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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大人豔福不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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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08: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隱約的心思

燦陽底下,一輛馬車慢慢駛在大街上,直朝布政使司府而去。

馬車里,易珂直睇著坐在對座狀似閉目養神的夏熾,抿了抿嘴,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了。「我明明就不想去,你做什麼非要我去不可?」

應該說,她已經監定完了,薊州城里並沒有適合他的姑娘,所以城里的一干宴會,她壓根不想去。

「你就這麼不想陪我?」夏熾眉眼未動地反問。

「呵,夏大人該不會忘了里頭是男女分席的吧。」還是她能陪他到門口就好?

江布政使是什麼貨色,她看得很清楚,不就是個審時度勢的牆頭草。這一年來,京城里不斷傳來夏燁遭先皇猜忌,原本熱絡往來的薊州地方官頓時冷了下來,彷佛擔心夏燁遭罪禍及夏熾,他們會跟著遭殃,躲得可快了。

至于他府里的公子千金還真是不值一哂,分明就是不值得來往的人家,憑什麼他要回京述職就大開宴席,還得要她去露臉?他誰呀,什麼東西。

「你要是不喜,到時候咱們可以提早離席。」

「所以你是特地前來讓他難堪的?」依他的身分,提早離席就是擺明了給江布政使難堪,她是無所謂,但又何必非拉著她一道?

還是希望她更賣力一點,讓布政使更難堪?

「前陣子跟他調了一支三百年的老參,人情得還。」

易珂頓了下,靈動的眸子轉了圈,問︰「不會是前幾天給我入藥的老參吧?」

「是。」

她咂著嘴,最是不喜他為了自己欠別人人情,不禁沒好氣地道︰「反正都要回京了,京城里還怕沒有好東西,干麼非得欠這種人情?」那種最會攀親帶故的人,肯定會挾帶人情,加倍追討,一想到被那種人糾纏不清,她就覺得日子難過。

「你的藥不能斷。」說到這,他才微張眼道︰「你忘了你在馬市里厥過去?」

她撇了撇嘴,「那也沒什麼,不過是天氣熱了點,我苦夏你又不是不知道。」天熱人多,天時地利人和都湊足了,她暈一下也算是合情合理。

話落,偷偷瞟他一眼,卻見他神色嚴肅地盯著自己,不禁抿起嘴。「我覺得你越來越不疼我了。」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當年不過昏了三天就教他提心吊膽至今。

她現在明白了,他之所以擔憂難過,是怕燕成唯一的女兒也沒能護住,根本就不是因為喜歡她,虧她還擔心自己哪天走了他會多難過。

「當我的妻子,我會疼進骨子里。」

「……那還是別疼我的好。」

「是嗎?」

「嗯,我真心覺得娶妻要娶賢,而且要挑個喜歡的。」如果只是為了彌補而娶一個不愛之人,人生也太悲慘了。

「你不相信我喜歡你?」

听他說喜歡二字,她心里跳顫了下,一抬眼,對上他好似餐著怒火的眉眼,有點語塞,不知道怎麼回應,方巧感覺馬車停了,她忙道︰「到了、到了。」她正慶幸到了布政使司衙門,偏偏一下馬車,就倒楣地遇到仇家。

「夏大人,許久不見。」

有人走近,用字似乎頗為親近,可是語調透著輕佻,她橫眼睨去,這不就是當年在邊境樓欺負人的莊寧嗎?臉皮真不是普通的厚,讓夏熾以軍律貶到漢北,如今還有臉在他們面前晃。

夏熾從頭到尾充耳不聞,牽著她的手逕自往門里走,而候在大門接待的江布政使夫婦立刻快步走上前來。

「夏大人,你來了,燕姑娘也來了,真是教我臉上有光。」江布政使一臉滿意地看向兩人。

易珂連點虛應的笑容都沒給,感覺身後有人輕扯,往後看去,見紫鵑不斷朝她使眼色,她眼一瞥,見莊寧一臉不善地走近,忙拉著身旁的夏熾。

夏熾回頭睨去,眸色淡漠。

莊寧頓住了腳步,神色忿忿地瞪著夏熾。

「這是怎麼了?」康起賢進了門,不解地看著兩人。

江布政使忙向前詢問。「莊寧,你這是怎麼著?」

「大人,以往和夏大人是舊識,想與他打聲招呼,可他卻理也不理,看來他夏家的家教也不過爾爾。」莊寧似笑非笑地道。

易珂橫眼瞪去,還沒開口,康起賢已早一步低斥,「莊寧,別忘了你的身分,還有你到薊州的任務。」

「任務?」夏熾問道。

「夏大人,是這樣的,這次我回京述職,家人都隨我一道回京,路途遙遠,自然需要地方衛所兵帶兵護送。」江布政使恐因為莊寧惹他不快,趕忙解釋。「我不打算這般大費周章,但這是規矩,所以只好讓康指揮使替我安排。」

夏熾眉頭微揚,看了康起賢一眼。「原來如此。」

「那日在馬市遇到夏大人,原本就是為了這事想問夏大人,是否回京那日一道同行,屆時一起護送。」康起賢隨即接話,只可惜那日尚未說到重點就出了事,干脆趁這當頭提起。

夏熾听完,不置可否。「都行。」

「好了好了,事情說開就成了,大伙里頭請吧。」江布政使夫人見氣氛似乎緩和了,趕忙打著圓場,還順便挽著易珂。「走吧,我帶燕姑娘到園子那頭,一听燕姑娘要來,阿媚可期待極了。」

易珂皮笑肉不笑的,不著痕跡地抽回手。「夫人客氣了。」她這人最是厭惡自來熟的人,更厭惡未經她允許就觸踫她的雙面人。

她可沒忘記當京城里傳來夏燁遭先皇嫌棄時,這人對她是滿臉毫不遮掩的嫌惡,如今夏燁成了帝師,這人又熱情了起來……面對這種捧高踩低的人,她覺得想吐。

易珂突來的動作,教江夫人臉上的笑意僵住,像是許久不曾被人如此甩臉,想發作又不能發作。

就這丁點功力?易珂笑得無害又無辜。這點功力想打進京城的夫人圈,恐怕很難,再加上那一對沒見識又沒眼力的兒女,注定江大人回京肯定是場災難。

「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走吧。」江布政使沒注意到那頭,逕自熱絡地招呼著。

易珂回頭望去,見夏熾朝她微點頭,像是默許著她想如何便如何,不禁笑抿著唇。

既然他都默許了,她肯定照辦,一個都不給面子。

看著夏熾收回目光,跟著江布政使往另一側走,她本是要往前走的,余光卻瞥見康起賢走起路來不太自然,腳步有點拖。

她直視他的背影,越看越確定自己的想法,而且他似乎傷在左腳,不是腳踝,而是大腿處……這地方很難傷到吧?甚至,她越看越覺得他的身形和盤香樓里遇見的黑衣人相似,當時她確實是拿馬鞭抽了黑衣人的左腿處。

會是他嗎?為什麼?沒道理,她跟他沒有半點瓜葛,突然出現要抓她,還是說……因為方語?難道說,大器的死與他有關?

當初能跟侍在四哥身邊的,全都是父皇從大內精挑細選的人,大器更是出挑的一個,否則豈能近身跟在四哥身邊?可是他卻死狀淒慘,但如果是地方衛所兵圍剿,似乎就合理了。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測有理,但若真是如此,他為何要殺大器?是因為方語那個孩子……所以他是要殺那個孩子嗎?

「燕姑娘,咱們先到園子吧。」

耳邊響起江夫人虛偽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她輕嘖了聲,不滿地甩著馬鞭往前走。真是,正想事呢,非在耳邊吵著。

江夫人看著她的背影,手中的手絹絞得都快要爛了。

身旁的嬤嬤低聲道︰「夫人,別對個丫頭置氣,待她過門了,想怎麼拿捏還難嗎?」

江夫人深吸了口氣,硬是將不滿給吞下。

就是,今日就要將她定下,而且還要她難堪不已地嫁進江家門,等她成了她的媳婦,不管她這個婆婆要如何拿捏,饒是夏熾也不能干涉。

坐在花廳外的園子涼亭里,易珂對一干想與她套近乎的姑娘們視若無睹,滿心推想整樁事情的來龍去脈,卻怎麼想也想不透。

畢竟康起賢是識得她的,方語又與她那般神似,沒道理要殺那孩子,可如果在盤香樓里真是針對她而來,那就意味著他知道方語被她帶走,想從她口中得知方語身在何方。

那就可以確定追殺大器的人必定是他,可這是為什麼?

這些年朝中到底發生什麼大事,她一概不知也沒興趣知道,橫豎她已經不是那個慶平公主,還管那些做什麼?

或許因為她不知道朝中有何事,所以推敲不出康起賢這麼做的用意。

夏熾那麼聰明,她要是告訴他,他必定能想得出始末原由,可這種事要怎麼跟他說?不僅僅是說來話長,更得把她的身分交代清楚,可她早就打定主意不告訴他,如今自然不會說的。

這事真的是棘手極了,也不知道夏熾查得如何,他近來壞得很,就算查到什麼消息也不知會她一聲,就算她主動問了,也不見得會坦白。

「坐呀,大伙都坐呀,圍在這兒做什麼?」

一道听起來很膩很虛假的嗓音響起,易珂回神,這才發覺她周圍不知道何時聚集了一堆人。

這是在看猴戲嗎?她神色不善地環顧一圈,就見江家嫡女江嬌一臉惡心諂媚地湊向前,她想也沒想地抽出系在腰間的馬鞭,嚇得江嬌腳步踉蹌,要不是丫鬟從後頭托著她,只怕她會摔得很難堪。

「燕妹妹這是在做什麼?好端端地何必拿馬鞭嚇人呢。」江嬌向來不喜她,但為了博得夏熾的好感,只好按著性子討好。

易珂哼笑了聲,笑她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抽馬鞭向來不是嚇人,你別再靠過來,省得馬鞭不長眼,甩到你身上。」

就憑她這種貨色也想當夏熾的妻子?跟她娘同個樣子,要是夏熾丟了現在的身分,她還會想親近他?

江嬌聞言,臉色難看起來,覺得在眾人面前丟了臉,當場想發作,還是身後的大丫鬟在她耳邊嘀咕幾聲,才勉強壓下怒火。「知道了,不靠過去就是了,只是大伙一會要玩投壺,你也一道嘛。」

「無趣。」那種游戲她早就玩膩了,也虧她們玩得起勁。

江嬌嘴角抽了抽,努力揚起笑意,提議道︰「要不咱們打馬球吧,今日我爹也邀了不少男客,不如咱們男女組隊一塊打馬球?」

易珂笑眯眼,道︰「這就怪了,我明明听說江布政使的千金最是守禮教,怎會提議男女組隊打馬球?」她這心思太令人作嘔了,誰不知道他們江家想盡辦法要包辦她和夏熾,簡直不要臉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江嬌臉色變了變,抿緊唇道︰「我只是听我爹說京城風氣較為開放,男女組隊打馬球也不是什麼新鮮事,燕妹妹是從京城來的,想必也知道這些事的。」

「差不多得了,誰允你喊我一聲妹妹的?」她只是來作陪的,能不能別這麼惡心她?還是要逼她提早離席,讓她爹臉上更無光?

「你……」藏在寬袖里的手緊扭著手絹,她才能平心靜氣地道︰「你年紀比我小,叫一聲燕妹妹合情合理。」

江嬌心里窩火著卻不能發作,簡直是怒到快內傷。當初爹說夏燁那個首輔之位恐怕保不住,跟夏家的交情點到為止就好,所以她便冷著燕翎,誰知道才多久的時間,先皇駕崩,夏燁不但保住首輔的位置,還搖身變成帝師,如今連帶著夏熾都要回京述職,可謂是平步青雲!如今她想要修補關系,燕翎卻這般不給面子,要不是為了夏熾,她豈會容忍她!

「是嗎?怎麼那陶家姑娘、盧家姑娘也沒听你喊一聲妹妹?」易珂笑得戲謔。

再說呀,她也很想知道她多能說,想知道她能忍到什麼程度。

她這人沒什麼本事,但存心要惹火人的話,這點能耐還是有的。

江嬌聞言,看向角落遭燕翎點名的兩位姑娘,她向來不會熱絡招呼,不外乎是因為她們身分太低。

妹妹?她們也配她喊一聲妹妹嗎?

「各位主子,今日園子里的花開得正盛呢,要不……主子們不如作畫題字好了。」江嬌的大丫鬟珍珠見情況不對,趕忙打著圓場。

可惜易珂並不買帳。「主子還沒開口,誰家的下人膽敢在宴上插話?我倒要去問問江夫人,江家到底是怎麼教人的。」

珍珠反應卻是奇快無比。「上一回燕姑娘來時,燕姑娘的丫鬟也曾插過嘴,那時燕姑娘說過,丫鬟插個兩句話有什麼不成的,怎麼今日奴婢說了話,燕姑娘卻這般數落?」話落,滿臉失落和惆悵。

在場的幾位姑娘,確實在上一回的宴會中听過易珂這麼說,但沒人敢出聲,畢竟她們出門前,家中的父兄都是耳提面命過的,江家與夏家相比,誰都知道該往哪邊站。

身後的紫鵑抿緊了嘴,心想上回她插嘴,不正因為她們欺負人嗎?可回去後常嬤嬤說了,盡管姑娘給她撐腰,但她確實不該插嘴,如今她們拿這事堵姑娘,她到底該不該開口?開了口,會不會又害了姑娘?

「那是我家紫鵑,在我面前說話的算是什麼東西?」她瞧也沒瞧珍珠一眼,輕按著紫鵑的手。

那一句「我家紫鵑」,讓紫鵑心底很暖。

「我去問問江夫人,看她給我什麼答覆。」話落,易珂毫不猶豫的起身。

此舉嚇得珍珠臉色慘白,原以為能替主子出口氣,要是真鬧到夫人面前,她小命還能留著嗎?夫人可不會管她是為何杠上燕姑娘,只要燕姑娘告狀,她就得死在今日了。

「燕姑娘別嚇唬人了,再嚇的話,珍珠可要哭了。」江家二姑娘江媚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走來,溫聲勸著,柔聲逗著,壓根無視馬鞭,直接握住易珂的手。「咱們都還沒聊到,你就這樣走了,我多難過。」說完,一雙無害又迷蒙的大眼朝她眨著。

易珂微眯起眼,又坐了回去。「什麼珍珠?她值嗎?」

江嬌見她連她大丫鬟的名字都有意見,不禁更加光火,可今日是至關重要的日子,她就是滿身著火還是得忍。

江嬌將怒火轉嫁到珍珠身上,罵了她一頓後將她趕回院子,隨即著人去備了些紙筆硯墨。

「燕姑娘,近來听說明州一帶大旱,不如一會作了畫隨意題個字,再請男客們掏銀子買下充當評分,一來可以將錢捐到明州,二來畫被用最高價買下的作畫者,可以得到采頭。」

江媚說起話來竟似吳儂軟語,光是听就覺得舒服。她回頭問著江嬌,道︰「大姊,這采頭可得找你要才成,你知道我身上沒什麼拿得出手的。」

易珂聞言,嘴角彎彎,毫不客氣地看起戲來。

薊州眾多的官家千金里頭,唯一勉強能入她眼的,唯有二姑娘江媚。

倒不是她真的溫良謙恭,而是她很會演,且演得很真,把真實性格藏到連自己都騙過的地步,常常端著無害笑意,嘴里卻含著針,扎得江嬌氣如爆炭,她在旁看著就覺得過癮。

她真心認為像江媚這樣的女子要是能進宮,肯定能在後宮闖出一條血路,只可惜如今的少帝年紀太小,她沒機會。

江嬌聞言,一雙鳳眼像是要噴火般瞪著江媚。

誰都知道府里的千金每個月的花用全都是嫡母給的,這個小娘生的賤蹄子,竟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暗指她母親苛扣她的花用,才會讓她沒什麼拿得出手,更氣人的是,偏偏燕翎就買她的帳,肯听她說話,肯讓她接近,為此,連爹爹都對她高看了幾眼!

「……大伙是沖著我的面子來的,采頭自然該由我出。」好半晌,江嬌才咬著牙說,讓另一名丫鬟回她院子取一支簪花作為采頭。

易珂嗤笑了聲,倒也懶得再搭理她。

有人自願當跳梁小丑,但她沒興趣看。

江媚也沒再追打下去,很自然地坐到易珂身旁,低聲道︰「你今天怎麼來了?」

「怎麼,不歡迎我?」

「不是,是听說你兄長跟我爹要了一支參,才知道你那天在馬市昏了過去,如今可還好?」

「你能不能別連在我面前都作戲?」易珂有點惡心地要她退開一點。

明明就不是個純良之人還要裝賢德,怎麼她都不覺得惡心?

「你不知道既然要作戲就得成套?不管何時何地都得演得夠真。」江媚說時,臉上還是餐著無懈可擊的溫婉笑意。

「真服了你。」

這世上,唯有兩種姑娘能入得了她的眼,一種就是真情實意的良善,可惜這種人不多,在她離世之前,也就遇到一個;其二就是假到極致,以假亂真,能做到這種地步,她佩服。

「人在後宅,身不由己。」她沒有姨娘照料,一切都要靠自己在嫡母眼皮下討生活,不活得虛假一點,如何長到這麼大?

「那倒是。」易珂不在後宅,但在後宮看見的也不少了。

「不提那些,一會你要畫什麼?」

「沒什麼好畫的。」她環顧四周,確實到處奼紫嫣紅,但畢竟已經是仲夏,除了池子里的蓮,沒什麼好瞧的。

「有蓮、芍藥、玉簪、蛇目菊、紫薇……還有前陣子才剛買來栽種的月季。」江媚說出一種花名就指著一處,最終落在牆邊角落里的月季。

易珂看了過去,眉頭不禁皺起。「怎麼焉焉的,到底會不會照顧?」

「听花匠說,薊州這一帶不適合栽種月季,許是如此才會焉焉的。」江媚自顧自地說著。「听說京城有座慶平園,那是先帝賞給慶平公主的,里頭栽種了各色的月季,听說入夏之後香味能傳千里。」

易珂听著,神色有些恍惚。

她的慶平園還在?她以為當初四哥叛變被殺,那座園子也會被即位的三哥給廢了,仔細想想,在她重生後,似不怎麼想起前世,彷佛隨著她的死,將那些煩人的事都給拋出腦後了。

也是因為有夏熾在吧,因為他在,她無後顧之憂,撒潑任性都隨她,也虧他能忍受這樣的自己。

「不過,月季有什麼好呢?花開沒多久就枯萎了,不像紫薇或蓮,一旦花開就能持續數十日。」

耳邊听著江媚的叨念,她下意識地回了一句,「花艷不在花期長短,而在于燦爛與否。」她喜歡月季,只因她像極了月季,風流絕艷,只可惜花期短暫,盡管如此,她從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為護他人而死,對她而言已是最好的結果。

江媚瞅著她,突地掀唇笑得極為撫媚。「怎麼听起來別有寓意?」

「人生不就如此?既來一世,就要張狂恣意地活。」她月兌離了皇族,哪怕是在薊州這偏遠的城鎮,住在三進的宅子,她都覺得遠比在京城要過得自由自在。

「那是因為你有人疼寵著。」

易珂頓了下,心想,可不就是這樣,如果不是夏熾,她豈能活得隨心所欲?

「不過,你兄長早晚是要娶妻的,到時候還能不能這樣疼寵你,那就難說了。」江媚笑咪咪地道。

實在是太羨慕她的際遇,明明就是個孤女,誰知道竟然峰回路轉成了夏熾的義妹,要知道如今的帝師夏燁可是夏熾的親大哥呀,夏熾回京肯定平步青雲,莫怪薊州一帶的官員努力巴著他的大腿。

而薊州這一帶的官家千金里,哪一個不羨慕燕翎的好際遇?當上夏熾義妹就算了,還讓夏熾疼寵到這種地步……只要敢對燕翎有非分之想的,如今有哪個還待在薊州?沒有,全都押回京候審了。

那兩個鬧事的如今還押在布政使司衙門大牢里,任憑前參政和前參議如何求情,她爹不放就是不放。

易珂懶懶看向江媚,斬釘截鐵地道︰「不可能,他會一輩子對我好。」因為內疚,他勢必會對她好。

可是以內疚為出發點的好,她真的……不喜歡。許是被他寵壞了,可她真心認為彼此間的好應是來自于兩人間的一份情,不該是因為愧疚後悔。

「你傻呀,他要是娶了妻子,不寵妻子還寵你……他娶妻干麼?」江媚餐笑反問,瞧她狀似想得出神,不由好心提醒她。「燕姑娘,你終究不是他的親妹子,沒道理他不疼妻子還疼你,是不?況且你早晚也得出閣,不可能一輩子都待在夏熾身邊。」

「為什麼不能?」她才不嫁,等到有天他娶妻了,給她一個小小的角落度過余生就夠了。

她是這麼打算的,可是為什麼當腦海里浮現夏熾挽著妻子將她丟到角落的畫面時,她的心很悶很難受,比當年看著衛崇盡娶妻還要難受?

江媚緩緩眯起極為媚人的大眼,嗓音嬌軟地道︰「燕姑娘,難道說……你喜歡夏大人?」

易珂心里狠拽了下,一臉見鬼似的瞪著她。「你在胡說什麼?」她喜歡夏熾?才不是!

他是弟弟,是她看大的弟弟!

