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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枒 -【牽錯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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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 00:42:2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希枒 - 牽錯手

小時候的天使變成如今的痞子?
這……是不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寫照?
不久前才夢到十多年前的糗事,沒想到竟真的“遇”上他﹗
只不過,見面的模式特別了點──
她蕩秋千,他不長眼,被K得眼冒金星。
活該﹗誰叫他在她心情最槽的時候出現﹗
魔女、煞星、清純小羊──這一家三姐妹可真各具特色。
好友栽在大姐魔女手上,他……咦?不會也要步上後塵吧?
不愉快的開始,卻是漸入佳境。唉唉唉﹗她果真是他命中的煞星。
但……他是絕對絕對要扳回一城的,誰叫她小時候要牽錯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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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 00:43:2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下午放學時間,小學裡一片吵雜混亂。

    老師們努力維持秩序,訓導主任嘶吼著嗓子要各路隊排好。但就是有人不買大人的帳,耍賴地處理自己的事。

    “我警告你們,不准纏著立繡,不准跟著我們回家!你們這樣做,立繡還是不會喜歡你們這群幼稚的臭男生!”小學二年級的尹麗涓氣勢萬千地站在雙胞胎妹妹尹立繡面前,替她擋下國小男生過分的熱情。

    這群連男女都分不清的小男生總愛有樣學樣,以為拉拉小女生的辮子、跟著她回家,就是喜歡她的表現,殊不知這樣單蠢的舉動會帶給她們多大困擾。

    從幼稚園起,就有許多隻長眼睛沒長腦袋的小男生愛看立繡粉嫩可愛的樣子,傻傻地想獻出他們幼稚的初戀;所使用的手段也白癡到無恥,不是偷親立繡的臉頰,就是欺負她、惹她哭。時間多一點的,就跟蹤她們回家,上學時自動到街口堵她們,嚇得立繡拒絕上課,也累得麗涓必須一邊安撫妹妹一邊幫她趕蒼蠅。兩、三年經驗累積下來,她已經駕輕就熟,而“恰查某”也成了她必然的標記。

    “尹麗涓,醜八怪!沒人要!你一定是你媽撿來的,不然雙胞胎怎麼可能會差這麼多?立繡這麼可愛,你卻是虎姑婆亂咬人。”幼稚小男生說的話絕不會成熟到哪裡去,既然氣勢比不過麗涓,至少嘴巴可以人身攻擊。

    果然,踩中了麗涓心中的地雷。

    麗涓的臉立刻拉了下來,睜大眼瞪向剛才說錯話的小胖男,神情恐怖得讓小男生們猛打冷顫;身後的立繡一見到她這樣,也跟著緊張起來。

    雖然她們是異卵雙生,長相不同是合理的,可是,既然一齊出生,總免不了會被拿來比較。

    麗涓出生時黑黑瘦瘦的,像只小猴子,立繡卻白嫩得像個精靈。兩人的對比太大,做父母的不免要懷疑是不是抱錯了,更何況是其他人異樣的眼光呢。

    因此,伴著她們成長的是一連串的吃驚與不信,受傷最深的永遠是貌不驚人的麗涓。

    “麗涓,我們回去啦。”怯懦地扯扯麗涓的衣角,立繡只想趕快離開暴風圈:麗涓卻不為所動,定定地瞪著眼前不識相的小男生們。

    “如果我是虎姑婆,我一定先吃你這只肥豬,再啃光其他幾隻瘦皮猴!”

    麗涓突然陰狠地笑了,詭異的樣子放在八歲女童的臉上的確嚇壞了這群只有眼睛靈光的男孩們,駭得他們落荒而逃,只留下遠遠的窩囊叫囂:

    “尹麗涓是虎姑婆!沒人要的醜八怪!”

    麗涓的臉色沒變,但立繡知道這群男生以後不會太好過了,麗涓最像虎姑婆的地方,他們很快就會知道。

    “一堆白癡。”冷冷地撇下一句,麗涓右手往後一擺,拉起立繡的手。

    “立繡,我們走,別再讓我看到礙眼的人了!”

    “麗涓……”

    不等立繡的話說完,麗涓已經大步走了好幾公尺遠,嘴裡仍殷殷敦促著:“立繡,你腦袋要機靈點,膽子要放大點,不用怕那群白癡男生,他們有色無膽,跟蟑螂一樣,腳一踩就完蛋了,隨便嚇唬一下還不都逃回家抱著媽媽哭,真是白癡!”她的口氣有著超乎年齡的輕蔑,不屑的表情裡藏著一絲受傷,想用更多的成熟遮掩,但還是讓身旁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麗涓,你等一等!”

    在她說得正高興時,背後竟傳來立繡的叫喚,而且逐漸清晰大聲。直到立繡氣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她還搞不清楚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你怎麼會這麼喘?”

    “因為我跑著追你。”喘紅臉頰的立繡更顯清秀可人,那紅潤還帶著股莫名的尷尬。

    “你幹嘛追我?我們不是一直走在一起嗎?”舉起交握的小手,麗涓終於明白不對勁的地方在哪裡了。

    原來不是立繡的手突然變大變硬,而是……

    “你牽到別人的手了啦!”立繡不好意思地輕嚷,眼光小心翼翼地瞟向無辜被拖著走的路人。

    麗涓像是遭到電擊般立刻甩開小男生的手,往旁邊跳了一大步。

    “你明知道我牽錯了,為什麼不出聲還跟著我走?!”對於臭男生,她永遠沒有好臉色,即使是自己的錯,也都是他們男生害的。

    小男生漾開燦爛的笑容,樣子比天使還無邪美麗。

    “因為你一直在說話,我沒機會開口。”

    “討厭!又是一個白癡。”看到他的笑容,麗涓無端地臉紅了,丟下刻薄的話後匆匆跑開。

    立繡見狀追了過去,臨行前不忘再瞄那個美麗的小男孩一眼。

    她看到他的笑容依然飄散在風中,與他書包上的名牌一同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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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 00:43: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赫!”

    清晨六點半,尹麗涓猛然從被窩中彈起,蒼白的額上蹙起凶眉,扭曲的臉龐在混沌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陰森。

    幾次深吸呼後終於平穩了心緒,慌亂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距離小學畢業已經過了十年,她跟那個男孩只有那一次牽錯手之緣,怎會無緣無故夢到這件往事呢?

    夢中她看不清小男孩的臉,隱約間,她記得小男孩的笑容。

    他上揚的唇角除了美麗,還藏著一絲她不瞭解的深意:十多年前她猜不透,十多年後的她仍然想不出來,現在突然夢見,只覺得冷汗涔涔。

    她一直不去回憶小時候的點滴,因為那時候除了懵懂青澀外,還有更多的難堪與不知所措。

    小時候,她跟雙胞胎妹妹的關係在封閉的小學裡本應僅止於班上的話題,卻因為雙胞胎妹妹立繡的外貌突出,讓她們在求學的過程中一直都是眾所矚目的焦點。

    巧的是,這些年來她們從未分開過,不僅同班十二年,連上了大學,即使不同系,也在同一個學校,雖然不像以前那般惹人注意,但偶爾在路上還是會被不相干的人指指點點。

    當然,立繡必定是光圈中的焦點,而她則是一塊礙眼的黑影,連幫襯的功能都用不上。

    在學校,她備受另眼相待;在家,她還是只醜小鴨。

    撇開立繡的柔美不說,就連中等姿色的姊姊尹卓伶,也有搶眼的個性點亮了那張深具東洋味的臉,煥發出一股吸引人的獨特魅力。在她們深具個人特色的包圍下,長相平凡的麗涓始終是個異類。

    “你發瘋了哦!這麼早起來當神嗎?”尹卓伶困頓地從上鋪坐起身,半睜睡眼望向麗涓的後背。

    難得她請連假回家享受天倫之樂,回來第一天卻連一個好覺都不能滿足!

    “不是。”麗涓冷淡的說。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神,說是鬼還會像個八成哩。”尹卓伶諷刺的說。

    這是她們的習慣,從小就彼此不對眼,若不這樣鬥上幾句當開場白,她們無法繼續溝通。

    “你當整形醫生兩年多了,為什麼從沒想過把你那張壞嘴整整呢?”收起自憐的情緒,麗涓恢復平時的尖酸。

    戰火一旦點燃,卓伶立即清醒,元氣十足地爬下木梯,跳到麗涓面前。

    “你仔細看看我這紅豔潤澤的小嘴,有需要再改進的地方嗎?倒是你那兇惡的三眼白需要掛我門診咧!”

    麗涓的眼睛又大又圓,可是她看人的方式卻是用瞪的。

    先將眼珠狠狠地吊高,配合鼻孔的角度斜眼覷人,尤其是對那些她不順眼的,眼裡的輕蔑更是明顯。

    而尹卓伶不幸的就屬於那一群,徹頭徹尾都讓她不順眼。

    麗涓打量的視線忽然往下調,瞄向卓伶身上過於寬大的T-shirt。

    “你哪來這麼大的衣服?男人的?”刻薄的語調上揚了一些,麗涓有點不敢置信。

    尹卓伶終於跟男人扯上關係了,這可是大新聞啊!

    卓伶活到現在都處在男人堆中,卻沒聽說過半個緋聞。她們的爸媽從學生時代的放心,變成了現在適婚年齡的擔心。立繡還因為懷疑自己的姊姊可能是同性戀而擔憂不已,後來直接地找卓伶問開,得到的答案卻是——

    尹卓伶不屑地揚起嘴角冷嗤:“地球人配得上我嗎?這麼優秀的我只能外銷到太空作宇宙外交了。”

    現在,有潔癖的她居然穿著不明男子的衣服睡覺!這曖昧足以激起尹家人沉寂已久的希望。

    沒料到麗涓會把注意力轉到她身上,卓伶楞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尷尬。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歡穿寬鬆的衣服,偶爾買件大衣服當睡衣也要向你報備嗎?”

    鎮定的語氣未變,麗涓卻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

    “如果老媽知道你還銷得出去,肯定會叫老爸買鞭炮回來謝神。”

    “都跟你說不是了,你還想造謠嗎!”

    卓伶變得煩躁,這讓麗涓更加肯定外星人的出現,而且綁住卓伶的時間也不遠了。

    “你該不會是為了躲這件衣服的主人才逃回家的吧?”

    卓伶的臉色微變,嘴裡死不承認。

    “省省你的想像力吧,我只是想回來享受家庭溫暖,順便休息一陣子,才跟醫院請長假的。”

    “是嗎?”三眼白隨著眉毛一挑,藐視變成戲謔。

    麗涓從沒想過跟卓伶吵嘴她也有占上風的時候。

    “不然你以為我愛回來跟你擠同一間房間嗎?我們感情又不好,何必自找苦吃啊!”

    “有男人在家等你,所以你連住處都不敢回去了?”

    這下有趣了!外星人不僅來了,還直接進駐家門!老媽鐵定樂翻了,終於有人要接手她的女兒了。

    “尹麗涓,你太多事了!”板起臉來的卓伶才見醫生的威嚴,也間接承認麗涓的猜測。

    “是好事的話我一定管。”難得捉到她的小辮子,她當然要好好利用一下,以報復這些年來被她欺負的冤氣。

    “那我就專管壞事了。”卓伶不生氣,反而揚起邪惡的笑容。

    麗涓有她的把柄,她也不是省油的燈,要卑鄙,她比她有經驗多了。

    “聽說你有個暗戀多年的物件?”

    麗涓可以在她面前陰沉不說話,可以秘密自己藏不讓家人知,但她就是有辦法挖到第二手消息。

    酷酷的三眼白垮下,麗涓的臉變得深沉。

    “誰告訴你的?立繡嗎?”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即使你想瞞一輩子,總是會有些風吹草動傳進我們耳裡。”她的消息來源的確是立繡,而立繡的消息來源就是同學問跟麗涓最親密的朋友。

    說來也奇怪,立繡與麗涓是雙胞胎,生活圈也重疊,但麗涓最私密的事情寧可告訴身旁的朋友,卻不跟血脈相連的妹妹說。

    “你還知道什麼?”她曉得要瞞過朝夕相處的立繡是不可能的事,但最不該知道的人就是狡猾的卓伶。

    依卓伶陰險又好興風作浪的心理,很快地,麗涓的秘密就會以當事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爆發出來,而那也是她極力避免的。

    “不多,我只知道對方叫陳嗣棋,是你高二時認識的網友,長相剛好是你喜歡的娃娃臉。可惜,當時他有女朋友了,你只好退讓到旁邊,一直當他的好朋友兼紅粉知己。最讓我意外的是,你居然純情到一等就是好幾個年頭!這種荒謬的事我以為只能在少女漫畫中見到,沒想到在我身邊竟然還有你這個血淋淋的例子,真不愧是乖僻詭異的尹麗涓呀!”臉上的不安好心趨於奸佞,作弄人的好心情一掃卓伶先前的陰霾。

    “你說完了嗎?”麗涓的臉黑了一半,她真恨自己有個單純的妹妹以及一個奸詐到無聊透頂的姊姊。

    “還沒。”咧開細緻的菱角嘴,卓伶的笑容有惡魔的影子,“我還知道陳嗣棋的個人小檔案,包括他的生日、興趣、家庭概況、身高、體重、電話、位址,以及目前就讀的研究所。”

    “你怎麼知道?”

    “你暗戀他這麼多年,若連這點小資料都無法掌握,我拿什麼當深愛妹妹的好姊姊呢?”

    “這種昧著良心的話你也敢說得這麼大聲。”麗涓冷嗤一聲。

    如果尹卓伶會是個好姊姊,那麼,灰姑娘的繼姊們就算是天使了。

    “既然你已經明白我的愛心了,需要我幫忙嗎?我可以幫你輕鬆解決多年來的長相思喔。”她自己的感情問題是煩人,但若插手別人的,就是一件有趣的休閒活動了。

    “不必了,我還沒笨到請你來幫我掘墳墓。”冷漠地一轉頭,麗涓不習慣跟家人討論感情事,尤其是跟一個沒經驗的愛情白癡談,很可能連暗戀的機會都沒了。

    “你不相信我?我最恨人懷疑我的能力了,這會叫我更想證明給人看。所以,尹麗涓,你就等著瞧吧,近期之內,我一定讓你懸宕的愛情塵埃落定!”

    “拜託,千萬不要!我不想讓你毀了我的人生。”麗涓誠懇地請求。

    她默默暗戀對方這麼久就是不希望牽扯到太多人,萬一結果令人傷心,她也只想一個人流淚,多餘的安慰或是憐憫對她都是種負擔。

    “我只負責成功的事,所以失敗跟我扯不上邊。放心,你的前程是光明的,即使陳嗣棋不喜歡你,早點了斷也是好事呀。”卓伶喜歡速戰速決,要她將事情長久擱在心裡,鐵定會煩死她。

    麗涓皺緊了眉頭,瞪人的眼裡有絲無奈。

    “不是你的事,你當然可以說得瀟灑,那你自己的問題呢?能輕鬆解決的話,你又何必逃回家?”

    卓伶還敢說大話!自己還不是縮回家裡來躲愛情。

    “情況不一樣,我不是逃避,我只是需要時間厘清困惑,等全部想透了,我自然會回去。”

    “我也覺得過去的時間不夠思考,還需要一段日子慢慢想,你幫不上忙的。”用她的話堵住她的嘴,麗涓只想馬上結束這個話題。

    “你已經浪費很多時間了,你能有多少青春可以蹉跎?”卓伶不放棄,難得她想盡盡當姊姊的責任,就讓她表現一下不行嗎?

    “我的事不用你管。”麗涓逃難似地甩開黏人的卓伶,不料卻撞上開門進來的立繡。

    “哎呀!”立繡嬌軟的驚呼,小臉吃痛地皺成一團。

    “一大早你站在我房門口做什麼?”麗涓揉揉撞疼的鼻子,瞄一眼牆上的鐘,發現大家都起得特別早。

    “今天學校開學,我怕你睡過頭,所以來叫你起床,沒想到你已經醒了。啊!連卓伶也起床了,好難得喔。”看到卓伶站在桌前,立繡嚇了一跳,平時她不睡到午餐時間是不會醒的,今天居然反常地早起。回頭再瞄一眼麗涓的臭臉色,立繡敢斷定她們又鬥上一回合了。

    “我聽到說話的聲音,剛才你們在談什麼呀?”立繡好意的想幫她們調解,一步步踏進,也將麗涓逼回房裡。

    “沒事。”麗涓腹背受敵;心情惡劣到極點。

    “她作惡夢被嚇醒了,我猜可能是被陳嗣棋拋棄的夢吧。”卓伶壞壞的說。

    聞言,立繡緊張地望向麗涓,“真的嗎?”

    “沒事,只是想起一些小時候的事罷了。”麗涓不願多談。

    很多事還是自己知道就好,多說無益。

    氣派雄偉的辦公大樓內,兩名挺拔的男子站在滿布朝陽的落地窗前,眩目得讓人移不開眼。

    靠窗沉思的韓澈舒展姿態中有著一貫的慵懶,俊美的眉宇掩蓋不了近日來的鬱悶。

    一旁的杜展翼卻是神采飛揚,嘴裡的氣勢滔滔,一早就對韓澈人情轟炸。

    “我知道法律不是你的本業,可是我真的需要你的幫忙,我不強迫你非要到事務所上班不可,只要你有空賞個光,幫我看看卷宗跟我討論,說說你的意見,就當作是打工也好,幫幫你可憐的學長吧!”

    杜展翼說得口沫橫飛,韓澈依舊冷著一張臉對著中庭發呆,不曉得他究竟聽進去沒。

    “我會考慮。”轉了個角度,韓澈正眼瞧向杜展翼,心思始終沒落在他身上。

    杜展翼挫敗地歎了口氣。他早明白,一跟那女人扯上關係,他只有認輸的分。

    “那個演了七年戲的奧斯卡影后還沒回家嗎?她捨得離開你這麼多天?”

    這世上有本事讓韓澈煩惱的,就屬那個心機比他深重、膽子卻格外微小的尹卓伶了。

    她有膽在二十歲的學生時代收留無依無靠的韓澈,同住多年後卻沒有勇氣面對韓澈的愛戀,這個魔女果然怪透了。

    “她需要時間思考,不過我不會再放任她七年了。”韓澈悠悠地看向遠方,對於這段感情,他沒耐心再耗下去了。

    “她不去演戲跑去當醫生,還真是糟蹋了。她裝傻的功力太高深了,不但騙了身邊好友,就連我也差點被她唬去。要不是她太在意你露出了馬腳,我還以為她真是個愛情白癡,對於你的迷戀毫無所覺咧!”多年來他自以為是變色龍投胎,直到遇到了她,他才相信她那只枯葉蝶比他更會偽裝。

    “她騙不了我,是我太縱容她了,一直給她機會逃避。”韓澈似歎似怨的說。

    “這麼說,你不是找不到她,而是故意給她時間與空間喘息?那麼,現在你的愁眉苦臉又是為什麼?”

    既然不擔心對方的去處,他有什麼好煩心的呢?

    杜展翼真的不懂,為什麼他們的愛情要這麼大費周章?

    得不到,換一個就好了,何必死守著同一個人這麼長的時間?那多無趣啊!

    “我的理智告訴我必須等待,等她想通了自然會回來;可是我的感情卻在擔心她的固執會做出我最不想要的決定。”

    “你們很麻煩!愛情不就是一男一女喜歡時在一起,沒感覺了就散,這麼簡單的事,為何還要想那麼多呢?”

    七年的時間他可以換過幾十個女朋友,而韓澈居然能對同一個女人無怨無悔,這份情操,真可與倒楣的王寶釧相比了。

    “那種想法你只能在遊戲人間的時候說,等你真的愛上了,恐怕也無法像現在這般灑脫。”韓澈淺笑,他期待有一天站在這裡為情所困的是眼前這位說大話的花花公子。

    “你得再等等,或許再等個十年也等不到那個時候吧。”從小他就不知道心動是什麼感覺,以後也很難有吧。

    “是嗎?”旭日中,韓澈的笑容俊朗得懾人心魄,隱隱帶股玩味。

    依佛家論點看來,越以為不可能的事就越容易成真,而且實現的速度往往令人措手不及。

    杜展翼刻意略過韓澈的期待,轉了個話題。

    “今天我家有客人,要請客,我媽很想念你,要我順便也帶你回去給她關心一下,你去不去?”話說得瀟灑,臉上的笑容卻很垂涎。

    “我上次不是拒絕過你了嗎?還想拉我去當相親的擋箭牌?”韓澈很清楚所謂的客人,就是展翼相親的物件。

    他心知肚明能讓展翼這個浪蕩子回家的唯一方法就是杜爸爸親自下令,而做事一板一眼的杜爸又不會無聊地亂思念兒子。總結起來,一定是最近展翼桃花太多了,杜爸看不過去,想塞給他一個千金小姐堵住他的濫情。

    “哈哈,還是被你看穿了。”展翼尷尬地乾笑。

    他本來想拉過分俊朗的韓澈回去轉移女方的注意力,不然有韓澈在場的話,他老爸至少會客氣點,他也可以少聽點訓。誰知韓澈越來越精,一眼就識破他的詭計。

    “是你的方法用老了,我已經很恰巧地在你的相親餐會上出現過三次了,就算我敢再去,相信杜爸也已做好準備了。”

    “可是每次你都能幫上大忙,不是幫我排解女難,就是成功地轉移我爸媽的焦點。他們可愛死你了,恨不得你是他們的兒子咧!”

    韓澈個性雖然淡漠,但舉止談吐深受他父母欣賞,尤其是他標準嚴苛的老爸更是對他讚譽有加。

    這些年來多虧韓澈幫他應付相親的場面,他才能全身而退。

    “今晚就拜託你,再幫一次忙吧!”

    “我不想助紂為虐,你該嘗嘗遊戲人間的報應了。”輕淺地勾起唇角,韓澈很期待展翼被綁住的一天。

    “你放心,報應不會這麼快來的,小小一個相親還難不倒我。”

    少了韓澈的幫忙是麻煩了點,但絕不是問題,他有把握他自由的日子還能過上十年。

    杜展翼提早結束工作回家並不是期待晚上的餐會,而是他已經很久沒跟表弟杜斂羽聊天了;趁這次難得回家,聯絡一下感情也好。

    杜斂羽是展翼姑姑杜海翔的私生子,父不詳。

    當初從英國挺著大肚子回來的姑姑一個字也不提懷孕的事,無論身邊的杜家人多急多氣,她依舊氣定神閑地生下斂羽,再悠哉地帶他回英國定居;直到杜海翔車禍身亡,十歲的斂羽才再度踏上臺灣的上地。

    杜海翔一死,斂羽的身世正式成了個謎,只能從他深邃的輪廓與白皙的皮膚猜測,他的父親可能是歐、美人。但這不影響斂羽在杜家的地位,即使他個性自閉,一年說的話用一百來數都用不完,他依然是杜家最受寵的孩子。不但杜家長輩把對杜海翔的愛全轉移到他身上,就連叛逆的展翼也愛跟這個小他幾個月的表弟親近。

    輕敲四下門板,不等人回答,展翼自動開門進去,這是他們之間不成文的默契。

    房裡光線昏暗,彌漫著平靜的氛圍:在杜家大宅守舊的傳統下,斂羽的房間的確是展翼逃避的仙境。

    展翼熟稔地往窗邊走去,在餘暉中作畫的人影不因他的到來而有任何反應,忙碌的雙手不停地在畫布上抹上色彩,仿佛展翼的出現像空氣一般平常。

    展翼平和地笑了,喃喃的說:“好久不見,真高興你還是老樣子。”

    不期待斂羽會有回應,展翼慣例地自說自話:“我又被爸媽召回來相親,他們真是異想天開,管不了我就奢望找個老婆綁住我。你不覺得很好笑嗎?如果我是個這麼容易被掌握的人,他們也不必頭痛了二十多年。不過,常被安排相親也是一件麻煩的事,千金小姐怎麼看都是一個樣,乏味至極。有時我還真羨慕你封閉的個性,悶悶的不引人注意,卻也讓人遺忘不得;大家都疼你,卻沒想過要幫你找個囉嗦的家累。大概是有共識了吧,你這種人並不適合愛人,可是他們怎麼沒想過我這種人也不會愛人呢?我是博愛,喜歡世上各式各樣的美女,不表示我能收斂自己的感情放在一個女人身上,我不像韓澈有耐心,能癡守著一個女人多年,對我來說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講到最後,展翼自嘲地笑了,他根本是在為自己的風流找藉口,可是找錯了物件,他的濫情對斂羽來說毫無意義。

    不料沉默的斂羽難得地開口了,音調不高不低,舒緩得像是在吟唱:

    “報應,你會有報應的。”

    說完,他又沒事般地繼續上色,要不是展翼確定聽見這句話,他恐怕會懷疑是自己的錯覺。

    展翼楞了一會兒後才大笑出聲。

    “就某些程度來說你還真像韓澈,他今天早上才跟我說過同樣的話,你們似乎都很期待有一個天使來救贖我墮落的靈魂。可是我懷疑,這時代會有天使嗎?我遇到的不是平凡到無味的普通人,就是不能隨便招惹的魔女,要是真有天使,我還想見識見識呢。”

    “你適合天使嗎?”悅耳的語音再度響起,斂羽起身收拾畫具。

    聞言,展翼又低低地笑了起來。“你真不愧是我從小到大的知己,非常瞭解我。我的確配不上天使,但也不能找個夜叉來收拾我吧?”

