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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洛蔓 -【愛情終身保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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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0 00:14:1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夏洛蔓-愛情終身保固

馬薇凱這個女人脾氣火爆、缺乏耐性,記性更是差到過目即忘,
凡是跟工作無關的事,完全進不到她的眼底與腦子裡;
空有美貌和窈窕的好身材,卻找不到一點身為女人的自覺。
相親十幾次沒能把自己嫁掉,還笑得出來說是那些男人不識貨,
害他忍不住想發好心解救她,卻又怕被她搗亂自己平靜的生活。
幾經考量加上不忍心,出手幫她幾次後,他竟然捨不得放手了……
費聖禾個性機車到天怒人怨,人還神神秘秘的,明明很有能耐,
卻偏要窩在維修部浪廢才能,聽說他有個孩子,原來他結過婚,
現在是個單親爸爸,她很好奇什麼樣偉大的女人可以忍受他這麼悶的男人?
而對一個男人好奇就是情感淪陷的開始, 雖然一開始兩人很不對盤,
但他是個負責任的男人,得到他的愛,就像愛情得到終身保固,肯定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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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0 00:14: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小逑,那本紅色名片夾妳收哪了?我昨天還看到的……」馬薇凱翻找桌面上散亂的紙張和文件,擱在桌沿高高的一迭檔案夾「唰」地一聲,應聲滑向灰色地毯,崩落一地。

  「別動——」蔡淑逑衝進辦公室,肥軟的雙手直直地比了個「STOP」的手勢。「老大,我來找,妳千萬別再動了,把手放下來……」

  「好……」馬薇凱聽話地靜止不動,只剩一雙美麗的眼眸滴溜轉著,注視助理撿拾檔案夾的動作。「我要紅色名片夾……不是檔案夾……」

  她連呼吸都盡量保持平穩,音量減到最輕。

  「我知道,可是,不先把地上這堆東西收拾好,我會發瘋。」蔡淑逑歎口氣,困難地彎著豐腴圓潤的身體,將檔案夾一一歸回鐵櫃上原來的位置。

  「紅色名片夾……」馬薇凱再次提醒。「很急,我需要一個電話號碼。」

  「右手邊第二個抽屜打開,在黑色那本下面。」

  「謝啦!」馬薇凱立刻打開抽屜,翻出她要的名片夾,按著名片上的號碼,撥出電話。

  蔡淑逑等在一旁,待馬薇凱電話接通後,認命地將被她隨意扔在桌面的黑色、紅色名片夾收進抽屜裡,接著開始收拾她桌面的飯團包裝袋、飲料空罐和原子筆、鉛筆、修正帶,以及東貼一張、西貼一張的便條紙。

  她這個頂頭上司雖然掛名「業務部專員」,負責的卻都是項目級的大案子,而且她的氣勢與能耐早就凌駕於業務部經理之上——在會議室裡敢指著總經理的鼻子,要求總經理好好教育底下各部門主管,別讓沖在第一線的業務部門後援無力。

  同事便私下封了個綽號給她——「大炮專員」。

  馬薇凱除了業務能力超強外,基本上一無是處,動作粗魯、脾氣火爆、缺乏耐性,記性更是差到過目即忘,凡是與工作無關的事,完全進不到她的眼底與腦子裡;空有美貌和窈窕的好身材,卻完全沒有半點身為女人的自覺。

  「好,明天上午十點半……放心,規格和價格保證讓你在你們老總面前大大的有面子,我還做了淺顯易懂的POWERPOINT,說明整個行動網絡建置後,你們業務將提升多少競爭力,這筆錢實在應該列入投資,不能算是費用。」馬薇凱順手抽了張紙,在空白處記下時間和備忘,一邊和客戶打屁。「哈哈,沒錯沒錯,只要能賺錢,老闆就不會心疼了。」

  還站在一旁的蔡淑逑,逕自從馬薇凱的皮包裡找出記事本,將她剛才記下的備忘抄到明天的行程裡。

  「太棒了!」馬薇凱掛斷電話,站起來擁抱蔡淑逑。「妳是我的大福星,這個案子敲定之後,我們去吃大餐,吃到撐破肚皮。」

  「好……」蔡淑逑含淚點頭答應。她抗拒不了美食,而馬薇凱最壞的一點就是老用美食引誘她,每談成一個案子,就吃一次大餐,她已經快從「小逑」變成「大球」了。

  不過,儘管她的主管缺點多到數不清,這份工作也一點都不輕鬆,她卻始終不曾想過離開,因為馬薇凱是個正直且賞罰分明的主管,只要認真做事,她不會無端找麻煩,就算案子沒談成也不會遷怒部屬。

  外表看來並不討喜的蔡淑逑做過很多工作,只有馬薇凱肯定她的能力,大大稱讚她,建立起她的信心。

  「對了,我的筆電修好了嗎?」馬薇凱坐回椅子後,又開始弄亂蔡淑逑好不容易整理好的桌面。她永遠都記不住什麼數據收在哪一個檔案夾裡,即使檔案夾外面就大大的注記了資料分類。

  「還沒,維修部說明天才檢測。」

  「明天?!」馬薇凱瞪大眼眸。「妳去告訴他們,最慢今天下班前我就要看到它。」

  「我說了……可是……」蔡淑逑吞吞吐吐地說。

  「可是什麼?」

  「那個工程師說凡事得按先來後到,每個人都很急,客戶送修的機器也很重要,妳的計算機只能排在明天檢修,然後還要找零件替換什麼的……」

  「那他知不知道那台計算機關係著上百萬的案子?知不知道沒有它我就完了?」馬薇凱問,又不忍為難她。「算了,告訴我那個工程師叫什麼名字?」

  「老大,其實他也不是不修……」

  「給我名字。」馬薇凱的字典裡沒有「耐性」這兩個字。

  「費聖禾。」蔡淑逑本想緩緩頰,替那位工程師說幾句好話,但她的頂頭上司已經邁開步伐,衝出辦公室了。

  「寶林信息」位於信義區的辦公大樓內,是「寶揚集團」旗下的子公司,在信息安全管理以及儲存系統整合技術上遠遠超越其它同業,另外也經營網絡系統建置、企業M化服務等項目。

  馬薇凱從辦公室一路往後方倉庫的方向走,這個近四百坪的大辦公室,除了剛進公司時參觀過,知道各部門的大致位置,而後很少機會來到這麼偏僻的辦公區。

  「請問費聖禾是哪位?」馬薇凱走進維修部,指名道姓,想揪出那個不懂拿捏輕重緩急的小小工程師。

  她倚著門,雙臂環抱在胸前,話是對著坐在最大辦公桌的維修部主任說,一雙美眸卻冷冷地掃過在場的每個人。

  職場上,她遇過太多「欺善怕惡」、「吃軟怕硬」的爛人,不先擺出「我不是好惹」的架勢,很容易就像小逑那樣,三兩句就被唬卡過去,打發走了。

  「有事?」這時,一位穿著白襯衫、墨綠色西裝褲的男子從工作台轉過身來。

  「你就是費聖禾?」馬薇凱走到他的桌邊,對他與其它同事相較之下太過整齊乾淨的工作桌面挑了挑眉。

  這個男人大概跟她助理一樣——潔癖,這對「邋遢成性」的她來說是種無形的壓力,這種人通常自我要求很高,不大挑得出毛病,也就是說,自己很可能居下風,因為兩人視線一碰上時,她已經莫名地心虛起來,他的氣度比她沉著一百倍。

  費聖禾唇角微微地動了下,但沒開口說話,似乎懶得回答這顯而易見的問題。

  「我來問我的筆記型計算機的維修進度。」她手插腰、挺起胸,為自己增添幾分蠻橫;很明顯,這個男人不把她當一回事。

  「妳哪位?」他不冷不熱地問了聲,似乎對馬薇凱並無多少好感。

  他知道她是誰。經常在前面辦公室聽見她的大嗓門,上自總經理,下至櫃檯小姐幾乎都挨過她的罵,稍有一些不順意的小事就能惹惱她,而費聖禾最受不了的就是這種盛氣凌人的女人。

  「聖禾……」維修部主任走近介紹。「她是業務部的馬專員,早上她的助理來詢問檢修的筆記型計算機就是馬專員的。」

  馬薇凱「威名遠播」,個性火爆,而且有總經理罩著她,公司裡沒幾個人敢招惹她。

  「喔。」費聖禾應了聲便坐下,繼續拆卸工作台上的機器,完全把維修部主任和馬薇凱當作空氣。

  維修部主任只能鼻子摸摸,悄悄遠離戰場。

  「請問,我的計算機最快什麼時候能好?」馬薇凱伸出玉指戳戳費聖禾的肩頭。

  「要等檢測完才知道。」他給完答案後抬起手撥了撥肩膀,像是她剛才觸碰到的地方遺留下什麼細菌似的。

  這動作看進馬薇凱眼裡當然是種挑釁,尤其他居然坐著跟她說話,說話的時候還不看她?!

  「我希望今天下班前看到計算機躺在我的辦公桌上。」她要求道。

  「那妳現在就可以帶回去了。」

  「它根本開不了機,我現在帶回去有什麼用?」她深吸一口氣,憋著。「我所有重要數據都在裡面,而且明天有個案子要談,沒有它我怎麼談?」

  「呵……」他笑了笑。

  這笑,讓馬薇凱感覺自己問了一個愚蠢至極的問題,憋著的那口氣就要爆發。

  「妳沒備份嗎?」他面無表情地問道。

  「沒有……」她心虛地將垂至胸前的長髮撥至背後,還是硬挺著腰桿。

  「在計算機公司工作卻不曉得備份的重要性?」

  「我當然知道!」她立刻辯解。「只是這幾天都工作到很晚,回到家累到不行,哪有時間——」

  「我對妳的作息沒興趣。」他打斷她的辯解。「結論是,今天沒辦法修。」

  「費聖禾……」她咬著牙喚他的名。「你現在是故意要為難我,找我麻煩就是了?」

  「飲料打翻在鍵盤上,修好的機率微乎其微,數據也不一定救得回來,現在要求馬上修好,聽起來比較像是妳找我麻煩。」

  「聖禾……總經理很看重馬專員,你還是先幫她處理一下……」維修部主任像背後靈般怯怯地出聲,說完又立刻縮回座位。

  馬薇凱沒想過要搬總經理出來,不過,既然他的主管都下命令了,她就順勢而為,默不作聲,看看他作何反應。

  費聖禾斂起眼眸,放下手中的工具。

  拿總經理來壓他?這女人真是集他所有討厭的女人類型的綜合體。

  「怎麼樣?」馬薇凱以為威脅奏效,笑著再問一次。「我什麼時候能看見我可愛的VAIO?」

  「現在,要看我心情了。」要不她就有本事這輩子都不求人,不然,在麻煩別人之前是不是該先好好學習「說話的藝術」。

  很不幸的,他剛好吃軟不吃硬。

  這種口氣,這種有人撐腰、小人得志的神情,恰巧犯了他的忌諱;他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同樣工作領薪水,沒有誰尊誰卑,更不必在他面前擺高姿態。

  「嚇——看你心情?!」馬薇凱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不,他的頭頂。「我怎麼不知道現在一個小小的硬件維修工程師的心情,居然比公司幾百萬的案子還重要了?」

  「妳可以另請高明。」費聖禾還是泰然自若地應著。「公司裡高手不少。」

  「你——」她快氣炸了,用力將他的椅背旋開,讓他面對她,而後,壓低身體,壓低音量,直視著他的眼。「費聖禾是嗎?很好,我記住你了,我就要你幫我修計算機,今天下班,時間不變。」

  這個男人,衣著平整乾淨,長得斯文英挺,眼睛炯炯有神,看起來就是一副聰明樣,想必是個性機車到天怒人怨,要不,也不會窩在這個雜亂的維修部干個硬件維修的職務,但是,他錯在不該惹火她,現在,她決定跟他槓上了!

  「對不起,我工作的時候不喜歡有噪音在旁邊干擾。」他對她冷冷一笑,下逐客令。

  「聖禾……」躲得遠遠的維修部主任氣弱地叫他的名字。「不如先看看馬專員的計算機……」

  他既不想得罪馬薇凱,也不想損失維修部能力最強的部屬,兩難之中,只能暗自祈求有人先妥協。

  「他會的。」馬薇凱在離開維修部時扔下這句話。

  「我要那個王八蛋立刻消失在我眼前!」馬薇凱推開總經理辦公室,哩啪啦大叫。

  她雖然公然對費聖禾丟出挑戰書,但一時半刻也想不出「逼他就範」的法子,一口氣憋在胸口難受,只好衝到總經理辦公室,找個垃圾桶倒倒。

  「這會兒又是誰惹妳不高興了?」洪志豪從秘書那裡得知馬薇凱氣沖沖地朝他辦公室走來,好整以暇等待她光臨。

  她雙手撐在洪志豪的辦公桌上。「你知道他對我說什麼嗎?幫我修計算機居然要看他的心情,意思是他心情不好,我的工作就別做了,現在是怎樣?做事之前都要先做人就是了?我得先摸順他的毛,跟每個人變麻吉,靠私人交情才能阿彌陀佛,好好完成我的工作?」

  她沒頭沒尾地數落,洪志豪超有耐性地聽她發飆。

  「這是什麼公司?科技公司欸!外商公司欸!講究的是實力,是本事!領多少薪水就該做多少事,現在是上班時間,他的時間就是公司的時間,請他先幫我修一下計算機居然要看他心情?!我的媽呀,洪總經理,你是怎麼管理公司的?還有——

  「那個維修部的馮主任連個部屬都叫不動,縮在一旁像個龜孫子,這種人都能當主任,那我的助理都能當經理了!」

  「倒杯清涼退火的青草茶給薇凱。」洪志豪微笑地按下內線,吩咐秘書,隨後走向沙發。「坐下來談。」

  「不是我脾氣不好,而是有些人真的太不像話了。」馬薇凱吼完,氣消了些,走到沙發一屁股坐下。「櫃檯小姐顧著跟她的情人簡訊傳情把客戶晾在一旁;軟件工程師遲到成習慣,要份測試數據得打電話到他家裡叫人起床;業務員滿身酒氣來上班,襯衫上面還留著口紅印,見鬼的是這樣還能報銷公關開支?我們的會計不如去慈善機構做義工。」

  「呵……」洪志豪不禁笑了,聽馬薇凱罵人實在很過癮,針針見血,前提是被罵的人不是自己。

  「如果我是你,我絕對笑不出來。」馬薇凱白了他一眼。

  「妳還沒說那個王八蛋是誰?」

  「費聖禾!這種分不清輕重緩急,不懂利害關係的員工早該好好教育一下。」提起這個名字就想起他那輕蔑的眼神,她的氣立刻又冒了出來。

  「費聖禾……」洪志豪搔了搔已冒出白髮的後腦勺。

  「我知道你日理萬機,要管理這麼大一間公司,還要處理上面那些大頭的事,當然不可能清楚底下每個員工平常工作是什麼德行,所以說中階主管很重要,管不動部屬就別干主管嘛!」

  「我知道費聖禾……」

  「你知道?」這倒令馬薇凱吃驚了,她到公司快三年,也才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他也不修你的計算機嗎?」

  「這個人……」洪志豪苦笑了下,為難地說:「不如我讓別的工程師先幫妳處理……」

  「不要,我就是要他修,不修就滾蛋!」她賭氣地說。

  「好……我再跟他談談……」

  馬薇凱看出了他的猶豫,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他是老董的兒子還是什麼遠房親戚的?」

  「不是……」

  「不然是你有把柄在他手中,比如小老婆的照片……」她打趣地說。

  「我看起來像是這麼閒的人嗎?」他作勢要扁她。

  「是不像。」她勾起唇畔。「算了,你曉得我只是來發發瘋,發完就沒事了。」

  洪志豪是好好先生沒錯,但他自有一套用人的智慧,馬薇凱雖然經常挑戰他的權威卻也十分敬重他,那些抱怨只為凸顯出公司的內部問題,提醒他注意,不會真的越俎代庖,這份默契,彼此都瞭然於心。

  「喝青草茶,去火。」洪志豪好脾氣地笑著。

  「不過,計算機真的很急……」她扮扮鬼臉。「我忘了備份,自己理虧。」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說來,他和馬薇凱的相識真的是一種機緣。

  八年前,她還是一個大學生,在房屋中介公司兼職,那時他的第二個孩子出世,夫妻倆打算換間四房的大房子,但原本住處附近沒有新的建案,而他妻子又十分喜歡那個環境,只好退而求其次,到中介公司那裡看看有沒有適合的中古房子。

  接待他們夫妻倆的就是馬薇凱。

  這位年輕女孩令他印象深刻;不是她滿口天花亂墜,能把黑的說成白的,不是她外貌清純可人特別吸引人注目,而是她的「老實」與「認真」。

  她所銷售的房子都做過徹底的調查,包括屋況、鄰居住著哪些人,附近成屋的行情價,甚至把馬桶不通、牆壁漏水、光線通風、裝潢品味太差等訊息都主動說明,甚至列出明細,計算排除這些問題所需的費用。

  跟她買房子,買到的是安心與無後顧之憂,這是她的保證。

  他們的交易成交了。

  最後,她交給他們一本名片簿,裡頭有水電工、抓漏、設計師、裝潢師傅的名片。

  「這幾個師傅工作老實、價錢公道,以後房子有什麼需要的話可以直接找他們,不會吃虧的。」

  幾年後,洪志豪的弟弟也打算換屋,他立刻想到了馬薇凱,那時她已經大學畢業,升上了公司的銷售經理。

  洪志豪花了不少時間才將她挖到公司,儘管行業別不同,但他相信以她的能力到哪裡都會成為業界的第一把交椅,而她也確實沒有讓他失望。

  不過,萬一她真的跟聖禾槓上了,這可就讓他頭大嘍!

  「這件事我就把它忘了喔,一切麻煩你了。」馬薇凱氣消了,精神奕奕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老大……其實費聖禾是個好男人……」助理小逑見她氣色不錯,連忙向她進言。

  「我知道,沒事了。」有人幫她處理計算機的問題就好,她才不管那個男人風評如何,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哪有空閒去計較這種芝麻小事。

  「妳不生氣就好。」蔡淑逑安心了,笑咪咪地替她拿出公文包。

  「我出門了。」將可能會用到的數據全塞進包包裡,馬薇凱便出門尋找潛力客戶。

  這一出門就是馬不停蹄,頂著炎熱的天氣,提著沈甸甸的數據,一家一家拜訪,不厭其煩地解說,沒脾氣地陪笑、看人臉色,她的驚人業績從來都不是憑空掉下來的。

  忙了一天,午飯也沒吃,直到過了下班時間才疲累地回到公司。

  「這是什麼?」她發現辦公桌上多了個黑色公文包。

  「筆記型計算機。」蔡淑逑回答。「維修部的費聖禾要我拿回來的,說妳需要的數據都在裡面了,先暫時用這部計算機。」

  「喔?」她不禁揚起勝利的笑容,看來,那個機車男也不是有種到哪去嘛,還不是怕丟了飯碗。

  她拉開黑色外袋,發現是一台有著漂亮鏡面的寬屏幕計算機。

  「看起來還不錯……」她摸摸擦得光亮無比的黑色外殼後打開屏幕,發現鍵盤上擺著一張小紙條。

  紙條上寫著——

  請保持清潔,歸還時將指紋、污漬擦拭乾淨。

  囉嗦……馬薇凱心想,難不成這台計算機是那個機車男的?

  「指紋怎樣?我連鼻紋都留,咬我啊!」她幼稚地故意將鼻尖貼在外殼上,留下油漬。

  看他褲子都燙得那麼筆挺,桌上一塵不染,每個工具都整整齊齊地分門別類擺好,就曉得他是那種潔癖又龜毛的男人,這些指紋跟鼻油夠讓他抓狂了。

  「哈!哈!」她愈想愈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

  俗話說,好男不跟女鬥,機車男就是不懂這個道理,活該他抓狂。

  不過,馬薇凱的得意也持續不了多久。

  當她扛著那個三、四公斤重的十七吋筆記型計算機,從四百坪大的公司離開,搭電梯到地下室停車場,然後再走上一段路到她的車子邊,回家後又爬了四層樓的樓梯進到住處,整個肩膀被肩帶壓出一條深深的紅痕,差點脫臼。

  更可恨的是,啟動計算機後才發現裡頭所有操作系統都是英文的操作接口,誰記得那些功能鍵的英文長什麼樣子。

  「雪特咧——連鍵盤都只有英文?」這分明是惡整她嘛!

  馬薇凱打開桌上型計算機,眼睛忙碌地在兩台計算機屏幕上轉來轉去,比對兩邊的畫面,還要找鍵盤上倉頡的字根位置,先是肩膀脫臼,現在,連眼睛都要脫窗了。

  「費聖禾……你好樣的……」她忿恨地咬一口肉鬆麵包,灌下一大口「每日C果汁」,這下,再也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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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0 00:14: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早上八點十分,「寶林資訊」的大辦公室空蕩著,還沒人進公司。

  馬薇凱手提公事包,尾指勾著從便利商店買來的早餐,肩上背著沈重的筆記型電腦,滿頭大汗,走向維修部。

  她要坐在費聖禾的位子上等著,等他一進辦公室就撲過去把他海扁一頓;原本,昨晚她只需再花一、兩個小時,把今天兩家客戶的簡報資料再準備得周詳點,卻因為那傢伙的惡整,害她忙到凌晨兩點,連續一個星期都睡不到五小時,頂著一對熊貓眼,連遮瑕膏都遮不住眼下的疲態。

  她滿肚子氣地推開維修部的玻璃門,意外地看見某個人的背影……

  「費聖禾——」她大吼,但心裡的怒氣卻莫名地滅了幾分。

  她從來不知道有人比她還早到公司,而從他桌上已經沒了熱氣的咖啡和拆卸下來的筆電外殼及零件,可以猜想他至少早她一、二十分鐘到。

  光是這點,她就不能指控他是個打混摸魚、算日子等領薪水的人,真想偷懶,不必這麼早進公司。

  認真工作的男人一向是她欣賞的,無論能力如何,至少對自己的工作負責。

  聽見吼聲,費聖禾旋開椅子,見她一身狼狽——上衣領口被沈重的手提電腦壓得斜向右肩,額前的劉海濕了大半,眼底明顯浮現黑眼圈——他忍俊不禁,「噗」地一聲,大讚自己的整人功力。

  「有什麼好笑的,沒見過美女起大早啊?」她下意識地整理衣衫,撥撥頭髮,明白自己現在看起來肯定一團糟,仍臉不紅氣不喘地自稱美女。

  原本她打算放下重死人的電腦到化妝室整理一下再回來等他的,誰曉得一推開玻璃門就以這副德行面見仇人,這下罵人的力道大大的弱掉了。

  「別告訴我這台電腦又被你操壞了?」他瞄向她肩上的黑色包包,努力板回嚴肅臉孔。

  「這台我用不習慣,」她揚起下巴,指向他桌面那台解體的筆記型電腦。「我的什麼時候能修好?」

  「裡面的果汁都能倒出一杯了。你說呢?」他反問她。

  「沒本事修就早點說,不必要浪費我一天的時間,我的時間很寶貴的。」她十分討厭他把她當白癡耍的眼神。

  「修倒是沒什麼困難,換塊板子而已。只是板子不便宜,修好了問題還是很多,我看這台用很久了,再去申請一台吧!」小整她一下就夠了,末了,他還是給她專業的建議。

  「沒有用很久,才兩年多而已!而且,是我自己打翻飲料,這費用不能讓公司買單。」她驚叫解釋。

  「兩年多?」費聖禾瞄了眼外殼上的污漬和磨損程度,這女人把電腦拿來當武器嗎?