她心里無比肯定,可是好像又不是那麼肯定,總覺得江媚的話語像是一把利刃,瞬間劃開了她不想正視甚至一再封印的結界,她有點慌有點混亂,甚至也厘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心思。

這事她早早就懷疑過,雖說她沒親眼見過夏熾如何待燕翎,但光是听聞誰敢動燕翎,誰就會從薊州消失這一點,足可見夏熾對她的重視。

易珂看向她,原本混亂的心緒反倒平靜下來。「那是他的責任。」她淡道。

那不是疼寵,是贖罪。

沒來由的,她很失落。

這事她一直是掩著藏著,不去正視,因為每想一次,心就疼一次。

她不願意相信他對她的寵愛只是源自一份彌補的心態,可是,似乎如此才能合理化他為何如此寵溺她。

他不知道她是易珂,沒有義務待她好,就算知道她是易珂,他也不見得會疼她寵她,因為過了太久,也許他已經把她忘了,就像她已經忘了衛崇盡。

有一天,他會找到他真正喜歡的人,然後將她安置到其他地方、繼續彌補她。

最後,她會被徹底遺忘,徹底消失。

薊州布政使司衙門佔地遼闊,前頭的衙門共有三十二間辦公房,至于後頭的宅院,不但有人工湖泊,更有座跑馬場,還能畫分出馬球場、射箭場等等,光是這幾處走上一圈,沒一兩個時辰走不完。

此時,男客們幾乎都在湖泊邊的射箭場和跑馬場走動,有的騎馬比賽,有的則是射箭切磋。夏熾坐在湖畔的涼亭,茶水不踫,無聲打量著射箭場里的康起賢和莊寧,哪怕眾人都想上前與他攀談幾句,都被他那張生人勿近的俊臉給嚇退。

不遠處的莊寧像是察覺他的目光,大步朝他走來。

「不知道夏大人這樣盯著我,所為何事?」一踏進涼亭內,莊寧便口氣不善地問。

「無事。」夏熾淡道。

「無事?無事你又何必一直盯著我?」

「太放肆了,莊百戶。」夏煬低斥道。

「我又是哪里放肆了,不過是被人盯得煩問問罷了,哪里錯了?」莊寧惱聲吼道,大嗓門引來附近的人,就連江布政使和康起賢都進了涼亭關切。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江布政使問著話,卻略微不滿地瞪了康起賢一眼,像是惱他給自己招了麻煩,誰不挑,偏挑了個與夏熾有過節的人。

康起賢警告意味濃厚地看著莊寧,這才教莊寧稍稍收斂了些。

莊寧撇了撇嘴道︰「沒的事,我是來邀夏大人一道射箭,只是嗓門大了些。」

「原來是這樣。」江布政使這才稍稍滿意,也邀請著夏熾。「听說夏大人的射藝一絕,當年拿下武舉人憑借的也是百步穿楊的好功夫。」

「是嗎?我倒記得他老是生病,戰場沒上過幾回,所以沒機會見到他百步穿楊的好功夫。」莊寧皮笑肉不笑地道。

「莊寧,你竟然當著大人的面撒謊!」夏煬氣得劍都拔出鞘了。「自大人從京城前往順豐城,我一路跟隨,那幾年與大人在邊境樓外大大小小戰役,少說也有上百場,你還敢信口雌黃!」

「不過說笑罷了,你又何必這麼認真?」莊寧一副吊兒郎當樣,篤定夏煬根本不可能對他出手。「既然夏大人的射藝真的這般了得,不如到射箭場讓咱們開開眼界。」

「就是就是,要不夏大人初次前來作客,卻只坐在亭內,不與人一道熱鬧,赴宴又有何意義?」江布政使跟著勸說。

夏熾听至此,索性起身,江布政使見狀,喜出望外地湊近他,道︰「大人,听說女眷那頭正在作畫,說是畫好後不落款讓眾人評分,喜愛者可以買下,再以賣價高低分勝負拿采頭,再將所賣得的金額送到明州賑災。」

「甚好。」

「听說燕姑娘難得也提筆作畫了。」

「是嗎?」夏熾詫道。

他是真的詫異,只因哪怕女先生夸她天資聰穎,她也甚少作畫寫字,像頭野馬似的只想往外跑。

「屆時可不準夏大人護短,認出燕姑娘的畫作就堆了高價。」

夏熾笑了笑沒應聲。

一進射箭場,夏熾正挑著弓和箭,又听莊寧在旁道︰「夏大人多年沒射箭,該不會都生疏了吧,你挑這種三石的八尺弓,你——」

話未盡,就見夏熾動作行雲流水地抽出三支箭,一道搭上了弓弦,對準了莊寧。在場人見狀,莫不倒抽口氣,莊寧更是嚇得瞠目結舌,連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箭矢已經射出。

瞬間,三道疾呼而過的風從他的雙耳邊與頭頂掠過,在眾人驚叫聲中,夾雜著難以置信的驚呼聲。

莊寧瞪大眼,眨也不眨地瞪著已將弓收起的夏熾,勉強挪動震顫不已的雙腿往後一瞧,三支箭竟同在靶心上。

「因為想賣弄一點射技,所以才挑八尺弓,像莊百戶這種不賣弄技巧之人,恐怕是不懂個中原由。」夏熾淡道,回頭對著江布政使道︰「這里沒有楊柳,雕蟲小技還請大伙將就吧。」

這還雕蟲小技?眾人都被他這一身可怕的怪力給嚇著,畢竟三石的八尺弓大多時候只是擺著好看而已,沒人真有本事使用。

他瞧起來文弱文弱,又搭了張過分俊俏的臉蛋,誰也看不出來竟能輕而易舉地拉開八尺弓,且一口氣射出三支箭。

就在眾人使勁地夸贊夏熾的當頭,江家總管領著一票丫鬟走來。

江布政使一見,知曉是女眷作畫結束,忙要總管將所有的畫作整齊地擺放在先前就安排好的木架上,供賓客逐一觀賞。

這薊州一帶女眷的畫作水準,大伙是心知肚明的,能上得了台面的沒幾個,所以只要能在畫作邊上題個秀致的簪花小楷,一般評價都不會太差。

然而,夏熾一眼望去,目光隨即定在一張畫作上,他走去拾起一瞧,目光復雜多變。

「這……難道是燕姑娘的畫作?這畫、這字……好啊!」江布政使也跟著看了一眼,驚艷不已。

放眼薊州城,他見過的畫作能少嗎?正因為看得多,也知曉女眷們作畫的習慣和用色,才能教他一眼便看出這畫作的不同之處。

實在是這幅畫的色彩太過艷麗繽紛,各色的月季以含苞到盛放的形態鋪滿了畫作整個左半部,畫風相當狂放,用色異常大膽,右邊則洋洋灑灑地以行書寫著——此花無日不風流。

「風流!確實風流!」有不少人見狀跟著喝采。

唯有夏熾沉默不語,他看著畫,若有所思,半晌開了價,將畫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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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江家的算計

開宴前,花廳這兒傳回了消息,得知燕翎的畫作被以一千兩高價買下,一干姑娘壓根不意外,只因大伙將畫作畫好時就瞧見了她的畫,皆被她的畫風吸引,再者她們皆信,夏熾必定認得出她的畫風,自然會幫她把價格哄抬得極高。

只是這一千兩,還是教她們有點咋舌。

易珂倒是對這個消息不怎麼在乎,她不過是心有所感,順手畫出,賣出什麼價對她而言壓根不是回事。

「燕姑娘。」

易珂意興闌珊地看了徐步走來的江媚一眼。「你更衣也太久了些。」畫完畫後,她無聊得要命,又不想跟那些虛偽的姑娘們說話,閉目養神搞得她都想睡了。

「燕姑娘,你的畫作是你兄長買下的。」江媚走到她身旁時才壓低聲量道︰「听說他一眼就認出,一開始就拿在手里,一開口就是一千兩。」

江媚實在是不得不再說一次,她的命也太好了,怎能得如此疼愛她的兄長!

「……是嗎?」她頓了下,問得有些遲疑。

他一眼就認出?這下可糟了,他會不會懷疑她就是易珂?這些年,她刻意不作畫也不寫字,就是因為他是見過她的畫與字的,怕他認出她的筆鋒,可是剛剛心情煩悶之下,她就沒了分寸,使了全力作畫。

要真被他給認出來……到時候要怎麼糊弄他?

擔憂之際,她心里哼笑了聲,他把她給忘了,哪里還記得她的字她的畫?

「听說是這樣。」江媚才應了聲,便听到有人在前頭喊說開席,她便拉著她。「要開席了,咱們邊走邊說。」

「怎麼了?」見江媚竟挑了花廳較角落的位置,她不禁懷疑她要說什麼台面下的秘辛,倒也有了幾分興味。

「我派了眼線出去,打听到我爹似乎打算要使計讓你兄長壞了我嫡姊的清白,來個霸王硬上弓。」江媚左看右看,確定旁邊並無第三者才低聲說著。

易珂听完,一雙眼都快要噴出火來。

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這個江家果然了得,竟連這種蠢事也干得出來……這種貨色回京述職,不過是笑話一場!

江媚見她要起身,忙拉住她。「你別緊張,夏大人身邊不是都有護衛跟著,還怕他能出什麼事?」

易珂稍稍冷靜了下,想起他身邊有夏煬在,再加上他腦袋那般清醒,肯定不會遭人算計,問題是他是個光明磊落的人,又怎會知道有些人的手段下作無極限呢?她還是得去跟他說說才成。

「我去瞧瞧。」

「別去,你一個女眷去那邊豈不是羊入虎口?況且我還打听到……」說到這兒,饒是她也覺得分外汗顏,羞于啟齒,可她要是不說清楚,一會要是害著她,又該怎麼辦才好?「听說嫡母也設了陷阱,就等著你自投羅網成了我嫡兄的媳婦呢。」

話落,她羞恥地垂下臉不敢看她。

這得要有多不要臉的心思和多厚的臉皮才敢算計人家一對兄妹?怎會心大得想要趕在進京之前強和人家結姻緣呢?真是太丟臉,丟臉到她都無臉見人了。

易珂听完,不怒反笑,喔不,她這是被氣笑的,被如此狼子野心給氣笑的,還真不知道原來他倆在江家眼里竟是如此的香,香到他們膽敢算計,她可以姑且不提,但夏熾可是朝廷命官,他們怎麼敢!

想讓他倆難堪?行呀,今日與宴這麼多人,那就把事鬧開,最好是鬧到京城眾人皆知,臉皮都不要了!

江媚本是垂著臉,余光瞥見她起身,正要拉住她,便听她道︰「我帶了隨從,讓他去傳話。」

出門前,夏熾就吩咐了夏 和夏炬兩人躲在暗處保護她,她讓他倆去傳個話,讓夏熾知道,她要把事鬧大,看他允不允。

「喔……」江媚收回手,看著她走到花廳外。

照理說,身為江家的一分子,這事她實在沒必要跟她說,可是……眼見他們這對如花似玉的兄妹要落在自己的嫡兄姊手上,她就覺得太糟蹋人了,惡心。

在花廳外較隱密處,易珂低喊了聲夏 ,便見夏 不知道從哪躍下,落在她的面前。

「去跟夏熾說,江布政使一家子欠修理,我準備鬧事,看他允不允。」

「……嗄?」夏 一臉傻樣看著她。

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鬧事?

「去呀,還杵在這兒做什麼?」易珂咂著嘴催促著。

「不行,二爺說了不能離開姑娘身邊。」夏 一臉悲摧地請求著。

雖說她的求情讓他和夏煌得以留下來,但是二十板子的罰是逃不掉的,此刻還痛得很,他真的不想再挨二十板子。

「不是還有夏炬在嗎?你快去快回不就得了?」

「夏炬剛剛去解手,現在只剩我一個……」他是真的不敢離她太遠,實在是她近來太會惹事,很怕她連累自己。

「你婆婆媽媽個什麼勁兒?有人打算算計你家二爺,你不趕緊去通風報信,要是出了什麼岔子,我就唯你是問!」說到一半,她已經不耐煩地抽出馬鞭。

夏 二話不說地往後一躍,牙一咬,頭也不回地跑了。

真是前有虎,後有狼,日子真的很難捱。

瞪著他離去的身影,易珂將馬鞭系好,一回頭就見紫鵑抿嘴忍著笑。

「你笑什麼?」她正氣頭上,她還笑得出口?平常太縱容她了是不?

「哪是笑?只不過是想著姑娘分明是擔心二爺,卻不肯說真心話。」

紫鵑八成真被她縱容得太過,在她面前說話時總是想什麼就說什麼。

「我哪有?」她干麼擔心他?就不信這麼丁點事,他還不懂得防備。

她不過是打從心底厭惡江嬌那個女人,要是真被她得逞……天,她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事。

紫鵑見她不肯承認,也就不再多說,反倒擔心起她。「江二姑娘說了,旁人也想要設計姑娘呢,不如咱們干脆去找二爺,提早離席吧。」別說姑娘覺得惡心,她都覺得荒唐,哪有這種官家,竟不走正經的三書六禮,而是算計謀奪。

「可不是,像這種貨色,我就要讓他們難看到底。」易珂暗自盤算著,今日赴宴之人不少,照他們那種齷齪的心思,肯定會讓大伙瞧瞧江家的女兒是怎麼被壞了清白,那麼,她就讓大伙瞧瞧他們江家有多不要臉!

她逕自思索著,回到花廳,席上卻不見江媚,她也沒多想,只是想事想得出神,壓根沒察覺有人靠近。

還是紫鵑走上前硬是接過了丫鬟欲擱在幾上的湯湯水水,笑道︰「有勞姊姊了,讓我來就成了。」她將木盤握得死緊,不容對方搶回。

丫鬟見搶不回來,咬了咬唇後,敷衍地應聲走了。

「姑娘,我看這些湯湯水水的還是別踫吧,哪有人宴席上端出來的都是湯湯水水,又不是冬天。」紫鵑小聲嘀咕著。

湯湯水水容易濺在身上,誰知道去換衣裳時是不是會出事,再者湯湯水水喝多了還得去更衣,誰又知道他們這般下作的人家會不會趁機做什麼?一切還是小心為上。

「唉唷,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機靈來著?」易珂雙眼一亮,不敢相信實心木頭的紫鵑竟也變得這般曉事了。

紫鵑嘆了口氣。「常嬤嬤都念了百兒八十遍了,我還能不記熟嗎?」

「原來都是嬤嬤教的好。」

「那倒是,常嬤嬤常說姑娘是二爺心尖上的人,得好生護著姑娘才成。」

易珂托腮的手一滑,怎麼常嬤嬤還是這麼想的?只可惜嬤嬤想岔了,她才不是他心尖上的人,她只是他不得不應付的責任罷了。

忖著,眉頭不自覺蹙緊,近來總是如此,只要一想起夏熾待她好不過是種贖罪,心里就難過得緊,說來可笑,她待在燕翎的軀殼里,遇上這事,夏熾待她好當然是天經地義,她理所當然地接受就是,哪里需要難過。

可她就是甩不掉心底沉甸甸的苦悶感,彷佛她希望夏熾待她好,是因為他想待她好,是因為他是喜歡她這個人,而不是什麼該死的贖罪!

思緒突地打通,總算弄明白為何感到苦悶,她整個人愣在當場。

她……竟是希望夏熾喜歡她,所以才不想讓夏熾見到方語,不希望他再想起以前的易珂……她心思反覆,希望他惦記著自己,又不願意他老惦記著不放,如今的她習慣他的疼寵,又無法接受他的疼寵源自一份內疚,更不能接受他上青樓作樂,原來這都是她,現在的她喜歡著他……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她怎會直到現在才想通?

易珂猛地頓住,秀麗的杏眼飄呀飄的,小手緊揪著領口。

「姑娘,你怎麼了?不會是心疾又犯了吧。」紫鵑見她神色不對,湊在她身旁低聲問著,已經從懷里取出隨身的藥丸要往她嘴里塞。

自從姑娘在馬市昏厥後,二爺讓大夫給姑娘煉了救命丸,一顆就要價百兩,常嬤嬤要她隨身帶著以備不及之需,天曉得她期盼這藥丸永遠別派上用場。

「不是……」她拍了拍胸口,只覺得心跳得很快,有種無法遮掩的羞赧。她明明是把他當成弟弟看待的……到底什麼時候跨過那條線了?

「姑娘?」紫鵑喚著,仔細打量她的氣色。

「我沒事。」她沒好氣地看過去。

眼角掃了過去,就見一名丫鬟從花廳外跑來,而且還不偏不倚地朝著她的方向,易珂懶洋洋地抽出馬鞭等著。

那丫鬟見狀,停在幾步外氣喘吁吁地道︰「燕姑娘,夏大人在射箭場被誤傷……人在偏院,大夫正診治著……」

易珂聞言,臉色大變,立刻站起身。「偏院在哪?帶路,快!」

那群混蛋,該不會膽子大到傷著他,再讓江嬌爬到他床上去吧?要真是如此,他江家就死定了!

「姑娘,你要不要冷靜一點?」

「二爺受傷了,我要怎麼冷靜?」她好歹也該去瞧瞧他到底傷得如何,順便破壞那群混蛋的好事。

易珂大步往外走,甚至半跑起來,紫鵑見狀趕忙拽著她。「我的祖宗啊,你不能跑,你忘了嗎?」

「我只是走比較快!」她喘著氣回道。

這該死的破爛身子,年年天天都用最上等的藥材養著,養了這麼多年,還是連跑都跑不得……要是她去得慢了,被江嬌給得逞了怎麼辦?

「姑娘,你要不要再冷靜一點?二爺身邊跟著人的,怎會輕易受傷?再者不是讓夏 去通報二爺了嗎?」

經紫鵑這麼提醒,易珂驀地放慢腳步,環顧四周,覺得陌生極了。

她來過布政使府上幾回,只要是女眷能去的地方,她都去過,且她記憶奇好無比,去過的地方必定都記得,可是這條路,她半點印象都沒有。

「江二姑娘也離席太久,難道姑娘壓根不覺得古怪?」紫鵑小聲道。

其實是姑娘自個兒沒察覺,一旦事關二爺,姑娘就沉不住氣,沒了尋常該有的沉著冷靜。

易珂听著,腳步越發放慢。

是啊,江媚不知道上哪去,就連江嬌也不見了,她可是主家,這麼大的場面怎麼可能不在場……所以,是江家這票貪婪污穢之輩開始行動了?

易珂緩緩停下腳步,身旁的紫鵑這才松了口氣。

太大膽了,竟敢拿夏熾來算計她……竟敢詛咒他受傷?這群欠教訓的混蛋,她就讓他們知道惡意詛咒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燕姑娘,偏院就在前頭了。」引路的丫鬟見她停下腳步,回頭催促著。

易珂二話不說抽出馬鞭,微使勁就甩到丫鬟面前,嚇得她摔坐在地。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將我領到荒涼的小徑上,到底圖的是什麼?」她拿馬鞭抵著丫鬟的下巴,偏秀氣的眸子在微昏暗的光線下,異常明亮。

丫鬟被嚇得發不出聲音,反倒是小徑旁有人竄出——

「姑娘!」

就在紫鵑出聲提醒時,易珂早就轉過身,持著馬鞭對著竄出的人。「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不知道江大少帶了五個人守在這小徑上,到底所為何事?」

「不就是瞧燕姑娘落了單,想請燕姑娘到院里喝杯茶。」江文傾朝她笑得猥瑣,幸虧他早有防備,干脆在半路上守著,否則真要教她給逃了。

「不要臉的人我看得也多了,就是沒看過像你這麼不要臉的!」易珂怒斥,只可惜她總是忘了自己的嗓音嬌細,這等斥責听起來半點威嚇作用皆無,甚至無故添了幾分撒嬌之意,听得江文傾心都快要酥了。

「是,我就是不要臉,燕姑娘想不想看我能有多不要臉?」江文傾越看著她,就覺得心癢難耐。

雖說打一開始接近她,希冀的不過是盼著能將她娶到手好得到夏熾相助,可越是靠近越發覺她的與眾不同,潑辣得很帶勁,讓他迫不及待想得到她。

「去死吧!」她斥道,隨即又喊了聲,「夏炬!」

然而身後半點聲響都沒有,只有落葉幽幽飄下的寂寥,她不禁回過頭往上看過一遍,卻什麼都沒瞧見。

「夏炬!」她不死心地再喊了聲,今天明明是夏炬跟夏 跟著她的,夏炬到底跑哪去了?「夏煌?」還是她記錯了,今天跟著的是夏煌?

「小寶貝,你叫的是誰?不如叫我的名字。」江文傾笑著,一步步逼近她。

易珂嘴里咒罵著,手中的馬鞭握得死緊,不等江文傾靠近,已經直接甩了過去,而且毫不留情,直朝臉打下。

瞬間,現場爆出江文傾的豬嚎聲,他搗著臉滿地打滾,依稀可見血水從他的指縫中不斷淌落,染了一地,嚇得他的小廝趕忙沖上前去。

「大少、大少!」其中一名小廝拉開他的手,見他的臉上爆開一道很深的口子,從左眼底直到右嘴角,不由瞪大眼,暗叫不妙。

完了,這張臉破相了,傷得這麼重,日後根本無法走仕途了,他們要怎麼跟大人交代?

「我的臉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江文傾怒聲喊道。

「沒沒沒沒沒事!」眾人不約而同地道,沒人敢說出真相。

江文傾的臉又痛又熱,對燕翎僅有的一絲憐惜也瞬間消逝,吼道︰「給我把她拿下,我要狠狠弄死她!」

待五個小廝回過頭望去,哪里還有燕翎的身影,就連丫鬟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易珂死命地跑,可是不管她再怎麼努力調勻呼吸,心跳還是越來越快,頭開始昏,胸口開始痛,她快要不能呼吸了。

「姑娘別跑了,你躲起來,我去引開他們。」紫鵑見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忙將她拉住。

易珂像是浮出水面的魚,大口大口地呼吸,渾身都被汗水浸濕。

「快,你快點躲起來。」紫鵑看著四周,忖著要挑哪處躲藏較安全。

易珂一把將她扯到跟前。「躲什麼躲?要走一起走,我不需要你替我引開他們。」

「姑娘,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你听我的話,趕緊躲起來,我先將他們引開,說不準一路往射箭場的方向去,我還能遇到二爺呢。」

「你真當我是傻子嗎?」她罵道,好氣自己這不中用的身子。「你以為這座宅子就像咱們家那麼小,隨便繞個兩圈就能撞見人?別作夢了,要走一起走,別跟我羅羅唆唆,我已經跑得很累,不想說話了!」

讓她去引開那群混蛋……要是被逮著了呢?紫鵑的下場,她想都不敢想!

「保住姑娘才是最重要的。」紫鵑緊握住她縴細的肩。

「誰說的?」只要是她身邊的人,她每一個都會護著,絕沒有犧牲任何一個人保全自己的做法。

「姑娘!對我來說,姑娘才是最重要的。」紫鵑硬是拉著她到有一人高的紫薇叢後。

「沒有姑娘,就沒有現在的我,只要能保住姑娘,我怎麼樣都沒關系。」

那年家中逢夜襲,姑娘將她拉進里間,要她躲起來,她是多麼驚詫意外,有誰家的主子如此護奴的?

她不是個聰明伶俐的人,可是姑娘當年留下她當大丫鬟,還讓常嬤嬤手把手教導她,姑娘也從不嫌棄她的心直口快,從以前到現在,唯有她這麼一個大丫鬟……對姑娘來說,這也許不是什麼大事,可對她來說,這是姑娘對她毫不保留的信任。

「少在那邊給我胡說八道,我——」

「那邊有聲音,肯定是往那邊!」吆喝聲響起,易珂身上爆開陣陣寒栗,不由分說地將紫鵑拉到紫薇叢後頭。

兩人屏著呼吸,看著江文傾的小廝們從紫薇叢前的小徑跑過,兩人正松口氣時,卻听見一句——

「很能躲嘛,臭女人!」

易珂和紫鵑側眼望去,就見江文傾臉上還淌著血,整張臉因為傷口而扭曲嚇人,兩人同時發出驚叫聲,這下不用江文傾喚人,小廝們已經自動回過頭了。

「把她們給我綁起來,去瞧瞧人都來了沒,我要讓所有人看見她衣不蔽體的樣子,我要夏熾再不情願也要把她送到我的床上!」他神色猙獰地吼道,又因為扯到傷口齟牙咧嘴。

「你作夢!」易珂罵道,抽出馬鞭的同時,順手將紫鵑拉到身後。

「就讓你看看我是不是在作夢,還不趕緊將她們都綁起來!」

紫鵑聞言,硬是再將易珂扯到身後,搶了她的馬鞭,見人就打,打得小廝又跳又叫,眼看似乎抵擋得了,可是馬鞭頗有重量,甩了幾下後紫鵑有些撐不住,當下就被人逮住了機會,抓住了馬鞭的一頭。

易珂見情況不妙,趕忙上前相助,抓著馬鞭的柄,然而對方的力氣大上一大截,眼看著馬鞭就要被扯去時——

一聲殺豬般的聲音響起,眾人不約而同朝聲音來源望去,就見江文傾摔落在小徑另一頭。

「二爺!」紫鵑尖喊著,喜悅的眼淚就快要奪眶而出。

夏熾一臉肅殺,黑眸裹著一層寒霜,在昏暗的園子里,宛如驚心動魄的鬼魅,讓眾人望而不敢靠近。

「拿下!」他低喝道。

一聲令下,隨後趕到的夏字班一涌而上,輕而易舉將五個小廝略施小懲後綢綁起來。

夏熾看著倒在地上打滾的江文傾,雙手緊握成拳,像是在忍耐著什麼。

「阿熾,你沒事吧?」

溫熱的柔軟身子撞進他的懷里,硬生生撞掉他快要無法壓抑的殺機,好半晌他才回過神,撫了撫她的發,問︰「你沒事吧?」

「我沒事啊,倒是你,真的沒事?」她問著,小手在他手臂胸膛上游移著。

雖說他遭射傷恐怕只是拐騙她的用詞,可很多事不眼見為憑,她心里就是不踏實。

夏熾錯愕地看著她,忙拉住她的手。「我真沒事,倒是你……呼吸有點亂,胸口疼嗎?」她的氣色不好,呼吸紊亂,他不敢想像自己要是遲了一步趕來,她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還行吧。」她努力調勻呼吸,確定他沒有半點傷口,總算放心。「對了,你怎會知道我們在這?」

「夏 過來通報,我就決定過來找你,半路上卻听見夏炬的哨音,集後才知道你不見了。」話落,他輕輕將她擁在懷里,才能勉強壓抑心中的怒火。

說到這事,易珂簡單扼要地解釋過後,還不忘月復誹夏炬。「我喊了他老半天,也不知道他上哪去,我只好打了人後拉著紫鵑趕緊跑。」

「他假借解手順便去幫我辦點事。」說穿了,就是去盯康起賢那個人罷了。

「什麼事?」

夏熾沒打算告訴她,正忖著怎麼蒙混過去,卻听見江夫人尖銳的叫聲,不斷喊著江文傾的名字。

「這是怎麼回事?文傾,你跟娘說,你跟娘說!」江夫人跪在地上卻扶不動早已昏厥的江文傾,再看向被五花大綁的小廝們,目光慢慢落在相擁的兩人身上。「是你們傷了我的兒子?」

「他是咎由自取。」夏熾冷聲道。

易珂看不清江文傾到底傷在哪里,反倒瞧見一票姑娘夫人浩浩蕩蕩地跟在江夫人身後而來。

毀人清白很有趣嗎?這些人對這些老把戲怎麼都玩不膩?

「你……夏大人到我家作客竟打傷我的兒子,卻只交代了一句咎由自取?」江夫人嗓音拔尖了起來。

她就這麼一個兒子,冀望著他日後仕途能夠一帆風順,才會將腦筋動到燕翎身上,殊不知竟給兒子招來禍患,要她怎能吞下這口氣?

