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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大人豔福不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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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04:4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綠光《大人豔福不淺》

他手握富貴權勢又無妻,京中閨秀皆想嫁,
眾人道他艷福多,卻不知他早有珍藏在心的姑娘……

替戰死的副將養女兒,對夏熾來說不是問題,
想他夏家有錢有權,多個人吃口飯還養得起,         
可這新認下的義妹天生體弱,卻有個烈火般的性子,         
又是管他喝酒又是替他出頭,痛斥找他麻煩的將領,         
她更表示賴定他,連外祖家都不願回,         
也是,他好不容易把人養得健健康康,哪能回去受磋磨,         
況且她愛吃的口味只有他知道,堂堂將軍不惜親自下廚,         
而她為了給他裁衣繡荷包,更是耐著性子學女紅,
知他受傷,不顧男女大防,情急的想扒他衣衫看他的傷,
朝夕相處下,他清楚彼此早已動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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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05: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為己過贖罪

灼灼明媚的夏日,她穿梭在盛開的各色月季里。這如畫美景要說人比花嬌,倒不如說她是從花朵里迸出的妖精,美得不可方物,美得不似人間物。

她是皇上最寵愛的慶平公主,冰肌玉骨,嬌媚絕艷,尚未及笄已是傾城之姿,哪怕臉上偶爾閃過的蠻橫,看在他眼里只覺得可愛得緊。

「小艷兒,你瞧什麼?」像是察覺他的目光,易珂抱著剛剪下的幾枝月季朝他走來。

夏熾無奈地嘆了口氣。「公主能別這般喚我嗎?」當初為何要跟公主說自己的表字呢?真是他這輩子做得最錯的一件事。

易珂笑眯了媚眼,「我倒覺得夏太傅給你取的表字好極了,人如其名。」

已故的夏太傅有三子,長子夏燁,去年以十三歲之齡三元及第,是王朝開朝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非但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那張俊美如神只的皮相更是教人驚艷。

夏熾行二,在她眼里,他的容貌更勝夏燁,不似夏燁那般偏女相,那雙眼像是黑曜石般漆亮,五官分外深邃立體,今年才十歲,可與她走在宮中,哪個宮女不多看他一眼。

要說夏燁如傲月,夏熾則似朝陽,表字為艷,真是再恰當不過,她真是迫不及待想瞧瞧長大後的他會生得什麼模樣。

夏熾被她那雙媚眼瞧得臉蛋有些發燙,不禁默默地垂下眼。

對父親他是有怨的,怨他給自己取了個浮夸的表字,可也感謝父親在他小時候便帶著他和大哥進宮伴讀,才有機會遇見公主。

「干麼不說話?」

她踏進亭內,像風般湊到他面前,距離近得只要他一抬眼就會親到她。夏熾下意識身體後傾,卻見她又貼近過來,逼得他只好趕緊站起。

易珂見狀不開心了,故意將他逼到角落,「你這是怎麼著,躲什麼?你要是不開心,倒是說說我哪里說錯了。」

她是真心認為他擔得起這個艷字,瞧,他的長睫比她還濃還翹,襯得這雙黑曜石般的眸子越發深邃,卻絲毫不見半點姑娘媚態,反倒英氣凜然得教人望而入迷,只是年紀尚小帶著稚氣,臉頰像是粉女敕女敕的包子,有時她瞧著瞧著就會忍不住——

「公主!」夏熾嚇得嗓音都拔尖了。

不為什麼,因為她又親他了!

「誰要你長這模樣,瞧著就教人想親一口呢?」易珂無奈地道,行竊玉偷香之實,還半點愧疚皆無。

夏熾撫著臉頰,玉般臉蛋紅得像是晚霞般絢麗。「公主此番行為太輕佻,宮女們都看著呢。」

「輕佻?」她勾唇笑得又壞又媚,回頭瞧瞧站在亭外的宮女有哪個往亭內瞧的。「誰瞧見了?」

夏熾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就算沒人瞧見,公主也不能忘了男女大防。」

易珂佯愕,瞠圓勾魂眼,像是听見多不可思議的話。「你年紀這麼小我也要防呀,也不能這樣逗你?」

說著又要掐他臉頰,夏熾已經快一步退開,然而一張俊俏面皮已通紅。

「瞧,你擔得起這個艷字。」易珂笑眯眼道。

這孩子非但長得好,更是被教得好,宮中哪有像他這樣這般教她想親近。

她的笑臉燦如朝陽,萬物皆被她所吸引,瞧著瞧著,他再惱也氣不了。

「對了,你說表哥會喜歡我這打扮嗎?」

易珂說著在他面前轉了一圈,穿著銀紅色的對領襦衫繡纏枝月季,淡紫金色的流光紗百褶裙掀起如浪花般,腰肢不盈一握的縴美體態,活月兌月兌是個粉妝玉琢的玉人兒,在他面前毫無隱藏地露出最真摯的笑靨,問的卻是別的男人是否會喜歡她。

夏熾的眸光暗了下,微垂眼道︰「衛大哥自是會喜歡的。」

他口中的衛大哥是鎮國將軍之子衛崇盡,是易珂與他的表哥,他早衛大哥許多年便識得公主,公主卻對衛大哥一見傾心,怕是京城里無人不知。

可是無人知曉,他喜歡公主。

「真的?」

「自然是真的。」

易珂听著,笑得美眸蕩漾出一層誘人光痕,湊近他再問︰「你呢?」

「我?」他一頭霧水的抬眼。

「你喜歡嗎?」

夏熾直睇著她,有時覺得她挺殘忍的,可他卻連她這分殘忍都喜歡。「我自是喜歡。」

「漂亮嗎?」

「漂亮。」

「美嗎?」

「公主的美無人能出其右。」他由衷道。

「就你嘴甜。」易珂樂得很,伸手想掐他的頰,被他快一步避開,教她輕咂了聲,隨即又展開笑顏道︰「不過你說得對極了,在京城里,本公主的貌美要說是第二,無人敢稱第一,表哥當然會喜歡我。」

夏熾听著笑了,公主的狂妄他也很喜歡。

此後他總在她身後跟著,看她恣意奔放,滿京城追著衛大哥跑。很顯然衛大哥並不喜歡她,她雖惱但仍不輕言放棄,加上有他陪著勸著,陪她瘋陪她野,總能教她重新振作,而他也終于能夠放下心,在中了武狀元後隨軍前往邊境支援。

「帶著。」

軍隊行到城門時,易珂就站在城門邊,隨行的只有兩個大宮女,待他經過,不管帶隊的將軍,硬是將他拉到跟前塞了東西在他手里。

他看了眼,那是個繡工相當……質樸的荷包,用料卻是上等的綢緞。「要我轉交給衛大哥嗎?」他垂著眼問道。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衛大哥前年就去邊境支援了。

「給你的。」易珂瞪他一眼,硬是將荷包系在他的腰間。「里頭是我上寶靈寺求來的護身符,你要隨身戴著。」

夏熾微詫,垂眼瞅著她細心地將荷包系好後再抬眼瞅著自己的模樣,那雙總是追逐著衛大哥的美眸里,此刻正映著他的身影。

「我知道男兒志在四方,我的小艷兒長大了,自然該力拼功名……但是你要記得,我在京里等你,你必須要好好地回來。」

夏熾直睇著她,心髒因她的一番說詞顫動著,一方面他又很清醒地知曉,她的話中壓根不存在男女之情,她的心始終只給一人。

如今的他已經比她高上一顆頭,不再需要抬眼瞧她,而長大的她心思漸重,臉上笑意依舊,但是琉璃般的眸子里再無純粹的喜悅。

「公主會寫信給我嗎?」他問。

他知道,自衛大哥去了邊境,公主幾乎是一月一信地寫,然而卻一封都未曾寄出。

「當然,就算你不喜歡我還是會寫的。」

「我很喜歡。」

「你當然得喜歡。」她笑著,掩飾內心些許的不安。

夏熾嘴角微勾,瞅著荷包,道︰「我很喜歡公主。」

「我也很喜歡你呀。」易珂毫不猶豫地道,趁他不備輕掐他的頰,可惜已經不復當年的軟女敕包子感了。「我要是不喜歡你,會拿你當弟弟看嗎?」

她上頭有八個皇兄,從她識得他後就打定主意要他當她的弟弟,不管她上哪總會帶上他,如今他要遠行,她自然為他擔憂。

夏熾張口欲言,可是前方的號角聲響起,他咽下來不及說出口的話,翻身上馬,看了她一眼便策馬跟上隊伍。

他想,待他回京後再告訴她,他說的喜歡與她以為的喜歡不一樣,他一點也不想當她的弟弟。

隨著援軍日夜疾行來到黃沙漫漫的邊境,還沒能喘上一口氣,他便上陣殺敵,毫無畏懼,只因他絕不讓公主為他擔憂半分。

沒多久接到公主的來信,一字一句寫的都是宮中發生的趣事,只字不提自個兒,可他很清楚,公主年紀漸長,她越發清楚朝政和自己的處境,哪怕再喜歡衛大哥,她都不可能成為衛大哥的妻。

衛大哥的外祖家掌了王朝大多兵馬,對皇上而言是一大隱憂,如果讓衛大哥成為駙馬,等同從此斷送前程,只因駙馬不得領軍職,所以公主若是為他著想,今世注定不能成為他的妻。

于是她再也不追逐衛大哥,假裝已經心死,可是就算她這麼做,又瞞得過誰?只要衛大哥在她面前,她的眼就追逐著他,誰都看得出她根本放不下。

一如,他。

看著鏡中盛裝打扮的自己,易珂只覺得悲涼。

曾經,她期盼能成為他的妻,兩人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如今夢想成真,卻猶如惡夢。

她已經死了心,可父皇還是強牽起他倆的緣分,只因他需要一把刀,一把替四哥斬除荊棘的刀。

王朝歷代皇位向來傳嫡不傳長,父皇非嫡非長,皇位是暗中奪來的,如今他偏寵四哥這個庶子,又不想讓四哥落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惡名,所以需要一把槍使,讓四哥上位得名正言順。

衛崇盡自然是萬中選一的對象,為此,她多麼痛恨自己當初為何喜歡他,如今連累得他明明已經娶妻,卻得讓他的妻子委屈接受她這個平妻。

父皇設陷,逼得她不得不嫁,衛崇盡若是抗旨,父皇剛好能拿下他,拿回他手中的兵權,抹去他在西北的戰功;娶了她,他就得助四哥上位。呵,妥妥的穩賺不賠,難看至極的手段。

她是如此痛恨父皇,痛恨他竟為了一己之私隨意玩弄他人的人生。

可她還能如何?

下嫁衛府當晚獨守空閨她壓根不意外,因為他根本就不愛她,然而半夜他進了她的房,她萬分意外,豈料他只是告訴她,保她清白讓她日後再嫁……

這個男人真的很傷人,可她為什麼如此愛他?

被他傷得體無完膚,她還是一心為他好,只求他一切安好。

四哥造反的那個晚上派人攻進鎮國將軍府,她不假思索地護住他的妻子,只因她知道他有多愛她,他定不能失去她。

當箭幾乎射穿她的背時,她松了口氣,終于,她不再為難任何人。

衛崇盡那個傻氣的小妻子卻連哄她都不肯,不願在來世將衛崇盡讓給她,直說來世當她的妹妹任她欺……她欺她做什麼?如果要欺她,又何必護她?

就在她即將闔上眼前,她听到衛崇盡用未曾有過的溫柔聲嗓,許諾她,來世當他的妹妹,他疼她。

她笑了,如此滿足。

太好了,他不討厭她呢。

從此以後,宮中的爾虞我詐與她再無關系,將來到底是誰登基為帝,她一點都不在乎,只是她心中有所掛念,不知道仍鎮守在西北邊境的夏熾,他好嗎?

三年不見,她想他了。

西北邊境黃沙漫漫,環境嚴苛,他卻能靠著戰功連升數級,從中軍拔擢為昭遠將軍,在衛崇盡率先凱旋回朝後代替他守在邊境。可他的回信卻只字不提戰場上的險惡,總挑些有趣的新奇的告訴她……如果沒有收到她的回信,如果听聞她的死訊,他……會如何?

老天啊,別太早讓他知道,她舍不得他為她難過。

夏熾突地從夢中驚醒,他抬起頭看著四周,這兒是邊境樓,他的書房,案上還擺著軍布圖,昨晚他累極,伏案歇了會,也不知道夢到什麼,只覺得心里惶惶不安,說不出的驚慌。

五日後,八百里加急的軍報從京城送來——皇上駕崩,三皇子登基,四皇子叛變圍宮,慶平公主為了救衛崇盡之妻而香消玉殞……

馬兒在官道上急馳,一路上夏熾只在驛站換馬時稍作休憩,一換好馬便馬不停蹄地朝京城而去,硬是將日夜行軍十五日的時程趕成了七日。

拿出腰牌進了城門,他直接朝鎮國將軍府而去。

府門前高掛白燈籠,白幡在夜風中蕭索地擺動,夏熾下了馬,殷紅的魅眸死死盯著這一幕,直到門房上前詢問。

「這位爺,夜已深,若要吊唁,請明日再來。」門房低聲道。

夏熾瞧也沒瞧門房一眼,逕自大步朝里頭走去,門房見狀趕忙追了過去,還讓人去稟了主子。

靈堂外的廊道,夏熾被將軍府的護衛攔了下來,他卻一把推了過去,像是要宣泄無處發泄的怒火般將護衛往死里打。

這頭的動靜引起靈堂里的人的注意,走到外頭查看,喊了聲,「住手,讓他過來。」

護衛聞言趕忙停手,扶著受傷的幾名護衛離開,而夏熾則隔著一段距離看著衛崇盡,內心五味雜陳。

他向來欣賞衛崇盡的颯爽性子,在邊境時更是他手把手教導自己真正的實戰,可是如今他最愛的女人竟為了他的妻子而死……

「進來吧。」衛崇盡淡道。

越靠近靈堂,夏熾反倒走得越慢,他多麼想見她,卻又不想見她……心思反覆,內心煎熬,教他拖著牛步走到靈堂前。

往里頭看去,停了一只棺,靈堂里只有四人,跪在棺邊的是易珂最忠心的兩名大丫鬟,至于其他兩個,一個是衛崇盡,一個是——

「她是你的妻子?」夏熾沙啞啟口。

衛崇盡緩步走到妻子面前,硬是擋住他飽含戾氣的目光。「阿熾,這是意外,里頭錯綜復雜……但我想,你大哥去信給你,該是跟你說清楚了。」

「……嗯,我知道。」夏熾微垂著眼,低聲應著,然而在他抬眼之際,聲如薄刃地質問,「你可有善待公主?」

大哥給他的家書里將整個政局交代得很清楚,易珂最終成為皇上的棋子,拿來試驗衛崇盡忠心與否的金石,為了保住衛崇盡,易珂明知他厭惡自己還是張揚出嫁,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護他,不讓皇上有機會刁難。

她傻,他一直都清楚,她想怎麼做他無從置喙,可是一個人傻到底,連命都給了,難道還得不到夫君絲毫青睞?

「阿熾……」衛崇盡沉聲喃著。

「那年,你隨外祖進宮,公主對你一見傾心,從未變過,可是你迎娶的正妻竟是她……」夏熾瞪著從衛崇盡身後走出的女子。「就因為你蒙她所救,所以迎她為妻?那麼公主呢?她為你做了這麼多,你又為她做了什麼?」

他見過她,五年前的元宵夜,衛崇盡牽著她的手滿街跑,就只為了甩開公主的糾纏,後來他听大哥說起,衛崇盡遭親人追殺時是她出手相救的,那個承謹侯府的小姑娘。

「阿熾,感情無關先來後到,更不是誰付出比較多就能得到更多。」衛崇盡撫著額角,耐著性子跟他解釋。

他說的夏熾自然明白,可是一想到易珂短暫的一生都獻給了他,卻未能在他心底激起一絲漣漪……他為易珂痛,痛徹心扉。

「都是我的錯,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沒能將公主護好。」齊墨幽站在衛崇盡面前,不讓夏熾把錯算在他頭上。

「墨幽,不關你的事。」衛崇盡一把將她拉到身後。

「可是……公主確實是為了救我而死。」她沉痛說著,口吻滿是不甘,要不是因為她太輕忽,公主也不會香消玉殞。

夏熾看著夫妻倆鶼鰈情深護著彼此的樣子,殷紅的眼不禁望向那口棺。

她獨自一人孤單地躺在棺里,生不由己,就連死都是為了旁人。

老天太不公平,對她太不公平!給了她尊貴的身分,卻沒有給她順遂的人生,這一生皆是為別人而活,死後卻連一丁點的憐愛都得不到!

「阿熾,我知道你與易珂向來交好,如今她走了你勢必傷心,可是你私自從邊境回京,得趕緊回去,否則要是被人發現,可是會以軍法論罪的。」衛崇盡走到他身旁,手才剛拍上他的肩就被一把撥開。

「我的事,你管得著嗎?」他沉聲問道。

衛崇盡頓了下,饒是遲鈍如他,這瞬間也明白原來他對易珂有情,張口想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他管不著,我總管得著吧!」

夏熾高大的身形頓了下,回頭望去,就見他的兄長手持家法走來,二話不說朝他的背上抽去,他咬牙悶哼了聲,壓根沒有閃躲。

「你這混蛋竟敢私自離開邊境……難道你不知道順豐城還有其他部族虎視眈眈?」夏燁怒聲質問,每問一句就抽一下家法。「最新八百里加急的軍報上寫著你的副將代你出征,如今已戰死沙場……邊境亂成一團,險些讓答剌族踏進順豐城,百姓險些流離失所,你還有臉在這兒撒火!」

夏熾錯愕抬眼。「大哥……你說的都是真的?」

夏燁再抽了一記家法,將最新的軍情丟到他臉上。「你給我仔細地瞧,就因為你心志不堅,就因為你私自離開順豐城,結果遇上答剌族偷襲,燕成為了不讓你擅離邊境的事曝光,伙同你的隨從對外說你抱病,緊急領兵出擊,結果卻戰死,折損了近千名士兵,順豐城險些失守……你卻膚淺地困在兒女私情里,你對得起因你而死的副將和士兵?你對得起順豐城的百姓?」

夏燁越說越光火,一腳踹了過去,夏熾整個人趴跪在地,可是雙眼還是緊盯著軍情。

算算日子,豈不是在他離開的第二日……夏熾雙手微顫,不敢相信他才剛離開,答剌族竟發動攻勢,要不是燕成以命硬是擋住了,如今的順豐城會是怎生的腥風血雨……

「我一早收到八百里加急的軍情,上頭寫著你抱病就察覺不對勁,讓人守在城門,看看是不是你擅自離開邊境導致這場災厄,如今看來還真是如此!」夏燁硬是再踹了一腳,一點臉面都不給他。「我在信里寫得那般清楚,就是要你知輕重,可瞧瞧你到底干了什麼!身為邊境的巡防將軍竟擅離職守……我夏家怎會有你這種子孫,我怎會有你這種弟弟?我干脆打死你算了!」

一旁的衛崇盡見他真氣得不輕,趕忙拉開他,勸道︰「夏燁,既是八百里加急的軍情,你還打他做什麼?趕緊讓他回去就是。」

「讓他回去禍害邊境百姓嗎?」

「夏燁,易珂走了,阿熾必定難受,他回來看易珂一眼不過是情理之中……偏巧遇上答剌突襲,你讓他回去將功贖罪便是。」衛崇盡勸著,看了眼神色恍惚的夏熾,喊道︰「夏熾,還不趕緊起身!你犯了錯難道不該彌補嗎?易珂要是見你私自回京,她心里又是如何難受!」

提起易珂,他渙散的魅眸才緩緩凝出光來,驀地起身朝兄長作揖。「夏熾有錯,還請夏首輔給末將將功贖罪的機會。」

夏燁被他氣笑,拳頭握得死緊。「行,你給我馬上滾回去,一輩子都給我待在邊境,除非侵擾邊境的部族全都除盡,否則你就不要給我回京!」

夏熾抬眼看著甚少動怒的兄長,垂眸領命,臨走前再看了易珂的棺一眼,頂著春寒夜風,他頭也不回地策馬離去,一如縱馬來時,形單影只。

待夏熾一路快馬趕回順豐城,早已過了八日。

「二爺!」身為隨從的夏煬守在邊境樓外的一條隱密小徑上,一見他回來,喜出望外地喊道。「二爺,往這兒走,瞿羽和莊寧在前頭布了眼線,得避開他們才行。」

雖對外說二爺染了急病恐會傳染,但瞿羽和莊寧這兩位看二爺不順眼的副將壓根不買帳,刻意派人在進邊境樓的幾條路上守著,幸好二爺知道挑這條鮮為人知的小徑回來。

「情況如何?」他邊問邊跟著夏煬走進邊境樓,居高臨下看著樓外的戰況,這一看教他心頭一緊,不等夏煬答覆立刻回房整裝。

答剌族已經兵臨城下,顧不得疲憊和背上的傷,夏熾立即披掛上陣,像是不要命般地直入敵陣。

也許是因為夏熾的出現激起士兵的士氣,讓大涼軍氣勢如虹,竟然一鼓作氣將答剌族逼退近百里。

領兵回邊境樓後,夏熾幾乎累癱在地無法動彈。

「二爺,你背上怎會有傷?」夏煬替他洗漱和檢查傷勢時,瞥見了他背上竟有數條傷痕,口子都是裂開的,衣料沾黏在傷口上,他這一扯,血流如注。

夏熾側靠著牆面而坐,垂著長睫,沒回答他的問題,反倒問了其他事。「可有連系張平城的總兵?」

「有,可是至今沒有回應,軍情也報回京了,難道京城不派援軍嗎?」夏煬詫道。他以為二爺回京一趟多少會听聞一些消息,可如今問的是張平城會不會支援,豈不等于京城不派援軍?

「皇上駕崩,京城還亂著,不可能派援。」他嗓音沙啞地道。「你隨莊寧、翟羽兩位副將點兵,看折損多少,等我醒了……再跟我說……」

話落,他已經一歪,眼看要倒在地上,夏煬趕忙拉住他,無奈道︰「二爺,你就算要睡也要到床上睡,在地上睡著會凍病的。」

然而夏熾早已昏睡得沒有半點知覺,夏煬打量著他,瞧他滿下巴的青髭,連長發都打結了,不禁嘆口氣,只能死命地將他給拖上床。

然而夏熾這一睡,竟足足睡了兩個日夜。幸好本就對外說他抱病,如今躺個足足兩日夜,反倒令將士們更加佩服,畢竟他都抱病上陣了,暫無敵襲就讓他多休息些。

等到夏熾清醒,就見夏煬在旁,一副猶豫著要不要叫醒他、見到他醒來後松了一大口氣的模樣。

「二爺總算醒了。」真不是他要說,二爺睡得跟死尸一樣,他不知道探了幾次鼻息,非常擔心二爺在睡夢中就去了。

夏熾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疲憊起身。「什麼時候了?」一啟口,喉頭干得像是被火燒過般,嗓音低啞極了。

夏煬趕忙倒了杯茶過來。「已經是卯正,二爺足足睡了兩日夜,再不醒恐怕兩位副將就要帶軍醫闖進來了。」到時候要是被發現二爺裝病,真不知道要怎麼善後,畢竟那兩位副將也不是什麼善荏。

當初衛崇盡尚在邊關時,帶著二爺幾次奇襲致勝,讓二爺累積軍功,搏了個少年將軍頭餃,自然惹得一干人眼紅,恨不得二爺能出個破事,好讓他們有機會寫個軍情回京告狀。

夏熾一口飲盡了茶水問道︰「折損了多少兵馬?」

「點過兵了,折損一百二十一人,重傷七十八人,輕傷約三百一十六人,戰馬則損了八十五匹,算了算損失不大,畢竟也已經將答剌打出百里遠,想來短時間之內不會再傻得偷襲。」夏煬記性極好,幾乎是毫不停歇地回答。

夏熾輕點著頭,像是想到什麼,問道︰「燕成的尸首呢?」

問到了燕成,夏煬面有難色地道︰「戰場無情,那當頭咱們節節敗退,所以……」他想,燕成戰死這事二爺八成是回京時知曉的。

也虧燕成臨行前替二爺思慮那般周詳,說是二爺的病會傳染,否則那兩位副將早就闖進房里一探究竟了,可燕成這樣忠心耿耿無二心的人卻戰死沙場,二爺內心的愧疚肯定要烙上一輩子。

夏熾攏起了濃眉,半晌不吭聲。

夏煬從小就跟在他身旁,知道他心底肯定過意不去,又道︰「二爺,燕成有個女兒,前兩日我稍得閑讓人去探視,才知道燕成戰死的消息一傳出,他家里的下人竟然將細軟銀兩洗劫一空,丟下了只剩一口氣的燕小姑娘。」

夏熾驀地抬眼,清冷的眸燃著怒火,問道︰「小姑娘為何只剩一口氣?」燕成的妻子去世後,燕成干脆把女兒帶到邊境,在順豐城買了一幢三進的屋子,以及一些下人照料女兒,戰事平和時他就會回城里住,自己也曾經去過一回,自然是見過他女兒的,那時小姑娘雖然氣色不佳,但至少還好好的。

「听說本來身子骨就不好,一得知父親去了,跟著病了,下人們將燕家洗劫一空,只剩下一個小丫頭忠心照料著,可無糧又無銀錢,更別提找大夫醫治了,慶幸的是小姑娘挺過來了,我著人找了大夫醫治,小姑娘已經醒了。」

夏熾雖然微松口氣,可怒氣還燒著。「著人將燕成府里的下人找回,一個個都不準遺漏。」

「二爺放心,我已經著人去找了。」像那種背主的不忠不義之徒,豈能簡單放過?「只是,我在想燕小姑娘不知道該如何處置才好。」

听至此,夏熾神色凝重不語。

「我記得燕成說過,他父母早逝又無手足,所以才會年少從軍,而他的妻子似乎是京城的官宦千金……二爺要不要將燕小姑娘送回京?」在他看來,燕小姑娘還是要送回親人身邊照料較妥,畢竟她才剛喪父,邊境樓這里全都是大老粗,哪里知道怎麼照顧小姑娘,要是再找些下人照料,天曉得是不是會舊事重演。

「你可知道當初燕成為何要將她帶到邊境?」夏熾突問。

「不是說因為他妻子剛去世,他又適逢調往邊境,所以干脆將她帶來?」

「如果在京城能托付,他又怎會將女兒帶到邊境吃沙?」夏熾語氣極淡地道。

夏煬不禁輕呀了聲。「原來是這樣……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他這下子真的愁了,不知道該怎麼處置小姑娘。

夏熾僵硬地起身,動了動還痛著的背部,想起大哥的盛怒,想起燕成的戰死,覺得自己挨的這些罰實在是太輕。

「一會先將邊境樓的事都處理好,咱們進城一趟。」夏熾道。

不管怎樣,燕成是因他而死,燕成的遺孤,他有義務照料。

順豐城,城南胡同的一幢三進屋子里,一個小姑娘張開眼,掃了掃四周,咂著嘴,病得蒼白又浮腫的臉上浮現不屬于她這年紀的神情。

「姑娘,你醒了。」

稚女敕的嗓音傳來,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側眼望去,無奈地嘆了口氣。

還是她,還是昨兒個瞧見的陌生小丫頭……一雙清秀的眸,緊抿的唇,看起來就是個老實木頭,似乎是她的丫鬟。

她這是怎麼了?不都已經死透了,為何一張開眼卻變成個小姑娘?更糟的是,她虛弱得連起身都辦不到,原想也許雙眼一閉,待她再張眼時便會身在黃泉,誰知道還在這里。

更糟的是,她覺得自己好像又要再死一次了,渾身無力說不出的難受,總覺得病得很重。老天是覺得她前世種下惡因,所以懲罰她困在這副軀體里?

也是,宮中出來的,哪個手上沒沾血?她又不是善類,得了天罰似乎合情合理,可既是要罰,不該是讓她下地獄?還是……活得身不由己才是最狠的懲罰?

