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3381|回覆: 1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藍雁沙 -【紫晶依雁(晶愛奇緣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24-1-24 00:01:0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藍雁沙 - 紫晶依雁(晶愛奇緣之一)

怎的,她的運命合該如此曲折離奇麼?
為了逃婚,她躲進了黑壓壓、臭熏熏的運豬箱,
卻被運到了勞什子煙花柳巷,
讓那紈跨爺又給劫了回府,
成了個有口不能言、有腦不能想的「淚奴兒」....
唉,本想這回成了寡婦,應可落個清閒了,  
哪知他又活了回來,還...佔了她的便宜!
想她初一十五、初二十六、逢年過節,
什麼該拜、能拜、可以拜的日子,
管他三七二十一的各路神祇,
可都是從未怠慢過,
怎生會落得如此下場哩?
赫?!眼前又出現四名詭譎女子,  
竟......一個無眼、一個無鼻、一個....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24-1-24 00:01:21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將你的影像再喚出重溫一次,我想這用以自我慰藉的儀式,也該做一個了斷,和你所曾有的溫柔,一起封進記憶的最深處,成為我最珍貴的寶藏。  

  愛人啊,為你,我已不知所在何處;因為你我再也沒有快樂憂傷的分別。為了你,  人生變成一幅沒有色彩的拼圖。想著你令我幸福,望著你教我心驚。如果可以,願意窮  盡我卑微的生命,只求延續你溫柔眼眸中的光彩,即使微微的一分一秒,我都為此而感  謝天地間的所有神祇。  

  等著你,我無時無刻的等著你,翩翩走向我守候己久的心,為我枯竭的生命加上你  明朗的色彩。命運並不全然是公平的,祂安排了你我的相遇,卻在人事全非的現在,在  我青春正飛揚的時候,在我被情火焚身之時,你卻不是我當下所以為的那個人;在我已  不再對未來抱持一絲希望的現今,你竟毫無預警的闖進我封閉的以為早是古井無波的心  ,不知不覺間你成了我生命中最大的支柱。  

  你叫我怎辦?逃……我能離開你的形體,但我要如何剷除深鐫心版上的影像?告  訴我,請你告訴我,這種椎心刺骨的疼痛,可會有結束的一天?如果從不曾與你相遇,  茫然不知這世上竟有人如此和我相契,是不是我的悲傷就會少一些?微笑的看著你自信  穩穩侃侃而談,只能貪婪的盯著你,因為我要盡我所能的,將你一顰一笑全都收納入我  心最私密的角落。一次一次的儲存你的一切;一回再一回的在你所不知道的片刻向你告  別。  

  我愛你至深呵!我今生青春不及邂逅的愛人,請容許我這小小的自私,對你,我無  法克制那排山倒海而來的貪心,我瘋狂的搜集你。假若可以,我連你呼吸的空氣都想無  止境的屯積在我為你優柔寡斷的心;假如能夠,我的愛人,我要親吻你走過的每一道足  跡,因為你在我生命懸蕩已久的空洞裡,填滿愛的樂章,補齊散佚的拼圖碎片。  

  我愛你,這種情感狠狠的糾纏著我的所有思緒。從未曾有這般的悸動,吾愛,請傾  聽我最誠摯的呼喚,指引我該走的道路,讓我知道該如何愛你。會不會太晚?  

  會不會太少?會不會我的付出仍不夠?在你面前我什都不是,只是恐懼自己愛你  愛得不夠的平凡女子;一個冀望有你相伴人生行路的乎凡女子。  

  已涼天氣未寒時,我衷心企盼與你相偕而行。漸行漸遠的你我,隔著偌大的冷漠都  市,隔著太多紅男綠女凡塵瑣事的牽絆,我害怕,害怕緣盡那天的到來,所以我要與你  分離。遠遁在你心中仍有我最美容顏時刻,我以為這是最好的紀念方法,卻不料反教自  己深陷痛苦淵藪!  

  愛人啊!如果這纏繞不去的思念是我的原罪,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再對我的心釋放你  沒有保留的深情,我是這樣的渴望卻害怕自己對你的貪戀,我不知道什叫永遠,心事  難料的虛渺。唯一能讓我有勇氣面對明天的太陽,是你總是溫暖的笑容。  

  如果,如果今生注定已上了你癮,請小心珍惜我全然沒有防備的心,讓我沉溺在你  的縫綣情絲,浮沉隨緣的跟你到天涯海角。  

  不必天長地久,我知道人生有太多的遺憾,但求活在當下,從你的眼光看出去,前  程在你羽翼之下,沿著你的步履而行,那就是我的天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24-1-24 00:01: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華燈初上,嬉春樓--杭州城最大銷金窟,正座無虛席的熱鬧登場。呢噥軟語的鶯  鶯燕燕,個個使出渾身解數……

「喲,黎瑤姑娘,這京畿附近,有誰不知咱們的新雨兄武藝高超、風采翩翩,怎的,連他也上不了姑娘妳的舞月居?」  

  話說這黎瑤,是杭州城裡最大酒樓「嬉春樓」的頭號歌妓,全杭州城內內外外的王  公巨賈、親王俊傑,人人都想一親芳澤,巴望著能蒙黎瑤姑娘青睞,得以夜宿她的舞月  居,但,若能聽得黎瑤姑娘的一曲鷓鴣天,就已經是非比尋常了;自兩年前,這位黎瑤  姑娘突然在杭州一帶竄起,至今未曾聽聞有任何人被邀入舞月居中盤桓片刻,更遑論是  過夜了。  

  而逸心侯趙新雨,蘇杭一帶誰人不知他是如何高傲自重之人,只要他一出現,紅牌  歌妓、梨坊秋娘,莫不爭相拋送秋波,俱言:只需逸心侯開口,沒有不歡天喜地赴約的  。加以他文采翩翩、相貌堂堂,配上他前朝皇室遺族的身份,更加襯出他身份的貴重。  

  深邃的眼眸閃過一絲機警色彩,全身裡著被漂染得如雨過天青般翠朗的雲裡紗衣的  黎瑤微蹙眉心,翩然來到新雨面前,盈盈一拜,「黎瑤怎敢得罪貴客,只是這規矩立下  已久,這麼久以來,黎瑤都是賣藝不賣身,倘若今日為侯爺破例,那對於之前的王公貴  族、富商巨賈,我黎瑤豈不成背信之人?規矩就是規矩,若侯爺可完成黎瑤所托付之事  ,黎瑤自當從此洗淨鉛華,終生侍奉公子。」  

  聽到黎瑤的話,整座酒樓中的人都為之瘋狂了。開玩笑,能有機會把能歌善舞、才  貌出眾的黎瑤姑娘弄回家,別說是一件任務,即便是一百件、一千件,在座的男人們也  都會忙不迭地答應的!  

  然而對新雨而言,能不能將這位如天上謫仙般的美女帶回家是一回事,重要的是,  他血液中那抹喜愛冒險的因子,又在蠢蠢欲動了。生活除了美女、醇酒,就是連串兵敗  如山倒的噩耗,不禁令他醉臥酒肆時也會感慨非常,只是在形勢比人強的情況之下,只  有默然……「嗯,我趙新雨豈是會為難他人之人!黎瑤姑娘,妳儘管說出妳的條件,我  趙某人自當戮力以赴,為姑娘抒困解憂。」打個酒嗝,新雨無視於其它友伴的揶揄打趣  ,大著舌頭的告訴面前像朵蓮般素雅佇立的黎瑤。  

  「侯爺此話當真?」往前跨近一步,黎瑤將她的手覆蓋在新雨的手背上,面容中隱  隱浮現一股焦躁之色。  

  「小姐……」向來靜坐一旁為黎瑤操琴伴唱的琴師,此時像是很不贊同似的站了起  來。  

  「欸,黎姑娘大可派人去查問,我趙某人何嘗有背信違誓之舉。但不知姑娘所為何  事?」新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將黎瑤的手緊握在掌心內;但隨即卻被一異樣觸感  嚇得立即鬆開了手。  

  怪事,這青樓紅歌妓的手……怎會如此的粗糙龜裂?像是慣常操持粗活兒的村婦婢  嫗般,其令人難以置信!?但這黎瑤充其量不過是十五、六歲光景的年紀,又是被護養  在這京杭最負盛名的嬉春樓,說什麼這嬉春樓的老闆也不會令她旗下的紅牌歌女做粗活  兒吧!  

  接觸到他疑惑的目光,黎瑤沒有做任何表示,只是將長長的袖攏兒一甩,很快地將  她的柔荑完全遮沒。  

  「黎姑娘……」  

  「侯爺,可是真願意為黎瑤去辦這事兒?黎瑤可得先將醜話說在前頭--此事艱困  萬分,甚至會有性命之憂,倘若侯爺為保千秋之軀,黎瑤亦無話可說。」伸手執壺,斟  滿一杯醇酒送到趙新雨面前,黎瑤臉色微白,雙手顫動得連酒液都潑灑了不少,聲音中  有壓抑不住的焦慮。  

  發出陣爽朗的笑聲,新雨一把拉進黎瑤,就著她的手飲盡那杯酒,並附耳在她耳畔  ,「姑娘,趙某不是趁人之危之人,亦無意接受姑娘委身相許……」看到黎瑤那嬌俏的  瓜子臉瞬間變成死白一片,新雨心中為之不忍。「我趙某人今日領受姑娘這杯美酒,自  當為姑娘解困抒難。姑娘,妳大可告訴趙某人是何事。」  

  聞言,黎瑤訝異得僵在那裡,連酒杯何時被他取下的都沒留意到。她只是半轉過身  子,和身後那位琴師面面相覷,眼神中似乎在交流著什麼訊息。  

  琴師隨即默然背過身去整理琴盒。突然,有幾位酒樓豢養的打手匆匆跑了進來,客  套但堅決地請各桌酒客們離去。  

  「爺兒們,小店今兒個不巧得提早些時候打烊,您明兒個請早咧!」  

  「爺,小店對不住哩,明兒個小店請您一壺好酒。」  

  「爺,這可真是對不住哩……」  

  「爺……」  

  在打手及小二們的連聲道歉下,不多時,整座人聲鼎沸的酒樓成了座空城,只剩坐  在二樓雅座的新雨、黎瑤、琴師,和店內營生的面色凝重的眾人。  

  最後一位客人前腳才剛跨出大門,這廂小二已忙不迭的將門窗全部關上鎖妥。  

  琴師將琴往桌面重重放下,大步走到黎瑤面前,伸手按住她纖瘦的肩膀。「瑤兒…  …」  

  「阿舅,咱們不能再等了。」  

  「可也不能拿妳的終身大事做籌碼!」  

  「阿舅,眼下爹娘及弟弟都還在殷切的等著我們回去,這三年之期已經快到了,我  --」  

  「是啊,國師,公主說得沒有錯,倘若三年期限內我們沒能迎回凌仙球,不僅國王  、王后及小王子的性命不保,只怕連我山苗國大好基業,都要因此落入不屑臣子之手,  國師!」聽到國師的話,在他身後的那群人焦急地道。  

  重重地歎了口氣,這被稱為國師的琴師,無言地來回跋涉,不時憂心忡忡地捋捋自  己垂到胸前的花白鬍子。  

  新雨倒是好整以暇的自顧斟酒飲酒,冷眼旁觀的聽著他們的對話。果然不出我所料  ,這黎瑤的來頭不簡單!  

  自從黎瑤在京杭一帶艷聲漸起時,新雨就不時聽聞到友伴間的流言及讚揚。首先是  這黎瑤的神秘身世,她駐唱嬉春樓這兩年的時間,不可謂之不長,怪就怪在至今都沒人  能探出她的來歷。黎瑤有著不同於南方佳麗的嫵媚嬌柔,多了幾分英氣勃發,可也不像  北方婆子那般大剌剌,她是嫻靜的,如果南方那些柔弱嬌嬌女是絢燦的牡丹芍葯,黎瑤  她就是朵淡雅白蓮,靜靜地敬放出她的雍容風華。即使是向來對他人沒多少興趣的新雨  ,也不由得被這個神秘的黎瑤所吸引。  

  但使他動念的,倒不是黎瑤的亭亭玉立,而是她的存在所隱含的意義。在當今皇上  登基於南京之後,金人並未放棄南侵的企圖,每每在民生剛剛恢復,百姓可以過幾天好  日子的時候,金人驍騎又忽焉而至,而且最可疑的是,金人的斥候每次都能在最短時間  內攻破城門,直指向城內最富饒之處,殺得大宋元氣大傷,只得對金使的苛求照單全收  。常常思及這個疑惑,新雨越來越懷疑:是不是這大宋國境內混有金人細作,從事著間  諜的行為,否則何以金人次次寇境皆能正確無誤的找對途徑?  

  這也是何以新雨會經常上嬉春樓,甚至幾乎以此艷窟為家的原因。他想要查出黎瑤  的底細。但任憑他如何的旁敲側擊,或是想買通這嬉春樓的上上下下,就是沒法子找到  些個端倪,似乎這黎瑤姑娘就合該平空出現!人人對她的存在習以為常,反而對他所提  出的疑問感到奇怪。  

  突然,那位琴師一使眼色,幾位小二勤快的捧來一個個的漆黑木盒。盒內襯墊毯上  各置個約莫巴掌大小的瓦碗,緊緊地覆蓋著,令人摸不透這瓦碗內究竟有些什麼名堂?  

  而站在周圍的眾人,在見到那些個瓦碗之後,個個臉色大變的連退數步,即使是這  群人的首腦--琴師,也是多所顧忌的避著那些瓦碗。  

  木盒被安置上桌之後,黎瑤立即趨上前去,在其它人以一根纏有五色絲繩的木棒挑  開碗蓋的同時,她伸直十指往那一個個瓦碗探進。  

  根本搞不懂他們在幹什麼,新雨只在那些人眼中看到了混有害怕和尊重的複雜之色  。從這些大男人臉上現出的恐懼表情,新雨直覺的認定這些瓦碗必有蹊蹺,否則……但  再仔細瞧瞧那黎瑤的樣子,卻是駕輕就熟,似乎不以為意……壓抑不住滿心的好奇,新  雨一躍而起,在那些人能阻止之前使湊近身子,想看個究竟。  

  「侯爺……」小二們又懼又怕的紛紛大叫。  

  「快攔下他,這五彩地龍奇毒無比……」  

  有人往新雨的方向去去隨手抓到的板凳。新雨在同一時間暗運內力,那個板凳便在  空中被兩股來自不同方向的力道衝擊翻滾,瞬時即化成碎屑飛散墜地。  

  欺身來在桌前,新雨往那五個看似乎凡的瓦碗望去,只見在鋪了些微枯樹葉的碗底  ,各有一條顏色鮮艷絢爛的蟲物,正以奇怪突兀的姿態各自在碗底不停地翻騰著身子。  

  倒不是蟲子有何特別之處,在春末夏初的這時節,四處都是蟲蝶叢聚、鳥雀爭鳴,  怪就僅在這蟲子本身太怪異了!五條分別是紅、黑、白、青、黃的蟲子,渾身長滿尖銳  約莫指甲長短的刺,在它們弓著身子蠕動之際,構成一幅幅恐怖的影像。  

  且最令新雨感到心驚肉跳的是,黎瑤竟將手伸進瓦碗內,依序讓碗內那五隻不同顏  色的蟲子在她的手上蟄咬著。  

  當黑蟲咬到她的手指時,黎瑤那細如春蔥的柔夷立即腫脹,手掌整個變得如墨般漆  黑……接著又變成赤紅……白如素蠟……怪異的青紫……然後是比黃土更黃的土褐色。  

  望著新雨,黎瑤嘴角浮現出一抹幾乎看不出來的淡淡笑意。「侯爺,何以侯爺的面  色驚悸若此?」  

  指著黎瑤的手指不住顫抖著,新雨在過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找到自己的舌頭。  

  「姑娘,妳可知自己在做什麼?舉凡野物越是艷美,其毒性越強……」  

  舉起手臂,看著雙手的顏色由各種怪異色彩轉為正常,黎瑤這才轉向聞言大駭的新  雨,慢條斯理的娓娓道來,「侯爺果然是有智之士,這五彩地龍乃是天下至毒之物,尋  常人只要呼吸到其中一物所吐出的穢氣,即毒侵五臟六俯,三日內必然斃命;若是被其  中二物所傷,毒性相乘,大約只餘五月可活;三物以上的話,一個時辰內即刻毒發身亡  。」  

  「那……姑娘妳--」  

  新雨話未竟,黎瑤突然自瓦碗撈出那條青得發亮的蟲子,往新雨的手臂上一甩--  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新雨的胳臂被那條青蟲緊緊地吸附住,任憑新雨如何拉扯都無法將  之除去。  

  感覺到它在啃噬自己,宛如有根長且尖細的針在體內翻攪,新雨不禁焦急非常。但  新雨越是急著想要擺脫這只蟲,它的刺就更加的深入幾分。  

  黎瑤微笑盈盈走向他,伸出手放在那條青蟲背上。說也奇怪,方才新雨再三嘗試都  無法移動半分的蟲子,卻在黎瑤的纖纖玉指下,輕鬆自然地從新雨臂上脫落下來。  

  「侯爺,多所得罪了,但若不用此計,又怎能求得動逸心侯趙新雨襄助我山苗國?  」  

  「山苗國?妳是說……」  

  突然收斂滿臉笑意,黎瑤盈盈踱到窗畔,倚著窗凝視月亮半晌,這才幽幽歎口  

  氣的問道:「侯爺可知雲南邊陲的山苗國?」  

  「唔,山苗國……我只知雲南大理段氏,倒從未聽聞過這山苗國哩!」  

  聽到他的話,一旁眾人全都露出憤怒神情,也有那性急的已激動得想往新雨衝去…  …但這全被琴師的一個手勢及時阻止。琴師臉上除了憤怒之外,還多了一絲無奈。  

  「侯爺,段氏即是篡奪我黎家天下之人!而之所以能竊位得逞,乃因段氏控制了我  家阿爹、阿娘和弟弟。」低下頭看看自己形狀怪異、瘤瘢盤結的手背,黎瑤哀傷地一字  一句說著。  

  聞言,新雨高高聳起他濃密的劍眉,快步走向她。「姑娘,可知妳方纔所說的「句  旬實言。想這雲南乃是我黎族生生代代聚居之處,自三國時代起,我族人即已歸附劉蜀  而獲賜漢姓為黎族。以族為姓的我們,根本不想與中原有何牽扯,更無逐鹿北上的企圖  ,但自段氏來到大理,他處心積慮構陷我黎族,使中原正統與黎族間隙漸生,遂鬆弛了  對我大理的援助和護佑,才教那段氏有機可乘。」  

  對她的話半信半疑,新雨往後一仰頭,發出爽朗的長串笑聲。「若是如此,姑娘合  該上京告御狀,找上我這小小逸心侯,根本使不上力啊!」  

  「不,這件事除了你逸心侯,沒有人能辦得到。」將形狀奇特的苗琴往桌上一放,  琴師自衣襟內掏出張佈滿陳舊褐血污點的破布,攤平在桌面。「這是通往御膳房的途徑  ,我們有充足的證據顯示,硫瓦陰球即是被藏置在這御膳房的花園內。」  

  「硫瓦陰球?那是什麼東西?何以會被收藏在御膳房花園內。」新雨不解。  

  眾人先是欲言又止地互看幾眼,而後不約而同地將目光集中在琴師和黎瑤身上。在  黎瑤輕輕地點了下頭之後,琴師這才繼續說下去,「這硫瓦陰球是我黎族相傳百代的鎮  族之寶,例來皆由我王室所掌。」  

  「既然是如此貴重之物,又怎會流落至大內皇宮?」  

  「這……說來話長,我山苗國以黎族最善養蠱,而這硫瓦陰球號稱﹃百毒之王﹄…  …」  

  看到新雨仍是滿臉狐疑,黎瑤招呼新雨就坐,而後自行斟了杯酒。但並非送到新雨  面前,反倒是自腰際取出了個小錦盒,玉手一掀,露出裡面一個小小的紅色物體,令新  雨詫異得瞪大眼睛。因為這顆紅得詭異、約莫只有小指尖大小的東西,竟然很有規律地  起伏著,且隨著它的起伏不定,體積也時大時小的有著變化!  

  「這……」新雨遲疑地伸出手。對這宣稱最善養蠱一族所拿出的東西,多少有些疑  慮。  

  「這是尋死鳥的心臟。」  

  「啊?」  

  黎瑤笑得很神秘的說道:「尋死鳥是我山苗國的特產,牠們對伴侶極為忠貞,雌雄  結合之後,萬一哪天突然其中一隻死去或失蹤了,獨剩的一隻便會日夜哀鳴,直到肝腸  俱制而死,但牠的心卻永遠不會停止跳動,直到牠找到牠的愛侶為止。如果超過七七四  十九天,牠仍未見到牠的愛侶,這顆小便會轉為劇毒之物。屆時,任何見到牠的男人,  必須終其一生只愛一名女子,否則便會遍體起膿瘡、潰爛穿心而亡。」陡地,她將那顆  色彩鮮艷得令人望之生懼的心往新雨手背上一按--「妳--!?」新雨一驚,慌忙往  後連退幾步,把椅子都踢翻了。  

  但看黎搖手裡已不見那顆活生生跳動的心,新雨趕忙低頭一瞧--發現自己手背上  也沒有那玩意兒?  

  那……那東西呢?反覆地翻轉自己的手,新雨為此深感不解。  

  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琴師往前跨一大步,在新雨來不及抗拒之前出手點了他的穴  道,而後雙手扯住新雨的衣襟,左右使勁兒一拉--衣帛破裂聲後,新雨胸口  

  微敞征在那裡……它怎麼會跑到這裡?新雨膛目結舌的盯著胸口上的那個小紅點,  忍不住地直眨著眼睛。早上出門前,它還不存在的啊!  