「令公子光天化日之下強擄民女,略施懲戒已經是看在江大人的面子上了。」夏熾聲薄如刃,裹著冰確子的眸不著一絲溫度,教後頭跟著來看熱鬧的一票女眷退避三舍,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光憑夏大人片面之詞就想給我兒子定下強擄民女的罪名,夏大人真是好大的威風!」

江夫人看著兒子已經破相的臉,就連身下都淌著血,心疼欲死,只想找他討個公道。

「沒有你威風,你捫心自問,一頓宴席不好生用膳,帶著這些人來這里到底是要做什麼?」易珂撇了撇唇,哼笑著,目光掃過一干看熱鬧的人。「來尋我的嗎?需要這般大陣仗?就不能差幾個丫鬟,非得把所有的人都帶過來?江夫人,你難道忘了江大人即將回京述職?這當頭,你這個賢內助給他鬧出這事,你認為回京後他能有什麼好差事?」

江夫人听完,神智恢復了幾分,別說兒子的仕途沒了,恐怕就連老爺的仕途都會受影響……茲事體大,她更不能承認。

「我可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不過是說了怎麼不見你的人影,大伙就熱心出來找你罷了,反倒是你,這是利用夏家在威嚇我江家嗎?難道夏家人眼里就沒有王法了,可以任由你倆顛倒是非?」

易珂勾彎唇,笑得很樂。「是啊,我就是拿夏家嚇你,夏家權傾一方,你不就是看上這一點,才使著爛計謀,以為咱們兄妹剛好配上你那對端不上台面的兒女?可你該知道,權勢向來是雙面刃,能助你一步登天,也能讓你一夜傾毀,我就要在夏燁面前顛倒是非,你又能拿我如何?」

以權勢壓人是她的招牌伎倆,她要讓江夫人得不到權勢,反被權勢給活活壓死!

「你!」江夫人怕了,手里的手絹握得死緊。

夏燁身為首輔兼帝師,更是兩位攝政王的至交,依夏熾對她寵愛的程度,要是回京後真對夏燁說了什麼,恐怕夏熾不會阻止,還會火上添油。

她明明計劃好了,今日該要一箭雙雕的,孰料……不對,阿嬌呢?阿嬌明明進了偏院等夏熾,可為何夏熾出現在這兒?

「阿嬌呢?」她突然問著。

易珂眨了眨眼,抬臉問︰「江嬌呢?」

「不知道。」

「怎麼不知道?沒見著她?」

「沒,夏 來報,我就急著來見你。」

他這麼一說,教她心里暖得發燙,嘴角止不住地勾起。「這般擔心我?」

「當然,在我眼皮子底下,誰都不能欺你。」他說著,大手緊緊包覆著她略顯冰冷的小手。明明已經是酷暑天,為何她的手還這般冰涼?易珂不由勾彎唇,哪怕明知他不過是為了贖罪,心里還是開心的,不過——「他們設了局,照理江嬌等不到你,該是會回花廳的,可是到現在都不見人影……」

「不重要,咱們回去吧。」

「嗯,跟常嬤嬤說,今天太熱了,讓她給我弄點涼食,我想吃豆皮涼粉……好奇怪,你不在家時,嬤嬤做的豆皮涼粉就沒那麼對味。」

「是嗎?」

兩人旁若無人話家常,正打算手牽手離開,就見江家幾個小廝跑來,一見到夏熾就松了口氣,道︰「太好了,夏大人你沒事。」

易珂疑惑地看了夏熾一眼,他似乎也不解,不由問︰「發生什麼事了?」

「先前本是要讓夏大人進偏院裱畫,便讓人引路前往,我們家大人等了許久不見夏大人回來,到偏院一瞧,沒見到夏大人,卻瞧見莊百戶被人給殺了,血流了一地。」

嗄?莊寧被殺了?

不會是……她偷覷了夏熾一眼,就見夏熾正瞅著自己,一臉無奈。

也是,他真要干什麼的話,又怎會留下把柄,還像是故意招人去看的……嘖,又是誰在搞鬼?她想回家吃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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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說破身分

距離射箭場步行約莫一刻鐘的偏院里,莊寧滿身是血地倒在偏院寢房里。

夏熾帶著易珂到達時,現場仍保持原狀,大半的人都在外頭,眾人議論紛紛。

「你在外頭待著吧。」進屋前,夏熾低聲吩咐著。

易珂難得乖巧地點點頭,畢竟她也不想見凶殺現場,怕晚膳吃不下。

紫鵑和夏 在外頭陪著她,她環顧四周,想不通會是誰殺了莊寧,這麼做的用意又是什麼。

正當她思索時,余光瞥見江夫人將江布政使拉到一旁,神色張皇,看起來不像只是在說江文傾的事,那焦急的模樣,感覺就是和江嬌有關。

照理說,最爛的手段,就是江嬌趁有人領著夏熾到偏院時,趁機跳出來扒著不放,可是夏熾並沒有到偏院,江嬌要是等了許久,應該會差人打探消息,甚至回花廳,而不是突然不見。

然而莊寧死在偏院寢房里……江嬌一個嬌養的小姑娘是殺不了一個上過戰場的百戶,所以,她不會是被凶手給帶走了吧?

忖著,她又搖了搖頭,推翻自己的推測。

布政使司衙門戒備還算森嚴,要從這里把人帶走並不容易,如果是殺人棄尸,倒還可能,不過既然殺了莊寧都沒藏尸,還大剌剌地讓尸體倒在顯眼之處,意味凶手是故意要人發現的,既是如此,要真殺了江嬌,根本沒必要棄尸,把兩人擺在一塊不就得了?

所以……也許江嬌只是躲起來而已。

正當她想得差不多,就見夏熾從屋里走出來,她迎上前,低聲問道︰「怎麼死的?」

「從背後一刀斃命,刀快,力重,習武之人。」夏熾淡聲道。

「好,看完了,咱們走吧。」她對這個人沒什麼好印象,對這個地方更是充滿厭惡,還是早早回家,天色都暗了。

「夏大人請留步。」康起賢擋到他面前,話語委婉,態度倒是很強硬。

易珂眉頭微微攏起,想起了先前的推測,對康起賢不禁多了分防備。

「何事?」夏熾淡道。

「先前眾人監定過畫作之後,江大人差了下人領夏大人來到偏院裱畫,那時夏大人見到莊百戶了嗎?」

此話听似尋常詢問,可仔細一听,藏著玄機,恍似暗指夏熾與莊寧的死有關系。易珂哼笑了聲,搶在夏熾開口前道︰「康指揮使,怎麼你就不問問江大人,為何那麼多人都買了畫作,唯獨只讓下人領著夏大人到偏院?」

「燕姑娘,你這話語太過尖銳了!本官會讓人領著夏大人到偏院裱畫,是因為看夏大人對燕姑娘的畫作極為喜愛,才會讓他簡單裱起,以防折到罷了,可你這話好似我設了陷阱!」江布政使剛听妻子說完兒子的事,女兒又不知去向,心里正窩火,听她暗有所指,一把火都竄了出來。

易珂壓根沒把江布政使那丁點怒火看在眼里,笑得輕蔑,「江大人做了什麼,心里有數,給你點面子,我就不點破了。」

江布政使氣得吹胡子瞪眼。「燕姑娘此話差矣,本官本是有心維護夏大人,如今听你含血噴人,倒也無須維護,來人,將蔣四喚來!」

不一會人被帶來,夏熾一看便認出那是領他前往偏院的小廝。

「蔣四,你倒是說說,你有沒有將夏大人帶到偏院?」江布政使沉著聲問著。

蔣四剛才來時的路上就被叮囑過了,趕忙道︰「回大人的話,奴才確確實實將夏大人帶進偏院里,親眼見他進屋才離開的。」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議論紛紛,竊竊私語。

易珂哼笑了聲,問︰「哥哥,我記得如果在刑堂上撒謊能打板子的,是吧。」夏熾是西北提刑按察,想必這些律法比她清楚。

「二十大板。」夏熾說完看著她,像是意外她毫不懷疑自己。

易珂睨了他一眼,像是在說——傻啦?咱們都認識幾年了?她會信個外人不信他?她腦袋又沒進水。

「夏大人,這事你要怎麼說?別說在大門前與莊寧互別苗頭,光是你在射箭場上險些傷著他的事,就足以看得出你和他之間有齟齬,若說是你對他不滿,或者是他惡意挑釁,導致你失手殺人都不教人意外。」江布政使毫不客氣地道。

他這是破罐子破摔,今天府里鬧出的事,夏熾不會原諒他,更別提什麼扶持不扶持,既是如此,他當然要先下手為強,要是夏熾能被問審入獄,再買通人將他除去,那就壓根不妨礙自己回京述職,只可惜他的兒子注定與仕途無緣。

一想到這事,他不禁恨恨瞪向燕翎,心想只要夏熾入獄,必定將她逮來,成為兒子的玩物不可!

「江大人言詞太過偏頗,怎能僅听一個小廝的說法就定罪?我哥身邊也帶隨從,怎麼你就不問問?」易珂笑笑反問。

「那是夏大人身邊的隨從,證詞怎能作數?」

「就是,既是如此,為何江大人府上下人說的證詞就能作數?」易珂佯裝一臉不解地問著,隨即笑得又壞又惡劣,「哥哥,這算不算是只準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

夏熾聞言,嘴角微抿笑意,撫了撫她的頭,要她收斂點。

只是易珂一貫將他的安撫視作鼓舞,再問︰「敢問是何時發現莊寧死了,又是誰發現的?哥,刑堂上都會這麼問的,對不?」她回頭問著,笑得一臉燦爛。

「對。」笑意像是怎麼都止不住,在他嘴角不住蔓延。

「江大人是不是該將相關人證都找來,咱們來查查莊寧到底是被誰所殺?」易珂笑吟吟地問著。「在未查出真相之前,誰都有嫌疑,尤其是江大人,畢竟這里可是江家的地盤。」

「放肆,燕姑娘這是含血噴人!」江布政使怒道。

「千萬別這麼說,我這道行還沒尊夫人高呢。」易珂意有所指地看向江夫人。「江夫人,要不要我把剛剛發生的事說一遍?是說,好像也不需要我多說,那些女眷全都瞧見了,大伙心知肚明。」

「我可听不懂你在說什麼。」江夫人目光閃爍地道。

「無妨,回京後我再說給一些听得懂的人听。」易珂笑眯眼,再看向江布政使,問︰「江大人,人呢?」

「我府里小廝眾多,一時半會也找不來,我倒覺得夏大人嫌疑最大,依律,該先押入大牢再審。」

「小廝確實挺多,不過剛剛這位蔣四怎麼就來得這麼快?」易珂酸了他一句,回頭再問︰「哥,江大人有權將你押進大牢嗎?」

「如果罪證確鑿。」

易珂輕點著頭,畢竟這里最大頭的是正二品的布政使,她哥只是個三品官,輸了人家一截。

她認為莊寧之死和江布政使無關,他緊咬著夏熾,純粹只是想要掩蓋他兒子干的好事,他肯定比誰都希望夏熾可以被押進大牢,真正行凶之人的目的,恐怕也是如此。

但這又是為什麼?易珂懶得想了,肚子餓了,只想回家吃常嬤嬤做的涼食。

「既然這樣,大伙一道進屋吧,屋里就有答案。」她胸有成竹地拉著夏熾朝屋里走。

夏熾有些意外,他是有法子自清,可她是憑借哪一點這般自信?

外頭的人見狀,也跟著想湊熱鬧,就在他們一行進了寢房後,其余的全都擠在門口觀望。

而易珂瞧也不瞧莊寧的尸體,左看右看後,直接朝左手邊的紫檀櫃走去。

「燕姑娘這又是在做什麼?」江布政使惱道。

站在他身旁的康起賢也直睇著她的一舉一動,就見她走到紫檀櫃前,道︰「今日,我有幸得知江家的丑陋,所以做了大膽的猜測——」驀地,她拉開紫檀櫃門,就見里頭藏了個人。

「……嬌兒!」江夫人尖聲喊著,高懸的心在這一刻終于放下,看女兒臉色慘白地瑟縮著,想上前卻被制止。

「江夫人這是做什麼呢?她可是最大嫌疑犯呢。」

「你在胡說什麼?嬌兒一個小姑娘要如何殺了個男人?」

「這難說呀,說不準是莊寧對她意圖不軌,所以她奮而抵抗才殺了人。」

「胡扯!若說她殺了人,凶器呢?你無憑無據,因為她在這兒就說她有嫌疑,簡直荒唐!」

「我也覺得挺荒唐,可這些荒唐話江大人不是才剛說過?我哥不過是到了偏院附近,你就打算押他進大牢,怎麼現在輪到令千金,你就覺得荒唐了?」易珂似笑非笑地瞅著他。

「江大人,要不你說說,令千金明明人在花廳里,為何無緣無故地跑到這個男賓會暫歇的偏院?還是說,她是來和莊寧私會的?」

夏熾听著,不由緩緩別開臉,努力壓抑唇角笑意。

外頭眾人議論得可歡了,到底沒幾個人在乎莊寧是怎麼死的,在意的是上一刻還上演一家親的江夏兩家,此刻不知何故撕破臉。

「燕姑娘如此詆毀小女聲譽,到底是何居心?」江布政使氣得渾身打顫。

「江大人不需要氣憤,不過是猜測而已,又不一定是真的。」易珂呵呵笑著,她背靠著夏熾,真覺得自己天下無敵得很。「倒有一點得問清楚,為何令千金會出現在這發生凶殺案的寢房里?」

「……我怎麼會知道?」

「江大人不知道江大姑娘為何出現在此?所以是江大姑娘不知廉恥,跑到這兒與莊寧私會嘛,對不,江嬌?」她說著,用力推了一把江嬌。

江嬌猛地回神,神色驚恐地喊道︰「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本是來等夏大人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夏大人沒來,那個人卻來了,沒多久又來了個黑衣人把他殺了……好可怕、好可怕,血噴了一地……」

說到最後,江嬌瑟瑟發抖,不住地張望四周,像是擔憂那黑衣人會突然出現要了她的命。

到這兒,大抵是真相大白了,畢竟被嚇得神智不清的江嬌已經將大半的事給交代清楚了。

「江大人可听清楚了?我哥沒來偏院,而令千金原本是來這兒堵我哥的,嘖嘖嘖,江家真是好家教,教自家姑娘堵男人,教自家兒子綁閨秀……內宅腐敗,外政何以治理?江大人,還是先查出這樁命案吧,否則還回京城述什麼職呢?」

易珂一字一句說得有條不紊,外頭的個個是人精,豈會不懂易珂再明白不過的明示?江家是注定要倒台了。

「對了,讓江媚給我寫封信,明日我要是沒收到她的信……」她挽著夏熾,嘴角一彎,笑眯了杏眼道︰「我會帶著我兄長再次登門拜訪。」

也許江媚開席到一半離席,是因為江夫人察覺她通風報信,所以被關了起來。當然,這只是她的猜測,做不得準,只是既然江媚幫了她,她勢必要保住她的。

「哥,咱們回家吧,我餓了。」壓根不管江布政使夫妻允不允,她仰起小臉,笑得又甜又撒嬌,自個兒卻壓根沒察覺。

夏熾直睇著她半晌,嘆了口氣將她打橫抱起。

「欸欸欸……」人這麼多,他就這樣抱她……他他他……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了。

「氣色這麼差,哪兒難受?」夏熾沉聲問著,已經大步往外走。

「……哪有,只是胸口有點悶而已。」就說了,她不能一次說太多話嘛,都怪江家人,害她話多!

馬車停在家門前,易珂被抱了下來,從頭到尾臉都埋在夏熾的頸項,倒不是怕別人知道自己是誰,而是實在是太難為情,她無臉見人。

可他也真狠,在馬車里不放過她;回到家還要抱著,直來到她的房門口。

「哥……放我下來吧。」在下人面前給她一點顏面吧,怎麼他一點都不覺得難為情?不覺得很害臊嗎?

「竊咐你多少次,要你不許跑的,怎麼都做不到?」他叨念著,還是乖乖把人放下。

「我這不是為了你嗎?」她氣勢很虛地道。

要不是听說他被射傷,她又怎會亂了分寸,著了別人的道?

虧她剛剛已經很怒力賣乖賣萌了,就是防他回家秋後算帳,結果呢,帳還不是照算,呿。

看來待會得請常嬤嬤幫幫忙了,只是天色都暗了,她檐下的燈怎麼還沒點上?也沒瞧見半個丫鬟。

「我怎麼可能輕易受傷?」

易珂回過神,沒好氣地道︰「事事難料,江家一家子污穢,打定主意要賴著你,自然是什麼明槍暗箭都使出來,不就是為了讓你壞了江嬌的清白。」

不行,她得趕緊將常嬤嬤找來不可,否則他再質問下去肯定沒完沒了。

「那又如何?」

「如何?如果他們要脅你,不娶江嬌就讓她沉塘,你也不管?」光是一條他拒婚逼死二品大員千金的罪名,就能在他的仕途上畫下一筆,即便有夏燁罩著他,終究聲名壞了。

「就讓她沉塘。」他不假思索地道。

易珂怔愣地看著他,有時覺得他很熟悉,有時又覺得他很陌生。也是,他們都已經不是當年天真的孩子了,有時心不狠,遭殃的就是自己,只是听他用這般冷淡的口吻訴說著殘酷的決定,她有點難受。

她一直很用心保護,渴望永遠不被世俗改變的小艷兒,終究還是變了。

忖了下,他又道︰「我心里有人,不可能迎娶她為妻,誰都威脅不了我。」

「……嗯。」她心里五味雜陳,似笑非笑地道︰「我明白。」

他深愛著曾經的易珂,所以心里自然容不下旁人,如果是幾年前,她會傷心他依舊無法放下,可是現在,她難過的是他同樣不會接受她。

多可笑,她似乎嫉妒著自己。

「你真的明白?」

「嗯,明白,我要歇息了,你也早點歇息。」心有點痛,眼有點澀,她低垂著臉要開門,卻瞧見他的手從身旁橫過壓緊了房門,讓她開不了。「哥哥,你這是在做什麼?」她心頭不舒坦,想一個人獨處都不成嗎?

「你真的明白?」

「都跟你說我明白了!你心里有人嘛,我都听見了!」到底要說幾次?煩不煩人!非得見她翻臉才痛快?

「明白我想迎你為妻?」

「嗄?」

壓在門板上的手來到她面前,與另一只手交扣在她的腰上,他溫熱氣息就噴灑在她的耳邊,呢喃似的道︰「駒兒,我要迎你為妻。」

易珂瞪大眼,只因他這樣喚她,像是喚著真正的她,他們之間從未如此親密,她的心甚至因為他的親近而狂喜,可,也只有瞬間。

她冷靜地拉開他的手,回過頭,冷至極致的嗓音堅定不過的道︰「我不要。」

夏熾喉頭動了下,啞聲問︰「……為什麼?」

「你還問我為什麼?」易珂簡直被他氣笑。

「……因為你心里有人嗎?」

「心里有人的是你!你剛剛不是說了嗎?」一會說他心里有人,一會說要迎娶她為妻……壓根不覺得傷人嗎?

她要的男人,心里必須只有她一個,全心全意只愛她一個,就如當年,她確定衛崇盡根本不可能愛她,他心里已經有人了,再痛她都會放下,她不要強求不屬于她的姻緣。

「我心里的人是你。」

易珂听著,臉上沒有半點喜色,卻突然哈了一聲,笑得萬分虛假,「我隨便听听,就當你隨便說說,我累了,要歇息了。」因為內疚而以身相許……他辦得到,她接受不了。

話落,她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可是屋里沒有半個丫鬟,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響,她狐疑地朝內室走去,卻不見方語的身影。

頓了下,她隨即往外走,卻險些撞上他。

「方語不見了。」她急聲道。

「她沒有不見,我只是將她移到其他房間。」

「為什麼?」

「沒為什麼。」

易珂狐疑地看著他,再看向四周,突道︰「你瞞著我什麼?」光是他今天非要她作陪,她就覺得很古怪。

照道理說,她才在馬市險遭傷害,他應該會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而不是帶著她拋頭露面,再者將方語單獨放在家里,她心里很是擔憂,就怕有人會找上門,而他把夏字班都帶出門了,誰能保護方語?

可他卻說將她移到其他房間,感覺就像是……「你不會是拿方語當餌吧。」也許這種做法可以最快循線逮到追殺大器的人,但是很不道德,她所識得的夏熾是不會做這種事的。

可是,他卻沉默了。

「你真這麼做?」她顫著聲問。

「我派人守著,不會有事。」

還真的是!「你怎麼可以?」易珂惱火地瞪著他,在他常年奔波的這些年里,已經讓他變得這般麻木不仁,可以拿個娃當誘餌?

「我只是想早點找出凶手。」

易珂轉過身,無法面對此刻的他。「你怎麼可以這麼做?她只是個孩子……虧你還表現出很喜歡她的樣子,結果竟然都是假的。」

「我說了,我讓人守著,絕不會有意外。」

「誰能保證?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認為凡事都能照著你的想法進行?要是有個萬一,難道你不會心疼?」他已經心狠得可以拿孩子當誘餌,就算方語那張臉那般酷似她,他還是能殘忍地這麼做……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為什麼要心疼她?」

「你……我不想說了,你出去吧。」

她拖著腳步走到床前,突然听他怒道︰「她只是像你,並不是你!」

易珂瞠圓杏眼,緩緩回過頭來,時間像是凝結了般,她直瞪著他,而他也正看著她,房里靜謐無聲。

不知道多久,她抿緊了唇,開口道︰「什麼意思?」

向來不形于色的他,俊臉上像是破開一條裂痕,再也無法沉著從容,他局促不安,眼神不定,好半晌都沒能說上一句話。

「說呀,等著呢!」

夏熾吁了口氣,正視著她,道︰「燕成不識字。」

易珂听得一頭霧水。「他識不識字又如何?」

「燕成不識字,他不懂軍律,所以他不可能教你軍令十七律。」

易珂瞪大眼,自然記得當年尚在邊境樓時,她曾說過軍令十七律是燕成教她的,她怎會知道燕成不識字?

「所以……你那時候就知道我是誰?」就憑這一點?未免太過荒唐!

「那時在邊境樓,一回我喝醉,夢見了公主,听你喊著我的字,當我張眼時,看見的卻是你。」他眸色熾熱地瞅著她,卻不敢再靠近。「我心中起疑又覺得荒唐,可你不知我識得原本的燕翎,我無法相信一場大病可以讓人性情大變,不再畏畏縮縮,甚至敢以軍令斥責莊寧……這不可能是燕翎。」

當然,還有許多事教他起疑,這些年的相處,更讓他幾乎篤定猜想。

她佔滿他人生的大半,他是如此地熟悉她,長久相處,怎麼可能認不出?

「所以你試探我,故意問我為何懂軍令十七律?」

見他輕點著頭,她簡直不敢相信他的心機竟深沉到這種地步……

「前往薊州在郊外官道遇襲時,你喊我阿熾,我幾乎篤定是你;到了薊州,你胃口不佳,我為你做了豆皮涼粉,你知道京城道地的豆皮涼粉放花椒,可是燕翎離開京城時只有三歲,不可能知道豆皮涼粉里放了什麼……你說不吃辣,你說一進店,店家就會為你特制不放花椒的涼粉,那是慶豐樓,是吧,咱們一道去的。」

易珂怔怔看著他,沒想到他竟一直在試探她,她卻毫無所覺。「你怎麼會做豆皮涼粉?」那口味確實像極了慶豐樓廚子的手藝。

「因為你喜歡,所以我買下了那道涼粉的食譜,沒想到……還能有機會做給你吃。」

所以當他回來時,她吃到的豆皮涼粉才分外對味……他怎能為她做到這種地步?到底有多傻呀他。

她站在床邊,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一會才又問︰「所以你待我好,不是為了彌補燕成代你戰死邊境?」

「你怎會知道這事?」

「這種事你就不用管了,先回答我。」她是可以拖夏 下水,但要是他心狠把夏 逐出夏字班,她還得與他談條件換夏 留下,太麻煩了,還是別說了。

「我確實是想彌補燕成,也確實會盡己所能待燕翎好,也會替她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有夏家當她的倚靠,但僅只于此。」他頓了下,斟酌著用字,「可是燕翎終究不是燕翎,所以我的作法自然不同。」

所以他的意思是,因為發現她不是燕翎,所以才會由著她恣意妄為?