疲憊間,她思緒轉了一圈,連糾結的力氣都沒,氣音般地問︰「丫頭,這兒是哪里?」好歹先弄清楚所在何處,等她養足精神再糾結其他。

「丫頭?叫我嗎?」

小姑娘虛弱地望去。「不然呢?」

在場不就她倆?瞧,她的眼光依舊毒辣,一眼就能看穿人性本質,小丫頭就是塊木頭。

「喔,這里是——」

話未盡,便听到外頭傳來交談聲和腳步聲。

「她昨日清醒時氣色就好上許多,只是大夫說她病得太久,怕是會落下病根,得要好生調養一段時日才成。」

小姑娘乏力地閉上眼,听著這陌生的女子聲音,不一會房門被推開,陽光跟著滑進屋內,襯出一抹高大的身形。

她不由微眯起眼,看著那人大步來到面前,哪怕微逆著光,哪怕看不清他的全貌,她已經月兌口道︰「小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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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05: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發現心思

夏熾俯身,垂眼瞅著她,淡聲問︰「你說什麼?」

她說起話來氣若游絲,開了口他也听不清楚,氣色也遠比他想像中的還差,不禁盤算著到底該怎麼安置她。

易珂雙眼眨也不眨地瞅著他,淚水在眸底泛濫。

阿熾呢……想不到老天竟待她這麼好,還能讓她再見他一面。

他看起來較月兌稚氣,身形更精壯了,可是……神色為何如此冷肅?他向來笑臉迎人,每每見到他的笑靨,總能一掃她心底的陰霾。

見她一雙小鹿般的眸直睇著自己,那般無助惹人憐惜,夏熾生出了深深的內疚,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

夏煬說,從小丫頭那兒得知,那幾個下人離開之前,已經告知她燕成戰死之事,正因為如此,原本風寒的病情一口氣加重。

如果在順豐城買幾個下人照料她,就怕舊事重演,至于京城……他是壓根不考慮的,如今看來恐怕只剩一條路可走。

「丫頭。」他嗓音低醇,沉吟了會,斟酌著字句道︰「我是你爹的上司亦是好友,我曾到你家中作客,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如今……你爹已經不在了,往後,你就跟我一道生活吧。」

易珂瞬間瞪大雙眼。

丫頭?她從沒听過有人這麼喚自己,更何況那個人還是他。

丫頭……她渾身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夏熾見她瞬間張大眼,小臉上滿是無法遮掩的震驚,心想她可能是無法接受父親已經離她而去,不由低聲道歉,「全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你爹……也許就不會遇上死劫了。」

燕成的死,將會成為他永不抹滅的痛和悔,他會傾盡一生彌補她。

易珂瞅著他,听得一愣一愣的。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的腦袋有些昏沉,感覺意識逐漸渙散,盡管她努力想弄懂夏熾說的話,眼前那張比印象中還要成熟又冷峻的臉卻似乎離她越來越遠,哪怕她拼命地想張大眼,可眼皮子沉重,她都用盡全力了還是張不開眼。

夏熾瞧她狀似要昏厥,不由看向照料她的婦人。

「大夫說姑娘患有心疾,又染了風寒多日,底子極虛,得好生靜養,所以藥里多添了些安神藥。」

「心疾?」

夏熾問出口時不禁回頭看向夏煬,夏煬也是一臉錯愕地搖了搖頭,畢竟他也只是吩咐人打理這些事,知道小姑娘病弱,卻不知小姑娘有心疾。

「是,大人,大夫說了,姑娘的心疾是天生的,底子本就不好,這次染了風寒尚能安好,實是祖上積德了。」

婦人話說得再委婉,夏熾還是听出了小姑娘的身子遠比他想像的還糟,以往曾听燕成說她的身子骨不佳,沒想到竟這麼差,心疾加上風寒,幾乎要了她的命。

而造成她險些丟命的始作俑者,不正是他?

夏熾雙手緊握成拳,直睇著她虛弱得連眼都張不開的臉,沉痛地閉了閉眼,半晌抬手輕撫著她的額,安撫道︰「丫頭,別擔心,一切都還有我在,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義兄,任誰都不能欺你。」

義兄?易珂皺著眉頭,真是連張眼的力氣都使不出來了。

她從小看顧到大的弟弟,如今變成她的哥哥?

天,她要暈了,真要暈了……

等到易珂再清醒後,她發現換了地方,只是身邊的小丫頭並沒有換。

看來,她真的得賴在這小小軀體了,喜的是,她遇見故人了,至少教她心底踏實些。

「姑娘,你醒了剛好,一會便能喝藥了。」小丫鬟正在床邊忙著針線活,見她醒來立刻喜笑顏開地道。

易珂淡淡地看了小丫鬟一眼,長得頗清秀,要是能再機伶點就更好了。

「……茶。」她勉強發出一個單音,實在是她的喉頭干得像是要裂開般的痛。

紫鵑聞言,趕忙去倒了杯茶,拿起小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喂。

茶水是涼的,剛喝下時她冷得都打哆嗦,不過倒是能教喉頭舒服點。

「這里是哪里?」喝了小半杯,她才又問著。

「大人說這兒是邊境樓。」

易珂微擰著眉頭,心想邊境樓是邊境重地,怎能隨意讓人入住,可一提到邊境樓,她便猜到這兒定是順豐城了,回想夏熾的眉目,不若當年他前往邊境時的青澀,身子看似也抽長了不少,雖然稚氣未月兌盡,但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模樣,教她欣慰極了。

該不會是她死時,心里唯一的遺憾被老天听見了,所以老天才特地將她的魂魄送到這兒,讓她能再見他一面?

可是一面都見完了,怎麼還讓她賴活著?

既要賴活,怎麼不給她個健壯點的身子?這都多久了,她還是無力得很,別提說話了,光是張眼都覺得累。

「姑娘,大人說為了方便照顧姑娘,認了姑娘當義妹,讓姑娘住進這兒,要姑娘盡管放寬心靜養,身子很快就會好了。」紫鵑見她眉頭微蹙,以為她是擔心自個兒孤苦無依,忙將夏熾交代的說詞告知。

易珂眉頭微揚,心想,這小丫頭雖然不夠機伶,但質樸良善,是個能培養的好苗子。

「丫頭,我病糊涂了,你來跟我說說……近來發生什麼事了。」頓了下,她又道︰「還有……我是誰?」

既然走不了,只好先模清眼前的狀況和這小姑娘的身分了。

雖然易珂迫不及待地想要厘清,可惜的是她這小身子實在是太破敗,以致于當她把所有的事都模清楚時,早已經入了冬。

而她也終于再一次見到夏熾。

她住的房其實是從夏熾的房用簾子隔開的一小處,听說他只要在邊境樓,便會日日探她,可惜她通常在昏睡,所以等同沒見到面,等到她病況穩定,他偏又出征了,還是沒見到面。

她倚著床柱坐著,硌得骨頭發痛,卻不敢也不會開口要個引枕靠枕什麼的,畢竟她很清楚這里是邊境樓,不會有這等細致物品。

而他……大半年不見,似乎消瘦不少,五官越發立體奪目、俊魅懾人,然而眉眼間的冷郁似乎更濃了些。

不是打勝仗?听紫鵑說,出師大捷,幾乎將答剌和邊境幾個部族連根拔起,捷報傳回京中他肯定要升官,為什麼半點喜悅皆無?

「身子還好嗎?」他低聲問著。

看著眼前冰冷的他,易珂突然覺得有些陌生,她想也許是因為他不帶笑意,記憶中的夏熾是個愛笑之人,不管她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他總是噙笑以對。

可眼前的他卻像是被什麼困住,那張臉平淡得沒有多余的表情,淡漠又拒人于千里之外,難道……這才是他原本的樣子,抑或是發生了什麼事?

「丫頭?」瞧她傻愣地盯著自己,夏熾的濃眉微蹙,喚了聲。

不是都說了她已經能自個兒起身,甚至到房外走動幾步了?可瞧她臉色沒有半點血色,神情抑郁得緊,像是愁著什麼抑或是身子不舒爽。

听到丫頭兩字,易珂眼角不禁抽了下。

當年父皇也不曾這樣喚過她,他竟這般喚她……要是她現在告訴他,她就是易珂,不知道他會作何反應。

她深信,只要她說了,他定會相信,只是……她又想讓他自個兒發現再告知,效果更好。

「丫頭,可听見我說話了?」夏熾直睇著她,總覺得她有些心不在焉。

易珂涼涼瞥去。「我听著。」當他喚她丫頭時,她就不想應聲。

夏熾微挑眉頭,直覺這小姑娘脾氣不小,想想也是,她沒了父親,又養了大半年身子才有所起色,任誰都擺不出好臉色。

「戰事大捷,屆時若我調回京,就捎上你,送你回你外祖家。」

易珂聞言,神色微變。姑且不論這小姑娘的外祖是誰,家里頭有哪些人,要緊的是她年紀這麼小,又是個養病的破身子,送到外祖家豈可能被善待?

大夫都說了,她這種身子能多活一日都是撿到,他怎能狠心將她送進肯定不待見她的外祖家?于是——

「……你要丟下我了?」她可憐兮兮地道。她這麼做是有點卑鄙,但是好不容易遇見他,都還沒跟他相認呢,怎能把她送到什麼外祖家去。

夏熾微抿著唇,半晌才道︰「並非如此,我會去探你,更會要他們好生待你。」

「我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誰會真的善待?」她口氣透著悲涼,「如果外祖家能倚靠,當年我爹就不會帶我到順豐城了。」

听紫鵑說,當年燕成之妻去世後,燕成將她帶到順豐城,說是不舍將獨女留在京城,可是只要有點腦袋的人都猜得出燕成這說詞背後的真相,講白點,不就是擔心托到岳家不被善待,或是岳家根本無意照顧她,他只好帶在身邊。

燕成不過是個副將,而且是個臨危受命在邊境臨封的副將,實質上無正式官職更無兵權在手,要是能大捷回京,定然是授封和賞識,要是戰死沙場,那可是什麼都沒有,既是如此,岳家又怎可能願意替他看顧孩子?

夏熾听完,心像是被刺了下,從未抹去的愧疚讓他神色更沉。

他不吭聲,易珂也不吭聲,就等著瞧他怎麼回應。

她所識得的夏熾溫暖又善良,絕不可能將她推進火坑。

「我已認你為義妹,他們絕不敢虧待你。」

易珂難以置信地瞪著他,真心懷疑眼前的他不是她識得的那個夏熾,要不他怎會狠心地要她走?

「夏大人未免太自抬身價,以為是你所囑托,他們就會真心待我?」她微微動氣地道。

是,依他夏家在京中朝堂的地位,百官都得給薄面,而且他還有個首輔大哥,加上他立了戰功回京,肯定會封官賞賜,不管燕翎的外祖家是誰,肯定都會巴著他不放。

問題是,她不想去,她為什麼非得紆尊降貴地去看別人臉色?

老天讓她死後重生遇見他,就是為了要讓她知道原來夏熾是一個無情無義之徒?還不如讓她死了算了,一輩子都別讓她知道真相!

夏熾微愕地看向她,覺得那雙秀媚的杏眼像是要噴出火似的,神情有股說不出的熟悉。

似嗔似怨,那般生動鮮明的神情,他只在一人身上瞧見過。

一想起,他的神色又黯了幾分。

「我會讓他們不敢虧待你。」話落,他隨即起身。

易珂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眼睜睜看著他離去,不敢相信他是這樣鐵打的心腸,硬是要將她送走。

「姑娘,大人這麼做也沒錯,畢竟大人讓姑娘住進邊境樓已經是破例,再者他要是回京,總不可能把姑娘帶進家中吧。」一直在旁沒吭聲的紫鵑低聲安慰著。「听說大人有個當首輔的兄長,想必姑娘的外祖家也不敢虧待姑娘才是。」

易珂沒好氣地瞪去,又無力地閉上眼。

不成,她得要找個機會跟他談談才是,等不及待他自個兒發現了,她要馬上告訴他,她,就是易珂!

就在易珂正籌劃著如何把身分告訴他時,機會就自動送上門了。

因為大捷,邊境樓設了宴,每個人都興高采烈地狂飲作樂,當然這里頭也包括了夏熾。

她就等著宴席結束回房,再與他好好談談。

誰知道她從月升等到月落,等到她已經瞌睡連連,不斷地點著頭,直到听見隔壁傳來開門聲才趕忙抬頭,滿臉嫌惡地抹去不小心滑落的口水。

她怎會有如此失儀的樣子?她無法不嫌棄自己。

正暗忖著,听見隔壁的聲響不小,她從簾子縫隙望去,就見夏煬正攙著夏熾入內,暗叫不妙。

他不會是喝醉了吧……這種狀態,她是要怎麼跟他說?就算說了,他明日醒來怕也記不得了。

「大人,小心一點。」夏煬緊緊攙著他,就怕他腳步踉蹌摔著了。

「我沒醉。」夏熾啞聲喃著,推開了夏煬,跌跌撞撞地往床上一坐。

夏煬沒轍地嘆了口氣,給他月兌了鞋,正要按著他躺下時,他卻將他推開。

「你去盯著那幾個,別讓他們鬧事。」夏熾隨即往床一倒,醉得像是連眼都張不開。

「可是,你……」

夏熾朝他擺了擺手,夏煬瞧他醉得厲害,應該會乖乖歇下,應了聲便離開。

易珂瞧著夏煬已經離開,回頭看了眼紫鵑,趴在床尾睡得跟死尸沒兩樣,她便躡手躡腳地走到相隔的簾前。

她掀開簾子往床的方向望去,就見他雙眼緊閉側躺在床,不禁無奈地垂下小臉,只能說連老天都不幫她。

真是的,大捷是喜事不錯,但有必要喝得大醉?

醉成這樣,就算把他喚醒,她說了也是白說。

咂著嘴,正打算轉身回她的床,補她的眠時,突地听見疑似低泣的聲音,她不禁看向紫鵑,瞧她還睡得很沉,那這聲音是……

正疑惑著,壓抑的低泣聲又傳來,她看向簾外,忖了下,掀簾踏進隔壁,雙眼直盯著床上理該醉倒的夏熾,卻瞥見豆大的淚水從眼頭滑落。

易珂愣在當場,像是見到多不可思議的畫面。

她甚少瞧見男人的眼淚,尤其她記憶中的夏熾總是揚著溫煦的笑,此刻的他卻緊皺著眉頭,像是壓抑著多巨大的痛苦。

到底怎麼了?難道是朝中發生什麼事?

光是因為這小身子的病痛就耗盡她所有氣力,她壓根沒去想生前的事,可是能教他這般落淚,肯定是大事。她不禁攢眉回想——

四哥煽動了五哥和六哥造反,自己打進宮中還派了一組人馬去鎮國將軍府想擄走衛崇盡之妻,她為了救衛崇盡之妻受了重傷,沒多久,鎮守在宮中的衛崇盡趕回來見她最後一面,這就意味著四哥的野心並未成功。

衛崇盡看起來毫發無傷,代表著宮變平定得極快,身為首輔的夏燁該是無礙,既是如此,他哭什麼?

況且都已經入冬了,距離宮變一事也已經過了大半年,現在才掉淚是不是太遲了點?

還是,邊境樓里發生了什麼大事?

不對,要真有什麼大事,依他的性子也不可能掉淚,再者,都飲酒作樂了大半夜,還能有什麼事?

易珂思來想去還是理不出頭緒,只能躡手躡腳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床前,看著還是不住落淚的他,胸口隱隱作痛,教她不禁月兌口道︰「哭什麼呢?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公主。」他沙啞的泣嗓艱澀地逸出斷續的字句。

易珂站得近,卻也沒能听得清楚,不由再貼近一些。「小艷兒,你說什麼?」

就在她問出口的瞬間,夏熾驀地張開眼,噙著水光的黑眸眨也不眨地定在她的臉上,恍惚過後俊臉閃過一絲狼狽。

「你為什麼在這里?」他撐著身軀坐起。

「我……」被他這麼一問,她頓了下才道︰「像是听到什麼聲音,所以過來瞧瞧。」

夏熾抹了抹臉,狼狽地別開目光,道︰「沒事,夜深了,回去歇著吧。」

「……喔。」看來,這會兒是別想跟他說什麼了,算了,明日再說也行。「我回房了。」

話落正要轉身,就見他驀地倒下,嚇得她趕忙跑上前去,本意是想扶住他,可她忘了這副小身子有多瘦弱有多沒用,別說扶了,能不被他壓扁就該偷笑了。

「你……你沒事吧?」半邊身子被他壓在床上的易珂,努力從他身下挪開了些,這可是因為他是夏熾,換作別人,早被她的鞭子抽死了。

可壓在她身上的夏熾卻是雙眼緊閉,像是已經醉厥似的。

剛剛不是還在與她說話?敢情分明沒醒,只是有人進他的房下意識醒了下,見無礙後隨即又睡昏過去?這到底有多醉?

但他到底有多醉對現在的她壓根不重要,她只想從他身下挪開,偏偏他重得像頭牛,不管她怎麼推也推不動半分。

完了,如果就這樣被壓到天亮,她會不會一下子喘不了氣就走了?

易珂正愁著,突地又听他夢囈了起來。

「公主……」

這次她可听得一清二楚,嘴角一勾,心里甚是安慰。挺好的,她都走了這麼久,他還惦記著她,也不枉她這般疼他了。

「你……知不知道……我很喜歡你……」

「我也很喜歡你,小艷兒。」她回應著,直盯著濃眉緊攢、就算入睡也滿臉痛苦的他,不禁伸手輕撫著他的眉頭。

那麼多人接近她,無非是為了她頭餃的尊榮和背後的權勢,可是夏熾不一樣,他總是靜靜地站在人群外,只有她喚他時才會靠近自己,所以她才會那麼喜歡他。

「公主……」低啞的呼喚伴隨著低泣聲。

然而,當他一聲聲喊著自己,嗓音哀淒難遏,豆大的淚水不斷滑落,易珂不禁微愕地注視著他,細細的柳眉慢慢蹙緊。

難道,他說的喜歡,是男女之情?

她從不知道夏熾是這樣喜歡自己,可他明知她深愛著衛崇盡,她為了衛崇盡可以毫無保留,不只保全他還護住他所愛之人,夏熾卻喜歡這樣的自己?他到底有多傻?

這不是與她一樣嗎?她看著不回頭的衛崇盡,他則守著不曾回頭的她。

求不得的苦她比誰都清楚,怎麼舍得讓他嘗到一樣的苦?他一直是她最重視的弟弟。

「別走……別走……」

看他好似深陷泥淖,無法自拔,她心底一陣酸楚。

在她死後,他心里又有多苦?

「傻瓜。」撫去他不斷掉落的淚水,她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當夏熾張眼時,落入眼簾的是張蒼白的小臉蛋,他隨即用雙臂撐起身子,不解地看著睡在他床上,甚至被他壓在身下的燕翎。

發生什麼事了?他攢起眉回想,卻是半點印象皆無。

隱約只記得夏煬扶著他回房,他一沾床似乎就睡著了,既是如此,又如何將她給壓在身下?

垂眼瞅著身形比同齡孩子還小的她,氣色是好了些,可是因為心疾所致,看起來還是水腫得緊,他不禁想起大夫說的,她的心疾恐會跟她一輩子,要是憂思悒郁、惶恐度日,恐怕會教病情加重。

將她交給外祖陳家這個決定,對她而言到底好不好,他一點底都沒有,可是他只身在外,總是不便將她帶在身邊。還是送回京,讓大哥對陳家施加點壓力,相信陳家絕不可能虧待她。

夏熾打定主意,輕手輕腳坐起身,正打算拉過被子給她蓋上,卻瞥見一顆豆大的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他怔在當場。

為什麼連入睡都落淚?

他垂斂長睫注視良久,無聲下地,就著架子上的水洗漱時,床上的小人兒翻了個身,隨即皺緊細眉,發出細微的哀吟聲。

「疼……好疼……」易珂痛得不住低吟著。她困得要命,可身子才動了下卻痛得她快掉淚,而且她壓根搞不清楚身上為何如此痛,像是渾身要碎了一樣……老天不會這麼快就來收她了吧?

「丫頭,哪兒不舒服?」夏熾往床畔一坐,難掩擔憂地問。

易珂疑惑張眼,一見是他,呆愣了下才想起昨晚她想走卻被他給壓住……她這古怪的痛,不會就是被他給壓傷的吧。

「丫頭?」低喚了聲,看她似乎還未回神,正打算找軍醫過來一趟時,手腕卻被輕輕一搭——

「沒事,大概是昨晚被你給壓疼的。」她委屈地道。

他看起來身子板不怎麼厚實,想不到壓著人也能教人痛得難受。

「壓疼的?」

「嗯,沒想到你竟然這麼重……」她小聲抱怨著,像是想到什麼,一抬眼對上夏熾若有所思的眼神,忙道︰「這只是意外,你可千萬別說對我的清白負責!我年紀小,所以不必管什麼男女大防的!」

天,他這木頭要是守禮到要對她負責,那事態就更加麻煩了。

她想好了,把原本想對他表明身分的話全都吞進肚子里,只因跟他說了,不過是讓他更難受罷了。

初知她是易珂,他定會歡喜,可然後呢?連大夫都不敢斷定她還有幾年能活,她要是一個不小心沒挺過去,他豈不是又要再心痛一回?

況且,她也不可能因為他喜歡她,就對他有所回應。

她不屑向衛崇盡乞憐,想來高傲如他,亦是不願意求得一份不真實的情感。

所以,一切到此為止,什麼都別說,對彼此才是最好的。

就當是老天多給她一點時間陪伴他度過悲傷吧。

夏熾看她瞬間黯淡的神色,不懂她的情緒變化為何如此之大。

「你不小了,已經十歲了。」

「我?」易珂難以置信地問,見他輕點著頭,她臉色木然,只能說這位燕小姑娘實在是長得太慢了!

雖然她至今沒照過鏡子,大略也知道自己的身形,猜測約莫就是六歲,大不了七歲,結果……到底是怎麼養人的,怎能將個小姑娘養得這般貧弱?

夏熾瞧她面無表情,便道︰「紫鵑說,你似乎忘了一些事。」

易珂漆黑的眸直睇著他,輕點了下頭。

「還記得父親?」

「……不多。」她硬著頭皮撒謊。

不能怪她,燕成實在不算是個能叫出名號的人物,能奢求她對他有多少了解?她所知道的,都是從紫鵑那里听來的,很有限,但也差不多就那樣了。

夏熾垂斂長睫,如此想來,似乎可以理解她的性情為何有所不同。

她大概也不記得他曾見過她一面,那時的她表現得很怯懦害羞,哪里敢像現在這般直視他的眼。

他記憶里敢直視他的姑娘並不多,其中一個就是公主,她總是笑得恬柔地注視著他……一想起易珂,心底抽痛了下,他閉了閉眼,不讓記憶持續折磨自己。

「你怎會跑到我的床上?」

「……嗄?」這話題會不會跳太遠了些?原以為他是要問她一些身邊雜事,哪知他竟問起昨晚的事。

無奈嘆了口氣,她道︰「昨晚听到你這頭有些古怪的聲響,我才過來查看,然後……」她頓了下,決定將發現他落淚那段省略,道︰「你好像身子不適,我問你話時,你坐了起來,要我趕緊回去歇著,可我正要走,你卻突然晃了下,我怕你跌下床想扶你,誰知道就被你壓住了,你那麼沉,我根本推不動。」

話到最後又忍不住埋怨起來,畢竟她現在半邊身子還麻痛著。

夏熾攢眉忖了下,卻對她說的事半點印象皆無,反倒是……好像夢見公主,隱約听見她戲謔地喊他的昵稱。

深吸口氣,將易珂引發的痛楚狠狠往心間壓,抬眼瞧著小姑娘揉著胳臂,神色有些復雜。

易珂逕自揉著胳臂,一抬眼對上他的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從小看他長大所致,橫豎只這一眼,她就看穿他的意圖,忙道︰「不用負責!」

千萬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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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皇上的旨意

夏熾神色微詫,就見她指著自己,道︰「這是意外,你不說,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根本不需要負責。」

拜托……做人不需要守禮教到這種地步,好嗎?

照他這種做法,回京之後要是一堆小姑娘都對他投懷送抱,難不成他還要一個個收進房里?傻了嗎?他這不是慈悲,而是損己。

夏熾直睇著她,半晌說不出話。

他什麼都沒說,為何她卻能看穿他的心思?他的心思有這般好懂嗎?

正忖著,有人開門入內,可門一開腳步也頓住了,他側眼望去,瞧見夏煬一臉見鬼的模樣。

「杵那兒做什麼?見鬼了?」易珂沒好氣地道。

也不知道外頭有沒有人走動,他門不關,要是被人撞見,豈不是要坐實夏熾壞她清白了?她可不要他負責,她要他遇到真正喜歡的姑娘,能夠娶之為妻,夫妻恩愛,子孫滿堂!

夏煬本是被這一幕嚇住,而後再被她這麼一嗆,整個人都懵了。

這小姑娘看起來柔柔弱弱的,說起話竟是這般嗆……真是人不可貌相。

只是為何這時分,她會出現在二爺的床上?

「他喝醉了,坐起身險些摔倒,我扶著就被他給壓著,就這樣。」易珂無奈地再解釋一次,越說話越覺得體虛、力不從心,這小身子真的太虛弱了,她上輩子被養得很好,還真不知道人一旦病了是如此虛乏,還是趕緊回房歇會,省得暈在這兒還要勞煩他。

易珂硬是撐著半麻的身子坐起身,腳都還沒下地,便听夏熾道︰「過兩日,要是回朝的文書到了,我便帶你回京。」

易珂抿了抿唇,心底有點難過,她沒能安慰他就得離開。她回頭看向他,餐著無可奈何的笑,道︰「無妨,橫豎哪兒都是牢籠。」

下了地,她扶著牆邊緩緩走向相隔的簾子,就見紫鵑站在簾後,那張清秀小臉蛋上清楚地寫著——你怎能爬上大人的床?

易珂連罵她的力氣都沒有,拖著沉重的腳步回自個兒的床。

她累了,需要好生歇息。

那頭,夏煬瞪著她的背影,難以置信地道︰「這像是一個十歲大的小姑娘會說的話嗎?」

夏熾也震愕不已,她那神情和口吻,實在不像個十歲的小姑娘所有,可她偏偏就是……

也許這些年的邊境生活,讓她體會過人間冷暖,所以才會有感而發說出這些話。

而,公主也說過類似的話。

她說,皇宮是座華麗的牢籠,有人想逃離,有人卻前僕後繼地闖。

夏熾垂斂長睫,卻掩不住他眸底的復雜難解。

易珂整個人都病懨懨的,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連飯都不想吃。

她開始懷疑老天將她留在人間,分明是懲罰來著,根本沒什麼好事,還讓她瞧見阿熾為她這般傷心,又給她這破爛身子,天天數著日子過活,這不是太乏味了嗎?

「姑娘,你吃點吧。」紫鵑瞧她整個人焉焉的,只能低聲不住地勸著。

易珂掃了眼擺在桌上的菜色,真的是半點胃口皆無,也許因為她是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又也許這小身子正不適,她一點動筷的都沒有。

「你吃吧,我吃不下。」她頭一歪,懶懶地靠在疊高的床被上。

「不成啊,姑娘,你這兩日用得太少,氣色又差了,到時候大人會把我趕走的。」紫鵑面露為難地道。

易珂乏力地瞥她一眼。「這也沒什麼不好,你就回家去吧。」不管她待在哪兒,應該會好過陪她回京城陳家才是。

「我要回哪去呢?五年前西戎殺進順豐城時,我的爹娘、我的弟妹都已經不在了,姑娘趕我走,我又能去哪呢?」紫鵑哽著聲說著,面上不顯悲傷,可一雙秀氣的眼已經通紅。

「是姑娘帶回孤苦無依的我,不管怎樣,我會一直守在姑娘身邊。」

易珂見狀,想起五年前邊境一戰,折損了驍勇善戰的承謹侯,讓西戎踏過了垮山,攻進邊境,直到衛崇盡和援軍趕到,才將西戎再打退到邊境外,最終徹底鐘除了西戎這個隱患。

而那時戰敗的軍情回傳時,順豐城遭擄掠燒殺,簡直是一片人間煉獄,紫鵑就是在那場人間煉獄里存活下來的?

易珂看向她,不禁嘆了口氣。她知道紫鵑忠心,只可惜她所忠心的主子早已病死,得趕在回京之前替她找到落腳處才行,否則隨自己回京,就怕她的下場更慘。

看了眼教人提不起胃口的菜色,她還是勉為其難地拿起筷子吃了兩口,可真的只有兩口,因為實在吃不下。

「姑娘,再吃點吧。」紫鵑見她又放下筷子,趕忙勸著。

易珂正要拒絕時,隔壁的房門被推開,她張眼望去,從簾子縫隙中瞧見夏熾進門,然後跟著正碎念的夏煬。

「二爺,就跟他們一道去嘛,坐一會喝點酒,這樣不也挺好?橫豎現在邊境一片祥和,出去一會不會出什麼事。」夏煬亦步亦趨跟著,嘴上完全不放棄勸說。「況且听他們說,清平閣里的姑娘琴棋書畫皆通,頗為風雅。」

易珂一開始是垂著眼听,心里也認同他確實該出去走走,要不心里老憋著,早晚會憋出病,然而一听到後頭提起什麼哪里的姑娘琴棋書畫皆通,又說什麼頗為風雅,她驀地抬眼瞪著夏煬。

他這是什麼隨從來著?天都還沒黑,竟然慫恿主子去青樓?