    “我很期待。”斂羽轉身,正經的說。

    展翼再也忍不住氾濫的笑意,開心的笑聲響遍了整間大宅。

    “嗯,我也很期待。”

    笑聲漸歇,展翼注意到斂羽帶著素描本準備外出。

    “你要去哪裡?”他掩不住心裡的驚訝,平常足不出戶的斂羽竟然要外出,挺稀奇的。

    “我想出去寫生,你要去嗎?”斂羽平淡的說,像談論天氣般輕鬆。

    “現在?在我即將相親的現在?想讓我爸媽跟對方難堪嗎?”他嘴裡震驚地嚷嚷,心底卻躍躍欲試。

    “你不是不怕報應嗎?”看穿他的心意,斂羽嘴角譏誚地向上彎了彎。

    展翼也跟著笑了,兩人的笑容有八成的相似。

    “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我骨子裡的盤算都能摸得一清二楚。”

    踏著微薄的月光,兄弟倆往景色優美的寫生地出發,大宅裡即將發生的紛鬧全被甩在暗淡的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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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麗涓自中午接到陳嗣棋的電話約她一起晚餐後,整個下午她就陷入狂喜的狀態,不僅全身輕飄飄的,甚至還特地撥空買了一套端莊的裙裝赴約。

    可是,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兩個鐘頭,興奮的心情也被等待的無奈磨得只剩哀怨。

    低頭再看一次表,麗涓沮喪地垂下肩膀決定放棄了。

    今天不是第一次被他放鴿子,最嚴重的,她甚至在寒雨中等過他四個小時。今晚她只是在咖啡店裡喝了三杯咖啡、翻過兩本過時的雜誌,比較起來還算是幸運的了。

    煩悶地走出店家,麗涓茫然得不知該往哪裡去。

    太早回家會被等著看好戲的卓伶嘲笑,立繡過度的關心也讓她無力招架,其他朋友們又各自有伴,沒人願意陪孤獨的她一起落寞。

    唉!成年女子的悲哀就是沒人愛。

    低著頭,麗涓漫無目的的亂逛,第一個岔路右轉,下一個就往左,轉來轉去竟轉到一個小公園來;一踏進遊戲區,她的腳不由自主地往秋千邁去:等到她發現時,人早蕩得老高,迎面的晚風卻吹不散她自憐的悲哀。

    長久暗戀一個人,其他人都心知肚明瞭,唯有當事人還把她當哥兒們看,這樣算不算是她的成功呢?

    這些年來雖然沒有其他人對她表示好感,而她也沒再看過其他男人,生活的喜怒全繞著嗣棋打轉。他失戀,她陪他一起去海邊狂叫發洩;他有新對象,她埋藏真心,笑著為他祝福。

    她知道這樣做很傻,可是她就是不敢讓嗣棋發現她喜歡著他,深怕他會就此逃開,連朋友都做不成。

    她是自卑,過去的日子沒教會她該如何有自信,所以她順其自然,用孤僻的外表掩飾內心的膽怯。

    她受夠那些比較的眼光了,於是用兇惡的眼神逼退旁人的接近,保護自己所剩無幾的自尊。

    她知道自己可憐,卻不屑讓人同情。這是她唯一的驕傲。

    秋千越蕩越高,頹喪的心情慢慢跟著平撫,麗涓真想就這樣甩上半空中,忘了所有。

    那副不顧一切的樣子完完全全地被收錄在一隻忙碌的手裡。

    坐在公園對面酒吧裡的斂羽手不停歇地將她的樣子速寫在紙上,嘴角隱隱帶著一朵神秘的笑意。

    “你所謂的寫生,就是到這紙醉金迷的地方畫那些濃妝豔抹的女人,或是臉紅激動的酒客?”拋給鄰桌美女一個禮貌性的笑容,展翼懶懶地轉過身盯著斂羽停不下的右手。

    斂羽沒回答,一逕地畫著,展翼的眼光順著他的筆勢而下,發現他的注意力早已不在屋裡的紅男綠女,躍然紙上的是一個奇怪的女人。

    這個時刻雖稱不上深夜,卻是孩子睡覺的時間,公園裡的遊戲區早該是靜悄悄的,尤其在這種酒色聲光的地段,沒有一個成年人會想到裡頭晃。

    但她,一個身穿整齊套裝的單身女子,竟獨自在公園裡蕩秋千,而且還蕩得很高、很認真,就像小時候孩子王炫耀自己一樣,拚命地往空中丟,也不管身上的窄裙有多不方便,高跟鞋有多不適合踩在木板上,她奮力地把自己推上天。

    在下弦月的映照下,那姿態顯得很淒涼,而斂羽的筆更是毫無保留地點出她的可憐。

    “她是想死嗎?”隨意地瞥向窗外,展翼無心的說。

    要是一個不小心腳打滑,從那個高度摔下,不死也非重傷不可。

    斂羽收了筆,依舊低著頭不語,眼底轉著只有他自己明白的秘密。幾分鐘後,他抬起頭漾著笑對展翼說:“換個地方吧,這裡我畫夠了,你去開車,我在門口等你。”

    指著秋千旁的跑車,他的笑帶絲莫名的期待。

    展翼不解地往跑車走去,全副心思都放在斂羽反常的行為上,沒注意到危險正從天而降。

    “啊……”頭頂突然受到劇烈撞擊,展翼吃痛地倒坐在車門旁,待眼裡金星散去後,他才看清楚兇器居然是一隻粉紅色的高跟鞋!

    兇手不做第二人想,一定是那個發神經在半夜重溫舊夢的怪女人!

    果然,一陣秋千金屬鎖煉的碰撞聲後,他聽到單腳高跟鞋鏗鏗敲敲朝他跳來。

    “對不起,你沒事吧?”

    不是柔嫩悅耳的女聲,反而夾雜一股強硬的隔離感。

    展翼好奇地往上一望,卻被一雙過分殺氣的圓眼嚇著。

    他不期待有什麼豔遇,但也不奢望碰上靈異事件呀!

    深吸一口氣,展翼把對方看個清楚;她除了過於兇狠的眼神外,其他五官平凡得一如看過就忘的路人。

    他安心地綻出職業笑容,“我很好,撿到灰姑娘的鞋子是王子的義務,不是嗎?”

    對於異性,他自然地擺出和悅的臉色,嘴不自覺地甜言蜜語。一般情況下,對方都會醉倒在他電人的眼波中。

    但麗涓不是一般人,她們尹家女人生平最恨的,就是他這種自命風流的花花公子。

    愧歉的表情一斂,三眼白散發出的敵意更加明顯,口氣也變得不客氣。

    “拿來,我的鞋子!”

    展翼沒料到一向所向披靡的笑容竟也有吃癟的一天:記得上次被鄙視是四年前的往事,那個不識情趣的傢伙就是他的天敵——尹卓伶。想不到今天又遇上另一個不懂欣賞的異類,難道他的魅力不受怪女人欣賞嗎?

    “你不覺得對一個做錯事的人而言,你的口氣稍微惡劣了些?”他保持風度,笑笑地從地上站起。

    “我道過歉了,你應該馬上把鞋子還給我。”鄙棄的語調未變,她不斷克制心裡的厭惡感。

    在花花公子身邊多待上一秒,她就得多吸一口混濁的空氣,這對尹家人來說是大忌,他最好識相地快將鞋子還她,否則她不保證忍無可忍的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我還沒接受你的道歉,你應該多說點安慰的話以補償我紅腫的額頭。”被她的藐視一激,展翼的耐心宣告耗盡,他非要她低頭不可。

    從沒有一個女人能逼盡他的好脾氣,她是第一個讓他對女人變臉的人。

    “我沒空。”三眼白一翻,寫滿了不耐。

    “於情於理你都必須補償我生理、心理的傷害。”

    “我可以介紹一個名醫給你,她能幫你把額上的腫包擴大五倍,甚至戳破化膿;命大的話,七七四十九天后你就會自然痊癒,不然爛掉整個腦子,你也能重新開始。”麗涓不屑地撇撇嘴,她心情不好,正愁沒人讓她發洩,現在送上一個浪子供她教訓,她剛好可以替天行道。

    “好巧,我也認識一個名醫,她能化腐朽為神奇,除了能幫你美化皮相外,搞不好還能因此淨化你的心靈,教你懂得基本的禮貌!”他很少跟人吵架,一旦惹惱他,他絕不會有敗訴的時候。

    “哼哼,你留著自己用吧。不過我想泌尿科應該比較符合你的需要,看你一臉色相,小心縱欲過度悔不當初啊。”

    “你先擔心自己今天該如何回去吧。”故意拋弄手中的高跟鞋,展翼笑得很得意。

    “你……”本想沖過去搶鞋子,但因為重心不穩,差點跌倒,她只能以殺氣騰騰的目光宣示不滿。

    這一瞪,竟瞪出展翼塵封已久的記憶,他困惑地走近,細細掃視她的臉。

    “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面?在很久以前。”

    麗涓聽到“很久以前”四字,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戒慎地退了一步,再瞧他一眼,意外發現他嘴角上揚的樣子很眼熟,像極了夢中的男孩。

    她倒抽了一口氣,冷汗漸漸泌出。

    這是什麼意思?!他會是那個男孩嗎?不會這麼巧吧?先是作夢夢到過去的他,再邂逅現在的他,這巧合有什麼特殊的含意嗎?

    “我又不是倒了八輩子的楣,怎麼可能跟你牽扯這麼久!”她心虛的反駁,不管他是不是從前那個男孩,她都不願意跟他扯上任何關係。

    “是嗎?”俊眉微微一挑,展翼還是覺得她眼熟。

    趁著他沉思,麗涓一把搶過鞋子,套上後便往後就跑,動作快速得讓他只來得及看見她一拐一拐的身影消失在樹叢後。

    “那棵樹可以讓你欣賞十多分鐘嗎?”清緩的嗓音響起,等不到人的斂羽不預警地出現在他身後。

    展翼回神淡淡的一笑,“我大概是碰上小時候的朋友了。”

    “大概?”斂羽疑惑,既然是朋友,又何必說得這麼不確定?

    “嗯,大概是吧。”望著靜止的秋千,展翼有股說不出的懷念。

    一路上,麗涓緊繃著精神,直到進了門才靠在牆上稍作喘息。

    她不曉得這個巧合是不是上天的安排,只求這一逃,能把他們的緣分斷得乾乾淨淨,她不想跟太流氣的男人有交集。

    “陳嗣棋真是太不體貼了!不送你到門口就算了,居然把你丟在路邊被野狗嚇,瞧你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這次約會還真是辛苦啊!”

    卓伶幸災樂禍的聲音不偏不移地傳進她缺氧的腦袋,提醒她到家了,麗涓這才重振精神,恢復平常乖僻的個性。

    “不關你的事。”狠狠地瞪她一眼,麗涓直接往樓梯走去,現在她最想做的事就是沖個冷水澡,把一身楣氣沖個一乾二淨,再好好地睡個覺;天一亮,什麼往事、什麼傷心事,都與她無關。

    “麗涓,你回來了啊?吃飽了嗎?要我幫你準備宵夜嗎?”立繡剛好從廚房步出,叫住上樓的身影。

    麗涓提上的腳步放了下來,有點遲疑的說:“立繡,你還記得國小發生過的事嗎?”

    “如果不是印象深刻的,我可能忘了吧。”微微偏著頭,立繡認真地回想。

    “你記得我們二年級時,有一天放學發生的事嗎?”麗涓變得急切,她還是想把事情弄個清楚。

    “國小二年級,我們八歲……”立繡努力絞著腦汁,試圖在記憶深處挖出線索。“啊!我想到了,是不是我們被小男生包圍那一天發生的事?”

    “對對對!你還記得後來的事嗎?”麗涓眼一亮,走下幾階樓梯,期待地等在立繡頭頂。

    立繡配合地抬頭望著她,“我記得那天你趕跑小男生後想拉我回家,卻不小心牽錯別人的手……”

    “牽錯別人的手?牽到男生的手嗎?那時麗涓不是恨男生恨得入骨,碰到她的手,她肯定會把對方的手指剁了!那個小男孩還好吧?”卓伶咬著洋芋片,喀拉喀拉地插進她們的話裡。

    麗涓沒好氣地再賞她一個白眼,“跟你沒關係吧!麻煩你閉上嘴,專心看你的電視。”目光調回立繡身上,巴望她的回憶能有突破性的線索。

    “還有呢?你記得那個男孩的長相,或是他的名字?”

    “那天我有回頭再看他一眼,我只知道他長得很好看,白白淨淨的,像個天使;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笑容,美麗得近乎無瑕。我應該也有看到他書包上的名牌……”

    “他叫什麼名字?”麗涓緊張地扳住立繡的肩膀。

    只要知道對方的姓名,要避開他或是採取其它行動都會方便許多。

    “你幹嘛急著要知道人家的名字?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當時的陌生人也不會因為你曾經牽過他的手感情就變得很好。再說,你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追問這些有意義嗎?”眼睛直盯著螢幕,卓伶的嘴閑閑地說上幾句。

    麗涓當然知道自己迫切得很沒道理,可是心中的不安就是讓她無法輕鬆面對。

    這一切發生得太巧了!誰能料到小時候不經意的小事,十多年後會變成夢境逼人去回憶?又有誰能料到,作夢幾天後,夢裡的小男孩會突然放大地出現在面前?

    這種種,都詭譎得教人膽寒!

    “我的事用不著你管。”她絕不能讓卓伶知道這個巧合,否則依她愛起哄的個性,非把事情搞得天翻地覆不可。

    “我只是覺得奇怪,平常孤僻的尹麗涓突然計較起童年往事來,讓人不免懷疑是不是有事發生了。”趁著廣告,卓伶轉過身來,臉上的賊笑有著十成十的不懷好意。

    麗涓提防地斂起表情,冷漠的說:“立繡,想不起來就算了,我只是忽然想到,隨口問問罷了,如果太深入,只會讓有心人借題發揮,故意找碴。”

    說完,她忍著扼腕的心痛一步步走上階梯去。

    “我忘了他的名字,不過我記得他的名字好像跟鳥的翅膀、跟飛有關。”

    立繡的聲音柔柔地追上她的腳步,可是這樣模糊的情報似乎也沒有多大的用處。

    確定麗涓不在場後,卓伶才大膽地表示出自己的疑惑。

    “你不覺得奇怪嗎?一個忽然想起的回憶需要連陌生人的名字都弄清楚嗎?”

    “麗涓的個性本來就比較認真。”善良的立繡從不懷疑別人,麗涓說什麼她就信什麼。

    “可是她說謊時,藉口比誰都蹩腳。還記得你們高二那年寒假的蕩秋千事件嗎?”卓伶堅持麗涓一定又有秘密瞞著她們。

    “我去K中開社團會議的那天嗎?”放下花草茶後,立繡在卓伶身邊坐下;今天晚上似乎要重溫許多回憶呢。

    “對,就是那天。明明是你的社團開會,她跟去做什麼?還不是因為陳嗣棋念K中,她想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上他到學校練球;可是她不明說目的,硬扯出個愛蕩秋千的爛藉口,說什麼K中有秋千,她突然想去蕩秋千。拜託!那時才剛過年,強烈冷氣團南下,有誰想在那種天氣下蕩秋千吹風的?”誰都可以騙,就是不能騙她尹卓伶,尤其還用那麼差勁的謊話誆她,不是太瞧不起她了嗎?

    “那天陳嗣棋並沒有到學校去,說不定她真的只是想去蕩秋千而已。”她還是不習慣懷疑人。

    “要蕩秋千隨便哪一個公園都有,有必要搭公車到K中嗎?那裡的秋千是五星級的嗎?”

    “你這麼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立繡歉然地笑笑。

    “我不要你的回答,我只想知道現在麗涓又有什麼秘密。”

    邪惡的弧線橫過雙唇,卓伶懶散很久的壞心眼需要一點刺激。

    逛過幾家酒館、PUB後,晃蕩一夜的斂羽終於畫滿一本素描簿,慷慨地宣佈是回家的時候了。

    但淩晨四點並不是回家的好時機。若是回杜家大宅,保證會讓怒極的父母吵得不得安眠;展翼也不想回去爆滿母親電話留言的住所,幾經考慮後,他發現只有朋友靠得住。

    “早安,韓澈,願意收留兩個筋疲力竭的大帥哥嗎?”

    展翼笑得很燦爛地看著來應門的韓澈,從他淩亂的頭髮、殺人般的眼神看來,他們明顯地打擾到他了。

    “下次來訪時請事前通知好嗎?我不保證下次還能好脾氣地請你們進來。”看在展翼身後的斂羽的分上,韓澈只能開大門迎接。

    “難得斂羽也來了。”他稀奇的問。

    “我出來寫生。”斂羽淡淡地笑著。

    “你知道那小子所謂的寫生是什麼嗎?他拉著我逛遍臺北知名的夜生活,淨畫些喝過酒、扭曲的男女!真不曉得他那幾座國際大獎是怎麼來的,裁判們真的會喜歡那些過靡爛生活的人嗎?”虛脫地橫躺在沙發上,展翼氣若遊絲的說。

    果真是年紀大了,禁不起玩了。

    “我的創作不是為了得獎。”斂羽冷靜的反駁。

    “是是是!你們藝術家的理想我們凡人是很難理解的。”展翼點點頭,接過韓澈遞來的咖啡後突然一問:“你的魔女還沒回來嗎?”

    “她溜回家去,就快去接她回來了。”韓澈掛著平靜的表情,看不出他真正的心緒。

    “真沒創意!一有事就只會逃回家,難怪你不怕找不到她。”他以為那個魔女會有多驚世駭俗的舉動,想不到還是窩回家去當米蟲。

    喝口咖啡、喘過氣後,展翼又有疑問——

    “韓澈,你曾看過一個眼神兇狠、長相平凡的小女人嗎?”

    提起眼神,展翼學那個秋千怪女獨特的瞪人方式給韓澈看。

    韓澈直覺搖頭,但腦海忽然閃過一道熟悉的印象。

    “印象中我應該沒見過這樣的女人,不過似乎聽過同樣的描述。”

    “你給點有建設性的訊息好嗎?”展翼頭大地倒回沙發,今晚確定是被那個秋千怪女搞砸了。

    “對了,斂羽,你不是有畫她嗎?拿給韓澈看看吧,搞不好他會想起什麼。”

    “距離太遠,我看不清她的長相。”雖然幫助不大,斂羽還是將手中厚厚的本子遞向韓澈。

    韓澈隨手翻了幾頁,好笑的說:“從沒看你這麼在乎過一個女人,她是你獵豔的新物件嗎?”

    “獵豔?拜託!我沒讓她捉回地獄算我命大,哪敢有什麼歪腦筋啊?”一想起那女子陰沉的樣子他就渾身發顫。

    “聽起來她像個夜叉。”默默聽話的斂羽忽然發表意見。

    “不是夜叉,是死神,會陰惻惻笑的那種骷髏死神!”展翼覺得她的氣質比較適合黯淡的死神。

    “第一次聽你批評女人。”韓澈好奇地揚高了眉。認識展翼這麼久,從沒看過如此反常的他。

    “她是第一個讓我失去耐心的女人,也是第二個視我魅力如無物的女人,你家那個魔女是第一個。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原來是冥界的奇人不懂得欣賞人類的美感,她們兩個是同一掛的。”

    沒道理他的魅力有碰壁的時候,所以一定是對方的問題。

    “死神小姐似乎很有個性嘛!”韓澈的嘴角翹了起來,隱約帶著絲魔魅。

    看到韓澈一臉不安好心,展翼開始有不妙的預感。

    “你真的跟魔女學壞了,瞧瞧你看好戲的德行,跟她簡直一個樣!”

    “你不覺得那是種報應嗎?流浪花叢這麼久,終於有人不買你的帳,還想一掌打落你招搖的翅膀。”

    “這是好朋友該說的話嗎?”見韓澈一臉不知悔改,展翼改尋向親情的慰藉。

    “斂羽,你應該會安慰我吧?”

    端起杯子品味咖啡香醇的氣味,斂羽略帶深意的笑了。

    “其實,這也沒什麼不好的。”

    這一夜,展翼邂逅了一位他不覺得可愛的女子;第一次嘗到眾叛親離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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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 00:44: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生物實驗教室內,麗涓俐落地在青蛙肚上劃上一刀,青蛙的內臟馬上攤現在學生面前;有的驚呼,有的偏開眼不敢看,有的噁心得想吐,有的卻想太多地亂問。

    “麗涓老師真的是教家政的立繡老師的雙胞胎姊姊嗎?”一個瘦黑的小男生提了個與青蛙毫不相干的問題。

    “對。”簡潔地應了聲,麗涓已經回答過這個問題不下萬次,但她沒料到國中生的問題不可能這麼簡單——

    “可是好奇怪喔,立繡老師很怕血,上次上家政課時我不小心切到手指,立繡老師一見到我血流不止,差點昏了過去。可是麗涓老師為什麼會殺青蛙殺得這麼順手呢?”

    “對啊對啊!而且你們長得一點也不像,跟電視上的雙胞胎不一樣。”站在麗涓身邊粗壯得像技安的胖男生也發言了。

    停下手邊的工作,麗涓環視四周的情況,發現所有男生都眼巴巴地等著她的回答,女孩們則是豎直了耳朵等著聽八卦。他們共同的目標都不是她,而是遠在另一棟大樓的立繡。

    立繡的魅力果然難以抗拒,連情竇初開的國中小男生都無力招架。從到學校報到那一天起,她就成了這所國中的新偶像,不僅老少通殺,連女孩們也分裂成兩派;一派擁護她當新教主,另一派看不慣男生們垂涎嘴臉的就遷怒於她,猛找她麻煩。

    身為姊姊的麗涓對於這樣的情況已經司空見慣,自有一套安然處世的辦法,所以暴風圈永遠不會轉到她身上來,卻還是免不了這樣的打探。

    “我跟她是異卵雙生,就像一般姊妹一樣,只是在同一天出生罷了,所以不像是很自然的。”不經過大腦運作,她反射地說出二十年來的標準答案。

    “可是你們兩個人的個性差太多了,立繡老師親切得像大姐姐,麗涓老師卻成天板著臉,像我奶奶一樣嚴肅……”嘴快的小女生越說越小聲,因為麗涓正夾著蛙心看向她,眼裡雖沒有怒意,但也夠嚇人的。

    麗涓不發一語地將蛙心放進溶液中,等它繼續跳動後才幽幽抬起頭來。這期間,學生們皆屏住氣,心毛毛地盯著她。

    “你跟你姊姊個性像嗎?”