易珂有些頭疼地坐在床畔,倚著床柱,扶著額問︰「既然你知道,為何什麼都不說?」

她從來沒想過他會發現自己是誰,甚至打定主意不告訴他,結果他早就知道了,虧她還以為自己瞞得天衣無縫呢。

「……我曾經試探過你,可是你似乎選擇了隱瞞,我便不點破,再者我也怕一旦點破,你是不是會消失不見。」

好似從他淡然的口吻里听見些許壓抑的恐懼,她抬眼望去,真是說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她不想說,是因為怕自己活不久,也認為自己無法回應他,那麼她的存在很可能對他造成二度傷害,可是他卻早已洞悉一切,甚至依舊喜歡著自己……傻呀,她都變成另一個人了,他竟還能喜歡她。

傻傻地等待,如果她永遠不說破,他要等到什麼時候?

「我曾經想過,你不肯告訴我,也許是因為你不夠信任我,也許是……」

「不是。」她沒好氣地打斷他未竟之語。嘆了口氣,才解釋道︰「我一直都信任你,只是你也知道我那時的身子骨不是普通的差,隨時都會見閻王,既是如此,我又何苦讓你再痛一回?」

話一出口,她才明白為何這些年來他到處搜羅各種藥材,甚至不惜跟江布政使調了一支三百年的參,就是怕她斷了藥。

「不會,大夫說過只要好生養著,只要你听話,會好好的。」

「你……就這麼喜歡我?」問出口後,她沒來由覺得難為情,可是看著他玉白的俊臉浮上一層淡淡緋紅,不禁生出逗弄他的壞心思。「說呀,小艷兒,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夏熾面露無奈又赧然的笑意,不答反問︰「你願意嫁與我為妻嗎?」

「如果我說不呢?」

夏熾神色有些微黯地道︰「……那也無妨,你可以不喜歡我,心里沒有我,我只求你一切安好。」

「如果我已經有喜愛之人呢?」

「我不知道我是否還能夠祝福你。」他苦笑著,不是豁達,而是無可奈何。

看在易珂眼里,他的笑是恁地無助悲傷,她暗惱自己玩過頭,只好乖乖起身,投懷送抱去了。

「說笑的,怎麼你壓根都不能說笑?」她軟聲撒嬌著。

「我不說笑的。」

「你近來也不怎麼笑了。」她把臉埋在他的胸膛,這般親近的姿態比她想像中還要難為情,卻也比她想像中還要開心。

她的親近教夏熾心頭一震,微顫地收攏雙臂。「沒有你,我怎麼會懂得什麼是喜悅的笑?」

遠在邊境樓時他就起疑了,也幾乎肯定,可始終不敢開口詢問。他可以不在乎她喜歡誰,更不在乎她願不願意留在他身邊一輩子,他只求她這輩子安好,可以過她想過的自在日子,誰也欺不了她,誰也束縛不了她,像逃月兌牢籠的鳥兒,自由自在地飛翔。

「那時你怎會傻傻跑回京呢?以軍令十七律,那是立斬。」她嘆了口氣。

「我也不知道,等我回過神,已經在鎮國將軍府了。」他無法想像她已不在世,如果後來沒有遇見她,也許他這一輩子都將成為行尸走肉。

「你見到衛崇盡了?」

「嗯。」

「打他了嗎?」

「……沒。」至今她還是在意衛崇盡?他連問都不敢問。

「應該打的,多打兩下算我的。」她咂著嘴,惋惜不已。

夏熾微詫,垂眼看著她,卻見她笑嘻嘻的,突然伸手掐著他的臉。

「嗯……跟當年不一樣了。」

夏熾任她掐著,笑柔了被冰封數年的黑眸。

「阿熾,咱們成親吧。」

如果她的存在可以讓他快樂,那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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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08: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回京見家人

隔天,易珂收到江媚的來信,信上寫著江家亂成一片,江文傾半夜高燒,江嬌則是神智不清,而被押進柴房里的她,當晚就被放出來了。

易珂一目十行看完信,便對夏熾道︰「阿熾,你有沒有識得哪個品性好又尚未成親的男子?品階低也沒關系。」

「……你先起來再說。」

易珂側臉望去,不滿地蹶起嘴。「你怎麼這麼小氣?借我枕一下都不成。」嘴里抱怨著,她還是沒移動半分,懶懶地躺在他的胸膛上。

夏熾渾身僵直地坐在榻上,動也不敢動。

「太硬了。」收好了信,她很嫌棄地拍了拍他的胸膛。「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好不容易把話多的黏人精方語丟給常嬤嬤,偷得浮生半日閑能與他獨處,結果這人卻跟木頭似的。

夏熾嘆了口氣,終于能稍稍伸展四肢,道︰「如果不計較身分高低,我倒是有幾個人選。」

「行,趕緊連絡一下,在咱們回京之前就讓人先到江家求娶江媚。」雖說信上沒點出她的現況,但是依江家如此混亂的狀態,她不可能平安無事,江夫人的忍讓頂多撐到他們離開而已。

夏熾應了聲,像是想到什麼,又道︰「回京後,咱們先成親再行笄禮。」

易珂頓了下,回頭望去。「有必要這麼急嗎?」

「燕翎的外祖陳家不是什麼好人家,趕在他們上門之前先成親,可以省下很多麻煩。」

夏熾臉不紅氣不喘地道。

「喔。」先成親還是先行笄禮什麼的,她不是很在意,只是——「想當年,有個人就夠狠的,硬是要將我送回京城陳家,還說什麼他早就認出我了,呿。」

「那時……還不知道是你。」

「是啊,就差那麼一點,你就要錯過我了,而我永遠也不會告訴你。」她眯眼笑得很壞,讓那張無害秀麗的小臉呈現截然不同的氣質。

她一邊笑著,這才發覺難怪他會察覺,面對他時,她的態度和以往沒兩樣,太過自然自在,只因他們之間的相處本就如此,她沒想過做什麼改變好瞞過他,沒法子,他就是那個最教她信任的人,在他面前,她向來只做自己。

「駒兒……」

「別叫我駒兒。」听得她雞皮疙瘩都冒出來,總覺得他喚這兩個字時,聲音特別的煽情,教人怪不好意思。

「你不喜歡這個表字?」

「還行。」

夏熾直睇著她,好似等著下文。

易珂睨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我只是覺得這樣的喚法不習慣。」

「我該如何喚你?」

「你就……」她頓住,因為他以往總是喚她公主,可她現在已經不是公主,當然不能這樣喚她。「你喚我的本名吧。」

「不。」他搖頭。

「為什麼?」

「如果……被听見了,不知道你會不會被收回。」

易珂疑惑地注視著他,而後恍然大悟,原來他是怕一旦喚她阿珂,也許鬼差听見了會把她這法外之魂拘走,難怪就算他知道她是誰,也不喚她的名字,也不曾喊她燕翎。

「那就……隨你開心吧,你愛叫什麼叫什麼吧。」事到如今,只要能讓他開心就好,省得他遑遑不可終日。

「阿駒。」他笑喊著。

「行。」至少不要讓她覺得很別扭又很難為情就好。



時間飛逝即過,夏熾帶著她回京,臨行前將江媚的婚事安排好,也給她添了妝,易珂才放心回京。

「看來江嬌的瘋病一年半載好不了。」大概是沒瞧過血腥畫面,被嚇得魂都飛了,不過易珂壓根不可憐她。

這世道還是講因果的,她不種那個因又怎會得這個果?自個兒承受吧。

「你怎會知道江嬌躲在紫檀櫃里?」夏熾問出那日沒來得及問出口的疑問。

易珂睨他一眼,毫不掩藏的鄙視。「我只能說男人不懂女子在這世道有多可悲,世家大族的姑娘幾乎都是家族的棋子,有時為了攀附上某個人不擇手段,大多是因為被家人的想法引導,讓她以為只要嫁給某個人,對她和整個家族都好,然後就傻傻上勾了,為了得到那個男人,什麼手段都使得出。」

「那你如何篤定她就在那兒?」

易珂咂著嘴,耐心解釋著。「從有人領你去偏院就已經是個局,她為了堵你,勢必得先過去,那屋子里唯一能藏人的就只有紫檀櫃。倒楣的是,你並沒有進偏院,她反而等到了不知為何前去的莊寧,更目睹他被殺的一幕。」瞧他還是不得其解,她不禁笑眯眼道︰「反正就算我猜錯了,還有你在,你總有辦法。」

因為有他的縱容,她才能恣意妄為,更因為他的包容,她才會有恃無恐。

夏熾笑柔了眉眼,眸底像是有滿天星斗閃爍著。

「只可惜,還是沒查清莊寧怎麼死的。」坐在馬車上,兩人面對面而坐,他那雙眼像燦陽般,光芒萬丈得教她莫名感到羞赧,只得把目光投在馬車外。

「只要方語還在咱們這兒,會逮到人的。」

易珂隨即調回目光。「關方語什麼事?」

「莊寧之死,可能只是為了栽贓我入獄。」

「我也這麼想,可這麼做的用意呢?」

「因為只要我入獄,他就有充裕的時間將方語找出來,然後離開薊州,讓我無法追查。」

易珂听得小嘴微張。「是這樣啊……嗯,既然你可以想得這麼透澈,那我就把所知道的跟你說吧。」

于是,她從四皇子當年被趕到莊子里的侍妾說起,直到方語喚的爹親就是大器,所有她猜測的全都告訴他。

「雖然我挺懷疑康起賢,可是我記憶中的他是個很正直的人,因此我也不是很確定,再者他又為什麼要追殺,又為什麼非要找到方語不可?我實在想不通。」

夏熾听完,垂斂長睫暗自思索,突地臉頰又被掐住,他不禁失笑,抬眼笑得萬分寵溺。

「瘦了,太瘦了。」臉頰都沒肉了,掐起來多沒意思。

「又不是當年的孩子了。」他笑嘆。

「嗯,真的。」話落,掐臉頰的小手挪到他的胸膛。

記得當年他還是個孩子時,拉著他去玩水,模到他胸口還都是軟綿綿的,哪像現在這樣硬得像石頭,躺起來不舒服。

夏熾神色微變地拉下她的手。

「這麼小氣?」她不滿地抿著唇。「現在是模都不能模了?」

夏熾神色一頓,連抬眼看她的勇氣都沒有,垂斂著長睫,掩飾他眸底的赧然。

易珂原本不認為她這麼說、這麼做有什麼不對,可是他的沉默和明顯的羞赧,莫名感染她,也教她驚覺……她是不是太大膽了?

怪了,以往她雖然老是追著衛崇盡跑,但是她就不會對衛崇盡這麼做,怎麼面對他時,反成了婬亂老頭?

她托著腮假裝看著外頭街景,卻遮掩不了逐漸泛紅的耳廓。

原本兩人打算搭馬車悠閑回京,偏偏易珂是個閑不住的主,坐了兩天馬車後就決定騎馬回京。

易珂騎著雪焰一馬當先,夏熾則如以往保持著一個馬身的距離跟隨在後。

于是,原本預定一個月的行程,半個月就回到京城。

馬車停在夏府大門前,守門的門房一見到下馬車的夏熾,立刻讓入內通報,自個兒再趕緊迎上前來。

「二爺,你可終于回來了。」門房一見到他就熱淚盈眶,實在是他離家太久了。

「劉老,我回來了。」夏熾笑了笑,扶著易珂下了馬車。

劉老一見他扶了個姑娘下來,人精般地明白了,可是也不禁有些埋怨。「二爺迎親是好事,可怎麼沒跟大爺說一聲呢?」

易珂聞言,下意識要解釋,卻听夏熾神色自然地道︰「雖已入籍,但婚事會在京城操辦。」

易珂不禁橫眼望去,她是什麼時候入了籍,又是什麼時候決定婚事要在京城操辦?

這人,怎麼在這事上特別霸道?都不用知會她一聲?

「成,這天大的好事得趕緊跟大爺說一聲,二爺趕緊里頭請,大爺和三爺剛好都在府里。」

夏熾輕點著頭,牽著易珂往里頭走,把剩余的事都交給了丫鬟和夏字班處理。

「八年了呢。」她看著被緊握住的手,月兌口說著。

那年他前往西北邊境時才十四歲,那時的他還帶著稚氣,而現在的他已經是個頂天立地、沉穩從容的男人了……

是說,將她的手握得這麼緊,難不成他久未歸家也會緊張?

這就是所謂的近鄉情怯嗎?怎麼她壓根沒感覺?

她也離開五年了,京城的街巷看起來沒什麼變,她心里沒有任何起伏,是因為他在她身邊嗎?

「嗯。」他吐了口氣才應了聲。

五年前他被大哥打了一頓,盡管這些年一直有書信往來,畢竟五年不見,也不知道大哥的氣到底消了沒?

「緊張嗎?」

「有點。」

「為什麼?」

「怕大哥還生我的氣。」

「嗄?他為什麼生你的氣?」難道夏燁也有門第觀念,不贊成他們這樁婚事?

夏熾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沒事,一會見了人要叫。」

易珂不禁咂著嘴,想到以往夏燁見到她得畢恭畢敬喊公主,如今她卻必須低聲下氣地喊聲大哥……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就在她的怨慰心聲中,兩人來到主屋的大廳外,行三的夏燦早就坐不住,跑到外頭等著,一見到夏熾就飛奔過來。

「二哥!」他一把抱住夏熾。「二哥,你終于回來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有你在,有你分擔,我就放心了。」

夏熾聞言,不禁低低笑聲。

驀地,不知道什麼東西從這頭丟了過來,夏燦像是背後長了眼,立刻蹲,夏熾眼明手快地接下,看著手中的家法,再緩緩看向大廳門口的夏燁。

「大哥,我回來了。」他啞聲喊著。

夏燁直睇著他,笑意慢慢揚開。「這些年,辛苦你了。」

「不苦。」夏熾跟著笑了,如釋重負。

「都進來吧。」話落,夏燁已經進了大廳。

夏熾回頭牽著易珂跟進去,而夏燦這當頭才瞧見原來他帶了個人,還是個嬌俏的小姑娘。

坐在主位上的夏燁目光往夏熾身上掃過後,隨即落在他身旁的小姑娘身上。

「她就是燕翎?」他問道。

夏熾在回京前寫了封家書回來,已跟他稟明欲娶燕翎為妻之事,他有點意外,畢竟他這個二弟太過長情,當年都能因為慶平公主離世拋下軍務從邊境回京,險些讓境外部族打進邊境,他原以為,夏熾這輩子怕是不會娶妻了。

「正是。」他應了聲,拉著易珂,輕聲道︰「阿駒,叫大哥。」

易珂看著夏燁,內心萬分瞥扭,但看在夏熾的面子上,還是喊了聲大哥。

「大哥,我已讓燕翎先入了我的籍,所以回京需要大哥和大嫂替我操辦婚事。」他遠在邊境,但也听聞大哥去年就成了親,娶的妻子還是鄰居冠玉侯的佷女。

「先入籍了?」在邊境確實可以先入籍再擇日成親,但……「有必要這麼急?」

夏熾垂著眼沒吭聲。

「你不會做了什麼出格的事吧?」夏燁神色一正地問著。

夏熾依舊沒吭聲,身旁的易珂不禁橫眼瞪去。

說什麼出格?為什麼他不解釋,為什麼要讓夏燁這般誤解她?他要是以為她是個隨便的姑娘,更看不上她該怎麼辦?

「罷了,也好,這樣也省了不少麻煩。」京城是他的地頭,燕翎的外祖陳家不是什麼善荏,先斬後奏倒是個好法子。「既然如此,就不給她另外安排院落,讓她住進你的院落。」

「好。」

易珂傻眼地看著這兩兄弟,有點意外夏燁沒半點門第之見,兄弟間的情感還是和以往一樣好,盡管夏熾離開八年,卻像是不曾離開過。

「哇!」

一旁傳來夏燦的驚呼聲,夏燁正要低斥,可目光才移過去,跟著定住不動。

「姊姊。」

方語嬌軟的嗓音傳來,易珂一回頭,她已經撲進懷里,幸好夏熾動作夠快,托著她的腰才沒讓她被撞倒在地。

「你這丫頭就不能好好走路?」易珂被撞得頭暈,不禁低聲斥道。

方語扁起小嘴,哀怨地瞪著她。

「還瞪?」易珂眯起眼回瞪。

方語別開臉,還小小地哼了聲。

易珂不禁頭疼,這小丫頭脾氣大還拗得很,不趁著年紀小趕緊教導,長大就要成混世魔王了。

她心里月復誹,卻听見夏熾的笑聲,不解抬眼,完全不能理解他到底在笑什麼。

「像你。」他抿著笑,說得很輕很輕。

易珂咬著牙,壓根不認為兩人除了那張臉之外還有任何相似之處。

「阿熾,這是……」夏燁難得遲疑地開口。

太驚人了,這個小丫頭,那張臉……

「大哥,這是阿駒在薊州歸影山撿到的小姑娘,因為實在找不著她的家人,所以一並將她帶回京。」夏熾中規中矩地交代來龍去脈。

我信你個鬼!盡管夏燁臉上揚著他明白了的笑意,可那雙眼卻精準地表現出「老子要是信你才有鬼」的狠絕。

「既然小丫頭找你家媳婦,不如就讓常嬤嬤帶著你家媳婦和小丫頭到你院子里歇會,畢竟一路舟車勞頓,肯定累了。」

夏熾自然明白自家大哥有事跟他說,便讓常嬤嬤先帶她們下去歇著。

易珂看了他一眼,惱他回京之後什麼事都不問她,可他大哥三弟都在,姑且給他點面子。

待人都離開了,夏燦才率先道︰「二哥,那是公主轉世嗎?」他等不及要發問,實在是那張臉分明跟慶平公主同個模子印出來的,只要是識得慶平公主的人,肯定都會有跟他同樣的反應。

「不是。」

「你又知道?」

「你又怎麼知道?」

夏燦聞言,疑惑地看著他。「二哥,你明明那麼喜歡公主,如今卻能平心靜氣地跟我說她不是公主轉世……你確實是我二哥吧?」相隔八年不見,他開始懷疑他們手足再也無法像以往那般親密。

「阿燦,你如果不趕緊回衙門將那幾件疏章找著,我就再也不是你大哥。」夏燁嗓音陰森森地逸出。

夏燦低吼了一聲。「就說了,衙門那幾件疏章不是我弄丟的,到底要我上哪找?」為什麼就非得要這麼為難他?他又不是通政司的頭兒!

他心里很不痛快,可是一對上兄長警告意味濃厚的眼神,只能將委屈往肚里吞,扭著頭出門干活去了。

「發生什麼事了?」夏熾問著。

「沒什麼,不過就是幾件地方衛所的疏章弄丟了,倒是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無端帶了個酷似慶平的小姑娘回來?」

夏熾笑了笑,將此事娓娓道來,除了點破易珂的身分。

夏燁听完,隨即反問︰「你為何知道小姑娘喊的爹就是易瑯身邊的隨從?」大器這個人他知道,那時他已經入朝了,踫過易瑯幾回,是見過大器的,可是阿熾尚未入朝,根本沒機會見著。

「有一次公主跑馬時,身邊跟著的就是大器,我也就見過那麼一回。」他臉不紅氣不喘地撒著謊。

夏燁直睇著他,輕點著頭︰心中釋了疑。「易瑯有個被帶到莊子里靜養的寵妾,這事那時我交代尚遠跟你說了。」

「我記得,只是宮變之後,大哥還是沒追查到那個寵妾的下落?」

「當我要查時,人已不見蹤影,許是因為易瑯造反被殺,怕自己被牽累,所以早早離開了,至于後來去哪我也沒再派人追查。」一方面並不知道寵妾的模樣,想追查也有些難度,再者不過是個女流之輩,沒必要株連到那頭去。

「教人想不透的是,為何要追殺大器和方語,假設方語真的是易瑯之女,為何非殺她不可?」

夏燁沉吟著。「那倒是,假設那位寵妾和大器隱姓埋名過日子,為何非把他們找出來又非要追殺不可?再者要找到他們並不容易,肯定是要與他們有接觸或是相識之人,好比那位寵妾的父親譚上瑜……他是我剛拔擢上任的兵部尚書。」

「……是嗎?」他倒沒想到譚家竟有人身居高位。「大哥是故意拔擢的?」

夏燁笑了笑,道︰「這事我再想想,倒是你方才提起的康起賢,此次也跟著回京述職,干脆將計就計將他安插進五軍營,瞧瞧他到底要做什麼。」

「大哥不需要和少帝、兩位攝政王一道商議?」

夏燁無奈搖了搖頭。「睿親王新婚燕爾,根本不理朝政,近來少帝微恙,由肅親王就近照料著,滿朝政事幾乎都落在我手上。」他嘆了口氣,好恨睿親王老跟他說能者多勞這句話。

他新婚燕爾了不起?他也是新婚燕爾啊,憑什麼他有婚假,他就沒有?

「大哥辛苦了。」

夏燁睨他一眼,道︰「你要的一些藥材,我都給你備齊,放在你院子的庫房里,另外我也跟太醫院里一名擅于心疾的御醫提了燕翎的事,要是有需要,可以請他過來替她診治。」

夏熾聞言,起身朝他深深作揖。「多謝大哥。」大哥心細如發,他不過討了藥材,他便連御醫都備好了。

夏燁看著他如此鄭重地施禮,自然明白燕翎在他心里有多重要,可他原本以為他待燕翎好,甚至想迎她為妻不過是出自愧疚,看來並非如此。

「阿熾,那丫頭今年剛好五歲,你說……她會不會是公主的轉世?」別說阿燦這麼認為,就連他都無法不作此想。

「她不是。」

「何以見得?」

夏熾不假思索地道︰「如果她真的是公主,我會認出她。」

夏燁听至此,不知道該氣他長情,還是夸他專情。「你對燕翎究竟是怎生的心思?」明明對燕翎在意極了,偏偏心里還藏著公主的身影,他真是無法理解。

「她會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夏燁輕點著頭,隨即起身。「你心里有主意便成,只是……撥個空去見見你衛大哥吧,也去祭拜一下公主。」

夏熾聞言,起身的身形為之一僵。

見衛崇盡?他可以見他而毫無隔閡,可是……她呢?

梳洗之後,易珂就在房里待著,等著夏熾梳洗後過來,可是左等右等,等不到他的人影,她把方語交給紫鵑,自個兒到外頭晃。

「姑娘。」夏 一見她踏出房門便立即上前。

「你家二爺回來了嗎?」

「回來了,在房里。」

「哪間房?」

「就在前頭。」夏 趕忙領著她過去。

夏熾院落的正房有五間上房,中間為廳堂,她的房被安排在左次間,照夏 指引的方向,他的房就在隔壁,前方有座小園子,而園子里……

「姑娘?」夏 見她沒跟上,停下腳步望去。

易珂直盯著園子里盛開的各色月季,眉頭微微揚起。

雖說她只去過四哥的皇子府,據她所知很少男人會在自己的院落里栽花,尤其是栽月季這種味濃色艷的花,而且還栽滿了一整個園子。

「姑娘?」夏 走近再喚了一聲。

「這些月季是很久以前就栽種的嗎?」她問。

夏 抓了抓頭,無奈道︰「姑娘,我以往沒在府里當差,對這事並不清楚,也許你可以問問常嬤嬤。」

易珂輕點著頭,回過頭來。「走吧。」

夏 領著她到房門前,她很自然地推開房門,如入無人之室,直朝內室而去,就見夏熾赤果著上身坐在床上,狀似剛沐浴完,未干的發披散著,引領她的目光定在厚實的胸膛和肌理分明的線條上,教她看直了眼。

他的身子看起來有點偏瘦,沒想到挺結實的,壯而不碩,文而不弱,瞧著瞧著,她莫名地感到害臊,臉上微微發熱,沒好氣地道︰「你這人……都不知道天冷了要趕緊穿上衣服的嗎?」

秋天了,他壓根不覺得冷嗎?