  「有意見啊?」她知道他嫌她的電腦髒,哪有髒?是他自己太潔癖龜毛。

  「沒有。」知道錯在自己,打算自己付零件費用幫公司省錢,這點,令他對她稍稍改觀。

  「幫我找板子,不用全新的,中古的就可以。」她知道筆記型電腦的零件都很貴,心在滴血啊——

  「找中古的板子需要時間,我不能保證什麼時候弄好。」不懂她到底在省什麼,但「節儉」是好事,他找不到理由不幫她。

  「沒關係……反正我現在有這台備用的,不急、不急。」干業務的就是有本事能屈能伸、能長能短、能圓能扁,只要他肯幫忙,她也能擠出「甜美笑容」。

  「不是說用不習慣?」他想笑,那台電腦連他都嫌太重,她居然要背著它到處跑?

  這女人,邏輯怪怪的,不過,有點意思。

  「多相處幾天,培養一下感情就習慣了。」她幹幹地笑,誰教她捨不得花幾萬塊再買台新電腦。

  「拿來。」他伸出手。「電腦。」

  「幹麼?」她遲疑地將肩上的電腦遞給他,該不是反悔,不想借她了吧?

  這男人會不會太愛記恨?背著這台幾公斤重的龐然大物跑來跑去已經夠可憐了,這樣整她還不夠?

  「幫你把裡面的軟體中文化,操作比較方便。」

  「欸?這麼好心?」原來是她誤會他了。「剛剛有打雷嗎?通常打完雷接著就下雨了,這是蘇格拉底的名言。」

  「不要拉倒。」他實在很難繃著臉,這女人腦袋裡究竟裝著什麼啊,亂七八糟到令人發噱。

  「要——當然要!」馬薇凱拉了張椅子在他旁邊坐下,氣都不敢吭一聲。好漢不吃眼前虧,她還需要用這部電腦談生意。

  等待的時間,她發現這個男人真不是普通的龜毛;每個工具從小到大,依序躺在工具箱裡;喝口咖啡後不只杯子要放在杯墊上,還「喬」了一下位置讓圖案朝前,一分不差;工具使用完一定用布擦拭過再擺回原位,不時拿出吸塵紙擦去桌面的灰塵……

  看看……他的襯衫真的是雪白到沒有一絲髒污,指甲修剪得平滑整齊,皮鞋也像全新的一樣光亮;要命,會不會他每次上完廁所還非得將衛生紙摺成正方形才能擦屁股?

  「你的人生有沒有放鬆的時候啊?」她忍不住問。

  他瞄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你的話不多啊?」老實說,她喜歡話少的男人,不過,潔癖龜毛除外,有個潔癖助理已經念到她耳朵長繭了,她完全不想再招惹另一個。

  她是天生王者,王者沒在在乎那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這次,他連看都懶得看她了。

  「喂,你有沒有女朋友?還是結婚了?」太安靜了,她不由自主地想找些話題來填補這可怕的寧靜。

  「你來公司多久了?怎麼我對你好像沒什麼印象?」

  「維修部的工作會不會很累?」

  「你一向都這麼早到公司嗎?」

  她問她的,他弄他的軟體,兩人對話完全沒有交集。

  大概,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吧!反正她也只是無聊找話聊,回不回答都無所謂。

  「對了,你有公司的保全卡嗎?不然怎麼進來的?我來的時候,保全還沒有解除欸……」她這時才突然想起,保全卡應該只有主管才有。

  「你話真多。」他終於忍不住皺起眉。

  「對。」馬薇凱覺得他這個人真難相處。「我是業務,業務就是話多,不說話怎麼談生意?你以為說話很簡單啊?這也是門專業的技術,要靠經驗累積的。不但需要敏銳的觀察力、迅速的反應跟邏輯推理等等多種技巧,還要結合臉部表情、肢體動作以及發自內心的真誠感情,才不會讓人覺得廢話連篇……」

  「電腦弄好了。」他迅速合上螢幕,將電腦裝進袋子裡,推還給她。

  再不好,他會被這只吵人的母雞逼到抓狂。

  「鍵盤……」她不好意思地指指。「沒有倉頡字根……」

  「買貼紙,自己貼。」

  「哪裡有在賣?有分什麼規格的嗎?這是你的電腦吧?我不好意思亂貼……」

  「我去買,我幫你貼,你先回你的辦公室,貼好了我再送過去。」他開始覺得借她這部電腦根本就是自找麻煩。

  早知道就別發什麼善心,愈幫愈忙,真是……

  「謝謝。」她微笑起身。「我十點就要出門喔。」

  「知道了——」他瀕臨崩潰地蹙起眉峰。

  馬薇凱十分滿意兩人現在的互動,至少不像昨天那麼劍拔弩張,她不是蠻橫不講道理,只是比較要求效率,缺乏耐心了點,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久了,他就會明白她其實是個「好人」。

  待她離開後,費聖禾大大地吐了口氣。

  終於還他清靜了。

  *********

  下午五點整,費聖禾準時打卡,下班。

  離開時,幾個平常比較常跟他接觸的助理跟工程師,都會抬起頭跟他比個再見的手勢,他一律報以淡淡的笑容,輕輕地點個頭。

  走出公司大門,發現馬薇凱在電梯旁接聽電話,背著那台超重的筆記型電腦,手提公事包掛在腕間,一邊要穩住夾在耳邊和肩膀間的手機,兩隻手還得在記事本上寫字,整個人呈現的是一種扭曲的蠢樣。

  明明該是個美女——長髮披肩,細細的柳眉、烏溜溜的黑眸、豐腴的粉唇、窈窕纖細的身段,穿著打扮也頗有品味——可是怎麼全身上下就找不出一點「美感」?

  他視而不見她的糗態,直接按下電梯按鈕。

  「郭董,您等一下……」馬薇凱扶起差點滑掉的手機,眼角瞥見一旁等待電梯上來的費聖禾,立刻朝他招招手。

  她將筆跟記事本推到費聖禾手裡。

  「幹麼?」他不解地看她。

  她朝他比比寫字的動作,接著覆誦:「新莊市中正路……嗯……」

  寫下來——她用唇語無聲地對費聖禾說。

  費聖禾萬般不情願地在她那本簡直充滿了鬼畫符的記事本裡找到空白處,寫下她剛才念出的地址。

  「找劉總,準備大樓網路系統跟監視系統的資料……OK,沒問題,我出馬,絕對讓你放心。郭董,實在太感謝你了,沒有你的幫忙我這個月的業績肯定沖不到目標,下次一定要讓我請你吃個飯。」她邊說邊九十度鞠躬致謝。

  果然聲音表情和肢體動作都十分「誠懇」,費聖禾揶揄地想。

  事情記下了,他打算把筆和本子交還給她,不過,一雙手晾在空中老半天,她像是眼睛瞎了,只顧講電話,根本沒注意到他的動作。

  「目中無人」的女人。

  「你幫我安排了相親?」她大叫,抬起頭,這時才記起身邊有人,馬上壓下音量。「什麼時候?」

  費聖禾面無表情,倒是很認命地再打開記事本,等著寫下她的「相親」資料。

  「這個星期六……嗯,福華飯店,好……郭董,你確定對方不會被我嚇到?」

  肯定會。這三個字,是費聖禾心裡的聲音。

  「我已經相親過好多次了溜,男方的父母都是還滿喜歡我,可是通常男主角會嫌我不夠有女人味……不會嗎?真的,你對我有信心?」

  騙你的。他又在心中澆她冷水。

  「好,那我一定盛裝出席……如果不成你可不能笑我喔!」她又對著電話嘀嘀咕咕說了老半天。

  費聖禾從沒見過話像她這麼多的女人,好像永遠等不到句號,從一件事可以扯到另一件事,接著以此類推,綿延不絕。

  好不容易,她結束通話了,從他手中將筆和記事本接過來,「塞」進公事包裡。

  他重新按一次電梯,毫無跟她交談的意思。

  「你要去哪裡?」

  「下班了。」他盯著電梯上跳動的樓層數字。

  「現在還不到六點耶?」她看看手錶,才五點十五分。「喂,怎麼你跟人家說話都不看人家的臉?」

  他轉過臉,瞄她一眼,只能無言以對。

  像這種少好幾根筋的女人,到底是怎麼拿到案子的?虧她還有臉誇自己思想敏捷、善於觀察,而且邏輯推理能力一流,怎麼就看不出來他一點也不想跟她閒聊?

  「幹麼這樣看人……」她噘了噘嘴,氣悶。

  工作耗盡了馬薇凱所有的精力跟腦力,其他時間她根本就是個腦袋空空,冒出什麼就說什麼的傻大姐。

  她以為跟同事沒有利害關係,無冤無仇,人家跟她也就無冤無仇,殊不知不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磁場超寬,跟誰都可以哈啦上幾句,一股腦的「自來熟」。

  叮!

  電梯抵達,費聖禾連句再見也沒說,就把電梯門關了。

  「呿……沒禮貌……」她嘀咕幾句,自討沒趣地走進辦公室。

  「老大,您辛苦了,這麼太熱天的在外面東奔西跑……」蔡淑逑一見到她回公司,慇勤地詢問:「案子談得怎麼樣?」

  馬薇凱挑了挑眉,露出得意的笑容,一副邪惡的表情。「去訂餐廳吧,晚上吃大餐——」

  「喲呵——」蔡淑逑笨重的身軀開心地跳離地面三公分。「我中午沒吃是對的!」

  「晚上,帶你爸爸媽媽一起去。」馬薇凱塞了五千元給蔡淑逑。

  「那你呢?你不去?」

  「剛剛接了一通電話,新案子,晚上我要準備資料。」

  「又來了,每次都是我去吃大餐,你自己都沒空吃……」

  「只要你每天開開心心的,我就開心了。」

  「老大……」蔡淑逑一臉感動。

  「對了,你知道為什麼費聖禾這麼早就下班了?」

  「他一直是這樣啊,八點上班,五點下班。」

  「為什麼?」她還以為他多勤奮認真,原來只是提早上班、提前下班。

  「聽說……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啦,他很少跟同事提起私事,不過,有同事看過他到幼稚園接孩子。」

  「他結婚了?」什麼樣偉大的女人能忍受這麼「悶」的男人?

  「應該是吧……不過奇怪的是沒人看過他老婆。照理說,一般都是媽媽去接孩子下課對吧?」

  「這觀念不好,也許他老婆能力超強,收入比他高啊,誰規定女人一定得做賢妻良母,男人也可以扮演這個角色。」

  「是這樣沒錯……不過,我們猜他可能已經離婚了,也可能是老婆掛了。」

  「你們是誰?」

  「就我跟其他助理啊,你不知道公司裡好多人偷偷暗戀他……」蔡淑逑刻意壓低聲音說。

  「也包括你?」

  「我沒有啦!」她馬上撇清。「我知道自己條件不好,怎麼可能……」

  「誰說你條件不好了?一個不看內涵、只注重外表的男人那才叫條件不好,可以想見他在工作上也只能學到表面功夫,一輩子沒出息。如果我是男人,我絕對娶你,這公司裡有誰比你細心;,比你還賢慧的?」

  「老大……」蔡淑逑再次感動落淚。「如果你是男人,我也一定嫁給你,在我眼中也沒有人比你還MAN,還有魄力的……」

  「呃……我會把這句話當恭維……」

  馬薇凱抓抓頭皮,原來,她在助理眼中的形象是——MAN?

  *********

  一台筆記型電腦,陰錯陽差地讓不大有機會交集的兩人相識,也讓馬薇凱納悶,為什麼以前從沒注意過公司裡有著費聖禾這號神秘人物。

  她不愛打探他人隱私,光計劃怎麼沖高業績就夠忙了,哪有空閒時間注意其他芝麻小事,何況維修部離她的辦公室那麼遠,平常又沒有業務關聯,除了那次「筆電事件」,基本上也很難再見到面。

  可是……緣分就是這麼怪,自從兩人交手之後,她就經常碰見他、自然而然地意識到他的存在。

  他是硬體維修工程師,但維修範圍幾乎無所不包,舉凡電腦、盤點機、公司代理的周邊產品、傳真機、印表機、影音機,就連飲水機、冷氣機、水電他都略懂一二,時常可以看見他提著工具箱在角落默默工作的身影。

  真不曉得他哪來的時間弄懂這些機器,學會這些專門技術。

  更怪的是,他不只一次單獨進總經理辦公室,尤其是總公司的某些重要人物來訪時,不可能那些大頭特地帶電腦來讓他修吧?

  可是,這些疑惑通通得不到答案。

  他跟同事沒什麼私交也從不參加公司舉辦的餐會、尾牙什麼的,行事十分低調,正因如此,害得她益加對他好奇起來,而這好奇心一起,不弄出個究竟,簡直害她茶不思飯不想……

  早上,她依舊八點二十分進公司,進公司後不先到自己的辦公室,而是直直走往維修部。

  「早啊——」推開玻璃門,她爽朗地向費聖禾道早。

  「嗯。」他連頭也不抬,知道會在這個時間到公司的人只有馬薇凱,而他已經認得她的聲音了。

  「吃過早餐沒?」她逕自在他身旁坐下,從綠色塑膠袋裡拿出兩個飯團和果汁。「我幫你帶了一份。」

  「謝謝,我在家吃過了。」突然這麼好心,真教人害怕。

  「那我就全吃嘍!」她撕開外包裝,咬了口飯團,配一口果汁,邊嚼邊說:「謝謝你幫我把電腦修好,還擦得這麼乾淨,我差點以為你買了一台新的說。」

  「不客氣。」

  「對了,那個零件費多少錢,我還沒給你。」

  「朋友剛好收到一台中古的,不用錢,不過也沒有保固期。」

  「這麼幸運?」她開心道。「不需要保固期,有你在就是終身保固了。」

  一滴冷汗自費聖禾背後流下,這可不是他喜歡聽的「恭維」,他更不想「終身保固」她的電腦。

  她很快吃完一個飯團,接著又拆開第二個。

  「請問……」他納悶地轉頭看她。

  「不用請問,直接說啊!」她大口嚼飯,嚼得兩側臉頰鼓了起來。

  「為什麼要在這裡……吃早餐?」吃相實在有夠粗魯的。

  「喔……原因是這樣的,」她吸一大口果汁將嘴裡的飯團吞下。「我吃飯的時候習慣看看書、看看報紙之類的,有工作就以工作優先,可是現在我的電腦這麼潔白乾淨,我擔心不小心又把飲料打翻,所以,來這裡找你吃早餐。」

  「……」為什麼她不改改自己的壞習慣,卻要他受罪,忍耐她的聒噪?還有,為什麼不管多簡單的問題,她都能扯出一大串答案。

  「在這邊吃早餐的好處是我們可以聊天,聊天的時候我就不會想到工作;我有點工作強迫症,只有這樣才能轉移注意力。」

  「意思是……你打算每天早上都來?」若真如此,他寧可選擇終身保固她的電腦,她愛往電腦上澆幾瓶飲料都隨便她。

  「我是很認真的考慮過,你說得沒錯,吃東西的時候就該專心吃,不要用拿過食物的手指按鍵盤、滑鼠,據說鍵盤上的細菌超多,我可不能生病……」

  他發誓沒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基本上,她生不生病跟他無關。

  「而且我們的聊天話題也不是廢話打屁什麼的喔!你是維修部的嘛,對公司的機器一定很瞭解,而我呢,雖然在客戶面前蓋得像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老實說,都只是一些概念,我念廣告行銷的,電腦知識少得可憐,所以,利用半個小時的早餐時間,剛好可以學點專業知識,你看,是不是一舉數得?」

  「你的早餐時間是我的上班時間,所以,很抱歉,沒空教你什麼專業知識。」

  「說到這個,為什麼你提前一小時上班又提前一小時下班?」

  「這是私事。」這女人根本沒在聽別人說話。

  「如果不方便說就算了……呃——」她突然大叫一聲,搗住胃部。

  「怎麼了?」他終於轉頭看她。

  「好像吃太飽了……胃有點不舒服……」

  他見她五官糾起,緊咬下唇,臉色發白,不像是「有點」……

  「一下吃兩個飯團……沒關係,我有藥……」她佝淒著腰,困難地從公事包裡的夾層翻出藥。

  「感冒發燒的……這個是頭痛跟生理痛……維他命C、萬金油、枇杷膏……找到了!胃痛的。」她愈掏愈多,最後工作台上冒出了一堆成藥盒子。「咦?怎麼空了?」

  她打開藥盒,發現裡頭的藥錠早吃光了。

  「糟糕……」她用力按著胃部,又揉揉背,額間冒出冷汗。

  「要不要帶你去掛急診?」他看得都疼了起來。

  「不要……那太花時間……」她擠出沒事的表情。「可以麻煩你到藥房幫我買藥嗎?這個盒子……你拿去……出公司右轉差不多七百公尺……有間二十四小時的……」

  「還是去醫院比較好吧,你看起來很痛。」

  「這個藥吃下去就沒事了,麻煩你了……」

  「好吧……」她不愛惜自己身體,他也管不著。「忍著點,我馬上回來。」

  費聖禾拿起車鑰匙,立刻衝出門為她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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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0 00:15: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費聖禾幫馬薇凱買了藥,舒緩了她的疼痛,這點關心就令她萬般感激。此後更理所當然地每早到維修部報到,自以為跟他很熟了,有一份患難與共的感情在。

  「你怎麼每天早上都吃一樣的東西?」見馬薇凱又從綠色塑膠袋裡拿出飯團和果汁,費聖禾實在看不下去,禁不住問道。

  連續吃了快兩個星期了吧!這個女人會不會太好養了點?

  「它看起來一樣,其實是不一樣的喔!這個是鮪魚口味的,我昨天吃龍蝦沙拉,前天是照燒,每天都會換一種口味,果汁也有柳橙、葡萄跟蔓越莓的不同,很多選擇的。」

  「我怎麼看都是一樣。」瞧她說得多豐富、多有變化,不就是飯團。

  「這個最方便、最快啊,反正有得吃,吃得飽就好了。」

  「隨便你……」

  他發現馬薇凱不只每天都吃相同的早餐,有時中午還在公司的時候也是請助理幫她到樓下便利商店買便當,明明附近就有不少餐廳,同事也會集體打電話叫不同的快餐店外送,為什麼她獨獨鍾愛「便利商店」?

  「那你晚上吃?」他絕對不是關心她,只是好奇這女人怎麼能怪到這種地步,只要有便利商店跟藥房,她就能活了。

  「麵包跟果汁。」

  「也是每天?」他皺起眉頭。

  「因為我通常很晚才回到家,住處附近的店早打烊了,就只有便利商店二十四小時開著……」

  所以說,又是便利商店……她是有買股票投資還是什麼的,這麼忠實?

  他搖頭,懶得說她。說她一句,她就又會掰出一堆原因、理由,然後扯一堆有的沒有的,他還是保持緘默,省麻煩。

  「偶爾也會吃好料的啦,比如談公事的時候,還有相親,你不知道我上次去相親,厚——大餐耶,雖然每一道都只有一點點份量,塞一口就沒了,不過一道一道上,吃到最後我都胃痛了,超飽的。」

  「後來呢?」如果每次都吃到胃痛,也難怪她相親相了十幾次都沒能把自己嫁出去。

  「什麼後來?」

  「相親。」

  「喔……」她扮了個無所謂的表情。「就做朋友啊。」

  「也就是說又失敗了。」

  「不是失敗。應該說現在的男人眼光太短淺,不知真正的好女人就在他們面前,還提著燈籠到處找,像我這種說美貌有美貌,論身材是身材,頭腦更是一流,命中幫夫,好養又不挑剔的女人,上哪裡找啊——」

  真不明白她的自信是哪裡來的。

  她形容自己的倒是不誇張,只是……看過她的吃相,看過她手上提著大包小包邊走路邊講電話的蠢樣,和辦公桌上亂得像被炸彈炸過的慘狀,更別提她的大嗓門和停不下來的嘴巴,跟糟到不行的生活習慣,再好胃口的男人,恐怕也要退避三舍。

  如果逃不掉,做朋友算是最明智的選擇。

  「反正我相親也不是真的為了結婚,多認識幾個朋友才是目的。」

  「最好是。」他不戳破她的牛皮很難受。

  「真的啦,我不打算結婚的。」

  「為什麼?」他看她。

  「因為我——」她霎然止住話。「沒什麼,反正就是不想結婚,一個人比較自由……女人結婚也不一定好……」

  她是有話不說完會很痛苦的人,這次的吞吞吐吐反倒啟人疑竇,不過,他沒追問下去。

  他本就討厭八卦,是她天天報到,自顧自地說話,一逕地對他掏心掏肺,不想瞭解她也很難,好奇之下不免多問了幾句。

  「時間到!」她看看表,八點五十分了。「我要回辦公室了,拜拜!明天見。」

  她將早餐吃完的包裝紙全塞進塑膠袋裡,末了還用袖子把桌面擦乾淨,才提起包包離開。

  在他的地盤她可不敢這次,潔癖又龜毛的人最愛說教,而她受不了人家嘮叨。

  費聖禾哭笑不得,明明衛生紙就擺在她面前,幹麼用「袖子」擦桌子?