    她突然對失言的小女生開口,嚇得女孩渾身起雞皮疙瘩!因為身穿白實驗衣、手裡拿著鑷子撥弄蛙內臟的麗涓實在灰暗得像個巫婆。

    “不像,但也不會差太多……”小女生被她一瞪,才發現自己又說錯話了,緊張得眼淚就要流出。

    麗涓無奈地歎了口氣。她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一樣的生活環境、一樣的求學歷程,她跟立繡卻越來越不同,都快變成完全相反的兩個人了。

    “這不是我們今天上課的內容,有問題下課再說吧。”

    “等等!老師,我還有一個問題。就算不像,老師你一定會知道立繡老師喜歡什麼……”

    胖男生把握機會努力想進一步瞭解仰慕的物件,卻被麗涓冷血的阻擋——

    “開始上課,雜事下課問。”麗涓很具魄力地拉下黑板上的解剖圖,圖上糾結的腸肚成功地讓學生們看呆了臉。

    當老師的好處就是隨時可以叫學生閉嘴,缺點就是生活圈太小,煩人的永遠是同一件事。

    一下課,她立刻閃開小男生們的糾纏躲回辦公室內,卻還是沒能將問題甩在門外。

    “尹老師,剛開學上課很辛苦喔!來,喝口茶休息一下吧。”

    對桌教數學的男老師親切地遞上芳香的烏龍茶,臉上的笑容也和藹得讓人相信世間處處有溫暖,可是麗涓明白這些笑容背後圖的是什麼。

    “謝謝。”她從不跟這些獻殷勤的人客氣,他們有企圖,那她占點小便宜又算什麼。

    見有人開始行動,其他人也不甘示弱。

    “麗涓,餓了吧?我這裡有三明治。”

    “我水果太多吃不完。”

    果然,進貢的人越來越多,今天又讓她省下午餐錢了。

    麗涓開心地享用笨男人的苦心,一邊思索著該如何安撫他們的癡心,讓他們保有希望,而她跟立繡又能不受打擾。

    “兩個月的暑假,你跟立繡到哪裡玩了?”年紀稍長的國文老師開口了,問話雖然輕鬆,臉上的表情卻很僵硬。

    麗涓曉得他想知道的是:在這個夏天裡,立繡有被其他男人搶走嗎?這也是眼前這群未婚男老師最迫切想知道的問題。

    “天氣太熱,我們去澳洲避暑十多天后,就一直待家裡吹冷氣當米蟲,沒什麼好說的。”

    話一說完,男老師們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可是啊……”看不慣別人太好過,麗涓話鋒一轉,又將他們的心吊得老高。

    故意端起果汁潤喉拖延時間,順便欣賞一下平時在學生面前作威作福的老師們變臉,是幫助消化的好方法。

    她終於能體會卓伶沒事愛玩弄人的心情了,那的確是件很暢快的娛樂。

    見有人快憋不住了,麗涓這才緩緩的說,“上次立繡去我姊上班的醫院身體檢查,竟然有醫生對她一見鍾情,一直求我姊介紹他們認識。”

    “你姊答應了嗎?”大夥不得不焦急的問。

    如果出現的情敵是醫生的話,相形之下他們的條件就會矮人半截。

    麗涓同情地笑了一下,“我姊很忙,事情還沒決定。不過……”

    眾人才剛喘完一口氣,又被她不確定的口吻說得心慌慌。

    “我姊說對方人品、外表都不錯,是個好人。”

    “結婚前每個男人都是好人,一旦得手了,他們做醫生的一定會向外發展。更何況醫院護士多,誘惑就多,病人、醫生也容易有曖昧關係,依立繡的個性,根本不適合當醫生娘。”數學老師發飆了,口氣偏激地指責男醫師,其他人則猛點頭附和。

    麗涓發現自己踩錯地雷,竟然撩起這群曠男的火氣;捉弄人的道行尚淺的她沒辦法滅火,只好走為上策。

    “是這樣的啊,那我先去給立繡洗腦,讓她開始討厭男醫生,這樣就算我姊要作媒也不會成功。我現在就去找立繡。”

    麗涓匆忙地推開椅子,將辦公室留給那群血氣方剛又見不得人好的老師們開批判大會,卻忘了桌上那堆美食,累得半飽的她真要頂著大太陽穿過操場找立繡去。

    辛苦的跋涉總算有了代價,人還沒走到家政教室,蛋糕的芳香就從樓梯上飄過來,麗涓精神一振,三步並成兩步地沖進門。

    “立繡,我來要我的精神賠償!”循著香味,麗涓很快地找到站在烤箱前纖細的人影。

    “精神賠償?”立繡不解地端出剛出爐的巧克力蛋糕,嬌憨地望著她。

    麗涓一看到熱氣騰騰的蛋糕,半個腦袋都被口水淹沒了。

    “沒錯,就是精神賠償。因為你的緣故,害我沒吃到道地的法式三明治、有機栽培的健康蔬果,還得遭受小心眼的怨男們的寂寞轟炸,所以你必須負責賠償我。”不怕燙地捏了一口蛋糕,放進嘴裡後,麗涓陶醉地眯直眼,融化了臉上的寒漠。

    立繡楞楞地看著她一口接一口地吃掉大半個蛋糕,想不透她話裡的意思。

    “我還是不懂。”

    “不懂也好,省得麻煩。你還是好好做蛋糕,滿足我的胃就行了。”

    “喔。”柔順地點點頭,立繡起身收拾器具,隨口跟麗涓閒聊。

    “那天你為什麼問我小時候的事?很重要嗎?該不會你跟當時的小男孩重逢了吧?可是你們只有一面之緣,時間又過了這麼久,還認得出他嗎?”立繡困惑地轉頭看她。

    麗涓一口熱茶當場卡在喉嚨,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尷尬得說不出話來。

    “你沒事吧?”察覺她的異狀,立繡馬上關心地拍拍她的後背。

    “我沒事。”解除窒息的危機後,麗涓心虛地微笑,忙著撇清立繡的懷疑:“前幾天我作了一個夢,夢到那天發生的事,所有景物都很清晰,只有小男孩的臉看不清楚,所以我才想問你還記不記得。”

    話只說了一半,因為她知道立繡是卓伶的最佳報馬仔,現在她所說的話不出一天的時間就會傳進卓伶耳裡;尤其在卓伶遊手好閒的此刻,肯定會讓她猜出什麼來。

    “抱歉,沒幫上你的忙。不過我很確定當時有看到他的名字,可是時間一久我也想不起來。”立繡愧疚的說。

    “沒關係,只是個夢罷了!哈哈……”她乾笑幾聲,心裡的困惑只有自己明白。

    忽然,一串制式的機械音符插進凝結的空氣中,麗涓的手機適時響起,打破接不下話的尷尬。

    乍接到嗣棋的電話,麗涓先是綻開甜美的笑容,至於他爽約已經是過去的事,她不願意浪費時間在無意義的計較上;但隨著時間的拉長,麗涓的話越來越少,臉色越來越凝重,直到掛上電話,她依舊繃著一張臉沉默不語。

    “麗涓?麗涓?”立繡擔心地搖了她一下,卻不見有任何反應,嬌弱的大眼立刻蓄滿水氣。

    麗涓恍惚地側過頭看她,空洞洞的圓眼沒有任何焦距。

    立繡的手不自覺地顫抖,她沒見過這樣的麗涓;她好像被抽了魂,徒留一具軀殼。

    她緊張地接過麗涓的手機,慌亂地撥了個號碼,她必須求救,卓伶應該比她更會應付這種情況吧?

    電話剛接通,還來不及說話,就被麗涓搶過掛斷。立繡擔憂地望著失神的她,她只是淺淺地笑了,那笑容僵硬得教人鼻酸。

    “我沒事,我要回家拿點東西,先走了。”

    立繡攔不住她,只能目送她顛簸地離開,化不去的不安緊緊揪住她柔軟的心。看來真的是發生事情了!

    離開學校後,麗涓並沒有直接回家,反而失神地在街頭晃蕩。不管頂上正午的太陽有多囂張,她毫無感覺地走著,腦中不斷盤旋著剛才嗣棋說的那些話。

    那段話無情地摧毀了她苦建多年的堡壘,沒有藉口回避,硬生生劈進她退縮的殼中,她即使想躲也無處可藏。

    面對這樣的事實,她不知該大哭還是狂笑?過去的一切都變得可笑,她的委曲求全、自卑矛盾,都毫無意義了!

    突然,一個人影從旁竄出,使得麗涓必須停下急促的腳步以免撞上。

    眼前的去路被人刻意阻擋,麗涓的目光順著一雙大腳而上,接觸到那張咧得過於炫目的嘴時,狠狠地退了一大步。

    “怎麼是你?!”

    “你在期待另一個王子嗎?”展翼開朗地笑著,光芒比起天上的驕陽更刺眼。

    她憂鬱的臉立刻垮下,對他的好心情不予理會,逕自繞過他往前走。展翼亦步亦趨地跟著,走了幾百公尺後,麗涓終於受不了路人異樣的眼光,停下腳步轉身跟他理論。

    “你是無業遊民嗎?有時間跟在一個女人背後,倒不如多花點腦筋改掉淫邪的習慣!你知不知道跟蹤女人這種行為很無賴啊?!”

    她的心情爛透了!老天就不能派些賞心悅目的事物來讓她振作嗎?像他這種痞子,只會逼她去自殺!

    “我們才見過兩次面,你似乎就很瞭解我?”展翼的笑容不減。

    方才在對街看見她時,他不敢相信他們居然這麼有緣,在他還沒忘記她時,她就自動出現在他面前加深印象。

    既然關係斷不了,他也就不客氣地利用這機會認識她。

    “不敢,我對你們那種靡爛的世界沒興趣。”再次閃過他,麗涓的怒氣正在爆發邊緣。

    展翼故意忽略那火藥味,配合她的腳步悠哉地跟在她身邊。“看你全身繃緊的線條,就知道你有心事。”

    “不用你管!”麗涓快步走著,卻甩不掉展翼黏人的笑容。

    “既然我們巧遇兩次,就表示我們有緣作朋友,因此,你可以跟我訴苦,我不會介意的。”展翼對這個彆扭的女人有一種探究的興趣。

    他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在半夜裡無比淒涼地蕩秋千?

    “我不習慣跟痞子打交道。”對於他的善意,她一律回以冷漠。

    “你一個人悶在心裡煩惱也不是辦法,說出來搞不好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麗涓倏地停住,深吸口氣後回頭看他,內心的忍耐宣告潰決,開口就是驚天動地的怒吼:

    “你以為你是誰?!從天而降的天使嗎?!你無所不能嗎?!好!那你告訴我要如何不暗戀一個人?要如何結束漫長的等待?如果浪費了寶貴的青春,結果卻是永遠得不到他同情的一盼,你說我該怎麼辦?!直到半個小時前,我才知道我居然傻傻地愛了一個Gay多年,你說我該怎麼辦?你能幫我嗎?你說啊!我該怎麼辦啊?!”

    麗涓一古腦兒地全吼了出來,不管自己正站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不管身邊有多少異樣的眼光,不在乎對方只是個見過兩次面的陌生人,她再也忍不住了。

    方才嗣棋的來電除了為上次爽約的事道歉外,還喜孜孜地告訴她,他終於找到生命中的摯愛,而且對方還是個男的!

    他殘酷的告訴她:他渾渾噩噩了二十多年,直到遇見對方,才知道過去的一切都是錯的。原來他愛的是男人,所以從前的戀情才會無疾而終;所以他永遠都看不見身邊的她。

    麗涓吼完後睜著圓眼直盯著展翼。被她這一瞪,杜展翼的確嚇了一跳,但心裡卻是一聲慨歎:怎麼又是一個苦戀呀!現在談戀愛流行悲情嗎?

    環顧四周竊竊私語的人群,展翼拉過怔忡的麗涓往路邊的防火巷走去;他們要談論的話題不太適合攤在大庭廣眾之下。

    發洩過後的麗涓只覺得虛脫又後悔,她怎麼會對一個自己最不屑的浪子坦承心底最私密的感情呢?

    她頹喪地靠著牆壁滑坐下來,頭埋在膝蓋裡悶悶的說:“你一定很瞧不起我吧?像你們這種濫情的花蝴蝶,一定很鄙視這種盲目的專情吧?”

    “恰恰相反,我覺得你很可愛。”展翼輕笑地跟著蹲下。

    他雖不能理解他們的執著,不過有這種毅力,也值得贊許了。

    “你想笑就笑吧,不要說違背心意的反話,聽起來很假。”麗涓不信他有這麼善良。

    正常人聽了她的故事就算不笑她,也會罵聲傻,怎麼可能說她可愛呢?

    “我不說謊。”

    “哈!情場浪子怎麼可能不是騙子?”她由衷的懷疑。

    “這是我的原則,信不信由你。”展翼不以為意地撇了一下唇角,他的原則向來是男歡女愛,不合就散,根本用不著說謊。

    “我不想管你誠不誠實,我只想一個人靜靜,你可以離開嗎?”她已經赤裸裸地攤在他面前,請他好心地施捨點尊重吧。

    “我說過要幫你的。”展翼乾脆在她身邊坐下,抬起頭看向狹窄的天空。

    “你要怎麼幫我?幫我變性成男人嗎?”她激動地瞪著他。

    “這或許是個好方法,我可以介紹醫生給你認識。”他開玩笑地說。

    麗涓厭惡地別開眼,真恨剛剛的心直口快,讓這個無賴揪上她的小辮子。

    “謝謝你的好意,你可以滾了!”她咬牙的說。

    展翼視若無睹,依舊好心情地自說自話:“我不能瞭解你們的專情,不過我知道感情的事不是外人可以幫忙的。無論旁人的主意有多棒,當事人不聽不做,還是枉然。”

    “哼!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誰都可以說得輕鬆。”麗涓不以為然地冷嗤一聲。

    “如果我建議你徹底離開那個男的,你真能馬上做到嗎?”展翼微笑看向身旁低頭的她。“所以,解決問題的關鍵還是在你身上。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並不是每個好男人都是同志。”

    他的笑容越來越不正經,手也慢慢伸向麗涓的肩膀,卻不幸地在半路慘遭攔截。

    “不要碰我!”麗涓用力掐住他逾矩的手腕,無情的警告從牙縫進出。

    “你碰到我了。”指指交握的手,展翼懶懶的說。

    麗涓立刻嫌棄地甩開,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大街上走去。

    展翼見狀,也跟著跳起身,對著她的背影問道:“不留個名字以便將來報恩嗎?”

    “你對我毫無用處,沒有恩情可言。”她冷淡的說。

    他們只是偶然湊在一塊的陌生人罷了。

    “有一件事一直困擾著我,讓我覺得很奇怪。”展翼突然想到地叫住她的腳步。“照你的說法,你應該很傷心才對,但我怎麼沒見你掉過一滴淚,眼神反而凶得嚇人?”

    她真的很怪,一般女生在失戀時不都是大哭特哭地宣揚自己的可憐嗎?她卻是對不相關的人大吼大叫,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有人規定一定要哭嗎?”嘴裡雖說得性格,實際上她是流不出淚來,不曉得該如何哭泣。

    “沒有,可是那好像是一種流行。”展翼認真地想了下。

    “我不趕流行的。”說完,她不再多待,一個勁地往人群跑去。

    展翼沒有跟過去,默默地目送她寂寞的背影,唇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為什麼特地跑到這裡來傻笑?又發現美女了嗎?”

    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充滿寒意,展翼在心裡直喊槽了!

    他居然忘了韓澈在等他!而且一等就是十多分鐘,他肯定不爽到極點了。

    展翼心虛地笑著,“我遇到朋友了。”

    “因為遇見的是女的朋友,所以就可以丟著男的朋友像傻瓜一樣在餐廳門口曬太陽?”韓澈眯起狹長的眼,淡淡地瞥向他。

    他的眼神冷得像北極冰山,展翼不由得渾身顫抖,腦裡只有一個想法:那名女子果真是個死神,專門出現來催他命的!

    擺脫掉莫名其妙的花花公子後,麗涓又在街頭遊蕩了十多分鐘才平撫好情緒回家。進門前,她深呼吸一口,做好準備迎接姊妹們的質問。

    手輕輕碰上門把,門居然應聲而開,露出立繡擔憂的小臉。

    “麗涓,你去哪了?怎麼到現在才回來?路上發生事情了嗎?”

    立繡在麗涓離去不久後,深覺不安也跟著出去;一回到家中,卻見不著麗涓的影子,她緊張地在客廳裡來回踱步許久,才盼到門口的動靜,立刻沖上前去開門。

    “我在街上逛逛,耽擱了一些時間。”麗涓沒事地說,臉上表情儘量保持自然。

    “可是你離開學校時臉色很差,真的沒事嗎?”立繡有點懷疑,跟那時的震驚相比,麗涓現在的樣子未免也太從容了。

    “你就那麼希望我發生不幸嗎?!”招架不住她的關心,麗涓煩躁地怒喊一聲。立繡被她嚇得刷白了臉,怯怯的說不出話來。

    話一出口,麗涓就後悔了,她愧疚地說:“抱歉,我現在沒有說話的心情。”

    說完,人就往樓上走去,不理會立繡的欲言又止;也幸好這時電話鈴響了,絆住立繡的腳步,否則她還真怕立繡那雙泫然欲泣的大眼會讓她心軟地招出一切。

    好不容易過了立繡那一關,在房裡還有另一場艱辛的仗要打。

    走進她暫時收留卓伶的房間,看見卓伶有氣無力地攤在地上,麗涓先發制人地裝凶——

    “死倭寇!不要一回家就擺死臉好嗎?七月半都過了,別奢望我會準備三牲祭祀你。”毫不客氣地踩過橫躺在地上的卓伶,麗涓冷漠地往自己的床位走去。

    “喂!很疼耶!”卓伶吃痛地大聲嚷嚷,暫且丟開了自己的煩惱。

    “怕痛就不要回來擋路!”招牌的三眼白一瞪,麗涓不改陰沉本色。

    “我是你姊,這是我家,我想回來就回來,你管得著嗎?”

    “是管不著,不過家裡多了個日本醜女總覺得礙眼。”她強打起精神,照平常的相處模式跟卓伶吵嘴,或許就不會被她瞧出端倪了。

    “我不是日本人!”

    “誰叫你長得像。”麗涓輕蔑地瞄了她一眼。

    “那又怎樣?”

    “難看。”

    交鋒一回合後,卓伶發覺今天的麗涓似乎有些不對勁,雖然惡毒的攻訐依舊,但少了點力氣。

    “你那副灰暗憂鬱的樣子又好看到哪裡去了?一定常嚇壞班上的小朋友吧?”

    “你覺得現在的國中生會跟你一樣膚淺嗎?”

    “嘿嘿,很抱歉,小姐我的工作就是膚淺。整形醫師每天做的事僅止於皮下,很難再深入了,比不上你們春風化雨,每天澆水偉大。不過,你恐怕會先嚇壞人家吧?”

    “哼!”麗涓沒辦法再應付下去,悶哼一聲後就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發呆。

    卓伶聞到風雨的味道,她小心翼翼地試探:

    “你今天沒課不用上班嗎?”

    “不是每個人都能理直氣壯地在家當米蟲,我只是回來拿東西,待會還得回學校去。”嘴裡雖這麼說,可她一動也不動,沒半點拿東西的意思。

    卓伶瞭解的點點頭,看來這次發生的可能是大事。

    “立繡呢?你們不是在同一間學校嗎?她沒回來嗎?”她必須先跟情報員聊聊才能進入情況。

    “她在樓下接電話,好像是找你的。”走上樓梯之際,她有聽到立繡跟對方的交談。

    一聽,卓伶馬上忘了麗涓的問題,緊張地跳了起來。

    “她有沒有說是男是女?算了,你快去告訴她,無論是誰我都不接!”

    “你幹嘛這麼緊張?難道真有男人突然向你示愛,所以沒心沒肝又沒經驗的你才會害怕地逃回家?”麗涓收回神遊的視線,奇怪地看著難得慌亂的卓伶。

    聞言,卓伶臉上閃過一絲狼狽。

    “你又好到哪裡去!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該不會是被你暗戀多年的物件給甩了吧?”

    她會猜,她就不會嗎?論胡亂聯想的功力,麗涓還差她一截咧!

    心事被人狠狠說中,麗涓的三眼白立刻投射出傷人的銳光,沸騰的殺氣看得卓伶有點膽顫。

    “哼!”白了她一眼後,麗涓決定以不變應萬變,說多了只會提供更多訊息讓卓伶攻擊自己。

    卓伶也沒時間慶倖自己的神機妙算,要是那通電話真是找她的,她往後的日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倉皇地跑向房門,她得去阻止立繡的誠實。

    結果人才剛到門邊就被人狠狠地撞過來,痛得她捂著鼻子眼淚直流,腳也軟在地上。

    “你沒事吧?我有敲門,可是沒人回答,所以我才自己開門,不曉得你在門後,沒撞傷你吧?真的是對不起。”溫婉的立繡一臉愧疚地跟著蹲下,水汪汪的大眼就要滴出淚來。

    卓伶沒時間喊疼,一把捉住立繡的手臂,劈頭就問:“剛才的電話是誰打來的?你有說我在家嗎?”

    立繡來不及反應,嬌俏的小臉上寫滿疑問。

    “你不疼了嗎?”

    “現在不是討論這種事的時候,你快告訴我,剛才是誰找我?”她急得連性命都不顧了。

    “是意殊姐。”被卓伶的激動嚇到,立繡楞楞的說。

    聽到好友的名字,卓伶總算松了一口氣,但接下來的話卻電得她渾身酥麻。

    “她要我傳話給你:大軍殺到,若尚無心面戰,及早撤退。”

    立繡一字不漏的把話傳到,完全不懂話裡的意思,只見卓伶聽完傻了幾秒,大叫一聲,開始沒命地收拾行李,嘴裡輕顫著一句:

    “不行,我不能被他捉回去!一碰到他我就慘了,會被他拐到出賣自己的……不行,我不能回去!”

    楞楞地看著卓伶七手八腳地打包家當,立繡單純的腦袋實在應付不了今天一連串的異象。

    “你要回去了嗎?需要我幫你整理嗎?”

    “不用,你們只要安靜地待在一邊,不要吵我,讓我用最短的時間離開這裡就行了。”埋進衣櫥的卓伶悶聲說,語氣難得的慌張。

    “你回去後我可以打電話跟你聊聊嗎?”她想跟卓伶討論麗涓的事。

    “我暫時不會回去我住的地方,等我安頓好,我會通知你們的。”

    卓伶曉得立繡想講什麼,在床上的麗涓當然也明白。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有這樣關心她的姊妹不知道是幸或是不幸?

    逼不得已,她只好開口轉移話題,回避她們的注意。

    “俗語說:“惡人沒膽”真是你的最佳寫照。平常作威作福的你,一談到愛情卻龜龜縮縮的,看起來真是礙眼。”冷眼看著卓伶忙進忙出,麗涓嘲諷的說。

    合上行李箱,卓伶喘了口氣,禁不起激地回應麗涓的挑釁——

    “你自己又好到哪裡去?傻傻地暗戀一個男人多年,卻沒有勇氣告白,還要幫他追女朋友,他失戀也要跟著一起頹廢,比較起來,誰可憐?”

    她真是個奇葩,明明為人孤僻難相處,卻純情得要命。誰能想像在她貌似哈士奇狗兇狠的外表下,潛藏的竟是一段淒美的苦戀!

    一觸及麗涓心底最無防備的角落,她的表情益加深沉。

    “不要自己痛苦也要拖累旁人下地獄,你儘管煩惱自己的落腳處,我的事你少管!”

    “我是為你好耶!做姊姊的看不慣自家妹妹可憐兮兮地乞討愛情,想幫幫你也不行嗎?”她的脾氣提了上來。

    為何麗涓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所有煩惱都悶悶承受?她們就這麼不可信任嗎?