  「侯爺,此即方才侯爺所見的尋死鳥的心,現在這心蠱已滲入侯爺心肺間,倘侯爺  背誓的話,這心蠱便會開始作祟,三刻鐘必教侯爺痛極而亡;即使侯爺末曾背誓,但心  生二意……也會全身起膿瘡。」  

  新雨整張臉頓時陰霾滿佈。  

  「侯爺,這心蠱被封存在心肺間,平日並不會對侯爺有任何影響。只要侯爺切記公  主的話,莫要心生二志,負了最初與侯爺交心的女子,這心蠱便沒有妨害。」  

  見到新雨那忿忿難平的樣子,琴師一再的婉言勸慰。  

  「呼--好吧,事已至此,我似乎也沒有什麼辦法了。說吧!到底你們那什麼硫瓦  陰球是怎麼回事?」雙手一攤,新雨不耐煩地望著仍是一副楚楚可憐的黎瑤。  

  原來這硫瓦陰球本叫「凌仙球」。相傳千百年前,有神仙乘著會發出亮光、巨響的  大圓盤而來,賜贈給黎族先祖的寶貝。因為苗地多瘴癘疫氣,加以苗人親蠱,使得即便  是生長於斯的居民,亦有可能因承受不住這瘴氣疫氣而罹病,而神仙所賜的這顆凌仙球  ,貴重之處即在於它可解百毒,使人神清氣爽賽神仙。  

  但這顆凌仙球發揮作用的前提,卻是需要公主為之激活。而激活仙球的機關,公主  不說,倒也沒人敢問,畢竟這是公主的天命。他們眼前最重要的任務,莫過於先找到凌  仙球,回去解救被段氏囚禁且身受劇毒荼害的王、王后和王子。  

  前兩年,他們隱駐湘西時,聽到行人和官兵閒聊,說段氏在不得硫瓦陰球用途之餘  ,索性將它進貢給了大宋。但他們雖一直有派人瞞混入宮,卻徒勞無功--那些質樸的  邊地女子,哪及中原北方嬌娃悍強、南方佳麗陰柔多計謀,故充其量只能被分發去做些  低賤雜役,壓根無法探知這凌仙球下落。輾轉經過數年,終於有消息傳來,某位管庫房  的大太監因見那碗樣兒精巧,便將之送進了御膳房,做為承裝水果、菜餚之用--原來  初得這硫瓦陰球之時,即便是宮中見識過諸多稀奇古怪寶物的國庫總監公公,亦對這只  碧綠通體的碗狀球體陌生,說不出個什麼所以然來。所以這只凌仙球一直被壓在倉房底  部,沒有人留意到它的存在。  

  既然已知東西下落,剩下的就是將它取回。但宮中因子次有外人闖入的跡象,使得  御林軍加強了警戒,而宮中的黎族後裔為了厚植實力以便裡應外合,便漸漸地停止了搜  索行動,靜待公主佳音。而這方,黎瑤跟著族中出亡的老嫗習得納聲調音大法,聽聞千  首各地名曲,由她的阿舅--亦即國師,派人出資找個當地人為人頭,就在杭州城開起  嬉春樓,準備伺機混進宮中奪回凌仙球。  

  誰知這京城的防衛是一天嚴似一天,他們雖已在京城停駐兩年,卻是絲毫找不到機  會可以混進宮去。而王、王后和王子所受的萬蠱之毒,雖被黎瑤以另個蠱暫時克住,但  這種相剋之術頂多只能撐三年,之後兩毒一混合相乘,反會加速死亡。  

  為此,黎瑤主僕們憂心忡忡的數著歸期,且擔心如果沒有把凌仙球帶回山苗國,屆  時整個山苗政權恐將分崩離析,直到他們得知了有逸心侯趙新雨這號人物……於是乎,  設計好的連環圈套平空的套上了新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24-1-24 00:02: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端午前的微涼春夜,細雨驟降後的清寧時分,在人人忙得人仰馬翻的汴京,燈火通  明的未央宮內,卻是靜謐詭譎,連根針跌落地板都足以引起巨大聲響般。  

  太監宮女們個個噤若寒蟬,每個人或提、或捧著個碩大的托盤,內裝滿各式各樣的  奇珍異寶、瓔珞璧璜。其中最最醒目的,是由個主事公公所端著的金漆托盤內,那奪以  牛眼大珍珠串綴而成的--萬代福壽子孫延綿鳳翔合鳴服。這麼拉里拉雜的大串形容詞  ,說穿了,就是套大宋聘娶許嫁時王后、公主所著的婚裳,是大婚典禮上必備的囍衣。  

  「我不管,我才不嫁給那個好逸惡勞的紈褲子弟,你給本宮去回稟皇上,蒲煙我說  不嫁就是不嫁!」雙手環抱胸前,杏眼黑白分明的蒲煙郡主,氣急敗壞地來回踱著步子  ,一面向那站了近半時辰仍文風不動的主事公公大叫。  

  「郡主,這當初,萬歲爺也是在萬般考量之下,才會將郡主許婚給逸心侯。」  

  「不管,本宮決計不嫁!」  

  「郡主,現在郡主的身份可是今非昔比。想當初,郡主的生父密謀叛國作亂,萬歲  爺僅賜死郡主生父,卻對郡主手下留情,且疼愛有加封為郡主,這份恩情,郡主可要好  好的琢磨琢磨啊!」  

  被主事公公的話堵得啞口無言,蒲煙頹然跌坐椅上,面容不覺為之一垮。  

  是啊,公公說得沒錯,她蒲煙今日還能留條小命,早已是叨天之幸了。當初爹爹不  知是哪條筋不對,竟與其它三位叔父密謀起事奪位,誰知其中有位叔父膽怯懦弱,竟暗  中向皇上通風報信,致使爹爹他們在起事前夕,於睡夢中被抓個措手不及,全部鋃鐺入  獄,未幾,便被皇上賜死於天牢之內。  

  唉,相較於前朝太宗李世民大舉追殺兄弟遺族,而引起輿論及史家針砭之事而言,  這位皇上伯父就比較懂得欺世盜名的手段。他對所有遺族都大加封賞,博得眾人頌讚。  汴京上下、街頭巷尾,處處有人歌頌皇上的寬厚胸襟,直說他仁德可追三皇五帝。  

  但世人所不知的是,她們這些頂著郡主光環的罪臣遺眷,被送進宮後都需服勞役;  雖有金枝玉葉的頭銜,做的卻是跟宮女小廝們沒多大差別的雜役。  

  蒲煙九歲入宮,至今也過了八個年頭多啦!當初被送進宮時,還是個梳著垂髫的小  丫頭,因為應對機伶又乖巧,才被收在御膳房,做些挑撿毛屑、剝刮核桃皮絡的細活兒  。  

  本來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大概就在那--日日夜夜熊熊火光不斷的大灶邊--終老  了,誰料人算不如天算,上個月皇上率嬪妃到北郊祭天野宴時,卻發生有人上吐下瀉的  症狀。想當然耳,在御醫找出原因之前,她和御膳房中所有幫手,全都被衛兵連拖帶拉  地吆喝架上了金鑾殿。也就從那刻起,蒲煙的命運開始轉向了……戰戰兢兢的跪在金鑾  殿上,蒲煙不像其它人般的嚇得魂不守舍,反倒睜著一雙慧黠明眸,骨碌碌地忙著瀏覽  這富麗堂皇大殿的每一角落。  

  雖說是頂著個郡主頭銜,但在這皇宮大內,也僅是滄海中之一粟,渺小微不足道。  後宮妃殯多如過江之鯽,宮人、侍女們個個至少都是仕紳巨賈之後。再加上在這紀律分  明的世界,沒有得到特許,任何人都不得隨意進出宮殿閣院,所以蒲煙雖已入宮八年,  所曾去過的宮室也就只有御膳房,和她所寄居的姒徽宮。  

  今天難得有機會上得這金鑾殿,她說什麼也要把這老宮女嬤嬤們口中雕樑畫棟的地  方,給它好好的瞧個夠。說不定這是她蒲煙這輩子唯一的機會,怎能不緊緊的抓住哩!  

  著迷張望著金碧輝煌的大殿,蒲煙對遠遠高坐龍位的九五之尊,根本沒那心思去理  會他究竟在說些什麼。在御膳房中,她只是個沒啥份量的小角色,反正天塌下來有高個  兒頂著,她有什麼好緊張的?這一細思量後,蒲煙更是有恃無恐地樂得像個無事人般的  東張西望。  

  此時,不知打哪兒飛來了一隻蒼蠅,偏偏要跟她作對似的,一會兒跑到她頭上簪著  的花朵上,一會兒又很囂張的停駐在她微熱的鼻頭,好整以暇的在那裡抹手搓腳的流連  不去。  

  礙著在金鑾殿不能隨意動作,蒲煙只得偷偷地朝鼻頭吹氣,希望能趕走這個討厭的  不速之客。誰知這蒼蠅卻像是賴定她做的,即使飛離,也只是在她臉龐周圍回轉個三兩  圈,旋即又停回老地方,繼續它佔地為王的勾當。  

  呼呼的吹著氣,蒲煙累得眼痛、腮幫子酸疼,更有甚者,她吹得連口水都快脫口而  出了。她昨子往旁一轉,卻見一旁的主事公公正不以為然的對自己大搖其頭。  

  看到他臉上密密麻麻的蒼蠅和黑斑大病雜陳,再想到平素一些小太監宮女們私下為  他所取的渾號--芝麻雜豆餅臉……越想還真不得不驚歎,這綽號可真是取得貼切極了  呢!抿住嘴角的笑意,蒲煙拚命的在心裡告訴自己:千萬別作聲,千萬別做出啥個大逆  不道的事兒……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溜啊溜的,總轉向那位主事公公。在他努  力瞠大比土豆大不了多少的瞇瞇眼的同時,蒲煙終於忍俊不住,璞哧一聲笑了出來。  

  四周瞬時陷進一種微妙的靜默。看到那些嚇白了臉緊盯著自己的御膳房公公、宮女  們,全都呆若木雞地杵在那裡,蒲煙這才驚覺大事不妙!  

  「笑者何人?朕在問話之時,豈能容人在此撒野!」龍椅上的中年人重重一拍以柏  木製成的桌子。衛士隨即一擁而上,將蒲煙團團圍住,拽著她來到皇上跟前,令蒲煙一  時之間緊張得連喘氣都不敢稍用點兒力。  

  「啟稟皇上,此女乃是前駿王之女蒲煙,今年十七,八年前因駿王意圖叛變而被沒  入宮中,現正服事御膳房。」睨了眼跪在台階下的蒲煙,主事宮內人員清盤的公公,立  即朗聲向皇上報告。  

  「唔……蒲煙……」伸手捋撫著垂至胸口的鬍子,皇上略微沉思了幾秒之後,這才  將視線重新投向粉頸低垂的蒲煙。「蒲煙,妳抬起頭來,讓朕好好的瞧瞧妳。」  

  聞言,她一顆心筆直地往下掉,才知大禍臨頭。糟了,宮女嬤嬤從小就訓誡我,這  愛笑迷糊的性子得改一改,可我就是沒將她的話當真過,這下子可好了,在萬歲爺面前  如此放肆,即使是親血緣的伯父,大概也饒不了我吧!  

  「蒲煙,朕要妳抬起頭來。」眼見蒲煙仍僵在那裡,皇帝不禁皺起了眉頭。怎麼,  在朕面前居然還有人敢不遵朕的旨意?  

  一旁的太監們,眼見主子已瀕臨爆炸邊緣,個個焦急地朝跪在堂下的蒲煙使眼色;  也有那性急的,已經伸手去扯蒲煙的袖子。  

  須臾,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蒲煙緩緩抬起了頭,朝皇上盈盈一笑,竟絲毫無懼色地  直視操有她生殺大權的人……「皇上伯父,蒲煙這廂有禮了。」嬌脆似初春爭鳴乳燕的  婉轉聲音,如道和風般的拂過整座肅靜宮殿。  

  朝中一班大臣們個個看直了眼,爭相伸長脖子打量這位少艾儷人。只見她一身雪白  衣裙,高髻朝天,頭上簪朵潔白薔薇,貼以烏金紙剪成蝶形染以朱粉的鬧蛾、白絹制的  玉梅及雪柳,額頭上點著秀氣的梅花妝,披著長長的白絲肩巾,整個人素雅清靈得如天  界謫仙。  

  最特別的是她的臉,約莫巴掌大小的瓜子臉,鑲著對黑白分明的靈活大眼、筆挺的  鼻樑、秀氣小巧的朱唇,滿頭濃厚烏雲簪滿的各式各樣珠貝瓔珞,在她移動時分搖曳出  繁複繽紛的聲響。  

  只見她態度一派從容,這使得那些成日戰戰兢兢的大臣,和謹守所有規條的太監宮  女們,大夥兒面面相覷,搞不懂這小姑娘的葫蘆裡究竟在賣什麼膏藥?  

  「怪事,朕宮中竟有如此美貌佳麗,何以朕並不知情?」  

  正自疑惑呢,一封封告急的軍書使傳了過來。時值紹興四年,自先朝徽、欽二帝被  金人北擄之後,由憂國勤政大臣們所推舉的康王趙構,便即位在南方,從此展開了南宋  的時代。雖然避亂而南遁,但來自北方的威脅卻沒有消失過,然而趙構只圖今朝有酒今  朝醉,對這些代表麻煩的軍書,只要一看到便心煩,所以便全扔給了已拜相三年的秦檜  --「秦愛卿,這事兒你看是怎辦才好?」揚揚手裡寫得十分蠻橫無理、一再追增歲貢  的金人國書,他簡直無計可施。  

  「皇上,這歲貢嘛……目前國庫空虛,實在籌不出十萬兩白銀,如要允諾金人需索  ,依臣之見,只有再提高稅賦。」捻捻唇畔的稀疏鬍子,秦檜一副理所當然的大放厥詞  。  

  此話一出,立即引起階下文武百官的竊竊私語。眾所周知,國困民乏,已經到了一  家數口只有一件褲子--誰要外出借錢、買米才能穿的情況了,如果再提高稅賦,這百  姓生計必當更形窘困!  

  但皇上似乎不知民生疾苦,「唔,愛卿說得有理,既是如此,那就交由愛卿全權處  理吧!朕頭疼又犯了……」伸手按摩了額頭一會兒,趙構像是想到什麼,又繼續問下去  ,「呃,愛卿曾提及那逸心侯……」  

  「皇上,這逸心侯是前朝徽宗皇帝的嫡孫,論才學、人品,俱為一流。」  

  「哦,既然如此.愛卿何以不延攬他入朝?」  

  「臣試過,但這逸心侯狂狷不群,不肯仕官。」  

  「可是你方才說……」  

  「臣啟皇上,這逸心侯是我大宋子民,但據臣近日得報,金使絡繹不絕於侯王府外  ,似乎是金王有意延攬逸心侯至北地推行教化、整軍編伍,故臣急急前來稟報皇上。」  

  秦檜的話一說完,所有人皆深感不安。這金人尚且是化外之民即如此勇銳難擋,倘  若讓金人再接受一系列有組織系統的教化,那還了得!  

  「那依愛卿之見?」皇上嚇得自龍座上跳了下來,憂形於色的不停踱著步子。  

  「皇上,臣下倒有那麼一計……」  

  「哦,快說來聽聽,愛卿有什麼好法子,可以阻止那逸心侯前去北地傳授兵法戰訣  ?」  

  「皇上,依臣下之見,倘將逸心侯拘囚,恐遭其它侯王不服,到時外患末平,內亂  又起。倒不如施以懷柔之策,也不怕落天下人口實。」  

  「哦,愛卿有何良策,快說來聽聽!」早已被連年戰亂嚇得六神無主的高宗,拉起  秦檜的袖子,連聲地催促著。  

  「皇上……」眼神瞄向靜佇一旁、仍止不住好奇東張西望的蒲煙,秦檜往前跨近皇  上一大步,低聲說:「皇上可還記得前些日子,臣曾向皇上提起,臣的犬子已弱冠,至  今仍未婚配……」  

  「愛卿公子的婚事,朕還沒決定指配哪家女兒呢,比起這逸心侯被金人重用之事,  愛卿公子的婚事尚可再緩緩……不過,既然愛卿提起,愛卿可知這逸心侯所好為何?有  無特殊癖好?」高宗眼睛閃了閃地問著道。  

  在秦檜來得及回稟之前,一旁和秦檜是死對頭的大臣們,便已經迫不及待的搶著回  話。  

  「啟稟陛下……據臣等所知,逸心侯狂狷不羈、自視甚高,才高八斗、卓爾不群,  詩詞俊逸脫塵,至今尚未聘娶妻室,只是常出入青樓與歌妓們友善,在杭州城一帶十分  有人望。」  

  高宗聞言睜大了眼睛,面露狐疑之色地轉向秦檜,「秦愛卿,怎麼朕聽起來,倒覺  得那逸心侯是個流連花叢的登徒子而已?」  

  「臣啟萬歲,臣如此再三的請皇上重視這問題,乃因這逸心侯自幼在關外長大,通  曉異族語文。在現今我與金及契丹長年宣戰媾和之際,如能得此人才,可免去蠻族異邦  言語間之唐突,以避禍端!」  

  眾所周知,這逸心侯最大的嗜好便是流連歌台舞榭之間,揚州風月十里路,杭州萬  花嬉春處,都常可捕捉到他的蹤跡。對這麼樣的一個紈褲子弟,竟然有被破格延攬入朝  為官的可能,馬上令一班科舉晉仕的文武大臣們深感不滿。一方面是妒恨逸心侯這麼好  運道,竟被當成件大事來討論,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挫挫無法無天的秦  

  檜的銳氣,滿朝文武分成兩派--擁秦檜的一派,和那堆人數逐漸減少的反秦派,  就這樣在早朝的金鑾殿上吵了起來……唉喲,有啥好吵的?站得腳都要抽筋了,蒲煙硬  生生地又再強嚥下一個呵欠。  

  真是的,反正有沒有人才都一樣,人家金或契丹的使臣,只需把早叫邊塞官員寫好  的降書奉上,咱們哪次不是一個繃子兒都不敢打折扣的乖乖照付。倒是這秦丞相的用心  ,可說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只有他自個兒以為別人都不知道哩!  

  聽宮中那些碎嘴的小太監聽自老太監,而老太監們又是在朝中當差時順耳聽來的,  大大小小精采非凡的流言來看,這秦檜之所以急於延攬逸心侯,為的還是和他從和談中  抽取了大筆的傭金有關--前些日子,杭州城內外流傳了份痛陳時弊、對秦檜大加聲討  的文件,雖然官府嚴厲查緝,卻總是抓不到幕後主使者,更別提製版印刷的商家,但有  人猜測,這些文件應是出自某大才子之手,因為其中文體繁雜、對仗工整,且對宮禁內  的秘聞一清二楚……這就是為什麼秦檜會急於延攬逸心侯的原因。但這逸心侯豈是這麼  容易收買的人物?論血統,他可是比當今聖上更有資格坐上帝位的人,況且以他自恃甚  高的傲氣,把皇帝的位子讓給他,他還未必肯領情哩!  

  「眾愛卿,何需為了這等小事而爭論不休?」扶住太陽穴,高宗再也沒有比現在更  忿恨自己了。何以要生在這個時代!  

  「皇上……」  

  「皇上萬歲……」  

  在那些匍匐在地、嘴裡嘰哩呱啦狂呼口號的臣民臉上,趙構明白自己也找不出幾分  真心。揮揮手,他重重地歎口氣,「去吧,退朝。」轉身見到竭力忍著呵欠的蒲煙,他  這才恍然想起還有個她的存在。「蒲煙……」  

  「是,兒臣在。」蒲煙嚇得趕緊振作精神。老天,那些害妃嬪大臣們上吐下瀉的野  宴食物,又不是我煮的,再者,我也不是故意要大不敬的在金鑾殿上放肆,誰教那公公  的臉就是十足的麻子臉,跟燒餅還真是像……所以啦,這也不能全怪我,還有啊……「  朕對妳為蒲煙護國郡主,擇期下嫁那逸心侯。既然他癖好女色,朕就投其所好。妳要好  好的善用機會勸進,千萬別讓他去投靠金族,反為害我大宋。」  

  還在那裡胡思亂想的蒲煙,根本沒聽見她這個遠房伯父皇上究竟在扯些什麼,直到  某個公公實在看不過去,過來推推她,努著嘴示意她謝恩,蒲煙這才趕緊磕頭謝恩。  

  看著退朝的文武官員們面色古怪的魚貫而出,蒲煙根本沒有力氣去管那些苦瓜臉。  沒有被罰勞役,也未被收押大牢,看來皇上是懶得理我,或者,是被危急的軍情壓得忘  了這檔子事兒?不管啦,只要沒事就好!  

  蒲煙喜孜孜地退出了金鑾殿。回到御膳房的路上,一個興起,她覷著沒人瞧見,索  性撩起裙腳、脫去鞋襪,踩進御花園中那冷冽小淺池中。雖未到端午,但反常的熱浪炙  得人人早就夏衫一襲仍揮汗如雨。  

  坐在池畔的峋嶙巨石上,她哼著曲兒地望向這圈住多少人青春的宮牆。常聽宮女嬤  嬤們談起這市井街上的熱鬧雜亂……跟這宛若一池死水的宮闈可是天壤之別哪!只是我  蒲煙這輩子,勢必同宮女嬤嬤一般,被困在這方天地之中,度過忙碌孤寂且不知所以然  的日子……越想越沮喪,蒲煙忍不住怔怔地望著天際的朵朵棉花發愣……趙新雨腳步踉  蹌,在太監們的扶持下朝御花園的方向走來。他不時作勢乾嘔幾聲,在太監們想獻慇勤  又怕被穢物波及的閃躲中,機伶的目光迅速搜集著自己想要的情報。  

  「侯爺,小的扶侯爺到後頭鎮魁宮外歇會兒吧!」急趨向前,再度攙扶那位偉岸男  子。大小太監們個個滿身大汗,亦步亦趨的尾隨在後,熱鬧喳呼地一路在長廊留下連串  紛亂聲浪。  

  雖然看起來腳步蹣跚,實則清醒非常,趙新雨半瞇著眼,試圖找出法子好擺脫這班  死纏爛打的太監們。天曉得,若非必要,他壓根兒不含在這沉悶呆滯的皇宮出現。說來  說去都該怪自己一時大意,才會中了黎瑤那個丫頭片子的算計,為她一探這深宮內苑。  

  由腰際摸出幾錠碎銀賞給那些太監,新雨順勢坐到廊側的欄桿上。「你們先去忙去  吧,我想在此休息一會兒,待這陣酒意醒了再說。」  

  「這……」為首的大太監面露難色。「侯爺,不是小的們不通人情,只是這深宮內  苑,向來是不許外人進出,小的們……」  

  「咦,小安子大哥,現這侯爺可也不是尋常的平民百姓,況且皇上又已賜封郡主下  嫁,眼見就是咱們皇上的新嬌客,他……應該沒啥個關係吧?」一旁忙著將分到的碎銀  納入腰包中的小太監,吸吸流到人中的鼻涕說道。  

  「是啊,況且這路只通到御膳房,只要咱們不說,又有誰會知道?」  

  「對嘛,小安子大哥,人家侯爺可是已經打賞了耶!」  

  低下頭掂掂手裡的碎銀,小安子臉上浮現出天人交戰的掙扎。「這話倒是不假,只  是這宮中律令……」  

  聞言又摸出枚碩大的元寶遞過去,新雨仍是一派的醉眼惺忪。「諸位公公,小侯只  在此休憩片刻即走,絕不會給諸位公公添麻煩,公公們可先去喝盅茶,待會兒再來找小  侯我,我必然仍在此等待諸位公公。」  

  經新雨的一再遊說,加以那塊白晃晃的元寶著實太吸引人,聳聳肩,小安子臉上堆  滿笑地自找台階下。「既然是逸心侯吩咐的,小的們哪有不照辦的道理?只是這宮中的  規矩,爺兒應該也是明白,小的們可真是左右為難哩……」邊說著,兩眼直瞪住手裡的  銀元寶轉身踱了開去,話尾緩緩地散在風中。  

  周圍那群迫不及待想分銀子的小太監們,忙不迭地連聲附和,便簇擁著揣銀元寶在  懷裡的小安子,一夥兒人急急忙忙的往樹林茂密的另條小徑跑了開去。  

  待那群興高采烈的太監們走遠後,新雨這才又坐回長廊的欄桿上,瞇起眼睛打量著  眼前景致。唔,既然已深入御花園,那麼要找到黎瑤所托付的那件寶物,應該不是難事  了吧!  

  扶沿著雕紋精緻的牆廊往前緩行……乍聽到一宛如黃鸝出谷的歌聲,新雨不由得停  駐腳步,由所站的小涼亭回道往那音符飄來的方向望去。  

  只見有個全身素白的窈窕身影坐在池邊,細嫩滑膩藕白的一雙小腳,在潺潺流動的  清澈小溪裡劃出一道美麗的波紋,而那美妙悅耳的旋律,就伴隨她戲水的同時,合鳴出  一段教人悠然陶醉的佳音。  

  他忍不住拾起塊小石子,往她身側的月桃花叢打過去。說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動機,  只是想得知她的容顏,是否會如他所想像般的令人銷魂!  

  石子打在月桃闊長的葉片上,彈跳後撲通一聲掉入小溪,使正忘情唱著湘北小曲的  蒲煙嚇了一大跳。她一驚,狼狼地爬了起來,拾起鞋襪便羞紅了臉蛋兒的,一溜煙往另  一方曲折多門的迴廊跑去。  

  新雨伸出手想要喚住她,隨即想起自己在此已是冒大不韙地擅闖宮闈,實在不應多  事惹出任何風波。畢竟身上已中了黎瑤的蠱毒,倘使再節外生枝,萬一找不到那個寶物  ,到時候可就什麼都玩完啦!算了,還是盡快去找到那個勞什子寶物再說,省得讓閻王  老小子拘了去,那一死--萬事俱休矣!  

  眼前一亮,新雨信步走去,拾起她方才慌亂間遺落的一塊紫色玉珮。  

  「蒲?這會是她的芳名嗎?唔,有意思,有此紫玉為憑,我只要向皇上索討,不信  皇上會吝於將這名宮女賞賜給我!」想起高宗這次動作頻仍的招撫,新雨露出抹神秘的  笑容,把那方魚型帶有淡淡槿花香氣的紫玉納進懷裡。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24-1-24 00:02: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瞪大眼睛,蒲煙將視線從宮女老嬤嬤的臉上,轉到滿臉不以為然的主事公公臉上,  看到他那絕絕對對無可商量的堅決態度,蒲煙心知肚明這回是玩真的了!  

  雖然自她進宮,即深受這些曾服侍過她爹娘的舊部眾所疼惜,但如今掌權之人已改  朝換代,一朝天子一朝臣,說什麼他們都必須遵從大宋皇帝的命令,而很不幸的,如今  的皇帝可不是她蒲煙的爹爹!  