夏熾回過神,連她何時進門的都不知道,抓起擱在身旁的中衣穿上。

「怎麼來了也沒說一聲?」

趁著他穿衣的當頭,她別開臉假裝看著一旁的多寶桶,隨口道︰「不就是等你用膳,哪知道你竟在發呆。」

她數落著,卻瞧見多寶桶上的東西都很眼熟,好比這盞巴掌大的玉琉璃兔兒花燈,又好比這個白玉兔紙鎮,御貢的歙硯和嵌著螺鈿的狼毫筆。

這……都是她以往送他的東西,想不到他竟然全擺在這兒。

「我剛沐浴時想著事,一時忘了時間。」他穿好衣服,見她站在多寶桶前把玩著他擱在上頭的珍寶,忙走上前去。

「保存得挺好的。」她道。

夏熾有點赧然,覺得好像白己不欲人知的一面被揭了開來。

見他的反應,她更興起逗弄他的趣味。「剛剛過來時,園子里的月季開得真美,我倒不知道你這兒的月季品種不少。」

夏熾這下連耳廓都泛紅,話也說不出口了。

「嘖嘖嘖,夏熾啊夏熾,你到底有多喜歡我呢?」她笑得很壞,問得很直接。

她從不知道原來被人喜歡,自己可以如此歡喜,這才明白兩情相悅竟是這般幸福滿溢的感覺。

夏熾張了張口,幾番還是說不出話,站在原地,手足無措極了。

「對了,咱們等等去慶平園吧。」她突道。

這個時候的慶平園,所有月季奼紫嫣紅,美不勝收,只要照顧得當,花期還能延長到秋末呢。

「你想去?」

「嗯,很想去。」話一出口,她就驀地想起——「慶平園還在吧?」

「應該還在。」當初四皇子叛變時並未禍及慶平園。

「那咱們去吧。」

「你不累?」

「我要是累了,你背我。」她笑眯眼道︰「反正你又不是沒背過我。」

想起當年他個頭還沒她高時,就因為她直喊累,他就背過身蹲下,輕而易舉將她背起,她也樂得輕松。

夏熾跟著笑了,只是眸里藏著一絲她沒察覺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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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09: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替自己上香

原本打算趁著晚膳前趕緊出門,誰知道方語下午睡了一會就起身瞎折騰,為了要哄好她,結果弄到天色都暗了,只好明日再去慶平園。

豈料,方語這小丫頭一大早就纏著易珂不放。

「帶她一道去吧。」

易珂冷眼看向抱著她的腿撒潑的小丫頭,有股沖動想將她細起來,丟進柴房讓她冷靜一會。

「走吧。」夏熾抿著笑意拉著她的手。

「一會出去你要是敢再鬧,我就把你丟了。」

「你才不會。」方語一見得逞,笑得甜死人不償命。

「我就會。」她只是許久不曾表現出心狠手辣的那一面,別以為她收山了。

「不會。」方語一溜煙地跑到夏熾身邊,很自然地牽住他另一只手。

易珂眯起眼瞪著她︰心想難道她就要被個五歲的娃兒給吃定了嗎?不成,她得想個法子好生教導,否則再這樣下去,真的要無法無天了。

一行人驅車來到慶平園,夏熾先扶著她下車,再將方語抱了下來,一手牽著她,一手牽著方語。

俊美的三人在慶平園里引起不小的騷動,易珂卻置若罔聞。

她看著再熟悉不過的園子,當初因為她喜愛月季,所以父皇特地在城里給她打造一座園子,里頭假山流水,可以行舟賞花,更有供她休憩的樓閣涼亭。

原本是專屬于她的,後來她開放讓其他人都能進來賞花,不過那時大多數人懾于她的威儀,敢進慶平園的人不多,不像現在到處都是人。

不過景致未變,還是她記憶中那片鮮明繽紛的月季園,身邊的人也沒變,待她如昔,就像這座園子一樣等待她歸來。

夏熾好似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心緒,也不催促,看她那雙泛著水光的眸中映著自己的身影,笑意不禁更濃。

易珂慢慢垂下眼,由衷認為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能夠遇見他,都是她最幸運的事。

她把臉慢慢靠在他的胸膛上,他有些受寵若驚,猶豫了下,手正要環抱住她時,她卻突地低聲斥道︰「方語。」

「你們在做什麼?」硬是擠在兩人之間的方語抬起艷麗小臉問著。

「哪有做什麼,不就是……」看著她似懂非懂又想追根究底的神情,易珂絞盡腦汁地想著如何解釋。「不就是你爹娘也會做的事。」

這樣懂了吧,懂了就別打擾他們。

「可我爹娘不會這麼做。」她童言童語地道。

她的眉頭微揚了下,問︰「難道他們都沒有這樣?」她把臉往夏熾的胸膛一貼,一下又摟住他的腰,下一刻又抱住他的頸項。

「阿駒……」夏熾有些手忙腳亂地抵擋她不安分的小手。

雖說兩人能多點親密行為,他是求之不得,可是在孩子面前,又是在外頭,一旁又有不少人偷覷,這麼做實在不妥。

「配合點。」她張口無聲地要求著。

難得方語主動提起關于母親的話題,她不趁機追問還要待何時?要知道這段時日以來,不管她怎麼問都撬不開她的嘴,好不容易她主動提起,她當然要問個明白,多點線索總多點對策。

「爹爹和娘不會這麼做……娘總是罵爹爹。」方語落寞地道︰「後來,娘不見了,我問爹爹,娘是不是不要我了,爹爹說不是,可是我再也沒見到娘,而爹爹帶著我一直跑一直跑……」

易珂見她眸底含著豆大的淚水,隨即一把將她抱起。「好了,不說了,想那些不開心的做什麼?咱們賞花去,一會搭小船,讓哥哥給咱們搖船,好不?」她只是想追問一些線索,並不想把她逼哭。

小丫頭片子故作堅強,強忍淚水……也不想想看著難受的人是誰。

「船?」方語終究是小孩子心性,一說到船,馬上就轉移了注意力。

「在那里,瞧見了嗎?」易珂努力地想抱高她,無奈她的力氣太小,實在無法將她抱高。

下一刻,身旁的男人輕而易舉地將方語接了過去,抱得高高的,可以看見遠處的湖泊和分布在支流上的小舟。

「再高一點、再高一點。」方語揚開銀鈴般的笑聲。

夏熾見她壓根不怕高,干脆再把她抱得更高,惹出她清亮的笑聲,招來更多注目。

「行了行了,一會掉下來怎麼辦?」易珂扯著他的衣袖,想將方語接過手,豈料小姑娘卻緊緊抱住夏熾的頸項,賴在他身上不肯走。

易珂眯起眼,看夏熾抱方語的方式根本就跟以往抱她的方式一樣,突然心里很不舒坦。

盡管她覺得被那樣抱著很丟臉,可問題那是屬于她的位置,卻被方語給佔走了……跟一個小丫頭一般見識,顯得她很幼稚,所以暫時擱下,回家再議。

「走了,咱們到那頭看看還有沒有小舟,我記得順著東邊那條支流過去,可以看見最多的月季。」夏熾牽起她的手憶過往,他甚至還記得那時的花香和雨後的氣味,還有她盡管狼狽卻笑得很開懷的神情。

「你還記得?」

「關于你的,沒有一樁是我忘得掉的。」

他這沒來由的一語,像是他發出的箭,瞬間射進她的心坎里,教她暖得嘴角微勾,卻不知為什麼眸底有些濕潤。

原來可以一直被惦記著,竟會是這般令人感動的事。

如果不是再世為人,她又怎會知道原來她一直被愛著?

「夏二公子?」

小徑對面傳來熟悉的聲響,易珂抬眼望去,原本餐在眸底的淚水更加泛濫。

「……白薇?你怎會在這兒?」夏熾詫道,此時方語按捺不住,逕自掙扎下地,朝一旁花叢奔去。

易珂看著她昔日的大宮女白薇,妖媚依舊,只是臉上多了點滄桑,笑顏不似以往那般張揚鮮活。

白芷和白薇是她親手挑選也親手教導的宮女,最得她信任也最懂她心思,親如手足,當年她沒能給她們安排好歸宿就撒手人寰,就怕她們過得不好,沒有人能依靠。

「奴婢和白芷被留在鎮國將軍府,今日奴婢是來給公主摘花的。」白薇揚起籃子里剪下的月季,淺淡笑意餐著思念。「這時候的月季開得最美,公主總說越到花季結束,月季就開得越繽紛熱鬧,咱們人就得像月季一樣,哪怕結束,也要璀璨落幕。」

夏熾低垂著眼,輕點著頭。「嗯,公主確實是如此。」

「夏二公子心里一直惦記著公主,公主要是知曉,心里必定是開心的,只是夏二公子是近兩日才回京的?」白薇問著。

易珂偏著頭,覺得白薇這種問法透著古怪,彷佛篤定夏熾要是回京,肯定就是最近……

難不成近來京城有宵禁,出入城門都得管制?

「昨日才回來的。」

「能回來就好,奴婢一直擔心夏二公子回不了京城。」

易珂側眼看向夏熾,像是不解白薇何來此言。

「沒的事,我一直沒回京,不過是因為軍務繁忙。」夏熾目光閃避著。

「夏二公子沒必要維護夏首輔,那日奴婢在場,親眼看著夏首輔施了家法將你整個後背打得血流如注,還說了不準你回京。」白薇替他打抱不平。「不就是吊唁公主,那一會兒的功夫都不成,非得下重手說重話?」

易珂杏眼圓瞠,耍狠地瞪著他。

當初她是從夏 那兒知道個大概,卻不知道他回京時竟受到夏燁那般對待……難怪路上一直感覺他很緊張,本以為他是近鄉情怯,原來是因為夏燁不準他回京,得以回京時才會忐忑躊躇。

這些年他一直在西北一帶游走,其實一直在流浪,為了她才有家歸不得。

而他背上那些她沒來得及看清楚的傷痕,不會是夏燁下的重手吧!

「沒事,都過去了。」余光瞥見易珂一雙眼死瞪著自己,夏熾只想要趕緊結束這個話題。「我們先走一步。」

白薇輕點著頭,看著他身旁的易珂,冷若冰霜地略福了福身後離開。

易珂直睇著她的身影,看著她的穿著打扮,道︰「看來衛家待她還不錯,也不知道有沒有給她尋個良人,再晚就要變成老姑娘了。」

「放心,這事肯定有衛夫人操辦,只是不知道白薇肯不肯了。」

「你說,今晚我肯不肯放過你?」一回頭,易珂像是換了一張臉,瞬間刷成晚娘臉,以指戳著他的胸口。「你回不了京,你被夏燁打了,被夏燁趕走,這些事你為什麼都沒跟我說?」

夏熾揚起討好的笑,牽著她的手,道︰「走吧,不是要搭小舟嗎?」

「夏熾,你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夏熾無奈至極,怎麼也沒想到逛個園子竟也能遇見白薇,無端端地提起往事。

「娘!娘,哥哥,是娘!」

正當夏熾思索著要怎麼安撫她時,卻听見方語尖聲喊著,短短的小手指向遠方。他順著目光望去,只見湖畔有一群女眷正在賞湖景,不知道是听見了方語的聲嗓還是正巧回過頭來,只見那婦人神色一變,帶著幾名丫鬟朝湖畔另一頭走得又快又急。

「我去瞧瞧。」易珂眯起眼,可惜距離太遠看不清。

四哥那時最寵愛的侍妾叫譚青青,她見過幾次,肯定能認出。

「咱們一道過去。」他抓著她的手,以防她又為了追人跑了起來。

「欸,等等,那輛馬車是不是來接她的?」易珂指著朝湖畔而去的馬車。

「似乎是。」

易珂暗咒了聲,甩開夏熾的手,撩起裙擁,抄了近路,跳過杜雕花叢,再爬上造景的假山群,往下一看,就見到正被人扶上馬車的女子,對方下意識往這頭望了過來,果真是譚青青!

她的神色驚惶,上了馬車後,馬車便以極快的速度離開。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思索著回頭望去,見夏熾已抱著方語躍了上來,她氣喘吁吁地道︰「阿熾,追不上了,趕緊讓人跟著,非知道她的去向不可。」

夏熾長指微勾放在唇邊吹了記哨音,夏字班的護衛悄無聲息地跟上。

「你瞧你,又喘了。」瞧她不過是小跑一段就慘白的臉色,夏熾眉頭不自覺地深鎖。

「不礙事。」她努力調勻氣息,看著窩在夏熾懷里不哭也不鬧的方語,沒有說話安慰她,只是撫了撫她的頭。「走吧,搭船去。」

方語抿著小嘴,朝她伸出短短的小手。

易珂只能將她抱過,輕柔地拍著她的後背,給她無聲的安慰。

她很清楚被家人舍棄的滋味,那是再多言語都無法填補的傷害,無聲的溫柔才是消弭憤恨的最大利器。

然而夏熾見她氣色不佳,想再把方語接過手,方語卻怎麼也不肯,臉就貼在易珂的頸窩上不動。

夏熾無奈,只得作罷,牽著易珂的手要下造景的假山群時,就听見不遠處有人喊著,

「阿熾,回京了怎麼沒來找我?」

那把厚實的嗓音讓夏熾微頓,下意識往身旁望去,果真瞧見她雙眼眨也不眨地盯著那人。

鎮國將軍府里,衛崇盡夫婦緊盯著方語,像在盯什麼珍禽異獸似的,方語不解地看著兩人,最終默默往後退,退到易珂身旁,抱著她的腿躲到後方。

兩夫妻目光壓根沒收回,良久才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道︰「不是慶平。」

廢話!易珂咂著嘴,一把將方語抱起,惱他們夫妻倆無端端地把這孩子嚇到躲到她身後,也不想想他們一個是武將,一個是將門千金,身上那股肅殺之氣,大人都不敢靠近了,何況是個娃兒!

「阿熾,這小姑娘……不是你在外頭跟人有的吧。」衛崇盡語帶保留地問著。

雖說他覺得不可能,也認為他真要在外頭與人有了首尾,又把孩子帶回家,他大哥肯定會把他逐出家門,可是無緣無故,誰會沒事帶個娃兒在身邊?而且還帶了個年紀尚輕的大姑娘。

「你才跟人有的。」易珂沒好氣地道。

這人俊朗依舊,形如挺竹,眉宇間的冷鷲殺氣比當年卸下不少,年紀的增長將稚氣盡數褪去,沉穩內斂,一揚起笑,那雙眼如星般閃耀,還是當年那個迷死大半姑娘家的男人。

只是,現在看起來,覺得比她家小艷兒差了點。

「……嗄」衛崇盡不確定地看向她。

他是不是听錯了?這小姑娘怎有勇氣嗆他?

「我說,尊夫人有了。」易珂沒好氣地道,將一直抱住她腿根的方語拎出來,抱在懷里。

豈料此話一出,衛崇盡臉色發白,而他夫人齊墨幽則冷冷盯著他,就像是毒蛇盯上了不知何時闖到它嘴邊的鼠。

「小姑娘別亂說話。」衛崇盡有氣無力地斥道。

別鬧了,他與妻子成親五年,膝下無子,乃是因為他喝了藥不使妻子有孕,不料前陣子剛對妻子坦白此事,妻子至今心里還記仇,房門都不讓他進去,要不是假借要給慶平剪些花,恐怕她仍不願與他一道出門。

這當頭要是再提及孕事,晚上連家里都待不得了。

「真的。」拜托,她從小在宮里長大,宮里哪些嬪妃懷了身子,母妃身邊的老人可都眼尖得很,壓根不需要御醫,而她呢,從小耳濡目染,雖然不敢說學了十成十,但大抵上也不會出錯。

「阿駒,別說了。」夏熾五味雜陳地阻止。

彷佛回到從前的時光,他依舊追在公主身後,看著公主追逐衛大哥的身影……他明明才擁有,卻覺得一直什麼都沒有。

「她也叫阿駒?和慶平的表字一樣。」衛崇盡突道。

「衛大哥也知道公主的表字?」夏熾詫道。

「知道,我覺得這個駒字有意思,所以喊過,還故意多喊幾次,她氣得要命,不讓人喊。」他那時只盼著能把易珂惹毛,省得老纏著他。

「是嗎?」夏熾不由看了易珂一眼,卻見她早已經別開臉。

衛崇盡見兩人互動,問︰「你跟她的關系是——」

「她是我的妻子燕翎。」

「……燕翎?」如果他沒記錯,應該是夏燁提過的燕成的女兒,他竟然決定娶她為妻?

彌補也不是這種做法吧。「我倒覺得沒必要非迎她為妻,你年紀還小,可以再等等。」

易珂橫眼瞪去,這家伙到底在說什麼?當年為救他妻子而死,他沒感謝就罷,如今還要壞她姻緣,她上上輩子是不是踩爛他的墳啊?

「並不是為了彌補。」夏熾淡道。

「當真?」衛崇盡壓根不信。

他當然不信,當初夏熾都能為了慶平的死陣前返京,依夏熾的性子,如果慶平不是他心尖上的人,他會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如今跟他說,他已經能將慶平放下,真心實意欲娶另一位姑娘為妻……他不是不信,而是信不了。

易珂翻了翻白眼,只能說時間真能改變一切,以往看衛崇盡怎麼看怎麼順眼,如今她就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夏燁都沒吭聲了,他還插嘴個什麼勁?

「難不成衛大人迎娶尊夫人也是為了彌補什麼來著?」最終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反譏了一句。「還是想遮掩什麼來著?听說當年衛大人和夏首輔常常在慶豐樓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一整晚,能做的事……可多了。」

如果沒記錯,當年他倆成親時,也曾因為夏燁那個假斷袖鬧得不可開交,可笑的是齊墨幽還真以為夏燁和衛崇盡在一塊,那時初知這事,她還樂了好久。

衛崇盡瞠圓眼直瞪著她不放,話從後牙槽磨出來。「小姑娘說話得當心點。」別害他連家門都進不了,他近來已經夠卑微了,看不出來他連冷汗都冒出來了,怕得根本不敢看親親娘子一眼。

齊墨幽臉色極沉,從未釋懷過的坊間流言再度擊中她的心頭。

「衛大人說話也得經心點。」壞人姻緣七世窮啊,小心點。

衛崇盡眨了眨眼,懷疑自己有點眼花,要不他怎會在一個小姑娘臉上瞧見這麼尋釁又可惡的笑?這種惡劣的笑容,他只在一個人身上瞧過而已。

「你到底是誰?」為何他覺得如此熟悉?

「我誰呢?」易珂笑眯眼,突地斂笑瞪著他。「你姑女乃女乃!」

「你!放肆!」

「你才放肆!」當初是誰救了他妻子,保他姻緣的?如今他打算壞她姻緣,難不成她還得笑笑承受?混帳!

「當初看似相知相惜,此情不渝,如今看來,不過爾爾。」

齊墨幽本是惱著自家相公的,听她這席話,再瞧她那神色姿態,那股傲人氣勢竟是恁地熟悉。

「阿駒。」夏熾輕聲制止著。

「不是說要去祭拜?要上哪祭拜?」易珂呿了聲,一臉意興闌珊地問著。快,她累了,懷里還有個孩子賴著,重死她了。

夏熾無奈又寵溺地嘆了口氣,回頭想詢問衛崇盡,卻見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心不禁為之一沉。

衛家夫婦領著他倆來到祠堂,踏進里頭,易珂就瞧見白薇和白芷正在祠堂里灑掃,不禁皺起眉,瞪向衛崇盡。

這家伙……她臨死前,他承諾了要她下輩子當他妹妹,說會疼她,結果呢,竟是這樣對待她的宮女,難道他會不知道白薇和白芷是她最親近的人了?

「想不到衛大人竟是如此對待平妻的丫鬟們,將她倆發配到祠堂?」她忍不下這口氣,實在是不吐不快。

白薇和白芷是她的貼身大宮女,從來就沒做過什麼粗活,結果現在竟在祠堂這種地方灑掃……不能想了,她實在是越想越氣。

「你怎會知道她倆是我的平妻的丫鬟?」衛崇盡問著。易珂抿了抿唇,推了身邊的夏熾一把。「阿熾說的,對吧。」

夏熾睨她一眼,除了點頭,他還能如何?

衛崇盡微揚起眉,還沒開口,齊墨幽便搶白道︰「不是咱們將她倆發配到此,是她倆自願看守祠堂的。」

易珂眉頭微皺,看著她倆在里頭忙進忙出,最終將之前在慶平園剪下的月季插在花瓶里,擱在牌位前。

她的眼慢慢泛紅,看著她最親近的宮女的下半輩子竟是守著她的牌位……她希望她們好好的,而不是將年華浪費在蕭索的祠堂里。

「下個月是公主的冥誕,到時候你們可以到慶平園里去祭拜她。」齊墨幽上前點了香,再遞給他們。

「……她葬在慶平園?」易珂接過手,詫問著。

「本是要將她葬在衛家的祖墳,可是我想她應該更喜歡慶平園,那時便懇求了先皇準許。」齊墨幽說著,看著牌位悵然若失。

易珂拿著香,半晌說不出話。

「白薇和白芷早上會去慶平園陪公主說一會兒話,如果花開了,便剪一些花帶回來供在牌位前,入冬後月季花期已過,她們倆最終硬著頭皮來找我,想蓋間暖房種花,直到去年冬天,終于把月季花的花期延長,以後冬天,公主也能瞧見月季。」齊墨幽說著,嘴角餐著淺淺笑意。

易珂瞅著齊墨幽,想著她臨死前齊墨幽承諾過,下輩子當她姊姊,會保護她……

「你無端端地多了個平起平坐的姊妹,心里不厭惡嗎?」她月兌口問道。

齊墨幽抿了抿嘴,坦白道︰「不喜歡,可是公主這個人啊……真的是相見恨晚,如果可以早些年認識她,我與她定能成為好姊妹,也會有不同的結果。」

易珂不作此想,可是她的坦白讓她的心很暖。她瀟灑離開,卻沒想到留下的人還一直掛念著自己,真傻。

「不可能,慶平那個性子,不可能跟你成為好姊妹。」衛崇盡突地插了嘴。

齊墨幽不著痕跡地退上一步,把他當空氣,不回應也不瞧他一眼。

易珂眉心又攏了起來,不禁道︰「置氣也該有點限度,夫妻倆這樣鬧著,孩子心里豈不難受?你好歹也要替肚子里的這個著想。」真不是她錯覺,他倆還真的鬧開了,真虧他們那時還愛得死去活來。

「我們沒有孩子,我也沒有懷上孩子。」齊墨幽淡道。

「你們不是成親五年了?」

「是呀,可是就有人……哼,不提也罷。」

齊墨幽雖沒瞧衛崇盡一眼,但哼那一聲,就足夠讓他頭皮發麻,他不禁暗自月復誹,為何要邀阿熾他們到家中一敘,搞得往後日子更難過。

易珂看了他倆一眼,無奈調回目光,看著供桌上自己的牌位,她隨意祭拜後就把香交給夏熾。

「你們倆是好日子過多了是不是?」見齊墨幽半步都不肯退讓,易珂覺得很窩火。「想當年你是怎麼跟我說的?你會傾盡一切保護你的衛家哥哥,結果現在呢?雞毛蒜皮大的事也能置氣?就跟你說了,好歹替你肚子里的孩子著想,省得氣病了對孩子也不好。」

齊墨幽直瞪著她,像是听見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想追問時便听她道︰「阿熾,拜好了沒?走了。」

話落,她一馬當先走在前頭,連招呼都省下,夏熾抱起方語跟兩人打過招呼才趕緊跟上她的腳步。

齊墨幽還愣愣地看著燕翎離去的背影,半晌說不出話來。

「墨幽,你跟她很熟嗎?」衛崇盡不解問著,實在是因為小姑娘說話的口氣太嗆辣,一般沒交情的人是不會如此說話的。

齊墨幽緩緩搖了搖頭,半晌才道︰「把府醫找來。」

回程路上,易珂還氣呼呼的,一聲不吭,回到院落里才對夏熾道︰「往後要是多點閑功夫,我會往衛家走走,行吧?」

夏熾看她一眼,「……可以。」

易珂本要帶著方語去洗漱,可一瞥見夏熾那小媳婦的神情,便將方語交給紫鵑,回頭走到他面前,「你心底有事?」

「沒有。」

易珂賞他個白眼,道︰「你以為我頭一天認識你?」

夏熾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你似乎對衛夫人很不滿。」

「是啊。」也許是因為她死過一次,也許是因為她很想要擁有的都得不到,所以當她看到齊墨幽在拗性子時就一肚子火。

「為什麼?」

「為什麼?」易珂疑惑反問。

「你待衛大哥的態度如往昔,卻對衛夫人很不滿,所以你是不是對衛……」

「你再說下去,我就拿馬鞭抽你。」易珂冷聲警告。

夏熾立刻閉上嘴,乖巧得無可挑剔。

她頭痛地按著額,努力壓下怒火,才道︰「你為什麼會以為我對衛崇盡余情未了?在你眼里,我是一個朝三暮四的人?」

「不是。」

「既然不是,為什麼你會以為我還喜歡他?」她的心很小,沒辦法一次裝進那麼多人!

「……只是覺得你對衛夫人特別有敵意。」

「我是氣她不懂珍惜!先前為了護住衛崇盡,她什麼委屈都肯受,如今也不知道為了什麼芝麻小事就鬧成這樣,我這個替她擋死的人能不氣嗎?」她當初救她,為她而死,就是為了讓他們夫妻倆這般不懂珍惜?她未免死得太微不足道了!