    看著她們殺氣騰騰地對峙,一旁的立繡不知該如何滅火,整張小臉佈滿了憂慮,視線不停地在她們之間穿梭。

    “有事我們慢慢談,不要用吵的。”

    “慢慢談?!一、二十年的時間還不夠講嗎?你聽過她親口告訴你她的心事嗎?我們會知道她的秘密還不都是外人傳來的?!做姊妹做到這種地步,能不吵嗎?!”卓伶難得大聲說話。

    趁這個機會大家把話說開,以免猜來猜去徒惹煩惱。

    “自己不好好反省只會苛責別人,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不跟你們聊感情的事?!”心情欠佳的麗涓也火了,不滿地指著立繡說:“她,善良單純得不知人心曲折,愛情的複雜對她而言太難了。”

    被指名的立繡不會為自己辯護,只能慚愧地低下頭去。

    矛頭一轉,麗涓換瞪向卓伶。

    “你,整個腦袋只會用來想些莫名其妙的怪事又善於保護自己;心總與人保持一段距離,無論是親人還是朋友,你從沒坦白過自己,給人看的永遠是自信無敵的尹卓伶。這種隔絕也斷了愛,你敢說你很愛你的親友嗎?那我又何必跟一個不會愛的人談感情?”

    麗涓的指責給了卓伶一個當頭棒喝。她臉色微變,嘴依舊逞強的說:“你說我不會愛人,好!我偏要愛給你看!為了強調我的決心以及增加娛樂性,我們來打個賭吧!”

    稍微消怒的麗涓不屑地瞟了她一眼。

    “我拒絕。”

    “你怕了,對不對?因為你能贏我的籌碼太少了。”卓伶賊賊地笑說。

    “你的激將法用得過時了。”麗涓酷酷地不予理會。

    雖說感情不好,做姊妹也好歹做了二十多年,卓伶有多少伎倆她還不清楚嗎?

    “嗯,我覺得我們還是坐下來好好聊聊,用賭博決定人生似乎不太好。”安靜許久的立繡又怯怯的開口,她很怕失控的卓伶會做出不可收拾的大事來。

    “我不是激你,我是在陳述一項事實。暗戀別人的你比起被人逼愛的我而言,我的勝算確是高了許多。再說,你不先聽聽內容就斷然拒絕,不覺得可惜嗎?”卓伶的鬥志異常高昂。

    她已經厭倦了平常的小爭小吵,早就想跟麗涓一決勝負了,現在就玩個大的,以了結她們之間的恩怨。

    “你說。”麗涓可有可無地應道。

    她不像卓伶那麼大膽,連感情都可以拿來下注,不過她厭倦了自己的膽怯,做點變化,突破一下也無妨。

    “基本上,我們的情況滿像的。你的暗戀持續了許久,我跟他也糾纏了七年;你是不敢表白愛人,我卻不會愛人。既然我們現在有心打破僵局,不如就來個比賽吧!看誰先嫁出去,沒有時限,只要其中一人有了歸宿,比賽就宣告結束,物件不拘。而賭注是,婚禮後一整年的退讓,輸的人不能跟贏的人頂嘴作對。我已經厭倦每次見面都要跟你吵上一回,藉此我們也能休戰一年,搞不好感情還會因此變好。仔細想想,這真是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她的笑容漸漸擴大,狡佞的程度跟嘴邊上揚的角度成正比。

    麗涓靜靜地看著她暗自得意的樣子,很清楚卓伶心裡的打算,但她更明白卓伶善變又想太多的個性。

    卓伶會結婚,但不會太爽快。

    而她現在萬念俱灰,做什麼都無所謂了。

    於是她漫不經心地點頭答應:“好,我跟你賭了。”

    想不到她答應得這麼輕易,卓伶跟立繡都嚇得瞠大了眼睛。

    “麗涓,你不是認真的吧?你還這麼年輕,比起卓伶一定晚結婚的呀!”立繡第一個搖頭反對。

    最近她發現麗涓有點反常,一定是暗戀的感情發生了變化,所以才會變得自暴自棄,但婚姻這種事卻開不得玩笑啊!

    “你有沒有聽過,女人就像耶誕節的蛋糕,一旦過了二十五就乏人問津。卓伶已經過了精華時期,我贏的機率反而大得多。”

    麗涓隨性一笑,立繡卻能感覺她埋藏的悲哀。

    該不會麗涓又失戀了吧?陳嗣棋又交新女友了嗎?

    可是以前也沒見過她這麼淒涼的表情,肯定是出事了!

    立繡求救地望向卓伶,希望她取消這次賭約,她不願意看到麗涓輕忽人生的樣子。

    卓伶回給她的卻是一個燦爛的微笑。

    “既然你也這麼有信心,我們就各自努力吧。”

    “卓伶……”立繡急得擰緊了秀氣的眉。

    卓伶不可能沒有感覺到麗涓的黯然,還故意撩撥她,這其中有什麼特殊的用意嗎?

    卓伶雖然走得倉卒,但還是笑笑地與送門的立繡道別,丟給她一句匪夷所思的話:“放心,置之死地而後生就是為了創造幸福的遠景。”

    懷著不解與不安,立繡又走回房間,看到麗涓落寞地對著天花板發呆;她體貼地不再提嗣棋的事。

    綻開一朵笑容,立繡想用喜事轉移麗涓的心思。

    “剛才意殊姐打電話來,除了要我通知卓伶外,還邀請我們去參加她的婚禮,順便拜託我幫她打理禮服、裝扮。時間在下個禮拜日,你會去吧?”

    聽到卓伶大學時代的同學要結婚,麗涓黯淡的眼底暫時亮了起來。

    “嗯,我當然會去,我要親自祝福意殊姐。要不是她的幫忙,我們哪能順利考上大學、當上老師。比起那個不負責任的姊姊,意殊姐真是個有耐心的大好人。”

    高中時她們被沉重的課業壓得喘不過氣來,時常得打長途電話請教遠在外地念書的卓伶。可是每次問不到兩分鐘,沒耐性的卓伶就哇哇叫地把電話丟給室友意殊,而生性淡然的意殊也就無怨言地接下這分遠距教學的工作,甚至聯考時還熱心地提供考古題,讓她們受益無窮。

    所以,自家姊姊的婚禮她們可以缺席,但這個不常見面的好心乾姐的盛會她們絕不能錯過。

    立繡安心地笑了,也許能用喜氣沖掉一切噩運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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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 00:44: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雖然沮喪的心情還是沒恢復,麗涓依然強打起精神陪立繡提早到新娘準備室幫忙。

    狹窄的房間裡一早就進駐了三個女人,包括新娘高意殊、卓伶跟另一個老朋友柳萸君。屋裡沒有興高采烈的祝賀聲、沒有喜氣洋洋的氣氛,有的只是三個虛軟的餓女,筋疲力竭的趴在椅子上盼著外出購買早餐的人的歸來。

    見到這副慘狀,立繡先驚呼出聲:“你們怎麼了?看起來好累的樣子。”

    “我們剛進行完一次解難會議,因為討論得太激烈,忘了吃飯,現在肚子餓了,你不用太緊張。”柳萸君拍拍懷孕六個月的大肚皮,沒事般地對她們咧嘴一笑。

    “你們怎麼不通知我呢?我可以幫你們帶早餐來呀!孕婦跟新娘不注意飲食正常,很容易出事的。”立繡連忙翻找隨身的大背袋,看有沒有多餘的食物能讓她們充饑。

    “立繡你偏心喔!只有孕婦跟新娘有,那我呢?我可是你親愛的姊姊耶。”趴在沙發上的卓伶有氣無力地抗議。

    立繡歉然地對她一笑,“對不起,我恐怕連孕婦跟新娘都照顧不了了。”倒出袋中所有的東西,就是不見任何可以填肚皮的食物,盈然大眼又自責地蓄起水氣。

    以前她都會放些自製的小點心在身邊的呀,怎麼偏偏在需要的時候忘了呢?

    意殊不以為意的安慰她:“沒關係,已經有人去幫我們準備了,馬上就會回來,餓不到我們的。”

    今天新娘最大,意殊都這麼說了,其他人也不敢有其它意見,默默地開始分內的工作,暫時轉移了注意力。

    麗涓是來祝賀的,對於裝扮是一竅不通,只能靜靜地坐在卓伶旁邊跟她一起無所事事。

    她的遊手好閒是合理的,但身為摯友的卓伶不幫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她憋不住話,開口諷她:

    “你這個好朋友做得很愜意嘛,舒舒服服等著喝喜酒就行了,毫不費力氣。”她特別加重最後五個字,任何人都聽得出她的不滿。

    卓伶只懶懶地瞥她一眼,也不跟她爭,逕自窩在一邊唉聲歎氣。

    麗涓奇怪地睨了她一眼,發現她今天反常的頹廢,正要開口問時,萸君就先回答她了。

    “她剛從日本回來,發生了點事,所以心情不好。剛剛我們就是想幫她解決問題,不過似乎不太有效。”

    麗涓還想更瞭解情況,卻被卓伶一聲重歎,轉開了話題。

    “唉……時間過得好快,轉眼間,萸君懷孕了,意殊結婚了,就連你們也突然長得這麼大了,甚至還會跟我頂嘴吵架,再也不可愛了,枉費了我為你們取名字的苦心。”

    “我們的名字是你取的嗎?我還以為是爸爸的主意呢。”捧著禮服走過來的立繡驚喜的問,她從不知道自己名字的來源也跟卓伶有關。

    “你們的名字是我跟爸討論一天一夜的結果,裡頭可是很有學問的,可惜報戶口的時候老爸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藥,竟然把你們的名字弄反了。”講到這裡,她就心酸,浪費了她當時的心血嘛。

    “怎麼說?”萸君也聽出興趣來,手不停地在意殊頭上轉著,耳力全開等著後續故事。

    卓伶先歎了口氣,撇開腸胃的抗議跟自己的煩惱,哀怨的說:“當時我雖然才五歲,可是我天資聰穎,不僅電視看得多,國文造詣更是一等一。那時字認得不多,不過我很清楚女孩子家最重要的就是要容貌姣好、性情溫婉,不然就是有德有功。所以當我看到你們是雙胞姊妹時,我就告訴老爸我的想法。我說:白皙漂亮的那一個已經有容貌了,所以我希望她長大後個性要好,最好像一條蜿蜒的小河,清雅宜人又能洗滌人心;至於另一個黑扁的小猴子,既然先天條件不如人,只能祈求後天的栽培,所以我希望她能有一副好心腸、一身好手藝,在家刺刺繡,修養品德,將來才有人要。老爸聽了也覺得有道理,於是他就想出了麗涓與立繡這兩個名字。可是,他卻在最後搞烏龍!漂亮的立繡根本不需要有德有功一定銷得出去,但陰沉的麗涓卻不能洗滌人心,唯一的拿手菜就只有面,而且個性更是差到天涯海角!你們說,精心傑作被這麼糟蹋,我能不心痛嗎?”

    看到卓伶懊悔的樣子,眾人不禁莞爾,就連一向遲鈍的意殊也有感而發:“你好像睡美人童話裡的好仙女,取個名字像送禮物,有好多期望。”

    “我多麼希望我有魔力能把麗涓乖戾的性格扭轉過來。”垮下肩膀,卓伶無力的說。

    麗涓難得能體會卓伶的煩悶,她非常明白自己有多不適合這個名字。

    小時候練字時,她討厭自己名字的多筆劃;叛逆期,她討厭自己名字聽起來俗氣;上大學出去聯誼、抽學伴,她討厭自己名字會給人柔情似水的錯覺,然後一見到本人就幻想破滅。她永遠記得那些人乍見到她時不信、震驚的樣子。

    越想越不堪,麗涓欲出去透口氣。跟眾人招呼過後,她安靜地踱向門邊,一拉開門,另一個更大的驚嚇卻等在門外。

    “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怎麼會在這裡?!”

    異口同聲地指著對方的鼻子問,展翼不敢置信居然連好友的結婚現場,他也能遇到這顆煞星。

    麗涓瞪大了眼睛,確定站在眼前的是那個多事的無賴後,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兩個人“癡癡地”對望著。

    “你們兩個認識?世界上最極端的兩個人居然認識?!我太意外了!”

    卓伶的聲音清楚地滲進麗涓的神經,她緩緩地轉過頭去看她,啞聲問道:“他是你的朋友嗎?”

    “勉強算是啦!”卓伶不正經地擺擺手。

    “卓伶大姐,你這樣說太傷感情了喔,我好歹也是陪著你跟韓澈一路走來的知己呀!”展翼收拾好詫異的情緒,擺出一貫迷人的笑容走進屋內。

    “知己?別自抬身價了,你只夠當我的跑腿。少廢話了,快交出食物來!”卓伶一把搶過他手中的提袋走向意殊,跟好友們一起解除餓肚皮的警報。

    兩口三明治下肚,卓伶又有力氣追根究柢。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你的花名該不會也滲透到國中去了吧?”

    “還算不上是認識,巧遇過兩次罷了。”

    展翼拋朵曖昧的笑容給麗涓,引起她一陣輕顫。

    “看你們剛才的樣子,似乎不只是遇到那麼簡單哦?”卓伶對男女間的電流最敏感了,直覺告訴她,他們一定有問題。

    “我連他是誰都不曉得,能有什麼複雜的牽扯?”麗涓見卓伶一臉賊樣,清楚她腦子裡在想什麼,先撇清關係,確保安全。

    “是這樣的嗎?”卓伶挑起眉毛瞥向展翼,後者聳聳肩表示認同。

    “那你也不知道她是我妹嘍?”

    “她是你妹妹?!難怪……”展翼愕然地低喊一聲又喃喃地念了一句。

    原來他真的說對了,這個煞星跟魔女不只是同一掛,還是同一家工廠出品,難怪看他的眼光才會不屑得那麼一致。

    “是啊,她叫尹麗涓,我大妹;右邊那個美女叫尹立繡,我小妹;她們是雙胞姊妹。”卓伶接著向妹妹介紹展翼:“他是杜展翼,典型被我們家唾棄的花花公子,沒事最好不要跟他扯上關係。”

    “卓伶大姐,哪有人像你這樣介紹的!”展翼委屈地抗議。

    在卓伶面前,他永遠沒有抬頭的一天,總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我說的有錯嗎?”

    “不,相當正確。”他不敢反駁她的話,只能氣短地咬牙說是。

    眼光再次掃視過尹家三姝,他捺不住心裡的困惑。

    “你們真的是姊妹嗎?差得可真多啊!”

    平常家庭的兄弟姊妹或多或少會有一兩個相似的五宮,但在她們身上卻完全看不出遺傳的證明,至於雙胞胎就更不用說了。

    “我們個別像爸媽的某部分,這樣不能當一家人嗎?”卓伶不以為意地撇撇嘴。“我倒是很好奇你跟麗涓是怎麼“巧遇”的。”瞄一眼麗涓局促不安的樣子,卓伶肯定那兩次見面絕對有內情。

    “很平常啊!浪蕩的我深夜流連在酒館,出來開車時被從天而降的高跟鞋打到,然後就邂逅了蕩秋千的灰姑娘。”展翼半是認真半是戲謔的說。

    “高跟鞋?!”

    “蕩秋千?!”

    卓伶、立繡不可思議地叫出聲。卓伶對高跟鞋很好奇,立繡則想著蕩秋千對麗涓的意義。

    “你說那個陰沉得像鬼一樣的麗涓穿著高跟鞋?你確定沒看錯嗎?”

    “在路燈下我看得一清二楚,是只粉紅色的高跟鞋。”展翼有點錯愕她們姊妹的反應過度。

    二十多歲的女人穿高跟鞋很稀奇嗎?

    粉紅色的高跟鞋穿在別人身上都叫正常,唯獨穿在尹麗涓腳上那就真的是一項奇跡了。

    平日邋遢、懶得打扮的麗涓,衣櫥裡清一色的牛仔褲、T恤,鞋櫃裡也都是髒兮兮的球鞋,哪裡去生一雙粉紅色的高跟鞋?甚至是配合的衣服!尤其在她們面前麗涓總是對那些粉嫩色系很不屑,有什麼動機讓她做這種違背本性的打扮呢?

    卓伶笑得很神經地瞅著麗涓,瞧得她渾身發毛。

    “我就不能有些正式的打扮嗎?”她心虛的辯解。

    “喔,穿得很正式去蕩秋千,你很有興致嘛!”卓伶大概猜得出展翼是什麼時候遇到麗涓了。

    想不到她會這麼費心思,特地帶衣服替換,就是為了不想讓她們看出她對那段感情的癡迷。

    “我高興!”麗涓極力克制臉紅的程度,她絕不能在這當口認輸,否則在她們面前她永難翻身。

    “麗涓,那天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會去蕩秋千呢?”立繡曉得麗涓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去蕩秋千。

    “反正都過去了,我也忘了。”麗涓不想憶起那悲情的一夜,輕描淡寫地帶過。

    卓伶很好奇他們第二次的碰面會不會有更有趣的新聞,她繼續問道:

    “你什麼時候又遇見麗涓了?”

    “第二次見面時我們談得比較久。”展翼故意賣弄玄機。

    “你們聊了些什麼?感情問題嗎?”卓伶邪惡地步步進逼。

    “杜展翼,你敢亂說話,我絕對不放過你!”

    麗涓先發制人,以氣勢壓過姊姊,這讓卓伶很不滿。

    “欺負杜展翼是我的專利,沒有我的許可,你不能對他大吼大叫。”好興致被打斷,卓伶的臉沉了下來。

    “關於我的私事,不需要樣樣都得跟你報備吧?”麗涓不客氣地凶回去。

    “做姊姊的關心妹妹的交友情況又錯了嗎?”忍了很久的煩鬱終於爆發,卓伶決定稍微發洩累積多時的悶氣。

    “哼哼,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打死她都不會相信,她有一個這麼善良的好姊姊!

    “那是你感謝人該有的態度嗎?如果沒有不可告人的事,會怕別人說嗎?還是你們做了什麼難以啟齒的壞事,你才會這麼緊張?你該不會給我搞個一夜情吧?!”卓伶突然氣憤地從椅子上跳起,動作之迅速,連兩旁的好友都攔不住。

    她沖到展翼面前狠毒地撂下話:“要是你膽敢染指尹家的女人卻不負責任,我除了能把你的臉劃爛,也能“根斷”你下半生的幸福!”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他下半身,其中的威脅不言可喻。

    她絕不允許外人欺負自家姊妹,尤其是他這種萬惡不赦的大淫蟲!

    展翼覺得冤枉,原先只是隔岸觀火看她們姊妹倆吵嘴,沒想到劇情急轉直下,他這個路人立刻成了負心的男主角。

    “我不是沒品的人,不會隨便對良家婦女出手。現在,能請你放我一條生路嗎?”小心翼翼地瞄向胸前緊揪著他領口的手,他很怕她一時失控先斬後審,不給他自清的機會。

    “吹牛也不打草稿,只怕遭你蹂躪的良家婦女已經不計其數了。”嘴上這麼說,手還是松了開來。

    “想不到你還挺關心你妹妹的嘛!”吸過一口新鮮的空氣,展翼如獲重生的說。

    “我只是討厭有個跟浪子牽扯不清的笨妹妹罷了!”卓伶不屑地揮揮手,不習慣被當好人看。

    肚皮還沒滿足的萸君,忍無可忍地出聲通知:“尹卓伶,你再不回來,放下手中的塑膠袋,我第一個蹂躪的良家婦女就是你!”

    卓伶回頭收到萸君警告的眼神,不敢招惹地走回她們身邊。先填飽肚子要緊。

    她發誓,吃飽後一定要把麗涓的秘辛挖個徹底!

    麗涓趁著她們嘴裡忙著吞食沒空逼問,一手拖住展翼的衣角就往外拉。

    確定遠離卓伶的勢力範圍後才用力甩開他,無比狠辣的說:“如果你將我那天說的事透露給卓伶知道,我的報復絕對比卓伶殘酷千倍。”

    見她一臉認真的脅迫,配上招牌三眼白,展翼相信她比卓伶更適合當黑道大姐。

    可是,現在的他只想大笑。

    當著麗涓黯沉的面,展翼笑得張揚。他終於懂了,有怎樣的家庭就有怎樣的孩子,卓伶跟麗涓的異常也不是與生俱來的。

    “你們平常就是這樣相處嗎?”

    “別給我扯開話題!”她很不滿意他輕浮的態度。

    “好,我答應你,卓伶絕不會從我口中得到任何你悲戀的消息。可是我懷疑,你瞞得過她嗎?”

    “只要我不承認,她們永遠停留在推測階段,攻擊也不會太直接。”麗涓知道卓伶已經猜出個大概,但沒有證據,她們也莫可奈何。

    “你們姊妹的相處都像作戰嗎?除了針鋒相對,還要保密防諜?”

    “那只限於對付卓伶這種小人。”麗涓隨口答道。

    她必須先想好對策以應付卓伶的逼問。

    “說的也是。你們家小妹似乎很平和,跟你們一點都不像。”他話中帶笑的說。

    從頭到尾立繡就張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看著她們的一來一往,不幫腔,也無力阻止。

    提到立繡,麗涓忽然轉過頭來瞪他,“你膽敢打立繡的歪主意,就別怪我跟卓伶聯手懲罰你!”

    尹家中最容易被大野狼覬覦的,就是立繡這只清純小羊。她們必須更加戒備,隔絕展翼的接近。

    他的價值持續被尹家姊妹貶低,展翼一臉苦笑。

    “在你們眼中,我就這麼不堪嗎?”

    “沒錯,萬惡淫為首。”她的回答直接得傷人。

    他必須為自己辯護,“我只不過跟幾十個異性來往過,而且都是正當約會,沒有腳踏兩條船,也沒有尋花問柳,哪裡淫亂了?”

    他換女伴的速度是快了點,但要冠上花花公子的名號,似乎太沉重了。

    “幾十個!?”麗涓不由得驚呼。“你還敢說得理直氣壯!你玩弄過數十位可憐女性的感情還說自己無辜,天理何在啊?!”

    “我們的交往都是情投意合,分開時也理性平靜,跟玩弄無關。”展翼的頭開始隱隱作痛,他早領教過卓伶的固執,誰知這個麗涓妹妹更是有理說不清。

    “算了,我何必跟你計較你的風流韻事,真是無聊。”她覺得莫名其妙,話題怎麼會扯到這裡來?

    既然他已經答應保密,她還跟他談這麼多做什麼?

    一掉頭,她立刻往回走,不料展翼卻勾住她的手,阻止她的離去。

    瞬間麗涓反應激烈地旋身過來,使勁想甩開他的手,卻無法如願。

    她氣虎虎地瞠眼看他,“你做什麼啊?放開我,快放開我呀!”

    “我的話還沒說完。”看她的反應,展翼終於發現她也有可愛的地方。

    “話是用嘴說的,你快放開啊!”麗涓倉皇地晃著手。

    從她的表情看來,他的手就像是毒禽猛獸,多碰她一秒她就性命不保。

    已經毫無身價的他相當配合地浮上捉弄的邪笑,“讓我把話說完我才放人。”

    “那你快說呀!”她很不舒服,陌生男子的碰觸讓她不自在。

    “你為什麼不讓卓伶她們知道你的情況?”

    她的疏遠很沒道理,明明是自家姊妹,卻故意隱瞞,太不合常理了。

    “讓卓伶知道她只會落阱下石,而立繡除了窮緊張外,沒有任何幫助,有必要讓她們知道嗎?”

    “你應該瞭解自家人真正的個性,真有事發生,她們不會放著不管的。”

    雖然表面上麗涓跟卓伶不合,立繡的意志薄弱,但彼此感情的深厚她們自己心知肚明。

    麗涓也懂他的意思,可是她的感情她想自己處理。無論是悲是喜,她要一人承擔。

    “這是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有時候找個人分擔痛苦,你會好過些。”早料到她會拒人於千里,展翼還是好心地建議。

    “你話說完了嗎?”她得離他遠一點,不然一定會被他看穿。

    他對她來說太危險了!

    “還有一件事。”他故意收緊握在她腕上的手指,惹得她渾身雞皮疙瘩。

    見她扭捏的反應,他滿意地竊笑,“我要你的道歉,為那只不長眼睛的高跟鞋。”

    “我道過歉了!”她微怒的低吼。

    這個男人怎麼如此的小心眼?連這種事也要記恨,真沒風度!

    “我沒接受,我要的是有禮的賠罪。”

    “誰理你!”麗涓不耐地翻了翻白眼,他有時間跟她牽拖,她才不願奉陪哩!