他才多大的年紀竟然就要他上青樓……該死的夏煬,瞧他人模人樣的,想不到跟其他男人一樣污穢!可他要髒,自個兒髒去,憑什麼把阿熾也給弄髒?

「別去!」她一跳下床,嘴里就喊著。

本是要俐落地前往阻止,誰知道她光是穿雙鞋就覺得頭暈,等她跑到隔壁都覺得有點喘了!這破身子……她都懷疑自己捱不過這個冬天了。

夏熾看向她,深邃的黑眸藏著難讀的深意。

她卻看著夏煬,劈頭就道︰「你身為隨從竟然慫恿主子上青樓,是準備少胳膊還是少條腿?」她要是知道他是這種人,在他還在京城時早就讓人打斷腿,哪可能給他機會在這兒慫恿主子?

夏煬被這麼一罵,不知道為何竟浮現一股說不出的熟悉感。

可是……不對呀,她一個丫頭片子是怎地?又不是他主子,倒是端出主子架子來著?壓根不知道他的苦心,這不是知道主子心里苦,想要讓主子到外頭走動走動散散心?

旁人不知,可他從小跟在主子身邊,早就將主子對公主的心思看在眼里,公主出事後,主子以大局為重,看似風平浪靜,實則內心已經千瘡百孔。

再讓主子天天念著公主,郁結于心,早晚出事!

「你這個丫頭片子什麼都不懂,說什麼呢你!」他這是用心良苦,否則他又怎會要二爺上青樓。

「你叫我什麼?」丫頭片子?從沒有人敢這麼喚她!

誰知道一動氣,她眼前一片黑,頭暈得幾乎站不住,身形一偏,以為自己這下肯定摔得不輕,然而下一刻卻落在溫熱的懷抱里,她勉強微眯眼,見是夏熾抱著自己,也就不掙扎了。

她不過是說話快了點,大聲點,犯不著暈得這般厲害吧……唉。

「不要緊吧?」夏熾問著。

「還好。」易珂軟綿綿地倒在他身上。

不是她不想避嫌,實在是她的體力好像用盡了。

「把大夫找來吧。」

易珂吸了口氣,努力撐住小小的身子,道︰「不用。」

「當真?」夏熾直睇著她。

易珂本來很想要用力點頭,保證自己沒事,可惜頭都還沒點,她又軟進他懷里,教她無奈極了。這小身子真的太不爭氣,太丟她的臉了。

夏熾垂睫忖了下,正要夏煬去將軍醫找來時,房門已被人推開。

「夏將軍到底去不去……唉,原來是已經有美人在抱,怕是不去了吧。」走在前頭的男人說完,還朝身後的男人擠眉弄眼,訥笑意味濃厚。

易珂聞言,努力抬眼望去,想知道是哪個家伙在說話,只可惜人是瞧見了,卻不知道是誰。

也是,畢竟她身為公主,能讓她瞧過的人必定是叫得出名號的,像這種跳梁小丑,誰知道他們是誰。

「可不是嗎?也許就是有人好這一味,畢竟香女敕可口,听說不少武將都是如此。」另一個人應和著,吐出的字眼更髒。「難怪,說什麼義妹病重,非要將義妹接進邊境樓,原來是打算行個方便。」

夏煬听著,氣得拳頭握得死緊。

兩個混蛋……莊寧和瞿羽這兩個副將,向來就對二爺不滿,如今竟還敢口出惡言,簡直是欺人太甚。

還沒來得及反唇相譏,就听一道稚女敕的嗓音斥道︰「奸舌利嘴,顛倒是非,依軍令十七律,當斬!」

此話一出,房里幾個男人都怔住,不約而同看向她,只見她奮力地從夏熾懷里爬起,一雙秀麗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瞪著那兩個男人。

半晌,莊寧回過神來,哼笑了聲,「你以為你是誰?以為夏熾認你當義妹,你就成人物了?」

「什麼義妹?你沒瞧見他們剛剛抱得那麼緊?」瞿羽笑得猥瑣。

「斗是攢非,以下犯上,依軍令十七律,當斬!」易珂怒視兩人,沉聲低斥。

什麼玩意兒?竟敢欺負她的弟弟……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貨色,仗著自己資歷深就能出口辱人?

夏熾沒吭聲,只是靜靜地打量著她,盡管嗓音嬌女敕,面容稚氣清秀,可是那通身氣勢,實在不像個十歲的小姑娘。

「你是什麼玩意兒!」瞿羽怒斥道。

「你又是個什麼玩意兒?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你此等陣前失言辱將之兵,不受君命所限,可以立斬!」

一席話說得鏗鏘有力,可已經用盡她所有的力氣,氣得她頭昏眼花,要不是撐著一口氣,非倒下不可。

「什麼斬不斬的?你是什麼東西?就憑你幾句話就敢說斬?夏熾都不敢動咱們了,你以為你是誰?」

莊寧一把將瞿羽推到身後,才向前一步,夏煬立刻往前一擋,夏熾也隨即將她拉進懷里。

易珂氣得發抖,不管是朝中、地方同樣腐敗,才會讓整個王朝越發頹靡!身在邊境,本就該听令主將,可他們兩個不敬夏熾這個主將……說不準之前和境外部族打得凶險,還有他們扯後腿的分兒!

正要啟口斥罵,外頭卻響起聲響——

「夏熾不敢動,我總動得了你們吧。」

夏熾聞聲,先是將她扶到床上坐著,隨即起身抱拳作揖。

莊寧和瞿羽聞言也趕緊回身作揖,心里暗罵尚遠來得不是時候。

來者是震北大將軍府的大爺尚遠,幾次戰功授封為繚騎將軍兼淮北總兵,不經通報,突然出現在順豐城的邊境樓,著實讓眾人都嚇了一跳。

可是面對尚遠的到來,易珂就像是吃了定心丸,心底踏實許多。尚家正是衛崇盡的外祖家,而尚遠的母親和夏熾的母親是表姊妹,雖然是隔房的關系,但夏家與尚家一直有所往來,情分深厚。

如她所料,尚遠一見到夏熾便將他扶起,拉著他到一旁坐下,一回頭面對莊寧和瞿羽,斂笑的面容不怒自威,教那兩人不由打了個哆嗦,暗暗猜測他到底听見了多少。

「阿熾,這就是你的不對,你治下不嚴,就不能怪底下的人作怪。」尚遠一席話像是責難,實則給他撐腰,趁這當頭剔除懷有二心之輩。

夏熾淡笑道︰「將軍所言甚是,末將必定好生整頓。」

「是該整頓,小姑娘也沒說錯,光是一條以下犯上就該斬。」

莊寧和瞿羽聞言,雙雙跪下告罪求饒。

尚遠瞧也不瞧他倆一眼,等著夏熾處置。

「等班師回朝時再作定奪。」

「那可不成,你暫時是回不了京的。」

易珂聞言,不禁看向尚遠,心想難不成京城那頭出事了?邊境離京城遠,就算京城出了什麼大事,等到這兒收到八百里加急,事都已過了兩三天。

「為何?」

「我是帶著皇上旨意而來的。」尚遠從懷里取出聖旨直接交給他,懶得宣讀了。「三個月前我好不容易回京一趟,本是要待個半年再回淮北的,誰知道你大哥把差事交給我,要我提早回淮北,順便把聖旨帶過來。」

夏熾翻開聖旨,一目十行看過,低聲問︰「家兄可還好?」這話問得隱晦,只因他大哥身為首輔,要是他都出事了,那就代表朝中出了大事,所以他大哥才會要他別回京,到薊州避鋒頭。

「他好得不能再好了!」尚遠撇了撇唇,對夏燁不滿得很。「就會使喚人,表哥表哥喊得多尊敬,也不想想我多久沒見到我娘子,讓我在京城多待一陣子都不成嗎,非得這般使喚人!」

那麼多人都能帶著聖旨前來,偏偏指定他,分明就是想要他眼見為憑,確定夏熾雖立戰功,是否身上帶傷……嘖,關心弟弟還非得這般暗著來嗎?

夏熾聞言,不禁有些莞爾,隱隱明白了大哥的用意。

「夏煬,讓人先將他倆押下,日後再審。」夏熾低聲道。既然他領了旨前往薊州,這事就得當下決斷,沒必要等到回京再處置。

夏煬聞言眉開眼笑,立刻去差人把莊寧和瞿羽給押進地牢里。

他瞧這兩個家伙不順眼很久了,打一開始就對二爺極不敬,三番兩次出言譏刺,要不是二爺為了大局著想,早就將兩人嚴辦了。如今戰事已平,二爺篤定升官,自然能好好處理這兩個混蛋。

待夏煬和幾名兵士將兩人押下,尚遠才低聲道︰「京城那頭整頓得差不多了,這當頭要是斬了這兩人,京城那頭不會怪罪。」

「不,還有用處。」

「你大哥吩咐的?」難不成聖旨上頭還另添了幾筆交代?

「不用大哥交代,我明白該怎麼做。」

這就是他們兄弟間不須言明的默契?尚遠笑了笑,沒打算追問,反倒回頭看著易珂,只見易珂不閃不躲,甚至還能朝他輕輕頷首,不禁輕拿著沒有胡子的下巴。

這小姑娘真不簡單,別說怕他了,能直視他的眼,還能以上位者的態度與他打招呼……她到底是誰?

夏熾察覺他的視線,便道︰「尚二哥,她是燕成的女兒燕翎。」

「燕成的女兒?」尚遠詫道。

燕成他是識得的,講白一點就是個老粗,他到底是怎麼養女兒的,怎能養出她這般處之淡然的氣勢?夏熾微揚眉,以眼神詢問著。

「沒,只是覺得她和燕成壓根不像,許是肖母吧。」尚遠笑笑帶過,不著痕跡地又看了眼小姑娘,有些遲疑地道︰「你跟她……向來這般親近?」

他的用詞已經盡可能委婉,其實他更想說的是,把小姑娘帶進邊境樓已是不妥,兩人再同處一室更是大大的不妥。

哪怕尚遠沒點明,夏熾也能意會他言語下的深意。「我已她認為義妹,再者她的身子骨弱,不就近照料我放心不下,不過時候也不早了,丫頭,先回房。」

易珂咂著嘴,心里不滿極了,可他都無情推她一把了,她也只能努力龜行回自己的一方天地,躲在簾子後豎起耳朵仔細偷听。

「尚大哥可以說了。」夏熾知曉尚遠必定有話與他說,才會要丫頭先回房。

尚遠笑了笑,就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他沉吟了會,壓低聲嗓道︰「你大哥要你到薊州,是要你盯著薊州幾個衛所。」

「四皇子的舅家勢力?」

「嗯。」尚遠不得不說他們夏家人一個個都精明如鬼,很多事都不需要他點得太明,他們自個兒就能想得透澈。

「四皇子已死,哪怕舅家還有勢力也起不了作用。」

「你大哥說四皇子有個侍妾先前犯了事,教應貴妃給罰了,卻發現她有了身孕,所以打發去莊子待產。」

「既是如此,為何不直接找出那位侍妾?」

「如何找?雖知道那個侍妾姓譚名青青,但不知道長相,對方極可能在四皇子死後改名換姓藏身。」

夏熾垂斂長睫,再道︰「那就盯著譚家人。」

「你大哥都讓人盯著,可他也說了,最快的法子就是釜底抽薪,讓對方半點造反的意想都不敢有。」尚遠轉開視線盯著隔開房間的簾子。「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這道理你該是懂的。」

夏熾輕點著頭。「我明白該怎麼做。」

他們熟讀兵法,自然明白兵法首重非戰,能夠不戰便是勝。

「那就好,其次——」他收回目光,將聲嗓壓得更低。「燕成的女兒,你打算如何處置?」

他從夏燁那里知道慶平公主一死,夏熾就策馬回京,以致于答剌族夜襲時,燕成為了隱瞞他不在邊境樓,謊稱他有恙,自己領兵出戰,結果卻死在答剌族手中。

他深知夏熾的性子,可以想見他有多自責愧疚,卻也心疼他連哀悼慶平公主的時間都沒有便披掛上陣。

夏熾也望向簾子那頭,不假思索地道︰「帶她去薊州。」

尚遠很意外他居然做出這種決定,「我以為你會將她送回京城。」雖然燕成舉目無親,但他的女兒還有京城外祖家能去,並非全無去處。

尤其他現在接下西北經略使的差事,雖暫時定在薊州,但可能大半年都在西北幾個地方巡察,這種情況帶個小姑娘在身邊怕是有些累贅。

「本是這麼想。」

「又為何改變主意?」

夏熾沒回應,起身走向簾子,輕輕拉開,就見慢半拍才察覺的易珂朝他干笑著。

可惡,怎麼走路都沒聲響的?她還想著怎會停頓這麼久都沒交談,誰知道他就跑到面前,害她被逮個正著。

「丫頭,是誰告訴你軍令十七律的?」夏熾突問。

易珂想也沒想地道︰「當然是我爹。」燕成身為副將,總不可能連軍令十七律都不知道,對不?

夏熾輕點著頭,彎腰將她抱起,「想爹嗎?」

易珂被迫坐在他的臂彎上,渾身不自在極了……自她有記憶以來,沒人會用這種方式抱她,他就算要將她抱到床上,難道不能換個方式嗎?害她怕跌下,只好緊緊抱住他的頸項。

「……還行吧。」想哪個爹?對她而言,不管是哪個爹,她都沒什麼情分。她的父皇為了給四哥一個名正言順的帝王位,連她也視為棋子設局陷害……她能有什麼

情分可言?

而父皇最終被毒死,四哥也被殺了,三哥還是上位了,那些貪婪權欲不過是場空。

「三日後你隨我去薊州吧,雖然比不上京城,但至少比順豐城好。」將她擱置在床上時,他如是道。

易珂意外地眨了眨眼,懷疑自己听錯,拉著他的衣袖道︰「皇上讓你去薊州?」剛剛她一直很努力听他們交談,偏偏他們的嗓音壓得特別低,哪怕她再仔細听也根本听不出說了什麼。如今想來,他們剛才談的大概就是他升官後的去處吧。

「嗯,往後去了薊州,我可能大半年都不在家,但我會讓人照料你,你就乖乖在家中等我回來。」他說著,輕撫著她的雙髻。

「你不趕我回京了?」

「你不想回京就別回去了。」

易珂听聞,喜笑顏開地道︰「好,我就賴著你了。」如此一來,她可以將她余生的時間都給他,陪著他,直到他能再遇所愛,再也不傷悲。

夏熾唇角微勾,輕掐她依舊蒼白的臉頰,瞧她雖不喜但還是忍下的神情,終于露出了慶平公主逝去後第一個笑容。

三日後,京城派人過來接手邊境樓,夏熾帶著易珂前往薊州之前,才剛處置完莊寧和瞿羽,夏煬那頭就傳來消息,已經找到燕家那幾個背主的下人。

「問到了嗎?」倚在床邊等到快打盹的易珂,一見紫鵑進屋,懶懶抬眼問著。

「問到了,听說找到陳管家和陳娘子他們了。」紫鵑壓低聲嗓,那副怕隔牆有耳的神情逗笑了易珂。

「你這麼怕他們?」她好笑道。

她知道紫鵑口中的陳管家和陳娘子是誰,不就是燕家的背主家奴。沒睬燕翎的死活便罷,竟然還將家中的銀錢洗劫一空,如果是在京城的官家里,這種背主奴大抵不會有全尸,而且官府也不會追查。

但她想,依小艷兒的性子頂多交給順豐知府處置,好比那兩個以下犯上的副將,他也不過是重重舉起輕輕放下,只將他們發派原籍衛所,從衛所兵干起……這種懲罰真的是太婦人之仁,可惜她也不方便跟他多說什麼。

「原本陳娘子就會克扣咱們月銀,老爺一走,除了帶上銀兩和值錢東西,還把幾個有契在身的姊姊都帶走,還好我年紀小,他們才沒帶我走。」

「你怎麼沒跟我提他們帶走了幾個有契在身的丫鬟?」易珂不滿地問,畢竟他們拿著人家的賣身契,能干的壞勾當可多了。「你可有跟二爺提這事?」

紫鵑搖了搖頭。

「去去去,趕緊瞧瞧二爺回來了沒,得跟他說才成,讓他把那幾個丫鬟找出來,要是被賣到煙花之地就糟了。」都過了大半年,還能有好下場嗎?

紫鵑點點頭,正要往外走便听到腳步聲,見夏熾已經推門入內,她趕忙屈身問安,正要開口,就見他已經將姑娘給一把抱起。

「你你你……你這是要做什麼?」易珂被他的舉措嚇得都口吃了,無奈她只能被迫抱著他的頸項。

「帶你去個地方。」話落,他看了眼紫鵑,道︰「你不用跟,一會有人會過來帶你下樓,將姑娘的物品帶上便成。」

紫鵑輕點著頭,木木地站在原地,一步都不敢動。

「等等等等,你是不是找到燕家……我家的下人了?」

「你知道了?」

「讓紫鵑去打听的,可紫鵑剛剛說家里還有些有契在身的丫鬟也被陳管家他們帶走,要是不趕緊把她們——」

「找到了,也安置好了,你無須擔心。」

「真的?她們沒事吧?」

「沒事。」說著,他已經抱著她往外走。

「所以,咱們現在是要啟程了?」

「是,順道帶你去祭拜燕成。」

易珂聞言,小嘴微張。他不說,她都快忘了燕成是她如今的父親,自他去後她根本沒祭拜過他,不過就算她想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今要離開順豐城,確實是該好好地祭拜,不過……

「你身上怎麼有股血腥味?哪兒受傷了嗎?」

他沉吟了會才道︰「沒事,只是去辦了點事。」

易珂狐疑地瞅著他,他神情緊繃,像是壓抑著什麼,猜不出他葫蘆里賣什麼藥,只能跟著他上馬車,一路朝城郊外而去。

燕成的墳修得整齊,一旁還架了棚子有人專門守著。

易珂下了馬車,在棚子里坐著,看著他跪在墳前,點了三炷香後,閉目似是在向燕成說什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彷佛打算跪在那兒不起來,她疑惑地皺起眉。

她是不清楚他和燕成究竟是什麼交情,但也不致于如此吧?

夏熾官職較高,跪拜燕成已是于禮不合,更遑論跪這麼久,再怎麼過命的交情也不該如此。而他就算閉著雙眼,她也能從他臉上些微的變化感覺到他內心的痛苦。

好吧,也許兩人真是過命之交吧,否則怎會將燕翎帶在身邊照料?但香都燒完了,也該起來了吧。

她起身走近輕扯他衣角,「從沒見過上司跪下屬,你這樣……我爹多過意不去,起來吧。」盡管說得有些瞥扭,但為了讓他起身,她只能硬著頭皮喚燕成一聲爹。

夏熾伸手輕掐著她的頰才起身,讓她也點了香祭拜。

易珂雖沒見過燕成,但只要是為國戰死沙場的都是好將領,她由衷感謝他犧牲生命換來邊境居民的安身立命。

一會燒了紙錢後,兩人上了馬車轉向官道,就在十里亭外瞧見了夏字班的人馬,這隊人馬听說是夏熾的大哥特地從京城調到他身邊。

馬車一近,夏煬迎向前來,低聲道︰「二爺,都處理好了。」

夏熾輕點頭,對著她道︰「我讓紫鵑過來。」

易珂看向車簾外,就見他和夏煬低聲交談,不一會她的注意力就被他們身邊的馬匹吸引,她滿心向往,心想不知道有多久沒騎馬了。

也不知道看著馬匹多久,感覺馬車突地搖晃了下,伴隨著一聲踫撞,她側眼望去,就見紫鵑模著額頭爬上馬車。

「撞到頭了?怎麼走路的?」她好笑問著,卻見紫鵑臉色蒼白得很。「怎了?身子不舒服?」

紫鵑窩在馬車角落里,搖了搖頭還不住打哆嗦。

「病了?你過來。」她沒力氣拉她,只能趕緊催促著。

紫鵑打著哆嗦窩到她腳邊,壓根不敢逾矩坐在她身旁。

易珂嘖了聲,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上來,我沒力氣拉你。」她還要人扶呢,哪有法子拉她一把。

紫鵑勉為其難地坐到她身旁,可是靠著馬車上的火爐,她的哆嗦還是停不住。

易珂微皺著眉心,打量她一會,道︰「發生什麼事了?瞧你像是被什麼給嚇著了。」宮中要是有人撞見不該撞見的事,大抵也是這種神情,嚴重點的還會嚇出病來。

紫鵑咽了咽口水,看向左右才將聲音壓到不能再輕。「我瞧見陳管家了。」

「你還怕?」她當初到底被虐得多慘?

「怕……他死得好慘。」紫鵑說時,渾身還不住地顫著。

易珂偏著頭看她。「怎麼回事?」

「姑娘和二爺走後,我閑著沒事就到底下走走,哪知剛好撞見夏字班的人抬出好多尸體……一具具都體無完膚,其中一具最慘的是……陳管家。」

易珂听完,眉頭微挑,不怎麼意外,畢竟背主之奴本就是這種下場,意外的是她家小艷兒竟會做出這種事。

他待兩位副將如此輕放,卻對幾個背主之奴下了重手……也許是因為他和燕成是拜把子吧,所以才更加無法容忍。

她看向車簾外的他,卻瞥見有幾人躲在官道旁的草叢里,正朝他那頭移動,她想也不想地喊道︰「阿熾,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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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06: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低調的富貴之家

夏熾驀地回頭,黑眸直睇著馬車里的她,幾乎同時,身形疾如電,向前奔躍,眨眼間竄進車廂,一把將她扯進懷里,一腳將紫鵑踢開,下一刻,一把長劍穿進馬車,就落在剛才她倆坐的位置。

夏熾沒有一絲顧忌,抽劍便朝牆板刺過,外頭響起悶哼聲,他毫不猶豫地拔劍,隨即單手抱著她下馬車。

在易珂眼里,這事只發生在眨眼間,原本她是要暗示他有人埋伏,豈料她這兒也有人暗算偷襲。她的心在狂跳,可是他將她抱得死緊,將她護在懷里,似是不讓任何人傷害她絲毫,硬生生將她心底的恐懼撫去。

「待在這兒。」夏熾將她擱在另一輛馬車里,就站在馬車外戒備,其余的夏字班早在他有所動作時就散開緝拿刺客。

雖說她在宮中長大,一些陰謀陽謀看得多了,可真正在眼前廝殺的,也唯有宮變那晚,而那晚,她是負責保護人的,她向來是護著人的,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人能護著自己。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高大挺拔,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郎,眉宇間那股懾人的肅殺之氣,教她心間顫跳了下,本該害怕的,她卻忍不住勾彎了唇。

長大了呢,能保護她了。

她直瞅著他的背影,壓根忘了外頭的廝殺,直到一切平息。

「二爺,主謀押住了。」夏煬走近稟報著。

夏熾的目光越過他,落在幾丈外被壓制跪地的瞿羽,徐步走向他。

夏煬原以為基于某些原因,二爺終究會輕放,豈料他來到瞿羽面前,壓根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只見他抽劍再入鞘,瞿羽已經身首異處。

夏煬錯愕不已,月兌口問︰「二爺不是說瞿羽和莊寧是應家姻親子弟,要盯著的嗎?」正因為要盯著,才會輕放的呀。

夏熾卻只是淡聲道︰「收拾干淨,啟程。」

「是。」夏煬忙喚來其他弟兄將剩下的黨羽處理干淨,心里還驚嚇得緊,除了在戰場上,二爺從未顯露如此狠態。

夏熾上了馬車,見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半晌才道︰「怕嗎?」

易珂想也沒想地搖著頭。

「怕我嗎?」

易珂不禁勾彎唇。「怕什麼?怕你吃了我不成?」他可是她看大的人,有什麼道理怕他來著?

夏熾直睇著她半晌,唇角難得微彎,輕掐著她的頰。

她有些嫌棄地嘆了口氣,可想想算了,當是還他了,以往掐他幾回,如今就讓他掐幾回吧。

一路上由夏字班前後護送,一行人低調地往南而去。

馬車走了約莫七日就到了薊州,馬車停在城東的一幢三進的屋子前,進了里頭,一切都已收拾妥當,宅子不大,但是勝在造景別致,隨著小橋流水穿柳度杏,看起來倒有幾分南方的風味。

尤其她院落里還有一座小園子,里頭還搭了一座亭子,四周栽種著一些花草,讓人期待春天到來,繁花錦簇的風情。

「二爺,你要的人都找來了。」

易珂一雙漂亮的杏眼正不住地打量著園子,就听見身後有人這麼說著,她回頭望去,那人是夏燁派來的,一路跟他們從邊境樓過來的,到了明州時提早離開,比他們早了一天到,事情倒是辦得相當俐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夏熾將她一路抱在手上,讓她渾身不自在。

「嬤嬤。」夏熾見過一干人,目光落在最末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婦人身上,隨即走向她,像是難以置信極了。

「大爺怕你這兒少個人張羅,所以就讓我來了。」常嬤嬤笑得慈愛,神色溫潤隱約帶著激動,上下將他看個仔細才道︰「抽長不少,卻也瘦了。」

夏熾笑眯眼,道︰「是結實了。」

易珂偏頭看著她,猜不出這婦人到底是什麼來頭,竟教夏熾這般敬重,一會就見夏熾將她放下。

「丫頭,這位是常嬤嬤,往後就由她照料你。」

易珂輕呀了聲,點了點頭,喊道︰「常嬤嬤。」

也難怪夏熾這般敬重,只因夏熾的母親去得早,他是常嬤嬤一手帶大的。她曾听夏熾提起常嬤嬤多回,常嬤嬤原本是夏夫人的大丫鬟,終身未嫁,只為了代替夏夫人照料他們三個兄弟。

常嬤嬤稍稍打量了她一會,笑了笑,問︰「二爺,這姑娘是——」

夏熾隨即將她的事大略說過一遍,常嬤嬤越听神色越沉,最終嘆了口氣,撫了撫易珂的雙髻,道︰「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她來薊州前,是听大爺說過二爺犯下的事,想不到這孩子就是那位副將的遺孤。

易珂微揚眉,心想,可憐嗎?她壓根不覺得。

「有嬤嬤在,我更放心了。」夏熾道。

原本他還想著家里頭少了一個能主事管理的人,就怕他一離開薊州下人伺候不周,如今大哥將常嬤嬤送到這兒,真是幫了他大忙。

「大爺說了,二爺是要成就大事之人,老身自然要讓二爺無後顧之憂。」常嬤嬤拍拍他的肩,牽起了易珂的小手。「走,到里頭瞧瞧,要是哪里還不夠周全,可以趕緊再添購一些。」

易珂進了屋內,只覺得里頭的擺設典雅,一切都讓她感到興味。她貴為公主,什麼奢華貴重之物沒瞧過,可是再奢華再貴重,也是空有價值而無味,壓根比不上這簡單又不失雅致的擺設。

當她瞧見屋里的鏡子時,瞠圓了杏眼,一副見鬼的模樣。

「姑娘,你怎了?」跟在後頭進屋的紫鵑不解地看著她,還不住往後看去,可屋里除了正和常嬤嬤交談的夏大人外,再無其他人。

「紫鵑……我、我一直都長這樣?」易珂被鏡子里的自己嚇得連話都說不清。

這孩子怎麼會長這樣呢?這臉……這臉是被 面棍 過,又添了太多水,變成蒸得太飽滿的饅頭是不是?自古紅顏薄命,為何這孩子如此薄命卻非紅顏?這小饅頭臉……老天,她一直都頂著這張臉跟阿熾說話?

「嗯……現在好多了,消腫很多了。」

「消腫很多?」

「姑娘是天生心疾,後來又因為風邪未治,導致心陽虛,水氣凌心,所以整個人都腫得很厲害,如今已消退大半了。」紫鵑幾乎將大夫說過的病癥一字不漏地再說一遍。「邊境樓沒有鏡子,否則姑娘要是照過鏡子就會知道現在已經好很多了,相信再過一陣子,姑娘肯定會全數消腫。」

易珂雙眼無神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心想,所以她之前是大饅頭臉羅?