夏熾听到這兒,多少能理解她的不滿,只是——「既是如此,你又為何要常往衛家走?難道你想勸和他們夫妻倆?」

「我才沒閑功夫理他們,我是為了白芷和白薇,想到她們倆正值芳華卻埋葬在祠堂里,我心里難受。」她抿起嘴,眼眶有些泛紅。「先與她們相熟些,再替她們相看品性好的男人,我不能忍受她倆就這樣老去。」

夏熾赧然垂下臉,有點無臉見人。

「夏熾,再相信我一點,行嗎?」她沒好氣地瞪去。

「我沒有不相信你,我只是……」

「只是如何?」

夏熾有些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在她的瞪視下說出口。「如果他發現了你的好,他想與你……」

話未竟,他的衣襟被狠扯著,嘴已被易珂強行封住,末了,還狠狠地咬了他的唇瓣一口。「你明明就是個精明的人,為什麼遇到這事就變蠢了?他要怎麼想是他的事,最要緊的是我對你的心思,我……這麼做,明白了沒?」

「……明白。」

易珂松開他的衣襟,順手推了他一把。「明白就好。」

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話一說完,她滿臉通紅地轉身就跑。

夏熾還愣在原地,輕撫著被她咬得還有點發痛的唇,扯唇笑得有點傻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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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09: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應家要造反

「姑娘、姑娘,趕緊起來,陳家來人了。」一大早的,紫鵑就急如星火地在她房里忙東忙西。

睡得正香甜的易珂轉過身繼續睡,嘴里嘟曦著。「什麼陳家……我又不認識哪個姓陳的。」

「姑娘,是你的外祖家。」

易珂閉著眼想了下,玉白的手從被子里伸出來,擺了擺道︰「我不想見,叫他們回去吧。」一大清早的擾人清夢,她沒抽人他們就該偷笑了。

「姑娘,不行啊,是大爺差人來通報的,要你趕緊過去。」

「他差人通報,我就得去?」夏燁?他以為他是誰?「不去。」

紫鵑見她真的不打算起身,想了下,趕忙走出房門,不一會有人又進了房,輕扯著她的被子,她眉眼不動地道︰「紫鵑,你不要以為我都不罰你,你就恃寵而驕。」

「我不是紫鵑。」

易珂驀地張眼,轉過身見是夏熾,不禁罵了紫鵑一頓,「你怎麼來了?我還想睡,不想見陳家人。」她可憐兮兮地扁起嘴。

「嗯,不想見就別見。」

她雙眼一亮。「真的可以?」這麼好說話?

「我讓夏煬帶口訊給大哥了。」

「你大哥不會生氣?」

「不會。」

易珂卷著被子往他腿上躺,瞬間,他渾身僵硬起來,不敢輕舉妄動。

「真好。」她笑眯眼,打了個哈欠,閉著眼道︰「只是,陳家人的動作會不會太快了些?咱們才回京兩天而已。」

她又不是什麼大人物,說不準早在八百年前就被陳家給拋到腦後,哪里可能一回京,他們就厚著臉皮上門。

「確實是快了些,我已經讓夏 去查了。」他輕撫著她的發,對她一直很心疼,只因她的聰慧來自她的歷練,哪怕有丁點不合理之處,都能教她生出戒備。

一听到讓夏 去查,她隨即想到昨日的事。「譚青青呢?沒把人跟丟了吧。」

「怎麼可能?」夏字班要是連最基本的盯梢都做不到,不如解散算了。「夏炬回報,人進了一幢三進的宅子,是她父親譚上瑜名下的宅子,而且那座宅子里還有個孩子,約莫四五歲大。」

易珂聞言,不由坐起身。「難道她生了雙生子?」

「夏炬說,和方語壓根不像。」

「如果是龍鳳胎,那不見得會長得像。」她垂睫思索,試著厘清所有線索。「譚青青出現在京城,身邊還有個孩子,看似頗合理,但是為什麼方語喊她時,她卻嚇得落荒而逃?」

「確實古怪。」

「大器被殺和方語被追殺這事也透著古怪,到底有什麼原因讓康起賢非除去方語不可?既然能追查到方語,必然能追查到另一個孩子,為什麼只針對方語?」她盤著腿,托著腮,怎麼想都覺得不合理。

「會不會是他們兵分兩路逃,本要在京城會合,尋求譚上瑜庇護,只可惜大器在半路上遭到突襲?」夏熾沉吟了下提出他的看法。

易珂輕點著頭。「是有道理,可是假如譚上瑜重視這個女兒,當初她懷有四哥的孩子時,就該諸多照料,而不是等到五年後。如今他願意庇護這個女兒,必然是她身上有什麼好處,可是四哥早就死了,譚青青還能有什麼倚仗?況且照方語所說的,有一天她娘親突然不見,然後她爹爹就帶著她離開原本的家。」

「四皇子叛變遭殺,該是所有與他牽連的人都迫不及待想要撇開關系,那時候沒有連系也算是情理之中。」

「可是一個沒有利益可言的女兒,他沒道理留下,甚至是保護,再者現在應該沒有人想和應家人有所牽扯吧。」朝堂上瞬息萬變,可是曾被判流放的人想再翻身……似乎只有叛變一途。

可叛變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尤其兩位輔政的攝政王都手握兵權,還有個精明如鬼,眼線布滿各地的首輔坐鎮朝堂。

夏熾沉吟了下,柔聲安撫。「不急,倘若真有什麼事,也能很快查清,倒是你,餓了嗎?咱們到外頭用膳。」

「好,咱們去慶豐樓,那里的元寶和酥女乃最好吃,我不知道多久沒吃到了。」是啊,她都已經回京了,大可以去嘗嘗那些魂牽夢縈的熱食。

「行,趕緊洗漱。」

「嗯。」她隨即跳下床,大聲喊道︰「紫鵑,你給我進來,你以為把二爺搬來,我就不會生氣,就會放過你?給我過來!」

夏熾看著她投著腰等在內室的珠簾前,不禁抿唇輕笑。

慶豐樓還是如她記憶中一樣,高朋滿座,甚至連一間雅房都沒有,只能勉強在一樓靠窗的角落里窩一下。

「生意還是一樣的好。」

「一直都挺好的,我也很久沒來這兒了。」

今日出門,沒將方語帶在身邊,一入座,不需要易珂吩咐,他便點了幾樣她喜愛的菜色。

「那真的是,你那時去西北,我一個人到這兒真的很沒勁。」她那時候有多寂寞,現在就有多開懷。

「你該要多找些姊妹淘。」

易珂搖了搖頭。「你不懂,一些姑娘家的心思都很重,重到只有得失利弊,根本沒有真心可言,要我跟那種人來往,我還不如一個人算了。」

「衛夫人呢?」

「嗯……她是個奇怪的小姑娘。」當然,現在也不算小姑娘了,不知道她找了大夫診脈沒有,可千萬別吵到連孩子都沒了,要真是鬧到那種地步,她肯定竄到他家教訓他倆。

「以後你倒是可以和她親近些。」

「再說吧。」說白了,她的性子就是有些孤僻,不是那麼喜歡與人來往。

兩人閑聊了一會,小二上菜,桌上擱的都是她喜愛的菜色,教她瞬間食指大動。「阿熾,一會這幾道菜咱們都打包一份回去給嬤嬤和紫鵑嘗嘗。」

這次回京,她帶在身邊的也就紫鵑一個,其余的全都解了奴籍,想嫁人的便替她們找對象,其余的讓她們自個兒謀生。

「出門時你不是還氣得緊?」夏熾倒是意外她待紫鵑非常親厚。

「氣啊,怎不氣?陳家人來了就來了唄,她干麼像是火燒般吵我,還把你給找來,一點規矩都沒有。」肯定是平時對她太縱容,才會教她主從不分。

夏熾笑意淺露。「她不就是怕你擔擱了?再者是大哥差人通報的,她心想是你的外祖家,自然得趕緊把你喚醒。」

「誰的外祖家?」她呿了聲,那種勢利親戚,她替燕翎感到可悲,可心思一轉,不禁問︰「你猜,陳家的消息會是從哪來的?」

「我多年沒回京,不清楚朝堂局勢,無法猜。」給她布好菜,以眼神示意她趕緊用膳。

「也是。」她輕點著頭,乖乖地吃了口餃子,覺得還是她記憶中的味道,一種讓人懷念的滋味,想當年她頭一次帶他來時,他還是個小豆丁呢……「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麼事?」

易珂不語,只是不住地打量他,他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極了。「做什麼這樣看我?」

「我突然發覺你膽子很大。」

「怎說?」

「你說你一開始就懷疑,沒多久就確定我是誰,可你卻很帶種地要我當你的義妹,還硬要我喊你一聲哥哥。」好樣的他,這樣吃她豆腐,到底是誰給他的膽?

夏熾低聲笑開。「你確實年紀比我小,再者總不能要我在那當頭就戳破你,畢竟你擺明了就不想與我相認。」話到最後,目露悵然。

他都表現得這麼卑微可憐了,難道她還能再跟他算帳?只能當是啞巴虧了。「算了,放過你。」她向來大人大量,不跟他計較了。

夏熾本還要再說什麼,卻突地听見隔壁桌的客官正低聲交談著——

「听說少帝微恙已經有些時日了,那分明就是兩位攝政王狼子野心,慢慢毒殺少帝,想要趁機上位。」穿綠衫的男子壓低嗓音說著,還不住地看著四周。

「你這話說來壓根不合理,他倆毒殺少帝,最終誰要上位?」另一個人毫不客氣地指出盲點。

「嘿,這個你就不懂了,到時候自然是看誰搶得先機,把罪都推到對方身上,說不準還能打著對方弒君的旗幟起義呢。」

「這也太麻煩了些,攝政王要真的有意篡位,根本就輪不到少帝上位。」

「唉,有人就是喜歡迂回一點,確定所有皇嗣都斷絕,如此上位時就不遭人詬病,你細品,是不是就這個理?」

「還真是呢……」

「可是,我還是覺得不合理,你這消息到底是打哪來的?」

「我娘子的嬌嬌在刑部尚書府里當灶上的,听說府里大伙都在說。」

易珂嚼著餃子當听戲,卻瞥見夏熾的神色嚴肅了起來。「阿熾,怎了?」

「沒事。」

「沒事才怪,你的臉就寫著很有事,好嗎?」她要是連他一點心思都看不穿,這麼多年來兩人的情分都白費了。「坊間似是而非的流言到處都有,根本不算什麼,也沒必要放在心上。」

「少帝確實龍體有恙。」他說得極輕。

「喔,娃兒嘛,哪個沒點病痛的?」听說了,只有兩歲嘛。

「可是這個消息,除了我以外只有三個人知道。」什麼刑部尚書家中,那根本就不可能,只要大哥打算封鎖,宮中就傳遞不出消息。

易珂本想大快朵頤,听他這麼一說,筷子立刻放下。「走,回去找你大哥。」

雖然少帝是年僅兩歲的娃兒,但朝中有兩位親王攝政,再加上首輔坐鎮,根本就沒人能見縫插針,況且會對少帝造成阻礙的人全都鐘除了,照理該說是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如今坊間卻出現此等流言,分明是有人對皇位懷有惡心。

易珂是皇族人,對這種事特別敏銳,拉著夏熾回府,話都還沒機會問出口,就見夏燁冷著臉看著手上幾張半燒毀的紙,夏燦很可憐地被罰跪在角落里。

易珂很自然地將夏熾推了出去,把自己藏在他身後。

「大哥,陳家的人走了?」夏熾問道。

「嗯。」夏燁應著聲,手上沒閑著,繼續翻看紙張。

「阿燦怎麼了?」夏熾看了眼跪在角落不斷朝他使眼色的夏燦。

「他很好。」終于勉強把紙張上的字都辨識完,夏燁慢慢收齊,浮現和那張冷臉很不符的笑意。「他好極了。」

「大哥,就說我是冤枉的,你怎麼就不听呢?通州來的疏章奏折我一直都收著,哪知道要呈到內閣就不見了,真不是我弄丟的,要是我弄丟了,我肯定承認,你不能硬給我扣莫須有的罪名。」夏燦真的覺得自己冤死了,整個通政司里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他只是個小小的參議,疏章奏折被弄丟了,怎能算在他頭上?

話再說回來,他這不是找回來了?哪怕是燒毀了一些,還是找回來了嘛。

夏燁輕點著頭,拿著疏章徐步來到夏燦面前,當著夏熾和易珂的面,拿起疏章就往他頭上砸。「不是你弄丟的,不是你的錯,可是你沒有管理好衙門,讓人有機可趁,那就是你的錯,到現在還不認錯!」

易珂微眯起眼,想起當初夏熾也被他施以家法,不禁打了個哆嗦,這人對自家兄弟向來狠,往後她絕不能惹著他。

「大哥,疏章上寫了什麼?」夏熾上前不著痕跡地制止,抱著頭閃躲的夏燦感恩地看向他,忍不住想說,有二哥在,真好。

「通州知府上疏地方衛所同時移汛,覺得十分古怪。」

「通州?那不是肅王的封地?」

「是他的封地沒錯,但是通州十八個衛所卻是龍蛇混雜,各有其主,肅王遠在京城也沒法子一一壓制,其中更有以往應家的黨羽,你認為我會怎麼想?」夏燁說話時,還惡狠狠地瞪著夏燦。「沒有五軍都督府的移汛令,十八個衛所同時移汛,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應家尚存的族人不是都還流放在西南?」

「少帝登基,大赦天下。」

夏熾沉吟著,問︰「薊州可有傳回消息?」

「目前沒有。」

「如此還能及時調派京衛和五軍營。」既然薊州那頭尚未有動作,那就代表還有挽救的機會。

兩人神色肅穆,狀似討論衛所事項,可易珂是皇族人,光從話中細節便推敲出——

「應家要造反?」

兄弟倆同時看向她,夏熾微搖著頭示意她別再開口,夏燁則是微揚濃眉,夸道︰「弟媳倒是挺聰明的。」

「猜的。」她干笑,乖乖閉上嘴。

雖說她姓易,是皇族人,可她母族姓應,那些應家人都是她的親戚。

「狀似應家要造反,但是沒道理。」夏燁最想不通的就是這一點,能夠調動通州十八衛所,代表應家手上有足夠的籌碼說動衛所指揮使,可是應家沾著皇族血統的都死盡了,如今造反到底有何意義?

「也許現在有了。」夏熾沉聲道。

說不準那幾份通州呈上的疏章,真是有心人故意燒毀,只可惜沒處理完善,讓阿燦找著了,還能拼湊出一點原樣。

夏熾讓兄長到一旁坐下,揮著手要夏燦趕緊離開,夏燦立刻頭也不回地溜了。

而易珂則遠遠站著,豎起耳朵听著夏熾將他倆推敲過的事和方才在順豐樓里听見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夏燁。

「譚青青和四皇子所出的孩子?」

「有繼承人便是最大的籌碼,可咱們想不透的是,既然譚青青身邊已有個兒子能繼承,又為何要讓康起賢追殺方語?」

如此推敲,彷佛真相已經大白。

康起賢畢竟是應家人,他替應家人張羅這一切,似乎合情合理極了。

夏燁听完,不禁低低笑開,看著夏熾忍不住搖了搖頭。「阿熾,這不難猜呀,你怎麼就沒想通呢?」

「大哥的意思是?」

「要繼承皇位,必定得是兒子,女兒無法繼承。」

角落里的易珂聞言,不禁怒目微瞠。

虎毒不食子……譚青青簡直比畜生還不如!

「大哥的猜想是,譚青青極可能生了女兒,但是在少帝上位之後,懷有太後夢,為了繼承人,隨意找個孩子混淆皇族血統,再讓人除去大器和方語。若是應家那個孩子真能上位,譚青青當了太後,譚上瑜就能封爵位。」話到最後,夏熾的拳頭不自覺緊握著。

「到底是誰先懷有野心,又是如何牽線,無從得知,光從你所知的線索,能夠推敲出的可能就是如此。」夏燁哼笑了聲,隨即起身。「若是這樣就更好辦了。」

夏燁走了兩步,像是想到什麼,回頭道︰「陳家人希望弟媳回陳家,可我跟他們說,你倆在薊州已經成親,沒道理讓弟媳回外祖家。」

「多謝大哥。」

「不用謝,陳家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當家的是弟媳的舅舅,太僕寺少卿,和譚上瑜時有往來。」話落,他擺了擺手,大步踏出廳堂。

易珂趕忙跑來,抓著夏熾問︰「阿熾,你大哥的意思是說,譚家發現方語在夏府,所以才知會陳家,陳家人因此一大早跑來要我回去,分明是要拿我當人質?」

夏熾看著她,無奈她的思緒就是轉得那麼快,他連謊話都還沒編出來。

「不用擔心,橫豎無須在意陳家,往後再上門,直接打發回去就好。」夏熾輕撫著她的頭。「就算他們真的發現方語在這兒又如何?咱們家又不是閑雜人等都能隨意進入的。」

易珂緊抿著唇,眉頭緊攏。「他們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肯消停?為了權勢,竟打算魚目混珠,混淆皇族血脈,我是在宮中長大的,怎麼不覺得權勢有多迷人?」

抱著權勢就能安穩一世?這種想法未免太可悲。

「人各有所好,心思一旦偏斜,就得付出代價。」他伸手輕推開她眉間的愁思。「這事我和大哥會處理,你不要擔心。」

「我不擔心,只是感嘆不管身在何處,只要牽扯到權勢利益,人心都能無情到極致,連至親骨肉都不要了。」往後她要怎麼跟方語解釋?譚青青舍棄她,康起賢欲除去她,真要論的話,康起賢還是方語的舅公。

「權勢易使人腐化,一旦嘗過權勢的滋味,人就無法自拔,為了爭奪沒有什麼不能犧牲,至親骨肉又算什麼?方語很聰穎,等她再長大些,跟她說她會懂的。」他喃著,輕柔將她擁入懷里。

當年,人們總說慶平公主跋扈又任性,可他們根本就不識得她,從不願細看公主強勢的作為底下,其實藏著一顆很柔軟的心,總是替身邊的人著想,總不願身邊的人受到傷害,實際上受到傷害的一直是她。

幾日後,夏熾進了五軍營,和康起賢成了同僚,不用夏熾說,她也明白夏燁是要他去盯著康起賢。

她不擔心應家叛變能玩出什麼新花樣,只可憐方語從小沒了爹娘在旁,所以盡其可能地陪著她。

從那天譚青青落荒而逃後,方語似乎也跟著沉默,沒像之前那麼愛玩愛鬧,看著就讓人心疼。小小年紀,她大概明白了什麼,只是不說也不問。

這點,倒與她挺像的。

「姑娘,衛家夫人來了。」紫鵑掀了簾入內說著。

「嗄?」齊墨幽?沒事找她做什麼?可她人都來了,那就會會她吧。

將方語交給常嬤嬤後,她便帶著紫鵑往主屋去。

走在主屋的廊道上,就見齊墨幽負手看著屋前的園景,她的身形如當年那般縴瘦,那張臉依舊無害迷人,然而她卻是力大無窮,拉弓可三箭並射,提刀能血濺三尺,十足的狠角色,可惜當年她就是沒看清這點才會被騙,才會傻得為她擋死。

「燕姑娘。」齊墨幽察覺視線,轉過身朝她施禮。

「衛夫人。」她也回了禮。「里頭請。」

齊墨幽隨她進了廳,看著她的坐姿和神態,像是在確定什麼。

「不知道衛夫人前來,所為何事?」易珂懶懶地看向她。

「燕姑娘是如何知曉我有喜?」

易珂扯唇一笑,要問她欣賞齊墨幽哪一點,就是她果斷爽快,毫不拖泥帶水,和這種人相處最是自在。

「以往有個嬤嬤曾教我一些古法,可從臉或身形推斷出是否有喜。」她也坦白告知,只是沒說那個嬤嬤是她母妃身邊的人。

「原來如此。」齊墨幽輕點著頭。

她曾經听人說過,宮中有些老練的嬤嬤都練了雙火眼金楮,哪怕才初有喜也逃不過她們的眼。

「然後呢?」

「什麼?」

易珂咂了聲,耐著性子問︰「所以衛夫人前來,就是為了問我這件事?」

「不是。」

「不然?」

齊墨幽直睇著她,想了下,道︰「能否先屏退旁人?」

易珂眉頭微揚,擺了擺手,讓紫鵑到廳外候著。「可以說了吧?」

齊墨幽開門見山地問︰「你是誰?」

「你說呢?」笑意在易珂的唇角緩緩蔓延,有點壞有點尋釁。

「那日你說了一些話,可那些內容你不應該知道。」

「是嗎?」易珂佯裝回想,煞有其事地皺了皺眉頭,再佯裝恍然大悟。「我不太記得說了什麼,不過大意是指你好日子過多了,都忘了說過的承諾。」

「我沒忘。」

「是嗎?」她揚了揚眉,笑得很惡劣。「我那日所見,可不如你所說的。」

「那是有原因的。」

「嗯,也是,凡事變卦,總有前因。」

易珂挑事的口吻和尋釁的態度讓齊墨幽氣得閉了閉眼,咬了咬牙道︰「還不是因為這五年來他喝了藥,故意不讓我有孕,我還不能氣嗎?」

「有這種事?」易珂驚詫地瞠圓眼。

「這種家丑能隨意外揚嗎?」齊墨幽嬌俏臉蛋泛著紅,也不知道羞赧還是氣憤。

易珂張著嘴,實是無法理解為何會發生這種事,畢竟衛崇盡把她當成心頭上的一塊肉,當初是怎麼疼她寵她的,自己都看在眼里。「沒道理啊,他那麼喜歡你,為什麼要喝避子湯?這要是一個不小心,可真是會絕子的。」

避子湯不管是男人女人,喝多都傷身,甚至絕後,衛崇盡是瘋了才喝五年。

「他說當年他母親生他時就是血崩而死,他覺得我瘦弱,所以盤算著等我年紀長一點才生,可我今年都二十歲了,再不生,說不準就生不出來了。」齊墨幽一想起衛崇盡的可惡行逕,還是會氣到發顫。

反觀易珂,她涼涼掃她一眼,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這不是抱怨,是在炫耀吧,跟她炫耀衛崇盡有多重視她,甚至為了她寧可無後……「你們真是有夠無聊!」

「哪有?分明是他沒事挑事。」

「是是是。」她還能怎地?她說的都對。「可既然都吵開了,怎麼你卻有喜了?」

看來,吵得不夠凶,是吧。

齊墨幽俏臉透紅,難得露出羞澀模樣。「就……他說已經把藥給停了。」

易珂嘴角抽動了下,真心覺得她是來刺激自己的。「你把你倆的恩愛明晃晃地擺在我面前,你人真是好。」

「你已經有夏熾為伴,不是嗎?」

唷,敢情是因為她有了阿熾,所以才敢挑明恩愛?「如果我說,我改變主意了,我要你把衛崇盡交給我呢?」她這人天生劣根性,看有人過得太好,心里就不舒坦,不稍稍逗弄,她日子難過。

齊墨幽愣了下,顯然沒想過她會這麼說,垂睫思索了下,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半晌才道︰「夏熾該怎麼辦?」

五年前,夏熾得知公主死訊,不管不顧從邊境趕回,任誰都看得出他對公主情深意重,如今好不容易共結連理,要是舍棄他,他情何以堪?

「我才不管他。」

「你不會這麼做。」

「你又知道我會怎麼做?」

「你的喜惡分明,你如果對夏熾沒有半點情意,又怎會允他白首?」

「你又懂我了?」奇了,她是她肚子里的蛔蟲不成?

「我說過,咱們是相見恨晚。」

「我不這麼認為。」誰那麼倒楣認識她?看她炫耀,看她顯擺,攪得自己日子難捱,她沒這麼傻。

看易珂撇開臉,幾分高傲幾分狂放,齊墨幽不禁抿唇笑著,真的是她呀,在自己有生之年還能遇見她,真是太好了。

「夏熾知道是你吧。」

「他當然知道,他這麼喜歡我,早就識破了。」別以為只有她能顯擺,她也行,只是她為人低調,不愛將兩人情事公諸于世。

「夏熾也不容易。」

易珂橫眼瞪去。「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喜歡我有多折騰他?到底是誰說過要當我妹妹讓我欺負的?」就說了,天下最不可信的就是誓言,真的是左耳進右耳出,听听而已。

齊墨幽笑眯眼,黑葡萄般的眸里月華傾落一地。「這有什麼問題呢?妹妹謹听吩咐,姊姊盡管欺負。」

「哼,早晚有你受的。」她咂著嘴,才剛端起茶盅,就見有小廝前來。「二夫人,陳家老太太來了,見是不見?」

易珂偏著頭,啜了口茶,還是沒搞清楚陳家老太太是誰,齊墨幽出聲提醒她。「應該是太僕寺少卿的母親,雖是你的外祖母,不過最好不見。」

易珂喔了聲,對著小廝道︰「陳家人一律不見。」

小廝隨即領命去通報,易珂湊近齊墨幽,問︰「你怎麼會覺得最好不見?」雖說夏熾早就吩咐過了,她心里自然有底,但齊墨幽又是何來這種說法。

「崇盡說京里可能有些狀況,近來正忙著。」

「喔,崇盡說的。」易珂惡意學她說話口吻,逗得她小臉泛紅,隨即像是想到什麼,臉色一正,道︰「你不會是蠢到跑來保護我的吧?」

就說了,她怎會無端端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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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09: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方語失蹤

齊墨幽端起茶盅淺啜,輕描淡寫地道︰「沒的事。」

「哈,最好是!齊墨幽,你不要忘了你是雙身子的人,不管你武藝有多好,也不能胡來,到時候要是傷著孩子,往後再也生不了,衛崇盡就要絕後了。」沒事跑來踵渾水,她也真夠閑的!