  見蒲煙那即將發作的模樣兒,那老嬤嬤連忙將主事公公帶到門口,掏出些碎銀討好  打揖地說道:「公公,我看郡主是一時之間太高興了,不如這麼著,公公請先將這些鳳  冠霞帔擱著,由我們服侍郡主試這婚裳,如有哪裡不合的地方也好連夜修改,免得明天  臨地張皇,丟了咱們大宋王室的臉皮哩!」  

  「嗯,我說秀姑嬤嬤,這郡主的婚裳可是交給妳們囉,皇上御旨,明日卯時出轎,  妳們可要好生琢磨,別誤了時辰,否則皇上怪罪下來,咱家可是擔待不起喔!」掂掂手  裡的銀兩,主事公公的尖細嗓子微微地顫動,而眼神也在見到那些白晃晃的冰涼金屬時  ,綻出火熱的貪婪光芒。  

  「公公儘管放心,這郡主身處深宮內院,還能到哪裡去!看是女孩家怕羞,只得嚷  嚷不嫁。想這逸心侯可是人中龍鳳,又被皇上、丞相所器重,郡主哪有不歡喜的道理,  女孩家臉皮薄,公公就請多擔待些。」  

  「嗯,咱家所料也是如此,那……咱家就先出去了。喔,對了,聽說妳家裡的送大  豬進宮來著?」  

  「是呀,舍弟已將明日要祭祀用的豬只送進來了,此時可能在下廚腳外,和那些御  膳房的公公們賭骰子、斗蛐蛐兒哪!」  

  一聽到有地方可以賭,公公立即滿臉興奮之色。「著,咱家可不是好賭之人,只是  身為主管這宮裡內務的總管主事,咱家可得好生去瞧瞧。」  

  「是,公公。舍弟常說公公技藝高人一等,運道好得洪福齊天!」  

  「喝,那可不。秀姑嬤嬤,這郡主咱家可就交代給妳們啦,咱家得去瞧瞧……手癢  得緊哩!」魂不守舍的說著,不待秀姑回復,他已然迫不及待的往外衝了出去。  

  覷得左右沒有其它人,秀姑這才握住了蒲煙雙手,「蒲煙,這可怎生是好,眼前皇  上已經頒布聖旨,明兒個妳就得嫁進那逸心侯府邸。」  

  「姨婆,妳可得救救蒲煙!」抱住眼前這個跟母親有著神似容貌的老嫗,蒲煙慌得  手腳發冷。  

  「想當年妳母親受選進宮時,這當今皇上即十分垂憐,但因她是入宮秀女,除非聖  上賞賜,否則動念染指即是大不敬。後來妳母親被聖上賜婚給妳父親後,皇上還常唸唸  不忘,直至妳父親密謀叛亂被誅,皇上仍系念著妳早逝的母親才……」  

  「姨婆,蒲煙不想嫁給那個只會尋花問柳的逸心侯,蒲煙寧可永遠在宮中當差,跟  姨婆做伴!」  

  「傻孩子,在宮中有什麼好?倒不如宮外的快活自在。況且現在皇上已封妳為郡主  ,即使他日有什麼委屈,皇上亦會為妳做主。妳還是聽話去試試嫁裳,明日卯時上花轎  。」  

  「姨婆!」  

  「唉,別孩子氣了,能被皇上賜婚嫁出去是妳的福氣,許多人求都求不到呢!  

  我得去瞧瞧妳舅爺他們,這主事公公可是萬萬輸不得的小氣,我若再不拿些銀兩去  墊著,只怕以後運豬入宮他要多所刁難。」  

  「姨婆,舅爺何必這麼辛苦?」  

  「唉,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些年來,若非是妳舅爺借運豬之便的挾帶對像  進來,讓我同別的宮女、太監兜售,賺些蠅頭小利,我只怕早已受不了而自我了斷。」  

  「姨婆,早些年真是苦了妳。」  

  「萬般都是命,所以我說妳就別再任性啦,我去去就來,妳舅爺明兒個寅時就得出  宮去,我去跟他敘敘舊,妳自個兒想想啊,這樣風風光光的出嫁,可比我這年華老去的  困在宮中好吧?」  

  看著姨婆的矮胖身影消失在長廊的另一端,蒲煙百無聊賴地在房內來回踱步。  

  唉,姨婆呀姨婆,即便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又如何?那逸心侯是京畿有名的浪蕩子,  只怕我也只是從一座圍牢跳進另一座罷了!  

  瞪了一眼那些堆得像座小山般的珠墜瓔珞,蒲煙不耐煩地將那堆東西全推得灑落一  地,然後從廚前走到門外,繞過重重假合茂密的月桃花和紅、白、粉、黃各色繽紛怒放  的花叢,來到那一池淺水前,凝神尋找著那方她自幼隨身的魚型紫玉……這魚玉是她出  世時,有位高僧在門外靜定不走,她雙親直覺奇怪而前去探問並以禮相待,他才自懷中  掏出那方紫玉交給抱著蒲煙的親王。「雁迎紫玉,紫玉依雁。」說完這兩句像偈又不似  偈的話語之後,他轉身即走,留下了一頭霧水的親王夫婦。而親王夫婦想這玉既是方外  高僧送與蒲煙的,便將紫玉給蒲煙隨身攜帶著。  

  十七年來,蒲煙也早已習慣紫玉的隨身不離,壓根兒沒留意到紫玉已遺失,是剛才  公公執意要她去試婚裳,她下意識地又伸手去摸尋那枚紫玉,像往常般的,想藉它溫潤  的光滑觸感,找到令她感到安全感時,才發現--不見了!她大驚失色地翻遍身上所有  的袋口和褶縫,卻都找不到紫玉的下落,心裡為之沮喪不已。直到想起下午在池畔還曾  拿出來玩賞一番,才急步踱來覓找。但,卻遍尋不著……怎麼辦!娘當初可是千交代萬  叮嚀,再三囑咐要我好生收藏這紫玉,說是和我的前程、婚姻大有關連,要我千萬別丟  了,誰知我竟如此大意!  

  越想越生氣,蒲煙重重地跺著腳,往連接御膳房的小徑走去。都是那個人的錯啦!  誰叫他沒事要丟石頭來嚇人家,現下人家的紫玉弄丟了,怎麼辦?娘說那魚型紫玉關係  著我的婚事,現在掉了,我……在池畔找不到玉珮,蒲煙心煩氣躁地在長廊小徑中東闖  西蕩。或許是因著明兒個是端午佳節,也可能是為了明日皇上賜婚,將蒲煙郡主許嫁到  侯府之故,整座御花園內竟空無一人。走著走著,她隱約聽得一陣嘈雜……循著那陣熱  烈的吆喝聲往前走,蒲煙好奇地探頭進半虛掩的門裡,立時被裡頭熱鬧的景象給吸引住  所有的注意力。只見在旱煙袋呼嚕呼嚕響著的同時,三三兩兩太監裝束的男子,和幾位  衣衫粗俗的外人,各圍在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缺角碗公前,激動地呼盧喝雉、吆五喝六的  甩著骰子;或是守著大大的籠子,緊張地盯著裡頭劍拔弩張的蛐蛐兒,握著銀兩的拳頭  不住地揮動吶喊,為自己所下注的蛐蛐兒加油著。  

  瀰漫滿室令人幾乎睜不開眼的旱煙,在抽吸間發出巨大聲響,掩去了蒲煙的腳步聲  。裡頭的人或許是賭興正濃,也可能是無意戒備,以至於蒲煙在煙霧密佈的小等班房中  繞了一圈,竟也沒人察覺出有何不妥之處。  

  被辛辣的煙味熏得幾乎要不能呼吸,她屏住氣息後躡手躡腳地迅速跑了出去。  

  看到後頭有幾座以漆黑棉布蓋著的東西,她好奇地走了過去揭開一看,原來是個長  方型大木箱。  

  這是幹什麼用的?這麼大的木箱是用來裝什麼東西?連串的疑問突然閃過她腦海。  在她找到答案之前,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紊亂的朝這個方向而來,夾雜著一大串令她聞之  懊惱不已的話--「趕明兒個蒲煙郡主嫁出去,咱們可就全落了個輕鬆。這皇上聖明,  將這拗性於的郡主嫁給那逸心侯,分明就是要教逸心侯去傷腦筋!」  

  「怎麼說?」  

  「咦,誰人不知這蒲煙的倔性子像頭騾子似的難纏,但這逸心侯可是風流倜儻、任  俠清冷的人。這郡主縱使有再大的脾氣,只怕遇上這逸心侯,可是半點都使不上勁兒哩  !夫者,天牢出頭啊!她還能怎麼辦?」  

  「喲,我說小石頭公公,你這是幫誰說話啊?郡主可是咱們現時的主子哩!」  

  「哼,等到卯時一過,誰管她是誰。逸心侯文采滿天下,所有女人都巴不得博他青  睞,我看這郡主大概不出兩天就要被打進冷宮。畢竟是個叛逆之女,有這侯府夫人可以  當,她也該謝天謝地啦!」  

  「嘖嘖,小石頭公公,怎的皇上要將這郡主嫁給那逸心侯?我看逸心侯風度翩翩、  器宇非凡,即便是招他為駙馬都不為過……」  

  「我聽說是丞相獻策,要拉攏逸心侯,免得他被那些朋黨或是金人所用……」  

  「咦,已近丑時了,小石頭公公,我看咱們還是叫那送豬肉來的豬肉榮先出宮去,  明兒個還有一大推事兒要忙和哩!」  

  「說得也是,他剛剛輸的那幾把,叫主事公公樂得眉開眼笑,公公今兒個的荷包又  進帳不少!」  

  「嗯,官大學問大,他若不老是輸公公這麼多錢,這豬肉不但沒得送,說不定還要  惹出大麻煩!」  

  隨著嬉笑的談話聲越來越接近,蒲煙緊張得左顧右盼。該死,我淨顧著聽他們談笑  ,卻疏了早些找個地方躲起來!她兩眼骨碌碌地轉動著,在見到身後的那口大木箱時,  頓時發亮,嘴畔溢出一抹慧黠的笑容……杭州城內燈火輝煌,川流不息的車馬轎騾將街  道堵塞得水洩不通,一座座爭奇鬥艷的牌坊高樓,像是拚命要將別人比下去般的結滿彩  球繡燈,燈火通明的畫樓明窗內,不時傳出如潮浪般前後相激湧合的笑聲,加以在各樓  門口賣力吆喝拉客的夥計們,構築出一幅奇特畫面--一曲唱罷,微微向那些大聲鼓掌  叫好的酒客們頷首致意,抱著那把別緻特殊苗月琴,黎瑤盈盈地越過成群仰慕她而來的  各人,拐進通往她繡樓的一條羊腸小徑。  

  突然,左前方傳來的喧鬧騷動引起了她的注意,看到幢幢黑影像是在追趕個在前逃  竄的黑影。莫不是……莫不是我們已被段氏的爪牙追查到了?!想起這兩天阿舅才提起  ,有許多操苗地口音的陌生人近日常在酒樓出現,他疑心是段民所派出的殺手已經追到  這杭州城了。  

  一思及這個可能,腳程加快之際她將手伸進寬闊的袖子內,一面凝神的往那群人追  逐的方向跑去,一面暗將袖裡特製小囊中的東西拿出,隱隱包在掌心裡,臉上不露聲色  ,如道淺淺紫影,迅速尾隨那些人而去。  

  將那只以長巾包裹住的銅盒打了個結,斜斜背負在身後,新雨在那些人的刀劍鋒光  到來之前,旱地拔蔥般地騰空一躍,而後在空中藉著腳尖往簷角使力之便,連連翻滾數  圈,當下即將自己和那班禁衛軍拉開了距離。  

  「大膽狂賊,竟敢潛入深宮內院竊取寶物,還不乖乖束手就擒!」劍光在月光下微  微晃動著,那群身著一色服飾的衛兵們,看著像是被鑲嵌在月中的孤立人影,亂哄哄地  在圍牆下團團轉地吆喝著。  

  雖然是人多勢眾,但在面對這來去如風的蒙面人之前,他們卻是只敢像看家犬般狂  吠,任誰也不敢上前去動手腳。  

  從這蒙面人在御膳房裡翻箱倒櫃被發現那刻起,即便是他們一再增援人手,這蒙面  人總是保持著絕對優勢。只見他只需微揚其手,強勁的內力,便足以使宮門前那對百斤  石獅子,在須臾間輕易移位,而他拳一送、腳一掃,就教他們這班弟兄跌個鼻青臉腫,  吃足了苦頭!  

  因為職責所在不得不追捕,但又對這名武功高強的盜匪心存忌憚,所以他們只得跟  他僵持不下,遠遠地跟著他、束手無策的乾著急。  

  站在高超的圍牆上,新雨冷冷地打量著眼前態勢。不成,如果我就此離去,必然會  牽連到這嬉春樓裡的老老少少,都怪我太過大意,竟沒留意到他們在地上所散的石灰,  使得行蹤暴露了。唔,我得想個法子,引開這群人的注意力才行!眼光在四下梭巡了一  陣子,他突然飛身一躍,往後面院落中那些黑黝黝的物體跳過去--「哇喲!」  

  只聽得聲嬌嗔驚呼,而後有個柔軟身軀綿綿地掉進自己懷內。這令得新雨為之一征  ,便生生地煞停了原先的盤算,只想先弄清楚眼前的狀況。但那些如狼似虎般緊追不捨  的衛隊們,可沒那麼容易善罷甘休。聽到那些凌亂腳步聲越來越接近,新雨伸手抄起懷  裡的柔軟軀體,陡然的往上疾衝,挾著那個不停掙扎著的小丫頭往另個方向飆去。  

  「啊,這大膽惡徒,竟然還敢挾持人質!」  

  「這惡賊莫不是膽大包天,竟強搶民女!」  

  在衛隊們相互討論的同時,這廂的黎瑤已趕到,發現那蒙面人的背影是如此眼熟,  再看一眼他背上那個被覆長巾的包袱,當下即明白了這個蒙面人的身份。是他!想不到  他果真信守承諾的去找出硫瓦陰球……欣喜的本想立即迎上前去,但衡量眼前情勢之後  ,她咬著下唇躊躇了起來。倘使我現身相助,雖可拿回我一心一意探尋的硫瓦陰球,但  這樣一來也會使我身份暴露,對這嬉春樓上上下下百來口的安全構成極大的威脅……但  是,這麼多年的流浪和生聚教訓,我念茲在茲的就是這硫瓦陰球,我……爹娘和弟弟命  在旦夕,我……正當她在猶豫不決之際,背後突然有隻手按放在她肩頭,阻止了她貿然  行動。  

  畢竟是見多識廣,國師立即跨上前去,扯直了喉嚨大吼:「你這惡徒!竟敢到我嬉  春樓來擄搶民女!諸位官爺,你們可要為我這苦命小老兒做做主,我辛辛苦苦的拉琴拉  拔大的女兒,莫不要被這狂徒給劫走了。官爺們,你們評評理,他……他這……這不是  無法無天了嘛!」拉著為首的差爺,老淚縱橫的哭訴著,須臾,國師即掌握了全局。  

  「琴師,您老別傷心,這姑娘既是嬉春樓的人,我們自當將她救回……」在見到國  師後面的黎瑤時,差爺突然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黎……黎姑娘……」  

  「差爺,這姑娘跟黎瑤可是情同姊妹,黎瑤求諸位差爺,可千萬要平安的將她救回  ,別教她受到絲毫傷害!」將手輕輕地搭上那為首的衛隊隊長的衣袖上,黎瑤輕聲細語  地說著,黛眉微蹙的模樣兒,竟像是隨時就要落下淚來般的楚楚可憐。  

  有道是最難消受美人恩,只見那名隊長清清喉嚨,脹紅黧黑的大臉。「呃……呃,  既然是黎姑娘吩咐的,小職還有什麼話說,反正這御膳房也不會有啥值錢的寶貝,量這  賊人是摸錯了門邊。好吧,只要是黎姑娘交代,小職自當全力以赴!」他隨即轉向跨立  在兩個大木箱之間的蒙面人,扯直了喉嚨大叫,「喂!你聽著,只要你將那姑娘放了,  本官即放你條生路,再交出你在宮中所竊之物,你就可以走入!」  

  木箱上的人身影晃了一下,隨即挾起那名女子,像道閃電般的往園外飄忽而去。  

  衛隊們自然是緊追不捨;國師卻阻止黎瑤也跟上前去。  

  「阿舅!」焦急得不停往他們離去的方向張望,黎瑤不解地看著阿舅。  

  「我們要的東西已然到手。」國師示意黎瑤和他一道走近那些大木箱。  

  黎瑤這才發現,那是用來運豬的大木箱,箱中尚有幾頭破刮淨體毛的豬,正噢依噢  依地連聲叫著哩!  

  在兩個木箱的小小縫隙之間,國師稍加察看,即在其中一個草叢的石頭畔,找到個  以長巾包裹的方型物體,他立即將之交與黎瑤。  

  心領神會這大概會是什麼東西之後,黎瑤雙手不停地顫抖著。終於……這麼多年了  ,總算是找到這硫瓦陰球,皇天不負苦心人,爹娘、阿弟,我就要回來了!  

  心裡被濃重的百般情緒所充滿……卻在打開盒蓋的剎那,黎瑤的臉倏地變成灰白一  片--「錯了!阿舅,這不是我的硫瓦陰球!阿舅,這……這……」將銅盒內的大玉球  取出,黎瑤急得直淌淚。  

  「莫要心慌,妳再仔細瞧瞧,畢竟妳也已經數年未見這硫瓦陰球,加以當時妳只是  個孩子,會不會是妳記錯了?我相信這逸心侯不是背信之人!」  

  仔仔細細的將盒子看個清楚,再將那只雕工精緻的蜜黃色哈蜜瓜取來查看,黎瑤更  是淚漣漣地直搖頭,「是這個盒子沒有錯,我記得很清楚,這盒子的花紋……但裡面應  該是我的硫瓦陰球啊!怎生的會變成這玉球呢?」  

  「阿瑤,妳當真要看仔細啊!」  

  「阿舅,我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是這個盒子沒錯--但不是這個平淡無奇的玉  球!阿舅,莫不是這硫瓦陰球已在宮中被掉了包?」  

  「嗯,有此可能,當初探子兄弟回報,這硫瓦陰球因為找不出用途,所以被送到御  膳房裝蔬果糖糕……或許這硫瓦陰球尚在宮內。」  

  簡單分析之後,舅甥兩人也只有再另行他議了……強忍著胠邊疼痛,新雨在連續幾  番展開他的勁功快遁之後,轉眼間即把那群禁衛隊給甩脫掉了。但眼前令他分神的,倒  不是那些三腳貓的衛隊,而是不安分地在他懷裡扭來扭去的小東西。  

  說她是小東西倒還真不為過哩!約莫只到他胸口高度,比貓重不了多少的份量,全  身軟綿綿,且帶有一股教他沒來由的感到騷動的味道,正源源不絕地擾亂著他所有的感  官。  

  在將那個該死的寶物交給黎瑤她們甥舅之後,新雨挾著這個不知打哪兒冒出的小丫  頭一起跑。既然要演戲就要像那麼個樣!他想。  

  但現在,該將她怎麼辦?被她在腋下和胸口上連抓帶咬的,引來陣陣疼痛,逼得他  只得將她雙手反剪在身後,無計可施地將她給帶回了堂皇莊嚴的侯邸。  

  掠過高聳入天際的圍牆,如蜻蜒點水般的以足尖在寬闊內院迅速移動。值更守夜的  衛兵對他的來來去去似乎已習以為常,只見他們仍是各自守在自己崗位上,連眼皮都沒  有眨一下。  

  把房門踹開,新雨在那丫頭來得及再以利爪刺進他胳臂前,便將她往床鋪上一扔。  大剌剌粗魯的動作,令得那些正忙著打洗臉水、點燃油燈的婢女們吃了一驚;  

  端著熱騰騰紅棗花生湯的小丫頭,也嚇得傻不愣登地僵在那裡。  

  這也難怪她們會有如此的驚懼反應,說起這自幼即深受王室寵愛的逸心侯,雖是前  朝遜王遺族,但血統的尊貴,使他即使散佚於民間,亦如蒙塵明珠般,怎麼也掩不去他  天生的王族風範。  

  難得的是,這逸心侯雖是狂狷不群、自視甚高的睥睨同儕之人,但他對府邸中的僕  傭下屬,卻是寬大為懷、體恤有加,是以這逸心侯府邸中的服勞僕傭、丫環婢嫗,全都  對他死心塌地的忠心耿耿,連帶地形成了一股堅強的勢力。  

  「少爺……」見到少爺突然帶回個東西,眾人皆大吃一驚。等到看清楚在床褥間連  滾數番之後,才被枕頭堵得停下滾勢的,竟是個髮絲凌亂、滿臉懼色的少艾女子時,大  伙兒都訝異得忘了自己原本是在幹些什麼了。  

  「出去,沒有我的召喚,任何人都不准給我進來!」盯著那個纖細得像是隨時都可  能要融化般的素衣女子,新雨以很輕柔的聲音一字一句地緩緩說著。  

  所有人的表情更加古怪,但彼此對看幾眼後,便都無言地走了出去。畢竟這是主子  的命令,誰都沒資格、也沒有理由去追究原因。  

  被摔得七暈八素的眩惑還未完全消退,乍聞到那低沉沙啞的嗓音,蒲煙急得抬起頭  ,想要搞清楚眼前的狀況。可她再三的清清喉嚨,卻是怎麼也無法發出絲毫聲音,只能  一再緊張地吞嚥著口水。  

  這……這人怎生得如此高大!往門的方向望去,只見那人像座塔般地梓在那裡,身  上綴有深藍紋龍祥雲的袍子,此刻正冉冉地隨著由門口灌進來的風而擺動出有節奏的拍  子。寬闊的胸前有著凌亂的抓痕和齒痕--那是方纔她在掙扎的當口很不客氣動手動口  的結果。  

  順由那襲尋常人少用的藍色衣袍往上望,微方的下巴和寬闊、略形方正的腮顎,顯  出一股剛毅感覺,而他的厚唇伴著整齊的牙齒,此刻正被唇畔的那抹似笑非笑神情渲染  出一股令人不安的詭異氣氛。  

  抿抿唇再將視線往上拉,未幾蒲煙即發現,自己正和一對似乎可洞悉人心的眸子相  對而視。被他那像是有很強電流的眸子看得很不自在,蒲煙立即將自己的眼光移開,但  全身的細胞卻仍很清楚地可以接收到……那是種很奇特的電流,伸手不安地摸摸頭髮,  蒲煙不時地由低垂的眼簾下偷偷地抬起眼皮,睨他幾眼;但很不巧的,都結結實實的被  他逮個正著!  

  這人……他是誰呢?我怎麼會和他在這哀……等等!我……我又是誰呢?我……扶  著頭地坐正身子,指尖碰觸到腦後的那塊小突起時,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疼痛像是竄進血管般,隨著血液奔流她全身的每個細胞。  

  瞇起眼睛想要搞清楚,心中如滾雪球般越來越大的疑惑,蒲煙卻發現自己是越來越  恐慌,因為……她竟然什麼都想不起來了!想了半天,腦海裡還是空白一片,啥也沒有  !  

  被這個可怕的打擊驚嚇得失去血色,蒲煙渾身如被冰水兜頭淋下般的顫抖著,她雙  臂抱住了自己,想要問這個濃眉大眼男子,卻是怎麼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我為什麼不能說話?我……難道我一直都不會說話?我是誰?我為什麼在這  裡?我……越想越焦急,蒲煙急得豆大的淚珠立時如散落滿地的珍珠,叮叮咚咚地滴落  在胸前衣襟之上。  

  佇立在那裡,新雨心裡仍在為這個小丫頭的來歷大惑疑惑之際,卻見那顆顆晶瑩剔  透的淚珠,正似煞不住腳步般的垂落,不停歇。  

  緩緩地走上前去,將重重疊疊的幔帳往上撩了撩,待他定眼乍見這位哭得梨花帶雨  的倩人時,心裡忍不住大大地震了一下。而後他快步地來到桌旁,拿起油燈再返回床前  ,將燈高高懸起,令得柔媚的光芒照在她臉上--眉似小山映波湄,鼻懸俊秀襯菱唇,  臉上嫩膩肌膚細緻得如吹彈得破,還有秀媚如畫的五官……在在使新雨為之眩惑不已。  

  這樣一位水盈盈女子,怎麼會出現在嬉春樓那等地方……不,這樣說可行不通!嬉  春樓即便是鶯燕紛飛的銷魂窟,卻也有如黎瑤這般忍辱負重的異族貴族之女。但眼前的  這位柔媚女子,是怎麼也不像是由大理邊疆之地來的異族,反倒像是被養在深閨、為她  的擁有者好生疼惜的寶貝哩!  