  不過,她似乎沒有原先以為的那麼討人厭……

  就算他不去加入同事的閒聊,也很難不聽見別人對她毀譽參半的評價,加上初次交手,她的蠻橫與趾高氣昂的態度留給他太糟的印象,所以,一開始他對她確實沒什麼好感。

  隨著這些日子的相處,他漸漸比較瞭解她;其實就是個工作至上,拚命工作,把工作外的其他事都歸於芝麻小事的粗線條女人。

  她說話很直,充滿正義感,路見不平不吐不快,一心只想要公司更好,看不慣那些混水摸魚的同事,而她的理由竟是——「公司倒了,我就失業了,我失業了吃什麼?當然要把那些害群之馬給揪出來。」

  想到這,他不禁莞爾一笑。

  她很節儉,除了身上穿的,必須裝扮出專業的樣子,肯多花點錢,其餘一日三餐在便利商店解決,所有時間都給了工作,根本沒有所謂的休閒娛樂,上次弄壞筆記型電腦只要他換個便宜的中古板子,就算心疼花錢也不肯向公司申報新的電腦……這些,完全改變了他對她先入為主的印象。

  也許,真如她所說,現在的男人眼睛都瞎了,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女人就站在面前,居然還不懂先下手為強。

  她像他,像離婚前的他:凡事以公事為重,只要工作需要,他可以犧牲個人時間全力配合,雖稱不上工作狂,但卻因為過分重視工作而失去了家庭……

  有一天她會發現,拿掉「工作」,自己的人生原來是一片慘白,一無所有。

  他不希望她重蹈他的覆轍,不忍心見這個拚命付出一切的女人,等著回報她的卻是淒涼的現實。

  *********

  「這個週六中午,你要不要到我家吃飯?」

  「欸——咳、咳……」馬薇凱剛嚼幾口的飯團因為費聖禾的一句話梗在喉嚨,忘了吞下,猛烈地咳嗽起來。

  「喝果汁……」他將一旁的飲料罐遞給她。

  她吸去半瓶,潤潤嗓子。「去、去你家吃飯……這、這……」一向說話流利,像連環炮似的不需換氣的馬薇凱居然口吃。「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不去也沒關係。」他淡淡地說。

  「不是去不去的問題,是……」她語塞。因為,這太讓人意外也太讓她受寵若驚了。

  這個男人,要他開口說句話像要他的命,在他辦公室混了一、兩個月,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是跟以前一樣,半生不熟,老是她一個人唱獨角戲,她連他到底結婚了沒、為什麼上下班時間跟其他人不一樣、跟總經理什麼關係之類的疑雲都還沒解開,他一下子跳到邀她到他家吃飯,彷彿中間跳過了十年的光陰,而她完全記不起來這十年中間發生了什麼事。

  「你該不是……」她只能這麼猜,也只有這麼一種可能性。「想追我?」

  他瞄她一眼,那一眼便給了她答案——想太多。

  「那、那到底是……」她站起來兜圈子。「總有個原因或出發點之類的吧?」

  「看你成天吃那些沒營養的東西,突然大發慈悲,想做點善事,這個理由能接受嗎?」

  她在他身邊晃來晃去,嘴裡碎碎念,很干擾,不找個理由給她,她不會安靜下來。

  「可以。」她坐回位子。

  本來,這個週末她打算去一趟中部,拜訪幾個老客戶,順便帶點台中名產回來送北部的新客戶,不過,因為費聖禾的邀請太破天荒,太不可思議,讓她根本不必考慮其他選擇。

  「我去,星期六中午是不是?地址抄給我。」她迅速抽出記事本,翻到週末的日期。「手機號碼順便抄在上面。」

  他從抽屜拿出筆,發現日期上面已經安排了其他行程。「你有事的話,可以改天。」

  「不用改。」她搶過他的筆,把那些行程通通畫上大叉叉再亂塗一通,直到字體完全被覆蓋。

  這種超現實現象沒幾個人有機緣碰上,而且稍縱即逝,不能改期。

  「有一種文具叫做『修正帶』,不必塗得這麼醜……」看這記事本,寫得密密麻麻,塗得又藍又黑又紅,怎麼會是一個女孩子用的東西,

  「呵呵……方便就好。你寫啊,地址跟電話。」她眼巴巴地盯著他寫,確定他不是拿她尋開心,不會晃點她。

  「要不要附上地圖?」

  「不用……原來你家跟我家住得很近嘛……怪了,怎麼我從來沒遇見過你。」她將記事本收回包包裡。「我要不要帶什麼點心過去?」

  「我對便利商店的食物不感興趣。」他瞅她一眼,敬謝不敏。

  「嘿嘿……」她笑得好幹。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很緊張,明明想問他家裡有些什麼人,她去吃飯他老婆會不會不高興,或者是家裡小孩年紀多大,她好挑選個玩具之類的帶去……可是,問題全都擠在舌尖,就怕多問個問題,這個邀約就泡湯了。

  重點是,她幹麼那麼緊張?人家的意思很明確,態度也很光明磊落,並沒有想追她的意思嘛!

  只是吃個飯,天天在吃的不是嗎?有什麼好緊張的?

  「那就……星期六……星期六是大後天嘛……對不對?對,是大後天沒錯……」她自問自答,簡直就像要見公婆一樣六神無主。

  「你有沒有不吃的肉類,還是對什麼食物過敏?」她的反應讓他感覺好笑。

  「沒有,我什麼都吃,不挑。」

  「我想也是。」他故意酸她。

  「還有沒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她一雙大眼直愣愣地盯著他看,彷彿突然間發現他是個魅力無法擋的大帥哥,一句話就能教她小鹿亂撞、神經兮兮。

  「我有一個兒子,三歲多,如果你不喜歡小孩子吵……」

  「不吵、不吵,沒人比我更吵的,小孩子好,就怕他受不了我太吵。哈哈……」她愈來愈難以控制嘴巴裡蹦出來的話,簡直不知所云,廢話到極點。

  「那就好。」他微微一笑,確實是沒人比她更吵的。

  哇……他剛才是不是笑了?馬薇凱一陣心驚,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好事接二連三的來,會不會等等一出公司就從天上掉下來一個上千萬的案子,這個月靠這個案子就吃飽撐著了?

  「你的上班時間到了。」他提醒她該回辦公室了。

  「喔,好。」她回過神來。「星期六、大後天、中午十二點,對嘛!」

  他點頭。

  「那我走了……」

  「你的公事包跟電腦。」

  「對、對,怎麼可以把吃飯的傢伙忘了。」她踅回,尷尬地掩飾自己的笨拙。「再見。」

  費聖禾望著她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想,這個決定到底好不好?

  他一向與同事保持距離,堅持公私分明,避免工作影響家庭生活,這次破例邀請馬薇凱究竟是為什麼,他也說不上。

  曾經,他擁有一個令人稱羨的家庭,有可愛的兒子、溫柔的妻子,卻因為眼中看不見身邊的美好差點就失去一切。

  從她身上他憶起自己過去是個多麼糟糕的丈夫、多麼不負責任的父親,或許是希望她及早醒悟,腦子裡不要成天只裝著工作,多點時間留給自己,留給家人朋友。

  但……他會不會管太多了?

  *********

  隔天,馬薇凱在同樣的時間進到公司維修部,可是,心裡的感覺卻全然不同了。

  就像忽然找到一把鑰匙,那把鑰匙關係著一個未曾被打開過的房間,令人好奇這個神秘房間裡藏著什麼秘密,也擔心打開後發現根本不是自己想像中的模樣,甚至帶來未知的恐懼……

  在費聖禾邀請她吃飯之前,她從未想過兩人之間可能產生什麼化學變化;他只是同事,一個讓人好奇的男人,但了不瞭解他並不是太重要,而現在,她意識到了,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感覺好像不只是同事那麼簡單。

  雖然她號稱相親失敗了十幾次,事實上以她的條件不可能沒有男人追求,面對那些追求者,她可以輕易地讓對方「夢想幻滅」,讓所有人紛紛打消念頭,轉而變成朋友關係。

  可是……他的邀約卻使她「心動」了。

  她開心得太多,驚訝得太多,甚至不由自主地盤算星期六該穿什麼衣服,過去,這些芝麻小事是絕不會佔去她的工作時間,但她昨天確實因為想起他而分心了幾次。

  所以,在踏進維修部之前,她居然像拜訪客戶那樣慎重地調整呼吸、調適心情,模擬待會兒見面該以什麼氣氛、什麼口吻、什麼主題切入,好迅速破除陌生。

  事實證明……真的想太多了。

  她努力維持平時的樣子,只是吃相稍微收斂了點,聲音放輕了些,動作沒那麼粗魯,可是這個男人還是那副死樣子,完全看不出來週六那個約會對他有任何影響,半天不看她一眼,她說十句話他才無意義地吭了聲,算是給了點反應。

  她不免有些失望,不過,也放心了……

  現實狀況並不容許她去想像那些風花雪月。

  十八歲以前,她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對未來也曾懷抱美好夢想;父親經營營造公司,母親是賢慧的家庭主婦,悉心照顧她和弟弟,沒想到一次工程意外,壓死了三名工人、導致多名工人輕重傷,其中還包括業主的兒子……

  那是一場誰也無法預期的慘劇,頃刻之間摧毀了數個家庭。父親無法承擔龐大的債務壓力卻也逃避不了良心的苛責,選擇從那棟坍塌的大樓縱身而下結束一切,然而,一切並沒有因此而真的結束。

  面對上門前來討債的債主,母親只能終日以淚洗面,患有妥瑞症原本就害怕與人接觸的弟弟,因這場意外更加自閉;那年,她才剛考上理想學校,生命的驟變令她措手不及,每每夜深人靜,獨自提著水桶、刷子,邊掉眼淚邊刷洗遭蛋洗、撒冥紙的大門及地面,所有夢想在那一刻,已經遠離她了。

  母親依賴她,弟弟更需要她照顧,所以,她不想結婚,也不能結婚。

  「飯吃一半,發什麼呆?」費聖禾發現她兩眼無神,呆呆地望著空無一物的牆面,原本八分鐘就能解決的早餐,到現在才吃了兩口。

  「有嗎?我在發呆嗎?」她擠出笑,趕緊咬了一口飯團,用力嚼著。

  他怪怪地瞄她一眼,便將注意力轉回手邊的機板。

  「對了,怎麼沒聽你提過你老婆?是個怎樣的人?大美人?」她傾身向前,八卦地問。

  「很溫柔,很好的一個女人。」他答。

  「哇哇哇——難得聽你稱讚人!」她誇張地叫著,心中想的卻是——跟我截然不同的女人。「怎麼追到的?」

  「她每天都幫我準備便當……」回想起和前妻相識、相愛到結婚到最後離婚收場的結局,只會讓他更內疚自己的輕忽。

  「嘿……意思是你老婆倒追你就是了。」想想也對,要這麼木頭的男人主動追求女人太陽真要打西邊出來了。

  他沈默不語。

  「可是這樣……我去你家吃飯會不會很怪,好歹人家我也是個美女,不會害你鬧家庭革命吧?」

  「我們離婚了。」

  他的口吻很淡,很不經意,可卻嚇壞了馬薇凱,怎麼也沒想到他竟將這麼私人的事告訴她,以至於她張大了嘴,半晌吐不出一個字。

  好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麼;說抱歉還是安慰他什麼的,或者「默默地飄走」……

  「在丈夫這個角色上,我是失敗的。」他看見她一臉「驚訝」,忍不住笑。「不過,現在努力想做個好爸爸,以前,我太重視工作而忽略了家庭。」

  「嗯、嗯……」她胡亂點頭也不知「嗯」個什麼勁,總之,此刻的費聖禾讓她心亂如麻。

  這感覺太親密,雖然在這之前她一直很想瞭解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男人,當她開始有機會接近真實世界的他時,她反倒膽怯了。

  怕過去他在她眼中被稱之為龜毛的潔癖,變成了斯文有教養;怕那冷到凍死人的沈默寡言,愈看愈覺得有個性;怕他責怪自己忽略家庭導致婚姻失敗,卻讓她生出想照顧他的念頭……

  她搗著胸口,感覺心臟跳得好快,視線無法從他低頭專注工作的側臉中拉開,感覺自己就要伸出雙手去抱住他的肩頭,要他別傷心。

  難怪小逑會形容她「MAN」。

  「費聖禾……」

  「嗯?」他轉頭看她。

  「我們是朋友對吧?」

  他望著她,好半天才開口。「現在應該算了吧……」

  「我知道,男人都只想跟我做朋友。」她先自嘲。「不過,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量開口,雖然我個性跟男人差不多,但好歹外表看起來還像個女人。」

  「然後?」他不懂她想說什麼。

  「如果你兒子學校有什麼母姊會要參加,還是什麼運動會、園遊會之類的,我可以客串一下,有時候,你知道的嘛,父子之間容易硬碰硬,需要一個比較溫和的角色居中緩和緊張氣氛。」

  他懂了她的一番好意,不過,她的生活看起來比較需要幫忙。「我前妻會去參加兒子學校的活動,他們時常會見面,而且,我跟我兒子感情還不錯。」

  「喔……這樣啊……」她表錯情了,原來人家並沒有因為離婚就變成沒人照顧的王老五,而且,就算是一個大男人也可以把家庭照料得很好……

  她是少了哪根筋,提這什麼爛建議,何況,她哪裡像是比較「溫和」的角色。

  「那……那我就期待週六……咦?」她突然想到什麼。「這麼說,不就是你下廚?」

  「對。」

  「哇……」她徹底輸了,這個男人到底還有什麼不會的?

  比起他,她真的夠MA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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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0 00:15: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週末,陽光燦爛,萬里無雲。

  馬薇凱穿著一件米黃色長版襯衫,搭配白色緊身七分褲,腰間繫條褐色皮繩編織腰帶,一頭長髮紮起馬尾,略施薄妝。

  當她這一身有別於上班躊嚴謹的套裝裝扮出現在費聖禾家的大門時,他差點認不出來。

  「你是馬薇凱?」

  「沒想到原來我私底下看起來這麼年輕吧?」工作時刻意打扮得比較成熟穩重,其實她也不過才二十七歲。

  不過,她也很意外在公司以外的地方看見的他是如此「平易近人」——穿著休閒的衣著,態度閒適自在,臉部線條柔和了許多,眼眸中儘是暖暖的笑意,大大減輕了她來之前的壓力。

  天天見面,相處了快兩個月,在公司仍然很少「交談」的他們,原本還想著這頓飯如果專心一點的話,大概十分鐘就吃完了,然後就說拜拜;現在,她有自信至少可以吃上二十分鐘。

  「看起來是比較年輕。」他微笑道,接著低頭看向一旁拉著他尾指的小男孩。

  「我兒子,小剛。」

  「小剛,你好。」馬薇凱蹲下來面對孩子,伸出右手,想跟他握手示好。「我是馬阿姨。」

  小男孩張著圓滾滾的黑色眼瞳,鼓著粉嫩的臉頰,直直地望著她。

  這是最緊張尷尬的時刻,因為下一秒,這個孩子可能用那甜膩的可愛童音叫她阿姨,也可能「哇」地一聲突然大哭,更可能甩都不甩她逕自跑開——小孩子的行為模式沒有邏輯可言,所以馬薇凱屏息以待,猶如後母討好繼子般堆滿笑容,一顆心懸在半空中。

  「阿姨……」小剛怯怯地伸出小手,不過才剛碰到她的指尖便又迅速縮回胸前,抬頭看向他把拔,一臉為難。

  「失敗……」馬薇凱站起身來,乾笑。「我不是那種很有孩子緣的親切阿姨。」

  「我想也是。」他完全沒有要安慰她的意思。

  「所以,千萬別為難你兒子一定要對我很熱情,萬一害他哭了我更尷尬。」

  「我不會勉強他做不想做的事,你也放輕鬆,只是吃個飯。」他笑答。「請進。」

  她跟隨他的腳步進門,經過植滿花草的美麗前院,矮牆邊擺著一大一小兩輛腳踏車,還有一個藍色的小蒙古包,想必是小男孩的秘密基地,感覺得出就是個幸福家庭的畫面。

  進到客廳,不意外的,窗明几淨,一塵不染,完全不像缺少女主人的房子;開放式的設計,站在客廳即可一眼望見廚房、餐廳和小小起居室,色調以白色為主,淺淡的樺木原木裝潢建構出明亮柔和的家居生活空間,沙發上的各色抱枕和牆上掛著孩子的塗鴉,為這寧靜詳和的空間添加了幾筆生動色彩。

  「我喜歡這個房子的設計。」她由衷稱讚著。「讓人覺得好放鬆,要是我住在這樣的地方,大概每天下班只想快快回家休息,哪都不想去了。」

  「家就是讓人放鬆的地方,不是嗎?」

  她想起自己氣氛低迷的家,遲疑了下,但仍附和:「沒錯、沒錯,尤其你還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兒子陪伴,真幸福。」

  「嗚啦啦啦……馬蹄……小妹妹……牛仔……牛奶……」

  忽地,馬薇凱聽見在一旁玩積木的小剛口中發出童稚的可愛歌聲,轉頭看他。

  當她看向他時,他立刻閉起小嘴,低頭專心玩積木。

  她沒去吵他,對費聖禾笑了笑。

  不一會兒又聽見小剛唱歌。

  這時她用眼角餘光瞄他,發現他一邊唱一邊觀察她的動向,觀察她有沒有在聽他唱歌。

  她假裝沒聽見,他就愈唱愈大聲,像要吸引她注意,接著她乍地轉身,大聲對著小剛唱:「不用麻煩了,不用麻煩了,不用麻煩了不用麻煩了……」

  小剛愣住了,瞪著一雙烏黑大眼,小嘴微張。

  馬薇凱心驚,完蛋,把人家兒子弄哭,這下可能連飯都沒得吃了。

  「格格……」小剛突然爆出大笑,笑到整個人都翻倒在地。

  「咦?」沒事?小孩沒哭?

  「不用麻煩了,不用麻煩了,不用麻煩了不用麻煩了……」小剛大聲唱歌,而且是對著馬薇凱唱,還加上手舞足蹈,又笑又叫,整個人開心的咧,像是終於找到志同道合的同伴。

  一旁的費聖禾笑說:「每次他都要我唱,而我總是跟不上拍子,被他嫌棄。」

  「你?」她瞄他一眼,難以想像他開口唱歌的模樣。

  「你這什麼眼神?我也去過KTV,也有幾首主題曲的。」他輕彈她額頭。

  「榕樹下、港都夜曲之類的嗎?」她撫著額,心跳失序。

  他今天很不一樣,像換了一個人,不是她平時認識的費聖禾。

  也可能……是她變了,變得敏感,老是莫名其妙地捉住一些若有似無的訊號,解讀成「互有好感」?

  「你很準時,菜都剛做好,還熱著。」他帶她走向餐廳。

  她走近,發現桌上幾道正冒著熱氣的菜,感動不已。「好豐盛……這全是你做的?」

  四季豆炒蝦仁、雞絲生菜沙拉、番茄炒蛋、干煎鱈魚、竹筍排骨湯,無論是顏色搭配或是營養成分都十分均衡。

  「都是些家常菜,不過,我猜你應該很久沒吃過家常菜了。」他回頭喚兒子。

  「小剛,吃飯嘍!」

  「好——等我一下。」小剛將積木全收進收納盒,推進一旁的置物櫃,接著跑到化妝室,大呼:「爹地,我要洗手手。」

  馬薇凱見身材修長的費聖禾輕易地抱起兒子,讓他自己抹香皂,搓出泡泡,接著仔細沖洗,再用擦手巾將手擦乾,一時間覺得心好軟,多好……這樣的幸福家庭畫面……

  「阿姨,我幫你盛飯。」這次,小剛主動跟她說話。

  「小剛謝謝你,你真好,我要滿滿的一大碗飯喔!」她走近孩子,看他站在小板凳上,用小小的飯杓努力幫她把碗添滿,滿到尖了起來。

  這頓飯,她要吃好久好久,想賴著不走了。

  *********

  飯後,馬薇凱和小剛幫忙擦桌子,費聖禾在廚房裡清洗用過的碗盤,三個人將一桌豐盛的家庭料理吃到盤底朝天,這讓今天掌廚的男主人十分有成就感,小剛也因為認識了新朋友,餐桌上吱吱喳喳,話說個不停,幾乎把他學校裡的老師、同學全介紹過了一逼。

  「費先生,俗話說『無三不成禮』,我可以下星期跟下下星期六中午都主動來報到嗎?」她厚著臉皮問費聖禾,真想賴上他。

  「有人這樣討飯吃的嗎?」他轉身看向她,莞爾。

  「這叫創意,沒人做,我就做第一個,吃過這頓飯,我嘴變刁了,胃也難伺候了,誰叫你把飯煮得這麼好吃,對不對,小剛?」她拉小剛一票。

  「對,爹地好吃。」

  「你看,小剛也贊成。」她掐頭去尾,截取她要的答案。

  「喜歡吃就來吧。」他沒轍地說。

  她這個人不是拒絕就會打消念頭的,費聖禾也算瞭解她,只能答應,誰讓他一時「善心氾濫」,想拯救這個快營養不良的女人。

  「我會假裝沒看到你皺起眉頭。」她吐吐舌頭,將擦完桌面的抹布遞給他清洗,走到客廳沙發坐下。

  撫著肚皮攤掛在沙發上,馬薇凱目光不自覺地跟著費聖禾移動,觀察他和兒子之間的互動,沒見過他如此溫柔的表情,嘴角眼裡溢滿了笑意,父子間的愛不需言語,從他們親暱的擁抱、輕聲地說悄悄話時,表露無遺。

  坐在這裡看著費聖禾、看著小剛,會生出一種「世界和平」的感動,馬薇凱突然問好想慢下腳步、做個單純可愛的小女人,有人寵著、有人愛著,這樣生活多美好、多愜意?

  只可惜,她有她必須保護的家人,有她必須完成的使命,不能貪圖安逸、不能卸下上戰場的盔甲……

  「阿姨……」小剛揉揉眼皮,走到馬薇凱身旁,爬上她膝蓋,昂著圓潤的小臉看她。

  「什麼事?」她不覺放軟了聲音,傾身向前。

  「我要睡午覺了,下午我們去公園騎腳踏車、喂鴿子好不好?」

  「這……」她抬頭看向費聖禾,他只對她微笑,沒有勉強。

  「等我睡醒,我帶你去我的指揮總部,玩具也給你玩。」

  「好……」小孩的眼睛多麼清澄透澈,多麼誠摯動人,即使她怕打擾太久卻也無法開口拒絕。

  「YA!」小剛歡喜地揮舞雙手,骨碌地爬下沙發,牽著費聖禾的手走向通往二樓的樓梯。

  「你先坐一會兒,我很快回來。」費聖禾回頭對她說。

  「不用招呼我,我已經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了。」她開玩笑說。事實上,她的確很羨慕他和小剛的親密。

  馬薇凱瞇起眼望向落地窗外充滿綠意的前庭,白色的窗簾在微風中輕輕揚起,今天,她認識到了費聖禾的另一面,心情上下覺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令她好心動、好有感覺,這並非那種猛烈攻來的激情,而是一種不著痕跡的、舒舒服服的,像要進入睡夢中那樣平靜的感覺。她的步伐一向緊湊,生活起伏跌宕,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裡,她卻找到安心。

  他讓她感覺安心。

  像這樣的男人,做他的女人應該很幸福,只是,為什麼他的婚姻會以失敗收場?