「無妨,到時候我休書一封給他,自請下堂。」

「不用,你回去。」易珂起身要拉她,又覺得不對,她認為有孕的人都脆弱極了,一點風吹草動可能都會傷著,一時之間只要齊墨幽不肯動,她也動不了她。

「我茶都還沒喝完。」齊墨幽委屈巴巴地道。

「快喝快喝,喝完趕緊回去,又不是多好喝。」易珂催促著,看著廳堂外,擔憂府里會出意外殃及她。

「夏二夫人,這里是夏府,銅牆鐵壁的夏府,你以為有人打得進來嗎?」齊墨幽真是被她給逗樂了,沒想到竟這般擔心自己。

可見她看人的目光依舊精準,公主確實外冷內熱,看似無情,最是多情。

易珂愣了下,這才想起。「對耶,這里是夏府,又不是鎮國將軍府。」

齊墨幽無端端地被她這記回馬槍打著,偏又反駁不得,誰要當初她就是在鎮國將軍府香消玉殖。

「是,這里不是鎮國將軍府,我待在這兒比待在其他地方都來得安全。」她也只能認了,當初確實是她處理不周。

「沒錯,你盡管在這兒待著,讓人傳個口訊,等衛崇盡忙完了再過來接你。」夏府是夏燁那個精明鬼的地盤,別說隨夏熾東奔西跑的夏字班,光是府里還有許多藏在暗處的護衛,就算是大內高手也打不進來。

「那就多謝你了。」齊墨幽還特地朝她屈身謝禮。瞧,說到夏家,她的表情多驕傲,儼然已成了夏家的一分子。

「不用謝,就盼你善待我那兩個丫鬟,她倆實心眼,從不作妖使壞,如果有哪個好人家品性好的,你就替她們相看相看,別讓兩個如花姑娘埋沒了。」她現在最放心不了的就是白薇和白芷。

「你為何不肯與她們相認?」

「並不是不肯,只是人終究逃不過生離死別,她們總是得學會成長,學習放下往前走。」易珂望向門外,心境平靜,就連心思也豁達許多。「不過也許將來某個機緣巧合之下就會點破。」

「所以,你也沒打算跟崇盡點破?」

「我為什麼要點破?他沒能意會是我,可見他多無心,這種人不要也罷。」衛崇盡向來待她無心,她已經很習慣了。

「並非如此,他近來總會提到你,又怕我誤解,可他要是沒想透,我就不點破。」

「你吃味了?」易珂笑得壞壞的。

「並不是,我只是佯裝怒氣未消,讓他在孩子生下之前都要想盡辦法哄我開心。」齊墨幽哼了聲,心里還有余怒悶燒著。「他騙了我五年,我稍稍對付他一下,不為過吧。」

「不會,我會說你做得好極了。」易珂正大力鼓舞她,又瞧見小廝跑來,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不、不好了,二夫人,陳家老太太一頭撞在大門上的銅環,額頭都滲血了,外頭還圍觀了不少人。」

「趕緊把她抬進來,找府醫診治。」易珂不耐地咂著嘴。

「我陪你去看看。」

「你走慢一點。」易珂皺著眉扶她,直覺陳家人是專門搞事的,連這種尋短的戲碼都端出來,簡直連老臉都不要。

來到罩房,就見小廝正把人抬來,陳老太太臉上有未干的血跡,臉色青白,看起來似暈未暈,身後還跟了些小廝丫鬟,這個陣仗看起來竟不遜于宮中的規制,這陳老太太是知道今日非暈不可,所以才特地帶這麼多人來的?

「讓府醫看過就趕緊送回陳家。」易珂毫不客氣地道。

逐客令一下,陳老太太立刻張開眼,疾聲哭訴。「你好狠的心,如今攀上富貴,翻臉就不認人了,咱們陳家苛待你了嗎?你竟寧可與夏熾苟合……」

「把她的嘴給我堵上!」易珂喝道。

躲在暗處的護衛眨眼間出現,真的抽出陳老太太的手絹往她嘴里一塞。

「送回去!」吵死人了,好心讓她窩一會,竟給她演起哭戲,是想要晦氣誰!

護衛上前抬起肩輿就打算把陳老太太扛出府外,陳家一干看傻眼的丫鬟小廝這才回過神,哭哭啼啼地阻撓。

就連陳老太太也扯下手絹,罵道︰「你敢這樣對待你外祖母,不怕天打雷劈?」

「你都不怕了,我怕什麼呢?你從沒善待過燕翎,對她不聞不問,如今才上門認親,你才要小心年紀大了不得善終!」易珂最不耐煩旁人演哭戲,說話根本不在乎輕重。

陳老太太曾幾何時被人當面罵得這麼難听過,尤其罵她的還是自個兒的外孫女,當下一口氣喘不過來,這次真的暈了過去。

「抬出去!」易珂不耐吼道。

護衛把陳老太太抬了出去,陳家的丫援小廝一路哭哭啼啼地跟著,易珂翻了個白眼,要小廝去門前撒點鹽米去霉運,回頭卻見齊墨幽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列陣仗。

「怎了?」

「我怎麼覺得人變少?」

「什麼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個兒記岔了還是怎地,剛才隨陳老太太進來的丫鬟小廝約莫有二十來人,可現在看去頂多只有十三、四個。」齊墨幽說著,偏著頭細想。

易珂揚起濃眉回想,半點印象都沒有,畢竟她打一開始只專注在陳老太太身上,沒注意其他。

「姑娘、姑娘!」听見紫鵑叫喚,易珂沒好氣地回頭道︰「發生什麼事了?」都跟她說過多少次了,要淡定沉穩一點,不要一遇事就毛毛躁躁地找她。

「方語不見了。」

「……在哪不見?四周找過了嗎?」

「在屋前的月季園,才眨眼功夫就不見,夏 他們也在的,就在咱們眼前的園子里不見了,現在已經散開找人,可是一無所獲。」紫鵑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又擔憂得快掉淚。

易珂瞠圓杏眼,搗著瞬間刺痛起來的胸口,強迫自己冷靜沉著。

夏 他們也在場,方語還能不見……那是大內高手了,再者就這麼巧,陳老太太才剛鬧完,那頭方語就不見,齊墨幽還說小廝人數變少了……

「調集其余護衛,給我兵分三路找,動作快!」她即刻下令讓剩余的護衛傳遞消息,把整個夏府封起來,沿著幾個主要院落搜索。

「等等,你要去哪?」齊墨幽見她撩起裙擁要跑,趕忙拉住她。

「別攔我,我要去找方語。」

「你又知道要上哪找?」

易珂不禁默然,她才搬進夏府幾天,只在夏熾的院落出入,哪里會清楚整個夏府的格局。

可如果她是凶手,明知道夏府箍得像是鐵桶,哪怕進得來也不見得出得去,一定會先找地方藏起來……找個最危險的地方躲起來!

「我知道了。」她月兌口道。

「什麼?」

「沒事,你給我待在這里不許胡亂走動。」她指著齊墨幽,不容許她瞎攪和出了事。

「你們,護著衛夫人進廳里。」

瞥見送走陳老太太的兩名護衛,她趕忙召了過來。

「你……燕翎,你要是遇到凶手了該怎麼辦?」

「放心,那是夏熾的院落,一會夏字班就會回到院落集合的。」話落,她腳步飛快地回去,又嫌自己走得太慢,干脆撩起裙襪小跑。

「姑娘,你不能跑,要是又犯病了該怎麼辦?」紫鵑跟在身後抓著她不放。

「我沒有跑……我只是走得比較快。」她氣息有些不穩地解釋著。

「那就走慢點,也要等等夏 他們。」

易珂咂著嘴。「到底你是主子,還我是主子?你老是主僕不分,讓常嬤嬤瞧見了,你又有得罰了。」紫鵑第一次領罰時,手心滲血又烏青,她看著心疼又無計可施,畢竟立規矩就是如此,頂多只能要常嬤嬤打輕一點。

「罰就罰唄,對我來說,天底下沒有任何事比姑娘重要。」

「差不多行了你,這種肉麻話再多說幾次,我頭都暈了。」她吱了聲,扭過身快步走,從後頭望去,隱約可見玉白的耳廓泛著紅。

紫鵑嘿嘿笑著,兩人一前一後地回到院落,里頭空無一人。「剛剛常嬤嬤要我趕緊告訴你,然後就帶著人去找方語了。」

易珂輕點著頭,先是回房取了馬鞭,讓紫鵑從另一頭找。「記住,要是看見了就假裝沒看見,回來這兒等我,咱們等夏 他們回來再處理。」

紫鵑用力地點點頭,不忘囑咐。「姑娘千萬別再跑了。」

「行了,知道了。」怎麼比市集里的大娘還要長舌?

兩人一左一右,從五間上房開始找起。

方語住在右次間,易珂沿著長廊放慢腳步,還沒踏進右次間,余光瞥見有道影子從窗口竄出,她順勢望去,見是個黑衣人,手里還拽了個……方語!

方語雙眼緊閉,看起來像是昏了過去,應該還活著吧,否則又何必帶她走?

易珂吸了口氣,撩起裙襦狂奔,其實她是能跑的,而且還跑得挺快的,只是有點喘,心跳得有點快,但沒關系,她還可以再撐一下,直到距離再拉近一點,再拉近一點。

可是,她越跑卻離那個黑衣人越來越遠,她只能使勁地跑,感覺胸口像是要炸裂般,腳下一頓,驀地感覺一陣風從她耳邊呼嘯而過,還沒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前方傳來悶哼,後頭則是齊墨幽嬌軟的怒斥聲——「給我站住,否則下一箭定會穿透你的胸口!」

易珂渾身汗流浹背,虛弱地抬眼望去,就見黑衣人的腳中了箭,沒多久,齊墨幽像陣風般地刮到她身邊。

「你沒事吧?」齊墨幽一見到她整張臉像是浸到水中一樣,臉色青中泛白,心中一突,隱隱不安。

「……你一個孕婦……像風一樣,你……」該死,她覺得自己瞬間回到五年前剛清醒時,連話都說不完整。

「別說話,你一旁歇著,一會夏字班肯定會趕來。」齊墨幽擔憂地看著她,不忘分神看向正拖著腳移動的黑衣人,毫不留情地抓起兩支箭搭在弓弦上。「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你不能帶走咱們家的孩子,放下她,我可以饒你一命,否則……你絕對活不過今日。」

「她並不是夏家或是衛家的孩子。」黑衣人淡聲道。

在旁大口喘氣的易珂一听那聲嗓,橫眼望去,咬牙罵道︰「康起賢,你明明知道方語是誰的孩子,為何還要擄走她?你是應家人,難道她不是嗎!」

康起賢微愕地看向她,不明白兩人不過是幾面之緣,甚至從未交談過,怎能因他一句話就知曉身分,而且她竟知道應家的私密事。

「正因為她是應家人,所以她必須離開。」

「我放你個狗屁!」許是憤怒到極致,反倒教易珂更精神了些,指著他破口大罵。「康起賢,當初你在應國公面前是怎麼說的?你說,就算你一輩子都無法姓應,但你一輩子都是應家人,會為應家而活,可如今你在做什麼?方語也是應家人,你居然想要她的命,你混帳!」

齊墨幽被她的氣勢嚇著,然而易珂的汗水卻是大量地從臉上頸項間不斷滑落,看得她心驚膽跳,她雖不懂醫,可是易珂的汗水和臉色都讓她覺得太不對勁。

康起賢瞠圓眼瞪著她,半晌才問︰「你到底是誰?」

他對父親允諾時,在場不超過五個人,除了他之外,其余的都死了!

而她,不就是一個副將之女,不可能听過這些話。

「你管我是誰!給我放下方語,放下!」她氣喘吁吁,黑暗在她眼前一寸寸地吞噬著視線,她卻強撐著不倒下。

雖然她痛恨四哥走偏了心思,可方語是無辜的,她是她的佷女,她不能眼睜睜看這個孩子死去。

康起賢抱緊懷里的方語,腦袋混亂極了。「我沒有要她的命!反倒是夏家、衛家與應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方語的父親更是衛崇盡所殺,我怎能將方語交給你們?」

「你沒要她的命,你擄走她做什麼!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大器也是你殺的,對吧!」說到最後,易珂必須靠在一旁的樹上才站得穩。

陽光明明很亮,她卻覺得眼前很暗,她明明就很冷,汗水卻不斷滑落……她不敢閉上眼,就怕一旦閉上了就再也張不開。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就連大器你都識得?」

「閉嘴,把方語放下。」

齊墨幽察覺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想把她撐起,卻發現她通身冰涼,衣衫幾乎濕透了。

「別說話,這事交給我處理。」齊墨幽扶著她坐下,回頭搭箭,毫不客氣地拉飽弓,冷聲道︰「放下方語,快!」

康起賢猶豫看著有異的燕翎,弓箭已經毫不客氣射向他,他狼狽地拖著腳要閃,卻被射中了另一只腳,當場跪在地上,懷里的方語被這一顛簸,疑惑地張眼,看了看康起賢再看向另一頭。

「姊姊……」

「方語。」易珂虛軟喊道。

方語本想要從康起賢懷里掙出,卻瞧見了手持弓箭的齊墨幽,她的弓箭正對準了康起賢,她想也沒想地回頭抱住康起賢。

「不要傷害舅公……爹爹已經死了,不要連舅公也沒了……」

「嗄?」

齊墨幽疑惑地皺起眉,看向易珂,就見她也同樣一臉懵。

「這些年,我都會去探視方語,大器將她視如己出,可她的生母……」一提起譚青青,康起賢就怒紅了眼。「少帝登基後,應家人找到她,她被說動了,然而方語是女兒身,無法繼承皇位,于是他們找了個年歲相當的孩子當棋子,將方語……」

「所以……大器不是你殺的?」

「我晚了一步,只瞧見你帶走方語。」

易珂疲憊地低垂著眼,沒能想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強撐的力氣瞬間被抽走似的,她無力地往地上一倒……

「阿駒!」

就算閉上眼,她還是能感覺陽光好刺眼,可是她張不開眼了,哪怕听見他喚她,還是張不開。

但,不打緊,這些年來,她總是如此,只是依舊適應不了罷了。

休息一會,她會醒來的,她還舍不得離開他,她害怕離開後,他又會變回五年前的樣子,喝著酒,流著淚,只能在夢里呼喚她……

從小,易珂就很懂得在父皇面前撒嬌賣乖,做任何討父皇歡心的事,所以父皇特別疼她。

「公主何必做著自己不喜歡做的事?」

剛以一幅出水芙蓉在御花園得到父皇的褒獎,走回席間時,突地听聞這把細軟的聲響,她不由眯眼望去。

「你是誰?」

「在下是夏太傅的次子夏熾。」夏熾恭敬地朝她作揖。

「喔,夏太傅的兒子,進宮侍讀的嘛。」易珂打量他小小身形,異常俊美的臉蛋,只能說夏家人都長得很好看。「你剛才說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公主喜愛的並不是芙蓉吧。」

「你又怎麼知道?」

「我曾有幸看過公主畫月季,神韻氣質掌握得無法挑剔,然而方才的出水芙蓉只有形似,氣韻不顯,充其量不過是諱眾取寵之作。」

听著他一針見血的評論,易珂不怒,反倒對他有幾分興趣。

小小年紀,說起話來卻像太傅那種老學究,真是太有趣了。「那你說,我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用我說,公主心底明白。」

她咂著嘴,故意俯近他,惡意道︰「你信不信我能夠給你爹羅織幾個下獄的罪名,讓你再也見不到你爹?」

夏熾抬眼瞅著她半晌。「公主不會這麼做。」

「你又知道?我就偏要這麼做!」她是公主,雖然不掌權勢,卻能掌握握有權勢的人,宮里的人,哪個不是看她臉色行事?

「皇上正倚重我爹,公主不會自討沒趣,徒增皇上不喜。」

面對他的一針見血,易珂眯眼注視他良久,突道︰「決定了,你就當我的侍讀吧。」

夏熾微愕瞅著她。「公主,我是男子,不能當公主的侍讀。」

「我要你就是要你,才不管那麼多。」話落,她拉著他的手往湖畔另一頭走。「你說對了,我偏愛月季更勝芙蓉,可父皇喜歡芙蓉,我自然要投其所好。」

「為何面對自己的父親也要這般迂回?」

易珂回頭,笑著卻像哭著。「因為天家就是如此。」

天家沒有親情,只有算計。

宮中每個人都在算計,爭奪著,她在局內,不得不算計。

夏熾瞅著一身艷紅的她,襯著背後大片的月季花叢,她猶如花精般綻放得那般恣狂又放肆。

「公主,我可以成為你的家人。」他月兌口道,說完便察覺自己太過逾矩。

「咱們又沒血緣,如何成為家人?」

「誰說非要有血緣相承才是一家人?當你真心喜愛一個人時,不管男女老少,都可以是你的家人。」

「可是會有人喜歡我嗎?」不是因為她的頭餃,純粹因為她是她。

「會,我就喜歡公主。」

易珂一雙絕艷美眸微顫了下,隨即揚開令花兒都失色的笑。「機靈鬼,記住今天你說過的話,要是敢騙我,你就死定了。」

她突然想起,夏熾是第一個讓她意識到喜歡的人,他讓她開始主動去喜歡人,也期待她在意的人也能喜歡自己。

盡管,他不是她第一個愛上的人,但,肯定是最後一個。

等她醒來,她得讓他明白,她早早就把衛崇盡忘得一干二淨,現在的她,心里滿滿的只有他。

她想他,總覺得分開太久,她想念他了。

「阿駒……」

嗯,他在找她了呢,她得趕緊醒來,不能讓他等太久。

忖著,她用力張開眼,而他就近在眼前,只是……「怎麼瘦了?」一開口,她的喉頭干澀得發痛。

「先別說話。」夏熾起身倒了茶,拿了小匙沾了點水抹在她干裂的唇上。

易珂疑惑地看著他,想起身,卻發現自己動不了,又或者該說,她根本使不上力,簡直跟五年前一樣。

唉,怎麼了又來了?

「你呀,跟你說很多次了,別跑,為什麼總是不听?」夏熾啞著聲喃著。

易珂見他又氣又難過,整個人更氣虛,只能乖乖听訓,不敢辯解。

「你老是走得那麼快,如果再走丟了,這次我要去哪尋你?」

「我這不是醒了。」可能是睡得比較久,所以讓他擔心了。

「你可知道你睡了多久?」

「三天?」跟上次一樣羅。

「三十二天。」

易珂瞠目結舌,懷疑話中的可信度。怎麼可能?三十二天,她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不就是作了一場夢而已,哪里需要費上三十二天?

可是他的神情嚴肅,話語認真,易珂立刻乖乖反省。「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如果不是大哥剛好帶著御醫回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我答應你,往後絕對不會再跑,真的。」她費力抓住他擱在床畔的手,軟聲撒嬌。

「真的,別氣了,別氣。」

「我不是氣,我只是……」他抿緊了唇,道不出這三十二天,恐懼不安是如何日夜折磨他。

瞧見他眸底月華傾落,易珂更急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真的真的不會再犯。」

「……你不知道當我趕府,得知出事時有多不安,再見你倒在地上,渾身冰冷,我……」他攙著眉,痛得說不出話。

「阿熾,我錯了,你原諒我吧,不管要我做什麼事都可以,你不要難過了。」見他痛苦,彷佛加倍痛在她心底,她輕扯著他的手。「剛剛,我作了一個夢,夢到初遇你時,我才想起你是第一個對我說喜歡的人,你是第一個說要成為我家人的人,所以我想,也許你就是將我扣在人間的牽掛,我才能為你停留。」

否則,她明明都死透了,又怎會重生在燕翎的軀體上?

夏熾看向她,剔透的淚水緩緩滑過臉頰。

易珂直瞅著他,忍不住想,他當真擔得起艷這個字,淚水在他眸底閃動著火光,閃爍如星曜,熱烈如朝陽。

「阿熾,還喜歡我嗎?」她笑問著。

他吸了口氣,啞聲道︰「是,我喜歡你,即便只得你一個眼神,都能教我歡喜。」那年,他便已對她傾心,只是他許久之後才發覺。

她燦笑如花。「我的艷郎,咱們成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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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方語失蹤

齊墨幽端起茶盅淺啜,輕描淡寫地道︰「沒的事。」

「哈,最好是!齊墨幽,你不要忘了你是雙身子的人,不管你武藝有多好,也不能胡來,到時候要是傷著孩子,往後再也生不了,衛崇盡就要絕後了。」沒事跑來踵渾水,她也真夠閑的!

「無妨,到時候我休書一封給他,自請下堂。」

「不用,你回去。」易珂起身要拉她,又覺得不對,她認為有孕的人都脆弱極了,一點風吹草動可能都會傷著,一時之間只要齊墨幽不肯動,她也動不了她。

「我茶都還沒喝完。」齊墨幽委屈巴巴地道。

「快喝快喝,喝完趕緊回去,又不是多好喝。」易珂催促著,看著廳堂外,擔憂府里會出意外殃及她。

「夏二夫人,這里是夏府,銅牆鐵壁的夏府,你以為有人打得進來嗎?」齊墨幽真是被她給逗樂了,沒想到竟這般擔心自己。

可見她看人的目光依舊精準,公主確實外冷內熱,看似無情,最是多情。

易珂愣了下,這才想起。「對耶,這里是夏府,又不是鎮國將軍府。」

齊墨幽無端端地被她這記回馬槍打著,偏又反駁不得,誰要當初她就是在鎮國將軍府香消玉殖。

「是,這里不是鎮國將軍府,我待在這兒比待在其他地方都來得安全。」她也只能認了,當初確實是她處理不周。

「沒錯,你盡管在這兒待著,讓人傳個口訊,等衛崇盡忙完了再過來接你。」夏府是夏燁那個精明鬼的地盤,別說隨夏熾東奔西跑的夏字班,光是府里還有許多藏在暗處的護衛,就算是大內高手也打不進來。

「那就多謝你了。」齊墨幽還特地朝她屈身謝禮。瞧,說到夏家,她的表情多驕傲,儼然已成了夏家的一分子。

「不用謝,就盼你善待我那兩個丫鬟,她倆實心眼,從不作妖使壞,如果有哪個好人家品性好的,你就替她們相看相看,別讓兩個如花姑娘埋沒了。」她現在最放心不了的就是白薇和白芷。

「你為何不肯與她們相認?」

「並不是不肯,只是人終究逃不過生離死別,她們總是得學會成長,學習放下往前走。」易珂望向門外,心境平靜,就連心思也豁達許多。「不過也許將來某個機緣巧合之下就會點破。」

「所以,你也沒打算跟崇盡點破?」

「我為什麼要點破?他沒能意會是我,可見他多無心,這種人不要也罷。」衛崇盡向來待她無心,她已經很習慣了。

「並非如此,他近來總會提到你,又怕我誤解,可他要是沒想透,我就不點破。」

「你吃味了?」易珂笑得壞壞的。

「並不是,我只是佯裝怒氣未消,讓他在孩子生下之前都要想盡辦法哄我開心。」齊墨幽哼了聲,心里還有余怒悶燒著。「他騙了我五年,我稍稍對付他一下,不為過吧。」

「不會,我會說你做得好極了。」易珂正大力鼓舞她,又瞧見小廝跑來,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不、不好了,二夫人,陳家老太太一頭撞在大門上的銅環,額頭都滲血了,外頭還圍觀了不少人。」

「趕緊把她抬進來,找府醫診治。」易珂不耐地咂著嘴。

「我陪你去看看。」

「你走慢一點。」易珂皺著眉扶她,直覺陳家人是專門搞事的,連這種尋短的戲碼都端出來,簡直連老臉都不要。

來到罩房,就見小廝正把人抬來,陳老太太臉上有未干的血跡,臉色青白,看起來似暈未暈,身後還跟了些小廝丫鬟,這個陣仗看起來竟不遜于宮中的規制,這陳老太太是知道今日非暈不可,所以才特地帶這麼多人來的?