  伸出食指勾起她尖翹的下顎,新雨關切地湊過頭去。「怎麼了?妳……妳是何人?  怎麼會出現在嬉春樓?難不成那琴師果真是妳的爹親?」連串的問出許多問題,看女子  的淚水稍有停歇之勢,卻又再次奔流,這使得新雨心裡為之不忍。  

  對他的問話壓根兒沒有答案。不只是想到就慌,更為著自己的有口難言而擔憂害怕  ,蒲煙只得任淚珠迸落彈跳在素淨的臉上。  

  「莫要哭了。告訴我,妳是何名氏,我可以送妳回妳家尋妳的親人。」忍不住要伸  手去輕撫她,那凌亂中顯現出一股嫵媚誘人風情的髮絲。  

  蒲煙吃驚地想要避開他的手,卻沒料到自己的裙腳正巧被他踩住,她動彈不得地揮  動著雙手抗拒他的無禮,嘴裡咿咿呀呀的喊叫著--卻只聽得自個兒喉頭發出陣陣粗嗄  乾嚎,竟是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  

  「咦?」看出了她的窘狀,新雨雙手捧起她的臉,定定地望著她。「莫非……莫非  妳竟是個瘖啞之人?」  

  聽著那單調嘶啞的喉音,望著她哀怨得像隨時又會決堤的迷濛大眼,新雨這下子總  算完全弄清楚了。  

  「原來妳是苦於有口難言。唔,既然妳身為瘖啞之人,在那嬉春樓內,自然不是可  以賣唱,那麼……」凌厲的眼神立即往她蒼白的面龐掃去。看到兩顆凝聚在她眼睫毛上  正危危顫動著的淚珠,新雨臉上綻放出一抹明白了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彎下身子,新雨  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別擔心,妳大概是剛被賣進嬉春樓的女孩子吧!既然我已將妳救  出,便不會再令妳回去那地方,妳就在我府中安心住下,只是……我尚不知妳芳名,妳  可識字?」  

  雙眼往他所指的墨硯筆紙望過去,蒲煙困惑的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手指頭。我……我  可曾讀書識字?為什麼此刻我腦海中淨是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  

  他一面緊盯著她那許多不同情緒輪番出現的臉部表情,一面牽扶她到桌前坐定。面  對那些喜氣洋洋的火紅燭台和帳幔篤紗,新雨看都不看一眼的將之全掃落到地,而後在  清理淨了的桌面上攤開紙,將筆蘸滿墨後交到她手中。  

  抬頭看看他俊美得令人幾乎要羞於直視的臉,蒲煙為難的看著手裡的筆,眼淚又撲  簌簌地往下掉,不一會兒即在潔白的紙上漬染出一大片濡濕印記。  

  「怎麼啦?不會寫字?」看她那全是茫茫然的迷離眼神,新雨微微蹙起眉心。  

  這女子的家人是怎麼回事,既已生得瘖啞女兒,為何不延聘先生教她習字,起碼要  跟別人溝通也容易些啊!繼而想到她是在嬉春樓那等煙花之地被自己救出--想是家貧  不濟才會將她賣入青樓,若是如此,哪有可能有閒錢教她贊書識字!  

  「唉,紅顏薄命!也罷,妳就在我府邸內住下,總強過在青樓賣笑吧!」將她手裡  的筆正要抽出,誰知她卻突然動手在紙上寫出一大串的文字--我不知道自己是誰!  

  「妳不知道自己是誰?」意外的看著她娟秀的筆跡,新雨訝異地扳正她的身子,連  聲地問著她,「怎會不知道自己是誰?妳家在何處?爹娘何在?」  

  面對新雨的問題,她卻是一再地搖著頭,淚花隨著她猛烈搖晃的頭點點滴滴地濺灑  在新雨臉上、手上,也不知不覺間滲進了他心底的某個地方,久久不能散去。  

  捧起女子的小臉,新雨仔仔細細的端詳幾分,這才溫柔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那亦無妨,或許妳只是暫時忘記了這些事,說不定哪天就會記起來了。」  

  不知道為了什麼,他的吻像是有安定作用,教蒲煙立時覺得安心不少,浮動得像要  隨時脫韁逃逸的心,也如同受到切實撫慰般,平靜了不少。  

  很高興看到她眼裡的淚水逐漸減少.新雨還想再說些什麼,此時門外卻傳來殺風景  的敲門聲。  

  「少爺,卯時已到,正是大婚良辰,請少爺沐浴更衣,準備到三里外親迎蒲煙郡主  。」  

  他原有的滿臉柔情,在聽到外頭傳來的數次高呼之後,頓時和善之色倏忽逸去,只  剩下冷漠的孤傲,無動於衷地站在那裡。  

  聽到這消息,蒲煙的表情是茫然中帶著股莫名憂鬱。迎娶蒲煙郡主?那麼說他若非  近親大臣,亦應是達官貴人,否則如何夠資格去迎娶郡主?他……分辨不出心底那股似  冰淹、又似火灼的難受所為何來?蒲煙咬緊下唇絞扭著衣袖,壓根兒形容不出自己的心  裡,那股志忑不安的微妙情緒究竟是怎麼回事?  

  將蒲煙的坐立不安全收進眼底,新雨把手覆蓋在她冰冷的小手上。「放心,即便是  耶蒲煙郡主入門,她亦不能欺凌妳,妳是我趙新雨的淚奴兒,我可不准她動妳分毫哩!  」  

  門外又傳來一聲急似一聲的催駕吆喝。新雨明白自己是該做好準備的,畢竟能有多  少人可以有此殊榮,得以蒙皇上賜婚郡主,從此攀龍附鳳的成為顯世家族!  

  低頭看著心神不寧的淚人兒,新雨忍不住一哂的,以手指為梳的梳理起她的髮絲。  「別哭了嘛,才說妳像淚奴兒,這會兒竟就淚汪汪的真像個淚人兒,妳啊,可真是不折  不扣的淚奴兒哩!」伸手為她拭去淚珠,新雨皺起眉頭的往外望一眼。天色仍是靛藍似  墨,看樣子離天明亦不遠了。  

  想起這個莫名其妙被賜婚給自己的郡主.新雨可是一點興趣都沒有!倘若有意娶妻  妾,以他逸心侯趙新雨,何患無妻!只是這窈窕淑女雖多,卻沒有個教他心動的佳人出  現。尋常人家的小家碧玉,新雨總嫌之像泥塑木雞般的粗俗;高官大胛之戶的大家閨秀  ,卻是知書達禮的近乎呆板無味;若說要能與他共賦詩詞、賞春析秋踏雪抒情,卻只有  艷名遠播的青樓花魁勉強可沾得上邊兒。偏偏這些個才貌雙全、色藝絕倫的女人,卻是  沒能被摘離枝頭的花,只要離開了她們生於斯、長於斯的青樓酒肆,他人異樣的眼光及  輿論壓力就足以使她們加速凋零。  

  是以他只有放縱自己流連在柳巷芳草間,享受著她們的旖旎風情及令人激賞的文才  ,從未動念去納妾,甚至娶房妻室。畢竟要找到個可以投合自己品味的女子,是大海撈  針,幾不可求!  

  而這個蒲煙郡主……根據他的馬僮在御馬房和那些大小太監們嚼舌根而得來的瞭解  看來,這蒲煙郡主可也不是啥能教他滿意的貨色哩!  

  據說她只是名在御膳房撿菜、打雜的小宮女,雖曾是前朝親王的親骨肉,但沒入宮  中之後,充其量也只是個頑皮任性的小宮女,離新雨心裡所期盼的知書達禮、敦文俊逸  ,起碼還有一大段距離。  

  望著點點滴落在手背上的珠淚,新雨重重地歎口氣,將她安置在懸滿囍、福兩子聯  的床頭。「妳就先暫且住在這裡吧!此處是我的臥房,沒有我的應允,決計不會有人來  騷擾妳……」  

  他的話未說完,一群端著喜氣洋洋大紅紙裳進來的下人們,登時張口結舌地愣在門  口--慌張的眼神在新雨和同樣亂了心神的蒲煙之間打轉兒。  

  一位滿頭白髮蒼蒼的老僕,鼓起勇氣說道:「少……少爺,此處可是少爺大婚的新  房,新娘就要進門了,這……」  

  「是新房又是如何?」  

  「少爺,這新娘應該先送進這新房,再待晚上洞房,如果少爺將這……這……這姑  娘置於此處,恐怕郡主會不高興--」期期艾艾地說著,在看到新雨那暴雨欲來前的微  慍之色時,他倏然的閉上嘴巴。  

  「郡主又如何?她嫁入我逸心侯府即是我逸心侯府之人,何處不能當她的新房?再  去預備間乾淨的廂房便是。我已決定將此處留與我這淚奴兒住,哪個敢有意見?」凌厲  似刀刃的目光朝在場所有人狠狠地掃了過去,使得那些人全都不約而同的倒抽了一口氣  。  

  「但……但……少爺--」和身畔的人面面相覷了半晌,老態龍鍾的老翁挺直了腰  桿兒地往前走近一步。但他尚末開口,即被新雨揮手給打斷了。  

  伸手揮退大部分的僕傭,新雨沒好氣地盯著桌上的絳紅囍服說道:「榮伯,您老人  家是我逸心侯府兩代管家,自當明白這府裡的規矩,我已經決定將郡主的新房遷至他處  ,榮伯不必再多說了。」  

  「少爺,老奴深知少爺對此婚事頗不以為然,但現今朝中權勢皆為秦檜所掌控,如  果少爺不願與郡主結親,因而得罪皇上,屆時秦檜必乘機落井下石……值此皇上對少爺  心生疑忌之時,少爺可要三思而後行啊!」  

  聞言憤怒地踱到窗邊,又心煩氣悶的踱回桌旁,新雨咬著牙徐徐噴出積沉在胸口的  那口抑鬱氣息,而後慢慢地轉向老管家。還順勢拉起坐在床頭的蒲煙,將嬌弱驚惶的蒲  煙緊緊地擁在懷裡。  

  「好,很好,既然如此,那就將此房舍讓與那個勞什子郡主,將我的臥房改設至藏  芳樓,也將我的淚奴兒送到藏芳樓。」  

  老管家聞言,大驚失色地往前跨一步,但話語尚未出口,新雨已然攜著蒲煙往外走  去。推開那些原本聚集在門外而來不及走避的下人們,他連拖帶拉的領著蒲煙。令嬌小  而追不上他腳步的蒲煙,只能踉踉蹌蹌的被他拖著跑。  

  可惡,可恨至極!想不到我昂藏五尺大丈夫,卻連這婚姻大事都要受人擺佈,被人  視如寇仇般的安排個包袱在身畔,所謂畫眉之樂、鶼鰈情深,於我竟是幻夢?  

  拉著蒲煙在曲折的小徑中快步行走著。為了迎娶郡主之事,府邸內四處張燈結綵,  洋溢著一股歡天喜地的節慶氣氛,而這些帶些諷刺意味兒的擺設,此刻卻如同火上加油  般的更加深新雨的怨氣。  

  邊走邊踹開那些以五色花彩所結出的各式燈綵地屏,新雨陰沉的臉色,恰和天際初  現魚肚白的晴朗映成了強烈對比。  

  突然察覺到身後那嬌弱女子的力不從心,新雨驀然停住腳步,令得蒲湮沒頭沒腦兒  地往他懷裡撞了去。  

  「撞疼了沒?」  

  避開他的手,蒲煙伸手揉揉鼻子,默默地搖著頭。  

  「妳先委屈一陣子,待我想出個妥帖些的辦法之後,再找個較好的地方安置妳。」  推開藏芳樓的門,他轉過頭去告訴莫名其妙的蒲煙,「這裡是家人收藏珍奇寶物之所,  平常人是不准接近的,妳先在此暫住。」  

  望向裡面森冷陳列著的各式兵器,蒲煙心裡忍不住地升起一股寒意。但新雨並沒有  再說什麼,一拍掌之後,立即有幾名婢女由屏風旁出現,必恭必敬地迎向新雨打著萬福  。  

  「少爺有何吩咐?」  

  「這姑娘名喚淚奴兒,我要安置她在藏芳樓暫住一陣子,妳們好生服侍。」  

  那幾名年輕健美的婢女,似乎對新雨所說的話感到非常訝異,不約而同地瞪大雙眼  ,直視無諱地盯著茫然不知所措的蒲煙。  

  「少爺,這藏芳樓是老侯爺生前所立,若非侯爺內眷,外人不得出入,這淚奴兒姑  娘她……」  

  「是啊,我等姊妹受侯爺重托,誓死護衛侯爺所托之珍寶,但這姑娘……」  

  面對那四個衣著打扮皆是同式樣的四位儷人,新雨只得將蒲煙送到她們面前。  

  「這淚奴兒即是我的內眷,請四位姑娘如保護本侯般的保護她,她是我初得到的珍  寶,萬萬大意不得。」  

  在新雨如此清楚的說明之後,女郎們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她們朝蒲煙  微微頷首一笑,而後四人忽向四個角落飛身一躍,跳上約丈七尺高的樓層,各打開壁柱  間的一個方盒掏出把銀色鑰匙,再將她們腰際取出的小圓牌穿進鑰匙之中後,縱身一跳  來到那道平淡無奇的屏風前,一起將鑰匙插進屏風的四個角落--震天價響之後,屏風  向四面八方製成等齊的四片三角型,向各個方位退縮,露出個深黝的長梯甬道。拉著蒲  煙,新雨很快地帶著她登上階梯,往似乎看不到盡頭的上方走去……原來登高之後,竟  是別有洞天的一番景致,若不是親眼所見,誰會相信在這閣樓之上,竟有如此精巧美觀  的亭台樓閣,一時間教蒲煙看直了眼。  

  「淚奴兒,妳就與她們風、火、雷、水四姊妹在此住下,我得空就回來這藏芳樓探  望妳。」伸手輕輕撫拍著蒲煙的腮幫子,新雨望著藏芳樓下正焦急地探首探腦的老管家  ,只得無奈的走下樓閣,一走三回頭的看著佇立閣樓目送著他遠去的淚奴兒--在送走  了新雨之後,那四個女子又將屏風的偽裝門鎖上,而後將鑰匙和圓牌各自歸位,緊接著  各自飛到屋宇的一角,坐在巨大的樑柱間打坐,連瞧都不瞧蒲煙一眼。  

  百般無聊夾雜著對記憶空白的恐慌,蒲煙坐在窗邊的椅子上,越想越悲切地淌著淚  ,不一會兒便睏倦極而在椅上睡著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24-1-24 00:02: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怒氣沖沖的草率穿上那套繡龍紋鳳、五色祥雲環身的大喜禮服,頭戴雙紅花燭筆插  羅帽,新雨磨著牙坐在大廳裡,燃著紅焰焰巨燭旁的太師椅上,冷眼看著那些宮中儀仗  妝奩隊們,在鼓吹隊的喧鬧聲中,像條逶迤長蛇,遠遠地向侯府而來。  

  郡主……誰希罕這郡主來著?本來我不願妻妾成群,就是不希望有拖累,更何況是  這由宮中嫁來的郡主……假若我的行動被她洞悉的話,這……念頭一轉來到藏芳樓中的  那位淚人兒。奇哉,這等逸秀溫婉的女孩,跟嬉春樓那樣個藏污納垢之所,忒是難以連  上等號。聽聞這杭州城內的青樓娼戶,為了爭奇鬥艷,每每出奇招地至各處收買小女孩  ,帶回交由一流紅牌花魁調教,以承繼衣缽,只是那女子少說也有十六、七成光景,難  不成……難不成是嬉春樓亦出惡招,到哪裡去拐誘而來的?  

  心思還繞在那神秘啞女身上打轉兒,那頂覆滿金線銀絲的花轎,此刻已被群吆喝開  道的太監們,搖搖晃晃的停放在大門口了。在身旁老管家的示意下,新雨知道自己該去  掀轎門、迎新娘進來拜堂了,但他著實沒那個心情,尤其是聽隨從們說及這郡主是如何  跋扈難纏,他更是巴望著能遠之千里算了。  

  老管家連咳好半晌地暗示著他。見新雨仍是沒有動靜的坐在那裡,他連忙伸手去推  推新雨,領著滿臉不耐煩的新郎倌前去迎接郡主新娘。  

  新雨心不甘情不願的,用老管家交給他的秤桿去挑開轎簾,隨即在轎前構式上踢三  下。這時,那些太監接過老管家的行賞,個個眉開眼笑地誦呼著祝賀之詞。  

  伸手去扶新娘的手,在剛一接觸的當時,新雨心中為之一愣。怎麼,這手……但他  的微微詫異只持續了幾秒鐘,急急忙忙嚷著該依時辰行禮的老管家,已經迫不及待的推  著新雨,要他領著他的新娘到前廳拜堂。  

  倏地,一群官兵如傾巢之蜂般湧入,在他身畔的新娘身形一矮,隨即向上凌空飛起  ,同時,將鳳冠、層層花紅繡裳一件件地朝那些官兵方向拋去,只剩一身素衣。所有事  情似乎都只是瞬間發生般,令人措手不及--「捉拿叛逆,違者斬無赦!」拿著武器、  爭先恐後衝進來的官兵們,一致將目標對準正往後頭竄逃的白衣女子,如狼似虎地追趕  著她。  

  被那群扯著喉嚨吼追殺的官兵給擠到牆角,新雨憂心忡忡的看著女子纖細的身於在  樑柱間穿梭……女子技巧地拔取下牆上的燈、牌匾,當成武器投擲以阻卻追兵。為首官  兵眼見無法將那素衣女子制伏,一記口哨聲,隨即從外頭衝進一隊弓箭手,個個拉弓張  滿,箭在弦上的瞄準伏潛在樑柱後的女子。  

  新雨躍上斜柱往上瞧,試圖弄清楚那女子的來頭。愕然,有幾滴液體飄到他臉上,  他下意識伸手一摸,辨識出那竟是穠稠的血珠之後,奮力往上一躍,來到那女子藏身的  大梁,湊近頭去,及時阻止了正要向他撤出什麼東西的黎瑤。  

  「是妳?」翻身來到樑柱之上,新雨皺起眉頭的看著她左臂上汩汩流出的血滴。  

  「事機敗露,段氏追到杭州來了。他趁夜派人襲擊嬉春樓,阿舅與那些護衛拚死護  我逃出來,但這些官兵卻仍對我緊追不捨。適逢在路上遇到這花轎隊伍,我便乘亂混入  花轎內,沒料到仍被他們追蹤而至……」伸手撫順凌亂披散到臉龐上的髮絲,黎瑤的手  指立即在她們留有殘妝的臉上畫出幾條殷鮮血痕。  

  「混入花轎……」  

  「是啊,我不想待這些追兵離去之後,再行脫困。沒料到這花轎竟是往這侯府而來  ,在百姓沿街看熱鬧的情況之下,我根本沒法子找到離開轎子的恰當時機……」  

  「慢著,如果妳是半途混入花轎之中,那麼……郡主呢?」看看空蕩蕩的轎子,新  雨詫異的問道。  

  經他這麼一提,黎瑤也露出了古怪神色。「不,我逃入花轎中時,裡面已是空轎子  ,只留有鳳冠霞帔,壓根未曾見到有什麼郡主……」  

  兩人正在奇怪之際,屋外忽然傳來鬧烘烘的聲音,而後是馬蹄噠噠聲由遠而近的往  這方向奔來。眾人錯愕中,有位公公裝束的人手忙腳亂地翻滾下馬,展開手裡的金黃色  滾動條--「查逸心侯趙新雨,身為皇族宗室不知崇敬律法,竟與外番勾結、意圖謀反,  朕特命秦丞相出令,將其拘回受審,若有違抗,殺無赦!欽此--」  

  公公念完皇上的御詔之後,所有官兵都抬起頭,瞪著樑柱間的新雨和黎瑤,個個磨  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樣子。  

  「少爺,這……這該從何說起啊?」老管家急得團團轉,老淚縱橫地對著新雨大叫  ,和其它僕傭們被官兵們押集在一處。  

  感覺到身畔的人全身形於外的怒氣四散,黎瑤難以置信地搖著頭。怎麼會?這逸心  侯趙新雨向來是皇上最寵愛的親王,怎的一夕生變淪為階下囚,且被冠以謀反之罪?!  即便是王公貴族,亦難逃一死啊!  

  「侯爺,看來是我黎瑤牽累你了!」黎瑤苦笑迎向若有所思的新雨,身形晃了晃的  說道。  

  「黎姑娘,這禍事早在我預料之中,姑娘不必覺得愧疚。沿著這大梁往後爬出去,  即可通到藏芳樓的樓層,該處地形隱密且機關重重,姑娘到達該處之後,麻煩將其內的  那位瘖啞姑娘一併帶走,她曾是妳嬉春樓之人,今日也算是珠還原櫝了。」  

  「瘖啞姑娘?不,侯爺八成是哪裡弄錯了,我嬉春樓從未有過瘖啞之人。」  

  「呃?那……姑娘,事態緊急,還是請姑娘先離開險境,那位姑娘就拜託妳了。」  

  「等等,她叫什麼名字?」  

  「淚奴兒。快走吧,待會兒萬箭齊發,妳我就難脫身了,妳快走!」伸手推著黎瑤  ,新雨突然探到懷裡掏出枚形狀優美的雁狀青玉,遞給了黎瑤,「黎姑娘,麻煩將這雁  玉交給淚奴兒。持這雁玉到插天山,自然有人會收容她。黎姑娘,萬事拜託了!」運起  內力,將黎瑤往那梁後的小洞托去。  

  隨後新雨縱身往那萬箭紛飛而來的大廳騰空一跳。順手掄起根扁擔左右連連開弓,  使得斷箭似雨花般落滿地。  

  「侯爺!」見那箭勢越來越密,也越來越急,黎瑤突然發出淒厲叫聲。因為她親眼  見到箭枝嗤嗤地刺進了新雨身軀--奮力抬起頭,新雨怒目而瞋地指向那小洞,咬牙道  :「走,快走!」  

  在漫天價響的殺伐吶喊之中,黎瑤將那塊青雁玉放人懷裡密袋,咬緊牙關俯身在梁  柱間爬行,不一會兒就到洞口。她重重地歎口氣--只來得及見趙新雨像中箭鷂子般的  急速翻滾,而後筆直如石塊般的往下掉……此時門外又傳來數目龐大的馬蹄聲,想是有  更多的官兵來到,她只好含淚的鑽進小洞中,順著蜿蜒地勢滾進間寬敞的大房問。在地  上翻滾幾圈之後,她這才看清楚,原來在近窗處坐了個滿臉疑懼之色的清秀佳人。  

  「妳……妳莫不就是淚奴兒?快,快恨我一起走!」聽著外頭如潮浪洶湧的腳步、  兵器交擊聲,黎瑤一把拉住了淚奴兒的手,轉身就要往下走。  

  莫名其妙的看著這個一身白衣被鮮血染紅的女子,蒲煙下意識的就想縮回手,怎知  這嬌弱女子力量卻是非常之大,令蒲煙怎麼都掙脫不了。  

  凝神傾聽外頭的囂鬧,再看看這女子的抗拒不依,黎瑤臂上被箭所賜的劇烈疼痛,  幾令她要昏厥了過去。眼見這名喚淚奴兒的女子仍是拚命的想推開自己,黎瑤猛然想起  ,這逸心侯不是說這女子是瘖啞之人,既然如此,會不會是她壓根兒聽不見她所說的話  ?既然如此的話……在劇痛中緩緩地眨眨眼瞼,過了好一會兒,眼前模糊的景物才逐漸  變得較為清晰,蒲煙才剛轉動頸子,就被頸背的疼痛牽扯得忍不住出聲呻吟。  

  「妳醒過來啦?」明艷如蓮華綻容的妙齡女子,用破瓦盛裝著包子遞到她面前。「  快吃吧,吃飽了我們還要趕路呢!」  

  「妳……妳是誰?我又要趕路到哪裡去?」蒲煙怯生生的伸出手去拿包子。因為她  的肚腸已經餓得發出抗議了。  

  聞言,黎瑤手裡的瓦碗差點掉落在地。她目瞪口呆的望向蒲煙,「妳……妳會說話  ?」  

  「咦?我本來就會說話,我不但會說話,還會唱小曲兒哪!妳……」大口大口  

  的咬著包子,屬於天性中樂觀的那一面又佔上風,蒲煙決定還是先填飽肚子再說。  

  雖然這包子溫冷、溫冷的,但在飢腸轆轆的情況下……吃了再說吧!  