  她雖納悶,但這個問題並不適合問,至少現在兩人的交情還不到那裡;從費聖禾在家跟在公司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表現猜想,他十分注重家庭隱私,也許,有什麼難言之隱,她不問是因為這心情她懂。

  望著迎風飛揚的窗簾,風輕柔地從窗外吹了進來,想著想著,一陣困意襲來,她躺向椅背,一手搭在扶手上,不一會兒人就懶懶地斜向一側,打起盹來了。

  馬薇凱作了一個夢,夢境將她帶回十三歲。

  那一天是她的生日,爸爸、媽媽為她舉辦了一個生日宴會,邀請班上同學到家裡幫她慶生,其中還包括她心儀的班長。

  她穿著美麗的蓬蓬裙,坐在鋼琴前準備彈奏她參加鋼琴檢定時彈過的蕭邦的圓舞曲,頑皮的弟弟爬上椅子湊熱鬧,她本想將他趕走,但為了留給班長一個疼愛弟弟的好印象,還摸摸弟弟的頭,說他好乖。

  沒想到曲子才彈到一半,弟弟突然用力按下琴鍵發出不協調的聲音,破壞了她的表演,接著又在大家圍著她唱生日快樂歌時將可樂倒在她美麗的白色裙子上,她氣得哭了出來,要媽媽把搗蛋的弟弟帶走,恨恨地說再也不要看到他。

  那時,她並不曉得弟弟完全是無心的,那是一種疾病,無法控制的抽搐——扮鬼臉,打翻東西、大叫;整個青春期,她都處在這種厭惡的情緒中,拒絕跟弟弟一起出門,不願和他一起上學,不讓他叫她姊姊,就連弟弟被同學欺負、頻頻蹺課裝病躲在家裡都沒有注意到。

  「對不起……勝凱……」她在睡夢中流下自責的淚水。

  她佔去了父母所有的疼愛,而弟弟永遠是那個討人厭的搗蛋鬼,讓家人蒙羞的壞孩子,如果她能少點虛榮、少點驕縱,多關心弟弟,今天他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原諒我,對不起……」愧疚如顆大石壓在她心頭,多少年了,她無力幫助弟弟走出那個自閉的房間,再也找不回當初活潑好動的那個可愛弟弟,只能努力賺錢,用物質彌補內心的罪惡感。

  「馬薇凱、嘿……醒醒……」

  費聖禾哄完兒子午睡後下樓來就發現她也睡著了,他坐在一旁沙發,隨意找了本書看,等她睡醒,忽然聽見「嗚嗚」的聲音,接著發現她哭了,口中聲聲低喃著「對不起」。

  他試著喚醒她,卻見她眉心深鎖,淚水不斷地從她眼角溢出,那柔弱的模樣任誰看了都覺得心疼。

  馬薇凱睜開淚眼汪汪的眼,朦朧中錯將費聖禾看成弟弟,伸出手擁住他。「勝凱,都是姊姊不好……是我害了你……相信我,我不會再丟下你不管……」

  費聖禾摟著她單薄的身子,感受到她聲音裡的自責與痛苦,感受到她的脆弱與壓抑……他不免感到震驚,是什麼樣的夢讓這個強悍得像女戰士的女人擰出淚水,是多麼沈重的壓力讓她睡不安穩?這一刻,費聖禾發現自己一點都不瞭解她。

  「噓……別哭了,沒事了……我在這……」他哄著她就如哄著半夜作惡夢驚醒的孩子,分不清是出自於憐憫還是不捨。

  馬薇凱漸漸止住哭聲,待她分辨出此時身在何處,抱著的又是何人時,驚呼一聲,連忙離開他的擁抱,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痕,一陣難堪。

  他揉揉她的發,用包容的溫柔眼眸注視著她,她的臉愈垂愈低,背上彷彿還留有他拍哄的熱氣,直衝腦門。

  「不好意思……作夢,認錯人了。」

  「沒關係……」他移動回到沙發坐下,適才洶湧而出的心疼仍餘波蕩漾。

  兩人的視線像玩著捉迷藏你起我落,我避你追,找不到時機點破除這時圍繞在四周的曖昧流動。

  邀請她到家裡吃飯只是出自單純的關心,費聖禾原本沒有多想,與妻子離異後,他的生活重心便只有兒子,從未想過再談感情,只是馬薇凱羞赧的紅顏,脆弱無肋的模樣觸動了他的保護欲,他才意識到男女有別,而這層意識正因為某種情感早已悄悄地萌了芽,他太后知後覺……

  「呵呵……我睡了多久,沒流口水吧?」她先傻笑,但眼眶仍是紅的,未干的淚痕也還隱約可見。

  「我看看……應該沒有。」他作勢檢查她的唇角,微笑告訴她,化解她的尷尬。

  只是……那敦厚溫暖的眼神,誠摯和煦的笑容,害得她好想好想投入他懷裡、向他告解,哭訴心裡埋藏的愧疚。

  「我是個壞人,是壞女兒,也是壞姊姊……所以……你不要對我太好……」

  「那你得先讓我知道你有多壞,我再做決定。」他希望透過交談來減輕她內心的壓抑。

  他不是心理醫生,不瞭解她的過去與背景,但那種悔不當初卻已經失去機會彌補的折磨,也曾日日夜夜像鬼魅如影隨形,他很明白,壓抑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她猶豫著,想傾吐卻又不願表現出軟弱。

  「承認自己其實沒那麼堅強或許很難堪,但是,承認了之後會發現生活變得輕鬆許多,信不信?」

  她懷疑地搖搖頭。「如果不催眠自己更堅強,垮了,要依靠誰?」

  「說不定,你身邊的人並沒有你想像的軟弱。」他語帶玄機地說。「我前妻剛搬走的時候,我連洗衣機怎麼操作都不知道,更別提煮飯做菜,生活簡直一團亂,你猜,是誰幫我度過那個低潮的?」

  「你媽媽?」

  「我父母兄弟都住美國,在台灣沒什麼親戚。」

  「那……」她居然不好意思直視他,怕被他溫柔的眼眸給融化。

  「是小剛。」

  「小剛……那時他才幾歲?」

  「兩歲。」費聖禾想起那段父子共患難的日子,低低笑了出聲。「我們兩個把這個家搞得亂七八糟,造成很多災難,最後一起收拾殘局,不過,都安然度過了。小剛也學會隨時隨地把東西收拾好,盡量不把家裡弄亂,我們就不必花太多時間再去整理。」

  「嗯……」她聽他描述,想像那畫面,想像這對父子一籌莫展卻又不屈不撓地一一解決所有難題。「不是在指桑罵槐,念我東西老是亂塞、亂扔?」

  「最近似乎有比較改善了。」他笑。「不要放棄對家人、對朋友求援,你就不必催眠自己要更堅強。」

  不知怎的,這段話從他口中說出,格外具說服力;馬薇凱從不相信「說出來會比較好過」這種事,但或許是她經常快被自己逼得喘不過氣,真的很想活得輕鬆點、快樂點,而他就像擎天石柱般沈穩,讓人信賴。

  「不勉強你,想說的時候,我會聽。」他沈穩的口吻,給了她安定的力量。

  「哇——」她忽地放聲大哭,這句話點中了她的死穴。

  打從十八歲那年,她就沒有人可以撒嬌,沒有肩膀可以依靠,就算受了委屈也只能在獨居的住處默默掉淚。

  她邊哭邊說,說得結結巴巴甚至雜亂無章,但他始終安靜地、耐心傾聽她,這與她在公司裡嘰哩呱啦大半天他吭都不吭一聲不同,在他溫柔的注視中,她釋放了內心的壓抑,而淚水也如旋開的水龍頭,嘩啦嘩啦的宣洩出來。

  這一天,她的心情起伏好大,又笑又哭。

  小剛午睡醒來,幫著爸爸安慰哭到眼腫鼻子紅的馬薇凱,騎腳踏車到公園散步,喂鴿子,久違的綠意讓人神清氣爽,小剛童稚的笑聲帶來快樂,始終在一旁微笑看著他們追逐嬉鬧的費聖禾,教人怦然心動。

  本來她只受邀午餐,結果又賴皮地多吃了一頓晚餐,直到小剛玩累了,躺在床上,勾著她的脖子,甜甜軟軟地對她說:「姨晚安,我愛你。」

  她的心,再也裝不下更多的感動了……

  *********

  星期天一早,馬薇凱回新竹的外婆家,外婆過世後,母親和弟弟就住在外婆留下的房子。

  以往,她將生活費交給母親,聽母親叨念幾句弟弟的狀況、埋怨父親狠心將她丟下,到弟弟房間隨意地坐一下,而後總是承受不了無能為力的挫折感以及窒人的晦暗氣氛而倉皇離開,今天,她有備而來。

  「媽——我想吃你做的紅燒獅子頭。」進門後,馬薇凱在廚房找到母親,靠著母親的肩膀撒嬌。

  「欸……這麼突然,也不事先講,冰箱裡沒材料,你等等……我現在到菜市場買。」馬母略帶責怪卻掩不住欣喜,脫下圍裙,拎起錢包就要往外走。

  「等等,我們一起去,我去叫勝凱。」

  「咦?勝凱……」馬母一臉擔憂。

  「勝凱,我們陪媽去菜市場好不好,我想吃紅燒獅子頭喔!」她拉著坐在電腦前的弟弟,哀求道。

  「你們去就好。」馬勝凱眼睛盯著電腦螢幕,不帶情緒地說。

  「我們一起去啦,我有些模型的事要請教你,我們邊走邊聊。」她知道弟弟精通模型組裝,想請他幫忙挑個禮物送小剛。

  「你又不懂模型,怎麼聊?」馬勝凱納悶地盯著姊姊,她今天「異常熱絡」。

  「你教我我就懂了,拜託,我的智商也才差你那麼一點點,小看人喔,憑什麼你懂我會不懂?」她佯怒,硬要纏住弟弟。「快啦,你知道媽最愛碎碎念,我一個人應付不來。」

  「你很煩溜……」馬勝凱表情雖然不悅卻還是離開椅子。

  「這樣就嫌我煩,那我今天要在你房間裡煩到你發瘋。」她奸笑著。「我想買個模型給我同事的小孩啦,反正,你要幫我挑,幫我組裝。」

  「隨便挑一個簡單的玩具就好,那麼麻煩幹麼?」

  「這就叫心意。」

  「看不出來我挑我組裝跟你的心意有什麼關係?」他搖頭。

  當馬母見他們姊弟倆從房裡一同走出來時,那心情,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你想吃什麼?今天讓媽大秀廚藝,來桌好料的。」馬薇凱慇勤地詢問弟弟。

  「隨便。」他還是漠然地回應。

  「那就來一桌滿漢全席吧!媽,你沒問題吧?」馬薇凱自HIGH,就是要將氣氛炒熱,打死不再退縮了。

  只要她再努力一點,今年就能將父親身後留下的債務還清,她想買間房子接母親和弟弟到台北,一家人再住在一起,她會花更多時間與弟弟相處,幫助他走出封閉的世界,幫助他建立自信。妥瑞症雖然是種病,但是除了偶爾出現的TIC症狀,他的健康、智力與以及性情都與一般人無異,無需感到自卑,也不該受到歧視。

  這一天,馬薇凱陪母親聊天,做個安靜的傾聽者,就像費聖禾傾聽她的,幫忙打掃家裡,不會做菜卻在廚房湊熱鬧,飯後在弟弟的房裡待到很晚,兩人合作拼裝模型,透過閒聊嘗試去瞭解他的內心想法。

  此後,她的目標就是要更努力地讓這個家恢復往日的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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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0 00:15:4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馬薇凱踩著輕飄飄的步伐,邊哼著歌走進維修部。

  「心情這麼好?」費聖禾看向她,除了她手上不變的便利商店早餐外,整個人容光煥發,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她的笑容中似乎多了點女性的嬌柔,臉紅撲撲的,傻里傻氣的。

  「心情大好,從來都沒這麼好。」她逕自拉來椅子在他身邊坐下,拿出飯團跟果汁。「原來,我弟弟一點都不怪我,而且還很自責讓我一個人扛下那麼大的債務,昨晚回台北的路上啊……我又哭得唏哩嘩啦……」

  她沒頭沒尾地提起昨天回家的事,費聖禾倒也習慣她這種說話方式,以前覺得她吵,現在反而看出她性格中直率的部分。

  「以後等我們住在一起,我想陪他去參加一些活動,或是去上上課,學點什麼的,陪他一起克服人際關係上的障礙。其實我弟弟很聰明的,小時候他的功課都比我好,而他的理解能力超強的,雖然高中沒有念完,但是他很愛看書,一定有什麼工作是他感興趣而且可以勝任的。再過一陣子,等我一切都安定下來……」她有好多好多計劃,眼前也充滿了希望。

  好神奇,不過是吃了一頓飯,作了一個夢,好好地哭了一場,現在的她卻感覺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腳步也變輕鬆了,一顆心,有種滿滿的幸福感……這個男人究竟在飯菜裡施了什麼法術,為什麼輕易地解開困擾她多年的魔咒。

  「放假的時候可以帶他們到郊外走走,爬爬山、運動一下,對身心都不錯。」難得的,費聖禾沒讓她自言自語。

  「這個好!」她立刻認真地考慮。「其實台北離新竹也沒很遠,下班後,如果沒有應酬,我也可以回家陪他們吃飯……嗯、沒錯……」她愈想愈興奮,工作要拚命做,家人的感情也要兼顧。「告訴你,我媽做菜也是一流喔,下次換我請你到我家吃飯。」

  「好啊,只要不是便利商店,我跟小剛也是不挑嘴的。」費聖禾見她眉開眼笑,心情也跟著愉快起來。

  「費聖禾……」她突然嚴肅地坐直身體,面向他。

  「幹麼?」

  「我可不可以用力地抱你一下,然後說『我愛你』?」

  「為什麼?」他挑了挑眉,做了一個怪表情。

  「那天我在小剛房間跟他說晚安時,小剛用他的一雙小手,緊緊地抱著我,跟我說他愛我的時候……厚,我整顆心都融化了,你都不知道我多久沒人抱、沒人愛了……」她搞笑地說。「我要學你們家小剛,熱情直率地表達自己的感情,所以,我也要抱你一下。」

  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點點。這一抱,不會抱出問題吧?

  「別這樣拖拖拉拉的,你也很久沒聽到女人說『我愛你』了吧?」她挖苦帶利誘。「本姑娘的抱抱是價值連城、千金難買的溜!機會稍縱即逝,再給你考慮三秒鐘。」

  「你說……是像小剛跟我們的那種抱抱?」她氣勢逼人,HIGH到不行,再遲疑就顯得彆扭而且「心裡有鬼」了。

  「當然,謝謝你的開導,還有豐盛的午餐,我真的好久沒這麼輕鬆愉快了。」她用力點頭,表示絕無雜念。

  「喔……好吧……」他勉為其難答應。

  「費聖禾,我愛你——」她果真站起來用力地抱住他,用娃娃音噁心巴拉地大叫。

  「嗯……」他一臉尷尬。

  雖然,他和兒子也常以抱抱、親親表達對彼此的感情,但是,小剛可沒有一副誘人的好身材。

  他「不近女色」很久了,除了小剛學校裡的老師和同學的媽媽;這擁抱,很難不讓人產生一陣莫名的悸動。

  「好了,我要繼續努力工作了。」她放開他,收拾桌面,開心地跳著離開維修部。

  不過,她騙了他。

  其實,她是有雜念的,這個抱抱除了感謝還有好多好多的喜歡,她喜歡這個男人,喜歡看他窘迫臉紅的表情,喜歡他對她那種既為難又沒轍的掙扎,他是君子,是好男人,所以注定要讓她這個壞女人欺負。

  只要她不說,他絕對不會發現她心裡的秘密。

  *********

  馬薇凱和母親及弟弟之間的情感明顯的好轉,工作也因為家人的支持而更賣力、更有衝勁,心情上真的變得輕鬆許多,這一切的轉變讓她對費聖禾簡直就崇拜了起來。

  悄悄地,她變成了「費聖禾後援會」一員,不過,是幽靈會員;就是那種潛在水面下,默默關注、默默欣賞,但不會笨到去告白,破壞彼此問的融洽氣氛。

  她發現,費聖禾簡直在自己身上裹了好幾層絕緣膠帶,以免同事之間進出火花;他跟男同事相處得比較自然,一有女同事靠近他,打算融入他們的話題,他會立刻板起臉孔,假藉工作避開交談,就算工作上逼不得已需要接觸,他一定保持一公尺以上的距離,更別提有女同事送上小點心、飲料什麼的,一律鐵面無私地拒絕,毫不留情。

  認真說來,唯一跟他交情較好的只有馬薇凱,至少,她去過他家,雖然她到現在也還沒弄清楚為什麼他會突然邀請她,不過,一個成功的業務必備的第一條件就是臉皮要厚,把不熟的混到熟那才叫挑戰,大概她跟他的友情就是這樣纏來的,想想一開始,他不也是沒給過她好臉色?

  「老實說,你真正的性向是不是GAY?」吃早餐時,馬薇凱無預警地冒出這個問題。

  「喂……」他手上的烙鐵差點插到手指。「不要問跟工作無關的事!」

  「工作上的問題我想到就會問你,現在,我比較好奇的是你的事。」

  「拒絕回答。」他重新拿穩焊槍,專心注視電路板。

  「不敢回答,那就是了。」她的早餐依舊是便利商店的冷飯團。「可惜……」

  費聖禾懶得理她。

  「是說你兒子都生了,應該不是……不過,有很多同志礙於家庭與社會的壓力沒辦法坦承……所以也不能說一定不是……」她自問自答。「到底是還是不是呢?」

  「不是!」他受不了她在耳邊嗡嗡吵,乾脆給她答案。

  「那你想過跟你前妻復合嗎?」

  「關你什麼事?」他瞥她一眼、就算給她答案,她還是能拿更多的問題煩他。

  「就關心嘛……畢竟是這麼要好的朋友,當然要關心一下。」

  「我什麼時候跟你變成要好的朋友了?」他忍不住要吐槽,雖然也不是真的否認,或許是因為兩人相處時間愈來愈多,愈來愈瞭解對方的個性,知道這個女人聽到不中聽的話,她的耳朵具有自動過濾的功能,就算吐槽她也不痛不癢。

  「少來,我們都差不多要見雙方的家人了。」她佯裝嬌羞地推他肩膀一把,害他融了好一大滴焊錫在電路板上。

  「你有病啊。」沒見過像她這麼三八的女人了,什麼話都敢說,臉不紅氣不喘。

  馬薇凱是他在公司裡唯一一個不必保持距離的女人,因為,或許連她自己也不認為自己像個女人,所以,相處起來跟同性一樣,沒什麼壓力。

  在情感上,費聖禾很被動,而他木訥寡言的個性偏偏讓女人格外具有想像空間,從就學時期就經常有女人主動追求他,太過委婉的拒絕會惹來更多麻煩的後績,導致他能閃就閃,能避就避,不過,馬薇凱太強,怎麼甩都甩不掉,只好被迫接受這個「朋友」了。

  他們彼此欣賞,這份友誼當然也包含喜歡的成分,但他不再碰感情的事,所以,只能是朋友,敏感話題一律打住。

  「告訴我嘛……」她嗲聲嗲氣地說。「你是不是還深愛著你的前妻?」

  「你撒嬌的語氣,怎麼會讓人起雞皮疙瘩?」

  「厚……我就是不會啊,不然怎麼每次相親每次失敗。」馬薇凱感覺得出來他只是把她當「哥兒們」,這種相處模式最安全,彼此都沒有負擔,也不必想太多。

  雖然她一天比一天喜歡他,但將關係維持在不被懷疑的安全範圍裡對她不是難事,畢竟她的理智遠遠勝過情感,否則也很難在如此冷漠的行業裡生存,這類學電子、科技的男人,腦筋通常直得讓女人抓狂。

  「如果啊,你前妻想要復合,你會答應嗎?」她鍥而不捨,開了頭,不問出個結果就很難過。

  費聖禾停下手邊的工作,彷彿陷入什麼回憶,半天才「嗯」了一聲。「畢竟是她小剛的母親……」

  「只因為她是小剛的母親,不是因為愛啊、舊情難忘什麼的?」

  「不知道,別再提這件事。」他板起臉孔,似乎真的很不喜歡談論此事。

  「那如果別的女人,就是再娶一個,可能嗎?」

  「不可能。」他斬釘截鐵地回答。

  「為什麼?」

  他看看手錶,站起來推她出門。「你的上班時間到了。」

  「時間還早……還有十分鐘……」她頻頻回頭,很八卦似的。「離婚是你還是你老婆提的?」

  「再見。」費聖禾將吵人的馬薇凱趕出去後,回到座位坐下,思緒卻無法拉回到工作上。

  並不是氣馬薇凱太八卦,這個女人口無遮攔,沒什麼壞心眼,不是故意要讓他尷尬,只是……讓他想起了那段難堪的婚姻生活——

  婚前,他的生活重心一直是工作,即使結了婚而後小剛出生了,他手上幾個大案子也無法讓他好好享受家庭的甜蜜,依舊早出晚歸,經常出差,直到某天回到家發現小剛會說話了,他欣喜若狂,然而兒子卻叫他「叔叔」。

  他察覺有異但不願多做猜測,只是驚覺到自己對這個家付出得太少,對妻子的關心太少,接著他向「寶揚集團」亞洲區總經理請求辭去總工程師的職務,只接一般軟體工程師的小案子,想爭取多些時間陪陪妻子、陪兒子成長,原以為這樣的轉變是好的,沒想到卻造成妻子的壓力。

  接下來的日子,他盡量回家吃晚飯,白天也會打電話回家跟兒子說說話,跟妻子甜言蜜語幾句,結果換來的卻是「離婚協議書」。

  妻子的心已經不在他身上,他對她愈好只會增加她內心的罪惡感,她坦誠自己有外遇,深愛著另一名男子。

  他懇求她,要她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彌補自己的輕忽與過錯,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女人要的不只是安定的安活,還需要激情,我無法跟一個不愛的男人生活在一起。」這是前妻離開前對他說的話。

  他同意離婚,願意支付贍養費,只希望妻子能時常回來看看兒子,他不要小剛認為自己是被母親遺棄的孩子。

  最後,他連軟體工程師都辭了,到「寶揚集團」旗下的子公司做一名小小的硬體工程師,只為能多點時間照顧兒子,不再錯過。

  如果啊,你前妻想要復合,你會答應嗎?

  馬薇凱的這個問題讓他猶豫了。為了小剛他會答應,但自己對前妻是否還存有一絲感情,他並不確定。

  又或者說……他還相信愛情嗎?

  *********

  「老大,你說……」蔡淑逑用她那龐大的身軀將馬薇凱逼到牆角。「為什麼剛才費聖禾跟你說話?」

  「他是人,有嘴巴,跟我說話有很、很奇怪嗎?」馬薇凱纖細的身材完全籠罩在陰影之下。

  「他說話是不奇怪,但是,為什麼他沒有拒絕你拿給他的蛋卷,而且你們就站在倉庫那邊……靠得好近說話,更誇張的是,他笑了!他對你笑欸!」

  馬薇凱在維修部吃早餐吃了快三、四個月,每天從公司後頭走進自己的辦公室蔡淑逑從來不覺奇怪,只當她在倉庫研究公司代理的機器,她是業務專員,這麼做很正常,而且很敬業;若不是剛才親眼見到費聖禾對著馬薇凱笑,任何人根本不會把她跟費聖禾聯想在一起。

  「客戶送我一箱蛋卷,我讓他拿回去給兒子吃……我也給了你一盒不是嗎?其他人也都有……」她快被逼到缺氧了。「還是你一盒不夠?」

  「重點不是蛋卷……是他拿了你的蛋卷啊!」蔡淑逑激動到連臉上的肉都抖了起來。「他從不接受同事送的點心,他甚至連正眼都沒看過我一眼,不,不只我,是所有的女同事,而他……他……他一定是喜歡你了。」

  「沒、沒這回事……」馬薇凱不曉得一盒蛋卷會惹出那麼大風波,眼見蔡淑逑就要氣到中風了,趕緊撇清兩人關係。

  事實上,她跟費聖禾真的也沒什麼關係啊!