    “也行,我們就這樣手牽手一起去婚禮現場,讓大家看看我們的感情有多融洽。”故意舉高交纏的雙手,他笑得很風流。

    “你……”知道此刻不是賭氣的時候,牙一咬,硬是把胸口的火氣吞了下去。“那件事以後再說,我現在得回去幫立繡,麻煩你鬆手好嗎?”麗涓極力克制的說。

    “可以。”

    他好心情地放開她,麗涓馬上跳離他遠遠的,甚至抽出面紙猛擦他碰過的地方,用力的程度只差沒徹底消毒。

    展翼帶著笑看著她一路咒駡回去,心裡有種期待的愉悅。

    “你還知道回來啊?我以為你一談情說愛就忘了我這個可憐的姊姊呢。”

    麗涓一踏進準備室,感覺所有眼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那股強大的曖昧讓她很尷尬。

    “要談情說愛我也會慎選對象的。”頭一撇,她強迫自己不去理會卓伶的挑釁。

    “那你偷偷把人拉出去又有什麼用意呢?”旁人沒注意到,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包括她扯展翼的角度都難逃她的法眼。

    “沒什麼。”肩膀微微一聳,麗涓不想回答。

    “一定是拉出去堵他的口吧?你果真有見不得光的隱情。”卓伶斷然地下定論。

    “你煩不煩啊?我的事不用你管!”悶極的麗涓不耐地吼,她真的受夠了這些關心。

    卓伶不悅地揚高了眉毛。

    “你這只悶葫蘆笨得要死,如果我們不幫忙的話,你會把自己逼進死巷的!還不知好歹的對我又吼又叫,我可是你姊姊耶。”吃飽後她精力充沛,要跟麗涓鬥上幾回合她都奉陪。

    “啊!”眼見戰火一觸即發,立繡突然大叫出聲,打斷兩人緊繃的氛圍。

    卓伶不悅地瞪她,“立繡,你以為你阻止得了我們嗎?”

    “當然不行。我只是忽然覺得展翼哥好面熟,我以前好像見過他,就連名字似乎也有點印象。”立繡認真地說,嚴肅的樣子不像是騙人。

    卓伶立刻熄火地追問細節,多收集展翼跟麗涓之間曖昧的線索。

    “還有呢?你知道他跟麗涓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不清楚。”在兩位姊姊急切又危險的目光夾殺中,她漾著無辜的笑容搖頭說實話。

    卓伶洩氣的垂下肩膀,“算了,今天是意殊的大日子,我們就別再討論杜展翼那只色蝴蝶了。不過,立繡,我得提醒你,不管你對杜展翼是似曾相識還是第一次見面,總之你離他遠一點就是,他不是好人。”她囑咐立繡小心點,畢竟狼對小羊特別感興趣,她不能無端讓自家的羊肥了那匹野了很久的狼。

    立繡不懂卓伶警告的用意,還是順從地點點頭,一邊的麗涓卻是滿臉詫然。

    聽到立繡剛剛的話,杜展翼是那個小男孩的機率又高了許多。

    要是小時候的天使真的變成了今天的痞子,這會是小時了了的最佳寫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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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 00:44:4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結束一天的工作,麗涓捧著一箱需要定時觀察的小白老鼠打算帶回家繼續實驗。

    低著頭,一面注意老鼠的狀況一面走到校門口,卻讓一雙大腳阻擋了去路。

    這個場景好熟悉,這種噁心的感覺好明顯,麗涓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不情願地抬起頭來。

    果然,杜展翼那張膩透的笑臉就在眼前!

    “你在這裡做什麼?我先告訴你,立繡回家了,不准你打她的歪主意。”麗涓一開口就是嚴正的警告。

    像他這種到處獵豔的花蝴蝶沒事會出現在國中校門口,目標當然是裡頭最美的成年女子;而她,誓死保衛妹妹的貞操。

    已經習慣她輕蔑眼光的展翼依舊笑得不屈不饒。

    “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做什麼?”她敏感地往後跳一大步,拿高手上的飼養箱與他保持距離。

    他的笑容漸趨尷尬。對她而言,他連老鼠都不如。

    “給你機會賠罪。”語氣不再輕鬆,他開始後悔為什麼要來找罪受。

    好不容易結束一個訴訟案,他應該約個美女共赴浪漫的燭光晚餐,徹底地輕鬆一夜。但拿起手機按了一連串的電話,卻找不到適合的物件。跳上車,不知不覺地就晃到這裡來,然後她就莫名其妙地出現,他也就很就自然地下車堵她。

    過程出奇地流暢,也巧得詭異。

    “賠罪?”麗涓不解,這是最新的搭訕話題嗎?

    “你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合理的道歉。”

    她想起來了,原來他對那件事還耿耿於懷,真是個不夠大方的男人!

    “你想怎麼樣?”收起戒備,麗涓一臉莫可奈何。

    她那模樣像是被要糖吃的孩子吵到煩的母親,無奈地同情他一下。

    展翼咽下屈辱,不與她計較地假笑著,“請我吃一頓飯,我們之間的帳就一筆勾銷。”

    “無聊!”麗涓無所謂地攤攤手,一副任他撒野的樣子。

    “如果你沒空的話,我可以改天登門拜訪讓你招待下午茶,搞不好還可以遇到回家的卓伶,跟她聊聊也不錯。”他好心地建議,算准她一定會變臉。

    麗涓不負他望,相當配合地黑了臉,“你夠卑鄙!”

    “不敢,比起令姊,小的我還差上一截。”

    “別把對付卓伶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承受不起。”字字說得切齒,她討厭活在姊姊的陰影下。

    “我記住了,請問你的決定呢?”他臉上的線條邪佞得惹人厭。

    麗涓鄙夷地睨了他一眼,不情願的說:“走啦!不過吃什麼由我決定。”

    “當然,我很尊重女性的。”瀟灑地拉開車門,展翼很享受這次的勝利。

    可是他的愉悅沒有持續多久,當他開著車在臺北東區繞過一圈又一圈時,他明白另一場拉鋸戰又開始了。

    “小姐,我們的晚餐快變成宵夜了,你到底決定好要用什麼補償我可憐的腸胃了嗎?”眼酸肚皮扁的展翼累極地趴在方向盤上,希望這個路口就是他今晚流浪的終點。

    麗涓的嘴角悄悄地翹起,不著痕跡地扳回一城。

    “坐在車上看不清楚,我們下車走走吧。”

    “還要找啊?!”他禁不住地慘叫。

    “不然你馬上放我下車回家,今天的事就這樣算了,以後也不要來找我。”這是最完美的結局。

    但他不能就此放棄,否則之前的三小時就真是被她耍著玩的。

    “我們下車,就算是吃宵夜我也一定要你請客。”

    展翼破釜沉舟地開門下車,麗涓卻不疾不徐地抱著老鼠走在前頭。

    “不要告訴我,你連那群老鼠都要請吃飯。”他有被逼瘋的危機感,如果她再這樣無厘頭下去,他會考慮拋棄優雅貴公子的名號,首次對她發飆。

    “我得按時喂它們實驗飼料,不然我的研究會失敗,你賠不起的。”

    “你以為哪家高級餐廳會允許你帶這群鼠輩進去?”

    “我又沒說要請你吃高級料理。”

    她說得很正經,他聽得很吐血。為了防止自己出手掐她,展翼決定走在她前面,不看她的臉。

    跟在背後的麗涓高興地逗著白老鼠,完全不在乎他快崩潰的情緒。

    一路上她故意走走停停,看見有趣的就拉住展翼陪她一起逛街,有喜歡的就把飼養箱丟給他,自己快樂地去付錢。

    半個小時下來,展翼的臉色越來越綠,風度漸漸消失。

    “你不餓嗎?”他不善的問。

    “還好,放學前立繡送來今天家政課示範的糕餅,我吃了幾個,所以不太餓。”專心挑選著咖啡杯,她隨口應道。

    “所以你才能精力充沛地拖著我逛街?”

    他的語氣略帶危險,麗涓注意到了,偏頭望向他。“如果你不願意,可以自行離開,我沒攔著你,也沒要求你送我回家。”

    “我的晚餐呢?”他深呼吸一下,做好接受打擊的準備。

    “沒啦!如果你等不及走了,是你拒絕我的誠心,我盡力想表達我的歉意,可是你不要,那不是我的問題。所以從今以後我們互不相欠,在路上碰到也不用招呼。”再把手中的老鼠塞進他懷裡,麗涓欣喜地提著杯子往櫃檯跑去。

    展翼忍無可忍地跟過去,身旁再多驚豔的眼光都無法安撫他激越的慍火。

    一把揪起麗涓付帳的手,他忿忿地問:“我餓得失去理智了,你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吧?”

    她當然懂他話裡的恐嚇,用力撥開他鉗制的手,她識相的說:“要走也得先讓我付好帳吧?”

    他悶哼一聲後自行到門口等她,這一等又磨去他所剩無幾的耐心,好不容易才盼到她悠哉的身影。

    “付個錢需要十分鐘嗎?”明知道她是故意整他,但他就是無法控制自己,讓抱怨脫口而出。

    “這社會裡有一項美德叫敬老尊賢。我後面有幾個大採購的老婆婆,我看她們搬東西搬得很辛苦,於是我發揮同情心先讓她們結帳,順便幫她們搬到地下室的停車場去。難道連做個好事你也要計較嗎?”

    她笑得很善良,善良到他想大聲吼她都沒力氣。

    展翼突然心寒地想到,他修養二十多年的好脾氣居然栽在一個像哈士奇狗的彆扭女子身上!這教他情何以堪啊!

    疲憊地閉起眼沉澱心情後,他投降的說,“我真的累了,讓我好好吃頓飯行嗎?”

    “可以。”麗涓豪爽的答應。

    走了這麼久的路,下午的點心已經消化完畢,是吃晚餐的時候了。

    “我不想再盲目地走下去了,我們先決定地方吧。你想吃什麼?日本料理、泰國菜、合菜,還是西式口味?”

    “我不吃生魚片、不吃辣、不吃牛排、吃膩了中國菜。”他的提議她一律駁回。

    “你喜歡吃什麼?”展翼不想再自討沒趣,把決定權交給她。

    “面。”

    “不喜歡吃什麼?”

    “油面。”

    一聽,那種被耍的挫折感又沸沸然地湧上,他硬吞下吃癟的苦水困難地開口:“既然你的嗜好如此簡單,那剛才的不吃是什麼意思?”

    “我現在的確不想吃你剛才說的那些東西啊!”

    她又笑得毫無愧疚,展翼決定不再退讓,否則今晚鐵定會虧待他的肚子。

    “最後抉擇,義大利面或是回家?我們的恩怨可以改天到你家了斷。”

    “你……”他又使賤招這她就範,麗涓很不甘心地咬牙點頭。

    “好,就義大利面!”

    展翼如釋重負,終於笑得出來了,心情好得聯手上的老鼠都能變可愛。

    他領著麗涓往一家著名的義大利餐廳走去,卻在等紅綠燈時遇上麗涓忌憚的人。

    “韓澈,我沒看錯吧?那個躲在展翼背後的就是我那個不肖妹妹尹麗涓吧?”卓伶情緒激動地扯扯身邊韓澈的袖子,不敢相信她看到了什麼。

    麗涓居然跟展翼在約會!這比臺北街頭出現手牽手的豬還教人震驚。

    “你沒看錯。”韓澈淡淡地對展翼他們點頭算是招呼,冷漠的臉上藏不住興味。

    當初他就有預感展翼會跟那個秋千死神有牽扯,只是沒料到她居然會是卓伶的妹妹,後續發展就更令人期待了。

    不等他們發難,展翼搶先一步的揶揄道:“你終於找到韓澈了!好不容易呀,你總算承認自己的感情,不再當縮頭烏龜了。”

    聽到他的調侃,卓伶的舊愁新恨一起湧上心頭。當初她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韓澈的感情所以躲回家去,等到她發現自己不能失去韓澈時,她反而找不到他。當一切風波平息後,她才知道原來全都是展翼搞的鬼,他故意隱瞞韓澈的行蹤,讓她像只無頭蒼蠅到處亂竄,甚至還白花了機票錢追到日本去!

    她正愁沒報仇的機會,現在讓她逮到可以發揮的把柄,不好好利用一下,難消心頭之恨。

    “我們的恩怨有空再慢慢算。我先請問一下,你今天約會的對象是我家大妹嗎?”她笑得很猙獰的說。

    杜展翼跟尹麗涓,這種組合挺有趣的。

    展翼看得出卓伶與韓澈眼底的期待,他自嘲地解釋:“我們的確是在約會,不過很不愉快就是了。”

    麗涓聞言,倒抽了一口冷氣,驚慌地望向卓伶,就連久仰的准姊夫大人都忘了細看,急著解釋:“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們只是吃個飯罷了,再清白不過了!”

    “吃飯吃到現在還黏在一起,恐怕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不會太純潔喔!”卓伶賊兮兮地盯著他們靠近的身軀,眼中的曖昧分外引人嫌。

    “事實上,我們還沒吃晚餐。”展翼無奈的補充。

    忽然,卓伶嬉鬧的表情一變,向前揪住展翼領口。

    “那先前你們都做了什麼?激烈運動後出來補充體力嗎?”

    先前還能開玩笑是因為她算准麗涓的生理時鐘,七點開始花個一個多鐘頭吃飯算合理,所以這段時問他們搞不出什麼名堂來。但要是拖到現在還不用餐,之前那段空白夠他們為非作歹了。

    “我像是那麼沒品味的人嗎?”麗涓第一個抗議。

    她絕不允許自己跟那只濫情又卑鄙的豬扯上關係。

    “說的也是,我們尹家的人怎麼會自甘墮落呢。”卓伶放心地甩開他走回心愛的韓澈身邊,好奇的問:“你們為什麼會湊在一起吃飯呢?”

    “因為有個器量狹小的人,陰魂不散地吵著要討債。”麗涓不屑地撇嘴。

    要不是杜展翼斤斤計較,她今晚會無端被誤解嗎?真是倒楣斃了!

    “詳情?”卓伶聽不懂她沒頭沒腦的報告。

    “我們能找個餐廳坐下來聊嗎?”展翼快餓死了,請她們可憐他一下吧。

    “先說好,我不吃面的。”卓伶事先申明,她這個饕客徹底瞧不起妹妹對食物的品味。

    展翼在心裡暗歎了口氣,她們真不愧是姊妹,彼此的喜好都分得一清二楚。他無力的說:“義大利餐廳還有其他的選擇。”

    “好吧,就看在Pizza的分上。”卓伶勉強接受。

    得到她的恩准,展翼終於能結束這漫長的覓食之旅。

    杜展翼的新名言:滿足了肚子,就能世界和平。

    填飽空虛的胃後,他像是重新活了過來,又能談笑風生了;其他人也心情愉悅,聊得盡興,餐桌上意外的融洽。

    一頓飯下來,展翼有了新發現——尹麗涓是個有趣的女人。

    雖然她的話不多,表情又僵硬,不過當她被激時就會跳起來口不擇言,有時辛辣得一針見血,有時反而將自己逼入絕境。她的情緒反應很容易推測,也很容易掌握,所以卓伶才愛找她拌嘴。而他發現自己也漸漸喜歡上這項新消遺了。

    用餐完畢,卓伶藉故拉麗涓去廁所,男士們也樂得偷閒談公事。

    一走出盥洗室,麗涓不意外看到卓伶倚在牆邊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但她的視線卻鎖在窗邊的那兩個俊朗男子上頭。

    “我家韓澈很悅目吧?”提到韓澈,她就滿腔自得,她的情人可是舉世無雙的極品喔。

    “是啊,配你太可惜了。”麗涓惋惜的點點頭。

    韓澈什麼都好,就是眼睛跟腦袋不清楚,才會愛上卓伶這怪胎。該讚頌他英勇為民除害呢?還是可憐他糊塗一時?

    “展翼配你才真叫暴殄天物咧!老實招來吧,你為什麼會答應跟展翼晚餐?你不是太有禮貌的人,這麼隆重請客不是你的作風。”轉回真正的話題,卓伶對他們的說辭存有懷疑,總覺得他們少說了重點。

    “我們有些私人恩怨。”漠然地擦乾水漬,麗涓一臉愛理不理。

    “不可告人嗎?”

    “不想告訴你。”

    頭上的馬尾一甩,她冷漠地往座位走去,卻被卓伶用力拖回。

    她不高興地還以一個白眼,“你做什麼啦?”

    “噓,小聲點,有好戲可看。”下巴點點窗邊的方向,卓伶扭曲的唇瓣顯得很壞心。

    循著她的視線望去,麗涓只見到一個身材曼妙、打扮入時的美女傾身在他們的桌邊跟展翼有說有笑。

    她百般無聊地收回目光。“這有什麼好看的?花花公子的調情到處都看得到啊!”

    尤其是杜展翼那只濫情的豬,一年四季都是思春期。

    “我們來玩個心理遊戲好不好?”

    卓伶將不懷好意的眼光調回她身上,麗涓立刻感到一陣慘澹的陰風襲來。

    “可以拒絕嗎?”

    她很想逃,遠遠逃離這個魔女,可是事實總不如人意。

    “也行,不過下次雲遊在外的爸媽打開手機國際漫遊時,我會跟他們聯絡一下感情,順便報告我們姊妹的近況。我要告訴他們,麗涓開始跟男人約會了,你猜他們會有什麼反應呢?”她娃娃般的臉上盡是甜美的笑容,這更教人不寒而僳。

    麗涓的頭皮不自覺地發麻,她再清楚不過了,那神情就是卓伶使壞的標準前奏,而她一點也不想太早被父母逼去嫁人。

    她沒志氣地屈服了,“你想怎麼做?”

    卓伶不急著說話,先將她從頭到腳掃視一遍,相當欣賞她今天的裝扮。

    今天早上有個教學會議,所以她向立繡借了一套淡雅的洋裝,臉上也稍微上了粉底跟口紅,整個人突然多了點女人味。

    卓伶又將她束在背後的馬尾扯下,讓蓬鬆的髮絲披瀉在肩,這才滿意地將嘴巴附上,小聲地面授表演機宜。

    麗涓越聽越為難,另一頭的展翼仍舊笑得燦爛。

    吃飽飯又有美女可看,也算是一件樂事吧。

    明豔的李瑤真偏著頭巧笑嫣然,談吐俐落自信,是現代女性的最佳代表。

    “上次杜伯伯請我到家裡用餐沒見到你,今天居然能在這裡遇見你這個大忙人,真是稀奇啊!”

    展翼乾笑幾聲,原來上次相親的物件就是她呀。

    一旁的韓澈也聽出李瑤真話裡的調侃,望向窗外的側臉暗暗地訕笑。

    展翼不愧是情場好手,一瞬間又換回瀟灑公子該有的豐采。

    “要是我早知道家裡來個美女晚餐,我一定排除萬難,也要把握這難得的機會。”

    李瑤真嬌笑出聲,似乎很滿意他的恭維。

    要這樣知情識趣的男子當丈夫也是不錯的選擇吧?

    “這話是你說的喔!杜伯母改天還要請我一頓豐盛的大餐,這次你不會缺席了吧?”

    “當然……”

    “展翼!”

    漂亮的應酬話全被一聲軟嫩呼喚嚇得吞回肚裡,他目光呆滯地看著向他翩翩而來的——麗涓?!

    沒錯,那個像極西伯利亞雪橇犬的尹麗涓正漾著嬌柔的微笑朝他靠近,他沒有任何驚豔的感動,有的只是源源不絕的顫抖。

    “展翼,你不是說今天有公事要忙,所以不能跟我一起吃飯?可是,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出現?而她是……”麗涓眯起過大的圓眼讓眼神看起來迷離,晶燦得像是盛滿星光的夢幻。在掃過李瑤真時受傷地縮了一下眼皮,乞憐地瞅住展翼。

    展翼如遭雷擊,茫然地目睹奇跡發生。

    韓澈感覺情況有異,將注意力調回室內看了一下眼前的窘境,再往遠處流覽一眼,收到躲在樹叢後的卓伶丟給他的賊笑後,他立刻明白這又是她心血來潮的惡作劇。於是他安心地繼續裝傻,順便幫卓伶收集她看不到的表情變化。

    展翼受驚地灌了一口水定神,接過麗涓的話:“她是李瑤真,小時候的鄰居,我們兩家算是世交。”

    麗涓溫柔地朝瑤真點頭示意,“我是尹麗涓,算是展翼的……朋友吧。你長得真美,難怪展翼會不想回家吃晚飯。”

    她話裡的委屈讓瑤真不認同地皺緊眉頭,她最看不慣這種既宿命又傳統的弱女子了。

    “回家吃晚飯?”瑤真失望地看著展翼。

    她聽過展翼的花名,不過根據以往的歷史看來,他交往的物件大多是獨立自主的新女性,什麼時候他換了口味,也嘗起小家碧玉了?

    她得對他的品味打點折扣了。

    “你別誤會喔,我跟展翼真的只是朋友而已。雖然一個禮拜我會去他的住處兩三次,幫他洗洗衣服、作作菜,但這並不代表什麼;你也知道獨居男子總是需要人照顧的嘛。”麗涓很識大體的說,即使男人背叛她,她也得拚命幫他說好話。

    “喔,這樣比起來,我跟他連個簡單的“朋友”都不是嘍!”瑤真笑得很客套。

    展翼快被這一切逼瘋了,他根本不敢想像麗涓突然轉性的原因。

    “瑤真,我們早就是朋友了,不是嗎?”他跟她好歹也鄰居過十幾年,用不著這麼生疏吧?

    “我離開臺灣太久,不太清楚現在作朋友的標準,改天我們敘舊時你再好好教我吧。我先走一步了。”她無法忍受站在舊女性身邊太久,匆匆告別展翼後,迫不及待地沖出去呼吸新鮮空氣。

    她得仔細想想,杜展翼是否有交往的價值。

    瑤真一離開,麗涓的臉馬上垮下,恢復原先的酷樣,展翼因此而能喘口氣。

    他還是習慣她陰沉的樣子。

    “太好玩了!看人失去從容、落荒而逃的樣子,真是飯後頂級的休閒活動。”從盆栽後步出的卓伶笑得開懷。

    跟麗涓當姊妹這麼久,她到今天才知道妹妹的演技精湛。她原以為麗涓那張凶臉上了石膏,千年不化,沒想到真用起來還挺有看頭的。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們設計的!”驚魂未定的展翼瞠大眼睛控訴。

    他早該料到,有尹卓伶在的地方就不會有安全可言。

    “與我無關,我也是受害者。”坐回自己的位子,麗涓不以為然地紮起頭髮。

    他愛跟幾百個女人打情罵俏都不幹她的事,她只是迫於淫威,不得不低頭。

    “可是,你剛才明明……”展翼有點調適不過來,跟不上她變臉的速度。

    “對啊,麗涓你剛剛的演出真是精采,從哪學來的演技啊?”卓伶將展翼說不出口的疑問一語道出,她也很好奇麗涓的深藏不露。

    “你不是要我學立繡的樣子嗎?我只是將她會有的反應表現出來罷了,毫無技巧可言。”她依然故我地喝著飲料,不把大夥的驚詫放在心上。

    “我就說吧!像那種過分自信、強調能力的女強人最受不了溫柔的小女人了,而且深深引以為恥。只要你一靠近,她們就會像寄生蟲逼近般地花容失色,然後抱頭逃竄。那個李小姐相當配合,讓我的假設順利得到證實,或許下次還有合作的機會。”卓伶認真地思考她還有什麼人性觀察需要女強人的樣本。

    “韓澈,管好你未來的老婆吧,我不想再被她嚇一次。”展翼心有餘悸的說。

    麗涓柔順的樣子實在是太驚人了!