  「這……天哪!難道是我忙中有錯,救錯人了!不對啊,那四位姑娘也說妳就是侯  爺交付她們護衛的淚奴兒,怎麼……怎麼妳竟變了個樣?」直愣愣地跪坐在地,黎瑤一  面撕下半幅裙擺裹傷,一面以極其不解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吃得興高采烈的蒲煙。  

  「侯爺?什麼侯爺?我是蒲煙,就是那個被我皇上伯父硬許婚給那個浪蕩子--逸  心候的倒霉蒲煙。請問……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得趕緊逃,否則卯時一到,我就得被送  上花轎,嫁給那個逸心侯了!」皺起眉頭東張西望,蒲煙一口氣說完之後,焦急地等著  面前這瞪大雙眼的女子回答。  

  「天哪!我的天!妳是蒲煙郡主?」  

  「正是,我就叫蒲湮沒錯,除非還有人不巧跟我同名。我記得剛剛……我躲到御膳  房的大黑箱中,怎麼這會兒竟是在這破廟?」摸著頭,蒲煙可真是百思不解。  

  手指碰觸到腦袋後的那塊隆起,教她痛得倒抽口氣。  

  「大黑箱?」將這字眼兒在腦袋內回轉了幾次,黎瑤這才恍然大悟的一拍自己手背  。「哪!敢請妳所說的是我們運豬入宮的木箱?難怪小李叔說今天忒是奇怪,宮中只收  三頭豬,卻算了四頭豬的錢給我們,原來是妳躲在黑箱裡矇混出宮!」  

  被她的話說得面紅耳赤,蒲煙只有靦腆的吐吐舌頭。  

  「呃,可能是這麼回事吧!」  

  「嘖,郡主,妳的玩笑可開大了,倘若當時被宮門口的差爺查到妳在黑箱中,我們  的腦袋可就不保了。難怪今日的花轎內竟是空的,原來妳旱就進了侯府。」  

  「等等,妳說我進了什麼侯府?」  

  「咦?就是逸心侯趙新雨的侯府啊!我方才就是受他囑托,將妳由侯府救出,因為  他受秦檜誣陷,此刻可能已被擒身亡了。」想起此事,黎瑤臉色為之黯然。  

  「啥?!」原本還吃包子吃得津津有味的蒲煙,這下子驚得連手裡的包子幾時落了  地都不知道。  

  「我受侯爺所托,到後園的藏芳樓將妳救出,那風、火、雷、水四位護衛亦說妳是  少夫人,所以找才勉力將妳救出。」黎瑤伸手到懷裡取出那只青雁,雙手奉上。「那四  位姑娘見到此青雁,皆說這是侯爺隨身之物。他臨行前交給我,要我帶妳到插天山,說  是自然會有人收容妳。」  

  「插天山?」反反覆覆的看著手裡的展翅玉雁,蒲煙還是茫茫然的不知其所云。「  要我到插天山?」  

  「嗯,由此進去即是插天山的地界。插天山的規定極多,尋常人若無此山寨主人的  邀請函,根本無法入山,我只能送妳到這裡。既然侯爺交代送妳到插天山,我黎瑤總算  是不負所托,我還有要事待辦,就此告辭了。」揮揮手,黎瑤拾起她散置一地的武器、  藥囊,轉身便走。  

  「啊……黎……黎姑娘!」眼睜睜看她像道白影般往樹林飄蕩跳躍,漸行漸遠……  蒲煙大驚失色的追到門口--卻已望不見黎瑤的身影,只得氣餒的走回廟裡,挫敗地坐  在山神廟裡唯一的石塊上發呆。  

  奇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到底是何時進了那個什麼侯府的,怎麼半點印象都沒  有?但看這位黎姑娘侃侃而談,可是半丁點兒都沒有不合情理的胡謅之態,那……難道  是我在睡覺?或是失了魂兒?  

  越想越困惑,頭上又傳來陣陣抽痛,她下意識伸手在腦袋上搧著風,一面神情古怪  地盯著手裡的青雁玉,一時之間對這情況是摸不著半點頭緒。  

  陡地,一陣強風迅速拂過,蒲煙只覺眼前一花。待她定睛一瞧,面前竟然已如塔般  矗五立了眾多的彪形大漢,個個髯髭滿臉、孔武有力的,令人望之生懼。  

  在他們之中,卻有個十分嬌小的女子,約莫不到那群壯漢的胸口高度。她紮了兩條  油亮粗黑的辮子,水汪汪的眼球子轉啊轉的,滴溜溜直打量著被看得不太自在的蒲煙,  以及她手裡的青雁玉。  

  「哇啊!果然是趙家哥哥的青雁玉,那麼妳就是趙家嫂子囉!怪事,趙家哥哥何時  成了親?竟然沒有送帖子上我插天山,讓咱們眾家弟兄們為他熱鬧熱鬧……」  

  在那群大漢間來來回回的踱著方步,小女子微微粉紅的衣衫,在那些非黑即藍或褐  的巨林般壯漢中,更顯醒目。  

  「影小姐,那趙爺曾說過,倘使有需要,必會差人拿青雁上山求救,由此可見,秦  檜那老賊已對趙爺下手了。」  

  雩影罔若未聞,「唔……剛才飛鏢傳書說這位姊姊是趙家哥哥的新媳婦。既然是嫂  子,咱們插天山自然不能怠慢。來啊!備轎,迎嫂子入山。」嬌斥一聲,壯漢們立即將  身上所套的繩索取下,再由四處砍些長短不一的木條,三兩下即做成個沒有頂蓋的轎子  ,前後各兩名壯漢半跪在地,等著蒲煙上轎。  

  若說剛才黎瑤所言已讓蒲煙百思不解的話,那這身著粉紅勁裝女子所說的,更是令  蒲煙如墜五里霧中,想半天也搞不懂她究竟在扯些什麼?  

  「姑……姑娘,我實在不明白,這……」被雩影推拉著坐上轎子,蒲煙膽戰心驚地  探下身子,打算跟她好好的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  

  俐落地一個鷂子翻身,這名叫雩影的女子,穩當當地坐上簡陋的轎子橫把式上,笑  瞇了斜向髮際的鳳眼,甜甜地對蒲煙說:「嫂嫂不必憂心,只要有我雩影在,即便那秦  檜派來天兵天將,也決計上不了我插天山一步,嫂嫂儘管在此住下,一切有我雩影。」  

  「姑娘,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蒲煙正想向她解釋自己根本不是什麼趙家哥哥  的媳婦,遠遠地,傳來震天動地的鑼聲,蒲煙還沒弄清楚這是什麼狀況,那雩影已經又  跳下丈來高的軟轎,雙手扠在腰際,高高地翹起下巴,盯著天際的塊塊雲朵。  

  「哼,那書獃子還不死心?」  

  「小姐,看來是那御史又在山腳下招降了哩!」立即有人將一封飛箭傳書的布帛攤  放到她面前。  

  「哼,又是那個書獃子,他煩不煩啊!」將布帛揉了揉,雩影咬牙自齒縫間迸出話  來。  

  「小姐,這御史聽說是新科狀元皮子規,受皇上親筆御封為代天巡狩的御史大人,  沿江已收降了十七、八個山寨,妳看咱們--」有個半禿漢子連聲問道。  

  「咱們怎麼樣?難不成你們也想像各大山寨門派,被他招降之後,落得無處容身的  慘狀?」杏眼一瞟,雩影由鼻孔悶哼一聲,沒好氣地瞪了那個多嘴部屬一眼。  

  半禿漢子立即機警地閉上嘴巴。  

  「小姐說得是,在這江南十大山寨裡,咱們插天山可是數一數二的強幫悍寨,向來  就是在這插天山自給自足,管他是否改朝換代,咱們只過咱們的日子。他一個小小的御  史,咱們插天山可是不會放在眼裡的!」一旁有個滿臉瘡瘢的漢子,以一副睥睨雄視的  模樣兒,拍著自己的胸脯說道。  

  一旁眾人連忙應和他的話。  

  此時,兩顆圓滾滾眼珠子滴溜溜轉動著的雩影,突然綻放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  「諸位弟兄,咱們是不是好一陣子沒找人幹架啦?」搓揉著自己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  一字一句的說道。  

  「是哩!自從兩年前,修羅山的黑龍幫被咱們以火牛陣打個落花流水,他們頭目也  嚇得屁滾尿流、成天只會胡說八道之後,再也沒人敢來踩咱們的地盤,自然是沒有架可  以打!」  

  緩緩地轉過身去,在接觸到部屬們那躍躍欲試的興奮眼神後,雩影的微笑越變越大  ,轉眼間笑得合不攏嘴。  

  「小姐,咱們可是要挑那御史帶的飯桶兵?」  

  「那些酒囊飯袋啊,我看丟包泥塊就可以壓死啦!」  

  「咱們幾時動手?」  

  在部屬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先發問中,雩影忽然舉起雙手要眾人安靜,「咳咳,  稍安毋躁,咱們先將嫂嫂帶回山寨休息,再派人到山腳下探採那書獃子的虛實。」  

  就這樣,蒲煙半句話都插不上嘴的,被送到了山寨裡。雩影將她安置在離主屋仍有  段距離的獨棟小屋之後,便又在那堆壯漢的簇擁下匆忙離去。  

  望著雩影指派的一名丫頭忙進忙出的整理房子,蒲煙不禁開口相詢--卻得不到任  何回答?!……許久才發現,原來這丫頭是個啞巴,根本聽不見她問的任何問題,只是  非常勤快的做著事兒。  

  不時聽到遠處傳來的咚咚鼓聲和鏗鏘鑼聲,望著一直握在掌心中的青雁玉,再想起  自己如今不知身處何境,蒲煙只能無奈地對自己搖搖頭,苦笑的望著遠方的那堆棉絮般  的雲層發呆……被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所吵醒,蒲煙驚地由睡夢中一躍而起。  

  到這喚做插天山的山寨已經快兩個月了,日子就這樣在平淡中悄悄飛逝而去。  

  全山寨的人都在雩影的領軍之下,卯足了勁的跟官兵對抗。  

  這插天山地處天險,河深水湍,且出入只有條僅容兩人並肩通行的羊腸小徑,另一  面是陡險峭崖、光滑石壁,只怕是善於攀爬的猿猴、壁虎都要為之興歎……雩影所率的  部眾,每每在技癢難耐之時,便偷偷下山溜進官兵紮營之處,四出騷擾挑釁,再在官兵  追趕至半山腰之前,將之引至各處陷阱予以戲弄。皮子規所領的官兵在受過幾回愚弄之  後,不再輕易上當,改採包圍之策,希望以圍城手法封鎖住插天山對外聯絡的所有途徑  ,采消耗戰,等著插天山的眾人因食物、物質的匱乏而投降……雙方就這樣僵持不下。  

  而蒲煙則像個沒事人般的清閒。出外幹架的事她做不來,即便是她唯一會做的廚房  瑣事,也因著她是逸心侯趙新雨的妻子,沒人肯讓她幫忙。百無聊賴之下,她只好跟那  些壯漢們的妻子、女兒們一起,學著做些女紅,好打發時間。  

  據插天山派出的探子飛鴿傳書,那趙新雨連中數箭,早在官兵圍抄侯府之時即已斃  命。換句話說,這蒲煙可是在成親當天就成了寡婦,這使得她在插天山上更是受到所有  人的敬重,所有人都對她客客氣氣的,連雩影都允諾要照顧她一輩子。  

  面對這莫名其妙的陣仗,蒲煙可真不曉得是該哭?還是該笑?被指婚給那個浪蕩子  ,命已經夠不好了,豈料他竟在成親當天就一命嗚呼!老實說,她連這個趙新雨究竟長  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卻得一輩子頂著他的末亡人的名分活下去,這教她光想起來就累  !  

  透過屋外隱隱約約映進來的月光,蒲煙辨識出有個高大的身影趨近--絕不是服侍  自己的丫頭巧珠。  

  「誰?是誰在那裡?」連聲的問著都沒有答覆,蒲煙更是冷汗涔涔。這山寨中的漢  子都對自己極為友善尊重,怎會有人半夜闖進我的住處?  

  試圖抬起眼皮,但或許是循環藥力再度發作,新雨只覺得近來一直困擾著他的暈眩  感又襲了土來。他搖搖晃晃的,想要抓住個什麼東西以穩住自己的身子,但連連在空中  揮手卻總是落空,令得他一時煞不住腳地往前一撲--嘴裡的尖叫尚未離口,那兩片熱  呼呼的唇片,已然完全密合貼在她唇瓣之上。  

  蒲煙又急又氣,嬌嗔地拳打腳踢,恨不得將這像只大狗熊般將自己撲倒在床上的人  給踹開。但這像座山般將她泰山壓頂的男人,卻是文風不動的仍將她給釘在床上,而他  的兩片唇,就像是飢餓過度的水蛭,在她唇土、臉頰、頸畔、耳後不住地蠕動,呵出熾  熱的氣息令她為之臊羞不已,卻也心兒怦怦急速躍動,像是隨時都可能要自她喉嚨跳出  來般的教她害怕。  

  如同兩條靈巧翻動著的蛇,他的手伸進蒲煙凌亂的衣袖,沿著她細緻的肌膚往上挪  移,在蒲煙的皮膚上,如野火燎原般的點燃一簇簇的火花。她感覺像是有股輕微的電流  ,一層層的灼燒著她的所有感官,一遍遍地烙印進她靈魂的最深處……那抹非常熟悉的  花香,不停地觸動他所有的知覺,新雨已分辨不出此刻是身在哪家青樓,身下的又是哪  家的紅牌歌妓,他只知道自己是如此的渴望有個溫暖的慰藉。在這東藏西躲的兩個月來  ,他已經忘了自己究竟是怎麼活過來的!那天在官兵們衝進來、他忙著掩護黎瑤逃走之  際,自己大意的被數箭所傷,幸好被一位神秘高人所搭救,把他帶至某名剎調養,待他  已可行動之時才將他送下山--「檀越此後最好是隱姓埋名,秦檜氣勢正焰,檀越若是  洩漏真實身份,恐怕會再遭不測。」雙手合十,那位頭上點滿戒疤的方丈如此叮嚀著他  。  

  「師父,我乃逸心侯趙新雨,此事天下人俱知,如何隱瞞?」苦笑地攤攤手,新雨  無奈地回答他。  

  「檀越此去不會有人識得你的身份。世間可有無數趙新雨,但卻只有一位逸心侯啊  !現今那逸心侯已被萬箭穿心而亡,侯府亦被充公沒人,實與檀越沒有干係了。」  

  「師父所言,新雨不甚明白……」  

  「去吧,老衲已無法再將檀越藏於此地。秦檜鷹爪已至,為保寺中數百口平安,請  恕老衲送客。」合十再三誦佛之後,方丈即轉身回山,而山門也在新雨的面前關上。  

  懷著不安的心情,新雨只得兼程趕著路,只想早些投奔到插天山。因為那插天山的  女當家--雩影--與他有著很深厚的交情。  

  想當初,雩影乃老幫主起意為兒子所選的童養媳。誰知因兒子癡呆低能,而雩影自  幼即聰穎過人,頗有巾幗不讓鬚眉的英才,在惜才的情分下,若幫主遂將雩影改認為義  女,欲使其繼承幫主之位,也藉此保障自己的智障兒子,所以老當家辭世之前,即已將  這寨主位傳予那嬌小可人的雩影,不意卻引起幫中覬覦幫主大位的長老們的不滿,欲聯  手除之而後快。  

  當那些有所圖謀的長老們,一路追殺雩影和她的智障大哥來到河谷時,當時已身受  不少刀劍傷的嬌小雩影,為了護住啥也不懂的大哥,仍是以一擋百的以劍花散幻成光圈  ,將自己和兄長牢牢的護衛在其中。正好新雨閒遊路過,路見不平出手相助,與雩影聯  手將那些叛徒擊斃,雩影今日才得以掌有插天山。  

  為了感念新雨的搭救,雩影從此發佈命令,這逸心侯趙新雨為插天山大恩人,只要  貴客臨門,必以最隆重盛情款待,任何人敢有怠慢,幫規必嚴厲處罰,因此,新雨也就  時常到這插天山盤桓。  

  剛剛在黑夜中,他展開自幼所學的絕技輕功,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輕易地掠  過打著瞌睡的守衛,沒有觸動機關的飛點草枝、凌越樹叢後,來到他每回來所借住於斯  的木屋。  

  任督二脈所傳來的陣陣血氣相激,令得新雨的意識又逐漸地模糊了起來。真是奇怪  ,每每他想運功之際,便會感到體內有股陰森的力量,將他所凝聚的功力全都抵消殆盡  ,即便是他勉強施展大修聚氣法提升精氣純度,也只能堅持短暫時間,而且在他行功之  後,更加的削弱他的氣力……難道這是因為黎瑤所下之蠱的作用?  

  意識漸失,由鼻腔所吸入的那股芳華,卻像是變形蟲般的在他全身所有細胞內不斷  的擴大……再擴大……而淹沒了他所有的理智。  

  門外蟲聲唧唧嘶鳴,伴著山澗流水潺潺不絕的奔流聲,風聲偶爾呼嘯著,在木屋周  遭捲起哮喘般的巨大聲浪。蒲煙使盡吃奶之力想要推開壓在身上的沉重軀體,但以彼此  身形差距如此之大,加以她又屈居劣勢的情況之下,真是教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委屈的任淚水不住滾落眼眶。  

  從來不知道情慾為何物的蒲煙,在這時,卻被體內不知打哪兒來的澎湃情緒所嚇到  ,她發現自己並不討厭這種令她感到飄飄然的奇怪感覺,像是快被火焰融化的臘般的軟  綿綿,更像是有道滾燙的熱油在體內流竄,教她渾身如被蚊蟲鑽咬般的難以言喻出那股  騷動的來處。  

  察覺到她枕畔的濕意,新雨莫名所以的拈幾綹她濕透了的髮絲,忘情地將之湊近自  己鼻端,嗅聞著熟悉卻又說不出是在哪裡聞過的香味。手指沿著她柔嫩的臉蛋而下,輕  易地即滑進她微敞的衣領之內。不同於那些承歡歌妓們的大剌剌,這個嬌柔女子卻是嬌  羞地弓著身子,似乎想要抗拒他的手指,這更加挑逗得新雨為之血脈僨張,幾乎要失去  理智。  

  隨著她肌膚的裸露越多,那股香氣更是如影隨形,毫不遮掩地直撲新雨的所有細胞  。他輕輕一拉,即將她用以圍裡上身的肚兜剝去。新雨只記得自己從未見過如此晶瑩雪  白的雙峰,腦海中像是突然被層紗所蒙蔽,再也不願去想那麼多--被那股孤寂籠罩已  久的心,此刻已經疲倦得不願去多想了。  

  就這麼一次,就這麼一次讓我任性而為吧!為了這些該死的國事、天下事,我已經  繃得太久了,久到連我自己都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活著。我累了,只想好好的把握這一吹  ,就這麼一次吧……蒲煙氣喘吁吁的,在他那兩片熾熱的唇移開後,試圖要喊叫來人,  但旋即發現自己被抱移了被窩。在她驚呼連連之際,這個大膽入侵的狂徒,已然將她身  上最後所賴以蔽身的褻衣剝去。赤身裸體地裸陳在他面前,蒲煙羞愧得迅速鑽進被窩,  藉以遮蔽自己的難堪。  

  「唔,小娘子,妳莫要怕羞,來,告訴我妳的芳名……」見到露在褥子外頭的一隻  白嫩小腳,新雨禁不住地伸手去捏了捏她的小腳。  

  感覺到自己的腳被只溫潤的大手所包覆,蒲煙更是驚惶失措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  更往被褥裡頭鑽。  

  看到被褥中伏順地移動著的曼妙曲線,新雨只覺腹中有股熱氣急速上升,不一會兒  即令他全身毛孔發脹,幾乎要無法自持。  

  「小娘子,妳莫要再淘氣,相公我來啦……」笑吟吟地揭開被子一角,在那佳人尚  不及喊叫的剎那,新雨即已如餓虎撲羊般的強硬,將她帶進一個如幻似夢的迷離境界…  …在那裡不需言語,也不必思想,只要去感覺……是的,在極度的感官刺激之下,什麼  都是多餘的,只要完全放開自己,感覺那種騰雲駕霧……忽而急劇直下、時而又攀抵高  峰的奇妙感受……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24-1-24 00:03: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雞鳴不已的微曦中,蒲煙在困惑中醒了過來。她不知道是什麼令她醒過來的,只覺  得全身酸疼得像被許多石塊壓過般的僵硬,待思緒完全清醒之後,她這才突如被針刺到  般的坐正了身子。  

  將滑落至腰際的被子擁到胸前,狼狽地遮掩住自己的軀體,昨夜的記憶倏然躍進腦  海--在被子內的翻雲覆雨、交纏難解的肢體和黏膩如雨下的汗珠,充滿原始風情的喘  息和濃濃的誘惑風味……無孔不入的鑽進她所有思緒細胞中。  

  天哪!我究竟做了什麼事?那個男人又是誰?紛亂問號縈繞在她的腦海,令她惶然  得不知所措。跳下床,她飛快地穿妥衣物,望見凌亂床單上的血漬,她紅了臉地咬著下  唇,草草將床單揉成一團,四處張望找著可以藏放的地方。  

  就在她心慌意亂地找著藏放之所時,門外隱約傳來了斷續的談話聲,蒲煙不由自主  地走近窗前,掀起窗簾一角悄悄湊向前去,往外一瞧……只見雩影正面對她的方向,跟  個背對著她這方位的男子談話。因為距離遠了些,加以山風朔大,蒲煙只能或多或少的  聽到些字句。不多時,雩影和那男子突然往另棵松樹下走去,而順著風勢,蒲煙一再的  聽到自己的名字。她詫異地走了出去,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希望弄清楚他們究  竟為什麼會提及她的名字?  

  「趙家哥哥,你真的要到金國去?」折斷一枝松針,嗅聞著瀰漫在空氣中的松香,  雩影揉碎那些松針碎片。  

  「嗯,如今我在中原已無立足之地,況且金國願禮遇我為國師,我想到金國去應該  是最好的辦法了。」重重地歎口氣,新雨扶著低垂的松枝,讓一身勁裝的雩影通過那些  松枝所形成的屏障。  

  「但趙家哥哥,蒲煙嫂子她……」  

  「蒲煙?妳是指那個由皇上賜婚的蒲煙郡主?」大感意外地轉過身,新雨猛一抬眼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如詩如雲,娉娉裊裊……如果詩經中所形容的美女是如  此境界的話,那我現在已然見到了!  

  白,全然純淨沒有一絲雜質般的純白,一位白衣儷人突出於滿山蒼鬱深淺濃淡不同  的綠色之中,有股脫塵之美,教新雨心底忍不住激起重重漣漪。  

  「雩影,莫要再跟我提起那蒲煙,我趙新雨不過是忠君命,所以任由皇上做主,將  那郡主嫁入我逸心侯府……」他邊說邊緩緩地朝那儷人走去。  

  風勢突然一轉,一陣教他相當熟悉的香氣,沒頭沒腦地往新雨這頭撲過來。彷彿勾  起了記憶深處的某一點,新雨微微一征停頓住腳步,距離那位有著纖纖瓜子臉的清秀佳  人幾步之遙,若有所思地直盯住她--這位靜似白梅停駐枝頭般入畫女子。  

  「妳……妳……」想在那股熟稔感覺中抓到些什麼,新雨困惑不已地搖著頭。  

  據方丈所說,我在中箭受傷後,曾倒地受創而使頭骨破裂,但應對我無大礙,可是  ,面對這位總有著似曾相識感覺的女子,我卻是什麼也記不起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倒是在一旁的雩影顯得忙碌非常,兩眼骨碌碌地在新雨和蒲煙之間流轉,慧黠大眼  裡裝滿了濃濃的困惑之色,一會兒咬著下唇沉思,一會兒又神情古怪地打量沉默不語的  二人。  

  「喂,你們夫妻兩個是怎麼回事?哪有人夫妻見面竟像陌生人初識……」  

  雩影的話尚未說完,這廂的新雨和蒲煙卻是兩般的迥異反應。蒲煙先是訝異地瞪大  雙眼,而後雙手掩面逸出聲破碎哭音,隨即轉身往木屋跑去。很快地穿過木屋後的籬笆  。  

  將雩影的話在腦海中盤旋了半晌之後,新雨這才恍然大悟。難道……難道她即是…  …即是蒲煙?這個認知令他感到驚異。在聽到雩影的叫喊聲之後,他也拚了命地往蒲煙  所跑的方向追著她。  

  「快!趙家哥哥,快阻止蒲煙嫂嫂,那後頭的山壁前些日子才崩落,危險啊,快阻  止她……」  

  任雩影的聲音在風中飛揚,新雨當下明白,自己為何會對這儷人有著似曾相識的感  覺了。那股香氣!無時無刻令他為之血脈僨張地誘惑著他,像昨夜……記憶如走馬燈般  的再三倒帶,令他只想早些追到倉皇奔逃的蒲煙--他原以為只是庸脂俗粉的那位郡主  ……邊哭邊往前跑去,蒲煙揮淚不及地越過木屋。原來他就是逸心侯趙新雨!終究我還  是逃脫不了命運的捉弄,繞了這麼大的一圈,卻還是得跟這個花花公子有所牽扯……哭  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蒲煙來到山崖,望著底下的潺潺流水,對耳畔傳來的聲聲叫喊置若  罔聞……她回頭看了眼逐漸接近的趙新雨和雩影,咬緊了牙根,往前跨一大步--整個  人便似失去支撐的傀儡、揚如蒲公英種子般,直往下墜,不一會兒即筆直地--沒入水  中。  

  「趙家哥哥,你想幹什麼?趙……」緊追在新雨後頭,雩影在看到新雨的動作時,  活活得嚇出了身冷汗,猛一伸手.拉住了新雨的衣袖。  

  「雩影,我得去救她!她竟是蒲煙……我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是我避之唯恐不及  的蒲煙郡主,我必須找到她!」伸手將衣袖撕裂,新雨臉上有著淡淡的懊惱及不解,但  僅是短暫一閃,隨即換上滿臉平和之色。他朝雩影揮揮手之後,便也筆直地朝滾滾江濤  跳了下去。  

  「趙--我的天哪!那江可是有百來丈深,而且汪中藏有噬人惡獸,你們……你們  怎會如此衝動!」跺著腳,雩影在那崩落山壁旁的凌亂草地來回踱步。  

  這兩位在她平淡生活中少有的朋友,就這樣先後的跳進從沒人活著冒出來的急湍之  中,雩影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滿肚子心思沒地方發洩,突然乍聞山腳下又傳來咚咚的鼓聲,雩影不由得氣得橫眉  豎眼。「好哇,這可是你自個兒偏要來找晦氣,我倒要看看你這書獃子到底有何能耐!  」  

  跨著大大的步子,所有人在見到像沸騰著的戰車般橫衝直撞的雩影時,全都很識相  地爭相走避。任何有常識的人都知道,在當家寨主被惹毛時,能不出現在她面前就最好  別出現,免得受到她的怒火波及,那可就不只是倒霉這二字可以形容的了,所以大夥兒  都遠遠地覷著寨主,盤算著只要苗頭不對就趕緊閃人!  