  「也難怪……你長得這麼美,身材又好,頭腦一流,我是男人也會喜歡你……」蔡淑逑很快洩氣了。「不過,你們交往要低調點,不然,你會變成所有助理的眼中釘。」

  「我們沒交往……小逑,你想太多了。」

  蔡淑逑只顧著沮喪,聽不進馬薇凱的解釋,畢竟,費聖禾這個男人對公司所有女同事一視同仁——就是敬而遠之,所以,哪怕他跟馬薇凱之間只有那麼一點點不同,那就叫大事了。

  「我突然想起來有點事要去總經理辦公室……借、借過一下。」這個「風頭上」還是避一避好了,再被逼問下去,恐怕愈描愈黑。

  這個助理,平常EQ很高,但是一談到「費聖禾」三個字就完全不行,在她心中,他是好男人、好丈夫、好爸爸……什麼都好的超優質男人,雖然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受他青睞,也不可能跟他談戀愛甚至嫁給他,可就不准任何女人「玷污」他。

  女人吶,很容易愛上自己「想像」出來的男人。

  「嗯……」蔡淑逑回到自己座位坐下,垮得像一攤爛泥,完全失去平時的戰鬥力。

  馬薇凱衝進洪志豪的辦公室想要杯青草茶壓壓驚,沒想到在裡頭又遇見了費聖禾。

  「厚……我差點被你害死。」她想也不想就開口抱怨。「你知道你在公司裡人氣有多高嗎?跟你多說幾句話會被押到街上去遊街示眾耶,太可怕了吧!你是怎麼辦到的?」

  她堂堂一個大美人在這間「男人多於女人」的公司都沒那麼多「粉絲」,這個成天躲在維修部的宅男居然擁有死忠的後援會,沒天良嘛!

  咦……發生了什麼事?‧

  馬薇凱辟哩啪啦念完後才注意到,坐在沙發上的洪志豪跟費聖禾的表情都很凝重,而且沒人理她。

  她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這個案子非得你去接了,看總工程師這陣子復原的狀況如何,如果真的需要休息一段時間,總經理會請美國公司那邊的工程師過來協助。」洪志豪說。

  費聖禾沈著臉不發一語。

  「小剛……我太太可以代為照顧……」洪志豪抬起頭瞄了馬薇凱一眼,以眼神告訴她,現在不是能開玩笑的時候。

  她點點頭表示收到,前腳正打算退回門口時,費聖禾開口了。

  「我回去跟小剛談談,問過他的意願。」

  「我瞭解……不過,總公司還是希望能盡快得到答案。」

  馬薇凱聽著聽著,覺得納悶,怎麼洪志豪對費聖禾說話的口吻不像上司,反倒比較像部屬?

  「嗯……」費聖禾起身離開辦公室,經過她身邊時也僅僅和她對視一眼,便匆匆離開了。

  「什麼大事啊?看你表情嚴重的咧!」馬薇凱走到沙發坐下,見洪志豪直揉太陽穴。「需不需要我幫忙?」

  「這個忙你恐怕幫不了。」洪志豪苦笑。「總公司那邊的總工程師車禍住院了,他手上一個金控公司的案子規劃到一半,底下的人接不了手,整個工程進度全停下來了,這有簽合約的,不能拖。」

  「那你為什麼找費聖禾?他幫得了你什麼忙?」

  「他是——」洪志豪話說一半,停住。

  「他是什麼?」她整個身體往前傾,一雙美眸盯得緊緊的。「別想隨便找個答案唬瞬我。」

  「他是我們的技術顧問。」洪志豪很清楚她那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個性」。「別說出去啊,聖禾不願意讓同事知道。」

  「技術顧問是幹什麼的?」

  「就是公司有什麼解決不了的案子,由他提供技術指導。」

  「意思是比總公司那個總工程師還厲害?」馬薇凱傻眼,這個男人到底還有多少驚人的內幕沒爆出來?

  「總工程師是他徒弟。」

  「哇……原來我們辦公室裡臥虎藏龍啊!」她連連發出驚歎,難怪他一個小小硬體工程師買得起台北市中心的高級透天房子。「那他怎麼會在這裡,為什麼不留在總公司做大官?」

  「這裡離他家比較近……」洪志豪歎了口氣,還在苦惱總經理交辦他如此棘手任務。「這是當初他答應不辭職所開出來的條件,只提供技術不實際參與案子,準時上下班,絕不加班。」

  「為了小剛?」馬薇凱好感動,那個男人還真是個好爸爸,為了兒子放棄一切。

  「你知道他兒子?」

  「這不重要。」她繼續追問。「所以……現在是有個大案子需要他去接手,但是他拒絕,因為違背當初談的條件?」

  「是啊。」洪志豪再度歎了口氣。「萬一他因此離職不做了……公司上哪裡去找他這樣的人才……」

  「交給我。」馬薇凱向洪志豪拍胸脯保證。「我來說服他。」

  「怎麼可能……」他覺得她連費聖禾是什麼個性都不清楚,怎麼可能說服得了他。

  「算是我回報你慧眼識英雄,把我挖到這間公司來的恩情,讓我逃過房地產最暗淡的景氣,讓我去試試。」

  「跟他別來硬的……」洪志豪擔心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我知道,不過,如果有什麼交換條件的話……」馬薇凱起身臨走前問了句。

  「放手去談,重要的是他願意,什麼都OK。」

  「收到。」她說完立刻離開,回到自己辦公室打內線給費聖禾。

  「什麼事?現在是上班時間。」接到電話,他的口氣十分冷淡。

  「晚上請我到你家吃飯。」她猜他心情不大好,不過,她已經很習慣他欠扁的說話方式。

  「有人這麼說話的嗎?」他沒好氣地回說,說完又覺得自己白說,每個星期六她不就是一直這麼死皮賴臉地到他家吃飯?

  「有啊,就是我,拜託啦……平常天天吃麵包跟果汁我快營養不良了。」

  「隨便你。」他也不說好不好,就把電話掛了。

  此時,馬薇凱只能感謝老天讓她年少時歷經種種生活波折,拋棄所有尊嚴、虛榮什麼的,磨練出一副特大條神經,不然,她早晚會被這個男人氣到中風。

  她是女人欸!好歹也給她憐香惜玉一點嘛!

  *********

  馬薇凱下班後立刻衝到費聖禾家,當他來應門時,腰間還繫著長圍裙。

  「人要是帥啊,連這種打扮看起來都帥。」她一見面就先灌迷湯。

  費聖禾翻翻白眼,猜到她今晚非要到他家吃飯的原因,大概是從洪志豪那裡聽到什麼了。

  「姨——」小剛從費聖禾身後鑽了出來。

  「小剛——姨好想你喔!來,親姨一下!」她立刻蹲下,和小剛兩人又抱又親,感情黏得像幾百年沒見面了,其實距離上個星期六也才過了三天。

  「你們聊,我廚房還在炒菜。」他轉身往廚房走。

  「小剛在玩什麼,姨也要玩。」她牽起小剛軟嫩的小手,那種被緊緊握住的感覺,讓人好有當媽媽的成就威,難怪那麼多女人想結婚生子。

  「我在看海綿寶寶。」

  「海綿寶寶是什麼?」

  「海綿寶寶就是海綿寶寶啊。」小剛無法回答這麼奇怪的問題。

  「那姨跟你一起看,你要介紹海綿寶寶給姨認識。」她往沙發坐下,將他抱到膝上。

  「他是派大星,是海綿寶寶的朋友。」小剛很認真介紹。「他很笨喔,而且不喜歡洗澡,喜歡看電視。」

  「小剛喜歡洗澡嗎?」她摟著他,每每彎身聽他說話,就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幼兒香氣。

  「喜歡,我喜歡跟爹地一起洗澡。」

  「嗯……」她莫名其妙地臉紅了,悄悄瞥向費聖禾,看他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腦中竟冒出「性感」兩字……

  費聖禾端菜上桌,眼角餘光察覺到她注視,抬起頭來,用眼神問她什麼事。

  她趕緊搖頭,比比肚子。

  他笑了,這傢伙真的是來吃飯的?

  這一笑,簡直要把馬薇凱的心給融化了。為什麼他在家跟在辦公室裡的感覺差那麼多,幸好小逑沒見過他這一面,不然肯定會瘋狂地撲向他。

  此刻的費聖禾就像一頭令人垂涎欲滴的純白羔豐,碩長英挺,斯文細白,襯著柔和的光線和溫暖的家庭氣氛,她不禁要幻想起自己是這個家的員。

  「可以準備吃飯了。」

  「再等我一下……」小剛的視線離不開電視。

  費聖禾也不催孩子,解開圍裙坐到他們身旁,陪孩子一起看電視。

  這畫面多美、多協調……馬薇凱頻頻走神。

  「說吧,你今晚的任務是什麼?」他眼睛看著電視,淡淡地問。

  她忍不住揚起嘴角,最愛像他這麼聰明的男人,不必開口,他就能猜中她心裡想什麼。

  「我可以代為照顧小剛,接送他上下課,晚上在這裡陪他,反正我就一個人,暫時住你家也沒問題,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

  他聽著。

  「雖然我很少下廚,但是……你知道,我邏輯能力還不錯,簡單的家常菜看食譜做的話……應該難不倒我。」

  他挑起眉,十分懷疑。

  「喂……你這什麼態度。」她笑推他一把。「女人就是有這方面的天分,別小看我,搞不好能開發出我的另一個潛能,世上的事很難說。」

  在瞭解費聖禾的能耐後,她只覺「硬體工程師」這工作對他來說真的太大材小用了,雖說陪伴孩子成長也是十分重要的事,但他難道從不懷念那種工作的挑戰與成就感?

  以前,她對女人應該默默扮演成功男人背後的角色這種觀念嗤之以鼻,可是此刻她卻又好希望費聖禾身邊有個支持他、讓他無後顧之憂的女人,他不該浪費自己的才能,不該埋葬輝煌的過去,甘於平淡。

  他想了想說:「晚點我會跟小剛談談,現在,我一切以小剛的想法為重。」

  「記得把我考慮進去,小剛有我陪伴絕對比跟你在一起有趣多了。」她覺得自己好矛盾,欣賞他的顧家,也不捨他埋沒自己。

  他笑。「也許吧……」

  「對了,我一直很納悶……你們明明是父子,怎麼性格差那麼多,小剛真的好可愛。」她挖苦他。

  「謝謝,我也覺得小剛比你可愛多了。」

  她鼓起臉瞪他,而後兩人都笑了。

  費聖禾心裡考量著,她主動提及要照顧小剛,公司那件事,似乎真的讓他不那麼為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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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0 00:16: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費聖禾答應接下總公司的案子,主導整個金控公司的工程規劃,因為案子太大,團隊經常徹夜開會討論,馬薇凱暫時搬進他家,代為照顧小剛。

  她很快注意到小剛是個敏感且體貼敦厚的孩子,雖然他也和其他同齡的小孩一樣天真活潑,但父母的離異仍造成他個性上的早熟。

  晚上,馬薇凱和小剛擠在一張床上,念故事書哄他睡覺,他還很有精神,一會兒摟著她的肩頭親她臉頰,一會兒將小臉埋在她頸間,輕輕哼歌,一會兒彎起小嘴,甜甜地笑,把她哄得感動到不行。

  「姨,我愛你!」

  「姨也好愛你。」聽見孩子軟軟的聲音說愛你,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幸福的事?

  原本抱定不婚的馬薇凱才和小剛相處幾日竟就改變了初哀,不知不覺地嚮往擁有如此甜蜜的家庭生活。

  「姨……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小剛張著晶晶亮亮的黑眸,直直地注視她。

  「當然可以,我們是好朋友嘛!」小剛向他幼稚園的老師介紹她,說她是他的好朋友。

  「媽咪啊……為什麼不要小剛?」

  馬薇凱愣了愣,沒想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

  「小剛問過爹地嗎?」這下糟了,萬一她給的答案跟費聖禾不同,萬一她不小心說錯話,會不會傷害了小剛幼小的心靈?

  「沒有……」小剛搖搖頭。「爹地會傷心……」

  「噢……小剛……」她將他擁入懷裡,一陣心酸。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費聖禾那時會說——為了小剛他會答應與前妻復合,即使不為愛。

  大人的不夠深思熟慮、不夠成熟,究竟在孩子心中留下了多少陰影?而孩子是無車的,無力去改變什麼,只能接受大人的安排。

  她想著,如果哪天她真的結婚了,有了孩子,無論如何,都不會離婚,不讓自己的孩子受這種內心的折磨。

  「姨?」小剛還等著她的答案。

  她吸了口氣,謹慎地思索如何回答。「媽咪有沒有跟小剛說過她很愛你?」

  小剛點點頭,但臉上掩不住落寞。

  「所以,媽咪沒有不要小剛,媽咪也跟爹地一樣好愛好愛小剛。」

  「可是……她沒有跟我們住在一起……」小剛嘟起紅潤的小嘴,眼中流露出期待,期待有一天他也能跟其他小朋友一樣,家裡有爹地,也有媽咪。

  「這個……」馬薇凱差點忍不住眼淚。「小剛是不是比較喜歡吃西瓜,不喜歡吃蘋果?是不是比較喜歡搭火車,不喜歡坐飛機?」

  「嗯!我喜歡火車,還有吃便當。」小剛被這問題轉移了注意力,認真地回答。

  「其實大人也一樣,喜歡這個,不喜歡那個,有很多很多自己的想法,而且每個人都不一樣,比如說小剛喜歡吃西瓜,姨卻說蘋果比較營養,每次都買蘋果回來,不准你吃西瓜,那小剛是不是會很失望?」

  「嗯……我想吃西瓜……」

  「所以媽咪沒跟小剛住在一起不是因為不喜歡小剛,而是她有她自己想去的地方,如果不讓媽瞇去,媽咪會很失望,所以爹地就讓媽咪去她想去的地方,然後她會常常來看小剛,這樣是不是媽咪很開心,小剛也很開心?」馬薇凱覺得自己解釋得真爛。

  「所以媽咪現在很開心嗎?」

  「是啊,她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也可以常常見到小剛,所以很開心。」

  「媽咪開心就好……」小剛懂事地點點頭,躺回床上,為自己蓋上小棉被。「姨晚安。」

  「晚安……」她撫撫他柔軟的髮絲,心疼他年紀小小卻能如此為母親著想,然而大人們卻未必能理解孩子所受的傷害。

  馬薇凱不認識費聖禾的前妻,也不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但在瞭解小剛內心的期待後,不禁也期盼他們夫妻真有復合的一天,儘管自己對費聖禾也有一份特別的情感。

  這時她稍稍能體會母子、父子間那種情感的羈絆,換作是她,她會願意犧牲一切,把孩子擺在所有考量的第一位,也就是費聖禾為什麼會放棄總工程師的職務,甘於硬體工程師的工作。

  待小剛熟睡後,馬薇凱悄悄地離開房間,將燈調暗,輕掩上門,回到暫住的客房,拿出筆記型電腦,處理她白天未完的工作。

  夜漸漸深了,住宅區裡除了遠處傳來幾聲貓叫,十分寧靜。

  馬薇凱專注於工作,偶爾起身上樓查看小剛睡得好不好、有沒有踢被子,直到聽見汽車引擎聲,知道費聖禾回來了。

  隨著大門開啟、踏入客廳的腳步聲,她的神經隨之緊繃,接著聽見他上樓才稍稍放鬆下來。

  她沒有期待什麼,但情感上總會不自覺地在意費聖禾的一舉一動,在這樣的夜裡,喜歡的人就近在咫尺,神經再怎麼大條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費聖禾一回家必定先到小剛房裡,親吻過兒子才回自己臥房洗澡休息,如此盡責、深愛孩子的父親令她動容,對他的感情在如此貼近他的生活後日益地濃烈起來,雖然她擺在心裡,但經常無端地翻騰著,只要想起他,心就會一陣灼熱糾結。

  過去,她沒想過戀愛,沒想過結婚生子,不知從何時開始,她有了想像,有了嚮往,而心中那個伴在她身側,和她一起牽著孩子的手的丈夫身影,只出現過費聖禾的容貌。

  她很清楚他沒有再婚的打算,迴避一切衍生出情感的可能,每一個決定都先考量會不會影響小剛,他是一個好爸爸,好到讓她不捨,讓她心疼,讓她母愛氾濫;所以……以一個友人的身份支持他,才是對他最大的幫助,而不是強將自己的感情加諸在他身上,帶給他困擾。

  她是認識他們父子之後才學會了「溫柔」,因為心裡有了重視的人,溫柔地為他設想,溫柔地包容一切,生活裡的挫折與困頓就變得不那麼難受,生命也有了奮鬥的目標。

  叩!叩!

  聽見敲門聲,馬薇凱彈了起來,立即前去開門。

  「還沒睡啊?」費聖禾洗完澡下樓檢查水電瓦斯,注意到客房裡還亮著燈。

  她看看手錶,都凌晨兩點了。「你們忙到這麼晚?」

  房內的燈映出他眼下的倦容,她好想伸手撫去他的疲累。

  「我打算建議客戶修改一部分規格,晚上跟幾個工程師開會,算自找的……」他輕笑。

  「有沒有吃宵夜?餓不餓?」

  「還好,不餓。」他的心窩淌過一陣暖流。

  深夜裡回到家,有人送上一句關懷的問候,竟會讓人這般感動。

  而此時,為怕吵醒小剛而刻意壓低音量的馬薇凱,多了幾許女性的柔軟與體貼,這是過去他一直刻意忽略的。

  「我熱杯牛奶給你,喝完比較好睡。」她走出房門去,想到廚房為他準備些吃的。

  「真的不用忙了……」他轉身拉住她的手攔下她。

  一瞬間,兩人都被他這突來的動作震住了。

  他很快放開她,轉移話題。「小剛……今天怎麼樣?」

  「很乖……」她望向他,而他低頭注視地面。「星期六我們要去坐火車,我帶他去我新竹外婆家玩,新竹火車站是全台灣最美的車站。」

  「小剛很喜歡火車,他一定很開心。」

  他抬起頭,對上她的眼,時間在剎那間彷彿凝住了,空氣中流動著緊張揪心的氛圍,四周好安靜,安靜到似乎能夠聽見彼此的呼吸及心跳聲。

  「不喝牛奶的話,快、快去睡吧。」馬薇凱先轉開視線,一手搗著胸前,差點被他的眼給迷惑了,差點做出「不理智」的事。

  「好……你也早點休息。」費聖禾移動腳步,忽地又停下。

  這一停下讓她的心高高地舉了起來。

  夜深人靜、孤男寡女,他應該很久沒碰女人了,而她,也從來沒有過「那種」經驗——馬薇凱腦子裡不受控制地亂想一通,心撲通撲通直跳。

  「謝謝……」他一直沒正式向她道謝,謝謝她照顧小剛。

  她失望了,落寞油然而生,只有她一個人在胡思亂想,他根本不可能。「要跟我這麼客氣是不是,我可是不會付你房租跟三餐的菜錢!」

  「呵……」他忍不住被她耍賴的表情逗笑。「晚安了。」

  「晚安……」在他上樓之後,那聲輕笑,那渾厚的嗓音一直還在她胸口迴盪著。

  馬薇凱暗自反省,主動說要照顧小剛,有沒有那麼一點點心思其實是為了再更靠近他一點、多瞭解他一些?

  費聖禾回到自己房裡,躺在床上卻遲遲沒有睡意,明明身體已經累了,思路卻仍清晰著,而讓他靜不下心來的就是現在住在一樓客房裡的馬薇凱。

  他潛意識地不去觸碰某些感覺,然而,剛剛站在客房前,面對她,他的手是熱的,心也是熱的。

  當感覺強烈到無法去忽視它的時候,愈是要自己別去想,那容貌、那身影,那不經意已存進腦海中的所有片段,便不可抑制地飛掠過眼前。

  她是如此成熟、如此開朗、如此美好的女人,即使生活曾經困頓,卻沒因此困住她勇往直前的腳步,和她相處是輕鬆的、沒有壓力的,她和他的個性在某部分真的極為相似,只看見前方的目標,不去在乎身邊的流言蜚語,有時堅強到讓人誤以為他們是不怕痛的。

  他的目標是給小剛一個即使少了母親仍能健全長大的環境;她的目標是還清家中的負債,讓母親和弟弟重新活在陽光下,即使有人不瞭解她,認為她為了業績不擇手段,強勢到令人生惡,但她其實只是想保護自己最重要的家人。

  他一點一點地認識她,一點一點地更加喜歡她。

  他相信男人與女人之間是可以在彼此欣賞的基礎上發展出純友誼,互相支持、互相鼓勵,這點在他們身上證實了,所以,偶爾的怦然心動,偶爾的渴望親密,他都該克制住。

  潛意識裡,他害怕失去馬薇凱;前妻離去前對他說的那句話還記在心上——女人要的不只是安定的安活,還需要激情。他不要馬薇凱對他抱有期待,最後對他失望。

  夜深人靜,工作的疲累終於使他沈沈睡去,睡夢中有小剛活蹦亂跳的身影和馬薇凱誇張的笑聲,慢慢地釋放所有的壓力,只留下純淨的、祥和的世界。

  *********

  一覺醒來,費聖禾精神抖擻,梳洗完後才要下樓就聽到小剛和馬薇凱在客廳裡的對話。

  「小剛,走嘍走嘍……」馬薇凱低頭檢查小剛的小小書包。「你看點心這樣夠不夠?要不要多帶一些分其他小朋友吃?」

  「好啊!姨,我要拍熊熊餅乾。」小剛抱著馬薇凱送他的小型數位相機,興奮地大叫。

  「那拍姨吃熊熊餅乾好不好?」

  「好!姨要比YA喔~~!」

  「YA!」她大叫。「拍好了沒?我看看……哇,小剛,你是一流攝影師欸,把姨拍得這麼漂亮啊?」

  「姨漂亮,呵呵……」小剛開心地笑。

  費聖禾下樓見他們兩人擠著身體,挨著頭欣賞數位相機裡的照片。

  「什麼東西漂亮?」他也湊過去看。

  「爹地——你看,姨漂亮——」小剛將手舉得高高的,秀出自己的得意作品。

  「嗯……拍得真好,小剛好棒。」他從不吝惜大大稱讚自己兒子。

  「是不是有一部分原因是模特兒漂亮?」馬薇凱一手搭在費聖禾肩上,也想討個稱讚。

  這時小剛又拿著相機到處竄,十足靜不下來的過動寶寶。

  「是漂亮。」他笑,眼裡暖暖的。

  「當然……」她自己討來稱讚卻又不自覺臉紅了。

  「那數位相機?」

  「他們今天戶外教學,要到公園野餐,認識花草樹木,我那台數位相機現在很少用了,讓他帶著,其實我也很好奇吸引孩子的會是什麼美麗畫面。」

  「嗯,經你這麼一提,我也好奇起來了。」他的視線忍不住在她臉上多停留了幾秒。

  「小剛同學,我們要遲到嘍!」她拎起小剛的書包和自己的公事包,將鑽進廁所的小剛帶出來。

  「我們一起送小剛去托兒所。」費聖禾拿出車鑰匙。

  「不多睡一會兒嗎?昨天那麼晚才回來。」她擔心他近來睡眠時間嚴重不足。

  「我一天只要睡四個鐘頭就夠了。」他也擔心她因為照顧小剛又要利用晚上時間工作,沒好好休息。

  「爹地要跟我們一起去學校嗎?」小剛歡呼。

  「是啊,爹地好久沒送你上學了。」

  「我幫爹地跟姨拍照。」他舉起胸前的相機,架勢十足。

  「呃……這……」馬薇凱竟害羞了起來。「還是姨幫你跟爹地拍。」

  「讓他拍吧,現在他在興頭上,阻止不了的。」他將她拉近身畔。「小剛,來吧,把爹地拍得帥一點喔!」

  「要比YA!」小剛指揮。

  兩個大人互視一眼,彆扭地伸出兩指,忍不住笑了。

  這是他們倆第一次的合照,背景就在這間充滿歡笑的屋子裡,有一瞬間,馬薇凱想著,如果這些……都真的屬於她,多好……

  費聖禾陪馬薇凱送小剛一起到托兒所,不少學童媽媽都好奇地打量他們,八卦地詢問兩人關係,小剛則在一旁向朋友介紹他的數位相機,立刻又幫同學拍了幾張照片。

  回程途中,馬薇凱忍不住再次問費聖禾。「為什麼你們父子倆個性會差那麼多?小剛活潑開朗、樂於助人,你卻機車到不行。」

  「其實是一樣的,只不過我比較悶,悶騷。」他笑答。

  她大笑。「原來是這樣,所以,你會一個人在沒監視器的電梯裡跳舞?」

  「小時候,我在美國還迷過一陣子街舞。」

  「不會吧——真的假的?」她隨便猜猜,他還真的會跳舞?不可思議,不可能,這個男人明明就有肢體、表情障礙,跳街舞?噗……

  她笑到肚痛,頭上因此挨了一記。

  「笑成這樣就太沒禮貌了。」他一臉正經地說,眼底卻儘是笑意。

  自從她暫時住進他家,笑聲確實比過去多了不少,活潑的小剛找到了跟他棋逢敵手的馬薇凱,兩人一碰頭話題就沒完沒了,從飯桌聊到客廳,又從客廳聊到浴室,連睡覺也不例外,說到這點,他真的很佩服她,做業務的,果然就是話多。

  不過,也因為她在,不只小剛顯得比以往更開朗,就連他每天也期待著快快回家加入他們的歡樂行列。

  這份依戀會不會讓他愈來愈不想結束這個案子,不想她離開了?