饅頭臉就算了,臉色蒼白得可見臉皮底下的青色筋血……這張臉不管怎麼看,都是張短命臉。

她垮下肩頭垂著小臉,告訴自己,不打緊,能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臉蛋不過是虛榮的表相,她曾經美到天下無敵,現在不美也無所謂,只是……哪個姑娘家不愛美?她真被這張臉給嚇到,也替燕翎感到委屈。

老天也太壞了,非紅顏也讓燕翎這般薄命,真是太過分。

「還要添什麼嗎?」夏熾走來問道。

易珂隨即抬起小臉,小手在旁隨意模索著。

「不用,我覺得很好。」她說著,手撫上架子床,可這一模,教她不禁仔細打量,驚覺竟是金絲楠木,不禁問︰「這床……是打哪來的?」

「姑娘,這床是在夏家木材行先買了木材,再著人打造的,要是不喜歡,可以著人另購。」常嬤嬤笑道。這宅子里的所有家俱擺設,全都是她就近采買,按照主子們的喜好差人打造。

易珂不禁看向她,再看向夏熾。

「怎麼了?」夏熾問道。

易珂朝他招手,讓他彎,貼在他耳邊細聲道︰「以往在京城時,我曾在別人家里瞧過這種木材,听說很貴的。」

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夏家有這般富可敵國嗎?

金絲楠木非常昂貴,在王朝通常只有兩處能夠使用,一是宮殿,二是帝王棺槨,可他們夏家竟有木材行,甚至有金絲楠木……這張床,恐怕都要耗費數千兩了,這手筆大得嚇人。

夏熾微揚眉,不置可否地道︰「這我倒不清楚,家中向來是家兄作主,而家兄也聯合了族人做了不少生意買賣,似乎經營得還不差。」

听至此,她忍不住更仔細地打量屋內的擺設,這一仔細瞧,總算教她看出端倪。這屋子里頭雖樸素,但是貴在木材,博古架、多寶桶甚至書櫃、案條用的是黃花梨木,椅和軟榻用的全都是紫檀木……用材不只上等還相當講究。

紫檀有驅邪療傷之用,作為寢具最佳,黃花梨木木性穩定,材質厚實不易變形,作為負重的家什為佳,最重要的是,這些木材不是尋常人家用得起的,她外祖家也沒這般奢華。

原來,她一直沒弄懂夏家。

夏熾的祖父是兩朝帝師,父親則是位高權重的太傅,兩人都是一介清流無誤,沒想到夏太傅逝去後,夏家竟然在夏燁手中飛黃騰達了。

她還以為夏家兩袖清風,結果人家竟是富貴得不顯山顯水。

「丫頭,你就安心在這兒待著,你的事,常嬤嬤會給你安排好。」

易珂回過神,下意識揪著他的袖角。「你這麼快就要走了嗎?」

「想在年節前回來,過兩日就得先趕去通平城。」

「喔。」她悶聲道。

她很清楚經略使這差事就是個窮忙的活,領了西北經略使的差,代表他一年里至少有半年都要在西北邊境一帶走動,巡視整個邊境州城,要是遇到澇旱,他也得親到現場確定地方官員是否有所作為。

「我很快就會回來。」他蹲與她平視著。

「嗯,一切小心。」她又不是娃兒了,難不成還會跟他拗性子要他別走?男兒志在四方,既有官職在身,自然該為百姓謀福。

夏熾淡揚笑意,輕掐了她的頰一下。

「唉……」她突然明白當初為什麼他那般不喜她掐他了。

可他是包子,她是饅頭,手感不一樣啊。

也不知道是舟車勞頓,還是因為夏熾離開在即,易珂整個人焉焉的,胃口極差,每頓飯都是在紫鵑淚眼婆娑哀求的狀態下勉強多吃了兩口。

前世的她養得金貴,身子好到不能再好,哪里有過這種病態,什麼都提不起勁,坐都不想坐,躺又躺得痛苦,如今才明白生病的人真是可憐。

「姑娘。」

躺在床上的她連動也不想動,算算時間差不多又要用膳了,可她老是躺在床上動也不動,哪里會有胃口?唉,想不到連用頓飯也是這般痛苦的事。

「姑娘,你瞧瞧,今兒個的菜色不同。」

「喔。」她回應得很敷衍。

「姑娘,今日是老身特地下廚,你嘗嘗,看喜不喜歡。」

听見常嬤嬤的聲音,易珂隨即掙扎著要坐起,可用了幾次勁都爬不起來,還是紫鵑扶她一把才坐得起身。光是坐起身、她就頭暈目眩覺得喘,怎麼好不容易好點了,如今又更糟。

正坐在床畔喘氣,一抹陰影逼近,她還沒抬眼,就瞧見一雙男人的手靠了過來,輕而易舉地將她提起,然後……讓她坐在他的腿上!

她抽了口氣,回頭看著他。「你你你……」這樣不好吧!太靠近、太親密,太不合規矩了!他不是最講究男女大防,怎麼現在都不防了?

別說易珂錯愕,連常嬤嬤都呆住,懷疑自己的雙眼瞧見什麼。

「你身子不好,將就一下無妨。」夏熾神色自若地挪著桌上的菜色,端來一盤涼粉。

「嘗嘗,嬤嬤搗鼓了許久做的。」

眼見他親自夾了口涼粉,她頓了下,感覺腦袋有點混沌,實在是他的舉措太不合理,她到底要不要張口?

可是這涼粉聞起來好香,是她最喜歡的豆皮涼粉……她饞了,于是張開小嘴,一入口那把道地的蔥蒜香在她嘴里爆開,再搭上軟女敕的涼粉,胃口瞬間大開,雙眼直盯著那盤涼粉。

夏熾見狀,唇角微勾,一口一口地喂著她,沒一會功夫,一盤豆皮涼粉全都進了她的肚子,教她脹得軟在他懷里,動也不想動,眼皮又開始沉了。

夏熾將她擱回床上,親自拿著湯藥一口一口地喂著,邊道︰「你要是還有什麼喜歡的菜色,盡管跟嬤嬤說。」

「我還想吃涼粉。」

「行。」

盡管眼皮很沉,她還是忍不住問︰「嬤嬤,一般豆皮涼粉都會放花椒的,你沒放呢。」

在宮中,什麼珍饈奇饌她沒嘗過?可她還是最喜歡民間的吃食,那時總喜歡帶著小艷兒去慶豐樓,點了盤豆皮涼粉,想想,真是令人懷念的時光。

常嬤嬤聞言,下意識看向夏熾,便听他回道︰「這兒買不到花椒。」

「幸好,我不喜歡吃辣,以往在京城時,那店家一看到我上門,就知道我不吃辣,都不放花椒……」吃飽喝足又加了湯藥,她說到一半眼皮子已經沉到不能再沉,小嘴巴抖個兩下,人就睡著了。

夏熾看著她的睡臉,稍嫌冷情的眸彎出一抹溫柔,替她掖好被子才起身。

「照顧好姑娘。」

一直都站在角落里的紫鵑趕忙應了聲,跑到床邊候著。

夏熾與常嬤嬤一前一後離開房,走了一段路,常嬤嬤才忍不住開口,「二爺與姑娘雖是義兄妹,但還是該注意男女大防才是。」

知道二爺會下廚,她意外極了,做的還是道地的京城吃食,作工有點繁瑣。盡管不知道二爺怎會清楚姑娘的吃食喜好,但明顯就是二爺在討好姑娘。

「嬤嬤。」夏熾頓下腳步,回頭看著她,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我與她,不需男女大防。」

常嬤嬤張口欲言,終究還是沒說出口,二爺從小就是個目標明確就不撒手的人,既然二爺這麼說,那就這麼著。

「老身明白了。」她嘴上應著,腦袋則苦思著要怎麼調養好她的身子。

一連吃了幾天的豆皮涼粉,彷佛打開了易珂的胃口,開始慢慢嘗起其他菜色,吃點油葷,體力跟著好了些。

可惜離別在即,她有點不舍,想找夏熾說點體己話,誰知他忙得連人影都沒瞧見,要不就是她睡著了,他才來看她一眼。

翌早,易珂張眼,察覺外頭的天色,不禁暗咒了聲,奮力坐起,就見紫鵑剛端了水盆進來,不禁罵道︰「不是要你早點叫我起來嗎?二爺呢,走了嗎?」

經過了瞿羽那樁埋伏,她心里就擔心得緊,可都沒能跟他說說這事,要他凡事多加小心,結果他人就走了。

紫鵑默默將水盆放下,走到她身旁,指著自個兒的臉。

「什麼啊?」她沒好氣望去,卻瞧見她的臉有點紅腫,仔細看的話,簡直像是個巴掌印,神色一凝,問︰「誰打你?」

哪個不長眼的竟然敢打她的丫鬟!

「……姑娘打的。」

「咦?」

「我要叫姑娘起來,姑娘卻給了我一個巴掌。」說到最後,她委屈地微抿起嘴。易珂張嘴欲語,最終還是乏力地閉上。「我……睡迷糊了,不是故意的。」雖然她半點印象皆無,但紫鵑這丫頭又不會說謊。

紫鵑神色幽幽地看著她。

做什麼這樣看著她?易珂直瞅著她,慢慢從她眼中讀出她的意圖,可天底下有主子跟奴婢道歉的理?她又不是故意的,有必要這麼哀怨看著她?

易珂睨她一眼,咂了聲,道︰「好,是我不對,是我錯了,這樣行了吧。」可不可以別那樣看著她了?不過是打了她一個巴掌而已,以往她拿馬鞭抽人,誰敢說不是?

紫鵑這才稍稍滿意,收起哀怨的眼神,揮干手巾給她擦臉。

「二爺什麼時候動身的?」她問著。

「約半個時辰前,他交代奴婢要好好照顧姑娘。」

易珂微蹶著嘴,本是打算早起送他一程的,誰知道她這個破身子只要喝了藥就會睡得天昏地暗。

想了下,她也不糾結,洗漱之後,等著紫鵑將早膳端來,卻見常嬤嬤也來了,後頭還跟著一干男女,她懶懶地賴在床上,靜靜打量著。

「姑娘,二爺臨行前留下了夏炬和夏 ,讓你認認人。」常嬤嬤讓兩人停在門邊,謹守著男女大防。

易珂微揚眉,頷首示意。嗯,原來提早來的那個叫夏 ,叫夏炬的則是一路上來時都騎馬押後的那個。

她原本想著他該將所有夏字班都帶去才是,想想她馬上就意會他的作法,宅子里有從牙人那里買的小廝丫鬟,就怕只有一個常嬤嬤會鎮不住場子,所以才留兩個夏字班的嚇嚇人。小艷兒的心思依舊細膩,很懂得照顧人。

「至于二爺讓夏 去牙行挑來的丫鬟都在這兒,不知道姑娘要如何分配?」常嬤嬤說著,不著痕跡地觀察她。

關于燕翎的來歷,二爺已經都跟她說過,但有一點教她想不通的是,像燕翎這樣的孤女究竟是怎麼養出這般淡然的氣質。

听說她母親去得早,和父親相處的時間也不多,又是個病秧子,身邊更沒有朋友,先前甚至還讓下人爬到頭上……實在是不像,如果她有這般氣勢,怎會鎮不住下人?

要說她姿態傲慢,偏偏與自己交談的口吻又極親和,教常嬤嬤有點模不著頭緒,只能帶些剛挑來的丫鬟試探她。

易珂壓根沒察覺到常嬤嬤在觀察自己,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道︰「我身邊只要紫鵑伺候便成,其余的讓嬤嬤作主。」常嬤嬤是打理內宅的一把手,這些事交給她準沒錯,畢竟自己現在沒有氣力管這些雜項,況且丫鬟還得教……她都打算讓常嬤嬤順便教紫鵑一些規矩呢。

「姑娘身邊只有一個大丫鬟似乎是少了點。」就她所見,紫鵑還不夠格當大丫鬟,真要說的話,紫鵑先前恐怕只是個二等丫鬟甚至是灑掃丫鬟。

「那就請嬤嬤幫我挑個伶俐的,讓她待在外間即可。」她現在這麼小這麼弱,天曉得會不會有哪個丫鬟心大,背地里對她動什麼手腳呢?防人之心不可無,她還是小心為上,況且紫鵑這個丫頭,她絕對信得過。

听她說要讓個大丫鬟待在外間,常嬤嬤隨即明白她的意思,許是她先前遭下人背叛,如今對人都不怎麼信任,想想就覺得心疼。

收起思緒,常嬤嬤笑道︰「那就讓老身給姑娘掌個眼,挑一個待在外間的大丫鬟,兩個二等丫鬟,三個三等丫鬟。」

「勞煩嬤嬤。」

「說什麼勞煩。」她說著,一個眼神,幾個丫鬟便退到外頭,她走到床邊,瞧紫鵑手腳不算俐落,但至少用心服侍,便拉了張椅子坐下,問︰「不知道姑娘今日有無什麼打算?」

易珂偏著頭看著她,不甚了解。

「姑娘可有何喜好?還是想到外頭走動走動?」沒等她開口,常嬤嬤再道︰「二爺說了,姑娘的身子骨雖弱,但還是得多走動,或是做些姑娘想做的事。」

講白一點,就是別讓她一天到晚都窩在床上,沒病都窩出病來。

易珂想了下,還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喜好,如果真要說偏愛之事的話——

「我想出去跑跑馬。」

她好久沒騎馬了,一想起來就忍不住向往,她雖然琴棋書畫都不差,其實更喜歡縱馬奔馳的快意,彷佛可以把那些煩人的權謀算計拋到腦後,什麼都不管不顧。

常嬤嬤聞言不禁有些愁。「可是姑娘現在的身子骨恐怕……不適合跑馬。」想想也是,武官之後,喜歡跑馬實屬正常。

「唉。」易珂無奈嘆口氣。

可不是嗎,她自個兒也很清楚,別說跑馬,她連走路都喘,是要怎麼爬上馬背?

以往是被困在宮中,如今卻是被困在這病弱的身子里。

「姑娘別急,二爺說了,會給姑娘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材,肯定會養好姑娘的身子。」常嬤嬤溫聲安撫,輕拍著她的手,道︰「不如早膳後咱們來繡點花樣吧,姑娘家也該學點女紅。」

易珂手里的筷子險些掉下,臉色瞬變,有些為難地道︰「嬤嬤,刺繡傷眼,我……」

「不傷,咱們只是學點簡單繡樣,壓根不傷眼,純粹打發時間。」

「可是……」

「往後再教你如何裁衣作裳,畢竟姑娘有天要出閣的,簡單的一些針線活總是該學點的。」

出閣?易珂不禁干笑,懷疑自己到底活不活得到那一天。

「老身先去準備準備。」

常嬤嬤話說完,自顧自地走了,壓根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教她瞪著面前頗豐盛的早膳,頓覺胃口盡失。

她一生也只做過一只荷包,扎得手都快爛了,再也不想拿起針線!

用過早膳後,常嬤嬤親自給她梳了個可愛的螺髻,哄得易珂心情好轉些,等到紫鵑扶著她到外間,瞧見常嬤嬤準備好的繡繃子,她的臉馬上就垮下去。

多教人痛恨的玩意兒,上輩子為了繡花樣,她的指頭都不知道扎成什麼樣了。

「姑娘,咱們就繡個最簡單的花樣,繡一朵花。」常嬤嬤牽著她的手坐下,把繡繃子遞給她,也給了紫鵑一個。「繡線先挑你喜歡的顏色。」

易珂無奈地睨了眼籃子里的繡線,隨意挑了條正紅色的。

「好,把線穿上後,姑娘仔細瞧,這繡法很簡單的,照著上頭描好的線,就這麼繡。」

常嬤嬤俐落地穿針引線後,行雲流水般地順著描線繡出了一朵立體的花朵,朝她笑道︰「瞧,是不是很簡單?」

易珂神色木然,壓根看不出到底哪里簡單,為什麼她非得學這個不可?她很想拒絕,可是一對上常嬤嬤那慈愛柔和的目光,只能悲傷地拿起針線,開始按著步驟繡花。

「啊!」才第一針,她就扎中了手。

常嬤嬤見狀,趕忙抽出手絹壓著她的指尖,她可憐兮兮地看著常嬤嬤,道︰「嬤嬤,我肯定是沒天分。」所以,放過她吧。

「別擔心,有我在呢,肯定能把你教好,一會小心點,咱們手指要按在繃架上,瞧,這個樣子就不會扎到手了。」常嬤嬤滿臉慈愛地說,放開她的手,用極度溫柔的眼神催促著她繼續繡。

易珂多想發脾氣,可一想到她是夏熾敬重的嬤嬤,只好忍下這口氣,一邊扎著手一邊繡出了一朵花。

當花朵繡出來時,她忍不住想夸自己——易珂,你可真棒!

「姑娘繡的是花嗎?」

耳邊傳來紫鵑的聲響,她毫不客氣地道︰「你眼楮壞了,看不出來嗎?」這不是花,什麼才叫做花?

見紫鵑遞來自己的繡作,上頭浮現一朵粉色的立體花朵,再比對她自個兒的作品,那朵花……她突然不那麼確定了。

「姑娘繡得很丑,我的至少還看得出來是朵花。」紫鵑由衷道。

易珂橫眼瞪去,咬著唇就開罵。「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主子?」就算她真的繡得很丑,也不能當面說,紫鵑這種性子要是待在宮里,頂多半天就會無聲無息消失。

「……可我說的是事實。」紫鵑據理力爭。

易珂不禁翻了翻白眼,知道這直丫頭木頭性子,一點都不懂待人處世的圓滑手段,可是……算了,天底下還有多少個像她這般純良的直性子,她就大人大量地放過她。

一旁的常嬤嬤見兩人互動,不禁抿唇輕笑,一會才道︰「紫鵑,姑娘是主子,你不能如此跟主子說話,以下犯上可是要挨板子的。」

就是!易珂對常嬤嬤充滿贊賞。沒錯,就是要對下人立規矩,才不會造反。

「所以,就算主子做錯了說錯了,我都不能說什麼?」

「可以,但是盡可能等待在屋子里時再對主子勸說,你在外人面前斷不能讓自家主子丟了顏面。」

紫鵑輕點著頭,頗為受教地道︰「我明白了。」說著,一陣風從門外刮了起來,她便起身進了內室,取了一件裘帔披在易珂肩上。

常嬤嬤見狀,問道︰「你為何不去關門呢?」

「姑娘以往待在屋內時喜歡把窗打開,說這樣透點氣較好,大夫也說了,門窗打開對姑娘來說較妥。」紫鵑中規中矩地道。

易珂微揚起眉,就說了她是個實心木頭,但是是個實情實意的直丫頭。

常嬤嬤笑意微漾,總算明白她為何就要紫鵑這個大丫鬟了。

對主子來說,有個知冷知熱的丫鬟那才是最重要的。

「好,咱們再來繡朵不一樣的花,天氣漸冷,梅花都要開了,咱們來繡朵梅花吧。」常嬤嬤說著,拿起筆在布面上描花樣。

還繡?「嬤嬤,外頭有陽光,咱們不如到外頭走走吧。」易珂趕忙道。

夠了,她已經把她這一輩子繡的花都繡完了,不用再繡了,她不會再為任何人繡花樣,更不會為人裁衣制裳。

「起風了,正午過後較暖,那時再帶姑娘逛園子。」

易珂無聲哀嚎,開始恨起夏熾把她丟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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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06: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不須設防

等夏熾趕在年節前回來時,易珂已經能夠繡出一朵梅花了,指頭也差不多快要扎爛。

本是冀望夏熾能看到她的手傷之後,跟常嬤嬤打聲招呼,讓她往後別再跟針線活拼命,豈料他瞧見她人生頭一條親手繡的手絹後,道︰「挺細致的,下回繡一條手巾給我。」

易珂無言看著他,心想他眼楮是不是壞了,看不見她指頭扎爛了嗎?

她不要繡,絕對不要繡!

夏熾被她的神情逗笑,撫了撫她的頭,道︰「如果你繡一條手巾給我,元宵節時我就帶你看花燈。」

易珂雙眼發亮著,喜笑顏開地問︰「你會待到元宵?」

「嗯,元宵節後先往北邊的廣通城,再一路往南到平興城。」

易珂微皺起眉,畢竟她對邊境的縣城並不清楚,之前會記住順豐城,是因為她知道他前往的邊境就是順豐城罷了。看來,她有必要找張輿圖瞧瞧廣通到平興的距離到底有多遠。

夏熾牽起她的小手,邊走邊問︰「听常嬤嬤說,你似乎已經會讀寫,以往你爹有給你請過夫子?」

「嗯。」她敷衍應著,之所以會寫字和讀書,為的不過是逃避繡花罷了。

「要不要再給你請個夫子?」

「好。」至少可以減少她學刺繡的時間,這樣算來還挺劃算的。

「那好,往後就早上學女紅,午膳後在園子里走動走動,下午再讀書。」

易珂突地停下腳步。

「怎了?」

「……不如,我給你繡兩件手巾,然後別再讓常嬤嬤教我女紅,可好?」可以商量一下嗎?求他了,她真的不想學了。

夏熾垂眼瞅著她,想了下,道︰「這麼不想學女紅?」

「我的手好疼。」為了讓自己的日子好過一點,她連臉面都不要了,可憐兮兮地舉起稍嫌蒼白的小手,想借此博得他些許惻隱之心。

夏熾閉了閉眼,道︰「也行。」可惜她還來不及歡呼時,他又接著說︰「叫聲哥哥。」

嗄?她是不是听錯什麼了?

「我是你義兄,你不叫我哥哥,難不成往後都你呀你地叫人?」夏熾蹲,替她拉整身上的皮裘小斗篷。

易珂直睇著他,心想,他說的一點都沒錯,如今她是他名義上的義妹,叫聲哥哥沒什麼,而且從此不用再學女紅,這樁買賣怎麼算她都賺了。

可是她過不去心里的坎呀!他明明就是她的弟弟,為什麼要叫他哥哥?

「燕翎。」他輕聲喚著。

易珂張了張口,硬是將心底的那道坎給踹到天涯海角去。

是啊,她現在是燕翎,並不是易珂,不是他的姊姊了,叫他一聲哥哥又如何。

為了不學女紅,她豁出去了!

「……哥哥。」說完之後,她莫名地難為情,感覺臉頰都發燙了。

夏熾很滿意地笑了,卻突見有細雨落在她身上,抬眼瞧見下起雪雨,將她一把抱在胸前,舉步往長廊跑去。

她嚇得趕緊摟住他的頸項,輕咂了聲。「哥哥,能不能別這樣抱我?」嗯,好像最羞恥的話說出口後,再說第二回也沒那麼難為情了。

是說,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的手環過她的臀了?他倆毫無縫隙地胸貼胸,她的雙腳隨著他跑動而晃著,很想往他身上勾,可是那畫面一想到就覺得羞恥。他這種抱法,害她想起小時候曾在宮里瞧見某個嬪妃撲在父皇懷里,大概就像他現在抱她的姿態,非常羞人。

「為何?」

「要過年了,我十一歲了。」就算是親兄妹,也不會這麼親近。

「我十八了。」

「……」所以現在要比年紀嗎?「哥哥,你能不能放我下來?」

「下雪了,咱們趕緊進屋。」說著,他腳步越跨越大。

不能讓她淋到雪,不能再讓她的底子更差,他定要讓她無憂無慮,無病無痛地悠閑度日。

易珂見雪落得越來越大,也就不抗拒了,畢竟她太弱,天曉得淋一點雪會不會害她前功盡棄,又要窩在床上數日子。

待走近長廊,一瞧見廊檐下的燈,她猛地想起。「對了,你元宵節要帶我看花燈,說好了。」

「等你繡好手巾。」

「咦?可是我已經叫你哥哥了,我不用再繡了。」

「那是讓你往後不用再學女紅,該給我的還是得給我。」

奸商啊!怎麼她從來不知道他這般有奸商的潛質來著?

易珂無聲哀嚎,干脆把臉埋在他肩上,當什麼都沒听見。

一頓年夜飯,吃得易珂小肚子都圓起來,整個人癱在椅子上動也不想動,待藥一喝下肚,眼皮子又開始沉了起來。

「姑娘,要不要先歇會?」紫鵑在她耳邊低聲問著。

易珂努力張大眼。「不用。」剛剛夏熾說要放煙花,還說要陪她一起守歲,再困她都要撐下去。

「可是……」姑娘已經在打盹了,眼楮都快睜不開了。

「讓她歇會,一會時間到了再叫醒她。」夏熾說著,將她抱到隔間的軟榻上,還親自燒了火盆。

易珂原本很有心要撐的,可一沾到溫暖的被褥,再加上火盆烘著,連撐住的意念都沒有,一閉上眼就睡得昏天暗地。

夏熾就坐在榻邊,淺呷著酒,看著窗外的雪夜,等時候差不多,讓夏煬先去外頭準備放煙火,回頭再把她喚醒。

「嗯……」床褥間的易珂輕吟了聲,面帶惱意地扭了扭身子。

「大人,別靠姑娘太近。」紫鵑在一旁小聲提醒著。

夏熾正要詢問為何,躺在床上的易珂已經一腳踹了過來,還是他眼明手快地按下她的腳,避開一擊。見狀,他非但不惱,反倒低笑出聲,按住了她的手腳後硬是將她喚醒。

「吵什麼吵?本宮就不能多睡一會!」

夏熾聞言,濃眉微揚,俯近她一些,正想再听仔細些,就見她張開了眼,蒼白的巴掌臉染上淡淡緋紅,浮著一層水氣的杏眼正狠瞪著他。

易珂本是開口要罵,腦袋瞬間清醒過來,硬是將已經翻到舌尖的話吞了下去,帶著幾分憨甜,帶著幾分撒嬌。「干麼啊?」

夏熾注視她半晌,還未開口,夏煬已經從外頭跑了進來,道︰「二爺,雪似乎變大了些,如果要放煙花就得快一點,否則引信濕了就點不著了。」

「放吧。」

夏煬領命跑了出去,夏熾干脆把她連人帶被抱了起來。

易珂還來不及抗議他的抱法,就听見外頭傳來煙花的爆炸聲,忙看向窗外,只見半空中迸現煙花,耳邊听著常嬤嬤念的吉祥話,幾個下人互道新年好,夏熾就抱著她站在窗邊。

不知道為什麼,有種說不出的暖意從心間不斷地滿溢。

以往在宮中守歲,陪在她身邊的至少也有一二十人,盡管她的兩個大宮女待她是絕對忠心,但跟紫鵑和常嬤嬤給她的感覺有些不同,最重要的是還有個最熟悉的人在身邊。

靜謐的雪夜,璀璨的煙花伴著她與身邊的人,這是她第一次感受何謂歲月靜好。

「……哥哥,能不能打個商量?」

「嗯?」

「可不可以放我下來?我可以自己走。」易珂面露無奈地請求著。

不是她要嫌棄,實在是夏熾抱她的方式真的教她很惱火,老是把她當三歲娃,再者她從來不知道夏熾這麼喜歡親近人,就算體諒她體弱,也沒必要不管她上哪都抱著她不放吧?

知不知道今晚元宵夜,大街上的人潮有多洶涌?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一直盯著她瞧?如果是以往,她會認為是因為她太美,讓人目不轉楮,如今只覺得丟臉,那些人一定在嘲笑她。

「你走不完。」夏熾一針見血地道。

易珂無奈嘆了口氣,無法反駁。盡管近來覺得身子好了些,可以在園子里逛上兩圈,可是她走走停停,也花了快要一個時辰,城里這條大街可比園子里逛兩圈還要長,等她走完,月都西落了。

唉,好不容易趕出一條手巾給他,換來今晚逛花燈,誰知道竟是這種逛法,教人滿心無奈。

就在她自哀自嘆時,迎面有人走來朝夏熾作揖,夏熾不得不將她放下,朝對方回禮。

這一刻,她不禁感激起對方,抬眼望去,不知怎地覺得這人有點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正忖著,右手邊也急走來一個人打招呼,沒一會左手邊又來了一個,像是大伙說好的一樣,挑在同個時間全都跑出來,忙得夏熾分別施禮作揖。

哪怕幾個人都不識得,光看這舉措,聰穎如她怎會看不透?

不提夏家在朝中的影響力,不提夏熾還有個首輔大哥,光是他現在經略使的官職就夠地方官員巴結討好了。

「欸,這位是——」

其中一人看著她這麼說時,一伙人的目光都移了過來,她一一看過每一張臉,最終落在那張有些熟悉的臉上,听著夏熾道︰「我的義妹燕翎。」

「見過諸位。」易珂回過神,朝幾個人微頷首。

這姿態這口吻,教在場幾個男人面露異色,只因這泱泱氣度和淡定氣息,與她的年紀極為不符,再者她這說法和神情實在太過傲慢,不過是個丫頭片子,怎會用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方式說話?

