵養功夫很好,不過依於某看來,倒應說姑娘很識時務才對。”

呂無雙依然微微笑道:“我一點涵養也沒有,更不懂得什麼叫識時務!”

於一波剛要反身歸坐,聞言不由一愣,立即叱道:“難道你要跟我一搏?”

“我要取你的命!”

“只要你取得去。”

於一波說畢身形一晃,飄墜大廳中央,又喝道:“兵刃暗器,內功外力,任憑姑娘隨意施為,於一波一概不懼。”

呂無雙一動未動,格格嬌笑不已。宋天妒見於一波又復激起爭端,心中一動,對金儀威所言亦起疑念,正好藉於一波和黑河妖姬一搏以窺虛實。宋天妒偽冒善中,心地陰狠,於一波自欲逞能,即使因而喪命,與己無干,故而默立一旁,不再勸解。其他在座群雄,亦抱同樣心思,均靜觀不動。

於一波見呂無雙嬌笑不動,更肯定她有懼己之意;身形再晃,欺至呂無雙面前,輕輕笑道:“敢是姑娘怯戰?”

呂無雙面色一沉,叱道:“我說過我要取你的命。”

“那麼姑娘來取呀!”於一波言下已露輕薄之態。

呂無雙並無惱意,又恢復了甜甜的笑容,慢悠悠的說道:“我已經取了!”

於一波哈哈大笑,半晌方道:“姑娘不務實學,何必危言聳聽?……”

呂無雙笑問道:“你不覺得有點頭痛?”

於一波聞言一愣,突然腦戶穴轟然一聲,刺痛如裂,幾乎暈倒。

呂無雙又笑道:“再試試你的膻中穴、關元穴、氣海穴……”

呂無雙每說一處,於一波每試一處;一試之後不由面如白紙,汗流若雨。每個穴道都刺痛麻木,均受重傷。

呂無雙搖搖頭道:“沒有救了,你已被我焱毒幽昊功力所傷,三日必死,這世上沒人救得,回家趕辦後事去吧!”

這一來除金儀威鎮靜如恆外,座上無不大驚。宋天妒首先奔至於一波身側,見於一波此時全身不住顫抖,面色由白轉青,已然口不能言。當下略一思忖,招來兩名帶劍男童,輕聲說道:“抬入客房。”

宋天妒向以深沉老練自詡,當下很難看出面色是喜是憂?是悲是怒?神色平靜的向呂無雙笑道:“姑娘神功,蓋世無雙,在下敬佩無地。請即移玉後堂,容拙荊親奉貴客。”說畢,舉手一揮,廳堂後門大開。遙遙望去,只見左右兩列婢女雁翅般排出老遠,俱各手持宮燈,直達後院,堂皇無比。四個穿綢著緞的侍女蓮步輕盈姍姍邁入大廳,兩個走近呂無雙,兩個走近苗山鬼嫗,一齊斂衽萬福,催促請行。

呂無雙冷笑道:“尊夫人人稱百啄黃鶯,想來一定是伶牙俐齒,能說會道。”

宋天妒乾咳一聲,強笑道:“荊妻性喜多言而已,實則拙口笨腮,一無可取。”

苗山鬼嫗依然寂坐未動,對兩個促駕的婢女視如未見,此刻忽然插嘴說道:“孩子,我早說過,中原道上沒一個正人君子,都是心地兇狠的陰險之輩,現在你該明白了吧?依我說咱們還是回苗山去吧!”

呂無雙並不答覆苗山鬼嫗之言,繼續向宋天妒說道:“果然你很富心機,可惜我不慣受人愚弄……”說著忽然慨嘆一聲,又道:“宋天妒大名天下轟傳,連苗山之人亦有所聞。都道你任俠尚義,濟困扶危,連我幾乎都受了矇蔽。宋天妒,你可要我揭破你的一切隱私……你這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輩。”

宋天妒面色紫漲,手足失措,但仍一力含忍,強笑道:“姑娘,定是聽了他人中傷之言……”

呂無雙“呸”了一聲,接道:“事實俱在,何必聽他人之言,你……”

苗山鬼嫗忽然走至呂無雙身側,一拍她的肩頭道:“孩子,和這種人何必多費唇舌,咱們走吧!”

呂無雙嚥下了未完之話,哼了一聲;忽然縱身向窗上一彈,隨手摺下半尺左右的一段木欞,笑道:“讓你們再見識見識焱毒幽昊的功力!”說畢隨手向大廳一側一條合抱粗細的木柱揮去,未聞任何聲息,那條半尺長的木欞竟已透穿木柱而過。

眾人不免俱各咋舌,金儀威忽然離座起身,走向木柱旁笑道:“宋莊主,這根柱子恐怕要換一換了。”說著隨手向柱上摸去,但見所觸之處盡皆變為粉細的木屑,簌簌墜地。

宋天妒這一驚不小,呂無雙不但以“焱毒幽昊”神功使一段木欞穿透了合抱的木柱,而且已運用“真力蝕物”之能將木柱蝕為粉屑。他茫然凝注著這個青衣男裝的小妞兒,這是真的?憑她會有這樣深奧的功力?然而事實擺在眼前,他不能不承認,而且她已從朋友變成了他的仇敵。

呂無雙見宋天妒呆呆發愣,不由又一笑道:“宋天妒,憑你不但取不到武林霸主的寶位,而且也得不到那柄黃帝神刀。”

宋天妒如夢初醒,但仍然乾咳一聲,並沒開口。

苗山鬼嫗又催促道:“孩子,你到底走不走?”

呂無雙應聲答道:“當然走,不走在這裡幹嘛?不過,咱不能回苗山,中原道上我倒玩上癮了……乾脆咱們給他攪個天翻地覆。”說著忽然飄到金儀威身畔,一把捋住他垂落胸前的雪白鬍子笑道:“你惹人討厭,也討人喜歡。小鬼,再見了。”

說完嬌笑連連,反身走向苗山鬼嫗,頭也不回,竟自相攜緩緩而去。

金儀威突被呂無雙喊了一聲“小鬼”,神色一動。幸好諸隊俱驚於呂無雙的奇門功力,並未聽清她說的是老鬼抑是小鬼。

宋天妒木然注視呂無雙等離去半晌,方才悠悠的嘆口氣道:“國難方殷,武林多故,詭異險惡之輩多如過江之鯽。宋天妒生當斯世,豈能退步袖手?”說著向廳內群雄四顧一週,慨然又道:“蒙各位俠士不以愚陋見棄,千里相助;宋天妒誓必取得武林盟主大位,整飭武林,清除敗類;使武林各派歸於一統,四海豪俠皆成一家,然後宋某即掛冠歸隱,終老林泉。”

聽來彷彿他竟真是一位憂國憂民,任俠尚義的亂世豪傑了。

金儀威向前一步,笑向宋天妒道:“宋莊主心憂天下,志匹古人,可敬,可敬……不知今晚是否尚欲相商大事?”

宋天妒聞言轉向金儀威,雙目突露兇光,欲言復止,漸次轉為平靜,徐徐說道:“來日方長,慢慢商量吧。”接著抱拳轉向座中群雄道:“各位且請歸房安歇,在下尚有一件私事待辦,恕不相陪了。”說畢,逕自大步走入後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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