  *********

  星期六,馬薇凱幫小剛塗上防曬乳,戴上帽子,整理他的衣褲,提起搭火車途中吃的小點心跟飲料,看看時間,差不多可以出發了。

  「好了嗎?」她望向小剛。

  「OK。」小剛背著他心愛的數位相機,抱著要送婆婆跟叔叔的禮物,拉著馬薇凱的手,小臉蛋紅撲撲的,眼睛笑彎彎,因為他們要去看火車。

  「等等,等我一下……」這時,費聖禾從樓上衝下來。

  「你幹麼穿成這樣?」馬薇凱見他一身輕便,不像要去上班的樣子,而且,他凌晨才到家,才剛睡下,怎麼就醒了。

  「我也去。」他從她手中接過重物。

  「你要跟我們去新竹?工作呢?」她好意外,而且……好高興。

  「進度趕上了……今、明兩天放假,太操大家也受不了。」他看著她,略帶笨拙地解釋,事實上是他私心作祟拚命趕進度,害得一班以前就跟過他的工程師唉唉叫,咒聲連連。

  這叫「惡魔復活」。

  「姨,那爹地也要塗防曬,太陽大,你幫爹地塗,還要戴帽帽。」小剛在一旁又叫又跳。

  「好……」她從他手上提的大袋子裡找出防曬乳液,低頭遞給他。

  「小剛說你要幫我塗。」他伸出手臂。

  「你又不是小孩。」她睇他一眼,忍著笑打開瓶蓋,將乳液擠在手心,為他塗上。

  在觸碰他緊實的手臂時,她心臟不可遏止地狂跳,這樣會不會太曖昧,太親密了?

  抬頭看他,他和小剛嬉玩著,根本不覺什麼,是她心虛,胡思亂想。

  「臉也得塗……小剛你看。」她又擠了些防曬乳,小手往費聖禾臉上亂塗一通,故意把他的臉壓成鬼臉,惹得小剛哈哈大笑。

  他倒是任由她「蹂躪」,只是好脾氣地笑,笑得她心慌,笑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再不出門,火車要跑掉了。」她感覺臉頰燒燙著,牽起小剛的手往外走。

  費聖禾追上他們,牽著小剛的另一隻手,那小鬼樂得跟什麼似的,把他們的手臂當鞦韆架,蕩啊蕩的,一刻也安靜不下來。

  結果,抵達火車站時,三個人聽見火車進站的廣播才開始拔足狂奔,費聖禾一手將小剛攬在臂間,一手自然而然地拉著馬薇凱的手,任誰見了這畫面都不免聯想到「幸福家庭」四個字。

  趕上火車後,因為只買了兩個座位,費聖禾抱著小剛,一路聽兒子跟馬薇凱吱吱喳喳,講不完的話,以前,他從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兒子如此能言善道。

  三歲多的孩子,沒認識幾個字,但思路清晰,組織能力很不錯,翻著爹地買給他的鐵道地圖書,竟煞有其事地向馬薇凱介紹起台灣的鐵道文化了,她也聽得津津有味,萬般崇拜。

  沒多久,她發現費聖禾睡著了,輕輕地為他覆上外套,將小剛抱至自己膝上;知道他儘管很累,仍盡量空出時間陪伴孩子的心意。

  這個男人在她心中日益地閃閃發亮,再也沒人像他那樣地令她心動,令她心軟……

  「爹地睡著了……」小剛這時才注意到,在她耳邊小聲地說著。

  「嗯……」她微笑。「爹地最愛小剛,這陣子不能天天在家陪你,他一定很難過,所以今天才吵著要跟我們來坐火車。

  「小剛也最愛爹地。」孩子趴在她肩膀,側著臉看他老爸,伸出軟嫩的小手,輕觸他微亂的發。「爹地很辛苦……」

  「不辛苦,」馬薇凱眼又酸了,這對父子怎麼這麼催淚。「爹地只要看到小剛健健康康、開開心心的,就不辛苦了。」

  「嗯,小剛很開心,我們要去婆婆家,坐火車,要跟小叔叔做朋友。」

  馬薇凱在出發前向小剛說明妥瑞症的TIC,雖然不確定這樣年紀的孩子能理解多少,但小剛有種溫暖人心的特質,他很敦厚,很懂得體貼別人,相信勝凱也會喜歡他的。

  馬薇凱沒有想錯,小剛的到來確實為新竹帶來了暖暖的陽光、暖暖的風。

  他毫不怕生,婆婆長、婆婆短,只見他一會兒拉著馬薇凱母親的手,說要幫忙為菜園子澆水,沒多久接著又纏上她弟弟,一聲聲「小叔叔」哄得人心軟,很快,馬勝凱就把收藏的鋼鐵人公仔跟組裝模型全都抱出來跟他分享了。

  兩人膩在房間裡,午飯時三催四請才手牽手不情願地出來吃飯,飯後大的載小的,騎著腳踏車,說要到馬勝凱的秘密基地,把爹地和姨都忘在腦後了。

  馬薇凱和費聖禾到附近的山丘散步,涼風徐徐地吹來,心情十分暢快。

  「喂……」她對費聖禾抱怨。「怎麼辦,我好像有點吃醋了。」

  「吃誰的醋?」他見她鼓著臉,忍不住想伸手去捏她。

  「不知道……好複雜,好像吃你的醋,怎麼能有小剛這麼討人喜歡的兒子,又好像吃我弟的醋,還是吃小剛的醋……他們感情真好,我這做姊姊的,都沒小剛跟勝凱那麼有話聊,想想……真寂寞,萬一以後小剛交女朋友了,我搞不好會從中阻撓。」

  「你有我陪啊。」他脫口而出。

  她愣了愣,直直地瞪著他。

  這傢伙,不知道說這話會出人命的嗎?

  他話沖得太快,有些尷尬,按住她的頭頂,將她的臉轉到一邊去。「不是說要帶我去你的國小母校?」

  馬薇凱見他又退縮了,不知打哪鼓起的勇氣,忽然環上他的手臂,耍賴地說:

  「那你背我,我吃太飽了,走不動。」

  「別吧……你又不是小剛。」他裝出可怕表情想逃,卻沒真的逃,任由她環抱著他,一陣心悸。

  「女人任性起來就跟孩子一樣。」她扮鬼臉掩飾臉紅。

  這男人好鈍啊……不過,光是這點進展,已經很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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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馬薇凱在費聖禾家中住了近一個月,和小剛的感情比母子還親,與費聖禾之間也發展出不需言語的信賴與革命情感,他們雖然沒有親密的身體接觸,但眼神交會時,都能感覺到一種暖暖的情感在彼此間流動。

  他們不願意打破這種停滯的狀態,不急著去表態,因為,各自有各自的顧慮;馬薇凱計劃還清一切債務後,在台北買間房子接母親與弟弟同住,而費聖禾仍舊為了小剛不考慮再婚,所以,儘管心中翻湧著日益升溫的情感,卻在理智的按捺下,只看見平靜的湖水被微風吹起的淺淺漣漪。

  總工程師傷勢恢復得差不多了,待交接後,費聖禾也可以回到顧問身份,回到原來的生活軌道,這意味著馬薇凱代替他照顧小剛的日子即將結束,以後,費聖禾回家時將聽不見她的笑聲,見不到她在廚房裡手忙腳亂的身影。

  這麼一想,心頭隱隱湧上感觸,雖然在公司裡還是能天天見面,可是……那感覺不一樣,怎麼好像比當初妻子決定離婚,決定搬離這個家還令他感傷。

  「小剛,明天爹地就可以去接你下課嘍!開不開心?」馬薇凱在房裡整理行李,小剛在一旁幫她的忙。

  「開心啊,可是姨呢?」

  「姨要回家了啊,不過,會常常來看小剛的。假日我們還要一起去坐火車,一起去騎腳踏車。」她很不捨,不捨得幾乎要眼眶泛淚,但是她要笑,不讓孩子察覺到她的難過。

  「嗯……」小剛仰著臉勉強笑著,姨跟媽咪一樣,不能跟他住在一起,不過會常常來看他。

  叮咚!

  大門響起門鈴,兩人納悶地彼此對看一眼。

  「爹地忘了帶鑰匙嗎?」馬薇凱起身。「我們一起去開門。」

  打開大門,夜色昏暗,馬薇凱尚沒看清門外的人是誰,小剛已經鬆開握著她的手,飛奔向前。

  「媽咪——」他撲進女子懷裡,勾著她的脖子撒嬌。「媽咪來看小剛了。」

  「你是……小剛的母親?」這是馬薇凱第一次見到費聖禾的前妻。

  她好嬌弱,小小的鵝蛋臉,水水的眼眸,烏黑長髮在月色中閃閃發亮,馬薇凱站在她面前,感覺自己簡直手長腳長到不知該擺哪裡,一點都不像女人。

  「嗯,你是?」蘇雲雪遲疑地問。

  「我是費聖禾的同事,我姓馬,費聖禾晚上加班,我來照顧小剛。」

  「媽咪有沒有吃飯?」小剛親暱地環抱住母親。

  「媽咪吃過了,小剛呢?」

  「吃過了,我跟姨煮蛋包飯喔,可是蛋都破掉了,嘻……」

  「小剛好棒喔,會自己做蛋包飯。」蘇雲雪跟兒子說話的同時,看向馬薇凱,那表情很複雜,像是意外於她的存在。「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我不是很確定,你先進來……」馬薇凱在蘇雲雪的注視下感覺自己像被「捉姦在床」,很不自在,然而,明明她就沒做錯什麼。

  蘇雲雪抱著小剛進門,馬薇凱不想打擾他們母子倆談心,逕自回到房間整理衣物,可是,心像缺了一塊,認清現實中對小剛而言,媽咪當然是最重要的。

  她並非想取代費聖禾的前妻,只是突然覺得自己好傻,作了一個好傻的夢,竟然將自己當成這個家的一份子,然而,當正牌的女主人一出現,她就不得不醒來,面對事實。

  費聖禾之所以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正是因為對前妻無法忘情吧,那樣看來需要被保護的一個女人,男人怎麼放心得下。

  她默默地打包行李,打包這一個月來所作的美夢,幾度莫名地胸悶,像下雨前的低氣壓,壓得她不舒服、像淋濕了一身雨水,好狼狽……

  現在就離開是最好的時機,小剛有母親照顧,等費聖禾回來了,夫妻倆也許……也許……

  她沒有往下想,這些無端的猜測只會讓自己更難堪,她根本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感情已經放得如此深了,還一直以為他們可以只是好朋友,是可以互相加油打氣,支持彼此的精神夥伴,誰知,現在已經不曉得要到哪裡去尋回她遺失的心。

  馬薇凱拉起旅行箱,正要打開門時,突然聽見蘇雲雪的說話聲,不覺停下腳步。

  「還沒……他還沒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

  「拿到錢我就回去了,你別生氣……」

  馬薇凱聽著聽著,感覺很不舒服……她電話的另一端是誰?為什麼提到錢?不是回來看小剛的嗎?

  「我最愛的當然是你……別這樣……我連孩子都不要了,你還想我怎樣?不是的,他真的不在——」

  馬薇凱扔下行李倏地打開門,開門的聲響把蘇雲雪嚇了一跳,幾乎彈跳了起來,下意識地合上手機話蓋,轉身看向門內的馬薇凱。

  氣氛很緊繃,蘇雲雪不知道馬薇凱聽見了什麼,很心虛,而馬薇凱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她不要小剛?

  馬薇凱在聽到這句話時,像被誰往胸腔裡砸下一顆手榴彈,幾乎要炸了開來,想也不想地打開門就要開口罵人了,但見到蘇雲雪一臉倉皇和來不及收起的軟弱,她警覺到自己的「架勢」十足惡女,又強勢又潑辣,還很莫名其妙。

  她憑什麼罵人,拿什麼立場?而且她根本不瞭解費聖禾他們夫妻究竟為什麼離婚,莫名其妙地跳出來捍衛小剛,就算是母雞想保護小雞,小剛的正牌母親就在眼前呢……

  「說這種話的時候小心點,別讓小剛聽到。」她收起怒氣,扔下一句便把房門關上,坐在床上,自己跟自己生悶氣。

  「爹地——媽咪,爹地回來了——」

  聽見小剛的呼喊聲,馬薇凱知道費聖禾到家了,更無法在這個時候離開,只能窩囊地躲在房裡,讓他們一家人團聚。

  馬薇凱從蘇雲雪剛才的對話,猜想她已經有了交往的對象,而小剛天天盼著媽咪回來,費聖禾也還癡癡地等著她,馬薇凱覺得不捨卻沒資格多說什麼,也什麼都幫不了忙。

  「叩!叩!小薇……」費聖禾在門外喊著。

  「幹麼……」她打開門,氣還沒消,見到他那張「好好先生臉」更氣,要是他還像剛認識時那樣機車,也許她還能幸災樂禍他活該被老婆拋棄,可明明他就是這麼好的男人,為什麼好人總是被傷害的那個人?

  「怎麼一個人躲在房裡?」他不曉得她為什麼看來氣呼呼的。

  「你前妻回來了,我想你們應該很多話要聊……」

  「其實……」他想留她多住幾天。

  他欲言又止,她等著,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說。「我東西都整理好了,待會兒就回去。」

  「晚點……我跟小剛送你回去。」他低頭望著她,好多話想說卻一句也擠不出來。

  他希望她繼續住下,可是拿什麼理由?這麼要求也太奇怪了,一個女孩子家無緣無故地住在男人家裡,傳出去會破壞她的名聲。

  「不用了啦,我的車就停在外面,而且就住附近,幹麼送來送去,你演梁山伯與祝英台十八相送喔?」她又難過又好笑。

  就是啊,明明兩家就住很近,開車也不過七、八分鐘,想見面隨時可以見面,搞得像生離死別,還邊整理行李邊眼眶泛紅。

  「不要——我不要——媽咪——」

  兩人聽見樓上傳來小剛的哭聲,第一個反應就是衝往樓梯。

  「小剛,怎麼了?」馬薇凱和費聖禾奔進小剛房裡,異口同聲地問道。

  「不要——」小剛哭著推開馬薇凱。「我不要姨做我的新媽媽,我只要媽咪,媽咪你不要走——」

  馬薇凱跌坐在地上,不敢看向費聖禾,只覺一陣難堪:或許她潛意識裡真的編織過這樣的美夢,結果被單純的孩子看穿了心思,被討厭了,那麼她至今所做的一切都變成別有居心,她自豪於能與他維持的朋友關係拆穿了也只是虛偽……

  「小剛,別這樣,姨沒有要做你的新媽媽。」費聖禾安撫哭到打嗝的兒子,一邊擔心小剛無心的言語傷害了馬薇凱。

  「爹地,我只要媽咪……我不要新媽媽……」小剛緊緊地巴著父親的脖子,可憐兮兮地哭著說。

  「乖,不會……沒有新媽媽,別哭……」他抱著兒子,對馬薇凱投去抱歉的眼神,他不願當著兒子的面斥責蘇雲雪,儘管他能猜到蘇雲雪可能說了誤導小剛的話。

  「小剛……對不起……別哭了喔,媽咪最愛你了,不會不要你……」蘇雲雪這時才湊近費聖禾,從他手中接過小剛。

  馬薇凱站起身來,悄悄地回到一樓客房,在這一陣混亂中默默離開費家。

  *********

  費聖禾很久沒好好跟馬薇凱說上話了。

  日子恢復以往作息,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同事雖納悶費聖禾消失了一陣子,但他本就話少更不愛提及自己,大家也就讓這些疑惑不著痕跡過去了。

  但,過去每天早上會死皮賴臉到維修部吃早餐,纏著他問東問西的馬薇凱不再來了,雖然同在一間公司工作,見面也僅僅擦身而過,她會微笑和他點個頭打招呼,只是腳步從不停留……

  每每想起那晚她的悄然離去,他總是一陣心痛。

  他能理解她為什麼刻意避著他——明知道小剛無心的言語傷了她,他卻沒能及時安慰她,明知道她是帶著怎樣的心情離開他家,他卻無暇顧及,讓她傷心地離去。

  她氣他、怪他甚至恨他,他都不能為自己多辯解一句,而她也不給他機會,他只能遠遠地望著她的背影,在心中對她說抱歉。

  如果連喜歡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他又憑什麼請求她原諒,憑什麼說愛她?

  他總是太遲鈍、不懂女人的纖細,總是在太遲的時候才明白自己有多差勁。

  過去那些日子的歡笑彷彿一場夢,醒來後令人惆悵,曾經真實存在於兩人之間的所有感覺,只能隨著時間愈來愈淡,淡到像從來不曾存在過。

  「爹地……姨是不是討厭小剛了?」臨睡前小剛自責地問。

  「姨那麼疼小剛,怎麼會討厭你,乖,睡覺……」費聖禾哄慰著他。

  「我把姨推倒了,她一定很傷心,不喜歡小剛了。爹地……你跟姨說,小剛不是故意的,小剛想跟姨說對不起……」

  「我會跟姨說的,姨最近工作好忙,所以……」他不想欺騙孩子,但也不知如何解釋才能讓他釋懷。

  後來,他問過小剛,媽咪對他說了什麼。

  蘇雲雪告訴孩子他要娶馬薇凱做小剛的新媽媽,媽咪以後不能再來看小剛,小剛有了新媽媽之後就把媽咪忘記吧……

  費聖禾瞭解蘇雲雪,她並非惡意挑撥,只是性格上的缺陷,她太缺乏安全感,需要很多很多的愛來證明自己的價值,當初她因為感受不到他的在乎而投向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如今又擔心失去兒子的愛……這樣一輩子追尋愛卻永遠填不滿內心空虛的可憐女人、他怎忍心責備她。

  最失敗的還是自己吧,努力想保護深愛的人,卻總是用錯了方法。

  「爹地,我好想姨。」

  「我也是……」他苦笑了下,這時才願意承認,他其實很需要她。

  沒有她在的房子,好冷清,他和小剛……好寂寞。

  這時,擱在隔壁房裡的手機響了起來,費聖禾拍拍小剛的手,走到房間接起電話。

  「喂……」電話裡傳來虛弱的聲音。

  「馬薇凱?」他看了眼螢幕,確定是她,心跳急促了起來。

  「有沒有空……」

  「當然有空,你怎麼了?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

  「我不行了,痛……」

  「你人在哪裡?哪裡痛?我現在買藥過去。」他緊張地問。

  「在家……來不及……」

  「喂、喂……馬薇凱?」她話說到一半,電話像摔落到地面,接著只聽見微弱的呻吟聲,他整顆心都揪了起來。

  費聖禾衝進兒子房裡。「小剛,姨病了,你知道姨家住哪裡嗎?」他真的混帳透頂,認識她那麼久,竟然不知道她住哪裡。

  「知道!」小剛立即從床上跳下,穿上外套。「爹地開車。」

  「好!」他抱起兒子,三步作兩步眺下樓,開車趕往馬薇凱的住處。

  聿好小剛記性不差,很快便找到了那條巷子。

  「爹地,樓上,四樓。」小剛舉高小手,催促父親。

  費聖禾推開泛著鐵銹的紅漆大門,才發現沒有電梯,立刻又抱起小剛,爬上陰暗狹小的老舊樓梯,直奔四樓。

  「馬薇凱——我是費聖禾,開門!」他按門鈴,門鈐是壞的,只好拚命拍響鐵門,就怕她有個三長兩短。

  來不及……是什麼來不及,該不會尋短吧?

  馬薇凱話沒說清楚,害得他一路過來心驚膽跳,他一邊告訴自己,不會的,她那麼樂觀開朗,不會想不開,但腦中又不斷浮現「來不及」這三個字,急出一身汗。

  喀……

  好不容易,門鎖開了,費聖禾走進屋裡,發現馬薇凱整個人縮在地上,冷汗直流,臉色近乎死白。

  「馬薇凱,撐著點,我現在送你到醫院……」他直接橫抱起她,轉身向兒子說:「小剛,我們送姨到醫院,你可以自己走下樓梯嗎?」

  「沒問題。」小剛表現出十足的男子氣概。「爹地小心姨。」

  費聖禾讓馬薇凱坐在後座,為小剛扣上安全帶後緊接著飆往最近的綜合醫院。

  抵達醫院後,他直接將她抱進急診室,這時她的疼痛似乎稍稍減緩,但臉色仍蒼白著,醫生問診時勉強能應答。

  費聖禾見她眉峰緊鎖,痛得連眼睛都無法睜開,下唇咬出一道道齒痕,那感覺就像有誰一刀一刀刮著自己的肉,精神上的疼痛直鑽心窩,恨自己不能代替她承受一切。

  他一直握著馬薇凱的手,憂心地望著她,他想,她一定又沒有規律吃飯,一定又吃那些亂七八糟沒營養的食物,一定又邊吃邊工作,胃痛也不到醫院治療,胡亂吃些成藥,把自己身體弄壞了。

  他也怪自己,明知她的生活習慣糟到不行,卻沒有嚴厲地幫她把這些壞習慣改掉,他到底在幹什麼,到底有沒有關心過她?