夏熾見狀,微揚濃眉,倒也沒說什麼。

「爹,這妹妹也太不懂禮教,哪有人像她這樣說話的?」突地一道嬌俏的聲音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

易珂橫眼望去,連招呼都不打又收回目光。

不認識,沒興趣認識。雖然她很清楚自己得改改說話方式,可她真心不耐煩和那些官員打交道,也沒興趣和小丫頭一般見識。

夏熾充耳不聞,一把抱起易珂。

易珂本是想自個兒走,想想還是算了,有人自願當她的肩輿,何樂而不為?大不了半遮著臉還是能賞花燈。

有人眼色好,見夏熾的縱容,認定這丫頭片子肯定教夏熾疼入心,開始夸起她的落落大方,有大家閨秀的風範,立馬打臉了剛剛開口的小姑娘。

易珂臉上不顯,心里卻暗暗決定一會得跟夏熾提醒提醒,這幾個如此明顯討好的家伙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能不往來就別往來。

「可不就是這樣?小姑娘初來乍到的也需要玩伴,改日不如到寒舍走動走動?」又有一人如是提議,易珂還來不及惡心,就听另一人又道——

「咱們也別站在這兒,不如先到今朝酒樓坐坐,咱們喝一杯再聊。」

易珂下意識揪住夏熾的衣領,正打算示意他別去,便听他道︰「改日吧,今日與義妹有約賞花燈,不打擾諸位酒興。」話落,長腿一跨,從幾個人身邊走過,連個眼神都不給。

易珂回頭望去,就見幾人神色微變,可是眨眼間又將尷尬神色甩得一干二淨,彼此談笑風生,教她不禁佩服這些官了不起。

只是……那個人到底是誰,怎麼她覺得眼熟卻想不起來?

「瞧什麼?」

她側過臉,他正看著自己,貼得如此近,近到只要她一張嘴就會親到他,嚇得她瞠圓眼,不著痕跡地別開臉道︰「沒瞧什麼,只是在想他們是誰。」

「不用在意。」

她是不在意,純粹只是瞧見眼熟的人卻想不起來,心里不痛快而已。

「你瞧那邊。」

易珂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前方是座各式各樣的花燈架起的燈塔,最上頭的是一只馬匹形狀的花燈。

「馬!」一瞧見馬,她雙眼都發亮了。「我要那匹馬。」

「好。」夏熾想也沒想地走上前,看著那只馬兒花燈上寫的謎題。

元宵賞花燈不外乎猜燈謎,附近的酒樓甚至還辦起了猜燈謎的活動,至于什麼獎賞,則是取決那家酒樓的安排,其盛況也和京城差不了太多。

不一會,夏熾輕而易舉地猜出燈謎,將馬兒花燈交到她的手上。

易珂喜孜孜地看著手中的花燈,不禁向往了起來,她不知道多久沒有騎馬了,要是能讓她跑上一圈該有多好。

「不喜歡?」瞧她小嘴微蹶,他不由低聲問著。

「喜歡。」她不假思索地道,只是眉目有抹惆悵。「只是,更喜歡真的馬。」

「你喜歡馬?」

「嗯,我想騎馬。」騎著馬逃出讓她喘不過氣的皇宮,就會讓她覺得舒服許多,如今她不再受困,卻病弱得騎不了馬,怎能不曦噓?

「騎馬?」他濃眉微揚,注視著她。

「我很久沒有騎馬了。」她有些哀傷地道。

「你身子骨這麼弱也能騎馬?」

易珂頓了下,杏眼眨了兩下,神色自若地道︰「以前沒這麼差,那時我爹教我騎馬,很好玩的。」

夏熾聞言,沒再多說什麼。

逛完了花燈,隔日一早,夏熾便對她道︰「如果你能夠蹲上一刻鐘的馬步,我就給你買匹馬。」

「只要我能蹲上一刻鐘的馬步,你就會讓我騎馬?」她驚喜不已地問。
夏熾點著頭,瞧她笑逐顏開,跟著輕勾笑意。

易珂二話不說,就在他面前蹲起馬步。

馬步?簡單,她小時候為了騎馬也學了蹲馬步,就為了多增強腿力,這麼點功夫,難得了她?

就在易珂信心滿滿想著時,蹲下的雙腿顫了兩下,突然就軟下,還是夏熾眼明手快地將她撈進懷里。

「別勉強。」他道。

易珂滿臉難以置信,听他這麼一說,忙推開他,道︰「不勉強。」她從小不知道練了多久,怎會勉強?

她不信邪地再扎緊腳步往下一蹲,心想撐過一刻鐘壓根不難,可是她的膝蓋就是沒力,才剛蹲子就往前傾,然後再一次地跌進他的懷里。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的身子太弱,還需要好生鍛鏈。」

易珂恍然大悟,對呀,她都忘了這副軀體有多弱,好不容易才能不靠人攪扶逛園子,突然要蹲馬步真的是太為難自己了。

「慢慢來,不急。」

你不急,我急呀!她恨不得可以馬上跨上馬背,千里奔馳。

照她身子骨恢復的速度如此慢,等到她能蹲足一刻鐘的馬步,根本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不成,她得趕緊擬出章程,好好地練練身子才行。

于是,她每日起床洗漱之後,先到園子里練走,打算一天天地加強行走的距離,先練好腿力再練馬步。

夏熾離開那日,她與他約定好,待他回來時定能蹲足一刻鐘,等著他帶匹馬給她。

他自然是一口應允了,而就在夏熾離開後一個多月,易珂進步神速,已經能夠一口氣繞宅子一圈,于是決定趁早練馬步——

「不好了,姑娘暈倒了!」

「……閉嘴,我沒暈……只是沒站穩。」跌趴在地上的易珂朝紫鵑咬牙道。

大驚小怪,把她的臉都丟盡了!有臉在那頭驚呼,怎麼就不知道先過來攪她一把?

等到易珂真的得到一匹馬時,已經是一年後的事了。

「……小馬?」易珂不滿到了極點,她花費這麼多時間和功夫練腿力,結果他卻送她一匹小馬……小馬怎麼跑得快?她騎在小馬上,能看嗎?

夏熾瞧她身量是抽長了些,可他買的小馬還嫌大了點,她倒嫌棄了。

「小馬配你並無不妥。」他說著,將她抱起擱在馬背上。

坐在小馬上,易珂臉上難掩嫌惡,但當夏熾牽著強繩緩緩往前走時,她突然覺得有點興味。

記得當初學騎馬,給她牽馬的是母妃身邊的一名宮人,一路上誠惶誠恐,就怕她有丁點損傷,馬匹兩側還跟著幾個宮中禁衛,將她護得密不透風,就算坐在馬背上,她也瞧不清前方是什麼景致。

可此刻,她的眼前有一個俊秀雅致的少年……不對,這一年來,他的身子不但再抽長了些,看起來更壯了些,早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郎了。

他走得慢,牽得很穩,就算她手上不抓著強繩也不怕落馬。

「近來可有發生什麼事?」夏熾慢悠悠地走著,問得極隨意。

「嗯……有人借著你的名頭想邀我過府賞花。」

「去了嗎?」

「沒,我身子骨不好,去別人家里走動總是不妥。」最重要的是,她們是誰呀,憑什麼一張帖子要她赴宴她就得去?「可是後來,她們又寫了信給我,說什麼要過府探視我。」

她將身子軟綿綿地往前貼在馬背上,側著臉看著他,唇角微勾著笑意,極喜歡與他這般毫無心計的東扯西聊,就跟以往一樣。

「來了嗎?」

「來了,可我一個都沒見,讓常嬤嬤打發走了。」其實她更想說的是,她壓根沒回信她們也敢上門,臉皮真的不是普通厚,她算是見識了。

「好。」

「好什麼?」

「想見就見,不見就不見,一切由己。」

易珂垂斂長睫,不禁想,他對燕翎這個丫頭算是縱容,她跟著受惠,只是——

「可是,如果我得罪了那些人,不會害著你嗎?」要知道,很多人臉皮厚卻也很容易惱羞成怒。雖說夏家在朝中極具勢力,但那是京城,這里可是薊州,要是那幫人真對他不利,遠水救不了近火,所以她對不想見的人算是客氣,讓常嬤嬤處理絕對好過她親自出馬。

「不會。」

「那……如果我真的得罪他們,你會生氣嗎?」

「不會。」

她揚高細細的柳眉,小嘴抿了抿,道︰「你說的,要是往後我闖了什麼禍,你可要擔待了。」

夏熾看她一眼,唇角笑意若有似無。「做你想做的,無人能拘著你。」

听他這麼說,易珂反應極快地拉著他的袖角,道︰「既然哥哥都這麼說了,我說要哥哥帶著我去騎馬,哥哥會拘著我嗎?」

她想通了,她的身量不夠,騎大馬不可能,但要是有人帶她騎,享受的快意不也一樣,何必非得等到自己長大那日?眼前不就有個現成的人能帶她一程。

夏熾驀地笑了,笑柔了那雙看似有些疏離又冷僻的黑眸。

這一刻,易珂感覺回到了最熟悉的記憶里,在某個燦爛的夏日,他艷若朝陽地朝她笑著。

「行了、行了,別再穿了,再穿下去我都走不動了。」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已經被穿成饅頭樣,易珂實在難掩嫌棄。雖然這一年來,她身上的水腫消退得差不多,小饅頭臉變成小臉,身子也抽長不少,但是距離美這個字還很遙遠,不能憑借衣著加分就已經夠慘了,紫鵑這木頭竟還往她身上加帔加裘袍……到底打算把她塞成什麼樣子?

這孩子眼楮肯定不好使,得替她找大夫,及早醫治才成。

「可是今日外頭風大,姑娘要是著涼了該怎麼辦?」紫鵑擔心她要是受寒染病,她的心疾會再犯。

「不會,這件帔子拿掉,有裘袍就行了。」改日她得教紫鵑怎麼搭衣裳,否則真要白白糟蹋嬤嬤給她準備的漂亮衣裳了。

「可是……」

「沒有可是,趕緊,二爺在外頭等著,要是他生氣了,我不管你。」

果然一提到夏熾,紫鵑立刻飛快將不必要的衣物取下,收進櫃子里。

易珂好笑地看著她勤快的身影,搖了搖頭,只能說紫鵑被他處置人的手段嚇著,這兩年來只要一看到夏熾,連話都不會說了。

易珂拉了拉瓖銀白狐毛邊的正紅色裘袍,只能說常嬤嬤真是了解她的喜好,讓人裁制的衣裳都是上等衣料,繡工更是沒得挑剔。住在這兒,她的吃穿用度壓根不差于在宮中的生活,而且還有他能陪著她。

門一開,就見他緩緩回過頭,朝自己伸出手,她隨即笑眯了眼,握住他的手,「哥哥,讓你久等了。」

「不會。」夏熾看著她的打扮,模了模裘袍的料子。「暖嗎?」

「暖,謝謝哥哥。」

夏熾頓了下。「怎會是謝我?」

「沒有哥哥,我能吃好穿暖?」

夏熾直瞅著她的笑臉,感覺她的喜悅透過眉眼感染著他,讓他不自覺地餐著笑。「所以打算怎麼報答我?」

「咦?」原來是要酬謝的?她都不知道原來他這麼小氣,可她現在有的都是他給的,拿他給的再酬謝他,挺怪的。

夏熾牽著她一步一步慢慢走。「把身子養好,陪我久一點就行了。」

易珂聞言,輕點著頭。「哥哥,我會盡力的。」

身子這檔子事還真是不好說,哪怕這一年來改善許多,可是時序入冬,她還是易咳易喘,病情有時在眨眼間就能惡化,慶幸的是總能在他回來之前趕緊養好。

她不想讓他看到她病懨懨的樣子,不想讓他擔心,她只想看到他的笑臉,讓他徹底從她死去的悲傷中走出來。

「來。」夏熾一把將她提起,準備抱她,她趕忙阻止。

「哥哥啊,別再這樣抱我,我已經十二歲了。」要她提醒幾次呢?「哥哥都不知道要怎麼抱人的嗎?」

夏熾頓了下,將她放下。「這樣抱不好嗎?」

「那是抱娃兒的抱法,我現在看起來還像娃兒嗎?」好吧,知道他力氣大,可以單臂抱著她,可走出去就是很丟臉,尤其馬圈這里都是人,沒瞧見他的護衛們在偷偷笑她了嗎?

「……我只知道這種抱人的方式。」

「咦?」易珂眨了眨眼,像是听見多不可思議的話。「你從未抱過人?」

「我只抱過我三弟。」

「喔……」她總算明白他為什麼老是那樣抱她,只是他也太孤陋寡聞了點,這世間稀奇古怪的抱法她在宮中看得多了去。「哥哥,我已經是個小姑娘,所以如果你要抱我,得打橫著抱,就一手摟肩,一手從膝窩這兒勾起。」

她真沒想到,有一天,她竟然還得教他怎麼抱姑娘家,真是……

正嘆氣著,下一刻立刻被打橫抱起,他那張餐著笑意的俊顏近在眼前,就連嗓音都裹著濃濃笑意。

「像這樣?」

易珂直睇著他,有一瞬間她懷疑他是故意的,可也只有一瞬,因為他靠得太近,笑得太艷,讓她無法思考他這麼做的用意。

他的笑意如春風拂面,融去冰冷的線條,光是瞧著就教人歡喜,只是……「靠太近了,哥哥。」近到她胸口好像有點不舒服,心跳得有點快,腦門有點暈。

「太近?」他稍微收攏雙臂,讓她可以把上身貼在他的胸膛和肩上。「可是不近一點,不大安全。」

「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哥哥,咱們得守男女大防。」是因為她死了之後導致他性格大變嗎?否則怎可能如此孟浪地抱個姑娘家,壓根都不像他了。

「咱們之間,不須防。」

「要的。」

「不需要。」

「為什麼?」以前到底是誰天天把男女大防掛在嘴邊,听得她耳朵都長繭了。

夏熾走到馬前,頓下腳步看著她。「你說呢?」

易珂傻眼極了,不知道原來他也會打啞謎,話到一半就把問題又拋回給她。

她要是知道還需要問?本想要再問個清楚的,可是他卻突地躍上馬背,四平八穩地將她安置在他面前,拉過他同樣瓖銀白狐毛的正紅大髦將她包得密不透風,一只手從前頭環過她的腰,她正要抗議,便听他喊了聲駕,馬兒輕步奔馳。

她喜笑顏開的看著面前的景致慢慢拉到馬後,出了家門,繞出巷弄,奔出城門後,速度一路加快,她興奮雀躍得忘了他環過她肚子的手。

「哥哥,再快一點!」風很冷,打在臉上猶如冰霜襲面,打得她的臉發疼,可是很過癮,她很喜歡,迫不及待想跑得更快更遠。

「再快一點,你會掉下去。」

「才不會,你一定會抓緊我。」

回應她的是他爽朗的笑聲和馬兒的加速,他將她抱得很緊,背緊貼在他的胸膛上,她壓根不在意。

因為,他們之間本就不設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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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06:3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突然的求親

晌午時分,長廊上傳來些許聲響,人在外間的易珂立刻把手上的東西塞到窶子里,忙亂之間不慎扎到手,教她哀叫了聲。

紫鵑卷簾進來,涼涼看著她不斷甩著手,將藥碗往她面前的矮幾一擱,沒好氣地道︰一姑娘別藏了,我都瞧見了。」

「你瞧見什麼了?」易珂嘴硬問著。

「姑娘不就是在給二爺做袍子?」

「……通常長眼的丫鬟是不會戳破這種事的。」她正在做一件很見不得人的事,丫鬟就該當個明眼瞎。

「我要是不戳破,你每回都藏,每回都扎傷手,該怎麼辦?為了縫那件袍子,你的指都快要扎爛了,再扎下去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為了讓她少扎幾下,只好戳破她。

「好了,你別待在這兒,我說了要給二爺熬的補身湯,到底弄了沒?」

「已經準備好了,可是嬤嬤說時間還早,過半個時辰再熬,熬好時二爺也差不多回來了。」紫鵑一字不差地轉述常嬤嬤的話。「還有,姑娘第一次要人給二爺熬湯,常嬤嬤很開心。」

易珂听完沒搭腔,其實她隱約感覺到常嬤嬤在字里行間告知她,夏熾是拿她當媳婦看待,對于她對夏熾的關心,常嬤嬤也是滿心歡喜,一逕認為他倆就是兩情相悅。

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好等夏熾回來再讓他跟常嬤嬤說說,總不好讓她一直誤解,空歡喜一場。

說到底,他倆就是一對感情特別要好的姊弟罷了,他待她好,她當然也待他好,擔心他在外奔波吃不飽穿不暖,所以才想給他補身,給他做身衣袍……難怪常嬤嬤誤解,補身和做衣袍都太親密了,她確實該反省,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姑娘,先喝藥,喝完了藥,我再幫你瞧瞧衣袍有沒有落了針腳。」

易珂本是要喝藥,可听到最後懶懶瞪去。

唉,她只能說人各有天賦,她的天賦不在女紅這一塊,紫鵑可就絕了,只要常嬤嬤一教就立即上手,繡工沒話說,就連她的衣裳,只要畫得出樣式,紫鵑就裁制得出來,她都想給她弄間成衣坊,彼此賺點外快。

想了下,以眼示意紫鵑替她查看衣袍,等她藥喝完,紫鵑也看完了。

「姑娘這次做得挺好的,就是針腳抓得緊了些,衣料邊有點綢。」

易珂拿過一看,還真是如此。「去去去,要是二爺回來了,先通報我一聲。」她得抓緊時間拆線重縫才成。

「知道了。」

然而一晃眼,日頭西落了,易珂拿起衣袍翻看,這次的縫線教她滿意了不少,她揉了揉眉間看向外頭,疑惑地揚起眉,起身走到外頭,還沒抓個小丫頭詢問,就見紫鵑走來。

「二爺回來了嗎?」

「還沒呢,我是來問姑娘要不要先用膳。」

「再等等。」易珂應著,看了看天色,不知怎地心底隱隱有些不安。每每他要回薊州之前,總是會先差人通知一聲,既是得了通知,他向來不會遲了日子,可天都快黑了卻還沒回來,她莫名擔憂起來。

回房挑著繡線,打算在袍角處繡竹,穿好了線,才下第一針就狠狠地扎進指尖,痛得她嘶了聲,抽出繡針,血珠迅速染紅指尖,她眉頭一蹙,吸著手指看著外頭天色,忖了下,喊道︰「紫鵑,去把夏 喚來。」

在外間的紫鵑應聲離開,不一會又急步回來。「姑娘,夏 不在。」

「他不在?」她眉心一沉,心底越發不安。「為何不在?」

「不知道,听說半個時辰前出去,也沒說什麼。」

「夏炬呢?」

「他倆是一道出去的。」

易珂的心底咯噎了下,隨即起身往外走。「出事了。」

紫鵑不解地跟著她。「姑娘,什麼出事了?你走慢點,小心一會又不舒服。」

「他倆是二爺留在我身邊的,不會隨意離開,如今兩人一道離開也沒吭一聲,必定是……二爺出事了。」易珂哪有法子走慢,她甚至打算騎馬外出尋他,可她連他現在在哪都不知道,要怎麼找?

「會這樣嗎?」紫鵑疑惑問著,見她越走越急,忙拉著她。「姑娘,走慢一點,許是什麼事也沒有,可你要是走快了,心疾再犯,二爺會擔心的。」

易珂哪能顧及那麼多,她只想趕緊見到他。

然而在她走到前廳時,就听見了前頭有凌亂的腳步聲,不由拎起裙襦跑去,映著燈火,就見夏字班的人正抬著……

「阿熾!」她飛步跑去,燈火之下,夏熾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得嚇人。「大夫呢?可找來了?」

「姑娘,夏 去請大夫了。」同樣負傷的夏煬氣息微亂,顧不上自己,讓人趕緊抬著夏熾往屋里去。

易珂走在最後,步伐又急又快,梗在心間的一口氣幾乎要上不來,可她強撐著跟著進房,就見夏煬割開夏熾的衣袍,露出肩頭橫到後背的口子,皮開肉綻,血瞬間染濕了床褥,可那血的顏色——

「紫鵑,趕緊去跟常嬤嬤說備解毒湯,快!」

紫鵑聞言,趕忙往外跑,夏字班幾個人看了她一眼,繼續著手處理夏熾的傷勢,幾個人井然有序,備水、擦拭、止血、上藥。

易珂雙眼眨也不眨,直睇著他毫無血色的臉,直到大夫來了,常嬤嬤也將解毒湯送來,她讓紫鵑撓著坐到一旁,好半晌才听大夫道——

「大人底子好,這毒也解得及時,如今再吃幾服藥,將傷口縫上,養個幾日,該是無礙。」

易珂听完,緩緩吐出一口氣,高懸的心才終于安放。

待大夫將夏熾的傷口縫妥了,易珂才道︰「大夫留步,這兒還有傷患。」話落,她看向紫鵑,再讓她拿了碗解毒湯遞給夏煬。

夏煬有些意外,他以為她該是先追問二爺為何受傷,沒想到卻要大夫先替他療傷,還給了解毒湯。

處理好手臂的傷勢,讓夏炬備了房讓大夫暫時住下,夏煬才向她作揖道︰「是我失職,沒能護好二爺。」

「到底是怎麼回事?」易珂沉聲問道。

「回程時遇到暗算,對方人數眾多,下手狠毒不留余地,一個不小心,二爺就被傷著。」

「能否推敲出幕後之人?」

夏煬沉吟了會才道︰「能州城知府吧,二爺最終巡到能州,發現當地大旱,而知府早已上疏,拿了賑銀卻無作為,二爺拿下知府,本該在能州城等待京城派官員交接,可二爺……急著回薊州,便將知府暫押在大牢,許是如此,才讓其黨羽想除去二爺,以為如此就能只手遮天,掩蓋罪行。」

易珂听完,不由抿唇不語。

是為了她嗎?是因為已經差人通知她,不想失信,才讓人鑽了空子。

「是我的錯,現下就去領罰。」夏煬沉聲道。

「就算要罰,也得等到二爺醒了再作定奪,這當頭你要好生護著二爺,絕不能再出紙漏。」

夏煬微愕地看著她,這話是在提醒他,對方一擊未中肯定還有後招,說不準一路殺進薊州。

「還有你們幾個,有傷勢的趕緊打理,先作歇息,夏 和夏炬都先回歸夏字班,如此有十二人,分成四組,兩組先歇,一組負責屋外巡視,一組則守在二爺屋外,一個時辰輪值。」易珂思索片刻後,再問︰「夏煬,能否再從其他地方調些人手?」

「行,我馬上處理。」夏煬應了聲,朝她作揖便往外走。

一旁的常嬤嬤見她遇事不亂,行事有度,極有當家主母的氣勢,難以想像她不過是個將要十三歲的小姑娘,不禁想二爺眼光真是毒辣,挑上這好姑娘,不過——

「姑娘,你先去用膳,二爺這兒交給我。」瞧瞧,她的氣色不佳,好似隨時都會倒下,身子骨還是教人擔憂得緊。

「不,我想看著他。」易珂走到床邊,看著他依舊無血色的臉,眼眶微微泛紅。

「不成,姑娘,你得先將自個兒顧好,才能照顧二爺,否則二爺醒了,你卻病了,二爺豈不難過?」

易珂心里再不願意,也知道嬤嬤說得有理,他都傷著了,她不能擾他心煩。

「嬤嬤,他傷的重,要是半夜發了高燒,就讓人趕緊將大夫找來。」

「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常嬤嬤輕拍著她的手,讓紫鵑趕緊攪著她回房用膳喝藥。

之後常嬤嬤看著夏熾裹著布巾的傷勢還微微泛著血,疑惑這血壓根不黑,二爺臉上也未顯中毒跡象,怎麼姑娘就知道二爺中了毒呢?難不成她還學過醫?

半夜,易珂睡得極不安穩,好似發了惡夢,硬生生從夢中驚醒,深秋的夜里,她滿身汗地坐起,氣息還亂著。

夢到什麼她記不清了,只是隱約好像听見了兵器的踫撞聲,猶如四哥造反的那個晚

忖著,她突地听見細微的聲響,像是兵器踫撞伴隨著吆喝聲,隨即起身搭了件短襖往外走,卻見紫鵑竟也未睡,而是站在門前從門縫往外瞧。

「發生什麼事了?」

紫鵑嚇了一跳,回過身來。「姑娘,你怎麼醒了?」

易珂沒回答她,硬是推開房門,外頭的動靜更大了些,似乎就在屋前的園子里。「是不是有人夜襲?」

「姑娘,別出去。」紫鵑趕忙拉著她。

易珂目光落在她顫得厲害的手,反將她往里間推。「找個地方躲起來,我沒回來之前,你不準出來,知道不?」

「姑、姑娘?不成,你不能出去,外頭很危險。」紫鵑緊緊拉住她。

「你給我躲好就是。」

「不行!」

「反了嗎?我說的話都不听了,我還要你做什麼?」她眉目一斂,怒聲低斥道。

「姑娘……」紫鵑急得掉淚,不斷搖著頭。

「別怕,別擔心,有夏字班在,不會有事,我只是去照顧二爺,而你保護好自己,別讓我分心。」話落,她硬是將紫鵑關在里間,踏出外間就朝隔壁房去,不料沒瞧見常嬤嬤,更不見夏熾的人影,教她的心狠顫了下。

不會吧……她緊抓住桌緣強撐起身子,穩住不停顫抖的自己。

她看向外頭,黑暗之中,從林葉間依稀可見刀光劍影,不懂武的她踏到外面只會給人添麻煩,她應該待在屋里,可是……可是阿熾不見了,她要如何安坐屋里等消息?

緊揪著衣襟,安撫著隱隱作痛的胸口,她走到屋外,緩緩踏下廊階,晚風吹送著廝殺聲響和陣陣教她欲嘔的血腥味,她躲在樹後,眯著眼尋找夏熾的身影。

然而,無月的夜,周圍的燈火更是被刻意熄滅,以她的眼力,根本就分不清廝殺中的人是誰,就在這當頭,身後響起腳步聲。

腳步聲極輕,像是緩步逼近,背後的目光燃著騰騰殺氣,一股寒意從她的背脊竄起,她握緊雙拳忍住顫意,深吸了口氣,隨即朝右手邊奔去。

身後的腳步聲隨即響起,她頭也不回地跑,卻不知道該往哪邊去。

前方是殺戮現場,身後是寒冷殺意,而她的胸口越是跑越是吸不了氣,悶得發痛,痛到眼前發黑,冷汗涔涔。

不,她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她不能被殺……她要找到阿熾,她要找到阿熾!

「夏 !」看向左手邊的園子隱隱有抹熟悉的身影,她尖聲喊著。

那頭似被她的喚聲吸引,有人朝這頭竄來,她卻分不清是敵是友,只能繼續跑,直到胸口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拽住,連呼救的機會都沒有,身子被瞬間抽去氣息,意識全失,整個人往前跌去——

「阿珂!」

一抹人影疾如電,長劍抹過刺客頸項,血濺瞬間,他已經將倒在地上的人兒抱起,輕拍著她冰冷的頰,恐懼如刃刺進他的胸口。

「二爺?」夏 趕了過來。

「把大夫帶來!」話落,夏熾已經抱著易珂跑進屋里。點了燭火,看著無一絲血色的她,他俯身將她擁入懷里,啞聲喃著,「公主……別走,別再離開我了……」

像是深陷五里雲霧,她的腦袋混沌不清,不知道該何去何從,直到听見有人不住地喚著。

喚誰呢?她嗎?有人尋她嗎?

她這般惹人討厭的人,也會有人尋她?

不……這世間,除了母妃,還有一人不管她做了什麼,不會討厭她更不會疏遠她……阿熾,她的小艷兒,那個她看著長大的弟弟……

驀地思緒清明,她想起受了重傷卻不見蹤影的他,雙眼瞬間張開,他竟在眼前。

她愣愣瞅著他,看著他憔悴的面容,烏青的下巴,盈滿淚水的魅眸……

「阿熾,你沒事吧?」

夏熾喉頭滾動了下,逸出嗚咽般的悶哼,硬是遏抑了滿溢的歡喜,才啞著聲道︰「我沒事。」

「嬤嬤不在,你又沒在房里,嚇著我了……」她想伸手模模他的臉,才發現自己連移動手的力氣都沒有,彷佛回到剛進入這軀體那當頭,虛弱得像是隨時都會離去。

「前晚有人夜襲,那時我已經好了許多,讓嬤嬤回自己屋里躲著。」他解釋著,好幾次快說不出話。

「……前晚?」

「嗯,你昏迷了快兩日。」他幾乎以為他要再一次失去她。

若不是大夫當晚被她留在家中,他不能也不敢想像她會變得如何,他又會如何。

易珂眉頭微蹙著,想起失去意識前,胸口痛得厲害。這兩年,她以為自己已經養好身子,結果不過是小跑一段,竟又將她打回原形……看來,她這身子根本就沒有康復的一日。

「往後,不管發生什麼事,待在房里就是,有我在,不管怎樣總會護你周全。」失而復得的她,是他願意傾盡一切換取,哪怕要他的命,要他生生世世不得輪回,他都甘願。

「你不見了……我怕……我好怕……」她噙著濃濃鼻音,淚濕了眼角。

他負傷在床,有人殺進來,調派的人手也還沒到,也不知道夏字班的人擋不擋得住,她怕得受不了。

夏熾直睇著她,俯身擁著她,啞著聲,「我才怕……」這兩天的等待,幾乎要將他給逼瘋了。「答應我,要好好的……往後,不準再跑,我會護你周全,讓你再也不驚慌,你……別再嚇我了。」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她還以為已經好了大半。

易珂把臉貼在他的肩頭,在他懷里感覺安心不已,然而當肩頭衣料被浸濕的瞬間,她察覺不對勁。

「哥哥,你怎麼了?」她急著想看他的臉,他卻起身別開臉,背對著她。

她看向自己的肩頭,那是被淚水浸濕的痕跡,她怔怔地看著,再緩緩看向他的背影,想問又不知道該怎麼問,卻突地听他道——

「丫頭,你怎會知道我中了毒?」

易珂頓了下,本要月兌口而出的話被硬生生擋下,思索片刻才道︰「我爹對些毒物有研究,所以我知曉中了毒,不見得血會變黑,有時些微顏色變化也可能是毒物所致,所以才如此推測。」

她在宮中見多了中毒之事,多少有點心得。她想,也許有人在他清醒時說了什麼,才教他這麼問。只是,他怎會在這當頭問起這事?