「讓府醫看過就趕緊送回陳家。」易珂毫不客氣地道。

逐客令一下,陳老太太立刻張開眼,疾聲哭訴。「你好狠的心,如今攀上富貴,翻臉就不認人了,咱們陳家苛待你了嗎?你竟寧可與夏熾苟合……」

「把她的嘴給我堵上!」易珂喝道。

躲在暗處的護衛眨眼間出現,真的抽出陳老太太的手絹往她嘴里一塞。

「送回去!」吵死人了,好心讓她窩一會,竟給她演起哭戲,是想要晦氣誰!

護衛上前抬起肩輿就打算把陳老太太扛出府外,陳家一干看傻眼的丫鬟小廝這才回過神,哭哭啼啼地阻撓。

就連陳老太太也扯下手絹,罵道︰「你敢這樣對待你外祖母,不怕天打雷劈?」

「你都不怕了,我怕什麼呢?你從沒善待過燕翎,對她不聞不問,如今才上門認親,你才要小心年紀大了不得善終!」易珂最不耐煩旁人演哭戲,說話根本不在乎輕重。

陳老太太曾幾何時被人當面罵得這麼難听過,尤其罵她的還是自個兒的外孫女,當下一口氣喘不過來,這次真的暈了過去。

「抬出去!」易珂不耐吼道。

護衛把陳老太太抬了出去,陳家的丫援小廝一路哭哭啼啼地跟著,易珂翻了個白眼,要小廝去門前撒點鹽米去霉運,回頭卻見齊墨幽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列陣仗。

「怎了?」

「我怎麼覺得人變少?」

「什麼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個兒記岔了還是怎地,剛才隨陳老太太進來的丫鬟小廝約莫有二十來人,可現在看去頂多只有十三、四個。」齊墨幽說著,偏著頭細想。

易珂揚起濃眉回想,半點印象都沒有,畢竟她打一開始只專注在陳老太太身上,沒注意其他。

「姑娘、姑娘!」听見紫鵑叫喚,易珂沒好氣地回頭道︰「發生什麼事了?」都跟她說過多少次了,要淡定沉穩一點,不要一遇事就毛毛躁躁地找她。

「方語不見了。」

「……在哪不見?四周找過了嗎?」

「在屋前的月季園,才眨眼功夫就不見,夏 他們也在的,就在咱們眼前的園子里不見了,現在已經散開找人,可是一無所獲。」紫鵑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又擔憂得快掉淚。

易珂瞠圓杏眼,搗著瞬間刺痛起來的胸口,強迫自己冷靜沉著。

夏 他們也在場,方語還能不見……那是大內高手了,再者就這麼巧,陳老太太才剛鬧完,那頭方語就不見,齊墨幽還說小廝人數變少了……

「調集其余護衛,給我兵分三路找,動作快!」她即刻下令讓剩余的護衛傳遞消息,把整個夏府封起來,沿著幾個主要院落搜索。

「等等,你要去哪?」齊墨幽見她撩起裙擁要跑,趕忙拉住她。

「別攔我,我要去找方語。」

「你又知道要上哪找?」

易珂不禁默然,她才搬進夏府幾天,只在夏熾的院落出入,哪里會清楚整個夏府的格局。

可如果她是凶手,明知道夏府箍得像是鐵桶,哪怕進得來也不見得出得去,一定會先找地方藏起來……找個最危險的地方躲起來!

「我知道了。」她月兌口道。

「什麼?」

「沒事,你給我待在這里不許胡亂走動。」她指著齊墨幽,不容許她瞎攪和出了事。

「你們,護著衛夫人進廳里。」

瞥見送走陳老太太的兩名護衛,她趕忙召了過來。

「你……燕翎,你要是遇到凶手了該怎麼辦?」

「放心,那是夏熾的院落,一會夏字班就會回到院落集合的。」話落,她腳步飛快地回去,又嫌自己走得太慢,干脆撩起裙襪小跑。

「姑娘,你不能跑,要是又犯病了該怎麼辦?」紫鵑跟在身後抓著她不放。

「我沒有跑……我只是走得比較快。」她氣息有些不穩地解釋著。

「那就走慢點,也要等等夏 他們。」

易珂咂著嘴。「到底你是主子,還我是主子?你老是主僕不分,讓常嬤嬤瞧見了,你又有得罰了。」紫鵑第一次領罰時,手心滲血又烏青,她看著心疼又無計可施,畢竟立規矩就是如此,頂多只能要常嬤嬤打輕一點。

「罰就罰唄,對我來說,天底下沒有任何事比姑娘重要。」

「差不多行了你,這種肉麻話再多說幾次,我頭都暈了。」她吱了聲,扭過身快步走,從後頭望去,隱約可見玉白的耳廓泛著紅。

紫鵑嘿嘿笑著,兩人一前一後地回到院落,里頭空無一人。「剛剛常嬤嬤要我趕緊告訴你,然後就帶著人去找方語了。」

易珂輕點著頭,先是回房取了馬鞭,讓紫鵑從另一頭找。「記住,要是看見了就假裝沒看見,回來這兒等我,咱們等夏 他們回來再處理。」

紫鵑用力地點點頭,不忘囑咐。「姑娘千萬別再跑了。」

「行了,知道了。」怎麼比市集里的大娘還要長舌?

兩人一左一右,從五間上房開始找起。

方語住在右次間,易珂沿著長廊放慢腳步,還沒踏進右次間,余光瞥見有道影子從窗口竄出,她順勢望去,見是個黑衣人,手里還拽了個……方語!

方語雙眼緊閉,看起來像是昏了過去,應該還活著吧,否則又何必帶她走?

易珂吸了口氣,撩起裙襦狂奔,其實她是能跑的,而且還跑得挺快的,只是有點喘,心跳得有點快,但沒關系,她還可以再撐一下,直到距離再拉近一點,再拉近一點。

可是,她越跑卻離那個黑衣人越來越遠,她只能使勁地跑,感覺胸口像是要炸裂般,腳下一頓,驀地感覺一陣風從她耳邊呼嘯而過,還沒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前方傳來悶哼,後頭則是齊墨幽嬌軟的怒斥聲——「給我站住,否則下一箭定會穿透你的胸口!」

易珂渾身汗流浹背,虛弱地抬眼望去,就見黑衣人的腳中了箭,沒多久,齊墨幽像陣風般地刮到她身邊。

「你沒事吧?」齊墨幽一見到她整張臉像是浸到水中一樣,臉色青中泛白,心中一突,隱隱不安。

「……你一個孕婦……像風一樣,你……」該死,她覺得自己瞬間回到五年前剛清醒時,連話都說不完整。

「別說話,你一旁歇著,一會夏字班肯定會趕來。」齊墨幽擔憂地看著她,不忘分神看向正拖著腳移動的黑衣人,毫不留情地抓起兩支箭搭在弓弦上。「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你不能帶走咱們家的孩子,放下她,我可以饒你一命,否則……你絕對活不過今日。」

「她並不是夏家或是衛家的孩子。」黑衣人淡聲道。

在旁大口喘氣的易珂一听那聲嗓,橫眼望去,咬牙罵道︰「康起賢,你明明知道方語是誰的孩子,為何還要擄走她?你是應家人,難道她不是嗎!」

康起賢微愕地看向她,不明白兩人不過是幾面之緣,甚至從未交談過,怎能因他一句話就知曉身分,而且她竟知道應家的私密事。

「正因為她是應家人,所以她必須離開。」

「我放你個狗屁!」許是憤怒到極致,反倒教易珂更精神了些,指著他破口大罵。「康起賢,當初你在應國公面前是怎麼說的?你說,就算你一輩子都無法姓應,但你一輩子都是應家人,會為應家而活,可如今你在做什麼?方語也是應家人,你居然想要她的命,你混帳!」

齊墨幽被她的氣勢嚇著,然而易珂的汗水卻是大量地從臉上頸項間不斷滑落,看得她心驚膽跳,她雖不懂醫,可是易珂的汗水和臉色都讓她覺得太不對勁。

康起賢瞠圓眼瞪著她,半晌才問︰「你到底是誰?」

他對父親允諾時,在場不超過五個人,除了他之外,其余的都死了!

而她,不就是一個副將之女,不可能听過這些話。

「你管我是誰!給我放下方語,放下!」她氣喘吁吁,黑暗在她眼前一寸寸地吞噬著視線,她卻強撐著不倒下。

雖然她痛恨四哥走偏了心思,可方語是無辜的,她是她的佷女,她不能眼睜睜看這個孩子死去。

康起賢抱緊懷里的方語,腦袋混亂極了。「我沒有要她的命!反倒是夏家、衛家與應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方語的父親更是衛崇盡所殺,我怎能將方語交給你們?」

「你沒要她的命,你擄走她做什麼!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大器也是你殺的,對吧!」說到最後,易珂必須靠在一旁的樹上才站得穩。

陽光明明很亮,她卻覺得眼前很暗,她明明就很冷,汗水卻不斷滑落……她不敢閉上眼,就怕一旦閉上了就再也張不開。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就連大器你都識得?」

「閉嘴,把方語放下。」

齊墨幽察覺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想把她撐起,卻發現她通身冰涼,衣衫幾乎濕透了。

「別說話,這事交給我處理。」齊墨幽扶著她坐下,回頭搭箭,毫不客氣地拉飽弓,冷聲道︰「放下方語,快!」

康起賢猶豫看著有異的燕翎,弓箭已經毫不客氣射向他,他狼狽地拖著腳要閃,卻被射中了另一只腳,當場跪在地上,懷里的方語被這一顛簸,疑惑地張眼,看了看康起賢再看向另一頭。

「姊姊……」

「方語。」易珂虛軟喊道。

方語本想要從康起賢懷里掙出,卻瞧見了手持弓箭的齊墨幽,她的弓箭正對準了康起賢,她想也沒想地回頭抱住康起賢。

「不要傷害舅公……爹爹已經死了,不要連舅公也沒了……」

「嗄?」

齊墨幽疑惑地皺起眉,看向易珂,就見她也同樣一臉懵。

「這些年,我都會去探視方語,大器將她視如己出,可她的生母……」一提起譚青青,康起賢就怒紅了眼。「少帝登基後,應家人找到她,她被說動了,然而方語是女兒身,無法繼承皇位,于是他們找了個年歲相當的孩子當棋子,將方語……」

「所以……大器不是你殺的?」

「我晚了一步,只瞧見你帶走方語。」

易珂疲憊地低垂著眼,沒能想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強撐的力氣瞬間被抽走似的,她無力地往地上一倒……

「阿駒!」

就算閉上眼,她還是能感覺陽光好刺眼,可是她張不開眼了,哪怕听見他喚她,還是張不開。

但,不打緊,這些年來,她總是如此,只是依舊適應不了罷了。

休息一會,她會醒來的,她還舍不得離開他,她害怕離開後,他又會變回五年前的樣子,喝著酒,流著淚,只能在夢里呼喚她……

從小,易珂就很懂得在父皇面前撒嬌賣乖,做任何討父皇歡心的事,所以父皇特別疼她。

「公主何必做著自己不喜歡做的事?」

剛以一幅出水芙蓉在御花園得到父皇的褒獎,走回席間時,突地听聞這把細軟的聲響,她不由眯眼望去。

「你是誰?」

「在下是夏太傅的次子夏熾。」夏熾恭敬地朝她作揖。

「喔,夏太傅的兒子,進宮侍讀的嘛。」易珂打量他小小身形,異常俊美的臉蛋,只能說夏家人都長得很好看。「你剛才說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公主喜愛的並不是芙蓉吧。」

「你又怎麼知道?」

「我曾有幸看過公主畫月季,神韻氣質掌握得無法挑剔,然而方才的出水芙蓉只有形似,氣韻不顯,充其量不過是諱眾取寵之作。」

听著他一針見血的評論,易珂不怒,反倒對他有幾分興趣。

小小年紀,說起話來卻像太傅那種老學究,真是太有趣了。「那你說,我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用我說,公主心底明白。」

她咂著嘴,故意俯近他,惡意道︰「你信不信我能夠給你爹羅織幾個下獄的罪名,讓你再也見不到你爹?」

夏熾抬眼瞅著她半晌。「公主不會這麼做。」

「你又知道?我就偏要這麼做!」她是公主,雖然不掌權勢,卻能掌握握有權勢的人,宮里的人,哪個不是看她臉色行事?

「皇上正倚重我爹,公主不會自討沒趣,徒增皇上不喜。」

面對他的一針見血,易珂眯眼注視他良久,突道︰「決定了,你就當我的侍讀吧。」

夏熾微愕瞅著她。「公主,我是男子,不能當公主的侍讀。」

「我要你就是要你,才不管那麼多。」話落,她拉著他的手往湖畔另一頭走。「你說對了,我偏愛月季更勝芙蓉,可父皇喜歡芙蓉,我自然要投其所好。」

「為何面對自己的父親也要這般迂回?」

易珂回頭,笑著卻像哭著。「因為天家就是如此。」

天家沒有親情,只有算計。

宮中每個人都在算計,爭奪著,她在局內,不得不算計。

夏熾瞅著一身艷紅的她,襯著背後大片的月季花叢,她猶如花精般綻放得那般恣狂又放肆。

「公主,我可以成為你的家人。」他月兌口道,說完便察覺自己太過逾矩。

「咱們又沒血緣,如何成為家人?」

「誰說非要有血緣相承才是一家人?當你真心喜愛一個人時,不管男女老少,都可以是你的家人。」

「可是會有人喜歡我嗎?」不是因為她的頭餃,純粹因為她是她。

「會,我就喜歡公主。」

易珂一雙絕艷美眸微顫了下,隨即揚開令花兒都失色的笑。「機靈鬼,記住今天你說過的話,要是敢騙我,你就死定了。」

她突然想起,夏熾是第一個讓她意識到喜歡的人,他讓她開始主動去喜歡人,也期待她在意的人也能喜歡自己。

盡管,他不是她第一個愛上的人,但,肯定是最後一個。

等她醒來,她得讓他明白,她早早就把衛崇盡忘得一干二淨,現在的她,心里滿滿的只有他。

她想他,總覺得分開太久,她想念他了。

「阿駒……」

嗯,他在找她了呢,她得趕緊醒來,不能讓他等太久。

忖著,她用力張開眼,而他就近在眼前,只是……「怎麼瘦了?」一開口,她的喉頭干澀得發痛。

「先別說話。」夏熾起身倒了茶,拿了小匙沾了點水抹在她干裂的唇上。

易珂疑惑地看著他,想起身,卻發現自己動不了,又或者該說,她根本使不上力,簡直跟五年前一樣。

唉,怎麼了又來了?

「你呀,跟你說很多次了,別跑,為什麼總是不听?」夏熾啞著聲喃著。

易珂見他又氣又難過,整個人更氣虛,只能乖乖听訓,不敢辯解。

「你老是走得那麼快,如果再走丟了,這次我要去哪尋你?」

「我這不是醒了。」可能是睡得比較久,所以讓他擔心了。

「你可知道你睡了多久?」

「三天?」跟上次一樣羅。

「三十二天。」

易珂瞠目結舌,懷疑話中的可信度。怎麼可能?三十二天,她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不就是作了一場夢而已,哪里需要費上三十二天?

可是他的神情嚴肅,話語認真,易珂立刻乖乖反省。「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如果不是大哥剛好帶著御醫回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我答應你,往後絕對不會再跑,真的。」她費力抓住他擱在床畔的手,軟聲撒嬌。

「真的,別氣了,別氣。」

「我不是氣,我只是……」他抿緊了唇,道不出這三十二天,恐懼不安是如何日夜折磨他。

瞧見他眸底月華傾落,易珂更急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真的真的不會再犯。」

「……你不知道當我趕府,得知出事時有多不安,再見你倒在地上,渾身冰冷,我……」他攙著眉,痛得說不出話。

「阿熾,我錯了,你原諒我吧,不管要我做什麼事都可以,你不要難過了。」見他痛苦,彷佛加倍痛在她心底,她輕扯著他的手。「剛剛,我作了一個夢,夢到初遇你時,我才想起你是第一個對我說喜歡的人,你是第一個說要成為我家人的人,所以我想,也許你就是將我扣在人間的牽掛,我才能為你停留。」

否則,她明明都死透了,又怎會重生在燕翎的軀體上?

夏熾看向她,剔透的淚水緩緩滑過臉頰。

易珂直瞅著他,忍不住想,他當真擔得起艷這個字,淚水在他眸底閃動著火光,閃爍如星曜,熱烈如朝陽。

「阿熾,還喜歡我嗎?」她笑問著。

他吸了口氣,啞聲道︰「是,我喜歡你,即便只得你一個眼神,都能教我歡喜。」那年,他便已對她傾心,只是他許久之後才發覺。

她燦笑如花。「我的艷郎,咱們成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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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10:32 |只看該作者
尾聲 洞房花燭夜

在御醫的細心醫治下,費了一個月的時間,易珂總算能夠下床走動,半年後才終于養好,御醫說過,只要再花個半年,肯定能除去心疾。

這其間,她也從夏熾那兒得知,那些遺失的疏章是康起賢在凶手試圖燒毀後,悄悄撲滅並丟在夏燦的辦公房前的,而通州擅自移汛的衛所兵被擋在城外,遭五軍營拿下,其指揮使也被拔官,將應家人除得一干二淨,至于譚上瑜,沒了衛所兵相助,美夢沒能成真,當場就被斬了,九族都被流放邊境。

至于那些造反的應家人,也即刻處斬,至此,留在京城的應家人只剩下康起賢和方語。

對于那些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應家人,易珂心里沒有太大的感傷,倒是因為康起賢要將方語帶走而感到不舍。

教人欣慰的是,康起賢依舊如當年不變,他沒有在應家人找上門時同流合污,也沒有被權勢迷昏頭,只是拼命想保住方語。

他們之間卻是一連串的誤會,馬市的暗殺並不是他唆使的,卻讓他意識到應家人發現方語在她那里,所以動了殺機要除去她們。

以致于他們回京時,對方的動作才會那麼快,甚至假扮成小廝跟在陳老太太身邊,潛入府里想除去方語,康起賢只是想搶先一步帶她走。

唉,誰知道就是這麼陰錯陽差,才會累得她心疾發作。

至于陳家,燕翎的舅舅被罷黜,全家流放,不會再來騷擾她。

「如果早點弄清楚就好了。」她嘆道。

「……姑娘,成親之日怎能嘆氣?」紫鵑咂著嘴。

易珂瞪著她。「紫鵑,我發現你越來越主從不分了。」學她咂嘴,誰給她的膽?

「還不是姑娘教壞我的。」紫鵑不禁嘆口氣,又趕忙連呸了幾聲去晦氣。「成親之日不能嘆氣。」

「我不就是感嘆?方語那孩子這就被帶走……」方語在時,她嫌吵,不在時,她又覺得太靜,她也挺難伺候的。

「姑娘趕緊和二爺生一個不就好了?」

易珂倒抽口氣。「你這個還沒出閣的姑娘,怎麼會說出這麼沒羞沒臊的話?」什麼時候學壞了這丫頭。

她的身子是調養好了,可是生孩子這檔事……應該成吧?御醫雖然沒說,但阿熾都決意要成親了,那肯定是成的。

「這……成親不就是這樣?成親,生子啊。」紫鵑羞紅臉道。

昨日常嬤嬤教了姑娘一些事,她在旁看了一眼,羞得奪門而出。

「嗯,看中誰了沒?主子我幫你掌掌眼。」

「才沒有呢。」

「別害羞,我會幫你備嫁妝,風風光光地將你嫁出門。」

「姑娘,我沒要嫁。」

「話別說死,省得日後你想嫁人時,我就不讓你嫁了。」易珂笑得很壞,瞧紫鵑滿臉通紅,心里就覺得痛快。

學她?再修練個幾百年吧。

「二爺進房了!」常嬤嬤在外頭喊著,紫鵑松了口氣,在夏熾進房後,趕緊退出房門外。

易珂的鳳冠早就取下,也已經沐浴好,規矩地坐在床畔,余光瞥見烏頭靴走近才莫名感到緊張。她垂斂長睫,等了好一會,他也沒吭聲,也沒再走近,她抬眼一瞧,就見他一直瞅著她,笑得眉眼柔情似水,教她羞怯地別開眼。

「趕緊去沐浴,你身上酒味很重。」她害羞地催促著。

「嗯,他們都灌我酒。」

「誰?」誰敢灌她的男人酒?

「大哥、阿燦、衛大哥、尚大哥、肅王……」

「行了行了,你趕緊去沐浴。」除了夏燦以外,她沒一個得罪得起。瞧他乖乖去沐浴,可是腳步卻很歪斜,她趕忙扶著他。「你行不行啊?別在浴桶里睡著了。」

「要不你幫我?」

「嗄?」什麼?他說什麼?竟敢對她提出這麼大膽的提議?

「沒事。」他歪歪斜斜地走進更衣房里。

易珂搓著下巴,在更衣房外來回走,心想要是里頭出了什麼狀況,她才能趕緊喚人幫忙。

然而才剛想著,就見他渾身濕淋淋地走出來,敞開的中衣幾乎貼在肌膚上,勾勒出極致完美的體魄,教她一時不知道要把眼擱到哪。

「走。」他拉著她往床上一坐。

兩人並肩而坐,易珂垂著眼,覺得心跳有點過快,不禁想是不是御醫開的藥沒效,要不今兒個的心跳似乎又急了點。

她用余光偷覷他,卻見他也垂著眼,她橫眼望去,擔心他是睡著了,豈料他也剛好望了過來,兩人視線一交會,隨即又羞得別開。

原來洞房花燭夜是教人這麼緊張又害羞的事……可是,兩人也不能這樣呆坐著虛度。

「你……」

正當她欲詢問之際,听到外頭傳來細微的交談聲——

「怎麼一點聲響都沒有?」

「他到底會不會?你這個當大哥的,長兄如父,有沒有好好教他?」

「這種事還要人教?」那嗓音,驚詫得很虛偽。

「阿熾這麼單純,說不準什麼都不會,你好歹也教一點。」

「要不你教。」

「我……」

 的一聲,窗戶被推開,易珂杏眼挾霜帶雪,聲薄如刃地道︰「不需要人教,都給我滾……滾!」

「……夏燁,你這個弟媳挺潑辣的。」

「阿熾嗜辣。」

「還不滾?」易珂拿出馬鞭,一回頭,窗前的人早就跑到連影子都看不見。

「混帳東西!」關上窗時,她還忍不住罵了聲。

洞房花燭夜是可以這樣鬧的嗎?有人這樣鬧的嗎?居然窩在窗下听壁腳,簡直讓人不可忍!

「你也真是的,人家這樣說你,都不吭聲的?」易珂沒好氣地將馬鞭丟到他旁邊,瞧夏熾一副小媳婦樣,真不知道今晚的洞房花燭夜要怎麼過。

「……確實是不會。」

「嗄?」

夏熾揚起仍帶酒氣的俊臉,笑得萬分魔魅。「從沒做過,所以不會。」

易珂難以置信地在他身邊坐下,她一直以為在邊境的將士們多少會尋花問柳……對了,夏煬還慫恿過他,只是他沒去。

所以,她的艷郎是如此純情?

「那……今晚怎麼辦?」

「阿駒想怎麼辦?」他噙笑貼近她。

「怎麼會是問我?」她羞惱道。

「不問你,問誰?」

「夏熾,你還醉著?」

「嗯。」

易珂無語問蒼天,恨死那班臭男人。「阿熾,你清醒點,我還想跟你生個女兒呢。」

「你想要女兒?」

「對,等她長大,讓她嫁進衛府,從此拿捏住她的公婆,霸佔整個衛府!」她都想好了,齊墨幽兩個月前才生了個兒子,所以她要生個女兒,到時候把她兒子迷得七葷八素,讓公婆都不敢反抗她。

夏熾听著,笑意若春陽。「如果生兒子呢?」

「那就跟他們兒子拜把,到時候拐他們兒子干壞事,控制住衛府,拿捏住衛家夫妻。」

橫豎她就是不想讓他們的日子過太好,省得齊墨幽老是在她面前顯擺。

夏熾听完,不禁低笑出聲,驀地將她往床上一壓。

易珂瞬間瞪大眼,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生,兒子女兒都好。」

「嗯。」她羞怯地垂斂長睫。

當他的唇覆上時,她覺得心快要竄出胸口,跳得好急好快,幾乎快不能呼吸,可是她努力配合,直到他停住了吻才大口呼吸著。

然而,下一刻他竟把臉埋在她的胸上,她霎時驚嚇得不敢動彈,渾身僵硬。

她的眼左飄右閃,就等著他再進一步,然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動也不動,壓得她胸口開始發痛,她垂眼一看——

「阿熾!」

竟然睡著了!

混帳!那群灌他酒的混帳們,竟敢破壞她的洞房花燭夜!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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