  忽然,小剛「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驚動了醫生護士和其他病床上的病人。

  「姨——都是小剛不好——姨,你不要生病,不要痛痛——」積壓在孩子心裡的內疚一瞬間爆發,以為是自己把姨推倒了,害姨生病了。

  「小剛……」馬薇凱虛弱地睜開眼,伸出手撫撫他的臉。「姨沒有生病,小剛乖,不哭喔……」

  「對不起,小剛不乖,姨生小剛的氣,不理小剛了……」小剛伏在她胸前,哭得像個淚人兒。

  「來,不哭,笑一個讓姨看,姨就不痛痛,好不好?」

  「真的?」小剛拭去滿臉淚水,擠出一個好醜卻又可愛極了的笑臉,馬薇凱真的笑了。

  她將孩子環進懷裡,拍哄著他的背。「姨好想小剛,每天每天都好想你喔……」

  「小剛也好想姨,爹地也是……」

  馬薇凱聽了,將視線調往坐在一旁,表情比她還像病人的費聖禾,他還握著她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他的擔心、不捨全都寫在眼裡,濃濃的思念,毫不掩飾地表露,不知怎的,馬薇凱突然覺得自己這次胃痛,痛得好值得,至少,她看見了他的心。

  她不是單相思,不是作白日夢,沒有妄想症。

  「聽說有人很想我?」她咧開缺乏血色的唇角,笑問。

  「報紙尋人啟事登那麼大,你沒看晚報嗎?」他前傾湊近她,撥開她額前被汗水濡濕的發。

  「你知道我這個人沒耐心,直接告訴我比較快。」她凝視著他。

  「嗯……」他動了動嘴唇,還沒開口臉倒先紅了。

  「嗯什麼?」她忍不住笑,一笑胃又開始抽痛。

  「等你病好了再告訴你。」他將小剛抱回膝上,以免妨礙護士打針。

  「小剛明天還要上課,你載他回去睡覺吧,我沒事了。」

  「不要,我要在這裡陪姨。」小剛反對。

  「我一向尊重兒子的想法。」費聖禾也不願離開她。

  「你們這樣一直盯著我看,我會害羞……」其實是好感動,感動到想哭又不好意思在他們面前哭。

  「那你閉上眼睛,好好休息,我們會一直在這裡陪你。」他收緊握著她的手,讓她安心。

  「我睡覺會打呼。」眼淚已經快要滿溢。

  「我保證不會說出去,」他笑答,而後溫柔地注視她。「睡吧……」

  馬薇凱聽話地閉上眼,含在眼眶中的淚水順著眼角滑出,但嘴角是揚起的,幸福感是充滿胸懷的,忽地,感覺他的指尖觸上臉頰,輕輕地為她拭去淚水,她害羞了,再不敢睜開眼睛看他,怕一看就捨不得移開視線,流露出愛意。

  支架上的點滴一滴一滴地順著管子流下,急診室裡偶爾傳來病患的呻吟和護士問的交談聲。

  這裡躺著的是身體受到折磨,精神上也萬般脆弱的病人,而病床旁陪伴的親人或朋友,無論過去有無磨擦或怨懟,此時的心都是柔軟的、卸下心防的,再沒有比祈求眼前的人早日康復更重要的事。

  小剛在父親懷裡睡著了,費聖禾靜靜凝視病床上馬薇凱蒼白的臉,細瘦的手骨,和眼皮下方淡淡的泛青。

  回想先前衝進她居住的老舊公寓,沿著幽喑的樓梯向上,打開她的房門第一時間映入眼底的,是簡單到不像是一個女人的住所。

  他知道她還背負著父親留下的負債,但她對自己真是太吝嗇、太苛刻了,以她的收入過上好一點的生活絕對沒有問題,她卻如此儉樸,沒有善待自己;他記起當初為她修理筆記型電腦時,她只需中古板子,不要太貴的要求,如今,他才真正瞭解這個女人有多笨,有多需要人照顧。

  她從不表現出柔弱的一面,強悍地不讓人保護她、疼惜她,她習慣扮演家人的支柱,結果把自己的生活與身體搞得一團糟,他不能任由她繼續這樣下去,也不再去顧慮情感的發展會不會超出他預期,是不是他所能負擔——世界變化之快,下一刻要發生的事都無法掌握了,又何必去臆測更久遠的未來。

  這時,他只在乎握在手心裡真真切切的溫度,其餘的,順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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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馬薇凱被費聖禾逼迫在醫院裡住了整整一個星期,甚至威脅如果不聽話,他會讓洪總經理將她調去管倉庫。

  她十八歲的時候就跟銀行高層坐下來談判如何清償債務,面對來勢洶洶的住戶抗議也能沈著應對,一路以來堅持做自己、堅持走該走的路,不妥協;但這個男人比她更勝一籌,他EQ很高,態度跟平常一樣溫和,表情也沒太大變化,語氣淡得像問你要不要喝水,可是,那種沈著穩重的氣質,不管怎麼抗議、爭辯,在他面前看起來都像小孩子在無理取鬧,整個人矮了一截、小了一號,因為你很清楚他的能耐,清楚他說到做到。

  好可怕……馬薇凱躺在病床上,接過他削好、切成小小塊的水果盤,在他「良善」的注視下,乖乖地細嚼慢咽。

  「飲食不定時、不定量,邊工作邊吃飯,食物沒嚼幾下就吞進肚子,還有睡眠時間不足、睡眠品質不好、個性急,壓力大、亂服用含有阿斯匹靈的止痛藥,這些都是造成潰瘍的原因。」費聖禾聽完醫生囑咐日後要注意的事情後,復誦了一遍給她聽。

  「喔……」她一副不以為意的表情。「這些不用醫生說,正常人也都知道。」

  「沒錯,正常人都知道。雖然十二指腸潰瘍的復發機率很高,頂多也就是幾個月痛一次,然後到醫院來住上一星期當休假。除非穿孔大量出血,緊急搶救救不回來,不然短時間是不會致命的。」

  「是啊,反正你家離我家那麼近,一通電話馬上到,就算胃穿孔,送醫急救絕對來得及。」她知道他故意說反話,要她改掉那些亂七八糟的生活習慣,可是那副不痛不癢的表情真的很機車,她就故意在火上多澆點油。

  「出院後你每天早上、下班後都到我家吃飯。」他表面上下動怒,但其實很想掐死她,這個女人不是第一次被送急診,根本就無法記取教訓,跟自己健康開玩笑。

  「不要。」她拒絕。他們又沒有什麼關係,天天賴在人家家裡吃飯,豈不算是讓他養了?雖然她是業務,這麼厚臉皮的事還做不出來。

  他盯著她看,給她機會修改答案。

  「我自己會注意身體的啦……」她低下頭一陣心虛。

  「這句話你以前應該也跟醫生保證過,這是洪總經理轉述的。」

  「反正我不去你家吃飯。」

  「為什麼?你還在意那次小剛……」

  「不是啦!我哪裡那麼小心眼,跟孩子計較這種事。」她連忙否認。

  「那是為什麼?」

  「我才要問你為什麼,為什麼要囉哩叭嗦管我那麼多,我又不是小孩子……你這樣會讓我……」

  「讓你怎樣?」

  「讓我以為你——」她衝出口又煞住,因這口氣憋著,憋得臉都紅了。

  他望著她笑,笑得她好心慌。

  「我警告你喔,你別這樣看我、別這樣勾引我,我會認真,會喜歡上你的,到時候你想逃都逃不掉。」她出言恫嚇,大剌剌地,沒一點女人的羞赧,倒真像想把他逼跑。

  「我沒想要逃。」他不會再克制自己的情感,也不再刻意忽視她在心裡的份量。

  「欸?」她瞪大眼睛,一時找不到話接,剛剛他那句話算不算是在「表白」?

  「明天中午我會來接你出院,先回公司了。」他利用午休時間過來,帶來午餐和水果,見她吃下藥才放心。

  「不用啦……我又不是斷手斷腳,自己叫計程車回去,其實也可以今天辦出院,下午就能上班了。」她不喜歡麻煩別人,因為不知該拿什麼還。

  費聖禾站起來定定地看著她,這個女人一定要這麼逞強,逞強到讓人發火,人家都說生病時是心靈最脆弱的時候、最需要別人關注的時候,她卻三番兩次拒絕別人的關心,還不准他告訴同事她住哪間醫院,不要任何人來探病。

  「馬薇凱……」他走向床邊,俯身湊近她的臉。

  「幹麼……」她往後縮。「我耳朵沒潰瘍,不用靠這麼近也聽得到……」

  「你是不是沒談過戀愛?」

  「有沒有……關、關你什麼事……」他又不是不知道她相親十幾次,次次宣告陣亡。

  「難怪這麼不可愛。」他摸摸她的頭,唇角掛著饒富興味的淺笑。

  然後,莫名其妙地就這樣離開,留下一頭霧水的馬薇凱。

  「什麼鬼……」她談不談戀愛跟可愛有什麼關係?

  *********

  費聖禾是個魔鬼!

  只有魔鬼才會軟弱他人的意志,讓人貪享安逸、向下沈淪,不知不覺中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布下的陷阱——

  「薇凱嗎?在忙還是準備過來吃飯了?」

  晚上七點,費聖禾打電話給馬薇凱,那時她正準備離開公司,打算去參加一場金融講座,認識些潛在客戶,不過,這通電話攔住了她的腳步。

  「我跟小剛昨天試做了提拉米蘇,等你下班過來吃完飯再一起吃甜點。」

  「我……」她吞嚥嘴裡不自覺泛出的口水。

  「晚餐的菜是蘆筍沙拉、腰果蝦仁、扁魚白菜、鐵板牛柳跟山藥排骨湯。」

  「費聖禾……」她很受誘惑,開始掙扎,那每一道菜都在眼前頻頻向她招手,不去,晚餐就是便利商店的麵包跟果汁……

  「晚飯後我們到誠品書店逛逛,看看最近有什麼藝文活動。」

  「我現在要過去了。」她決定投降。熱呼呼的飯菜,還有可愛的小剛陪伴,他的笑臉能消除一天工作的疲勞,更別提現在電話裡的那個男人對她有多麼難擋的吸引人。

  她慘了,掙扎的時間愈來愈短,抗拒的意志愈來愈薄弱,再這樣下去她很快就會變成居家女人,一下班就想上他家,一到星期五就開始計劃週末到哪裡玩,最後乾脆賴在他家,求他娶她算了。

  其實,他從不勉強她,只是告訴她晚上吃什麼,吃完飯到哪裡走走,比如看看電影、欣賞兒童劇團表演、上街幫小剛買鞋子、逛逛文具店之類的……然而,他的聲音有種魔力,堅定、和緩,聽著電話那一頭的聲音,眼前就彷彿出現了蔚藍大海、晴空萬里,細細的白色沙灘上植了一長排棕櫚樹,教人直想懶懶地窩在躺椅上,享受美好時光,所以,她說他是惡魔。

  馬薇凱車子停在費家門口,還沒按下電鈴,小剛已經從門內衝出來擁抱她,沒多久費聖禾也走出門來,暖暖地微笑說:「回來啦。」

  每每聽見他用「回來」兩個字,她都會感動到不行。

  這個男人在家跟在辦公室裡真的判若兩人,有時,她不禁要想是不是人格分裂,怎麼可以同時具備冷漠無私和斯文儒雅兩種性格?

  私下的他很體貼、很細心,挾魚肉時會為她挑去魚刺;聽她說話時會放下手邊一切事物,凝視她的眼,專注聆聽;走在街上會護著不讓行人擦撞到她,幫她提重物,耐心等待孩子挑選玩具,等待她在服飾店裡花很多時間決定最後要買哪一套衣服。

  他行為舉止很優雅,有教養,下會帶給她任何壓力,她漸漸不那麼抗拒承認自己有時候真的很笨,漸漸不覺得受人照顧、呵護是件軟弱無能的事,漸漸地習慣去依賴他、向他求助。

  同事都說,她變得比較有女人味了。

  星期天醒來,梳洗過後,馬薇凱便開車到費聖禾家,準備享受她一天活力來源的早餐。

  這個男人會把人的胃口養刁,吃慣他豐盛的早餐會害她為以前天天早上一粒飯團混著果汁喝的日子落淚,好慘的一天開始。

  馬薇凱到費家時,前庭的大門是微掩著的,她進門後順手關上,逕自進入屋內。

  「哈羅!我來嘍!」她手上還拎著母親自己栽種的包心菜,昨天從新竹帶回來的。

  將菜拿到廚房,奇怪,不見費聖禾人影,餐桌上也沒有早餐,今天廚師「公休」嗎?

  「來啦。」不久,費聖禾從樓上走下來。

  「我餓了……」她指著肚子撒嬌地說。

  「待會兒我們出去吃,吃點不一樣的。」他笑答,將手伸到水龍頭下沾了點水,理順她睡醒額上亂翹的頭髮。

  她很溫馴,沒有亂動,就像小剛乖乖讓父親為自己擦乾頭髮;偶爾,費聖禾會出現一些較親密的動作,像過馬路會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幫她拭去嘴角沾上的醬料、拈去她發上的落葉、為她吹去老是掉進去眼裡的睫毛……

  這些舉動當然讓她心悸,讓她一顆心小鹿亂撞,但因為僅止於此,並沒有更逾越的事情發生,每每她胡思亂想都要感到罪惡,反省自己的「意圖不軌」。

  「姨——」

  聽見小剛的叫喚,馬薇凱堆滿笑容往樓梯看去,赫然發現費聖禾的前妻牽著小剛的手從樓梯下來,她愣了幾秒。

  此刻,在這房子裡,她的存在顯得十分尷尬,不免懊惱費聖禾居然沒事先通知她,同時也一陣落寞襲來。

  她一直沒去想自己每天叨擾,每天厚著臉皮上門吃飯究竟算什麼;她可以掩飾對費聖禾的情感,享受這種雖不算戀愛但能暢所欲言、沒有負擔的朋友關係,卻掩飾不了蘇雲雪的出現令她湧生的強烈妒忌——

  她曾經擁有這個家全部的愛,直至現在他們父子倆仍企盼她有一天能回頭,因為瞭解費聖禾的等待,所以即使如此深愛著他也不敢輕易試探,就伯他看穿她的心思,造成他的困擾。

  他是個紳士,或許不會令她難堪,但她不是笨蛋,男人如果真的對一個女人有意思,不會一直這麼「彬彬有禮」,換言之,他真的只把她當朋友。

  了不起就是「紅顏知己」。

  眼見他們母子倆正朝她走來,她的腦中像點燃了火藥的引線,不斷發出「嘶嘶」聲響,再不快點做出反應就要爆炸——

  她該微笑,坦然地像是朋友見面,寒暄幾句,然後若無其事地離開,可是那顆心見鬼地一直往黑暗深處裡沈,雙腳像被釘在地板上,動不了。

  她看向費聖禾,他居然還面不改色,一派輕鬆,即使她愛他,這時她都想咬死他;不知道人心是肉做的嗎?需要對一個次次相親失敗,活了二十幾個年頭沒談過戀愛的女人炫耀家庭和樂嗎?

  「媽咪要帶我去動物園看團團跟圓圓。」小剛興奮地向馬薇凱報告這件事。

  「好棒喔!玩得開心點。」她勉強擠出笑,卻覺得一刻也待不下去,轉身對費聖禾說:「我先回去了。」

  她好困難才跨出一步,突然感覺手被握住,錯愕地回頭一看。

  費聖禾眼中帶著淺淺的笑意,柔聲地說:「我們還沒吃早餐。」

  蘇雲雪的視線不著痕跡地掃過他們握著的手,蹲身抱起小剛。「跟爹地說拜拜,我們要出門了。」

  「爹地拜拜,姨拜拜!」小剛揮舞雙手。

  「拜拜……」馬薇凱的臉是熱燙的,因為,費聖禾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不讓她掙脫。

  小剛和蘇雲雪離開了,房子裡只剩他們兩人,氣氛比先前尷尬一百倍。

  「現在要怎樣……」她低著頭,放棄掙扎,突然覺得自己很窩囊,都二十七、八歲了,只是跟男人牽個手,有必要「泫然欲泣」嗎?

  「雲雪帶小剛出去玩,吃過晚餐才會回來。」他悄悄地鬆開了手。「想去哪裡?吃過早餐,要不要去哪裡逛逛?晚點我們可以去看電影。」

  馬薇凱在他鬆開手的那一剎那,眼淚莫名其妙地墜落地面,他只是作秀,秀給他前妻看,企圖引他前妻吃醋嗎?

  她不甘心自己弱到這樣,即使被利用還不走,難道真的沒點志氣,真的相信他想跟她獨處,想帶她去看電影?

  「我回去了……」她埋著頭往前走。

  又被拉回來。

  「才剛來,為什麼要走?」

  她撇開臉,不讓他看見她的眼淚。

  他還是發現了。

  「小薇……」他捧住她的臉,訝異她的淚水,有些慌亂。「你不願意的話……」

  剛才突然間握住她的手是一時衝動沒錯,但是,衝動之後又捨不得放開,他真的很遲鈍,一直不確定她是不是也喜歡他,所以沒敢行動,怕表錯情,怕惹她生氣。

  「你為什麼要這樣引」她真的生氣了。「為什麼牽我的手?為什麼找我看電影?如果不喜歡我的話為什麼要對我那麼溫柔?」

  「我喜歡你啊……」他很老實,她問他就回答,以前,她沒問,所以他也就沒說過。

  「哪一種喜歡?」費聖禾口中的喜歡並不能令她滿意,因為他說得那麼輕易、那麼不經思考,了不起就是同事、朋友那種喜歡,他們這種受美式教育的男人,喜歡只是一種很平常的感覺。

  「這……」這很難形容。

  「有喜歡到想抱我嗎?」她被這個豬頭豬腦、不懂女人心情的男人逼急了,所以換她逼問他。「有喜歡到想要吻我嗎?」

  她一步一步逼近他,他一步一步往後倒退。

  「有喜歡到想撲倒我嗎?」她愈問愈氣,氣他無端撩撥她的心,根本不知道這兩個字對她而言是什麼意義。「如果不是這種喜歡,就不要隨便對女人說喜歡!」

  費聖禾被逼得不得不表態,他被教育要尊重女人、禮遇女人、溫和對待老人孩子,但這不代表他沒有情慾、沒有渴望,面對一直曲解他的意思又不給他時間解釋的馬薇凱,他只能封住她的唇。

  當四片唇瓣碰觸的一瞬間,世界安靜了,時間靜止了,他感覺到她的柔軟與芬芳,感覺臂間她的纖弱與輕顫,感覺濃烈的愛戀如施放煙火般從他呆板遲鈍的腦子裡被釋放了出來,他忍不住探出舌尖,品嚐她的甜美,忍不住想緊環住她柔韌的身子,將她揉進自己身體裡,他曾在夜裡,獨自躺在床上幻想過這一刻的美好,但這美好超出了他的想像,他不想放開她。

  馬薇凱完全呆了。

  她是個生手,徹徹底底的生手,儘管她經常表現出「熟女」的姿態,事實上只會笨拙地開啟唇瓣,昏頭昏腦地納入他的侵略,他鼻息間輕吐的男性氣味催眠了她的感官,強健有力的雙臂摟得她幾乎缺氧,那滋味,令她渾身起了疙瘩,就像搭雲霄飛車,抵達終點後腦中還一片空白,心跳聲大得掩過外界的一切聲響,覺得好無助、好想落淚、好想靠在某個人肩上邊哭邊訴說剛才的驚險刺激,哭完又忍不住想再坐一遍,對這滋味上了癮。

  他離開她的唇,讓她靠在肩上,輕柔地撫摸她的長髮。

  靜靜地傾聽兩顆心以同樣的頻率跳動著,沈浸在一種太過虛幻的情境中,無法以言語形容,此時無聲勝有聲。

  他們都希望永無止盡地延續這一刻的感覺,擁著彼此,感受彼此,但馬薇凱的肚子很殺風景地「咕嚕咕嚕」叫。

  「還沒吃早餐……」她臉一紅,離開他的懷抱。

  他又捧臉親吻她,想確定剛剛的感覺是不是真實的,而她在確定他和自己有著相同的渴望後,大膽、熱烈地回應他。

  世界旋轉著,陽光燦爛,花香宜人,蝴蝶翩然起舞,又是一次全新的感受,因為得到對方的回應,因為那份懸在空中不敢試探、不敢妄想的心思踏實了,不再顧慮、不再猶豫,每寸肌膚的接觸都敏威地進發眩目的火光,壓抑著的情慾如浪濤襲岸,激起的數十丈浪高。

  他們數次想冷靜下來先填飽肚子,卻又每每在視線對上時再次燃起熱情;從廚房到客廳,從客廳到車裡,幾次吻到欲罷不能,氣喘吁吁。

  車子終於發動了,他們都曉得得盡快離開這棟房子,冷卻一觸即發的激情,因為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快得教人心驚,如果不快快逃離,接下來將發生的事可能會讓人更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善後。

  車子開上大馬路,兩人沈默了好些時間,又是回味那美好滋味又想找些話題打破這僵局,多驢啊,都幾歲的人了,還像青澀少男少女,為初萌的愛情而忐忑。

  「啊……」她忽然輕呼了聲。

  「怎麼了?」他緊張地看向她。

  她先搖頭,而後笑了。「剛剛……那是我的初吻。」說完,馬薇凱雙手掩面,好丟臉。

  費聖禾將她的手拉下,握在手中,久久、久久……

  *********

  他們在咖啡廳享用早餐,聽優雅的古典音樂靜靜地啜飲咖啡,費聖禾時不時地看向馬薇凱,她因他的注視徘紅了臉。這男人平常很斯文、很紳士的,怎麼這會兒的眼神像要吞了她,瞧得她坐立難安。

  被濃濃的愛意包圍,原本總是表現得十分粗魯豪邁的馬薇凱,不知不覺地也小女人了起來。

  逛花市時,她挽住他的手臂,他低頭看她,眾目睽睽之下居然在她額上落下一吻,OMG——這不是費聖禾、這不是費聖禾——馬薇凱在心中大喊,可又甜蜜地更偎近他。

  被寵愛的感覺,再多都不嫌多。

  突然間,她想起費聖禾在醫院裡說的那句話——

  你是不是沒談過戀愛?

  難怪這麼不可愛。

  所以說……戀愛中的女人,愛到昏頭,變笨、裝可愛都是可以被原諒的嘍!