正疑惑著,見他轉過身,俊顏已不復方才的激動,眸色有些淡然,「我倒不知道燕成懂這麼多。」

她垂著眼避開他的注視。「我這不就是猜測?瞎貓遇到死耗子罷了……哥哥,我好累,能不能再歇會?」她疲憊地閉上眼,壓根不需要佯裝,因為她實在很虛弱,要不是想確定他的安好,肯定會多昏一會。

「丫頭。」

「哥哥,我累了,你……」

「你是否願意嫁與我?」

易珂頓了下,突地瞪大眼,沒想到他竟然如此直截了當地說出口……所以,他擔憂她擔憂到落淚,真是因為他喜歡她?怎麼會?她到底是哪里好,教他這般上心了?

不是說喜歡她嗎?怎麼才沒多久又喜歡上她……她在想什麼啊,繞得自個兒頭都昏了。

「待你及笄,咱們成親吧。」

「不!」她想也不想地道。

「為什麼?」彷佛是意料中的事,夏熾面色平靜。

「因為我對你並沒有男女之情。」

她說的都是真的,她真心把他當弟弟,怎麼可能會喜歡他?再者,她這個破身子誰知道還能撐多久?

一年?兩年?她好不了的,注定無法與他到老,又何必擔擱他,何必讓他再痛一回?

夏熾掀唇輕笑了聲。「世間夫妻成親之前何來男女之情?成親之後自有夫妻之情。」

易珂直睇著他,不著痕跡嘆了口氣。「哥哥答應過我,誰都不能拘著我,讓我做不想做的事。」

夏熾笑意依舊,只是多了分自嘲。「我知道了,你休息吧。」

他懷疑她的身分,也從一盤涼粉里確認了她,可她從不吐實……是不能說還是不想說?

罷了,由著她吧,是他貪心了,才想將她佔為己有。

她心里早有了人,是他自個兒無法放下。

看著他離去的孤寂背影,易珂沒來由地想掉淚。

如果嫁給他,可以讓他粲笑如昔,她可以嫁,可是如果嫁給他,卻是讓他守著她離開,淚流滿面……又何必呢?

老天何苦這般折磨他?

幾日後,得知他準備再前往能州,易珂急著要紫鵑去把他喚來。

夏熾一進房,她立刻發現他身上的袍子是她縫制的那件!

「你你你……誰把這袍子拿給你了?」一問出口,她就知道自己白問了,分明是紫鵑背叛她!

紫鵑一接收她的目光,立刻垂著臉逃之夭夭。

「不是給我的嗎?」他問。

「是……可是,我還沒弄好呢,袍角本是要繡花樣的。」

「繡花傷眼,往後別繡了。」

易珂不禁哼笑出聲。「當初是誰要我繡手巾給他的?」還條件交換呢。她咂著嘴,看著自己親手做的衣袍穿在他身上,更襯出他高大的身形,只是……「是不是大了點?還是你瘦了?」

「瘦了點吧。」

她抿起嘴,伸手想拉他衣袍,可想了想還是安分點,省得他誤解,可是當她的目光掃到他腰間的荷包時,不禁死死瞪著。

這……分明就是當年她送他的荷包,真丑……他怎麼敢戴著出門?她當年怎麼有臉送給他?能不能還給她?

「怎了?」夏熾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那個荷包好丑,取下吧。」簡直是不忍卒睹,看得眼疼。

夏熾將荷包握在手里,輕聲道︰「這個荷包陪著我出生入死,有它,每每讓我化險為夷,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取下。」

易珂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沒糾結在荷包上頭,畢竟那里頭有她誠心求來的護身符,他帶在身邊也好,只是荷包真的好丑,她當年是哪來的自信引以為豪的?

「不說了,我要走了。」

「等等,你傷勢沒好得這麼快吧,怎麼就急著去能州?」

「那夜留了活口,如今已供出主使者,自然得趕緊做個了斷。」話落,他想了下又道︰「我還是將夏 和夏炬留下,你要好好養病,別胡亂走動,不準再跑。」

「我知道,可是你的傷勢……」

「好得差不多了。」

「怎麼可能?才幾天功夫。」她可是親眼瞧見他的傷勢的,口子又深又長,就算大夫縫了傷口,也得多休養個幾日才成。

「你不信?」見她搖頭,他作勢要月兌衣。

「你干麼?」她戒備起來,死死瞪著他。

「月兌給你瞧。」

易珂本是要阻止他,可想想不對,她應該眼見為憑,否則他肯定騙她,于是她定定地坐在床畔等著,夏熾的動作卻停了。

他沒轍地看著她。「男女授受不親。」

易珂皮笑肉不笑地應道︰「當妹妹的關心哥哥,哪來的男女授受不親?月兌呀,哥哥,妹妹等著看傷勢呢。」他抱著她時怎麼不說?現在才說男女授受不親,不覺得矯情?

夏熾頓覺自己逗人反倒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只能硬著頭皮,背過身解開衣袍。

「蹲下,我瞧不見。」長那麼大個兒,她坐在床上能瞧什麼?

夏熾無奈地蹲在她面前,她將他的後領再拉開些,瞧見傷口還有些紅腫,但確實已經愈合,只是……「這是什麼傷痕?」她伸手觸模著橫陳在他背上的傷疤,看起來是舊傷痕,卻不少……她本要再拉下衣袍往下看,夏熾卻已經站起身,快速拉整衣袍。

「我還沒看完呢。」

「你既無意當我的妻子,不能看。」他背對著她整好衣袍,頭也沒回地走了。

「你……」

還談條件呢!當妻子了不起,就只有當妻子的才能瞧?

得!盡管囂張去,她才不會妥協。

真是的……眼光真差!就不能挑個溫溫順順的大家閨秀?找個溫良謙恭的好姑娘,和和美美,舉案齊眉,不是挺好的?

她都不知道還剩幾年能陪著他,真教他刻骨銘心了才離開,豈不是要逼死他?

算了,待她身子好些再給他挑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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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06: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小姑娘長大了

一眨眼,眼看著燕翎就要及笄,遠在他地的夏熾為了她特地趕回薊州,豈料回到家中,她卻不在。

「……姑娘近來天天都往外跑,騎著馬說要到城郊外,咱們攔都攔不住。」常嬤嬤萬般無奈地道。誰料想得到當年那個病弱體虛的小姑娘,一晃眼竟成了匹野馬?

「誰跟著?」

「夏 和夏炬都跟著。」常嬤嬤說著,對燕翎也頭疼得很。「去年開始,姑娘開始願意和城里的人往來,本來看著也覺得挺好,可是往來得多,姑娘就常常外出串門子,打馬球,這一個月來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喜歡獨自到郊外跑馬,有時就連夏 和夏炬都跟不上她,最終不知道她到底去哪,總是等到掌燈時分才回來。」

她說這話是給夏熾提點提點,既有意娶姑娘,就趁著及笄趕緊定下,否則她三天兩頭往外跑,就怕是心里有人了。

夏熾輕點頭,正要回房時,常嬤嬤像是想到什麼,趕忙道︰「二爺,三爺來信了,信就擱在書房里。」

「知道了。」夏熾應了聲,進到房里才差人去查查夏炬和夏 跟著她去到何處。

趁這空檔,他打開了信,一目十行看過,濃眉微微攏起,正思索著,听見外頭通傳聲,不一會,夏炬進門,二話不說地跪下請罪。

「二爺,小的辦事不力,還請二爺責罰。」夏炬滿臉愧疚地道。

「起來說話。」夏熾說著,慢條斯理地把信收妥。

「二爺,今日姑娘外出,本是該我和夏 一道跟著,可姑娘的騎術越發增進,小的已經跟不上,幸好夏 還跟得上。」話到最後,他羞赧得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了算了。

想他從小學習各種武藝,不敢說是最出挑的,但輸給一個才學騎馬兩三年的姑娘,他真的羞得無地自容。

夏熾微揚起眉,笑意輕淺,想了下才又問︰「她近來與誰走得近?」

「姑娘其實與誰都走得不近,倒是和江布政使府上的二姑娘能聊上幾句。」

「既是如此,她又怎會常到各家走動?」

「小的想,姑娘八成是在家中待得悶,所以才去赴宴,玩些游戲好比是投壺又或者是馬球……姑娘的馬球真的是一絕,不過玩了一會就上手,別說姑娘家了,怕是能贏過她的男子也不多。」

夏熾喻著笑意,再問︰「近來呢?嬤嬤說她總是在掌燈時分才回來?」

說到這事,夏炬又覺得無臉見人了,只因他實在是被她甩開太多次。「姑娘都往城郊去,大約在十里亭附近就會把咱們甩開,幾乎每次都跟不上,今天夏 是硬拼著跟上,許是能探到消息。」

夏熾斂下長睫,思不透她刻意甩開他倆的用意,畢竟她也知道他讓夏炬和夏 跟著她……會刻意甩開,意味她藏著不讓他倆知曉的事。

「可有男人接近她?」他突問。

「那就多了,簡直多如過江之卿,前僕後繼。」老實說,姑娘不是絕艷,勝在那雙眼透著靈動味兒,尤其近來眼波流轉猶如出鞘寶劍,再加上通身氣勢,有股教人不敢輕易靠近又忍不住想靠近的傲然氣質。

「喔?誰?」

「這可說不完,大抵薊州這一帶官員公子,有哪個不想親近姑娘的?」他猜,一方面是姑娘那股氣質吸引人,一方面是姑娘身為二爺義妹的身分更吸引人。

二爺兩年前因能州一案升官,接下薊州提刑按察使兼兵備道副使,已是正三品的官職,沖著這尊貴的身分,誰都會想借著姑娘靠近二爺,只可惜二爺升官後就更忙了,一年里待在薊州的時間連一個月都不到。

「她允許旁人接近了?」

「那倒沒有。」他必須說姑娘那張嘴是淬毒的,心不夠大的根本不敢靠近,不過……

「朱參政家的公子倒是打死不退,像個地痞般老愛接近姑娘。」

「朱參政家的?」

「朱參政有兩個兒子,聲名狼藉得很。」

夏熾輕點著頭,算是記下了。「下回見到,不需客氣。」

「小的記下了。」想到能夠修理那兩個沒長眼的家伙,夏炬就覺得期待得很,唯有如此,才能將他老被燕翎甩開十條街的憋悶發泄出來……「對了,七日前小的瞧見姑娘和盧參議家的公子走在一塊說話。」

「說了什麼?」

「姑娘不讓咱們靠近,听不清是什麼,一開始瞧姑娘橫眉豎眼的,可後來就喜笑顏開了。」要不是想到被甩開十條街,他都忘了有這麼一件事。「對了,就是那次開始,姑娘都不讓咱們跟了。」

夏熾靠在椅背上,狀似疲憊地閉上眼,長指則在椅把上輕敲著。

「盧公子在薊州一帶倒也是小有名氣的才子,外貌頗出眾,脾氣看著也挺溫和,不管姑娘怎麼擺臉色,始終笑意不減,看起來……二爺,姑娘近來接二連三地把咱們甩開,該不會是跟他私下往來吧?」

他本是跟二爺說點盧公子的底細,誰知道一路說下來,卻是越說越有譜,忍不住覺得自己說的就是事實。

夏熾緩緩張眼看著他,神色淺淡,默不作聲。

夏炬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卻搞不懂到底哪里說錯了,只祈禱著夏 趕緊把姑娘帶回來。

進城的官道上有兩匹馬急馳,前頭那一匹動若疾雷,讓後頭那匹怎麼都拉不近彼此的距離。直到逼近城門時,後頭那匹馬加了把勁才勉強並駕。

「姑娘,要進城門了,不能再急馳,一個不小心會鬧事的。」夏 揚聲道。

易珂撇嘴哼笑,聲薄如刃。「誰害的?」竟敢纏著她害她辦不了正事,成了背信之人又白忙了一個下午,這筆帳難算了。

夏 真覺得自己委屈到了一個極致,都不知道該找誰喊冤了。

二爺要他看著姑娘,他當然得跟著,前兩日被甩開已經很難跟二爺交代,今日不管怎樣都非得跟上不可,誰知道姑娘卻把帳算在他頭上……又不是他害她遲了回城的時間。

他忍不住想,姑娘肯定是交上壞朋友,要不怎會一出門就想將他甩開?

得找個時間好好查個底,否則二爺那頭他無法交代。

易珂懶得睬他,逕自策馬進了城門,放緩了速度。

只是在經過市集時,遠遠就瞧見前方有人潮圍著,其中之人不就是……她咂著嘴,刻意加快速度,高聲喊著,「全都給我退開!」

前頭的人潮嚇得趕忙退開,就見一輛推車擋在路中,推車邊有幾個男子正拉扯著一位姑娘,姑娘身邊還有個老漢護著,怎麼看都是一樁當街強搶民女的戲碼。

易珂哼笑了聲,微勒緊了強繩,算好角度,讓馬兒步子往旁偏移了些,作勢要踩在那幾個男子身上,嚇得幾個男人有的跌坐在地,有的則退上幾步,現場驚呼聲四起。

後頭趕來的夏 不禁搞著臉痛吟了聲,無奈地嘆了口氣。

「燕姑娘,原來是你啊。」

就在易珂拉住馬時,前頭退了幾步中的男人便朝她這兒走來,堆得滿臉討好的猥瑣笑意。她隨即笑眯眼,想也沒想抽了馬鞭過去,那人沒料到這突來一鞭,當場被打中腰間,痛得在地上打滾。

「喂,你竟敢當眾行凶,眼里還有王法嗎?」有個男人沖向前怒聲質問著。

回應他的是易珂毫不客氣的一鞭,這次直接打在鼻梁上,噴出了鼻血,險些嚇暈了這個男人。

夏 見狀趕緊跳下馬,想先將她勸回家,自己再留下善後,卻听她佯傻道︰「原來當眾行凶不行?那麼敢問你倆當街強搶民女,行是不行?」

話落,她躍下馬,幾步就走到兩個男人面前,兩個男人嚇得只想逃離現場,卻被她擋住了去路,馬鞭揚到眼前,眼見似乎要落下,卻中途拐了彎,疾如閃電般地打向護在主子身邊的小廝腰間,頓時掉出了一個個的荷包。

她彎腰撿起,在手中掂了掂,笑問︰「兩位,咱們不如上官府說說,這些銀錢到底是打哪來的,瞧瞧到底是誰目無王法,又是誰當眾行凶?」

這兩個家伙天天招搖過市,忙著收保護費,她都快搞不清楚他們是官家子弟還是哪座山頭的山賊頭子了。

「笑話,咱們財大氣粗,出門銀錢不過多帶了些,這也犯法了?」那還噴著鼻血的男人硬著頭皮杠上她。

易珂倒也不惱,打開了荷包,里頭裝的都是碎銀,甚至是銅錢,她湊近嗅聞,笑眯眼道︰「原來財大氣粗的公子哥兒出門,帶的都是染著菜味肉味的碎銀跟銅錢,真教我長見識了。」

「我……」

「一個是參政家的公子,一個是都事家的公子,竟然當街要販子給保護費,這城里的巡役更視而不見,兩位的父親也充耳不聞,你們說,這事要是傳回京城,會怎麼辦呢?」易珂似笑非笑地問著。

兩人聞言,神色緊張了起來。

幾天前京城傳來消息,說是皇上駕崩了,兩歲的皇子登基,由睿親王和肅王攝政,首輔夏燁為帝師……夏燁正是夏熾的兄長,如今正權傾一方,要是他們這點事傳進京里,他們還能活嗎?

「若照你這麼說,你的義兄身為提刑按察使也有錯,也該罰!」男人不死心地喊道,如果她當真不讓他們活,大不了再拖個墊背的,大伙一起死。

「你這話可就好笑了,我兄長又不只是個提刑按察使,他還兼了兵備道副使,一天到晚在西北巡視軍防、稽核官員,一年待在薊州的時間不到一個月,怎會知道你們的惡行?不過你們等著,我兄長今日回來,一會我就告訴他。」

易珂笑得很壞很惡意,話到最後才想起夏熾回來了她竟還耗在這里,不由一把火又升了起來。

她干脆拿高手中的荷包,對著圍觀的一些販子喊道︰「他們剛剛和你們收了多少,你們自個兒取回。」話落,她將荷包往空中一拋,轉身就回到馬背上,壓根不管身後一群人正奮力搶荷包。

「姑娘既要行善,就該將事處置好,怎好讓他們搶成一團……那兩位公子還躺在地上,這下子不是要被踩殘了嗎?」夏 走到馬邊,語重心長地勸說,「而且姑娘的名聲也會受影響的。」

兩年前家中遭襲時,姑娘的指揮若定,沉著冷靜,他至今還記憶猶新,可近來的她……

像是故意要把事鬧大似的。雖說他也看這兩位公子極不順眼,但可以趁著月黑風高之時再把人綁到後山處置,如此光明正大地整人……打算不要名聲了?況且明明是在幫人,不是嗎?

易珂一臉好笑,居高臨下地睨著他。「誰說我行善來著?我就是瞧那兩個家伙不順眼罷了,踩殘他們剛好而已。」長得那副人嫌狗不理的癩蝦蟆樣,當街強搶民女的地痞之流,也敢靠近她……沒多抽兩鞭已經是她修養好了。

至于她的名聲……對她而言還真不重要,要是能因此嚇走一票想借她攀附阿熾的人,那才是最重要的。

夏 張了張嘴,已經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

「對了,給我五兩銀子。」她說的同時,已經朝他伸出手。

「姑娘要做什麼?」問歸問,他已經自動自發地掏荷包了。

「你問題真多,沒人教你別過問主子的事嗎?」

問題是,你又不是我主子!夏 心里想得慷慨激昂,實際上卻是弱弱地掏出十兩銀子。「只有十兩的銀子。」

「都行。」易珂接過手,隨即策馬往前兩步,直接拋給了一旁的老漢和姑娘家。兩人錯愕抬眼,她卻已經台風而去。

夏 見狀,雙手一攤。

瞧,明明就是個好姑娘,可最近怎麼老朝他撒火?肯定交到壞朋友了!

易珂策馬回家,才進門,就听見下人告知二爺回來,她連忙加快腳步,卻一直乖乖遵守約定,快走,不跑。

好不容易到了書房,她擺了擺手,省下外頭的人通傳,直接踏了進去,卻見他坐在案前垂眼不知道想些什麼。

「哥哥,誰惹你生氣了?」她偏著頭問著。

雖說他神情極淡,不形于色,可她認識他多久了,哪里會不知道他心里正窩火?

夏熾緩緩抬眼,語氣淡而無味地道︰「知道回來了?」

易珂秀麗的眸子微轉了下,拉了把椅子在他身邊坐下,問︰「我惹你生氣了?」這兩年來,雖然他沒再提過要娶她為妻但她自動自發地嚴守男女大防。

「沒有。」他睨了眼,聲音淡淡。

「那會是誰?」她不解地問。

她所認識的夏熾本來就是個好脾氣、甚少動怒的人,這些年雖是聚少離多,但他的性子早就定了,一直是她認識的那個樣子,這些年他動氣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完。

記得他上回動氣,還是因為知府的兒子調戲她呢。

咦……還是說,他已經知道朱參政的那個笨兒子一再騷擾她?要不要跟他說,她剛剛已經教訓過他了?

忖著,察覺視線,她抬眼望去,見他一雙如海水般深沉的眸同樣注視著自己,兩人就這樣對視著,直到她有些不自在地先移開眼。

她的臉有些燙,不禁伸手擄著風。

這孩子長大了呢,和她以往想像的一樣,當他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郎時,肯定會迷死一票姑娘家,瞧瞧他,每當他上街就有姑娘家朝他丟手絹還唱曲兒呢,也虧得他能視若無睹,當那票姑娘家是死的。

也因此她越發擔心他,才不得已開始物色一些姑娘家,先替他掌掌眼,瞧瞧有沒有適合的。

然而薊州城的美人少,善良的美人更少,一個個都工于心計,千方百計想得到他的青睞,只要有機會肯定直接爬上他的床。

溫良謙恭的大家閨秀到底要上哪找?真是愁死她了。

「最近都上哪了?」

易珂側眼望去,不知道該不該將那件事告訴他,其實就算不說也肯定瞞不了太久,可如果要說,她不知道該怎麼說較妥當,讓她再想想……

「也沒上哪,到郊外跑馬,透口氣。」最終,她如是道。

「在這兒可有交到知心好友?」

雖不懂他怎會突來一問,她還是不假思索地道︰「沒有。」

「可有心上人?」

易珂驀地瞪大眼。「你問這話是什麼意思?」他這思緒也跳得太快了,她全然跟不上。

他想迎娶她,又問她有沒有心上人,為什麼她有一種被質疑而令人惱怒的感覺?彷佛她紅杏出牆似的。

「再過幾天,你就要及笄了。」

「……那又怎樣?」她警戒地問著。

不會強要她嫁吧?他不是這般強硬性子的人呀。

夏熾收回目光,低聲道︰「下個月要回京,我怕你要是有了心上人,會與他分隔兩地。」

「回京?」易珂詫道。「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回京?」

依他的官職,通常不需要三年回京述職一次,況且他在薊州都待了五年,要述職早就述職了,哪里需要等到現在?

太過震驚,以致于她自動忽略他提了什麼心上人的。

「皇上駕崩,朝中大換血,所以我大哥要將我調回京。」

「三個兄弟都在朝中為官,這不合規矩吧。」她低聲喃著。

他大哥夏燁是首輔,三弟夏燦在通政司當差,全都在朝中,他還是個武將,怎能也回京就職?

「凡事總有破例。」

「根本就是你大哥一手遮天吧。」她小聲咕噥著。

夏燁跟兩個攝政王交情好得很,只要兩位攝政王點頭,夏燁想怎麼干還難嗎?根本就是嘴皮子動一動的事。

只是,如果可以,她並不想回京,雖說薊州不比京城繁華,可是薊州讓她覺得很自在,讓她感受到徹底的無拘無束。

「你不想回京?」

「嗯。」

夏熾垂睫忖了下。「你一個姑娘家獨自在這兒恐是有所不妥,還是——」

「說說而已,你要回京,我自然是隨你回京。」不然呢?

她待在這兒是因為他在這兒,再說白一點,要是沒有他,在這種地方她活得下去嗎?

「當真?」

「除非你不讓我跟。」她幽幽地道。

他們如今最大的差別,在于她只能仰賴他而活,不跟著都不成。夏熾抬眼,輕撫著她的發,什麼也沒說。

易珂無奈地閉了閉眼,覺得自己的發髻都被他弄亂了,算了,因為是他,所以她忍了。

「及笄禮,回京之後再辦吧,讓我大嫂給你主持,請睿親王妃當正賓,再讓京衛指揮使夫人當贊者。」

易珂本是興致缺缺地點著頭,只因想起前世的及笄禮就覺得頭疼覺得煩,可听到最後,驀地想起京衛指揮使不就是衛崇盡?

她詫異極了,這都多少年了,她竟然壓根沒想起過衛崇盡。

曾經愛得那般刻骨銘心,甚至愛屋及烏,願意為了救他的妻子而死,如今卻把他給拋到腦後了?

原來,再深刻的痛,都會有遺忘的一天。

忖著,她不禁看著夏熾,想著他是不是也已經把真正的易珂給忘了,所以那時才會說娶她為妻?

如果真把她忘了,這是好事,因為他不會再為她痛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心里又覺得有些失落,彷佛已經被所有人給遺忘了。

「怎麼了?」夏熾察覺她神色的變化,輕撫著她的頰。

「沒事。」她笑得淡然。

嘖,想什麼呢?人走了被遺忘,不是理所當然,她有什麼好傷春悲秋的?

況且,如今回想起衛崇盡那個看似柔弱卻力大無窮的妻子,想起他們夫妻倆在她死前給予她的承諾,唇角掀開一抹壞笑,本不想回京的,現在倒想會會他們,說不準還能嚇嚇他們。

「開心嗎?」瞧著她不知盤算什麼的壞笑,夏熾不由也跟著笑了。

「還行。」她笑眯眼道。

「餓了嗎?」

「餓了,對了,哥哥,我跟你說,你得要跟夏 說說才成,那家伙真的是……」她挽著他的手臂開始捏造夏 的惡行,希望他能將夏 調份差事,別老是跟著她,破壞她的好事。

晚一步抵達,和夏炬一起守在門外的夏 ,听見她滿嘴的顛倒是非,只能暗嘆世道艱難。

一大早,易珂洗漱完,正盤算著一會得趕緊出去一趟,然而早膳都還沒用,夏熾就直接進了她的房。

「……哥哥?」易珂疑惑地看向他。

自從他說要迎娶她被拒絕後,他一直都嚴守男女大防,就連踏進她房內都沒有,今天卻踏進她的房,這是怎麼了?

「陪我用膳。」

行啊,這有什麼問題?「是說……在這兒用嗎?」又不是沒和他一道用膳過,只是不曾在她屋里便是。

「嗯。」他應了聲便走到外間。

易珂跟著走到外頭,就見早膳已經擺上,都是她喜歡的菜,有薄皮餡餅,五味餃,小米雜菜粥,豆皮涼粉和幾樣夏日特有的開胃小菜,那是常嬤嬤知道她苦夏,每年入夏時總會替她準備。

她總算明白為何夏熾會那麼喜歡常嬤嬤,只因嬤嬤真心待人且體貼入微,讓人感到心暖。

余光瞥見夏熾已經入座,她微眯起眼暗暗思索,總覺得他今日這舉措有股說不出的怪。

「哥,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說?」易珂往他面前的位置一坐,開門見山地問著。

「用膳。」

「說嘛,你肯定是有話要說,說呀。」

「一會陪我出去走走。」

「嗄?」

「你有事?」

「呃……也不算有什麼事。」說到這事,她頭又疼了,只因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跟他說那孩子的事。

夏熾見她端起小米粥,一副若有所思地吃著,再問︰「與人有約?」

「嗯……也不算有約。」她是答應會再去看她,但沒說每天都會去。

「還是我陪你一道去?」

「不不不、不用。」還是先別讓他見到她較妥。「哥,你一會要去哪?」

「到市集走走逛逛。」

易珂更疑惑了,畢竟他從來就不是個有閑情逸致逛市集的人,還是……「你還要再送我馬嗎?還是想趁著回京之前再買幾匹好馬?不如給我的雪焰找個伴。」

真不是她要夸的,夏熾送給她的那匹「雪焰」,經過這些年她的教,跑起來像陣風,就算是山道,跳上躍下也難不倒它,就連夏 和夏炬都跟不上,不一會就能將他們甩開十條街。

可是昨兒個夏 卻一路緊跟,怎麼甩都甩不開,氣得她很想朝他抽鞭子。

「你要給雪焰找個伴?」

「要不它都孤零零地待在馬廄,多孤單。」

夏熾不禁笑意微揚。馬廄里的馬多得很,只是雪焰太過孤僻,不喜同伴靠近,所以才會獨佔一間房。說來,這點倒是像她。

「好吧,一會你給它挑個伴。」

「好,我定會仔仔細細地挑,挑個它定會喜歡的。」想到要去馬市,她不禁催促著夏熾。「哥,吃快點,去馬市得早一點,要不好馬都被人挑走了。」

馬市從卯初就開始聚集,卯正時交易就已經很熱絡了,瞧瞧,現在都已經快要辰初了,再不趕緊走,還能揀到什麼好貨色,她的雪焰肯定要配個最好的,絕不允許濫竽充數。

「駒。」夏熾突道。

易珂猛地抬眼,腦袋有點恍惚,畢竟已經太久不曾有人這般喚她,而他……

「及笄時總是要命字,我用這個字讓你當小字,你覺得如何?」

「……如何?」什麼如何?她腦袋有點昏昏的,有听沒有懂。

「還是,等你出閣後,再讓你的夫君給你取小字?」

「你……」他說這話是意味他沒打算娶她為妻了?是好事,可他這人向來死心眼,真這麼快就放下她?而且——「你怎會想給我取駒這個字?」

前世她的小字就是駒,那是因為父皇說她愛馬成痴,又說她平時就像匹野馬,為了取笑她才故意取駒字,那時她很不喜,可是阿熾跟她解釋又說喜歡這字,她也就跟著喜歡了。

好端端的,他怎會道出一樣的字給她當小字?