  「左大呆、右三傻,現在寨裡總共有多少人?」往那鋪著狼皮的寶座用力地一坐,  嬌小的雩影更像是小孩玩大車般的,快被椅子給吞噬了。  

  「回寨主,咱們全寨共有八百六十二人,個個都可以派上用場。」摸摸鼻子,那名  被喚做大果的麻臉壯漢,如此的回答。  

  「唔,那……那書獃子有多少兵?」  

  「回寨主,他共領有飯桶兩千個。那些個軟腳蝦,只要派幾個人去裝神弄鬼嚇嚇他  們,八成就跑個精光了。」  

  兩顆眼珠子迅速地轉動著,雩影嘴角漾出個神秘笑容,「是這樣的麼?那好看到寨  主的笑容漸行擴大,而終至甜膩得令人捨不得移開視線,他們就明瞭寨主八成又拿定了  什麼主意!從小他們就看著這個刁鑽、古靈精怪的女孩出遍怪點子,此刻他們只能慶幸  她的目標不是自己!  

  被那陣巨大的衝擊壓進了水底,雖然一心想了斷殘生,但在不由自主的求生意志催  促下,蒲煙的手腳仍是拚了命地在那裡揮舞著,試圖抓住些什麼。  

  黑,四處是幽森的黑,全然地將她圈住個載浮載沉的奇異境界。驀然,眼前出現一  道光亮,悶在水裡的蒲煙根本沒法子開口呼救,也沒辦法就此游了開去,只能眼睜睜地  任自己像石塊般的往下沉。  

  缺氧的窒息感使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搔抓著咽喉,但亦沒有多大的效果。忽然,有個  什麼東西握住了她的手腕,在她受到驚嚇而往前看去之際--因為想要放聲大叫而猛然  開大嘴巴,水也就不客氣地往她嘴裡直灌……打著哆嗦自昏睡中醒來,蒲煙莫名其妙的  抓住隨手可觸的任何東西,以遮蔽自己的赤身裸體。我沒有死?我……回想起在水底見  到的那一幕,她禁不住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那是個很怪異的……她甚至形容不上來那  會是什麼東西?像是人的臉嘛,倒不如說是像鬼的成分多些。瘤,大大小小的贅瘤蔓生  在那臉上,多如葡萄的顆粒狀物體將那張臉分隔成幾個不同區域,眼臉上翻且有灰灰白  白的東西附在上頭,露出佈滿血絲的慘白眼珠,嘴則是怪異地往外翻,齒齦清晰可見。  乍見這樣的一個物體,任誰都要嚇一大跳,更何況是她……感覺到背後有股異樣的感覺  ,她背後的寒毛全都豎直了起來。蒲煙東張西望地打量著這間像是頹圮破廟般的建築,  一面提心吊膽地緩緩回過頭去。  

  不看還好,這一看之下簡直要教她魂飛魄散了。他……他……蒲煙飛快地以隨手抓  到的破布將自己團團裹住,驚慌不已地縮到牆角邊,瞪大雙眼地緊盯住那個斜倚坐在神  桌下,此刻正往柴火堆裡添木頭的男人。  

  「妳總算醒了。」新雨將袍子裹在腰際,把已烤得大致幹了些的衣物捧到她面前,  卻又將衣物高高舉起,令蒲煙搶不著;他打算一件件很溫柔的幫她著上。  

  「你……我自己會穿!」蒲煙面紅耳赤的想要搶回衣物。  

  但新雨硬是不理會她的抗議,強硬的將她按坐在根木頭上,一層層的要幫她穿上。  「噓,妳最好別太大聲,否則那些金兵會以為妳是細作。」雙手搭在蒲煙纖細的肩膀上  ,新雨眼神裡閃動著奇異光芒。  

  「金兵?細作?」被他的話給搞糊塗了,但蒲煙仍一再試圖把那可以遮身蔽體的衣  服搶回來。  

  畢竟男女授受不親,再怎麼說,任他這樣的上下其手便是傷風敗俗之事,事關名節  不能不堅持!但金兵跟細作,這兩個名詞是怎麼也牽扯不到我頭上來的啊!蒲煙蹦跳著  ,想要自他手裡奪下衣物;但在人高馬大的新雨面前,只到他胸口的蒲煙是怎麼也占不  到便宜的。  

  「唔,妳可知是誰將妳、我自汪中撈起?」新雨慢條斯理地為她穿上褻衣,而後再  將一件件充滿異族色彩的衣裙套在蒲煙身上。「妳、我漂流到峽谷之外,是金兵將我們  自湍急的江水中撈起,現在妳、我已非在大宋國土之內,而是在金兵集結包圍之地。」  

  一聽到他的話,蒲煙只覺得似乎有串悶雷在頭頂上響起。她身形微晃地望著他,嘴  角微微抽搐著的試圖要說些什麼,但僵在那裡許久,她竟是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雖然身居深宮之中,但蒲煙對金共的殘暴蠻橫卻是時有耳聞。據說金兵對所擄獲的  大宋子民,男的打為奴隸,送到北地荒充當勞役;女的則是在受盡凌辱之後,不是被賞  賜給南侵有功的士兵們為妻,即是淪為軍妓隨營。  

  而今,這個男人竟然還能一派神清氣閒的,說出自己身在金兵所據之地!難道他和  雩影所說的--要到金國任仕--竟是真的?  

  任他將潔白絹布所裁製的衣衫披在自己身上,蒲煙全部的心思都凝聚在眼前這狂狷  男人身上。前朝龍種,兼之以今朝皇上最為寵愛的逸心侯,他的身份是何等尊貴特殊,  在大宋他幾乎可說是已極恩寵,誰料得到以他這種前無古例、後者難追的地位,竟會做  出這等叛國背祖之事,前去投靠敵人!  

  一陣冷氣撲過,蒲煙打了個冷顫。新雨見狀立即將她擁入懷內,隨即流利地吐出一  串金語--在蒲煙聽來,只覺得是蠻夷倔舌般稀里呼嚕的。登時,陰暗的破廟外湧進一  小隊的壯漢。  

  在見到他們的服飾之時,蒲煙立即嚇白了臉。金兵!就如同每回到京城索貢的衛隊  們一般打扮,那亮晃晃的彎刀在他們腰際漾出邪惡的光芒,附有毛皮的帽子和皮甲披膊  ,兜將著他們的魁梧身軀,更是襯得有股隱然躍出的殺氣。  

  他們紛紛低垂眼瞼,必恭必敬地垂手而立。在聽完新雨的話後,突然有人發出聲尖  銳的哨音,門外立即響起馬蹄躂躂聲。在光駉駉駿馬嘶鳴之中,蒲煙不明就裡的被新雨  緊緊摟著,幾乎是身不由己的被帶到門外。  

  在那匹雪白得像是全身沒有半根雜毛的駿駒之後,是兩匹並轡、咬噬著彼此嘴角的  騏驥,他們拖著一輛小巧、密閉式的馬車。  

  來到白馬前,新雨像遇見老朋友般的伸出手。那只原本躁得頻頻人立嘶吼的白馬,  立即將鼻尖抵住他手掌內嗅聞著,並且變得很溫馴地望著他。  

  新雨往上一竄倏地翻身上馬,而後在金兵訝異的叫嚷和指點著後頭馬車的驚呼中,  他伸手一撈把蒲煙給拖上馬,將她安置在自己身前。對那群仍在爭論不休的金兵冷眼一  掃,他突如其來的夾緊馬腹--人立而起約莫有半棟樓塔高的白馬,渾身像充了電般的  振奮抖擻起來,像是加足了馬力,隨即如疾射出去的箭,刺進了一望無際的黃土地內。  

  從沒有騎過馬的蒲煙在無計可施之下,只得抓緊了新雨的衣襟,免得自己從馬背上  給滾下去。偷偷睜開眼睛打量著漫天漫地的黃色塵土,對自己此後的前途,她……已經  不敢也無法再想像下去了。  

  越來越響的風聲,使得蒲煙不得不更加的貼進新雨懷裡,顛簸的路面和馬背,震得  令她幾乎要支持不住,但馬仍沒有停歇下來的徵兆。對未知的恐懼和對自我命運的不確  定,使得她只得咬緊牙關,強忍幾番湧到嘴邊的啜泣。  

  漸漸的,耳畔的風聲變小,景致也不再那麼荒涼,甚至在他們的馬奔馳過處,偶爾  還可見到三兩幢茅屋獨立在蒼茫暮色之中。每當蒲煙好奇地想要多瞧瞧這些迥異江南風  光的北地景色時,擁著她的那人即會將她褪下的斗蓬帽蓋拉起,強硬但溫柔地將她的頭  裹住。  

  三番兩次的偷偷抬起頭,蒲煙試圖要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什麼,但他的臉卻像是數了  層面具般,令蒲煙根本沒法子找出些個蛛絲馬跡。  

  逐漸的,接近了座高大以巨石堆砌而成的城市,蒲煙的心跳隨著一步步的靠近而加  快。  

  不同於南方的客套費時,在這些販賣百貨、山珍野味的攤子上,多的是大碗大碗喝  酒把臂言歡的場面。越接近城門,馬的速度越加放慢,那些指指點點的手勢和交頭接耳  的眼光,全都有志一同地朝著蒲煙而來。  

  戰戰兢兢的看著那些女人大方地和男人一同在大街上閒逛、話家常,蒲煙根本連想  都沒有想過,這種情形是否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尤其令她驚異的是,那些女人並不全然  是金族或異族女子,其中有不少是著漢服裝扮的漢家婦女,這使得她更是詫異得伸長了  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但她身後的大漢此刻卻伸手將她的頭按貼在他胸口,並且很果決的將他的斗蓬蓋在  她身上,將她完完全全地隱沒在他那黑漆漆的斗蓬之內。  

  被他的手壓得無法動彈,呼吸著他充滿雄性令人眩惑的體味,蒲煙禁不住想要找出  些可以解答自己疑惑的方法;但她一直沒有成功。  

  感覺到馬已停住腳步,壓放在她頸子上的手勁卻更用力了,使得她連開口呼救的機  會都沒有。耳畔傳來陣陣聽不懂的談笑聲,新雨低沉的嗓音和他的笑聲共振出一張綿綿  密密的網,將她牢牢地鎖在其中。  

  似乎是談到某項使他們很樂的話題,蒲煙只覺得有腳步聲走近,但頭頂上的新雨的  聲音卻變得很冷峻、尖銳且僵硬。而後在那些腳步遠移的同時,馬又再度開始前行,唯  一沒有改變的是他搭在她頸子上的手,是只有越來越加重氣力,直到過了很久仍沒有放  開。  

  僵硬地挪挪身子,蒲煙只想趕緊解除壓在脖子上的桎桔,但無論她怎麼動來扭去,  那隻手就是沒有移開的打算。馬蹄仍是躂躂的響,身後的趙新雨不時地和人打著招呼。  聽久了,連蒲煙都快要學會那幾句話了。  

  突然,她發現自己有種鬆弛了的感覺。原來在不知不覺時,那只寬厚的大手,正以  它修長的手指,極富節奏的緩緩按摩著她的頸背肌肉。  

  恍然大悟地想要拉開彼此距離,蒲煙這才為時已晚的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起,便  已幾乎全身癱在他懷裡了。這個發現令她羞紅了臉地想將身子撐直。忽地,她聽得一聲  大喝,馬停了,身後的人晃動了一下,等她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早已不在馬背上,正  被他抱著,往一間大屋大步走去。  

  在某個陌生的聲音沉沉的發出幾個單字之後,蒲煙被輕輕的打正。但她卻羞赧的發  現,自己正被安置在某人的大腿上,她紅著臉想要逃脫這尷尬的場面,但那雙手卻使勁  兒地鎖住她纖纖細腰,教她在斗篷揭去之後,只能無助的嬌喘呼呼。  

  「趙兄,原來這就是令趙兄義無反顧往那萬塞江跳下的原因,果真是絕色佳人!」  

  背後傳來字正腔圓的說話聲。蒲煙轉過頭去,卻只見到個斯文高頎的男子,就坐在  個鋪滿黑熊皮的大位上,濃眉大眼配上全身的皮衣裝束,一看分明就是個異族之人。那  麼,方纔那熟悉的漢語又是誰開的口呢?迷惑的東張西望,蒲煙百思不解地望向那笑吟  吟看著自己的斯文男子。  

  說來奇怪,雖然在宮中之時,人人說這金族之人驍勇、嗜殺戮,但見眼前這滿臉英  氣勃發之人,卻沒有那種感受,反倒覺得他是個很和善的人……「趙兄,小弟已苦候多  時,不知趙兄是要先休息,或是……」他的眼光不停地在蒲煙臉上打轉兒。在看到新雨  在蒲煙裸露的肩上按摩著時,他挑了挑左眉,隨即揮了揮手,「來啊,先送國師到他府  邸休息……」  

  「格--」旁邊有位滿臉于思的大漢,聞言立即搶近了一步,正要說些什麼。  

  「巴浪,我說過請新國師先到國師府休息,他這一路兼程趕到,自是辛苦萬分,有  什麼事明兒個再說亦不遲!」發號的男子臉上罩滿了寒霜。  

  「但這比武之日就在明天,如果今天不能拿出主意,明天的畫界比武……」  

  「巴浪,既然國師已到我大金國都,你還有什麼好擔心?我就不相信那賀昕有何能  耐!」從鼻孔中噴出道冷哼,他坐在熊皮椅中,冷冷地瞄著窗外的某一點。  

  「既然主子這麼堅持,巴浪也就無話可說,只是主子別忘了,明日的畫界比武關係  我大金與遼國的領地大小,若是有所差池,這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  

  「我知道,我已向皇上稟報過了,倘若明天的比武不能固守我大金固有的疆域的話  ,我菟禎自然應以族規處置,做為祭祀吐格山神的祭品,絕無怨言!」大步地走下莊嚴  的寶位,這位自稱菟禎的人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  

  「主子……」那個叫巴浪的人似乎不死心,還是一再的想再說些什麼,但每每一開  口,便被菟禎給揮手打斷。  

  就在他們君臣二人僵持不下之際,這廂的新雨卻是很快的站起身子,順勢讓蒲煙順  著他的身子滑下,在她還末站穩之前,又將她牢牢地摟在懷裡。「菟禎,巴浪大人說得  有理,明日的比武是何等重要之事,千萬輕敵不得。」  

  「但是趙兄你風塵僕僕而來,菟禎不好太……」  

  「唉,菟禎,我既已來到金國,自當戮力為金國求太平,這區區一段路程又算得了  什麼?」將視線挪向聽得滿頭霧水的蒲煙,新雨臉上的戲謔顏色為之一斂,「至於這蒲  煙嘛……就煩請先派衛隊護送她到我的國師府邸。」  

  「既然趙兄如此誠意,那菟禎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來人啊!將國師的姬妾送回國  師邸,好生給我護送,不得有任何差錯!」  

  在菟禎的一聲令下,從屏風後迅速的走出一小隊渾身勁裝的隊伍。他們個個面無表  情的站在那裡,像是一堵堵黑色的牆般。  

  新雨凌厲的目光在那些人臉上來回梭巡許久,而後將視線轉回到菟禎的方向,在獲  得菟禎的肯定點頭之後,他這才若有所思地將蒲煙往前推了一步,但仍是緊緊地握住了  蒲煙的肩膀。直到考慮再三之後,他才抿著唇的將蒲煙交出。  

  莫名其妙的被轉到那群人中間,蒲煙驚懼地頻頻回頭。想到自己從在宮中躲進運豬  黑箱,逃出了門禁森嚴的宮牆之門;卻陰錯陽差的落入了杭州第一名妓黎瑤的青樓;繼  而是被救到所謂的逸心侯府;偏偏又遇上了逸心侯府遭到皇上下詔抄家,只得狼狽的被  黎瑤帶到插天山的山寨……沒想到還是避不開這陰魂不散的趙新雨驀然憶起月黑風高那  夜所發生的事,蒲煙的心立即往下沉。老天,在這短短的時日內,我已經快搞不清楚狀  況了,到底我的生命又會發生些什麼樣的變化?  

  坐在青緯交纏密密紅黃經絲的布幔所遮蔽的軟轎,蒲煙雙手抱著自己,對那一層層  似乎永無止境般湧上心頭的疑惑,一顆心更加的迷惘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24-1-24 00:03: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蒲煙目瞪口呆地望著那位手長腳長的書僮裝扮男子。  

  「快,將夫人的房間清理好。那秋花呢?快打洗臉水來。英兒去端坑上燉著的百合  桂圓蓮子湯來服侍夫人。阿宗你別干杵在那裡,快把夫人的斗篷拿到後頭洗洗。喲喲喲  ,你們這群稻草麥桿扎的紙人啊!怎的啥個事都非要我出主意不可呢?  

  這也難怪爺要少不了我哩!」  

  像陀螺般的團團轉,眾人手忙腳亂地依著他的指令行事。那個瘦削、稜角分明的年  輕人,這才好整以暇地拍拍根本投沾惹任何塵埃的手,堆滿笑意地踱向蒲煙,「夫人,  這些下人就是駑鈍些,不過我已經將他們調教得有模有樣了。」雙手往前打著揖。  

  他頭雖低垂,但臉卻並沒有應如其分的朝下;相反的,他那微微往上斜吊的嘴角,  隱約中似乎帶著絲冷酷的笑意。  

  「呃……你……」面對這種從沒經歷過的陣仗,蒲煙著著實實的愣在那裡。  

  突來一陣劇烈咳嗽聲,裡頭緩緩走出了個老態龍鍾的白髮老人,在見到被眾人簇擁  的蒲煙時,他吃力地拍捶著自己胸脯,一面朝蒲煙折腰行揖禮。「夫人,老朽是跟隨少  爺一家兩代的老僕。夫人遠從江南來,老朽因病未到城外遠迎,還請夫人恕罪。」說著  就撩起裙腳要行跪拜禮,嚇得蒲煙趕緊伸手去阻止他。  

  「使不得,老人家,我蒲煙何德何能受你老人家如此大禮。」尷尬地再三攙扶,加  以身旁其它人的協助,這才使蒲煙感到稍微好過些。  

  老者踉踉蹌蹌地坐在蒲煙堅持要他坐下的椅子,在見到一旁無聊地玩弄自己手指的  年輕男子時,皺緊了眉頭。  

  「巴羅,你見過夫人了嗎?」  

  聽到老者的話,年輕人滿臉不耐的迤迤走到蒲煙面前,拽出張臭臉地低語一句,「  巴羅見過夫人。」但他的嘴皮子根本就像是沒有打開過般的,只是嘟噥不已。  

  老者聞言更加不悅,霍然站了起來,朝巴羅投以嚴厲的一瞥,「巴羅,半個月前你  因傷而來投靠少爺,我念在你聰明伶俐,故讓你留在我逸心侯府養傷。現我逸心侯府被  抄家,少爺亡命到北地來,你傷且已痊癒,可以離去了。我已經吩咐帳房,送你一百兩  銀子,你走吧!」  

  盯著老者半晌,那巴羅臉上神情是時而青白、時而殷紅地伏流轉變著。在老者又一  陣幾乎要喘不過氣的咳嗽之後,他一個箭步來到老者身旁,關切地拍打著他的背。「通  伯,你看看,你病得這麼重,我怎好生在這時候走入呢?再說這國師府上上下下百來口  ,沒個人拿主意怎麼成?郡主是金枝玉棄之身、龍胎鳳種之貴,咱們總不好請郡主去搭  理這凡塵瑣事。眼下通伯你病體未癒,少爺又新領國師封號,這國師府可千萬不能沒有  人打理。何況,我也幫通伯你管事了半個來月,可丁點兒紕漏也沒出過哪。」  

  冷眼地盯著他在那裡自吹自擂,通伯面無表情地將他的手一把推開。「著,你的意  思是……」  

  「我是這麼打算著的,既然通伯你年邁多病,這府中事情既多且雜,也不能任它放  著、拖著,恰巧我呢,也管閒事管出趣味來啦!我看這麼著,不如我就留下來替你通伯  分憂,少爺只要供我住宿,外加一年一百兩銀子即可。」在通伯面前晃來晃去的說著話  ,這個叫巴羅的男子卻是連看都不看蒲煙一眼。  

  經過夜以繼日的在馬背上奔波,蒲煙早已疲憊得要坐不住了,是以在對他們的對話  實在提不起興趣的情況下,她坐在那裡打起了瞌睡。  

  「這……你要的薪津倒是不過分,只是這府裡丁員奴婢的進用,依例是要少爺做主  ,現在少爺尚在王宮忙……」  

  通伯的話還沒說完,所有人已經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轉向窩在大大太師椅上,頻頻  點頭像是隨時都會自椅上滑下的蒲煙--他們的主母。  

  巴羅一使眼色,位於蒲煙身畔的丫鬟立即輕輕地拍拍蒲煙的手,將她由沉睡中喚醒  。  

  巴羅湊近了睡眼惺忪的蒲煙,「夫人,請移駕到房裡歇息。」說完,往那些婢女們  一瞪,在通伯尚來不及反對的情況下,巴羅輕而易舉地便取得了蒲煙的許可。  

  實際上,根本已經陷入昏睡狀態的蒲煙,壓根兒對他們彼此爭權的明爭暗鬥沒有概  念;卻不料因此而使自己幾番陷入險境,成為她始料未及的禍因。  

  望著鋪滿洋洋喜氣錦紅緞面、繡滿鴛鴦及游龍戲風的被褥,蒲煙這才深感大事不妙  。領著她來到這間掛有萬福喜幛、重懸貼繡不少吉祥語句的絳紅紗鰻房間的婢女們,在  見到蒲煙那惶然不知所措的樣子時,全都偷偷地掩面而笑,而後手腳俐落地抖開被褥,  準備服侍蒲煙上床休息。  

  「啊……妳……你們要幹什麼?」緊緊地護住自己,蒲煙遠遠地縮到牆角去,戒慎  恐懼地盯著她們。  

  「咦,夫人,我們要服侍夫人更衣休息。」  

  「不用了,我自己會脫衣物……妳們先出去吧!」  

  訝異地互相交換奇怪的眼神,其中看起來較年長的那個婢女,仍不死心地朝蒲煙走  近一步,但蒲煙的反應卻是更加的緊貼著牆壁。  

  「夫人……」在與蒲煙僵持了幾分鐘之後,那婢女這才聳聳肩,將預備給蒲煙換上  的衣物全都堆放在床上,和同伴唸唸有辭地走了出去。  

  她們才剛走出房門,蒲煙立即將門給關上。想想似乎不夠牢靠,便又搬了幾張圓板  凳堆堵在門口,這才坐在床沿上,越想越傷心地暗自淌著淚。  

  怎麼辦?這裡可是凶殘暴虐的金族人所建的都城,我蒲煙再怎麼說總是大宋子民,  現在竟淪入這敵軍之手。重重地歎口氣,原先濃郁得令她幾乎要睜不開眼的睡意,此刻  倏然全都消失了。時而坐在那裡扭絞著衣角,或是繞著桌椅踱著力步,她的思緒已經紊  亂得如被風雨摧殘的蛛網,全然沒有了章法。  

  雙手無意識地在涼涼軟軟的緞被上滑過,那天晚上的回憶又不請自來地躍上心頭。  記憶裡猛然又浮現眼前的,是充滿異性體味和汗珠的黑夜喘息聲,在驚心的刺痛後,那  種飄浮不定,令人幾乎要以為騰雲駕霧,又似在水中載浮載沉的脫軌……想到這裡,她  陡然地站了起來,雙手摀住自己臊紅臉頰,低著頭地在房內踱步。  

  我……我的未來該何去何從呢?原以為就如姨婆般的,將青春和一生耗在御膳房,  沒料到因著皇上伯父春祭的上吐下瀉,使我在金鑾殿上衝撞聖駕,結果竟被指婚給全京  師最放蕩不羈、脂粉堆裡封狀元的逸心侯。  

  在繞了那麼大的一圈之後,卻糊里糊塗的被帶到這天廣地闊的北國,當他什麼國師  的夫人。不成,這可是欺祖叛國之罪,我不能就這樣糊里糊塗的當成了個叛國賊。伯父  是怎麼說來著--好生規勸那逸心侯,勿為他族所重用而反害大宋--我得磨計琢計,  眼前那趙新雨初來乍到,正是意氣風發之時,況且在南地又因罪而被抄家,於情於理,  他在此貢獻長才無可厚非……那……我呢?我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滯留於此?  