  費聖禾見她逕自傻笑著,柔軟的身體靠著自己,及膝的洋裝裙擺在行走間輕輕晃蕩,腳步盈巧,猶如小女孩。

  認識的半年多裡,他們幾乎天天見面,時常拌嘴挖苦彼此,就算個性截然不同,就算經常意見相左,他們卻從來沒有感覺到不愉快。

  不知道情感是如何產生變化的,無法確切發生在哪個地點、什麼時間、為了什麼事件,當發現它的時候,回想起兩人相處的片段,無一不感到美好,就連吵架的記憶,也是甜美的,才恍然,原來它早巳存在。

  「把花拿回家,我們去看電影?」他問她。

  「看浪漫愛情電影?」她笑著瞅他。

  「嗯,只要你喜歡。」他們總是挑適合小剛觀賞的迪士尼電影,還沒單獨去過電影院,所以,今天算是他們第一次約會。

  「其實我喜歡看懸疑推理劇耶……」她實在不是個浪漫的女人。「我很喜歡動腦猜兇手跟犯案手法,不過,好看的推理劇不多,編劇老是故意布下很多線索,轉移觀眾的注意力,真正的兇手通常就是主角身邊看起來最不可能是兇手的那個好人,好幾次看到想翻桌子,可是又愛看……可能是知道自己比編劇聰明也是一種成就感吧!」

  「比你聰明的恐怕不多吧。」他笑她連看電影都會看到「翻桌子」,這女人不是一般的火爆啊。

  「女人聰明好嗎?」她仰首問道。

  這是戀愛中的女人才會問的笨問題,因為開始關心自己的性格在對方眼中究竟是優點還是缺點。

  「你是大事聰明小事笨,這樣很好。」喜歡一個人當然就是喜歡她的全部,無論她捅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樓子,他仍舊不減那份喜歡。

  「真的?」她喜孜孜的。

  「只要是你,什麼我都喜歡。」

  「哇……你好會甜言蜜語喔!」她誇張地叫著。「好吧,我完全被你收服了。」

  「其實我以前是收妖的。」

  「喂——我又不是妖——」她笑著槌打他,被他那一臉正經的搞笑方式逗到笑彎了腰。

  他的愛總是靜靜的、溫溫的,沒有轟轟烈烈、沒有纏綿悱惻,只有全然的包容,相信所愛的人所做的一切選擇。

  這與蘇雲雪需要的那種愛情不同,也是導致他們離婚的真正原因。

  「我愛你……」他捉住她的手,笨拙地說。

  「喂……別突然……」她臉一下子燒紅了,埋進他胸前,低聲地說:「我也是……」

  費聖禾不知道馬薇凱是不是有一天也會對這樣的相處模式感到乏味,是不是有一天也會離他而去,但是,他瞭解自己,無論未來如何,這份感情不會因此而消逝。

  在他的認知裡,愛,是一輩子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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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0 00:16:5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戀愛像藥癮,讓人很難克制不去一再回味相擁時的悸動、親吻時的昏眩,而每當腦中浮現那畫面、那感覺,馬薇凱細白的肌膚便不自覺地泛起紅暈,微微地輕顫,不時低低地「呼」了聲,抒解驀然想起的羞赧。

  除了知道電影的片名外,馬薇凱根本沒看懂這部電影究竟演著什麼,所有注意力都在隔壁座位,費聖禾擱在椅子扶手上修長的指、不經意觸碰到的肩、以及他好看的側臉。

  深邃的眼窩、長而濃密的睫毛、隆起挺立的鼻樑、嘗起來好軟的唇……她像個色女,在黑暗中偷窺他的一切,心怦怦跳,掌心發熱,幾乎只能用「迷戀」來形容此時費聖禾在她心中的形象。

  忽然,他的手橫過隔在兩人中間的扶手,握住她在膝上扭成一團的小手,側過身,在她耳邊低聲說:「你再這麼一直看我……我怕我克制不住……」

  「嗯……」她嚥了咽空無一物的喉嚨,全身毛髮因他低啞性感的嗓音立了起來。「什麼?」

  「我會想……」

  「呼……」想怎樣?

  她好緊張,他的氣息徐徐拂過她敏感的耳緣,麻麻癢癢的,害得她心臟愈跳愈快,顫抖地靠向他。

  他略收緊指掌,旋即又放鬆,她聽見他喉間一聲壓抑。

  「沒什麼……」接著,他坐正回原姿勢,手卻忘了收,還握著她的。

  馬薇凱好失落,感覺好空虛,被高高挑起的慾望及想像懸在半空中,久久不能平復。

  漫長的一個半鐘頭的電影遂成一種折磨,令人坐立難安。

  她用幾乎難以察覺的力道,羞怯地拉拉他的手,他轉過臉來,兩人的視線在乍暗乍亮中相遇,耳邊隱約還聽見懸疑緊張的電影配樂,只是愈來愈遠,彷彿時空置換,世界只剩下彼此,他情不自禁地吻了她。

  她熱切地迎向他、回應他,等待的這一刻像等了一世紀如此久遠,存在兩人之間卻苦苦壓抑的吸引力,只要那麼一點星苗便足以引燃。

  他們忘情地擁吻,忘了身在何處,忘了四周還有多少人,直到電影情節特效驚嚇了觀眾,也喚醒了他們,提醒他們電影還在播放中。

  馬薇凱尷尬地垂下臉,以前她最討厭坐在前方卿卿我我的情侶,心裡總暗暗念著,「忍不住」的話,乾脆直接上賓館,沒想到……自己也……

  費聖禾輕咳兩聲掩飾荒唐行徑,他從來不是缺乏自製的人,怎麼會失控至此?

  是身旁的女伴魅力太驚人,太誘人。

  他起身,對她微微一笑,她懂了,將手伸向他。

  兩人從電影院逃了出來,直到見了戶外的陽光才大笑出聲。

  「都是你,是你挑逗我。」馬薇凱惡人先告狀。

  「我?」他無力反駁,確實是自己禁不起誘惑。

  「看不成電影了,回家吧……」她嘟起鮮嫩紅唇,洞悉自己對他有難以抵擋的吸引力,大大有成就感,這時就會覺得身為女人真是太好了,可以撒嬌、可以要賴、可以睜眼說瞎話,再怎麼賴皮,都是可愛的、小女人的。

  「要不要到哪裡逛逛?」他不確定回家是不是個對的選擇,這對他是個考驗。

  「風好大,而且好冷,我們回家看影片好了。」她曉得這個男人有多沈穩,有多自制,此時,不禁興起了壞念頭。

  她好想,勾引他!

  「是有點涼……」費聖禾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不知怎的背後打了個冷顫。

  「回家泡壺熱茶,喝了會暖一點。」她纖細修長的指覆在他踩油門的大腿上,聽見他倒抽了一口氣,忍不住掩嘴竊笑。

  壞女人的角色似乎比羞怯的小女人好玩多了。

  車子抵達家門口,費聖禾拿出鑰匙打開門,門開了一半,他又提議:「想不想逛故宮,現在有赤壁文物展……」

  馬薇凱走進屋內,輕輕掩上門,邪媚地瞅著他,手心貼上他的胸膛。「奇怪……你心跳好快。」

  「小薇……」他連呼吸都喘。

  「嗯?」她踮起腳尖湊近他的唇,天真爛漫地睜著大眼。「什麼事?」

  「我……」他咳了咳。「我去泡茶……」

  「嗯……好冷喔……」她雙手往他腰間一環,豐滿的胸脯貼上他的,感覺他強勁的心跳。「這樣暖多了。」

  他是男人,不是聖人,這般的耳鬢廝磨,這般的溫香軟玉,教人如何自製、如何不獸性大發?

  所有理性、教養全都被她身上傳遞而來的熱氣蒸發,他彎身抱起她,她驚呼一聲,佯裝無辜地趴在他頸問,怯生生問道:「你想做什麼?」挑逗他真是太有趣了。

  「參觀一下我的臥室……」雖然腦中不斷天人交戰,但他的手臂已經自然而然地抱起她,腳步不自覺地往樓梯上走。

  「真的只是參觀一下嗎?」她嬌滴滴地問。

  「馬薇凱……」他抵著她的額頭,胸口隨之起伏。「你在玩火……」

  「哪有……」她攬住他的肩頭,食指一圈圈地畫著他的胸前頂端,這個動作,電影經常出現。

  顧著玩火的女人,完全沒考慮到點燃火苗之後要如何收拾,待見火勢愈燒愈猛烈,她只剩目瞪口呆的表情了……

  哇——好害羞——

  *********

  「寶林資訊」辦公室裡還是一如往常的氛圍,每個人時而埋首工作,時而為了某個觀點辯得臉紅耳赤,下班後,男人們各自回家繼續窩在電腦前,女人們聚在一起聊聊心事,臭罵公司男人呆板無趣,這就是科技產業的生態。

  馬薇凱和費聖禾之間的情感變化,完全沒有人發現。

  他會在經過大辦公室時看見她抓著工程師的肩膀,又是哀求又是逼迫地緊盯工程進度;她會注意到那些助理美眉不時往維修部送飲料、甜點,逮到機會非得跟他聊上兩句,在職場上,他們仍然維持一貫態度,公私分明,保有私人生活,他們雖然愛得火熱卻沒有沖昏了頭,幸運彼此都這般成熟。

  工作之餘的時間,馬薇凱喜歡窩在費聖禾家裡,他們和小剛玩大富翁遊戲、唸書給他聽,一起觀賞卡通,情不自禁時,握著彼此的手,橫過身,親吻對方。

  某次被小剛看見他們擁吻,她很尷尬,費聖禾卻絲毫不以為意,而後證明馬薇凱的尷尬全是多餘,小剛只會衝過來湊熱鬧,他喜歡跟爹地親親抱抱,也喜歡和姨親親抱抱,當然也認為爹地和姨的親親抱抱是很自然而然的事。

  每個月一次,蘇雲雪會到家中接小剛出去玩,有時會突然造訪但大多只短暫停留。

  「跟雲雪碰面會造成你的困擾嗎?」這是費聖禾第一次主動和馬薇凱討論這件事。

  他認為即使離了婚的夫妻仍能關心彼此,就如朋友一般,畢竟兩人相愛也相處過,更應該祝福對方得到幸福,不過,他必須顧及馬薇凱的感受,他不希望她有任何勉強或委屈。

  「以前有一點……不自在。」她想了想。「後來就不會了。」

  「這當中的轉變是什麼原因?」

  「原因是以前你不愛我,但現在我知道你愛我。」她撒嬌地回說。

  「我以前沒有不愛你,只是那個時候連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他連忙說明。

  「我知道。」她不禁要笑他傻氣。

  「那你會不會擔心……或是比較……你知道,女人對愛情的衡量,天平兩端那種……」他和蘇雲雪離婚前幾次爭吵,爭吵的內容多是她認為他根本不愛她,這或許是男人一輩子都難以證明或解釋清楚的難題。

  「你是想問我會不會吃醋你愛她多還是愛我多,甚至愛小剛比愛我多?」瞧他緊張到連問題都說不清楚。

  「嗯。」

  「愛沒有體積,也沒辦法秤重量,比較這個真是自討苦吃,反正,我是超級自信跟樂觀的人,只要自己相信這個世界上你最愛的人是我就好啦,而且,我在工作的時候也經常把你忘了,並不表示我就不夠愛你。」

  他欣慰地鬆了一口氣,將她摟近,玩笑說道:「那我可以吃醋嗎?吃工作的醋。」

  「不可以,因為不公平。」她攬上他的肩,聞著他身上好聞的味道。「一天二十四小時,我頂多工作十小時,其餘時間都在想你,應該是工作吃你的醋才對,以前我除了睡覺外,其餘時間都是屬於它的。」

  「戀愛」大概是成年人唯一能表現幼稚,卻沒有人能取笑的時候。週末夜晚,她會在他家過夜,相擁著入眠,睡前胡亂編織著各式各樣的甜言蜜語取悅對方,每天每天都讓對方清楚接收到自己的愛意。

  她喜歡他從背後環抱她,枕在他的臂上睡去,喜歡他的氣息在耳邊輕響著呼聲,像催眠曲般陪伴她進入夢鄉。

  這是她幻想過如今美夢成真的幸福;這是他過去不敢想像,而今卻真實存在的美好。

  他們在睡夢中會不自覺地尋找對方的手,緊握著,直到天亮。

  鈴……鈴……

  半夜,家用電話突然響起,費聖禾立刻伸手接起電話,但馬薇凱已被驚醒了。

  「喂……」費聖禾聽見聽筒裡傳來女人哭泣的聲音。「雲雪?」

  馬薇凱翻了個身,一腳跨上他的腹部,繼續睡去。

  「怎麼了?喝酒了?」

  「喂,說話,你在哪裡?」

  朦朧中,聽見費聖禾的說話聲音,起先還壓低著音量,但愈來愈顯急促的緊張語調令馬薇凱不覺側耳注意聽著,漸漸轉醒。

  他掛斷電話,下床換穿衣服。

  「雲雪怎麼了嗎?」馬薇凱也起身下床。

  「我也不知道……講話模模糊糊的,像喝了酒,」他迅速掃起襯衫鈕扣。「喊著說她對不起我、對不起小剛,欠我們的下輩子再還……我問她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她說那個男人下十八層地獄了……我不大放心,過去看看她。」

  「好……」她點點頭。

  「你繼續睡,有事我會打電話回來給你。」他將她抱回床上。

  「嗯,路上小心點。」她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這樣的事,無法避免吧……馬薇凱心想。

  曾經有過婚姻生活,有過親密關係,有了流著彼此身體血緣的孩子,牽絆著,那種感情應該是一輩子無法割捨的,尤其是費聖禾這樣的男人,蘇雲雪發生了什麼事,他無論如何是不會置之不理的。

  馬薇凱抱著費聖禾的枕頭,上頭遺留著他的氣味、留著他的體溫,她不想讓原本愛上他的原因變成埋怨他的理由,所以儘管無法完全不在乎枕邊的人半夜因前妻的電話而出門,但也不至於為此而大生悶氣。

  很快,她便又睡去了,睡得很安穩,那點小小的一時感觸很快就被扔在夢境之外。

  *********

  「雲雪割腕自殺,現在沒事了,不過她想見兒子,麻煩你帶小剛來醫院一趟。」

  馬薇凱才起床不久,發現費聖禾一夜沒有回來,正猶豫要不要打電話問一下狀況,結果接到電話竟是這樣駭人的消息。

  她為小剛穿好衣服,急忙開車前往醫院。

  「媽咪生病了嗎?」小剛擔憂地問。

  「媽咪沒事,只是醫生伯伯要媽咪在醫院好好休息,就像姨那個時候不聽話,沒有按時吃飯睡覺,所以就被醫生伯伯留在醫院裡,後來姨的身體就變得很好嘍!」

  「嗯……」小剛又被她的「愚民政策」給唬哢過去了。

  小剛很敏感,馬薇凱不希望他承受太多大人的情緒還要勉強自己堅強,這是大人要去學習成長的,不該造成孩子的壓力。

  馬薇凱牽著小剛的手從醫院急診室側門走進,見到費聖禾在外面的休息區沙發上等著。

  馬薇凱留在外面讓他先帶小剛進急診室,很快他便又走出來了。

  兩人相視一眼,費聖禾將她摟進懷裡。「不想吵你睡覺,天亮了才打電話,沒擔心吧?」

  「沒有,你出門後我立刻睡得像豬一樣。」她笑,輕摟著他的腰。「雲雪怎麼了?」

  「好像是懷疑她男朋友劈腿,兩人大吵一架,她男朋友就出去了,她一個人在家胡思亂想,灌了整整一瓶XO,又吞了些安眠藥還拿刀子往手上割,然後就打電話跟我道歉,接著又打電話給她男朋友,說是做鬼也不放過他。」

  「哇……」馬薇凱沒想到看起來柔柔弱弱的蘇雲雪個性也有這麼剛烈的一面,比她還猛,一整瓶XO耶……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起爭執,兩個人都還像孩子,或許吵吵鬧鬧就是他們相愛的方式吧。」費聖禾聳聳肩。「我還沒找到她男朋友,待會吊完點滴可能要先將她帶回家去,她的情緒還不是很穩定……」

  「嗯。」馬薇凱想著,愛情一定要搞到這麼折磨嗎?

  在經歷父親過世後的種種困頓與奔波,馬薇凱只想過安穩的生活,平凡恬淡才是她眼中的幸福。

  「要不要進去看看她?」

  「我怕我進去會忍不住罵她。」她鼓起臉頰,在聽完蘇雲雪自殺的原因真的有股氣冒上來。

  「需要我把小剛帶遠一點嗎?」他笑,這就是馬薇凱,對於不認真看待自己工作、不樂觀積極面對人生各種挑戰的人總是想一棒把他們敲醒。

  「老實說,需要……」她認真地看他。「我想和雲雪聊一聊。」

  「OK。」費聖禾沒問她想談什麼,完全信賴她。

  蘇雲雪見到馬薇凱進來,只淡淡地瞄了她一眼,旋即將臉轉向小剛。「媽咪差點就再也見不到小剛嘍……」

  「媽咪……」小剛撲進蘇雲雪懷裡,眼淚撲簌簌地滾了下來。

  「別哭別哭……現在沒事了。」她拍哄兒子的背。「媽咪回家跟你還有爹地一起住好不好?」

  「真的嗎?」小剛擦掉眼淚,驚喜地問。「那我要跟媽咪睡!」

  聽到這,費聖禾皺起眉頭,將小剛抱離病床,「小剛,陪爹地去買杯咖啡好不好?」

  「好,姨也要喝咖啡嗎?」小剛體貼地問。

  「要,姨想喝卡布奇諾。聖禾,小剛還沒吃早餐。」

  「知道了。」

  父子走後,馬薇凱朝病床邊走去,雙手往腰上一插,這架勢讓蘇雲雪覺得莫名其妙,她現在可是病人吶,這女人想幹麼?

  蘇雲雪看馬薇凱不順眼,雖然是自己決定跟費聖禾離婚,但她相信費聖禾對她仍有感情,小剛最愛的還是媽咪,但在馬薇凱出現後,她有了危機感,感覺馬薇凱要奪去原本屬於她的一切,攏絡她的兒子、取代她在兒子心中的地位,這使她很不是滋味。

  「我父親是自殺死的。」馬薇凱不囉嗦也不客套安慰病人,開門見山。「他過世之後留下將近一千萬的負債。我母親是個柔弱的人,從小過著千金小姐的生活,嫁給我父親後也從沒吃過一點苦,丈夫扔下她,她整天哭,不知道該怎麼辦,幾次也想跟著我父親一起走。」

  蘇雲雪木然地看著馬薇凱,對她的家世背景一點也不感興趣,更不曉得她幹麼突然講這些事,她們可不是什麼閨中密友。

  「同樣是軟弱的女人,但是,我母親起碼記得她還有兩個孩子要照顧,不能說走就走,不能留下我們姊弟兩人承受失去雙親的痛苦,而你呢?你真是糟透了,是我見過最沒出息的女人。」

  蘇雲雪見她用「糟」來形容自己,氣得坐起身來想反擊,但是,馬薇凱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

  「你曉得小剛有多愛你,曉得費聖禾仍然很關心你,如果你不這麼認為,就不會在自殺時打電話給他,但是,就算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關心你的人,你依舊覺得不夠,還是需要他們證明給你看,你就像個要糖吃的小孩,用哭鬧達到目的,從不去想這個舉動會讓多少人傷心,會傷害多少人……你不只糟,還很自私!」

  馬薇凱的音量並不大,但足夠引起旁邊病床上的急診患者側目,護理站的護士也頻頻探頭看向她們。

  「感情不順就喝酒、吞藥,萬一你真的死了,你以為你男朋友會因此自責內疚,一輩子為你守身如玉嗎?你以為身邊的人會為你感到可惜、會可憐你嗎?不會,大家只會說你笨。在我看來,你不是笨,你是閒得發慌、閒到生活失去重心,閒到面目可憎,如果你身上背著幾百萬的負債,如果你連下一頓飯在哪裡都不知道,你只能拚命賺錢養活自己、養活家人,哪怕有個人願意請你吃一碗陽春麵,你都會感動得痛哭流涕,根本不會有時間考慮什麼愛不愛的問題,更不會懷疑夠不夠的無聊問題,像你這樣的女人,給你再多的愛你都不可能懂得珍惜。」

  「喂……你說夠了沒……」蘇雲雪被馬薇凱罵得臉一陣青、一陣白,因為她一語命中自己的恐懼,而這恐懼被她形容得可笑至極,她很氣卻無力反駁。

  「很抱歉,我做業務做了快十年了,話很多,怎麼可能這樣就說夠了。如果你不是真心想搬回家住,就不要不負責任地對小剛說那樣的話,你以為他年紀小就什麼都不懂嗎?他曾哭著問我為什麼你不要他,卻又因為知道你離開他是為了選擇更快樂的生活而選擇接受,說只要你開心就好,而你卻把小孩子當成逞一時之快的工具,隨意擺佈他的心情,我本來對你沒有任何想法,但是在看到你剛才自私到無恥的舉動,我沒辦法忍受,沒辦法忍受你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

  馬薇凱不知道在指責蘇雲雪時自己早已淚流滿面,說完才感覺到淚水沾濕了前襟,難堪地轉身過去擦掉眼淚。

  她吸了幾口氣,哽咽地背對著蘇雲雪說:「請對小剛好一點,他真的很愛你……如果你願意搬回家住,他會很開心。」

  說完,她邁開步伐,獨自離開醫院。

  當費聖禾抱著小剛回到急診室時,不見馬薇凱的身影,而蘇雲雪呆坐在病床上痛哭。

  「媽咪不要哭……呼呼……」小剛爬上病床,小手輕輕地拍著蘇雲雪的胸口。

  「小剛……對不起……」蘇雲雪驟然湧出對兒子的愧疚,她不是一個好母親,那個女人罵得很對,她的確想利用小剛來擊退馬薇凱,而且她也不是真的想自殺,只是要讓男朋友內疚,讓他更愛自己一些。

  「剛剛那個小姐雖然凶了點,但她說得沒錯……」隔壁床的歐巴桑多事地插上一腳。「有一個這麼可愛的兒子,你怎麼忍心丟下他不管,做媽媽的要堅強,活著就有希望,有什麼過不去的都是業障,平時唸唸經,多做點善事,好心會有好報的。」

  「薇凱呢?」費聖禾問蘇雲雪。

  「不知道……罵完就走了……」她雖反省自己,但對馬薇凱毫不留情面的指責仍難平息那股怒氣。

  費聖禾一聽,立刻走到醫院外打電話給馬薇凱。

  「喂……」馬薇凱還坐在停車場的車子裡,哭得曦哩嘩啦,接起電話時,好濃的鼻音。

  「你在哪?怎麼哭了?」他心疼地問。

  「我在回家的路上……沒哭。」

  「笨蛋,你有沒有哭我聽不出來?」她跟蘇雲雪是截然不同的個性,一個表現柔弱,處處要人呵護;一個是硬要撐好漢,寧願一個人躲起來哭也不肯讓人看見自己的軟弱。

  「你把雲雪接回家住一陣子,看好她,別讓她再做傻事。」

  「我會的,你……」

  「我先回家,約了以前仲介公司的同事看房子,這陣子事情會比較多,就暫時不過去你那了。」

  「薇凱……」他心裡有不好的預感,她是不是胡思亂想什麼了?

  「沒事啦,我不會吃醋的,有什麼事等她心情平靜了些再說。」

  馬薇凱掛斷電話,內心五味雜陳。

  她渴望這輩子都有費聖禾陪伴,渴望照護小剛,看他一天天長大、健康開朗,但是……孩子需要的是母親,這是與生俱來的羈絆,任何人都不能夠代替母親這個角色,為了小剛,她應該促成費聖禾與蘇雲雪復合。

  自己呢?

  算了,反正原本也打算不結婚,只是回到一開始的決定罷了,她還有母親及弟弟要照顧,好心有好報,也許哪天老天爺覺得折騰她折騰夠了,會賜給她一個像費聖禾這樣好的男人。

  她踩下油門,自我安慰,盡量往好的方向想,卻忍不住頻頻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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