    “我以為你已經習慣了。”韓澈淡笑。

    從展翼認識卓伶那年開始,有哪次他是能全身而退的?他似乎忘了卓伶特愛看他吃驚的樣子。

    展翼沮喪地看看自在喝茶的麗涓,再瞄一眼她身邊的白老鼠,反倒覺得自己的處境比它們悲慘。

    它們最多死了了事,他卻得接受一輩子漫長的折磨。

    在最終合眼前他一定要說:認識尹氏姊妹是他今生最慘烈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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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 00:44: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與卓伶、韓澈分手後,展翼開車送麗涓回家。一路上他滿臉不豫之色,悶得不想說話,麗涓也樂得清靜,不是低頭逗弄懷裡的白老鼠,就是流覽路邊的景物。車內舒緩的輕音樂縈繞,氣氛卻很冷場。

    開始覺得無聊的麗涓收回視線轉向身旁的展翼,看他抿著一張嘴認真地開車,她忽然聯想到方才他吃癟的樣子,不由得噗哧一聲竊笑。

    那時他盯著她看,一副又驚又懼的表情,真是經典啊!

    “要笑就大聲笑出來,悶在胸口會內傷的。”展翼低懶的開口,目光仍舊直視前方,不太搭理人。

    麗涓偷覷他一眼,發現他是真的不高興,再也忍不住氾濫的笑意,不客氣地大笑出聲。

    “好難得你也有板起臉的時候,我以為你從一出生就是滿嘴淫笑耶!”麗涓掩不住笑意,一雙眼睛不斷在展翼臉上來回遊移,研究他僵硬的線條。

    她好久沒笑得這麼暢快了,果然,痛苦還是要建築在別人身上,自己才會感到快樂。

    展翼沒風度地冷哼一聲,“很慶倖今天晚上至少有一個人是愉快的。”

    “你別說得這麼不甘願,強迫我請客的是你,餐廳也是你選的,你有什麼好不滿?”

    在紅燈前停下,展翼回頭看她一眼,無奈地歎息。

    “我不是不滿,只是受到了驚嚇,你故作溫馴的樣子真的很可怕。”

    好像只要一遇上尹家姊妹,他就得跟著破例,今晚她們又讓他第一次被女人嚇呆。偶爾想到麗涓的甜笑,他的心甚至還會輕顫一下。

    “你們男人不是最喜歡聽話溫柔的小女人嗎?”

    麗涓奇怪地皺起眉頭,讓稍微軟化的臉龐又僵了回去,展翼頓時覺得可惜。

    雖然他看慣她的酷樣,但有笑容的她卻帶股耐人尋味的氣韻,吸引人一探究竟。

    “你並不適合那樣的性情,看起來很彆扭。”展翼誠實的說。

    她的面色卻更沉了,不屑地嗤了一聲後,乾脆甩頭不看他。

    “嫌我長得不好看就直說,用不著拐著彎諷刺我。反正我從小到大就是這張凶臉、這副死脾氣,早習慣別人的批評,你不必客氣。”她的語調雖正常,心裡多少還是有點不平。

    她情路的坎坷該不會也是因為這種不討喜的個性,所以陳嗣棋寧願選擇辛苦的同性戀,也不回頭看看她的深情?

    一思及惱人的感情問題,麗涓先前的好心情全沒了,圓亮的大眼閃著銳利的寒光,嘴角死硬的垂下,看得展翼又是一陣戰慄。

    他一邊控制車子一邊解釋:“我沒有惡意,純粹是我自己的想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如果為了迎合別人,扭曲了本性,不僅自己痛苦,旁人看了也難過。立繡天生就是溫柔嬌羞的小美人,她恰如其分地表現出自身的優點;卓伶原本就叛道離經,而她也不在乎地發揮得淋漓盡致,反而有種特立獨行的瀟灑。可是你卻把自己裝成刺蝟,一味地拒絕旁人的接近、扭曲他人的好意。你到底在怕什麼?有必要活得這麼痛苦嗎?”

    他只見過她幾次面,卻神奇地瞭解她的心理;或許是那天晚上她蕩秋千時毫無防備的樣子讓他有機會一窺她的秘密;也或許是那天街上的嘶吼讓他見識到她的脆弱。總之他有種感覺,她的兇狠只是虛有其表,只是為了掩飾內心的脆弱。

    聽到他清晰地剖析,麗涓心頭不禁一震!原以為他只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沒想到他的眼光居然這麼銳利,一眼就識破她的偽裝。

    但她不能在他面前示弱,他們只是比較有緣的陌生人罷了,沒必要跟他牽扯太深。

    冷漠的表情沒變,她不耐的說:“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說這種話很傷感情喔!虧我們還一起吃過飯,話也聊得投機,現在你居然摸摸鼻子不認帳,當我是路人。我們早就是朋友了不是嗎?”

    見她翻臉翻得神速,展翼立刻明白自己又被打入拒絕往來戶的名單中,一張俊臉隨即垮了下來,可憐地瞠她一眼。麗涓看到他誇張的表情,忍不住又是噗哧一笑,緊繃的氣氛應聲而解。

    “你真的很濫情!隨隨便便就能亂交朋友,毫無操守可言。”

    “你這麼說又不公道了。我交的朋友可都不是隨便的人,除非你願意承認你是我第一個隨便的朋友。”他的語調突然輕快起來,方向盤一轉,跑車流暢地滑進社區的車道,麗涓的住處就在眼前,神經緊繃一晚的展翼總算能鬆口氣了。

    他越想越矛盾,明知道碰上尹麗涓就會跟凶神搭上線,卻忍不住對她的好奇心,硬是要跟她作朋友。也許該怪他天生有自虐的基因吧!

    “為什麼你這麼樂於交朋友?尤其是美麗的女性朋友。”她不留情地調侃,就算他本性不壞、心思敏銳,但風流的事實還是惹她不順眼。

    展翼頭大的喊冤,他不過是對女性過分禮貌,常請客吃飯罷了。這樣就是滔天大罪嗎?

    拉起手煞車停在她家門口,不急著請麗涓下車,他得先澄清自己的清白。

    “我不是你們想像中的花花公子。沒錯,我交往過的女朋友比常人多,但這都是以你們的標準判定的。實際上,真正跟我有過親密關係的遠少於檯面上的數字。”

    “你跟我說這麼多做什麼?我又不想當你第N號的女友候補,也不會傻到捐出感情任你糟蹋,你不用跟我解釋這些吧。”麗涓瞄了他一眼,覺得他的慎重很莫名其妙。

    展翼頹然地籲歎了口氣,他怎麼老找錯物件坦白呢?

    斂羽從不關心他的交友狀況,而這個女人更是不屑他的人際關係,偏偏他只對這兩個人澄清過自己的緋聞,難道他真的是玩糊塗了嗎?

    “我只是不想再見到你跟卓伶鄙視的眼光,你們看我的樣子好像當我是古時候被黥面的淫賊,態度很不堪。”話雖如此,但這麼多年來他從沒想過要矯正卓伶的觀感,倒是對她格外在乎。

    “是嗎?我以為我掩飾得很好耶,沒想到還是被你看出來了。”

    麗涓笑著打開車門,轉身道別時,發現身後的俊臉閃著不悅,臉色忽青忽白,看得她又是一陣訕笑。

    笑聲漸歇,她才稍表歉意的說:“今天晚上謝謝你了,我很久沒玩得這麼盡興了。”

    “是朋友了嗎?”他猶是鬱鬱不歡的樣子。

    “不是隨便的朋友。”隨手對他一揮,算是接受他的誠心,有這種可以捉弄調解心情的朋友也不壞嘛。

    展翼雖不滿意她敷衍的態度,也明白她的意思,唇角微微一勾,心情稍霽地開車離去。

    麗涓的笑容持續不了多久,一進門就被立繡沉重的臉色震住。

    一向笑臉迎人的立繡很少有煩鬱的時候,更別說僵著臉不理人了,鐵定是出事了。

    她緊張地走向沙發,在她面前站定,喚回立繡怔忡的神智。“立繡,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還是爸媽發生事情了?”

    現在整棟屋子裡只住著她們姊妹倆,雙親早在兩年前卸下教養的責任後就牽著手出門到處雲遊,累了才回家休息,養足精神後再出發。日子雖然過得逍遙,但出門在外總免不了讓人擔心,所以麗涓首先想到的不是立繡的身體狀況,就是父母的安危。

    立繡緩緩地抬頭看她,確定是麗涓後,大顆眼淚也跟著潸潸落下,哽咽地喊著:

    “麗涓……他……他……”

    一句話連起頭都沒說全,立繡再也忍不住決堤的震驚與哀傷,嚶嚶地哭了出來,看這情況,麗涓也捨不得逼問,捺下恐慌的心情輕撫妹妹的背脊安慰。

    好不容易,立繡才控制住自己的淚水,眨著紅腫的大眼為難地瞅住麗涓,一臉欲言又止。

    麗涓沒好氣地說:“現在你能清楚的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嗎?”

    “我沒有生病,爸媽也玩得很平安,可是……你……他……”

    立繡的話又斷在嘴裡,才剛放心的麗涓受不了她的拖拉,整張臉黑了起來,狠狠地瞪視,嚇得立繡不敢隱瞞,閉上眼睛,一口氣把重點全吐了出來:

    “剛才陳嗣棋到家裡來跟你道別,他明天一早就要出發到洛杉磯留學,四、五年內是不會回來的。他還要謝謝你,即使你知道了他的性向,仍然保持一貫的態度支持他,沒有異樣的眼光、沒有嫌棄,這讓他產生了莫大勇氣,所以他才能下定決心跟另一個“他”一起離鄉背井。他由衷的感謝能有你這麼一個摯友,要我好好地轉達他的感動。”

    說完,立繡緊張地微睜右眼偷瞄麗涓,發現她面無表情地直立不動,連眼眸也沒透露出半點情緒,許久才聽到她幽幽的問:

    “你都知道了?”

    立繡嚴肅的點點頭。她從沒想過麗涓的暗戀居然會這樣地結束,這比看著心上人娶別的新娘更教人心酸。

    這個愛情故事裡沒有負心的人,只有一顆不斷被錯過又過分安靜的癡心。

    麗涓依舊白著臉不表悲怒地說:“覺得我很可憐?”

    立繡連忙搖頭否認。

    “覺得我很可笑?”

    這句話她問得搖搖欲墜,立繡一聽,立刻倉惶地站起來伸手扶她,想給麗涓些許慰藉,卻被她一掌揮開,轉身往樓上臥房走去;立繡不敢跟,只能停在原地擔憂地輕喚:

    “麗涓,你沒事吧?”

    “我累了,想睡覺,老鼠麻煩你照顧一下。”說完,人也消失在轉角,絕然的樣子像是要丟開一切。

    立繡一雙柳眉擰得死緊,心中的鬱鬱更是濃得化不開。

    麗涓對嗣棋的癡戀是結束了,但結果呢?她看不到一個明確的未來。

    一走出大廈電梯,展翼就看到等在住處門口的斂羽,不禁訝然得笑了出來。

    真是稀客呀!斂羽今晚該不會又來找他去寫生了吧?

    “你怎麼來了?”展翼一邊越過表弟開鎖,一邊語氣輕鬆的問。

    “我來傳話。”斂羽淡淡的說,溫雅的臉上帶著微淺的笑意。

    展翼奇怪地覷了他一眼,不急著發問,領他到客廳坐下,送上茶後才從容的問:“我媽這次怎麼這麼慎重地拜託你出門?”

    “我出來買顏料,舅媽順便托我來交代你一件事。”輕啜一口茶的芳香,斂羽放鬆的臉龐顯得更加柔和。

    “如果是相親的事,你可以省略不說,我懶得聽。”大刺剌地往後一躺,展翼不羈的樣子跟對座的斂羽形成明顯的對比。

    一個狂放,一個優雅,卻同樣地魅惑人心。

    “她要我把這個交給你,交代你一定要出席。”斂羽從提袋中掏出一張精美的請帖,遞到展翼面前。

    他接過去看了一下,鼻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唐氏總裁的八十大壽跟我有什麼關係?而且帖子是給我爸的,要我去做什麼?”

    “大舅那天有事要去德國開會,你必須代他出席祝賀。他跟唐老先生是舊識,不能親自拜訪已經很失禮了,所以你一定要去。”斂羽盡職地把舅媽的話傳到,至於展翼聽不聽就不是他的責任了。

    展翼望著帖子低頭沉吟,懷疑這會不會又是父母設計的鴻門宴。假祝壽之名以行相親之實,而且還不准他一次一個地敷衍,這種豪門聚會千金小姐最多,他們想一網打盡,非逼他挑一個老婆不可。

    “我不想去,斂羽你去。”帖子一推,又送回給斂羽。

    斂羽無所謂地微笑,“如果大舅、舅媽不反對的話,我也很想見識一下衣香鬢影的奢華場面,那會是相當有趣的題材。”言下之意,他又想帶著素描簿去寫生了。

    展翼很明白他爸媽絕對沒有縱容藝術家的習慣,暗歎了一口氣,一雙俊挺的眉毛也頭疼地垂下。

    明知道是詭計,卻推拒不得,最是叫人氣短!

    “真的不可以缺席嗎?”他奢望一線生機。

    “如果你不在乎大舅跟唐家三十多年的情誼,大可不必這麼勉強。”

    斂羽此刻平靜的表情看起來格外礙眼,讓他一口鬱氣悶得猛炙,接下來的話更震得他眼冒金星。

    “舅媽交代你最好攜伴參加,可是不准你帶那些過分曝光、過分豔麗的大眾人物去搶了主辦人的鋒頭。最好能牽著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才能應對得宜,如果你偏好小家碧玉的話,她也想知道那個幫你煮飯打掃的乖女孩是不是真如傳說中的賢慧。”斂羽的笑容變了,雖然儒雅依舊,卻帶絲揶揄,標準看好戲的嘴臉。

    展翼被他的話砸得頭昏!他能理解他媽不喜歡他跟影視女星或名女人的緋聞。但,他們怎麼會知道今晚才剛發生過的事呢?

    “你們怎麼知道的?”一張俊臉頓時變得肅殺,他討厭有人侵犯他的隱私。

    “舅媽很喜歡上次來家裡吃飯的李瑤真小姐,有時候會打電話跟她聊天。今晚也是,李小姐稍微提了一下今晚遇到你的事。然後,我就接到舅媽的急令,要我通知你剛才的話,要是進行得順利,她還拜託我多打聽一點那個乖女孩的來歷。”難得一次說這麼多話,斂羽嘴幹地端起茶潤喉,眼光閒散地瞄向展翼。

    他依然繃著那張引以為傲的男性臉龐,沒了倜儻的笑容,使他看起來異常嚴峻。斂羽不以為意地享受著茶香,不多說半點解釋或安慰。

    過了一會兒,展翼再次叼起浪蕩的微笑,“其實你也見過那個乖女孩。”

    他很期待當斂羽知道那個秋千死神就是他口中的賢慧女孩時會有怎樣的反應。

    斂羽從杯緣抬起眼看他,一副敬請賜教的樣子,展翼笑得更張狂了。

    簡單地帶過他跟麗涓相識的過程,他等著看斂羽驚訝的表情。

    “原來是這樣。”

    斂羽微微頷首,接著又是一口茶,他雲淡風輕的結論打碎了展翼的期望。他懷疑,今生今世他看得到斂羽除了謙謙有禮外的其它神情嗎?

    “你不覺得命運的巧合讓人吃驚嗎?”從前他沒想過所謂的緣分,直到遇上尹麗涓他才開始懷疑,是否萬事萬物冥冥中真有安排?

    “也許吧,聽起來你跟尹小姐滿有緣的。”他別有深意的睇了展翼一眼,眸底的光采教人看得困惑。

    展翼不及細想,又被他的話嚇出一滴冷汗。

    “我不敢招惹尹家的女人,一個不小心會死無全屍的。”

    撇開他跟卓伶的私人恩怨不談,尹麗涓的陰陽怪氣他也招架不住。

    “既然這樣,你不會邀請她一同參加宴會了吧?”

    “我哪敢……”原本斬釘截鐵的拒絕突然在喉間消失,腦海閃過一個主意讓他停了口。

    邀麗涓一起去,或許無聊的相親餐會就不這麼乏味了。

    他開始想像她滿臉酷樣地站在一群軟趴趴的千金小姐中的景象了!

    恍恍惚惚過了三天,麗涓根本不曉得這幾天自己到底做了什麼。時問到就起床上班,有需要時就戴起笑容虛應人群,肚子餓了就吃飯,累了就睡;一切看起來都很平常,可是她曉得自己還是無法不去在意。

    那天晚上丟下立繡上樓後她隨便沖了個澡,渾身舒暢芳香地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深夜立繡擔心地過來探望,她連忙閉上眼睛裝睡,但從立繡關上門時的歎息聽來,她的演技似乎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她以為自那通電話後所有的過去都結束了,但事實證明她並沒有那麼灑脫。聽到立繡提起嗣棋,她的胸口還是重得喘不過氣來。她以為她捨棄得了一切,腦海深處卻固執地不肯放掉。不過有一點始終未變,她仍舊哭不出來。

    會不會就是因為發洩不出來,所以才念念不忘?可是要怎麼做才能流出所有的傷痛呢?

    唉!她真是個不乾脆的人,連失戀也拖拖拉拉的,難怪大家都嫌她彆扭。

    “嗨!”

    一聲輕快的問候冷不防地鑽進她的自怨自艾裡,麗涓瞬間完成戒備,轉身應付人際關係。

    目光觸及門口那個高大的身影時,她眼裡的溫度更低了。

    “你來這裡做什麼?”

    這裡沒有大美女,也沒有隨口驚呼的觀眾,杜大公子想作秀給誰看?一屋子的實驗老鼠嗎?就算它們捧場的吱吱叫,恐怕也無法滿足杜展翼的虛榮心吧?

    展翼忽略她不友善的視線,從容地走進氣味不佳的飼養室,開心地對她咧嘴一笑。

    “你都是這樣歡迎朋友的嗎?”

    “你看不出來我並不歡迎你嗎?”回過身子繼續原先的工作,絲毫不把他的來訪放在心上。

    反正他無聊得很,找她想必也不會是多要緊的事。

    “好歹我也是親自到學校來,費了千辛萬苦才找到這間偏僻的老鼠屋,你不能客氣地請我喝杯水嗎?”他說得有些誇張,因為找她根本花不了多大的力氣,只要在校門口隨便拉一個放學的學生打聽,就有一大堆小朋友熱心帶路。他這才知道尹家姊妹在這間學校的超人氣。

    立繡才貌出眾會風靡全校是應該的,但麗涓的知名度卻高過妹妹一截,原因大概也是她那乖僻至極的個性吧?

    來這裡的路上,他被選來帶路的胖小弟不斷打探他跟麗涓的關係,神情充滿了曖昧與不信,甚至是震驚,難道拜訪尹麗涓是多麼稀奇的一件事嗎?

    忙到一個段落的麗涓再次轉身看他,手指著他腳邊的大紙袋,展翼納悶地回望。

    “這個應該不能拿來招待客人吧?”

    “麻煩你幫我搬墊料過來,我要清理老鼠箱。”她面無表情的說,指使人的態度非常理所當然。

    接下來的三十分鐘內,他莫名其妙地幫她清理了十五個鼠箱、喂了八大籠懷孕神經質的母老鼠,甚至連地板都幫她打掃乾淨。一直到看見她涼涼地坐在隔壁實驗室喝茶,自己卻卷起袖子拿著掃把,他才發現自己又被欺負了。

    他盡責地放好掃除用具,一臉冰霜地朝她邁去,她卻用一杯茶堵住了他所有的不滿。

    “辛苦你了。”麗涓在身旁放下一杯茶,示意他可以坐下來休息。

    展翼又累又悶,沒力氣抗議,只好乖乖坐下跟她大眼瞪小眼。

    “你到底來做什麼?”

    被他看得有點煩的麗涓受不了地打破沉默,換他故作神秘的端著茶不出聲。

    得不到答案,麗涓也不急,自顧自地收拾茶具往辦公室走去,展翼立刻慌忙地追了出來,拉住她的手臂。

    他無奈地歎息,跟固執的人鬥氣,倒楣的總是好脾氣的自己。

    麗涓看看被他扯住的手,再看看一臉挫敗的他,好笑的說:“你電燈關了沒?”

    一聽,展翼差點昏倒!他不確定自己還要邀她一起參加宴會嗎?

    在她心目中,他連一窩老鼠都不如,他何必自找苦吃呢?

    不過他還是拉著她回去關上電源,再幫她端著茶具走向操場另一邊的辦公室。趁著決心尚未退盡,展翼直接說了:

    “這個週末有個宴會,我想邀你跟我一起出席。”

    麗涓忽然停下腳步,奇怪地打量他。“你的行情下跌得這麼慘嗎?居然找我當你的女伴,沒搞錯吧?”

    她要身材沒身材,要臉蛋沒臉蛋,整個人最突出的地方就是一身怪脾氣。他請她去上流人士的聚會做什麼?嚇人嗎?那她多少還能發揮點用處。

    “我沒搞錯,行情也很好。我是認真地請你跟我一起去。”咽下屈辱的口水,展翼用盡最後一點決心,要是她不答應的話他也不強求,搞不好還能因此省下一頓難堪。

    “萬聖節又還沒到,那是個化妝舞會嗎?需要扮鬼嚇人,所以你才想找我參加?”她口氣平常的說,不因話裡的妄自菲薄而顯卑微。

    她從不喜歡那種吃吃喝喝、嘻嘻笑笑,沒啥真感情的聚會,所以學生時代就算沒人邀她一同參加舞會,她也樂得清靜。她很有自知之明,舞會需要的不是壁花,她又何必去掃別人的興呢?

    展翼疑惑地扳住她的肩膀仔細研究她的神情,沒發現該有的自憐。

    她怎麼可以如此稀鬆平常地說出這麼可憐的話呢?她到底是不屑過了頭,還是自卑到沒神經?

    他正經地對她聲明:“那是一個正式的上流社會的聚會,來的人都是有頭有臉的有錢人,大家都會刻意打扮,但就是沒有人裝鬼。我找你也不是要你去嚇人,所以你不要再說這種悲慘的話了。”

    她不解他的慎重,她並不覺得裝鬼很悲慘啊!如果受邀的是卓伶,她一定會興致勃勃地想當最醜的那一個,就連立繡也對僵屍很感興趣,在她們家裝神弄鬼是小時候的遊戲,有趣得很,怎麼會可憐呢?

    雖然滿肚子對他的話不以為然,但她沒說出口,拐個彎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

    “宴會上有酒嗎?”

    展翼被她的天外飛來一筆問得目楞口呆,只能傻傻地點頭。

    麗涓卻滿意的笑了。“好,我去。”

    人家說失戀就要醉個徹底,既然她不能用淚水發洩,那麼大醉一場或許可以解千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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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1 00:45:1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雖然麗涓只是貪圖可以有免費的好酒喝,但她從沒想過買個醉需要這麼大費周章。

    剛過正午的週六,她連眼睛都沒睜開,杜展翼就上門來按電鈴挖她起床。

    沒睡醒的腦袋是一團糨糊,從半眯的眼睛望出去,只有立繡笑得很曖昧地看著杜展翼粗魯地將她塞進車,再揮手跟她道別,隱約間還聽到立繡要她好好玩、晚一點回來沒關係的話。

    這是一個親眼目睹姊姊被壞人綁架的妹妹該說的話嗎?

    坐在車上,吹過一陣涼風後她終於清醒,語氣不善的開口:“喂,你要帶我去哪裡?晚宴不是晚上才開始的嗎?太陽這麼大,你不會搞錯時間吧?”

    “參加上流社會的晚宴不需要裝扮嗎?”自在地操控方向盤,展翼心情好得不理會她直沖的語氣。

    他迫不及待想知道麗涓這只烏鴉置身燕群中會擦出什麼樣的火花?

    “也不需要這麼長的時間吧?現在才一點,有必要花四、五個鐘頭打扮嗎?又不是要公演舞臺劇。”她寧願多花些時間睡覺,也不要浪費工夫在臉上塗塗抹抹。

    “你以為你那套粉嫩的套裝跟那雙傷人兇器的高跟鞋適合出現在那種場合嗎?”