  這個念頭令蒲煙為之悚然大驚。不成,我得逃出去!姨婆說得對,我是御賜的郡主  ,即便是他番邦的人,又敢拿我奈何?  

  主意既定,她立即將方纔千辛萬苦搬挪到門口的椅子逐個搬開。才剛拉開一小條門  縫,她立即嚇得將門給悄悄關上。外頭竟站了一小隊衛兵!正操著她不懂的語言,彼此  互相戲謔地打趣推擠著。  

  一步步地往後退,直到碰觸到床腳,她頹喪地坐在床沿,焦急萬分地想著辦法。眼  神在屋裡四處溜轉,驀然,她衝到了窗邊,輕輕地拉開窗欞,如獲至寶般的看著空無一  人的後院。  

  雖然從小就被沒入宮中為宮人,但蒲煙可不像其它罪眷般的隱匿自己,做個沒有聲  音的隱形人。得力於姨母已先入宮、舅爺供應宮中牲畜的關係,蒲煙比起那些毫無背景  、勢力可依的小孩們,有著更廣闊的天地。這也就是為何她沒事要被婚配出嫁的原因之  一。她根本不懂得掩飾自己的個性和想法,直爽且不矯飾的態度,常使她做任何事都不  會想太多,總是先做了再說。比如她撩起裙腳、俐落地爬上窗台這碼子事……抱著窗柱  ,蒲煙的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著那約莫有三丈來高的地面。該死,我怎麼沒有想  到這屋子周圍挖有小護溝?原本從屋裡往外瞧,只見一片平坦的!誰知在她費了九牛二  虎之力,總算爬上窗台正猛然要往下跳之時,才悲苦的發現到問題之所在。  

  咬著下唇的望著那黑黝黝、湍急流動著的水,先前跳下高崖溺水的痛苦記憶又襲上  心頭。再往後屋裡一瞧--方才蹬得太用力了,那張板凳被順勢踢倒了!蒲煙頓時為之  傻眼的僵在那裡。好了,好了,這下子玩完了。如果大聲呼救,那有多丟臉啊!可是不  找人來救……難不成就一直「掛」在這上頭?  

  還在猶豫到底該不該出聲喊人來救自己之時,門口卻傳來不小的騷動。聽到那個熟  悉低沉的嗓子,蒲煙立即恨不得死了算了。  

  「你們辛苦了。」含笑地將門給關上,新雨臉上的笑意仍未褪去,在見到屋裡凌亂  的模樣,以及抱著窗柱坐在窗台上的蒲煙時,心裡已然明白了一大半。  

  揚起濃粗的劍眉,新雨雙手背在身後,悠哉游哉地踱到窗前。「唔,晚霞滿天,看  起來明天應該是個好日子,這金遼兩國畫界比武就在明日,想必會是場精采的龍虎之爭  。」看也不看蒲煙一眼,新雨說完後自顧自地坐到桌子旁,為自己斟杯酒,轉動著酒杯  地繼續說下去,「在這北地,金、漢、遼各族雜處,憑借的便是誠意,倘若沒有闊達胸  襟,老以蠻邦番族的眼光去度量他族的話,自取其辱是難免,惹禍貽害子孫也不是不可  能的事。」  

  我全身都僵硬酸痛得半死了.偏偏那傢伙還在那邊搖頭晃腦的,扯什麼胸襟、什麼  誠意的。蒲煙心中嘟噥著,如果是在宮裡,看到我爬上樹而下不來,那些公公們老早就  喳呼著去找直梯,或是爬上來搭救了,誰像他淨杵在那裡扯個沒完。  

  小心翼翼、艱困地稍微挪挪身子,蒲煙以期待的眼光瞄了他幾眼,巴望他能自動自  發的來救自己脫險。天色越來越晚,在眼前紛飛的蚊蚋也多了起來,草叢中傳來雜蟲眾  鳴,蒲煙擔憂地用著一隻手緊緊攀著窗柱,另只手則是更使勁兒地抓牢窗柱。  

  「這李太白有詩曰:﹃舉杯邀明月,對飲成三人﹄,想必就是指像今兒個這種皎潔  的月夜……」一手執壺,一手端著酒杯,新雨緩緩來到蒲煙身畔,對著那輪初升新月,  又是抑揚頓挫的吟哦再三。  

  在太陽隱沒於地平線之後,夜,像層黑紗迅速地罩在大地萬物之上。望著新雨點燃  屋內唯一的一盞油燈,蒲煙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議。我的天,難道他沒見到我被因於這窗  台之上?  

  飛來繞去的蚊蚋不但多了起來,而且還成群結隊、很不客氣地攻擊著蒲煙,受困於  不敢完全放開雙手,蒲煙只得狼狽地左躲右閃,而新雨卻仍像無事人般的在那裡吟詩誦  賦。看到他那神清氣閒的樣子,可真要把蒲煙給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喲,我瞧瞧這屋裡的蚊蟲怎生多了起來。」舉著油燈來到窗前。  

  光線引得更多的蚊蚋蛾蟲向蒲煙撲過來,驚得她淚水都已在眼眶中打轉兒了。  

  將蒲煙的窘態盡收眼底,新雨決定給她的教訓已然足夠了,但依他這幾天的觀察來  看,這個倔騾子的任性可不是這麼容易磨平的,但,事有輕重緩急……「我聽說這北地  有種毒蛇,最愛在月圓之夜出現,而且性喜爬攀窗戶,雖設鑿溝河,但此種蛇類擅泳,  最愛鑽進人的肌膚之內,咬噬而出……」雙手環抱胸前靠在窗旁,新雨慢條斯理地說道  。  

  聞言蒲煙全身為之一僵。恰巧此時有道冷風拂過,將她的長髮拂凌在她手背上,配  以新雨那煞有介事的表情,嚇得蒲煙失聲尖叫著的放開了雙手,像塊石頭般地往下掉。  

  輕輕鬆鬆地,在她落地之前,新雨將她抱個滿懷,望著她驚悸猶存的臉蛋,忍不住  地綻出抹吊兒郎當的笑意。  

  「我說蒲煙,沒事妳爬到那窗台上頭做什麼?」  

  「我……我納涼。」看到他那洞悉一切卻故意揶揄的樣子,蒲煙嚥不下那口氣地頂  回去。  

  聞言停頓了腳步,新雨又抱著她往窗台走。「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擾人雅興……  」說著他又作勢要將蒲煙往那窄小的窗台上放回去。  

  「不!」緊緊地摟住他頸子,蒲煙臉色大變地,連聲音都高了八度,「不!我不要  再回……」  

  在新雨突如其來的朗聲大笑中,蒲煙發覺自己正很不巧地跨坐在他腿上,和他那對  像是隨時可看穿自己心思的眸子相對,而且自己的手還死緊地抱住他的脖子。  

  尷尬使得蒲煙的臉先是一陣臊紅,而後像是全身浸入滾燙水中般的紅熱起來,約莫  過了幾秒鐘,她才像被火燒著了般的,急急想到要縮回自己的手。  

  「咦,急什麼?咱們是不是該好好的認識一下彼此,我的娘子?」伸手捏捏蒲煙小  巧的下巴,新雨一面提高警覺地留意屋外的動靜。  

  「誰……誰是你的娘子來著!」慌亂地別過頭,以避開他差點落在自己唇上的嘴,  蒲煙臊得全身像是滾沸的熱壺,隨時有爆炸的可能。  

  「喲,先別提那大宋皇帝將妳賜婚與我之事,妳我早已有肌膚之親的夫妻之實,妳  就是我的娘子。」親暱地在她頸項細柔的肌膚上流連再三地吻著,新雨眼裡卻是充滿了  疑惑。  

  門外刺探的會是何方人馬?是敵?是友?依據他那上乘的輕功來荊斬,來者的武功  不弱,起碼不是一般三腳貓功夫的人,究竟會是誰呢?  

  「你……」真格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蒲煙咬著牙,想要推開他那纏綿得令她難以招  架的吻。但在這同時,卻有股不知打哪兒來的聲音,似乎對她的抗拒很不以為然。兩個  聲音就在她心裡此起彼落地交戰,令她為之矛盾不已。  

  雙手滑進蒲煙寬大的袖籠之內,迎面撲鼻而來的芳霏,教新雨心頭為之一震,幾幾  乎乎要忘了自己所負的重責大任。他連忙拉回換散的心智,重新將敏銳的注意力放在躲  在屋外潛伏著的人身上。  

  有兩道……不,是十道電流,此刻正由他的手指,緩緩的在自己身上拖曳出一條條  帶有刺激電流的溪流,慢慢的匯成一束巨大的伏流,在體內竄流著。不自覺地發出呻吟  聲,蒲煙微張著迷濛雙眼,試圖理清自己的思緒。  

  「現在不是時候,天哪,現在要我就此罷手,真會要了我的命,但不是現在……不  是……不能在現在……」貪戀著在蒲煙赤裸的背上嗅吻著,新雨一面喃喃自語,一面難  分難捨地吻著已然沒有了主張、只能喘息連連地望著自己的蒲煙。  

  「為什……麼?為……」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蒲煙聽著這熟又陌生的聲音,對  來自體內洶湧的波濤感到非常不解。  

  「我想要帶妳共赴雲雨游巫山,但,不是現在,我還有很重要的事……天,妳不要  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捧起蒲煙的臉蛋,像是要折磨她更像是要折磨自己似的,新  雨用力地以自己的唇輾吻著蒲煙,就如同要將所有的挫敗全都藉由他的吻發洩出來般,  吻得令彼此氣喘吁吁。  

  根本已經迷失了自己,蒲煙只能緊緊地攀住他,即使身上的衣物都已然被褪脫得落  滿一地,她依舊是沒有察覺地依偎在新雨懷裡,聽著他激烈如戰鼓咚咚的心跳聲。  

  突然,在她眼前現出了一點淡淡,約莫小指尖大小的紅點,她詫異地以手指去碰觸  它,結果竟惹得她的小指尖頂亦染有那種艷得令人難以移開視線的殷紅。  

  方纔想詢問他這抹殷紅的緣故,門外卻傳來激烈的打鬥聲,而後是人聲鼎沸般的朝  這個方向而來。在蒲煙尚未回過神來之前,新雨已然以腳勾起滿地的衣物,匆匆地將蒲  煙裹住,將她抱起安置在床上的幔帳之內。  

  「這……」狼狽地拉緊衣物,對從激情狀態中陡然降進這莫名其妙的狀況,蒲煙怯  生生地拉住了新雨的衣袖,試圖想要問個分明。  

  門碎然一聲地被從外踹開。雖已過了端午,但在北地仍是早晚風急,寒意依然沁人  骨牌。蒲煙被風襲得幾乎要睜不開眼……在看清楚眼前的情景之後,蒲煙的手僵在那裡  ,芳唇半啟而說不出話來。  

  啊!他--呃,不!是她……披頭散髮,一臉蒼白,渾身破碎衣物沾染不少血跡的  往屋裡直撲,在她身後則是大隊拿槍執棒的官兵。他們衝進門後,立即將女子和新雨給  包圍起來,也有幾個人將亮晃晃的槍尖定向她。  

  隨後走進位貴婦人。頂著花株冠,在青羅的表面上,青絹襯金羅托為裡,九龍、四  鳳,前有大龍銜紅穗球一枚,前後花株各十二朵,孔雀雲鶴圖案加鋪翠滴粉縷金裝珍珠  ,那位雖已有年歲的女人,在渾身珍貴珠寶的掩映,加以綴玉鈿、垂掛紅黃帶團服襜裙  襯托之下,更顯得尊貴威儀幾分。  

  「大膽菟禎,還不乖乖束手就擒!」筆直地往那個躲在新雨懷裡的女子走過去,那  名貴婦怒目瞠視著新雨,「國師,這是我金國要清理門戶,請國師莫要插手多管閒事。  來啊,將這刁逆的菟禎給我拿下。」  

  將懷內的女子推到床上,使她和蒲煙一起擠在床褥間。新雨轉而面對那盛氣凌人的  中年婦人,緩緩地問道:「皇后,菟禎格格何罪之有?」  

  「哼,菟禎身為我金國蘇拉赫族的公主,又受皇上賜封為格格,自當盡力為我金國  祭求天地山川諸神,禱求國泰民安,這是她的天職。」大剌剌地將裙擺一甩,那位盛裝  婦人冷眼瞟向衣衫不整的蒲煙,眼神中儘是冰冷的恨意。  

  「皇后陸下,菟禎格格自受皇上封敕為和碩格格之後,即全心於祭祀之事,在我看  來,她倒是未曾有虧於她的天職哩!」將那些往菟禎格格和蒲煙一再逼近的槍矛隔開,  新雨冷冷地平視著氣得頭頂上的花株冠不停晃動著的皇后。  

  「是嘛,這祭司本就當全心只為國祈福,可這騷蹄子卻是不守本分的勾引皇上,讓  皇上封她為格格,將皇上的心全都給蒙蔽了。」皇后破口大罵的幾番欲走近菟禎,但在  新雨的一再阻攔之下,她只得恨恨地怒視菟禎,卻是半點也近不了她的身。  

  「皇后陸下,這皇上策封菟禎為和碩格格,主要是看重菟禎的指揮軍事長才,這回  我們連下江東三關,全都仗著格格的神謀善略,才能在最少損失的情況之下,自遼手中  奪得這土沃民富的豐饒之地……」在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之後,有位滿頭白髮蒼蒼的大臣  ,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跪在皇后面前,苦口婆心地勸說著怒氣衝霄的皇后。  

  「哼,軍事長才?我看這狐媚子根本就是個禍害,從皇上到蘇拉赫族領地打獵見到  她那刻起,皇上的魂兒就沒了,這小妖女八成使了什麼邪術,將皇上迷得團團轉。」  

  「皇后,妳貴為母儀天下之尊,何需跟這菟禎格格計較,況且明日菟禎格格即要與  那遼太子比武畫界……」  

  「哼,就是為著這件事,哀家倒要問清楚,是哪個拿的主意,讓這小妖女代表咱金  國去與那遼太子比武?倘若輸了,豈不是要自白將這肥沃的江東三關送給遼國了?」  

  「皇后,這都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努西達,虧你還是我金國累代重臣,明知皇上近來為頭眩的毛病折  騰得無心國事,怎可任他做出這等糊塗事?」  

  「皇后陸下,皇上雖有小疾,但還不至於無法決斷政事……」  

  「哼,那立旨要封這小妖女為妃之事又怎麼說?適才若非小興子來報,哀家可要一  直被蒙在鼓裡哩!好生個小妖女,將皇上迷得昏頭轉向,哀家身為大金國皇后,得時刻  記住祖宗家法,匡正皇上的昧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皇后五官為之猙獰糾皺一團,  她怒目轉身朝後邊的太監們跺著腳,「你們還不快給我拿下,看我怎生治這小騷貨。」  

  在她的怒斥聲中,那些太監官兵們全都進退維谷地杵在那裡。眼前一位是有權可治  自己生死的正主子皇后;但另一位可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菟禎格格,動了她惹惱了皇上  ,到時候不也是死路一條!  

  是以那些太監官兵們全都像泥塑土雕般的杵著,任誰也不敢有啥行動,但也不能幹  愣著沒動靜的惹火皇后娘娘……這麼大隊人馬全都垂著頭,連氣也不敢哼一聲。  

  眼見這大票人馬全像著了定身術般,沒有依旨行事,皇后氣急敗壞地衝了過去,面  對那個擋礙到她路的小太監,伸手就連摑了幾個耳刮子。  

  「咄,我打死你們這班沒有用的奴才,還不快給我去找人來拿人?」推踹那小太監  ,皇后氣得破口大罵。  

  「皇后娘娘息怒,這菟禎格格明兒個一早即要與那遼國太子比武,倘若今兒個拿了  她,明兒個的比武……」惶跪在地,小太監們拚命磕頭叫嚷著。  

  從鼻孔噴出長長的冷哼聲,皇后以她尖銳的指甲戳向靠她最近的一位小太監的眼睛  。她那長得渲出抹詭異的指甲,在小太監的淒厲叫聲中,直勾勾地插進小太監眼中。  

  菟禎突然由床上一躍而起,飛奔至皇后面前,跪在她跟前,面無表情的緩緩說道:  「皇后,請妳不要如此遷怒於小公公,如果皇后真要菟禎的性命,菟禎只求皇后等明日  的比武過後……」  

  「哼,妳這狐媚子倒有臉跟我討價還價哩,妳蘇拉赫族向來就是桀驁不馴的一支野  族,今天妳既然落入我手裡,我就得好好的把妳這支野族整頓整頓,免得他朝又出個狐  媚子來魅惑皇上。來啊,派兵出蘇拉赫族領地,將這狐媚子的九族全都誅殺,絕不可放  過任何活口。」伸手在菟禎臉上剮出幾道鮮艷指痕,皇后仍是意猶未盡的大喝著下懿旨  。  

  菟禎霎時委頓倒地,臉色死白一片。「妳……妳好狠的心腸,我族人與我何干?」  

  「哼,妳給我住口,來人啊,還不快將這妖女押進大牢,聽候我的處分。」伸腿即  將菟禎踹倒在地。皇后突然像發現新大陸般的殺豬尖叫起來,「哼,哀家的指甲竟然斷  了,小山子,快把哀家的蔻丹拿來。」  

  在皇后三番兩次的嚷嚷中,小太監們只得硬著頭皮去攙扶已氣得渾身發抖的菟禎格  格。對這皇后的行為,他們早就習以為常,善妒使得皇后不得寵於大金國的皇上。當初  就是為了兩族結盟而結合的這對怨偶,在新婚興頭過去之後,皇上即將所有心力全用在  往南擴充領土的征伐之上,而閨怨深寂的皇后,則是費盡心思的排除異己,以期鞏固自  己的皇后之位。  

  而說起這菟禎格格,所有人都要憐惜得大歎一聲紅顏薄命。菟禎是出自蘇拉赫族的  絕色美女,自古即傳說這蘇拉赫族是由天而降的天仙所傳之旅,他們封塞而出世,默默  的遵守族規市避世。在封閉的族規限制下,蘇拉赫族的男子不可和他族的人有任何生計  外的接觸。男子都已如此深受限制了,更何況是身為族長之女的菟禎。  

  但有道是才如錐藏囊中,在皇上到蘇拉赫族領地狩獵時,遇雨而到菟禎家裡躲雨,  一席詳談之下,對菟禎精闢的軍事知識大表折服,便再三向族長提出要將菟禎帶回大都  的要求。面對諸族共主領袖的要求,或者說是命令,族長左右為難之下,竟率菟禎的兄  弟姊妹和母親服毒自盡,成全了皇上的要求,一方面也是給族人個交代,表示是他辱沒  族規,使菟禎遠離家邦,以死謝罪。  

  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皇上對菟禎有著很深的愧疚,因著他的強求、愛才之心,卻  使得菟禎從此成了無父無母、無依無恃、失家離邦的孤女,但他也不捨得就此將這個軍  事奇才給放走。在惜才憐才的心態下,皇上未將菟禎收為後宮眾多妃嬪中的一員,因他  小裡有數,皇后善妒陰狠的手段遲早會找上菟禎,所以他賜菟禎以和碩格格的身份,就  是要皇后動不了菟禎。  

  依恃著菟禎的奇才大略,這次金兵突破了大宋官兵死守的天險,連下肥沃的江東三  關,皇上龍心大悅,決心再加封賞,但她既已是和碩格格,再封能封到哪裡?  

  所以在考量諸位大臣的提議之後,皇上決定封菟禎為「靖國聖妃」,卻不料那斷章  

  取義的小興子公公卻以此為邀功材料,急急忙忙的跑去皇后跟前嚼舌根,引發這場  風波。  

  就在皇后志得意滿地由小太監塗著蔻丹的同時,新雨陰沉著臉,默不作聲地悄悄將  被子拉起,把被眼前陣仗嚇得說不出話來的蒲煙牢牢裹住,而後一把抄起她挾在腋下,  以足尖往面前的椅凳一點,往前如凌空向下疾衝的鷹,伸手攫起踉踉蹌蹌被太監們拖著  往外走去的菟禎,三個人隨即像陣煙般的,往敞開的門外飛撲出去。  

  在眾人的吶喊聲和疾速呼嘯過的風聲中,蒲煙掙扎著睜開雙眼,想要看清楚眼前的  態勢。往下一看,樹林、池塘皆在腳下掠過,這教她為之要嚇破膽地更加抓緊新雨,往  新雨的懷裡鑽去;熟悉的味道使她感到心安。  

  在這個陌生的國度,和自己自幼生長迥異的他鄉,我只好依賴著他了,是啊,除了  依賴他,我還能怎麼辦?自嘲地對自己扮了個鬼臉,蒲煙無言地將臉貼在他胸前。  

  往前凌風御行的速度慢了下來,而後他們停在一間小小的茅舍之前,新雨方才鬆開  手,那菟禎即往旁倒了下去,這使得新雨皺起眉頭的趨前察看。  

  「菟禎,妳的傷勢……」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新雨欲言又止的問道。  

  「不礙事的,趙大哥,你不該將我救出來。皇后盛怒之餘,必然會對我的族人施加  報復……」轉頭咳出鮮紅的血水,菟禎語氣中沒有絲毫埋怨地別過頭去。  

  「菟禎,如果妳再留在那裡,絕難逃皇后毒手。」  

  「但……我族人數百口的性命可全都危在旦夕,我怎敢再惹惱皇后?現下我只企盼  明日的比武過後,皇上即放我歸隱山林,這是皇上他親口應允我的,我這些年來苦苦期  盼的就是那麼一天……」  

  看著菟禎,新雨默然地搖著頭。只怕在皇上送妳回到故鄉之前,皇后的魔爪便已饒  妳不得了啊,菟禎。  

  視線由新雨轉到了瞪大眼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蒲煙,菟禎綻開沾有微凝血漬的嘴角  ,溫柔地伸手握住蒲煙的手。  

  「姊姊好生俊俏,難怪趙大哥如此深情重義的要將姊姊帶回大金哩!」艱辛地掙扎  著站了起來,菟禎搖搖晃晃地對蒲煙說完之後,猛提一口真氣,便躍上身側的矮牆。  

  「菟禎……」大驚失色地望著她,新雨連聲音都高了八度,臉上則是寫滿了不贊同  的表情。  

  「趙大哥,這是菟禎的命,如果我明天沒有去比武,我全族的性命一樣會被那些皇  後的心腹大臣給處死。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去比武,若是贏了,說不定可求皇上救我蘇拉  赫族老小。」淒涼地一笑,菟禎淡淡的說完之後,即朝靜證的夜空中斜斜地疾射出去。  

  「菟……」舉起手還想說些什麼,但轉眼間芳蹤已杳,他只有悵然地放下,征征地  望著寂清的遠方而無語。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24-1-24 00:03:5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覷著他沒精神管到自己,蒲煙拉緊裹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躡著腳尖地往後一步步地  後退。雖然很高興可以找到機會遠離這個--一出現就令自己捲進一堆麻煩的男人,但  看他跟剛才那個什麼菟禎格格之間的情況,有股形容不出來的滋味在心中醱酵,雖然一  時之間尚搞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麼感覺,但蒲煙卻是明明白白的感到十分的不開心哩!  