「駒字,俊秀小馬,燕駒、燕駒,不覺得挺好的,能跑也能飛?」

「喔……」她拉長了尾音,還真是巧呢。「就取為駒吧。」

兩人到馬市時,早已是艷陽高照,市集里車水馬龍,到處擠得水泄不通。

易珂好不容易挑中了一匹馬,眼見人越來越多,正想要到市集外的茶肆坐坐,誰知道夏熾卻拉著她繼續逛市集。

「哥,你不累嗎?」她虛弱問著。

听出她的聲嗓不對勁,夏熾側眼望去,輕撫著她的頰,頰上的熱度教他心底咯噎了聲,隨即將她打橫抱起。

易珂嚇得趕忙摟住他的頸項,細聲說得又快又急。「哥,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這兒人很多,這樣不好,你趕緊放我下來。」

夏熾充耳未聞,腳步越跨越大步,前頭還有夏字班的護衛開路,一路暢行無阻將她帶進茶肆里,挑了個臨窗的位置讓她坐下,命小二上壺涼茶,趕緊給她倒了杯,直接送到她嘴邊。

易珂傻愣愣地看著他,還搞不清楚狀況,就已經被迫喝了一小口茶。

本是要罵他男女授受不親,可茶一入喉,她才發現喉頭已經干到發痛,忍不住一口接一口,等喝完了一杯才舒服地吁了口氣,覺得腦袋似乎清明了些,不像剛剛頭昏腦脹。

「好些了嗎?」

「嗯。」她輕點頭,握著茶杯問︰「你怎麼知道我不舒服?」

「你的臉紅彤彤的,一模又燙得很……是我不好,沒察覺你身體不適。」夏熾神色內疚地道。

他慣于在烈日下疾行,就算被曬個幾天也不礙事,可她不一樣,她是嬌養的姑娘,身子骨本就比較弱,又有心疾……一個不小心,要是害她心疾再犯,他要怎麼放過自己?

「我不過是頭暈,你也太大驚小怪了。」易珂沒好氣地道。

夏熾驀地握住她的手,感覺她微涼的手慢慢有了點熱度。

「唉,真沒怎樣,你也太緊張了些。」易珂瞅著他,感覺他手心的熱慢慢地傳遞過來,教她渾身不自在,畢竟她不曾與誰這般親近過,只得略施點力抽回自個兒的手。

然而,他卻是不松手。

「哥,咱們雖是義兄妹,可你這樣握著我的手,也是于禮不合的,這事你不會不知道吧。」她沒好氣地道。

到底是誰跟她說男女授受不親的?大庭廣眾抱著她走,如今還握著她的手……出門前還說得一副已經放下她,結果心里還是掛著她,這樣他要怎麼得到幸福?

「兄長照顧妹妹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嗯,似乎也不是那麼天經地義吧。易珂無聲嘆了口氣,算了,他想握就握吧,如果能讓他覺得安心些。

是說……會不會握太久了點?她垂眼,瞧他正翻看著她的掌心,長指更是細拿著她的指……這是在干什麼?該不該叫停呢,她好像有點難為情,畢竟從沒人這樣踫過她的手。

正當她要阻止他繼續翻看她的手時,听他道︰「夏 說,昨日你趕進城時,拿馬鞭抽了人。」

嗄?哈,原來如此,他這是在瞧她的指是不是握馬鞭握出繭來是不?好他個夏 ,改天抽他幾下出氣。

易珂心底暗咂著嘴,可明面上嘴一扁,可憐兮兮地道︰「哥,你不知道,我抽的那個人……」

「抽得好。」

「……嗄?」她是不是听錯了?

夏熾放開她的手,不疾不徐地道︰「對于那等官家子弟敗類,半點面子都不需要給,你要是處理不了,盡管使喚夏 和夏炬,畢竟他倆就是為了保護你才跟在你身邊,下次別再甩開他倆,知不?」

易珂張了張嘴,這下子,心里真是明明白白了。

那兩個家伙跟他告狀了,所以他才拐個彎暗示她。

看來他們兩個還沒搞清楚狀況,不知道夏熾將他倆撥給她,他倆就是她的人,她就是他倆的主子,可他倆竟越過她找夏熾告狀……呵,夏 這塊木頭只听從他的命令,而且還使命必達,壓根沒當她一回事。

真是好極了,那個家伙,果真是欠教訓!

還沒等她吭聲,就見有人朝他們這桌走來,她抬眼望去,是那個多年前元宵時見過,覺得有點眼熟的男人。

「見過夏大人。」

夏熾微回頭,起身朝他作揖。「康指揮使。」

康?易珂輕呀了聲,瞬間就將這人想了起來。

他是外祖父的外室之子,她的舅舅。外祖父向來風流,也曾養了外室,後來生下康起賢,外祖想帶回家認祖歸宗,無奈外祖母咬死不答應,只好讓他從母姓,雖沒將他養在身邊,倒也不忘照拂,他也爭氣,武舉之後謀了個地方武職。

當年,父皇知曉他復雜的身世,因疼愛四哥也對他有諸多提拔,在將他外放歷練之前,也讓他參加了幾次宮宴,雖然母妃不喜,但她見過他幾回,覺得這人長得端正俊秀,心思正直,極為難得,所以才對他印象深刻。

也正因為他姓康,所以在四哥宮變失敗後,他是唯一沒被流放或斬殺的應家人,沒想到他竟然在薊州。

「有事想與夏大人請教一二,不知能否借一步說話?」康起賢嗓音低沉,俊朗眉目淡然。

夏熾輕點著頭,回頭道︰「在這兒待著。」

易珂應了聲,看著兩人走到一頭低聲交談,不一會便將視線調往窗外,剛好瞧見盧晴走在對街上,她隨即起身走到門口,哪知立刻被人給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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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07:2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撿個小丫頭

「姑娘去哪?」夏 笑容可掬地問。

易珂冷冷睨了過去,學他笑容可掬地道︰「關你什麼事?背主的叛徒。」

「姑娘……話不是這麼說的,二爺要咱倆隨侍在側的。」夏 嘴角一垮,覺得自己委屈極了。

昨天他被栽贓得還不夠嗎?他都還沒喊冤,她又說話刺人,他非得趕緊將教壞她的人找出來不可。

「你說,二爺要你們兩個隨侍在側,這是不是意味著你們兩個是我的人?」她冷聲質問著。

夏 看了夏炬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應了聲是。

「那就對了,既是我的人,我就是你倆的主子,可你倆卻不听我使喚,我還算是個主子嗎?我不是你們的主子,管我上哪去?」

「是啊,你是主子啊。」夏 簡直想喊她小祖宗了!

「好,既然我是主子,我說不準跟就是不準跟,要是連主子的話都不听,哪兒來哪兒去,給我滾遠一點。」易珂話落,直朝對街而去。

夏 和夏炬兩人傻愣在當場,不禁想這小姑娘明明養在深閨,到底怎麼有這通身威儀的?

「這……到底該不該跟?」夏 無奈問著。

夏炬也無奈地看著她瞬間被人潮淹沒的身影,只覺得日子好難,跟與不跟都是錯。

「盧晴。」

肩上被拍了下,盧晴回頭見是她,餐笑道︰「真巧,燕姑娘也來了。」

「我問你,昨日你有沒有去城南?」她連寒暄都省了,低聲問著。

「有,小姑娘還吵著要見你,說你都騙她呢。」盧晴壓根不覺被冒犯,笑意不減地應著。

易珂咂著嘴,看夏 越發不順眼,要不是他,她怎會落個毀諾背信的下場?

盧晴本是要安撫她小姑娘已經無礙,余光瞥見周圍的人潮不知怎地一直靠了過來,下意識要她往他這邊靠,瞥見一抹光線閃動,月兌口道︰「小心!」

易珂還沒來得及反應,盧晴已經將她拉進懷里,力道大得讓兩人一塊跌在地,她疑惑抬眼,就見身邊的人潮要朝他倆身上踩過——

就在這一瞬間,一道身影掠過,人潮如浪般退去,而面前那道逆光的身影,不需要看得清他的面貌,她也知道他是誰。

下一刻,她就在他溫熱的懷里。

他急促的心跳隔著衣料傳遞過來,她沒來由跟著心跳加快,快得幾乎發顫……她這是怎麼了?是因為他抱的方式不同,她難為情了?

他的雙手交握在她後腰上,她全身幾乎貼在他身上,溫熱的氣息就噴灑在她肩上,這一刻,她清楚感覺到當年她所識得的小艷兒,已不再是少年郎,看似單薄的身形其實藏著賁張的體魄,看似拘謹的性情卻餐著張揚的蠻橫。

她的心越跳越急,急到她腦袋都發昏了,就在她意識渙散之前,她還想著,他真的長成她想像中的模樣了……

「丫頭?」察覺她身子一軟,夏熾立刻將她橫抱在懷,瞧她臉色蒼白,連唇都沒有半點血色,轉身就走。

隱隱約約之間,她彷佛听見有人壓低聲音在交談。

「你是說,你瞧見有人拿匕首要刺向她?」

那是夏熾的聲音,她听著,努力想張開眼,卻覺得眼皮沉得跟什麼似的,怎麼也張不開眼。

「應該說……有人拿著匕首很像要靠近她,所以我才拽了她一下。」盧晴說著,滿臉愧疚。「是我不好,那時我只想著要護著她,沒想到使了太大的勁,才會害她跌了下,如今人還昏著。」

夏熾淡漠的眸直睇那張青澀而真誠的臉,淡道︰「不是的,我還得謝謝你拽了她一把,讓她避開危險。」

「不不不,我沒做好,你不怪罪,我已經很感激了。」盧晴趕忙搖著手道。

「只是……听說近來你與她走得近,所為何事?」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著,伸手端了茶盅淺啜。

盧晴沒意會到他的試探,只道︰「也沒什麼,只是燕姑娘托了我一些事罷了。」

夏熾緩緩抬眼,低聲問道︰「什麼事?」

「這……我答應過燕姑娘不能外傳,所以……」盧晴滿臉為難地道。

「我知道這事,她說只有交給你,她才比較放心。」

「她是這麼說的?」盧晴聞言有些喜出望外。「我還以為是因為我懂點醫術,所以她才找我的。」

夏熾聞言,不動聲色地道︰「自然有賴你的醫術,就不知道她的狀況如何?」

「小姑娘的身子已經無礙,畢竟只有一些皮肉傷而已。」盧晴不疑有他,順著他的話意說著。「只是小姑娘有點依賴燕姑娘,昨兒個沒見著她,哭鬧了一會就不說話,拗性子不用膳,還是我跟陳大嫂哄了她許久才肯用一點。」

「有勞你了。」夏熾微笑眯眼道。

盧晴有些靦腆地撓了撓臉。「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躺在床上還張不開眼的易珂,已經無力地翻了個大白眼。

誰家的孩子可以傻得這麼天真來著!被人套話沒發覺就算了,還樂呵呵的……蠢到沒邊了。

話說回來,她的小艷兒什麼時候心機如此深沉了?

「二爺。」這時夏煬領著幾個夏字班的人停在門外。

夏熾望去,道︰「送盧公子回去。」

有人隨即領命送盧晴離開,夏煬這才帶著夏 和夏炬進屋,道︰「二爺,找著那人了,但已經死了。」

夏熾骨節分明的長指輕敲著茶盅。「有法子查出底細嗎?」

「康指揮使說要幫著查,但小的通知了知府,讓知府著人去查,畢竟府衙人多,要是當地人,衙役多少會有印象,如果是外地人……這事就有點古怪了。」

「怎麼說?」

夏煬看了夏 一眼,夏 便道︰「昨兒個姑娘才剛招惹了兩個人,也許因此才……」招來殺身之禍。

「不可能。」夏熾回得斬釘截鐵。放眼整個薊州,不可能有人蠢得對夏家人出手,尤其他大哥如今身為帝師,聲勢如日中天,傻了才會這麼干。

再者,對方真要動手,可以等近身再出手,可當時的情景听來像是要利用人潮踩踏,不致于奪命,而是要讓她受點傷……這麼做,到底有何用意?

姑且不管是何用意,在那瞬間,他確實受到驚嚇。

原以為不管再發生任何事,他都能不為所動,看來他終究太年輕。

「可如果不是,就真的教人思不透了。」

夏煬自顧自的低喃,讓夏熾微回神,他垂斂長睫,思索著方才從盧晴那里套出的第一手消息,不知會不會與那事有關。

一個受傷的小姑娘,她沒將人帶回來,甚至沒找城里的坐館大夫,只找了個略懂醫術的盧晴……這是在防備什麼?

只怕就算他問她,她也不一定會說。

如果她打算告訴他,從一開始就會說……所以,她防的人,是他?

「二爺。」開口的是一會準備去領罰的夏 。

誰要他真傻得被震懾住後就沒跟上前去,要是姑娘真有個三長兩短,不用二爺罰他,他也沒臉待在這兒。

「嗯?」

「方才一路追查時,我好像瞧見了莊百戶。」

夏熾眉頭微揚。「莊百戶?」

「就是當初在順豐邊境的那位莊副將。」夏煬提醒。「押他出城的差就是夏 做的,所以他應該不會認錯。」

夏熾攢眉想了下才想起這號人物,當初他剛接下邊防將軍一職,莊寧就對他很不滿,三番兩次出言挑釁,在戰事平定之後他才以軍律小小懲治,將他貶到漢北衛所從衛所兵干起。

漢北衛所距離薊州數百里遠,莊寧無端跑到薊州,就只為了對燕翎動手?未免太大費周章。只是他出現在薊州也著實不合理,也許該先盯著他。

「去盯著吧。」

夏 喜出望外地道︰「小的領完罰立刻就去。」總算能夠將功贖罪,教他心里覺得踏實了些。

夏熾擺了擺手,夏 樂孜孜地去領罰,一旁的夏炬懊惱極了,沒了將功折罪的機會,待會領罰時棍子是不會客氣的。

「二爺,姑娘的藥熬好了。」常嬤嬤從外頭走來,手上端的是剛熬好的藥。

夏熾起身接過手便轉進內室,擺手讓守在床邊的紫鵑退下,坐在床畔吹著藥,瞅著狀似還昏迷中的燕翎。

養了這些年,身子骨是好了些,但底子終究有虧損,心疾也無法根除……她也不知道要乖乖養病,像匹野馬四處竄,藏了心思不告訴他無妨,就怕她思量過重更損底子。

嘆了口氣,他低聲喚著,「丫頭,喝藥了。」

易珂無可奈何地張開眼,撇了撇嘴道︰「我好好的干麼喝藥?」不就是不小心厥過去而已,怎麼老是大驚小怪?

「你要是好好的,怎會厥過去?」說著,將藥碗擱在花架上,伸手將她扶起,給她擺好了靠枕。

「人多,天熱。」她說的是實話。

「怎麼我就沒厥過去?」

「你堂堂一個將軍就非得跟我一個小女子過意不去?」他怎麼好意思與她杠上,都不覺得臉紅的嗎?

「是你一個小女子和我過意不去。」

「我哪里敢?」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不成。

「你還有什麼不敢的,才說著,就把我吩咐的話拋到腦後,明明要夏 和夏炬跟著你,你倒好,不準他倆跟,如今出了事,你說,該怎麼辦?」夏熾也不惱,語氣清淡像在閑話家常。

易珂可憐兮兮地抿緊嘴,想借此博取同情。

「往後不管去哪,都得讓夏 和夏炬跟著。」

易珂頓時垮了臉,真讓他們跟著,她要怎麼去城南?「哥,我想……」

「沒得商量,喝藥。」

易珂瞪著他,氣呼呼地轉過身去。「不喝。」她話都還沒說,就說沒得商量,好啊,不用商量是不是,大伙都不要商量了。

「听話,喝藥。」

「我就是個不听話的。」

夏熾注視她良久,將藥碗一擱,轉身就走。

听見離開的腳步聲,易珂難以置信地轉過身,只來得及瞧見他的背影。

他竟然就這樣走了?她就拗點性子,一會就好了,他居然連哄都不哄了……他之前不是這樣子的,以往她吃藥嫌苦不肯喝,他總是耐著性子哄,還會給她買糖買果脯壓住苦味。

而且剛剛在市集,他明明那麼緊張那麼擔憂地抱著她,才多久啊,就不睬她了……

易珂失落地坐起身,想起他先前擔憂地抱著她不放的樣子,他抱得那麼緊,氣息那麼粗重,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太過分了。

她厥了過去,他肯定是擔心極了,可她卻跟他拗起性子,還不肯喝藥,他肯定又氣又傷心,不想睬她了。

看著花架上的藥碗,她端來一聞,干嘔了聲,實在不敢領教,這藥真的太腥太苦。

算了算,她今年都二十四歲,年紀這麼大了還跟他這樣拗,惹他難過,真的太說不過去。喝了吧,否則藥涼了,就白費常嬤嬤特地給她熬藥了。

嘆了口氣,她把鼻子一捏,端起藥碗,一鼓作氣地喝下,眼看只剩最後一口藥時,熟悉的腳步聲傳來,她趕忙喝完,忍住惡心感,揚著碗道︰「哥哥,我喝完了,你別氣了。」

夏熾掀了珠簾走來,瞧她倒扣著碗,一臉求和的可憐模樣,不由笑出聲。

一見到他笑柔了眉眼,襯得那雙黑眸像是裹了層光,那般奪目艷麗,她不禁想,往後絕不惹他生氣了,她的小艷兒就該餐著笑意,這才是他呀。

夏熾走到她床邊時,笑意還收斂不了,接過碗,從手上的袋子取出一塊飴糖塞入她口中。

「沒氣,給你拿糖去了。」

易珂含著糖,口中的苦澀腥臭硬是被甜味蓋了過去,教她舒服地微眯起眼,哪里還記得什麼防不防,很自然而然地偎到他身邊,挽著他的手臂,嚕著自個兒都沒察覺的女乃音,撒嬌道︰「我以為你不理我了。」

夏熾笑眯了黑眸,撫了撫她的發。「我能不理你嗎?也只有你能不理我。」

「待我這麼好?」這麼由著她刁蠻,要是有天她走了歪路,肯定是被他給寵壞的,怨不得別人。

「我還能怎麼辦?」

「這麼委屈?」她從他懷里抬眼,一臉粲笑。

夏熾笑睇著她,揉了揉她的頭。「不委屈,只要你听話點。」

「我很听話,藥喝完了,你就不知道這種藥有多苦多腥多澀,那真不是人喝的藥。」這幾年來她喝過無數的藥,就這服對付心疾的藥最教她深惡痛絕。

「藥喝完了,是不是有什麼事忘了跟我說?」

嗟……易珂眯眼瞪著他,真的懷疑有人把他帶壞了,怎麼面對她時也要耍弄心機呢?只要他問,她肯定會說的嘛。

馬車在城南一間兩進的宅子前停下,夏熾扶著她下馬車,看了眼面前的宅子。

「這里是夏家木材行給往來商賈暫時歇腳的宅子。」他眸色淡淡地道。

「嗯。」她聰明吧。「之前常嬤嬤曾帶我到木材行挑木材,回程時因為我有點不舒服,所以到這兒歇了會,對這兒也不算陌生,後來救了小姑娘,我就想這里來往的人多,相信追兵不會猜到我把人藏在這里。」

後來她就算前來探視,也會特地出城再繞路回城南,一方面是想甩開夏 和夏炬,再者是怕有人躲在暗處。

來之前她將一切全盤托出,內心舒坦多了,可是一方面又忐忑起來。

夏熾模了模她的頭。「怎麼沒想到直接把人帶回家?」

「我沒搞清楚底細,貿然把孩子帶回家里,要是給家里添麻煩,可怎麼好?畢竟家里除了夏 和夏炬之外全都是女眷。」這個回答,連她自個兒都覺得完美得無可挑剔。

「聰明的丫頭,可是下一回再有這種事,直接帶回家便是。」

易珂只回了個干笑,她就是不想讓他看見那個孩子才不帶回家里的啊。

事到如今,她要是不交代清楚,恐怕日子會很難過,回京之前再也別想踏出家門一步。

她上前敲了敲門,隨即有人應門,開門的小廝早已對她熟悉,喊了聲姑娘便道︰「听陳嫂說,小姑娘正吵著要見姑娘呢。」

「我這不就來了。」易珂沒好氣地道。

她領著夏熾往里頭走,熟門熟路地來到一間房前,門都還沒開,就听見小姑娘使性子的嬌嗓和陳嫂耐著性子的誘哄,她不禁翻了翻白眼。

這小娃真的是……想當年,她也沒她這麼嬌!

「陳嫂。」嘆了口氣,她還是敲了門。

「來了。」如蒙大赦般,門都還沒開,就能听到陳嫂叨念著。「哎呀,姑娘,你總算來了,你再不來,這個小祖宗真的要鬧翻天了。」

陳嫂叨念著一開門,見到她是又喜又笑,可再見到她身後的男子,雙眼發直,儼然將易珂給忘到一旁。

易珂呿了聲,挽著夏熾,道︰「哥,人就在里頭。」

這個陳嫂……都已經有夫有子了,還能瞧個男人瞧直了眼,是沒瞧過男人是不是?回家看自己相公去。

「姊姊!」

心里正月復誹,小人兒已經抱住她的腿,易珂垂眼瞪著她。「要你乖乖的,怎麼都不听話?」

「姊姊不乖,說好來看我卻沒有。」小人兒可憐兮兮地控訴,一顆淚滴還掛在粉女敕的腮邊。

「我……」她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言,況且就算說了,她也不見得听得懂,最終只能模模她的頭,道歉認錯。「是我的錯,是我食言了。」

「往後不能如此。」

「不會。」

「如果再犯呢?」

「我就說不會。」易珂沒好氣地道。

這又是怎麼著?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又凶我了……」嬌俏的巴掌小臉上,激濫大眼淚光閃動。

易珂沒轍地翻了翻白眼。「誰敢凶你這個小祖宗?走走走,進屋里再說。」她一手牽著她,一手拉著夏熾,夏熾卻紋風不動。

她側眼看去,他專注而震愕的神情,教她心頭為之一顫。

其實不能怪他,因為當她初見到她時,也被狠嚇一跳,誰要她的容貌就和前世的她一模一樣?

一個多月前,她如常去了南郊歸影山跑馬,回程來到半山腰時,听到一陣細微的抽泣聲,她循聲找去,在邊坡的草叢里,瞧見一個男人趴臥著,再走近,血腥味便濃厚了些。

她趕忙察看男人的傷勢,她用力扳過他的身子,瞧見他半染血的臉,是張熟悉的面容。

那是她四哥的貼身護衛大器……為什麼大器會出現在薊州?

五年前四哥造反,大器就沒跟在四哥身邊,她曾問過四哥,四哥只說將大器調去了莊子,後來她沒再見過大器,誰知道事隔多年,竟會在薊州城南郊外的山里遇見他。

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早就沒有氣,她不解地看著他,想不通為什麼大器會出現在這里,又到底是遭誰所殺,看他胸上的大口子,她猜想這個劍傷是致命傷,依他身下染黑的土研判,該是失血過多而死。

為什麼要殺大器?應家早就倒台,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殺一個待在莊子里的大器,實在是教人想不通。

正思索著,一道細微又壓抑的抽泣聲又傳來,她朝聲音來源望去,什麼都沒瞧見……歸影山地處偏僻,人煙稀少,她不會是遇到什麼髒東西了吧?

「爹……」

嬌軟帶著沙啞的娃兒聲嗓,教她隨即起身查看四周,瞥見幾步外一個邊坡小坑里有什麼東西正試圖竄出,嚇得她退後兩步,趕緊穩住心神,思索了下,開口道︰「誰在那里?」

坑里的聲響乍然消失,半點都听不見,就在她走近時,又听見一道軟女敕又沙啞的哭嗓,「爹……我怕……爹……」

莫非是大器的孩子?

她扒開了坑前的沙土和落葉,就瞧見了那張再熟悉不過的容顏,盡管渾身髒污,盡管年紀尚幼,但那雙如火如焰的勾魂眼已有了雛形,玉白的巴掌臉上是奪目絕艷的五官……

「姊姊是來救我的嗎?可以先救我爹嗎?爹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小小人兒哭成了個淚人兒,哭得教人心疼不已。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如果這孩子是大器的孩子,為什麼會有一張與她前世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

可再混亂,她還是當機立斷帶著她先離開,怕追兵找了過來,進城就使銀子差人去報官,再將她安置在夏家木材行的歇腳小院。

她不敢帶她回家,就怕他好不容易平息的傷痛又被掀開來,如今看起來……似乎是無可避免。

夏熾的眼神透著震驚和難以置信,良久才慢慢平復下來。

易珂直瞅著他,說不出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心情,明明她就站在這兒,他卻不知道她是誰,還當著她的面兀自傷悲。

「你叫什麼名字?」夏熾蹲,柔聲問著。

盡管他不形于色,可是易珂听得出他的壓抑,只因他的聲音在顫抖。

方語抱著易珂的腿直瞅著他,本是有點戒備,可沒一會就被他的笑容卸下防備。「我叫方語,你呢?」

夏熾瞬間笑柔了黑曜般的眸。「我叫夏熾。」

「夏熾?」

「嗯,走,咱們到里頭去。」夏熾朝她伸出了手。

幾乎是不假思索,方語將小手遞給了他,在他握住的瞬間,她也用力反握,毫不猶豫地跟著他走。

易珂看著這一幕,想起當年他們初識,是她牽起他的手,是她把他給逗笑的,那曾經屬于她的,如今再也不是她的了,看著他倆走遠將她甩下,莫名有些失落,有些難過。這是在她死後重生以來,第一次感覺自己真的被拋下,被遺棄了。

「還不走嗎?」

在她難掩失落的瞬間,他回過頭,模模她的頭,順理成章地牽住她的手。

「我又不是小孩子,還要你牽。」她嫌惡地咂著嘴,稜角分明的菱唇卻是勾彎如月。

兩人直接把方語給帶回家中安置,易珂冷眼看著夏熾親手喂方語用膳,冷眼看著方語在夏熾面前裝乖賣萌……這個畫面,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彷佛,看見年幼的自己跟他撒嬌,讓她渾身都不對,尤其當他還哄著方語入睡時,她就覺得無法忍受。

「不知道的人瞧見,還以為你是她爹呢。」等他好不容易將方語哄睡,她才小聲酸他。

「……我的年紀看起來有那麼大?」他頓了下才問。

「你這年紀的男人當爹的還少嗎?」她沒好氣地反問。

如果他待在京城,說不準早就成親,說不準也已經當爹了。

她忖著,眉頭突然皺了皺,發現她無法想像他成親的模樣……偏著頭想了下,也是,像他這樣好的男人,根本沒什麼像樣的姑娘配得上他。

不管是薊州還是京城的姑娘,全都是些拐瓜劣棗,沒一個上得了台面。

「是嗎?」

她奇怪地橫了他一眼,反問︰「不是嗎?」皇族成親得更早,十五六歲成親的大有人在。

「所以我該成親了?」

「當然。」她回得理所當然。

要不然她為什麼要赴那些人的宴?圖的不就是替他相看一些好姑娘,可她從布政使到都事府上的姑娘都看過一輪了,實在沒半個看得上眼,她忍不住嫌棄薊州的好山好水卻養不出地靈人杰,連半個像樣的姑娘都沒有。

幸好他要回京了,京城里應該挑得出一個好的吧?她這麼想著,再看向睡得正熟的方語,心里隱隱不安。

他呢,那麼喜歡她,看他對待方語的寵溺態度,他根本沒放下過她,如今遇到容貌與她這般相似的方語,就怕他會傻得等她長大。

那個畫面,她連想像都不願意。

夏熾垂斂長睫,突道︰「你撿到方語後,又是如何處置那個男人的?」

「嗄?」她才回神,經他這麼一問,腦袋混亂了一下才搞清楚他問什麼。「進城後,我使了銀子讓人去報官,你怎麼問起這個?」

剛剛不是還在討論成親的事嗎?怎麼一下子又跳到方語身邊的事了?