    他譏誚的撇了撇嘴角,看得麗涓很不舒服。

    “既然你覺得我配不上你們這種高貴的有錢人,何必親自登門迎接呢?我是個知趣的人,懂得知難而退,所以,我、不、去、了!請你在路邊停一下車,我有腳,可以自己走回去,不敢再勞煩尊駕了。”

    說完,她作勢要開門,展翼立刻緊張地煞車賠罪。

    “我道歉,是我說錯話了,請你不計前嫌安分地跟我走吧!”心中暗歎了口氣,他發現陰沉的麗涓比狡猾的卓伶更難搞。在她不動聲色的外表下,他看不出她真正的用意,想不出防範之道而被她吃得死死的。

    不屑地冷哼一聲,這時她才算發洩完起床氣,識相的最好不要再惹她,否則不是隨口道歉就能解決的。

    “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變身?先說好,我絕不上濃妝、不穿暴露的衣服、不准把我打扮成檳榔西施。”

    聽到她義正嚴詞的聲明,他倒覺得好笑。她連扮鬼都不在乎了,卻不能接受檳榔西施,這種邏輯吊詭得好可愛。

    “你瞧不起我的人格也不能連我的品味一起貶低,這樣很冤枉人的。”他不奢望能扭正在她眼中他是萬惡不赦之淫賊的印象,但可不可以退而求其次的要求,當他是個有品味的雅賊呢?

    收到他的抗議,麗涓仔細打量他後做出結論:“你長得不錯,美感也還可以,差就差在你的心靈,實在污穢得可憐。”

    她已經很客觀、很客氣地說出自己的觀感,如果他還不滿意,她也沒辦法了。

    這次,展翼的歎息格外大聲,也格外悽楚。

    算了!他不會再自取其辱了,她要怎麼看他,他都無所謂了。

    “走吧,我免費招待你全身保養兼作高級的Spa,保證你不會吃虧,也不會降低格調,我們可以出發了嗎?”

    看到展翼沮喪的樣子,她心情太好地笑著答應。

    今天有他來當消遣,她應該能暫時拋掉煩惱吧。

    麗涓發誓,她絕對不會再相信杜展翼那只豬說的話了!

    什麼絕對不吃虧?騙人!她虧大了!

    她毫無反抗能力地任人擺佈一整個下午,任憑一群陌生人在她身上又掐又捏、又刷又磨的,就連無辜的頭髮也被削去大半,更別說美容師在她臉上花的工夫了。

    呆呆地躺在床上三個鐘頭,她卻無法安眠,一群專家不斷地在她耳邊批評,一下嫌她角質太厚,一下誇她肌理勻稱,接著又說她的膚色健康得好看,但頭髮有分叉。要不是有人壓在她身上按摩,她早不爽走人了。

    而那只豬呢?他倒好命,把她丟到美容中心後就開著騷包跑車回去睡午覺了!

    沒關係,這些帳他們可以慢慢算,反正長夜漫漫,不怕他跑得了。

    麗涓突然陰惻惻地笑了,嚇得化妝師手中的粉刷差點滑掉,他緊張地加快動作。看來這位客人似乎不太好惹,他早結束早解脫。

    “好了。”收起調色盤般的粉盒,化妝師又是放鬆又是滿意地望向鏡中的人。

    雖然他服務過的大明星無數,但她是他目前最滿意的一個。不知道是因為模特兒特殊,還是他的手藝精湛,總之,他讓她看起來順眼多了,即使她依舊是一副冷漠的酷樣。

    當麗涓張開眼睛時,有點懷疑眼前那個瞪著她的人是自己嗎?那張面孔很熟悉,卻又有點陌生。

    經過美容部隊的討伐後,她並沒有像灰姑娘一樣突然脫胎換骨,只是有點變化,不過這些變化都是好的。

    她臉上的妝不濃,淡淡的幾筆反而將她的氣質凸顯,變得更冷更野,有一股耐看的韻味。身上的小禮服也不暴露,黑色軟皮革服貼著身體的線條,由左到右的斜肩設計,裙擺不對稱的開叉交疊在大腿中段,沒有露到半點,卻方便涼快。她犧牲慘烈的頭髮還是被紮成馬尾,用一隻雕有圖騰的金圈環著,配上設計過的層次,變得很有型。

    看在這種成績上,她決定原諒美容部隊的侵犯,笑著轉身想跟他們道謝。等她看清房裡唯一剩下的人時,臉上肌肉瞬間凍結,冷得像個女煞星。

    “我說的果然沒錯,你不但沒吃虧,反而賺到了。”展翼不掩飾激賞地走向她,一點都不在意她的殺氣。

    現在她的兇狠沒有殺傷力,反而能替她的打扮加分,氣焰越大越狂野,很對他的味。

    “哼哼!”本想氣氣他的,但為了符合全身的格調,她好心地放他一馬。

    展翼也識時務地拉著她往唐家別墅出發,以防她忽然改變心意,放他鴿子。

    一踏進會場,麗涓就嗅到不一樣的味道;雖然她沒參加過豪門聚會,但電視看多了,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可是唐家的祝壽晚宴不一樣,沒有刻意雕琢的浮華場面,也沒有冠蓋雲集的賓客,幾十個紳士名媛三三兩兩地散佈在英式庭園中聊天,氣氛融洽得像是家族聚餐,卻顯得格外高尚優雅。

    但地方太大、人太少,唯一的壞處就是看得很清楚,而且被瞧見了還躲不了。

    一看到那對搶眼的男女,麗涓直覺地往身邊的掩蔽物靠去,展翼高大的身軀卻阻擋不了對方的逼近。

    “這不是杜大少嗎?久聞展翼少爺的女伴都豔冠群芳,舉止落落大方,怎麼這位小姐卻躲到後頭去,不讓我們見識一下嗎?”

    清雅的女中音在耳邊響起,麗涓只覺得它像喪樂一樣引人膽寒。

    展翼好笑地等著紅衣女子慢慢接近,期待一場姊妹睨牆的好戲。

    尹卓伶穿著一件改良過的紅色唐裝,裁去寬大的布料線條變得俐落,七分袖的設計增添些許女人味,但她把一頭短髮全往後梳,只在兩耳垂上分別貼上兩顆晶鑽以及一圈火紅耳環,看起來俏麗中不失英氣。

    伴著她的當然是俊美逼人的韓澈,一襲以海軍軍裝為原形的灰藍上衣配上石灰色褲子,英挺得不讓卓伶專美於前。

    不過他們的出現卻出乎人意料。

    見麗涓還是縮在展翼背後,卓伶沒耐心再哈啦了,一把揪出她的回避。

    “尹麗涓,你別躲了,我都看見了,不出來解釋的話,後果你自行負責。”

    麗涓無計可施,只好聽話地走出陰影,一副老鼠見到貓的樣子,哪敢有半點惡形惡狀?

    為什麼無論她到哪裡都會遇到卓伶呢?尤其跟杜展翼在一起的時候,被捉包的機率是百分之百。

    這下她跟展翼的曖昧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先發制人的問。

    “你都能來了,我為什麼不行?”卓伶沒好氣的說。

    她不是警告過她們少跟杜展翼扯上關係,怎麼麗涓還三番兩次地跟他一起現身呢?

    “你討厭人多的地方,應該不會出席這種場合才對呀。”雖然理由不同,但卓伶跟她一樣都是拒絕舞會往來的個體戶,她想破頭也料不到竟然會在這裡遇上命中的剋星。

    “唐氏新一代的接班人是我在急診處的病人兼朋友,他邀請我跟韓澈過來,說是要跟我道謝順便餞別。你也知道我十一月就要跟韓澈去美國深造了,現在不好好玩玩,下次回來,搞不好就老得玩不動了!以上報告完畢。那你呢?”雙臂在胸前環起,卓伶一臉興師問罪。

    麗涓頭痛地給身旁的展翼一個暗示,要他出面說明,她現在氣勢比人弱,說不出話來。

    展翼會意地替她解圍:“我找麗涓來當我的女伴,代替我爸媽出席。”

    “你今晚的選擇真是別出心裁。”韓澈開口搭腔,一出招就說得展翼接不下話。

    他乾笑兩聲,“大家都是朋友嘛!”

    “今晚這裡你的朋友也不少喔。”韓澈意有所指地環顧四周暗地注意他們舉動的名媛們。

    展翼的笑更尷尬了,卓伶卻注意到麗涓的改變,忘了先前的不滿,驚呼出聲:

    “展翼,你去哪裡找來的設計師啊?我一定要拜他們為師,他們化腐朽為神奇的功力實在是太驚人了!”眼角瞄到麗涓的臉刷地變得鐵青,她趕緊澄清道:“你別誤會,我沒有貶低你的意思,純粹是拜倒在他們物盡其用的手藝上。他們保留了你的本質,強化你的優點,這分心血很教人推崇。”

    難得卓伶沒有嘲笑她,一時間麗涓也不曉得該作何反應,默默地讓臉頰的溫度漸漸升高。

    韓澈別有深意地瞧了展翼與麗涓一眼,對卓伶耳語幾句後,兩人突然詭異的笑了,唇角上揚的角度讓人感到不妙。

    “既然麗涓是你找來的,你就必須負責到底,保證她會平安回家。我妹就交給你嘍!”

    說完,卓伶挽著韓澈的手又消失在樹叢後,跟出現時一樣教人措手不及,可是她語意裡的暗示卻讓人一頭霧水。

    “你姊剛說的話你聽懂了嗎?”他困惑地轉身問麗涓。

    回答他的是一個不以為然的聳肩,今晚麗涓才不想管那麼多,醉到天旋地轉才是她的首要目的。

    “我餓了,食物在哪裡?酒在哪裡?”

    對她總是妥協的展翼只能認分地帶著她走往大廳裡的長桌,那裡有比他更吸引她注意的東西。

    將她安頓好後,展翼自行去問候主人,放她一個人在牆角大吃大喝。正當她灌得盡興時,忽然出現一組香到嗆人的美女團將她包圍。麗涓不予理會,猶自享受美食,千金小姐卻受不了冷落,帶頭的那一個勉強維持禮貌地開口:

    “我是李瓊真,你是展翼的朋友嗎?”

    聞聲麗涓抬眼隨意瞥了對方一下,立刻又低下頭灌了一杯紅酒。

    “尹麗涓。”連回答都很敷衍。

    聽到她散漫的回答,眾家千金倒抽了一口輕視的悶氣。李瓊真為保持她閨秀的風範,笑得很假的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這次麗涓連頭都懶得抬,直接否認,“不知道。”

    李瓊真再也裝下下去了,口氣變得傲慢。

    “你見過我姊姊,也知道我家跟杜家的關係。你很明白我們兩家有意要結成親家還故意裝傻,你以為這樣就能將展翼哥占為已有嗎?”

    麗涓困惑地盯著她瞧,半醉的腦袋逐漸浮出一個人影和一個陌生的名字。

    “你是李瑤真的妹妹?”

    “沒錯!”李瓊真神氣的點點頭,心想她也該露出心虛惶恐的樣子吧。

    原來她就是那天在餐廳被她跟卓伶實驗的女強人的妹妹,可是她跟李瑤真又不熟,她找她做什麼?

    “你找我做什麼?”她隨口問道,態度自我得理直氣壯。

    李瓊真快捉狂了!這個女人是沒神經還是臉皮厚到刀槍不入?她怎麼可以這麼不當一回事呢?

    “你還有臉問我找你做什麼!要不是你糾纏著展翼哥,他會帶你來這種場合丟臉嗎?”不是她說話刻薄,實在是尹麗涓的氣質跟這種祥和的宴會格格不入。哪有人一來就直沖餐桌廝殺的?再說,她的樣子也太冷悍了,跟俊朗的展翼站在一起一點都不協調。

    麗涓懂了,原來這些怨女們是杜展翼的桃花爛帳,而她又無辜被牽累了。

    “請問你是來為你姊姊伸張正義的嗎?”如果是的話,她馬上甩頭走人,她最受不了這種肥皂劇的姊妹情深了。

    “不是,我是為我自己來的,我不覺得我姊姊適合展翼哥。”在她心目中自己才是展翼的天命真女。

    麗涓看她的眼光多了點欣賞;她佩服敢坦白的女人,因為她們有她窮極一生也聚集不到的勇氣。

    “其他人呢?是你的親友團,還是杜展翼的親衛隊?為了討伐我,所以你們情敵間暫時結盟?”她最感興趣的是,解決她之後,她們要怎樣分贓?該不會又一次次的聯盟把情敵一個個地排擠掉,最後剩兩個人廝殺?那場面應該很有看頭吧?

    大夥被她一問,登時啞口無言,她們沒想到這麼久以後的事。

    李瓊真力圖鎮定,不客氣的說:“你別想扯開話題,先交代清楚你跟展翼哥的關係。”

    “那傢伙有什麼好的?值得你們爭成這樣?”

    她轉頭一望,剛好看見隔著大廳與人聊天的展翼。他今天穿著一件灰色V領的針織衫,黑色皮褲,外罩一件黑風衣,看起來是很狂放瀟灑啦!可是也僅止於外表而已。內在的杜展翼氣量狹小,愛耍小聰明卻常被欺負,沒有操守,見一個愛一個,簡直毫無可取之處!她不懂,為什麼有這麼多女人把他當神一樣的崇拜呢?

    “展翼哥家世、教養都屬一流,為人聰明幽默又溫柔體貼,更是一名卓越的律師,學問好、能力強,到目前為止從沒敗訴過;又極富正義感,他從不幫壞人打官司,積極幫助弱勢。這麼完美的一個人,不許你用輕蔑的語氣詆毀他。”李瓊真情緒激動地為白馬王子辯護,其他人跟著猛點頭。

    偶像被褻瀆比自己被欺負還嚴重,她們絕對無法忍受麗涓用那種態度批評展翼。

    麗涓被她們的氣勢震懾住,楞了一下,接著不識相的說:“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那個傢伙也是有優點的。可是萬一有一天他的優點全消失了,沒有家世背景,他變得又笨又醜又粗魯,你們還會喜歡他嗎?”

    再一次,嬌弱閨秀們被問得噤口,頓時間場面冷到極點,最後還是得由麗涓出面打破自己造成的僵局。

    “抱歉,我問了個爛問題。如果他真的淪落到那種地步,他就不是杜展翼了,所以你們也別想太多。不過我懷疑,只看見他優點的你們是真的喜歡他嗎?算了,你們就繼續盲目地崇拜他吧,不打擾了。”說完,她搜刮桌上各種酒品跟一些點心後,端著託盤就往外頭走去,毫不在意身後嬌美的小姐們臉上的表情有多複雜。

    她始終沒把杜展翼放在心上,現在又何必為他傷腦筋呢?

    巡視一圈後,笑僵的展翼回到長桌旁,還沒找到麗涓,目光就先被一抹紅色儷影奪去。

    “你找麗涓嗎?她喝多了到外面吹風去了,先過來陪大姊聊聊吧。”卓伶坐在廳旁的白沙發上笑得很甜地對他招手。

    看清楚她的笑容,展翼反射性的想逃,卻沒勇氣將想法付諸行動,忐忑地在卓伶身邊坐下,任憑她用算計的眼光串割他。

    “你跟麗涓交情似乎不錯,還特地帶她來見世面,真是辛苦你了。”卓伶意有所指的說。

    他們現在坐的位子視野相當良好,一眼望去,不但能看清大廳與庭園七成的情形,就連一些偏僻的角落也不會錯過。因此她剛才就悠哉地坐在這裡欣賞了一出“酷妹訓嬌”的好戲。

    想不到麗涓的腦袋直歸直,還是能把眾家小姐唬得一愣一愣的,她沒把她們吃癟的樣子看仔細就走了,實在是她人生中一大損失。卓伶真恨當時沒有相機,能把名媛們張口結舌的樣子拍下來,一定會比某週刊的封面更加聳動吧。

    也許展翼邀麗涓來,等的也是那種場面吧?

    從卓伶的表情,展翼看不出她真正的用意,於是順著她的話跟她一起拐彎,用嘴巴玩邏輯遊戲剛好是他的本行。

    “托你的福,我才能從陌生人勉強變成她的朋友。”

    要不是麗涓對卓伶有所忌憚,他也無法威脅她做任何事。這樣想來,他跟麗涓也算是一種孽緣吧。

    “只是朋友嗎?像我一樣的朋友嗎?”挑起一邊眉毛,卓伶問得曖昧。

    展翼頓了一下,在心中衡量她們的異同,赫然發現他對麗涓居然多了絲不知名的牽絆。

    一想到那是種前所未有的掛念,他震驚得忘了反應。

    卓伶很滿意他臉上驚愕的表情,乘勝追擊的說:“麗涓跟你那邊的朋友也不一樣吧?”

    她抬起手,輕輕指向長桌邊一群面色不佳的淑女們,展翼被動地順勢看過去,眉頭不自覺地緊了些。

    現在他怎麼突然覺得並不是每個女人都是可愛的?明明有七、八個打扮入時的佳麗站在他面前,他卻只看到一個類似的樣子,一個名為千金小姐的模式,讓人眼睛生厭。

    他越困惑,卓伶的嘴唇就彎得越詭異。剛才韓澈在她耳邊說的話果然沒錯,要報復展翼就要趁現在。之前拜他所賜,讓她多繞了一個圈子才找回真愛,現在他的感情好不容易開了竅,她不好好指點一下,怎麼對得起自己有仇必報的原則呢?

    再說,她也不能隨便將妹妹交到一個浪子的手中,他不收斂濫情的習慣,就不能碰尹家人任何一根手指。

    眼見他發呆過久,卓伶受不了地出聲召回他的神智。

    “我們開門見山的說吧,如果你是抱持著好玩的心態接近麗涓,我先警告你最好馬上離她遠遠的。你也知道她外強中乾,長相雖然兇悍,其實內心脆弱得要命,受不了再一次的受傷。如果你願意以真心相待,我們還能有商議的空間,但不表示我支持你染指我妹妹。別跟我裝傻,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見他欲開口反駁,她先一步地堵了回去。

    心緒混亂的展翼也不多說什麼,靜靜地沉澱胸口忽然激起的漣漪。

    卓伶把沙發留給他,自己帶著奸詐的笑容走開。

    他趕緊做好心理準備吧!她的商議空間是很大、很曲折、很不安好心的喔!

    展翼不習慣白費腦力在想不透的事情上,現在他雖不能厘清麗涓在他心中的定位,不表示他們會永遠處在模糊地帶。也許明天忽然靈光一現,所有的問題全沒了,那麼他此刻又何必在這裡自尋煩惱呢?

    輕輕撥弄頭髮,展翼瀟灑地從沙發中站起,他認為直接面對問題人物才能找到真正的感情導向,他不做無謂的思考,也不願浪費時問等待,積極爭取是他一貫的作法。

    繞過大半的英式花園,他終於在一座不顯眼的涼亭前發現麗涓的身影。

    她隨性地坐在臺階上,身邊散佈著各式酒杯與餐點。從她的笑容看來,他可以確定她醉得差不多了,因為她從不會以好臉色迎接他,現在她居然笑臉盈盈地招手要他靠近,由此可見她已經神智不清了。

    “你應酬完了嗎?我剛好少一個酒伴,過來跟我喝兩杯吧。”揚起手中的調酒,麗涓極不秀氣地打了酒嗝。

    展翼不認同地搶下她的酒,口氣微慍的說:“我待會還要開車,不想喝酒。”

    “真可惜,這裡的酒都很好喝的說。不過沒關係,我有這個,你還是可以坐下來跟我聊天。”

    她從身後拉出一壺錫蘭茶,獻寶似地遞到他面前。展翼哭笑不得地接下,卻沒有坐下來喝茶談天的興致。

    麗涓見他有點遲疑,補充解釋道:“你一定很奇怪我喝酒就喝酒,幹嘛藏一壺茶在背後?其實也沒什麼特殊原因,我只是聞到茶很香,看茶壺很美,所以順手帶了出來。你一定會笑我無聊吧?”

    說著說著,自己倒先笑了出來。展翼看了,不住地搖頭,再次肯定她絕對是醉了,否則話不會這麼多。

    無可奈何的他只好在她身邊坐下,給她一個可以依靠的地方。麗涓順勢貼向他的肩膀,眼裡的金星因此少了些。

    “可以問你努力喝酒的原因嗎?”感受她燒燙的體溫,展翼的心情居然也跟著溫熱,語調柔和的問。

    靠在他身上,她舒服地合上眼睛,含糊地應著:“失戀的人不都是喝酒解悶的嗎?”

    “你覺得有用嗎?”

    “除了身體上的麻痺外,我不認為酒能解決問題。不過,到這裡來我有意外的收穫。”她輕輕籲了口氣,此時此地的氣氛平和得教人想永遠沉淪下去。

    也許是這裡風水好,讓她忘了惱人的俗事,就連身邊的杜展翼也變得可愛,所以她才能安心地閉著眼睛享受初秋的涼風。

    “是嗎?”展翼不想破壞兩人之間難得的融洽,所有動作都儘量放輕,不願打擾到她。

    麗涓繼續冥想似的自說自話:“剛剛我被你的一群仰慕者圍堵,她們很好奇我跟你的關係。我沒有解釋,劈頭就把她們教訓了一頓,說她們只是盲目崇拜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歡你這個人。後來我自己想了想,那些話好像是在罵我自己,我對那個讓我失戀的他不也是一種偶像式的傾慕嗎?暗戀他那麼久,我只選擇性地挑我喜歡的看,故意忽略他的缺點,所以我才沒發現他真正的性向;現在會失戀也是自找的,誰教我盲目呢?但是今天我找到了癥結,也有所發洩,明天我就是全新的尹麗涓了!”

    說完,她突然跳起來伸了個懶腰,轉頭對他一笑。展翼的心跳居然因此漏跳了一拍,開始嫉妒那個讓她目光追逐多年的呆頭鵝。

    咽不下心頭那口悶氣,展翼煩躁的說:“你的目的達成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要回家,立繡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一定會擔心。”麗涓用力地搖頭強調。

    依立繡的個性,一定會胡思亂想,然後眨著一雙水眸逼她招供。現在的她沒有多餘的力氣應付,所以絕對不能回去。

    “你能去哪裡?卓伶那嗎?”

    “不要不要不要!我才沒笨到去自投羅網咧,今天神智不清地送到卓伶手中,明天就會體無完膚地被她踢出門。我又不是笨蛋,幹嘛自己送上門供她消遺?”她非常瞭解自己姊姊有多喜歡趁人之危,堅決不入虎口。

    展翼發現她的酒品好得嚇人,她是醉了沒錯,思緒卻很清楚,還能分析利害關係。

    “你直接告訴我,你還能去哪裡?”

    “隨便一家飯店或旅館都好,就是不要去那兩個地方。”只要能洗澡、能睡覺,要把她丟在哪裡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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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最後,無計可施的展翼好人做到底,決定收留麗涓一夜。

    將一個酒醉的單身女子丟在人口混雜的旅館裡,實在不是君子的作風。

    不過對方似乎無法理解他的用心良苦。

    “你別以為我喝多了,行動遲緩,就沒有自衛能力;我的腦袋清楚得很,你休想占到任何便宜!”

    一坐上沙發,不再需要展翼的攙扶,麗涓立刻與他保持距離,抄起一個抱枕護在胸前,嘴裡的嚴正警告聽在展翼耳裡著實不是滋味。

    “要擔心酒後亂性會被怎麼樣的,應該是我吧?”

    “誰說的?按照常理,每次受傷害的都是女性。”她疲憊地靠在把手上,整個人昏昏欲睡。

    “你若能用常理衡量,你就不是尹麗涓了。”

    他從沒看過像她這樣彆扭又隨性的女人,前一秒還氣勢驚人地捍衛貞操,後一秒卻毫無防備地睡倒在男人面前,而且那個男人還是她眼中的淫亂代表。

    等不到她的反應,展翼無奈地走過去搖醒她。“你要睡覺,總得先找張床,卸下一身的行頭才能去見周公吧?”

    她無意識地揮開他的手,沒有清醒的意思,展翼乾脆坐在她身邊輕拍她的臉頰。不預警地,麗涓突然睜開眼睛,挺起身傾向他。他來不及反應,呆楞地盯著她的臉在他眼前逐漸放大,直到兩人的鼻端距離不到零點五公分,他才聽見麗涓的低喃。

    “你是不是覺得我沒有女人味,絲毫不能引起男人侵犯的意念?你們男人是不是比較喜歡像立繡那樣柔情似水的女人?至於我這種女夜叉根本就不屑一顧?”