「現場可還有什麼疑點?」

易珂不禁皺起眉。「不知道,當時沒細看,只擔心是不是追兵還在附近,所以就趕緊抱著方語進城了。」

當時她哪里會想那麼多呢?見到大器已經夠教她錯愕了,更何況還撿著一個和她同個模

子印出的小姑娘?

夏熾輕點頭,喃著,「方語不記得爹娘的姓名,又極可能不是薊州人氏,想追查恐怕得費點功夫,一會我找知府查問。」

「你這是……」

「說不準她的母親尚在世。」

易珂微張著嘴,半晌才問︰「如果找得到呢?」

「將她還給她母親,再追查她父親為何遭人追殺,到底是何人所為,是山賊還是有利益牽扯之人,總得查個水落石出,以慰她父親在天之靈。」

易珂听得一愣一愣,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極了,卻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她原以為他會將方語帶在身邊,甚至借她思念自己,沒想到他竟是公事公辦。

「早點歇下吧。」

她應了聲,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莫名感到難受,厘不清胸口滯悶的難過到底是為何而生。

唉,真是煩人,她到底希望他如何呢?

一夜過去,她終究還是沒能厘清。原本一早要找他一道用膳,誰知道他竟出門了。

「一大清早的,去哪了?」

「二爺沒說,只吩咐了要咱們開始收拾家當。」夏 如是道。

易珂再問︰「其他人呢?怎麼只有你在?」不是說要多留幾個人手保護她?可她東瞧西瞧,就只有他一個。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留下來伺候她。「大伙都有大伙的事做。」

總不可能告知她,二爺給大伙發派了什麼任務吧?他最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二爺獨獨將他留下。

「可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二爺沒說。」

「你就不知道要問一問嗎?」易珂咂著嘴,眼神活月兌月兌像是在瞧一個愚昧無知的蠢子。

夏 張了張口,覺得自己真的委屈到無以復加……她不是說他不能過問主子這些事嗎?況且二爺沒交代就是拿捏不了時間,問了又有個屁用?可是面對咄咄逼人的她,他還是低頭了。「是屬下不好。」

這樣可不可以?可以放過他了嗎?

易珂瞪他一眼,頹喪地垮下肩,拖著牛步回房,照料方語那個黏人精。

她坐在床上,耳邊壓根沒听見方語的童言童語,滿心只想著,他這是急著要回京了,可方語的事都還沒能理出頭緒,到時候要是找不到方語的家人,又該如何處置她?總不可能將她丟在這兒吧?

「姊姊,我在說話,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方語說得正歡,瞥見她神色有點木然,不滿地嬌喝著。

「有,听著呢。」易珂沒勁地道。

「我說什麼?」

「……」瞪著她那張與她前生一模一樣的臉,不知道為什麼生出一股想捏她的沖動,不禁想,自己以往不像她這般討人厭吧?到底是怎麼養的,養得這麼嬌氣。

易珂直瞪著她,越想越想不通。為什麼毫不相干的兩個人會長得這般相似?她和她的母妃也不過五六分像,為什麼大器的女兒會與她長得一模一樣?

天底下怎可能有這種事?面貌相似總得有幾分血緣關系,好比外甥肖舅,她四哥就和舅舅長得像,外祖應家所出的姑娘們,像她母妃這般出挑的並不多,出嫁後生女的似乎也不多。

不過她倒是听父皇說過,她和皇姑姑,也就是父皇同胞的姊姊長得極為相似,只是皇姑姑去得早,沒見過面。

忖著,她腦袋劃過一道靈光,驀地想起四哥叛變的那一年,有個極得寵的侍妾,因為在府里作妖,被四嫂拿下。本是要趕出府,後來發現有了身孕,所以被母妃送到莊子上養著,至于接下來如何……怕是四哥死時,那孩子都還沒出生吧。

況且莊子是在京城西郊外,離這兒可遠了,但大器那時不就是被發派到莊子上嗎?如果大器在四哥叛變失敗後帶著那名侍妾離開……這有可能嗎?

「姊姊!」

嬌罵聲又起,易珂回過神直盯著方語的臉,心想佷女肖姑這種說法也是有的,如果她真的是四哥的女兒……

「姊姊,你到底有沒有听我說話?」方語氣得直跺腳。

易珂咂著嘴,拍著她,盡力地安撫。「有有有,你說,說,說,說呀。」看來,她像她的只有外貌,性情截然不同!

她從不長舌的,小丫頭哪來這麼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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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15 00:07:4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青樓遇險

一整日,易珂本是等著問夏熾事情是否有進展,誰知道他竟徹夜未歸。

上哪去了?難道他已經查到什麼線索了?

她太想確定方語到底是不是她四哥的女兒,只是事隔這麼久,大器也死了,又不見那名侍妾的下落,不知道最終能查到什麼。

她滿心期待夏熾歸來,然而就在她睡了午覺醒來,從方語口中得知夏熾回來了,立刻沖到書房尋他,可書房里空無一人。

走到廊上,夏 剛好走來,瞥見她便急急調頭——

「去哪?給我過來!」

夏 恨死自己為何偏挑這個時間過來書房,如果時間能倒轉,他絕不會在這當頭自找死路。

「二爺呢?」

「出門了。」

「去哪?」

「……二爺沒說。」夏 垂著臉,不去看她那張冷到極點凍死人的臉。

他真的不懂,姑娘才幾歲,怎能生出這種教他膽戰心驚的氣勢?等回京之後,他一定要跟二爺說,給他換個差事,隨便做什麼都好。

易珂一雙春煦的杏眼冷得快掉出冰確子,一聲不吭地瞪著夏 。

夏 努力漠視,把臉低到不能再低,才听她道︰「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去給我查,查二爺到底上哪去,查不到就給我滾,這種無能的隨從,我不需要。」話落,她轉身回自己的房。

夏 險些腿軟地靠在柱上,無聲哀嚎。

到底要他怎麼辦?他也想去蹲點盯梢啊,可是夏炬那個不要臉的硬是搶在他前頭,害得他不得不留守,如今還要逼他出賣二爺行蹤……蒼天啊,他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阿 ,你在干麼?二爺不是吩咐要找幾本醫書帶回京?」同樣是夏字班的夏煌走來,一臉不解地打量他。

「阿煌,你說我該怎麼辦?」夏 猶如溺水人,找到浮木就死命抓著不放,心酸一股腦倒出。「你說,二爺都交代了不能說,不能讓姑娘出門,偏偏姑娘非要查出二爺的行蹤……先前我就跟二爺說了,姑娘肯定交了壞朋友,恐怕得稍稍管束一下姑娘,二爺卻凡事由著姑娘順著姑娘,幾乎要將姑娘慣壞了,三天兩頭恐嚇我,都不知道日子要怎麼過了!」

他這個隨從干的真不是普通窩囊,倒不是真不能反抗,而是他根本不敢反抗,誰要姑娘的氣勢如此強大,只能縮著頭做人。

夏煌聞言,面露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唉,忍著點吧,誰要二爺對人家姑娘有虧欠?自然得事事順著彌補。」

「虧欠?」

「你不知道嗎?先前大爺要咱們到順豐城,夏煬就略略說起過,之前慶平公主驟逝,二爺因而陣前回京,身為副將的燕成發現敵兵來襲,編謊說二爺有恙便親自領兵抗敵,誰知卻戰死沙場,留下這麼個孤女,你說,二爺能不待她好嗎?」

夏煌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你就忍讓著點,我听夏炬說姑娘只是不喜歡有人跟在身邊,其余的倒也沒什麼,而且她很有可能成為二夫人,你不忍也得忍。」

夏 听完來龍去脈,對燕翎十分同情,認為在這種情況下,二爺迎娶她倒是很符合他負責任的性子,但是——「問題是她剛剛說,如果查不到二爺行蹤就要我滾,我怎麼可能跟她說二爺去了盤香樓?」

「……青樓?」

「可不是?男人去青樓是天經地義……」夏 頓了下,抬眼看著面前的夏煌,見他皺了皺眉,以眼示意他的背後,夏 咽了咽口水,露出討好的笑,回頭道︰「可是二爺向來潔身自愛,上青樓從不讓人伺候的。」

「所以他去過很多次青樓?」易珂冷到極限的嗓音恍如隆冬大雪,教人凍進骨子里,渾身發顫。

夏煌無力地翻了翻白眼,夏 當下有股沖動一頭撞暈自己算了!

「回答!」她怒喝的當下,手中的馬鞭也抽得啪啪響。

兩個大男人被嚇得縮起肩,不為別的,只因她手中的馬鞭不是拿來抽馬,反而是拿來抽人的,而且那條馬鞭還是二爺送的,是冷鐵打造成細柳狀,外頭再裹上牛皮,真能把腿給抽斷的兵器,加上夏 親眼目睹她抽人的決絕狠勁,很是了解她一旦下手絕不講情面。

「姑女乃女乃……你也知道我又沒跟著二爺出門,怎會知道二爺有沒有上青樓?我不過是口快說錯話,你就原諒我吧。」

「帶我去盤香樓,我就原諒你。」她說著,馬鞭直指著他。

夏 無言看著她,心想,他直接去死還比較痛快點。

盤香樓二樓的廂房里,酒席上桌,軟玉溫香在側,陳知府和江布政使勸著酒,讓花娘布著菜,夏熾只是神色清淡讓身旁伺候的花娘退下。

「不知道陳知府可逮著凶手了?」夏熾淡聲問著。

陳知府聞言,一張方正的臉立刻愁了起來,放下筷子無奈地道︰「夏大人,這事真的難,凶手已死,身上又無路引,讓衙役去認過尸,確定不是薊州人氏,根本無從查起。」

說起這事,陳知府寢食難安,放眼薊州城,誰都知道夏熾將義妹寵上天,不管這個義妹在外惹什麼事,他一律護短,敢招惹他義妹的便著手查出小瓣子,直接押回京候審。


好比前任知府,不就是因為那個不懂事的兒子招惹了燕姑娘,才被羅列了近百條魚肉百姓的罪名,直接押回京了嗎?

長眼的,不會去招惹燕姑娘;不長眼的,也很快會被夏熾處置完畢,所以突然憑空出現這麼一個人對燕姑娘行凶,一樁斷頭無尾的案子,他真不知道該怎麼查,所以他只好不斷地朝江布政使使眼色,就盼他能幫著擺平這事。

「說來也怪,燕姑娘向來不主動惹事,卻無端端遇到這事,太不尋常。」其實不用陳知府使眼色,江布政使也知道該怎麼辦。

他極關心這事,無非是為了攀上夏熾這棵大樹,況且他剛好有一對優秀的兒女,拿來配夏熾和燕翎真是再好不過了。

尤其他和夏熾就要回京述職了,不管是一路上還是回到京城,他都打算倚靠夏熾,憑著夏家在朝中如日中天的聲勢,肯定能助他更上層樓。

「听說那日舍妹縱馬進城時,巧遇兩位官家子弟在市集里強收保護費,甚至當街強搶民女,她仗義執言,與那兩人有了齟齬。」夏熾輕聲說著,目光落在江布政使臉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如此,舍妹才險些遇害,敢問江大人知不知道是哪兩位官家子弟?」

江布政使眉心狠跳了下,這分明是明知故問,朱參政家的兒子都被打腐了,參議家的被踩踏得快殘了,如今還要攤上謀害燕姑娘這檔子事,這兩家注定要爛在薊州,說不準他也會被連累。

「夏大人有所不知,那日我一得知那兩位公子所為,已經罷黜那兩位官員,兩位公子也已經押進牢里,所以絕無可能是他們所為。」江布政使隨口說著,決定待會回去立刻辦妥這事,絕不能在述職之前被那兩個蠢人拖累。

夏熾輕點著頭,看向陳知府,繞回原題。「所以,就算沒有路引,守城兵也能放行?」他沒理會江布政使,話意挑明了府衙里藏污納垢的陋習。

江布政使一听就明白夏熾是真的動怒,他還是乖乖別搭腔才好。

陳知府聞言,臉色慘白,二話不說將所有的錯都算在守城兵身上。「下官必定會好生懲治守城兵。」

「仵作難道沒從那尸體查出什麼線索?」夏熾問著,聲薄如刃,嚇得坐在身旁的花娘全都不敢靠近。

「夏大人,全都查了,身上並沒有任何紋身什麼的,就連衣料上也沒有任何足以查出身分的繡飾。」陳知府頭上都冒汗了,慶幸先前該查的全都查過,要不真不知道該怎麼交代。

「既是如此——」夏熾眸色餐霜地睨去。「把尸體掛在北城牆上,三天後,扔到後山喂虎。」

此話一出,房里的幾名花娘被嚇得慘無人色,原本一個個想巴著夏熾不放,可听完他這席話,被他的心狠嚇得全都打了退堂鼓。

陳知府听得一愣一愣的,腳被江布政使給踢了下才趕忙回神應是。

「還有,我昨日要你去查十多天前有人報案,說在歸影山半山腰上有具尸體,這事,你可查出眉目?」

「查了,可是……那人身上也無路引,將尸體帶回後沒人識得這人,也畫了像貼在外頭,也無人認尸。」陳知府真的想哭了,覺得每個人都在坑他,分明是要害他考評差,等著被貶官。

「畫像?可有帶來?」

「這……下官回去著人再畫一張。」他本是要夏熾去瞧公告,可想想不對,幾天前下了場雨,那張畫肯定糊了。

更糟的是,夏熾看他的眼光像是看坨涂不上牆的爛泥,他真心覺得自己好冤!陳知府抖若秋風中的落葉,正想要差人趕緊作畫,卻見房門打開,進門的是夏熾的隨侍,對方快步走到夏熾身旁,不知道低聲說了什麼,夏熾向來不形于色的神情突然裂開了條縫,幾乎能從他眼中瞧見熊熊烈火。

「我有事先走一步。」話落,他立刻起身。

「夏大人,三天後我府里設宴,還請夏大人賞臉赴宴。」江布政使趕忙道。

夏熾沒吭聲,已經快步踏出房門。

「太好了,老天垂憐。」陳知府總算松了口氣。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好,只要讓他先喘口氣就好。

「還不閃開!」

房內,易珂手緊握著馬鞭,雙眼緊盯著擋在房門前的兩個男人。

「小姑娘倒是挺嗆的,真想教人嘗嘗滋味。」男人面露猥瑣的笑。

「可不是,長得這般楚楚可憐,性子卻噲得很,倒是和盤香樓里的花娘截然不同。」另一個男人回應著,雙眼緊盯著她,似乎壓根沒將她手中的馬鞭放在眼里。

「放肆!」她怒聲喝道。

不要臉的人她見多了,但是這般下流還真沒有,教她直想狠抽他們一頓。光是剛剛路過長廊,一時不察被他們拉進房已經夠教她火大,如今還敢出言挑釁……以為她長得一張純良臉蛋就可以任人擺布?

「唉嗔,這嗓音可真嬌滴滴得酥人骨頭,這聲放肆教人更想放肆了。」男人說著,已經朝她走去。

易珂眼眨也不眨,抓緊了馬鞭就往他肩上抽下。

嗖的一聲,哪怕她力道不夠大,這到底是特制的馬鞭,一鞭打下,立刻教男人痛得當場跪下,發出豬嚎般的聲響。

另一個男人見狀,目光盯住她手上的馬鞭,怒道︰「臭婊子,給你臉倒不要臉了?」

「混帳東西!」易珂氣得直發顫。

她長這麼大,還沒听人罵得這般難听過,眼見男人逼近,握緊馬鞭就要抽去,可男人的動作比她還快,沖向前握住她的手,痛得教她快要握不住馬鞭,下一刻,另一只手朝她揭去,她想也沒想抬腳往他的胯下踹去。

男人當場痛得軟倒在地,半點聲響都發不出。

「一會再找人收拾你們!」她罵了聲,直想趕緊離開這兒,找到夏 他們後再去找夏熾。

誰知道門一開,一個蒙面的黑衣人擋在她面前,她幾乎不假思索地揮出馬鞭,朝黑衣人的左腿打去,然而黑衣人卻像是沒事人般,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朝她的門面襲來,她嚇得閉緊了眼,然而下一刻,手腕的力道松開,她睜眼望去,就見黑衣人像是被什麼襲擊,放開她後朝長廊另一頭跑去。

她氣息微亂,驚魂甫定之際,急著想離開,偏偏又有人圍到門口,黑鴉鴉一片,她下意識地抽著馬鞭——

「姑娘,是二爺啊!」

夏 一的聲音響起,她要收鞭已經來不及,抬眼一看,有只手握住了她的馬鞭,她靈動的眸緩緩移去,果真對上了一雙冷若冰霜的魅眸。

「呃……」她有點懵,剛剛被嚇得狠了,如今又見他動怒,當場就慫了起來,想說話,腦袋卻空白了。

夏熾直瞅著她,目光微轉,看著倒在地上的兩個男人。

「沒事、沒事,我我我……我處理了。」雖然狠了點,但這當頭她不狠,就是對自己殘忍。

夏熾置若罔聞,將馬鞭一抽,隨即將她打橫抱起。

「哥哥,別這樣抱我。」她本來很不滿,但對上他還餐著怒焰的黑眸,就乖乖地閉上嘴,然後牙一咬,慢慢把臉埋在他的頸窩。

很羞人,羞到她都想把自己藏起來了。

易珂是被一路抱進房里的,常嬤嬤見狀,領著屋里伺候的丫鬟退下,讓他倆獨處,壓根沒瞧見易珂求救的目光。

她現在不想跟他獨處,因為他在發火,而且很明顯是對她發火。

回家的路上,她越想越不對勁,明明上青樓的人是他,該生氣的人應該是她,怎麼反倒他比她還火了?而且還故意讓她難堪,故意這樣抱她,都進屋了還不放!

「可以放我下來了吧?」她口氣不善地道。

別以為他發火她就會怕!她好歹也大了他兩歲,沒將他那丁點脾氣放在眼里。

夏熾默不作聲地瞅著她,瞅得她心底有點毛,口氣緩和了點,道︰「可以放下我了嗎?」差不多得了,別太過分了。

「你哪里做錯了?」他沉聲問著。

「……我哪里做錯了?」她氣勢有點弱地反問。

「還不知道錯在哪?」

瞧他像個耐著性子循循善誘的夫子,她壓下的怒火瞬間爆發,毫不客氣地道︰「你呢?你要不要說說你哪兒做錯了?」

她才不管他到底幾歲,橫豎他就是不能去青樓,就算是皇上要他去,他也必須抗旨!

「我?」

「是啊,你捫心自問,你到底做錯什麼。」

夏熾垂斂長睫,狀似沉思,半晌才道︰「不知道。」

不知道三個字就像是熊熊大火,瞬間燃爆她才稍稍撲滅的火苗。「你居然說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剛剛去哪了?」

裝傻不成?他到底什麼時候變成這種沒有擔當的男人了?犯錯不認錯,還裝傻充愣……誰把他教壞了?

「盤香樓。」

「對,你還知道你去了盤香樓!」

「那又如何?」

又如何?易珂瞬間變成爆炭,硬是掙扎著想從他身上跳下來,可惜他就是銅牆鐵壁,掙也掙不月兌,最終只能惱火地推了他一把。「放開我!從你身上聞到這種庸脂俗粉味,就夠我惡心的!」

「為何?」

還問?「你到底知不知道盤香樓是青樓?難道你在里頭沒有一堆女人坐在你身旁?」否則他身上的味道是從哪染上的?無恥!

「為何我不能去青樓?」

「當然是——」她氣沖沖地開口,卻突地頓住。

她能說什麼?如今在他眼前的是燕翎,不是易珂,她只是他的義妹,她憑什麼干涉他?

忖著,她像是斗輸的公雞,瞬間氣勢頹喪,抿著唇不說話了。

她算什麼呢?他收留她,萬事由著她,還說要娶她為妻,充其量不過是因為他心生內疚,盡其彌補罷了,無關情愛,是她一廂情願想岔。

思緒如浪打來,她莫名感到難受,一種她形容不來,教她想要獨處的難過充塞在心間,覺得委屈悲傷又難受,可又覺得難過的自己根本是個笑話,她又不是他的誰,沒有約束他的資格,無力嘆口氣,余光瞥見他似乎還在等她回覆,這才意興闌珊地道︰「去呀,想去就去,我確實做錯了,不該管你,可以放我下來了嗎?」

她明白她做錯什麼,她認錯,她道歉,成了吧。

等了一會,他還是沒有動靜,絲毫沒有放她下來的打算,她不禁咂著嘴,「你還想怎樣?」她都道歉了!

「我只是為了得知一些消息才去的。」沉默半晌,他才淡聲解釋著。

「非得在青樓?哈,大伙聊事非得上青樓,往後我要找姊妹淘聊事,干脆就約倌館好了。」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你敢?」他沉聲道。

「我有什麼不敢的?」她好笑反問。

像她這種敢明目張膽追著男人跑的公主,她還有什麼不敢的?

夏熾眉目一沉,抱著她往榻上一坐,將她按趴在腿上。

在易珂還沒搞清楚他要做什麼時,一個巴掌重重打在她的臀上,她先是怔了會,隨即羞怒罵道︰「你做什麼!」

「處罰。」話落瞬間又打了一下。

易珂滿臉通紅,也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羞紅的,她一個黃花大閨女,竟像個娃兒一樣被按住打臀……

「我到底做錯什麼你要這樣罰我?那你做錯時我也可以罰你嗎!」他竟敢這樣待她……從沒人敢這樣待她的!

「你不該去盤香樓。」

「我去盤香樓還不是你害的!你不去的話我會去嗎?」她越說越覺得委屈,眼眶不受控地泛紅。

「我說了,我去盤香樓,是因為我要知道陳知府對你遭暗算的那樁案子查探得如何,還有方語的父親身分是否查出了。」

易珂惱歸惱,氣歸氣,到底還是有幾分理智,分得清他說的是真是假。「就算這樣,也不用非去青樓談事!」薊州城是比不上京城繁華,可大街上酒樓茶肆到處都有,哪兒不能談事?

雖說她沒去過青樓,但是以往也听皇嫂們提過京城里青樓館館多得是,又說青樓女子美艷又有手段,甚至有些小館更能用誘引男人,勾得男人夜不歸宅,教內宅婦人莫不使出渾身解數阻止男人上銷金窩。

夏熾哪里知道她想到哪去,自顧自地解釋著。「那是他們邀的,許是認為送了美鬟我不收,所以想讓我進青樓挑挑是否有眼的。」

「合眼後要做什麼?」她眯眼問著。

「天曉得呢?不過是他們的想法罷了,我只是問了想知道的事就想趕緊回家,誰知道夏 卻緊急來稟,說你在盤香樓里不見了。」本是神色淡淡,可話到最後,目光又森冷了起來。

易珂眨眨眼,自知理虧,蹶了蹶嘴道︰「我這不是要去找你嗎?誰知道一進盤香樓,夏 和夏煌就被一些姑娘拖住了,我急著找你,就沒管他們,哪知道經過通道,一扇門突然打開把我拉進去……」她越說越小聲,見他臉色越來越嚇人,趕忙又道︰「後來也沒事嘛。」

「沒事?」

「沒事啊,你不也看見了,那兩個男的全都被我打趴在地了,我能有什麼事?」有事的是那兩個男人,也不知道找了大夫沒,其中一個恐怕要絕子絕孫了。

「還有那個蒙面的黑衣人呢?」

易珂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黑衣人突然離開,是因為他做了什麼,所以……後頭的險況,他也瞧得一清二楚,難怪臉那麼臭。

「我不知道那個人為什麼要攻擊我,我有回擊,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力道太小還是怎地,他半點反應都沒有。」一般被那條鞭子抽腿的話,通常都會當場跪下的。

「是啊,如果我沒有趕到,你如何是好?」他的嗓音透著壓抑的沙啞。

「可我怎麼知道青樓里會有人想對付我?」找個高手對付弱小姑娘,到底是哪門哪派的丟臉手段?

「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可是只要你乖乖待在家里,不就什麼事都沒了?」他在家里布下天羅地網,誰敢上門,必定能一擊即中,偏偏她出了門……為何非得教他這般傷神難過?

易珂很想反駁,張了張嘴,發現只要她反駁,就顯得她無理取鬧。

「如果你今日忘了帶馬鞭,抑或是今日拉你進房的不只兩個男人,你又要如何逃出生天?」當夏煬跟他說夏 緊急來稟的消息,他渾身血液像是逆流一般,一刻都不能等,非得確定她安好不可。

看著倒在地上的兩個男人,他無比慶幸先前因為夜襲一事後就給她一條特制馬鞭;看著被他用碎銀擊中腿的黑衣人,他無比慶幸自己趕得及救她;馬市里欲偷襲的人絕對是沖著她而來,如今她落單,如果沒能來得及找到她,後果,他連想都不敢想。

「你送我的馬鞭,我向來不離身,況且我又怎麼可能那麼倒楣地遇上……」話未說完,她已經被他緊緊摟進懷里,屬于他特有的冷香味沁入鼻息間,總能教她安心……

不對!他為什麼抱得這麼緊?她的胸幾乎毫無縫隙地貼在他的胸膛上,隱約還能感覺到他沉又勻的心跳,鼻息噴灑在她的頸邊……他到底在想什麼,怎能這樣抱著她?

「人永遠不要心存僥幸,因為誰都不知道無常何時降臨。」他啞著聲道。

認識他太久,久到他嗓音上的細微變化她都能听出端倪,推敲出他的心境。

他在恐慌不安,也許是因為怕沒將她照顧好,對不起燕成,也許是因為她的死像道巨大的傷痕,一直假裝平靜地躺在他的心底。

她猶豫了下,輕撫著他的背。「對不起,往後我不會亂跑……不過,前提是,你不能再去青樓。」

夏熾沒吭聲,她無奈地把臉貼在他肩上,小手沿著背脊往上,輕撫著他的後頸,本是想安撫他,豈料她的指才觸上,他恍似驚弓之鳥,坐直了身,單手撫著後頸,神色慌亂地別開臉。

「怎麼了?」她不解地瞅著他泛紅的耳垂。

還沒等到夏熾回應,外頭傳來夏煬的聲音,「二爺,夏 和夏煌說要來拜別二爺。」

「拜別?」易珂疑惑問道︰「他們要去哪?你要讓他們兩個先回京城嗎?」

「不,是二爺要他倆離開夏字班。」夏煬在外頭搭了話,壓根不管二爺到底氣不氣,橫豎現在要是拉攏不了燕姑娘,他就得少兩個兄弟了。

「為什麼?他們做錯什麼了?」易珂拉著他的衣袖問著。

夏熾還是搞著後頸,臉也沒轉過來地道︰「他倆帶你去盤香樓,無視我這個主子的命命,不該罰嗎?」

「這話听來不太對,你既然把他們留給我,我也是他們的主子,他們不過是听我的命令帶我去盤香樓,有什麼好罰的?」

「他們帶你去盤香樓,卻讓你走丟,讓人有機可趁將你拉進房,甚至讓黑衣人襲擊你,本該重罰。」

「我還是覺得不對!又不是他們讓我走丟,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你都不回家,一回家又馬上出門,也沒跟我說一聲,我一听說你在盤香樓,自然走得急,自然容易遇上麻煩,說到底還是你害的,你罰他們不合理。」

「他們泄露主子的行蹤,不可饒恕。」

易珂听至此有些光火地往他胸膛一拍。「怎麼,泄露你的行蹤給我都不成了?我不能知道你去哪嗎?」

夏熾直睇著她,驀地勾出淺淺笑意。「所以你要保住他們兩個?」

「當然。」她斬釘截鐵地道。

夏煌一向是跟在他身邊的,而夏 ……雖說她老氣他木頭心思,不懂轉圜,但他倆的忠心是無庸置疑的,因為一點小事重罰忠心隨從,會寒了底下人的心。

「行,往後讓他們寸步不離地跟著你。」

易珂聞言,眉頭微微攏起。「不用吧……」那得多煩人,她最不耐煩身邊有人跟著,以往她的兩個大宮女也甚少跟著她東奔西跑。

「既是他倆的主子,就得讓他們隨侍在側。」夏熾說著,見她的嘴動了動,搶在她之前又補上一條約定。「可他們畢竟是夏字班,是夏家人,在必要時候,還是以我的命令為先。」

易珂听完,為之氣結。她本來想說自個兒的隨從,往後隨便她發落,她怎麼說怎麼做,哪知道他又補上這一條!

「我不是你的義妹?我不算是夏家人嗎?」

「你姓燕。」听她咂著嘴,他不禁笑意微露地道︰「除非你跟著我姓夏。」

「……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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