    展翼被她吹到臉上的氣息惹得有點心慌,必須多費點力氣才能理智地回答問題。

    “愛情這種問題是見仁見智的,沒有任何一個典型保證受歡迎。就算被大多數人認定是好伴侶,可是傾慕的那個人不以為,這種優勢也沒有意義。”

    說話當中,她一直張大眼睛鎖住他的目光,強迫他必須正視她過近的面容,直接感受她輕拂過臉頰的呼吸。

    他知道自己的心越來越不受控制,無力確定她是否只是在夢遊。

    這種情境實在太詭異了!

    過了許久,麗涓才重重點了一下頭,語氣仍然縹緲的說:“說的也是,男人喔,都是沒有原則的野性動物,隨便一撩撥就意亂情迷,我何必為了迎合大眾而屈就自己呢?”

    她一邊說話,一邊驗證地在他身上亂摸,一下碰碰他的臉頰,接著又摸上他的胸膛。展翼呼吸急促地捉住她的手,再讓她玩下去,她很快就會知道她剛剛發表的偏見都是真的。

    被人限制住雙手,麗涓也不反抗,定定地看了他幾秒後接著說:“不過我還是要脫胎換骨,不想再當從前的尹麗涓了。不幸二十多年了,總該輪到我神氣的時候吧,你說對不對?算了,你的意見沒有參考價值,說了我也不會聽,不要吵我。”手一揮,她倒頭就睡,深眠的程度好像從沒清醒過。

    看著乍然空虛的雙手,展翼苦笑著搖頭。她真的是他見過酒品最奇怪的人了。

    為了避免吵醒她,她又會舉止詭異地對他胡言亂語,展翼任勞任怨地抱起她走往客房,再體貼地幫她擦去臉上的妝。

    手指戀戀地劃過她細嫩的臉頰,霎時間,他有了答案。

    現在他能確切地回答卓伶,對於麗涓,他是認真的。

    愛情來得沒有理由,不挑時間,不選物件,心動就是心動了,他不會找藉口回避。

    只是他從沒想過他的戀情居然也是一條不歸路:莫名其妙地愛上麗涓已經夠離奇了,更困難的還在後頭,他該如何讓她回應他的感情呢?

    他一臉苦笑,任由腦袋漸漸發疼。

    雖然昨晚喝得很過癮,一覺醒來總免不了宿醉的折磨。

    麗涓抓著快崩裂的頭顱,咬牙忍住欲飆出口的粗話,艱難地從床上爬起,落地時卻重心不穩,整個人迎面貼倒在地板上。展翼打開門看到的就是這番狼狽的情況。

    他憋著笑將她從地上扶起,好心地幫她拉好衣服,麗涓卻是不領情的猛瞪他。

    “你不是說過憋著笑對健康不好嗎?”打落他擱在肩上的手,她不屑他的幫忙。

    他無辜地擺一擺手,不忙著解釋,先遞給她一杯顏色混濁得很噁心的飲料。

    “這是什麼?”她皺起眉頭撇開臉,回避那股從杯中飄出的異味。

    “杜展翼特製的解酒液,喝下去保證立刻上天堂。”他勾起邪邪的嘴角,看起來就像唆使人出賣靈魂的魔鬼。

    麗涓當然不相信他的好心,手一伸,又將那杯噁心的溶液推回。“我寧願頭痛而死也不要坐在馬桶上西天。”別想陷害她拉肚子,這種手段她跟卓伶從小玩到大,騙不了她的。

    展翼還是好脾氣的笑著,“喝不喝隨你。不過我必須說,我沒有趁入之危的習慣,這點品德,人格低賤的我還有保留。”

    她狐疑地瞅著他瞧,估量他話裡的可信度。最後,她接過杯子,一口氣將那綠色溶液灌進胃裡,努力忽略它滑過喉嚨的感覺。

    這並不表示她完全相信他,而是她受不了腦袋持續被酒精折磨。另一方面,她拒絕不了別人的好意,標準吃軟不吃硬的個性。

    展翼笑看她吞下最後一口,眸底閃過一抹神秘的光采,他知道該如何對付她了。

    擦去嘴邊殘留的水滴,她眉間的紋路鎖得更深了。

    “你的保證最好有效,否則我絕不放過你。”

    他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收拾好東西後就往外走,麗涓即時叫住他,語帶尷尬的問:

    “喂,我昨天沒做出什麼蠢事吧?”她從沒喝醉過,所以不知道意識模糊的自己會有什麼舉動。

    展翼轉回身子好奇的挑挑眉。

    “你不記得發生過的事嗎?”

    她昨晚明明腦袋清楚得能跟他一問一答,怎麼過了一晚上,酒精才開始發揮效力,現在她的大腦終於正式罷工?

    “我只記得我從大廳走出來,找到一座涼亭,接下來的事就沒印象了。”那杯可怕的飲料真的有效,喝過之後她的頭痛就減輕不少,人也舒服多了。

    “你連你吵著不要回家,不去找卓伶的事都不記得了嗎?”

    不會吧?千萬別告訴他,那些都是下意識的反應,出於她自保的本能。

    麗涓搖搖頭,證實了他的猜測,嚇得他滲出幾滴冷汗。

    尹麗涓果真是個怪異的女人,她的生物本能出奇的發達,昏睡中居然也能做邏輯判斷,他懷疑如果當時要她解剖白老鼠是不是也得心應手?

    看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麗涓也跟著緊張。

    難道她真的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嗎?

    “昨晚我的情況很糟嗎?”

    他仍是不說話,安靜地盯著她,看得她渾身雞皮疙瘩,又羞又愧的。

    “我給你惹了很多麻煩嗎?”第一次對他有愧疚的感覺,她不知道該如何表示她的歉意。

    展翼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卻早已恢復冷靜,偷偷欣賞她難得慌亂的樣子,暗自決定放棄所剩無幾的美德,偶爾趁人之危一次,應該不算卑鄙吧?

    他得好好想想,該怎樣利用她慚愧的補償心理?

    麗涓抱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回到家門口,雖然一路上展翼不斷保證她沒有做出驚世駭俗的大事,但從他遲疑的樣子看來,他肯定有事瞞她,而且還很不光采。

    他執意不說,她也沒辦法,就算用力搾出所剩無幾的記憶,仍然毫無所獲。

    麗涓全副心力都放在過去的事上,渾然不察眼前將刮起一場風暴。

    一踏進院子,大門就應聲而開,立繡驚憂的身影急飄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殷切的問道:

    “麗涓你去哪了?怎麼沒有回家呢?”

    麗涓好不容易平復的腦神經又開始隱隱作痛,她深刻地體會到,縱欲的後果是慘重的代價。

    拉開一朵歉然的笑容,麗涓故作平靜的說:“昨天玩得太晚了,怕回來會吵到你,所以就到朋友家去了。”

    “哪個朋友呀?你身後那個“好朋友”嗎?”

    一個陰森的聲音幽幽地從門口傳來,麗涓頭皮發麻地望過去。她那個很少回家的大姊就倚在牆邊,一副久候多時的樣子。

    在這種箭拔弩張的氣氛中,唯一笑得出來的,只剩展翼這個外人。

    “各位早安!”他一派輕鬆地打招呼,對她們姊妹間的波濤視若無睹。

    “杜先生,我不是囑咐過你必須安全送還我家妹妹的嗎?”卓伶矛頭一轉,刺向那個笑得很張狂的男人。

    她生平最討厭等人,而他竟讓她等了一夜!他們的恩怨又多上一筆了。

    “我是無辜的,原因問你妹吧。”他把問題丟給麗涓,自己悠閒地呼吸清晨的新鮮空氣。

    對於他臨陣脫逃的行為,麗涓敢怒不敢言,畢竟問題都出在她身上,怨不得人。

    “我昨天喝多了,怕你們會擔心,也怕麻煩,所以乾脆借住他家一晚。”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她得讓自己看起來正大光明。一味退縮不是她的個性,也容易招人懷疑。

    立繡不敢置信地倒抽一口氣,眼神異樣地飄向展翼,不知道該說什麼。

    卓伶則是輕抬起眉睫,打量似地掃了他們兩人一眼。

    “沒發生什麼逾矩的事吧?”

    “拜託!你為什麼老愛把我跟他扯在一塊呢?我像是不懂得潔身自愛的人嗎?”麗涓率先大聲抗議。

    為什麼只要跟杜展翼一起出現,全世界的人就認定他們一定有曖昧關係呢?

    卓伶不理會她的怨懟,她等的是展翼的答案。

    “你還記得我的警告嗎?”

    展翼直視她逼問的目光,笑得很平和。

    “你不是說還有商議的空間嗎?”

    聞言,卓伶楞了一下,張大嘴吐不出聲音。三秒後,她才走過去搭上他的肩膀,感情很好的說:“你這麼快就想通了呀?”

    “是啊,我不像你需要多年的深思熟慮,還得離家出走才找得到答案。一個晚上的時間就夠我下定決心了。”

    他半是諷刺半是表白的說,聽得卓伶又氣又喜。沒想到她報復的機會這麼快就送上門來,她得趁出國前大玩一場才夠本。

    “你真的很欠教訓耶!現在還不討好我,以後有你受的。”

    卓伶一邊說著,眼角不安好心地瞄向麗涓,看得她渾身發毛,籠罩在一股不祥的氣氛中。

    她收回視線,再次勾搭上展翼的肩背。“這件事我們得從長計議,到我那邊去吧,韓澈說不定能提供絕佳妙計。”

    說完兩人連道別都省了,交頭接耳地消失在尹家門前,留下一團令人發寒的詭異氣息。

    麗涓不自覺地抖了下肩膀,刻意略過心頭那片突然飄來的烏雲,強打起精神的說:“我去洗澡了,髒了一天一夜,整個人好不舒服。”

    立繡依舊沉默地跟在她身後,直到進了門,她才緩緩地開口:

    “麗涓,你變了。”

    “當然變了啊!在美容中心折騰了四、五個鐘頭,全身上下被脫了一層皮,頭髮也少了,不變才奇怪。”迅速喝下一大杯冰牛奶,她終於將食道中那股噁心的感覺沖散。

    杜展翼那杯解酒液的口味跟它的效用一樣,強烈得教人永生難忘。

    “你的心境也變了,整個人輕鬆許多,過去的事已經不在意了吧?”

    立繡問得很謹慎,也很溫柔,麗涓心頭熱熱地回以一朵微笑,現在的她開始懂得感激家人的關心。

    “都沒事了。”

    見到她開朗的樣子,壓在立繡心中多年的石頭終於落地。跟麗涓一同生活這麼久,這種安然的笑容她還是第一次看到。

    短短一晚的時間,竟能有如此大的轉變,讓人不免懷疑到底是怎樣的力量有此神效?

    “你們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麗涓也不明白昨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跟展翼哥真的沒什麼嗎?”她想來想去只有展翼是最大的變數。

    一聽到他的名字,麗涓的寒毛全豎了起來!現在對他的感覺不只是厭惡與好玩,還多了些內疚以及一點說不上來的羞怯。

    頭奮力一搖,想把那種奇怪的感覺甩落,嘴裡強硬的駁斥:“你們要我說多少次?我跟他怎麼可能嘛!”

    “是嗎?”她的反應一一都看在立繡眼裡,她的說詞無法讓人信服。

    不願面對立繡懷疑的審視,麗涓心虛地逃到樓上,亂了調的心跳卻怎麼也平復不了。

    所有人都發現到麗涓的改變,因此她的處境變得很奇妙。

    學生們不再追著她要立繡的消息,卻有更多的小女生不斷地向她詢問,到底是哪家美容院的哪號設計師手藝如此精湛?那些小男生也因為她的笑容變多了,開始跟她有說有笑,甚至不避諱地問她是不是談戀愛了?而物件就是上次來訪的大帥哥?

    只要一提到這個問題,她立刻拉下臉,回復成從前的巫婆樣子,嚇得眾人不敢再談杜展翼的事。

    一個順眼又沒物件的單身女子,理所當然地成了眾家曠男注意的目標。幾個對立繡死心的男老師開始對她示好,她本著從前佔便宜的心態,依舊享受他們貢獻的特權,在心裡卻是冷眼旁觀,激不起絲毫漣漪。除了對那個新調來的數學老師比較客氣外,其他人早就被她刷掉,等著資源回收。

    “麗涓,你覺得新來的楊介廷老師怎樣?他似乎對你有好感,可是幾次約你吃飯你都不去,不喜歡他嗎?”

    坐在家政教室內,兩姊妹推掉擾人的約會,躲在這裡喘口氣。雖然麗涓不如立繡受歡迎,但一兩隻蒼蠅就夠煩人了,有時候她真想再板起臉縮回堅硬的龜殼中,重新做回陰沉的尹麗涓。可是她不甘心一輩子就這樣倒楣下去,硬是勉強自己撐下去。

    唉!被人遺棄有自卑的可憐,受人注意也有討厭的麻煩。

    歎了一口氣,麗涓回應立繡的問題:“他人不錯,五官端正,品行良好,又有禮貌。不過,我沒有跟他一起吃飯的動機。”

    “吃個飯需要什麼動機?”立繡不懂,吃飯又不是科學實驗,需要什麼理由?

    “當然需要。如果你沒有動機、沒有話題,你要跟他聊什麼?悶著頭吃飯,吃完飯就閃人嗎?那倒不如不要開始。”

    立繡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那麼你跟展翼哥一起去吃飯、一起參加晚宴,都是有理由的嘍?”

    聽到那個名字,麗涓一震!全身神經都不對勁,想像以前一樣開口醜化他,卻找不到合適的字眼。

    人果然不能欠下恩情,只要對他還有所虧欠,她永遠不能大聲說他壞話。

    無力地再歎一口氣,“沒錯,我跟他是有點小牽扯,不過都過去了。他不來找我,我也樂得自在。”說到最後,語氣聽來竟帶絲怨嗔,嚇得她趕緊捂住嘴,留意立繡的反應。

    立繡沒發現到她的失常,自然地繼續閒聊:“我聽卓伶說,展翼哥最近健康狀況不太好,前幾天盲腸炎開刀,還住院好幾天呢!要不是知道的太晚,我們應該去探望他一下。”

    “那種小手術躺幾天就沒事了,何必為了那只豬浪費花跟水果?”麗涓刻薄的說,心底卻在懷疑是不是自己牽累他了?

    立繡不認同地轉身瞠她一眼。

    “他好歹也是你的朋友,這樣說他好嗎?”

    “我總是這樣說他的呀,以前怎麼沒見你反應這麼激烈?”麗涓與她視線相交,納悶她突生的慍意。

    立繡跟卓伶到底是怎麼了?每次跟她談起展翼,就是一副有所保留的樣子,刻意瞞著她某些事。

    立繡遲疑一下才問:“你現在對他還是跟以前一樣嗎?”

    這個問題麗涓答不出來,它牽扯太多了,一時間也說不清。

    “你這麼關心他做什麼?該不會你迷上他了吧?”話一出口,她就嘗到胸口那抹苦澀的味道,刺刺的,比那杯綠色汁液更教人不能忍受。

    立繡冷靜的搖頭否認。

    “我沒有。那你呢?”

    麗涓啞了口,她為什麼不能像立繡一樣斷然地將他排拒在外呢?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她變得這麼優柔寡斷?

    一陣西風吹過,麗涓的頭開始痛了。

    麗涓開始相信因果報應了。

    下午才笑過展翼的病痛,晚上就輪到她感冒,而且來勢洶洶,頭痛、發燒、流鼻水一起來。偏偏在這個時候立繡卻去參加大學同學會,卓伶留在家裡的藥也湊巧的沒了,害她得抱著一盒衛生紙擠公車,親自到卓伶的住處去看醫生。

    人才剛步出電梯,就碰到欲出門的韓澈。

    “有事嗎?”他客氣卻不生疏的問。

    韓澈淺淺帶笑的樣子看起來真是賞心悅目,但麗涓沒心情細細品味,劈頭就說出來意:

    “我感冒了,來跟卓伶要些藥。”

    “我剛好要去接她下班,你先到裡頭坐著等吧。”韓澈請她進去後自己帶上門就走了,毫不客套。

    麗涓相當欣賞這位准姊夫的性格,不但外表無可挑剔,為人更是穩重體貼。要這種人配給她那個惡劣姊姊,真是暴殄天物!

    隨手翻過一本雜誌後,電話突然響了,麗涓不接,任由答錄機運作,傳來的卻是熟悉的嗓音。

    “韓澈,快把那個魔女送過來吧!她今天不是要幫我拆線嗎?她到底給我塗了什麼藥?傷口癢死了!快點過來讓我解脫吧!還有,我再也受不了稀飯了,順道施捨點可以入口的食物吧,我快餓死了!”

    展翼呱啦呱啦地說了一大串後立即掛斷電話,急躁得失了原有的優雅,麗涓越聽越好笑,還倒轉聽了兩三次,直到另一通電話響起為止。

    “麗涓,把電話接起來。”

    答錄機傳來卓伶刻不容緩的命令,麗涓聽話地拿起話筒。

    “我是麗涓。”

    “麗涓,我現在有急診暫時回不去了,韓澈也要留下來幫忙。你要的藥放在電視下的抽屜裡,上頭都有標明症狀,你自己拿吧。回去前記得幫我們關好門。”

    “等一下!”麗涓在她掛斷前及時叫住了她。

    “我現在很忙,有話快說!”卓伶急著催促。

    麗涓也不浪費時間,簡略的把展翼的情況說了一遍。

    卓伶沉吟了一會。“今天我不可能過去幫他拆線了,可是他的傷口必須換藥,麗涓,你替我去幫他處理傷口,需要用到的藥品跟消毒白老鼠傷口的差不多,你應該應付得了,就這樣了嘍!”

    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卓伶話一說完就斷了線,麗涓只能掛著兩條鼻涕瞪電話出氣。

    她不是要她跟展翼保持距離的嗎?現在又使喚她親自送往狼口是什麼意思?

    換藥這麼簡單的事,那只豬不會自己來嗎?何必勞煩到她?

    一天不清理傷口也不會死,就讓他癢個一夜,當作是報應也好。

    她找了許多藉口說服自己不要管展翼,最終,還是不情願地帶了幾瓶藥水跳上與回家相反方向的公車。

    她好恨她現在放不下的軟心腸。

    盯著手中多出來的便利店塑膠袋,麗涓重重地搖頭歎息。過來幫他上藥已經是她最後極限了,為什麼還要幫他準備晚餐呢?

    她拚命對自己解釋,是因為自己餓了,剛好經過便利店,所以順便也幫杜展翼帶了一分,算是報答他上次的收留。

    可是她非常清楚這個藉口有多薄弱,否則也不會在他門前徘徊許久還不敢按電鈴。

    她不願細想這其中的玄機,一咬牙,硬著頭皮上了。

    鈴聲響過不到五秒,展翼立即歡喜地拉開門,一見到是麗涓,原本晶亮的眸子登時黯了下來。

    “怎麼會是你?”他意興闌珊地讓她進門,毫不招呼又走回臥室。

    陷入自我厭棄中的麗涓相當不滿他的反應。

    她這樣的犧牲居然只得到如此的對待,教她情何以堪!

    用力地把東西丟在桌上,她氣衝衝地沖到他面前堵住他的去路。這時她才看清楚他的情況有多糟。

    一套休閒服皺得不像名牌就算了,他還能把它穿得更邋遢,簡直就是掛在身上而已!頭髮淩亂、眼球充血、雙頰消陷,還冒著青髭!他真的是那個自命風流的杜展翼嗎?

    不過這都比不上她受創的自尊心,她要求應有的公道。

    “卓伶在忙,我替她送藥過來,你連一句謝謝都不說,還露出不屑的態度,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

    “謝謝,你滿意了嗎?”展翼沒力氣跟她吵,她要什麼他就給什麼,但求她能放過虛弱的他。

    他敷衍的樣子反倒在麗涓的怒火上添了油,她氣得更無以復加。

    “你真的很惡劣耶!到現在我才看清你的真面目。平常裝得一副好好先生的樣子欺騙別人的感情,私底下的你竟然無賴得教人不齒!”

    他絕對是個雙面人!擅用和善的面具掩飾粗魯的本性,讓所有人以為杜展翼是完美情人的化身;實際上,真正的他只是個無禮的痞子。

    面對她的指控,展翼頭痛地翻了白眼。他有種被整的感覺,猜想卓伶是不是故意派麗涓來磨去他剩下的半條命?

    “小姐,我正在生病中,請你體諒一下我的失常好嗎?”

    “隨時隨地都應該注意禮貌。”看他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麗涓的同情心稍微降低了憤怒的溫度。

    “好,在此我為剛才的事鄭重道歉,下次生病時我會謙卑得讓自己更可憐的。”他諷刺的自嘲,現在的他只能開自己玩笑了。

    麗涓被他說得有點內疚,開始後悔自己的衝動。

    他可以毫無怨言地照顧酒醉的她,她為什麼不能退一步容忍他呢?

    一思及還欠他一分情她更不好意思了,難為情地小聲說:“對不起,我的反應太過分了。”

    料想不到麗涓居然會對他低頭,展翼驚訝得忘了先前的不快,呐呐地跟她在房門口兩兩相望,直到麗涓受不了這種煽情的氣氛,開口打破沉默,他才憶起生理上的不適。

    “你的傷口不是很癢嗎?我帶藥來了,你自己把它處理乾淨吧。”

    “要我自己動手?我是病人耶!”他不想看到肚皮上那條醜陋的痕跡。

    他懷疑在麻醉期間卓伶是不是又跑到手術室湊熱鬧,而這又是她另一個傑作?不然依現在的醫療水準,割盲腸需要開這麼大個洞嗎?

    “你該知道你傷口的位置有多危險吧?好意思叫一個未出嫁的小姐看嗎?”右下腹的部位只要再拉低一吋就春光無限了,他願意曝光,也得問她願不願意欣賞啊。

    察覺出她的害羞,他壞心眼地笑了。

    偶爾生這種病也不錯嘛!看看她千載難逢的表情也夠本了。

    “卓伶常常看也沒聽她抗議過,既然你代替她來,應該要負責到底吧?”

    “你……”

    明知道他是故意逗她,她卻沒有理由反駁,三眼白再怎麼瞪也只能認分地提起藥品跟他一起進房。

    看他舒服地躺在床上,麗涓肚子裡的冤氣越積越深,右手使勁一翻,將他衣服掀起,露出大半個上身。她沒心情欣賞他絕佳的線條,手指再往褲頭一扯,終於找到麻煩的根源。

    換藥時她目不斜視地加快手上的動作,死板的樣子讓展翼很不滿意。

    “我犧牲色相露出兩點半,你不給點意見嗎?”

    “你希望我說什麼?”她滿臉厭煩地睨視他,她是來換藥的,不是來看猛男秀,他還想跟她要小費嗎?

    見她一臉興致索然,展翼洩氣之餘也不再自討沒趣,安分地閉上嘴,安靜的等她結束包紮。

    “好了。”麗涓貼上最後一塊膠布,不能心安的補充道:“我不確定這樣做到底正不正確,不過卓伶說這跟處理白老鼠的手續差不多,我已經盡力了,有問題的話你找她負責吧。”

    她不說還好,一說,他的臉立刻垮了。

    在她眼中,他只跟那窩老鼠平起平坐,到底要怎樣做他才能升級呢?

    暫時拋開自憐的心情,他決定先照顧好身體才有本錢長期抗戰。

    “你有帶食物來嗎?我餓慘了。”

    “在路上我買了些東西。”她一邊收拾一邊答道。

    “你買了什麼?該不會是麵吧?”他突然想起她單調的喜好,有了心理準備。

    她從客廳把塑膠袋提進來,一一亮出袋裡的食物。

    “有泡麵、涼麵、冷凍烏龍炒麵跟鍋燒麵,你要吃什麼?”

    躺在床上的展翼疲累地閉上眼,無奈的說:“隨便。”

    他還能有別的選擇嗎?至少他能慶倖,不是稀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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