  但或許是她今天又犯到什麼掃帚星了,等她聽到背後傳來的連聲悶哼時,這才為時  已晚的留意到,一直在腳畔打轉的那隻小黃狗。  

  看著粗壯黃狗齜牙叨嘴的模樣兒,蒲煙暗叫不妙,想縮回自己不巧踩在牠尾巴上的  腳;但這黃狗似乎並不想就此善罷甘休……說時遲那時快,在蒲煙來得及將腳離地前,  那黃狗便已一躍而起,張著滿佈森利銳齒的嘴,狠狠地便往她的腳踝猛衝而來。  

  一口氣急衝到咽喉尚未嚷喊出,蒲煙頓時覺得自己像只被鷹攫住而凌越地表的小雞  ,毫無預警地便已悄然降落在遠遠的一棵梧桐樹上,驚魂甫定的望向那只正昂起頭,朝  他們所在的這棵樹狂吠的黃狗。  

  「沒有我的命令,妳最好不要四處閒逛,這山村野地可不比在大內深宮,處處充滿  危機。」將凌亂鬆垮垮披在蒲煙身上的薄被拉妥,新雨面無表情地說道。  

  聞言兩眼幾乎要冒出火花,蒲煙正想要反駁他兩句,殊不料他卻意猶未盡的接下去  ,更是令蒲煙為之氣結--「我本來不預備接受皇上賜婚,但為了不使秦檜那老賊對我  起疑心,只得接受娶妳為妻的事實,沒想到終究還是沒能令秦檜對我降低戒心……」言  下之意是頗為感慨,新雨遠遠地盯著天際稀疏的星子兒,心情沉重得很。  

  原就已經心不甘情不願的蒲煙,這下子更是氣得七竅生煙。「哼,你以為我就高興  被賜婚與你?想我蒲僅在宮中,起碼在御膳房或後宮深苑裡,自是逍遙自在,何需受人  的氣!你覺得委屈,我還倒霉到家了哩!」  

  嘰哩呱啦的將自己的感覺一古腦兒說出之後,猶教蒲煙氣憤難消。好端端的被賜婚  ,害我不得不躲進運豬的豬籠中,莫名其妙的被運到什麼煙花柳巷,更慘的是,又被這  個冤家給佔了便宜。我蒲煙自問初一十五、初二十六、逢年過節,什麼該拜、能拜、可  以拜的日子,和不管他三七二十一的神祇,可都從沒怠慢過,怎生竟落到這下場?想起  來就教人晦氣!  

  更別提這傢伙現下在大宋是被抄家的待罪之身!好吧,背祖叛國來到大金國也就罷  了,可偏偏他卻要為那個什麼菟禎格格的,去招惹人家皇后娘娘……這傢伙是天生犯賤  嗎?那我又算什麼?  

  越想越氣之下,眼眶一熱,那豆粒大的淚珠,竟然止不住像斷線珍珠般,滾落她滿  襟。  

  原本仍為負傷而去的菟禎憂慮不已的新雨,詫異地回過頭來,以另種全然不同的眼  光,重新打量眼前的女子。  

  唔,聽她說得那麼憤慨的樣子,似乎她對這樁婚事亦是大大的不以為然,但,想到  那夜在插天山上的旖旎纏綿……有股熟悉的臊熱,很快地沿著血液,自他小腹底端迅速  地往上延燒,將他全身所有對蒲煙的記憶,從枯槁的狀態,在最短時間內再度喚醒。  

  柔軟、瀰漫著一股少女特有的菲菲香氣,馝馞得令人如癡如醉的腴軟溫香。低下頭  ,新雨伸出手指去承接她潸潸滾落的淚珠,感到腦中有著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但他猛然  之間卻無法抓住,盯著在指尖上閃動著折射月光的水珠兒,他為之惘然。  

  在蒲煙的嚶嚶低泣間,新雨的心思逐漸渙散,這個蒲煙郡主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尋常女子遇到抄家離邦這等大事,怕不早已驚嚇得失了魂!她卻是理直氣壯的在跟我  算這委屈倒霉帳,真是令我好奇得緊,她的真面目究竟為何?是如小太監們所言的刁鑽  難纏?或是如我所見的伶俐天真?真納悶哩……被他突如其來的摟進懷裡,蒲煙先是嚇  了一大跳,而後伸手便往他臉上甩了一巴掌。「大膽!」  

  時間瞬間凍結,如癡結了幾百萬年的冰封。望著他頰上逐漸明顯的指痕,蒲煙的臉  上竄過了後悔和懊惱。天哪,我竟打了他……可是這也該怪他自己不好!誰教他要這麼  突然的動手動腳,沉溺在傷感思緒中的我,自然是不假思索的反應……粉頸低垂地瞪著  自己隱隱作痛的手掌,蒲煙嚇得噤若寒蟬,只敢不時偷偷地抬起眼簾,飛快地偷瞄他幾  眼之後,又趕忙地垂下眼皮,心中忐忑不安的發著慌。  

  感覺到握住自己手腕的手逐漸加重力道,但蒲煙還是不肯正視他。而默不作聲的新  雨也沒有勉強她,只是加強了手指頭傳出的力氣。  

  使得蒲煙終於忍不住的唉叫出聲,「啊--」雙眼一抬,即和他那對凌厲的目光對  視。蒲煙得費很大的勁兒,才能使自己不先示弱的移開視線。  

  「不要!不要再打我耳光,這不是為人妻者應有的行為!」陰陰柔柔的一字一句說  完,新雨隨即以如鋼條般的手臂挾著她,縱身一躍即疾刺進無邊的黑暗之中。  

  坐在旅店狹隘的小房間裡,蒲煙萬分無聊地聽著小二哥的口沫橫飛,一面暗自揣測  這趙新雨究竟是上哪兒去了。  

  「……聽說那菟禎格格跟遼國太子的比試,是文武各三場,菟禎格格連勝三場,眼  看只要再贏一場,這江東三鎮的土地及百姓,可就要全歸咱們大金國,誰知那皇后娘娘  ,竟然嗾使她娘家的阿舅去追殺菟禎格格成傷,使得格格連敗三場,依據當初金遼議定  的規則,若菟禎格格勝不過半,這江東三鎮就全歸遼所有……」勤快地抹著桌子,店小  二忙得滿頭大汗,但嘴可是半秒鐘也沒停歇。  

  「這麼說來,那江東三鎮不就全歸遼了?」斟杯茶緩緩地吹拂其上的水氣,蒲煙有  一搭沒一搭的和他閒聊。  

  「就是說啊!這下子咱們大金可是少了好些寶貝哩!連皇上都十分震怒,這皇后也  不知是中了啥邪啦,竟下懿旨說那菟禎格格未能保住這江東三鎮,所以要將菟禎格格當  成祭我鄂首倫布山的祭牲,這會兒街上的人全在議論這檔子事哪!」  

  「哦?難道沒有人站出來為格格說話?」想到那位白皙美艷的女子就要葬身火山,  蒲煙為之十分不忍。  

  「有是有啦,聽說咱們的新國師趙新雨,曾經為格格在皇上面前說項,但皇后仍是  十分堅持!唉,可真是紅顏薄命啊!我說姑娘,妳跟妳哥哥已經到小店住了近半旬了,  這每天天一亮就見令兄匆匆忙忙外出,深更半夜的才回來,令兄是做些什麼買賣來著?  」說得興起,小二索性將抹布搭在肩上,坐下來專心和蒲煙聊天。  

  絞盡腦汁地想著答案,蒲煙一面假意喝著茶的瞇起了眼睛。自從那日她一時失控的  甩了新雨一巴掌之後,他即變得十分遙遠,倒不是說他遠離了自己或是對自己不聞不問  ,他還是相當盡心盡力的保護著她,只是存在他們之間的間隙,卻是越來越形深廣。  

  帶著蒲煙投宿到這間頗有規模的客棧之初,他一開始即向所有人表明:自己是由江  南北上尋找商機的商家,因家中已無尊長,只得將妹妹帶在身邊,在這兵荒馬亂的不靖  歲途中,也好生有個照應。  

  就在蒲煙來不及也不知該如何反駁的情況下,她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變成了他的「妹  子」!雖然很想跟他把話說清楚,但每每看到他嚴肅得令人生畏的表情,蒲煙只得嚥下  衝到嘴邊的話,按捺住滿腔心思,默默地退回自己房間,再度開始似乎永無止境的等待  。雖然有時候她也會想要跟他說說話,但臨到嘴邊,卻總為心底那股莫名的羞赧而退卻  。  

  抬頭見到小二仍是滿臉好奇地等著自己的回答,蒲煙淡淡一笑,「小二哥,這做生  意活計的事兒,我哪懂呢?倒是要請教小二哥您,您說這年頭是做啥個生意好呀?」  

  「噯,我說姑娘妳問我這可就是問對人了,前幾天從南邊兒傳來消息,說是大宋皇  帝準備出兵北伐了,所以這些個日子,往來的商家全都卯足了勁兒的積屯糧食。姑娘跟  令兄既然是打南方而來,自然是對布帛衣料、糧米雜粟較為熟悉。聽說咱們皇上已經下  令要備屯糧、布。唉,若不是皇后善妒逼跑了菟禎格格,咱們大金有那江東三鎮的話,  又何以會窘迫成這種地步!」  

  「啥?」放下杯子,蒲煙訝異得瞪大一雙明媚杏眼。  

  「噯,姑娘,敢情妳還不知?噢,妳一個姑娘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可能  會知道!那遼國太后派人送了封求親信,說是太子初臨事,為恐兩國持續戰亂,使大宋  有機可乘而北上攻伐,所以提議兩國結為親家,而且願意將江東三鎮交出出兩國共治。  皇上看到這信之後,自然是龍心大悅,尤其北方連年乾旱、草枯牲亡,能有這江東三鎮  ,自然是最好不過的啦!但問題是格格們都已婚嫁出去,而妃繽們所生的小格格們又都  還小……」  

  聽到他的話,蒲煙默然地低下頭。原來無論是在大宋或在金,格格或是郡主,命運  都是一樣的;全都只是為國家社稷而任憑他人擺佈的一著棋子而已!  

  「……所以馬車行經斷魂坡的時候,那被五花大綁送進出嫁馬車的菟禎格格,竟然  拔腿就往斷魂坡的險崖跳下去,到現在都還沒找到屍首哩!」  

  聽見外頭有人扯直了喉嚨在叫喚,小二像火燙著屁股般趕忙跳了起身,胡亂地以抹  布擦擦桌面,提起水桶便匆匆走了出去。  

  望著小二的背影,蒲煙很快地將門鎖好,憂心忡忡地在屋裡來回踱步。腦海裡不停  浮現的,儘是菟禎格格那艷麗絕倫的淒清面孔。怎麼會?那麼美麗的一位女子,卻是命  運如此多舛的香消玉殞!  

  不會吧?……說不上來為什麼,蒲煙心裡就是非常的不安,似乎有什麼事會發生,  但現時卻是摸不著頭緒!……新雨呢?他自昨夜三更後出門,至今仍未回來,他到哪裡  去了?他……莫不是氣我惱我,所以不再理我了吧?越想越焦慮,竟至沒有一刻可以安  心,各種揣測如走馬燈般在她腦海中翻騰滾動。  

  來回踱步了半天之後,她伸手拔開門上的閂鎖,「不行,我得去找他,我不能坐在  這裡空發愁,我必須找到他!」  

  主意既定,她很快地拉開門。但跟數天前她最後一次出門所見的,大不相同--門  外中庭竟聚集滿滿的粗壯男子!這些人停頓了正在做的所有事,正目不轉睛地以一種令  她渾身不舒服的眼光,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  

  飛快地關上門,蒲煙咬著指甲,在房裡晃來踱去。不成,即便是在大宋國境,女人  尚且不好單獨拋頭露面,更何況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他邦異域!  

  兩眼骨碌碌地轉動著,在接觸到牆上掛著的那個小包袱時,她突然抿嘴一笑。  

  隨即進行著她的大計畫……坐在簷下閒磕牙,那些因為征戰將至,摩拳擦掌待功獲  名的各路人馬,全都眼巴巴地盯著那扇曾露出張嬌柔臉龐的門。對這些慣留在荒郊野外  討生活的好漢們而言,除了娘親和土巴巴的婆娘,頂多只能到暗娼瓦窯找窯姊兒尋求慰  藉,那白淨淨、水靈靈,像是逢年過節畫片兒上的小娘子,可要教他們看得直嚥口水哩  。  

  聽那饒舌的小二說,這可是打南邊兒來的大官爺和他妹子所租住的廂房,這也難怪  ,一般尋常人誰住得起這客棧最好的廂房哪!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大夥兒沒事幹便坐在那裡,對方纔那小娘子評頭論足起來。雖  說這北地胭脂自有那種大剌剌的潑辣直爽美感,但比起這南方佳麗,香扇墜兒般的玲瓏  可人,還是有著那麼一點差距。是以屋內那位姑娘方才一露臉,便使得這班草莽漢子全  都看直了眼。  

  正在議論紛紛之際,那扇緊閉的門又呀啊一聲地被打開,眾人不約而同地閉上嘴巴  ,將視線凝聚在那個一身黑色勁裝的矮小漢子身上。他走出門後,朝房內張望半晌,似  乎像在交代些什麼事,而後反手將門關上,便形色匆忙地走出客棧。  

  八成就是小姑娘的兄長!在場的人彼此交頭接耳地談論著,甚且有人有禮地朝這位  瘦弱青年打揖問安。他像是沒料到有這一著,給結實實地愣了好一會兒,而後才澀生生  地回禮,便以最快的速度離去。  

  快步的走出客棧,蒲煙還是臉紅得像要燒起來般的不自在。雖然客棧內人來人往,  可能根本沒有人留意到她,但換穿了一身男裝的蒲煙,還是不由自主的要以為所有人都  盯著自己瞧,這更是越發的教她不自在。  

  深吸口氣,站在繁忙的十字大街上,蒲煙頓時覺得茫茫然。這麼廣闊的大街,我上  哪兒去找新雨?  

  正當她在苦惱之際,驀然有輛馬車停在她面前,上頭坐著個缺了門牙的老頭子。  

  「公子,租不租咱的車?」  

  「老丈,你可知那斷魂坡打哪兒走?」  

  「喲呵,我說公子你可真問對人咧!這方圓百里之內,可沒有我老屁蟲不曉得的地  方哩!敢情公子也是為了那千兩黃金而要去斷魂坡?」  

  「千兩黃金?」  

  「是咧,打那菟禎格格失踩之後,皇上即懸賞千兩黃金,說是活要見人、死見屍。  皇后已經被皇上給打入冷宮,但皇后娘家的人,現在也在搜尋菟禎格格。現在只能求老  天保佑,這格格可別讓皇后娘家的人給先找到,否則……即使是死屍,也會被扔進火山  去祭山神……」  

  「嚇!」乍聽到這消息,令蒲煙為之震撼不已。沒想到老翁隨即又說出更令她震驚  的事--「聽說皇后家的弟兄們,打算在今天下午,將那由大宋歸順而來的國師趙新雨  問斬,現下很多人都已經到東門外佔位子,打算拿饅頭沾他的血,做成驅邪饃饃咧!」  

  身形晃了晃,重重地一屁股跌坐在馬車上。蒲煙只得慶幸馬車的遮棚提供了很好的  掩蔽,使老丈沒有留意到自己的異狀。  

  「老……老丈,既然他是國師,又何以要被問斬?」  

  聽著支離破碎的聲音在耳邊飄蕩,過了不知多久,蒲煙才猛然察覺那些只句詞組,  竟是由自己嘴裡吐出!她鬆開糾扭衣襟的拳頭,強迫自己深深地做幾個深呼吸。  

  「唉,這詳情大夥兒也搞不清楚?說是國舅握有證據,原來這趙新雨是大宋使苦肉  計,派來我金國臥底的細作!但街坊上大夥兒傳言,莫不是這趙新雨幫著菟禎格格才惹  惱了皇后,眼下皇后又被打進冷宮,所以她的兄弟們要替她報仇。反正這斬首令已下,  午時一到就要在東門城外斬首示眾。」半偏過身子,老翁望著蒲煙蒼白的臉色,揚起了  眉毛,「公子莫要擔憂,我大金可是很優遇到我國來經商買賣的商家,只要公子是本本  分分的做買賣,我大金的百姓官兵,是決計不會做出什麼害人之事!」  

  聞言立即坐正了身子,蒲煙強迫自己慢慢的呼出悠在胸口的悶氣。當心,可別露出  什麼破綻,否則自己的小命可能不保不說,可能連新雨的安危都要出問題!  

  由半敞開的車篷閒隙往外望,蒲煙所有心思都懸在對新雨的擔憂上頭。馬車轆轆的  輪聲和達達的馬蹄聲,在荒湮郊野、風刮過的起落處,透露出一股淒冷的氣息。  

  「我說公子哩,這兒過去可就是斷魂坡了,你還要再過去嗎?」以手裡的馬鞭指向  山坡下黑壓壓一片的人山人海,這叫老屁蟲的馬車伕笑瞇了眼地說道:「我說這些人可  都教那千兩黃金給蒙了心眼囉!若說這菟禎格格真的是落進這斷魂坡的話,這會兒哪還  我得到呵?這斷魂坡自古就是我大金用來處決犯人的刑場,坡下谷底是千百年來累積的  屍骸白骨,養了不少凶悍的毒蛇猛獸,瘴癘疫痛,這些人全這麼個沒頭沒腦的跑下去,  怕不惹病受氣才怪哩!」  

  「哦?老丈,您老似乎對這附近的地勢很熟……」  

  「那當然哩,我老屁蟲在這附近可混了五、六十年!打我從小穿開檔褲時起,就在  這裡混到大,方圓百里之內,還沒有我老屁蟲不曉得的地方!」  

  「那……老丈,您老方才說這國師……趙新雨,他就要被處斬?」咬咬下唇,蒲煙  的淚珠在眼眶邊緣打轉著。  

  「喲,公子是說這剛被逮進大牢的趙新雨?現已近午時,搞不定現在東市外已是擠  滿人,公子是不是也想去瞧瞧?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向來我大金處泱罪犯都是處以  絞刑,這回是為了殺一警百,所以改以斬首。」  

  「斬……斬首?」全身血液似乎在瞬間流光,蒲煙艱困地嚥下梗在喉頭的口  

  水,以輕得幾不可聞的聲音問道。  

  「唔,公子,你莫不是身子骨哪兒不舒坦?」  

  「不,不,我只是……只是昨兒個夜裡沒睡好……」  

  「那就好,如果公子想到東市外去看那趙新雨被斬首,老屁蟲我倒可以引公子條路  ,包管是清楚又沒有人會察覺哩!」  

  「哦?行刑之地戒備何等森嚴,老丈……」  

  「喲呵,我說公子可別瞧我老屁蟲只是個趕車的大老粗,想我族裡也出了不少好樣  兒的年輕人,只要我老屁蟲露個臉兒,誰敢不賣我個面子?」得意地以手指捻拈著花白  的須,老屁蟲得意地自吹自擂。  

  「那真是太好了!老丈,這些銀兩就請老丈收下。」  

  「咄,公子這是幹什麼?老屁蟲可沒向公子訛銀兩的念頭!」乍見到白花花碩大的  銀元寶,老翁連忙推辭。  

  「老丈,這點兒心意是讓老丈領那些個俊哥兒們,去消遣消遣用的茶資酒錢,老丈  可千萬莫要推辭。」  

  或許是那大元寶的誘惑真是太吸引人了,老屁蟲雖嘴上一再謙辭,另一方面,卻是  以很快的速度,將元寶收進腰際的布襠頭內,臉上掛著掩不住的得意笑容。  

  「公子,老屁蟲行走江湖這麼久,可少見到像公子這般上道的年輕人。我大金正准  備渡江南討,皇上求才若渴,公子倘使有心,大可投效我大金,必獲重用!」  

  摸摸腰際鼓起硬硬一大塊的地方,老屁蟲口沫橫飛的,再三遊說著女扮男裝的蒲煙  。  

  話不投機的隨口搭理他三兩句,蒲煙難捺如焚急心,一再拉長頸子往前張望。  

  對老人家三句中帶兩句半句誇揚稱讚之詞,她只是冷漠以對。其實這有什麼,在宮  中隨侍人稱「算盤姨娘」的姨婆多年,對怎麼普施小惠以籠絡人心,她早已領略在心。  而這些在此刻都是不重要了,因為錢財再怎麼重要,都抵不過那個教她心魂牽繫的男人  !  

  風聲和著馬匹喘息的吁呼,在在令她的心情更加沉重幾分,遙望逐漸升至頭頂的太  陽,她的手不自主地扭緊。  

  白幡旗飄蕩滿空闊的黃土地上,在以棘柱圍起的刑場裡,肅穆得幾乎要令人透不過  氣來,幾名荷刀持槍的兵卒在那裡來來回回的巡視著。  

  被棘柱隔絕在外的百姓們,個個引領而望或交頭接耳,也有人駐足在貼寫有趙新雨  字跡的大字報前,指指點點的竊竊私語。  

  太陽以令人難以忍受的速度緩緩牛步的往中天爬升,雖然燠熱難耐,但所有的人只  是靜靜地拭著汗珠,臉上掛著有點充滿期待的興奮表情。  

  鼓聲咚咚地響起,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那隊面容嚴肅冷峻的兵卒們,成隊地依序  走進刑場。在他們滿意的頷首後,鼓聲變得更加激昂,像是活生生的預告著即將上演的  戲碼,這使得群眾全都陷入一種幾近歇斯底里的鼓噪中。  

  一靠近帳幕虛的軍官大喝一聲,所有人不約而同的噤若寒蟬。此時,那個由幾名手  執彎刀的士兵所押著的人犯,在厚重的腳鐐手銬桎梏下,踉踉蹌蹌的被連踢帶踹的給拖  進了刑場。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沉重的悶氣,所有人都屏息以待,望著那個半佝僂帶著不屑笑意  的中年男子。他滿臉血漬髒污教人看不清面容,但看他的章服和腰配,可以想見必然是  個爵等不低的官員……冷眉瞄瞄像團死肉般癱在刑場中央的趙新雨,主官放聲發出一串  冷笑,「哼,趙新雨,任你再如何的呼風喚雨,我倒要瞧瞧你現在還能有何搞頭?最好  是那菟禎前來劫囚,我正好一舉成擒,給我那皇后妹子報仇!」說完,走上前去伸腳便  踹,還狠狠地往他身上吐了幾口唾液。「來人啊,給我嚴加看守,別教菟禎那妖女來劫  囚啦!」  

  在兵卒的應和聲中,群眾的情緒都被撩撥到了最高點。原本對數十年少見的斬首興  致高昂的販夫走卒們,在聽見菟禎的名字之後,全都將注意力又轉回了那位英勇和遼國  太子鬥智、卻被自家人暗算而落敗的絕色紅顏身上。  

  太陽越爬越高,眾人的情緒也越加的激動。終於有位虎背熊腰的漢子邁著大步來到  刑場中央。看清楚他身上的服飾之後,眾人的低語彙集成一道嗡嗡低語聲,形成一股低  氣壓籠罩在刑場上方。  

  在所有人引頸翹望中,那個虎背熊腰的漢子脫掉上衣,赤袒著臂膀,緩緩地由包裹  著的大紅市中抽出一把森亮陰寒的刀。他仔細地雙手捧著透閃肅殺之氣的鋼刀,懷著虔  誠無比的誠心,必恭必敬地跪在刑場上,朝天地各拜三拜之後,這才掄起鋼刀來到主帳  之前。  

  「大人,天地神祇已祭拜過,午時將近。」抱拳往主官面前一站定,他以讓寂靜全  場都聽得到的高朗聲音,大聲地宣告著行刑時間的到來。  

  眾人不由自主地發出嘩然叫喊,而後眼看主官將長幾上的那塊「斬」長木條往地上  一扔,有的人立即迫不及待的拿出預備已久的饃饃。  

  原來自古即有一說:只要以被斬首罪犯的鮮血塗在鰻頭或饃饃上,這血饅頭或血饃  饃就會有驅魔避邪的功能。無論是幼兒夜半啼哭,或是老人感風寒多痰膿,這血饃饃都  具有無比神奇的療效。  

  這也是這場行刑會如此轟動,造成萬人空巷的原因。  

  陽光越來越猛烈,在尖銳的光線下,鋼刀閃爍著令人眩目的光芒。眾人雖然在那些  士兵的吆喝下,全都被一波波地掃退到棘柱遠遠的另一端,但在揮動刀槍的士兵剛走開  未幾,蠢蠢欲動的又全都攏了上來。  

  鼓聲咚咚地響起,所有人已急躁得幾乎壓抑不住的心立時沸騰了起來。  

  鼓聲逐漸加快節奏,眾人情緒也更加昂然三分。  

  終於,劊子手來到行刑之處。那個待斬的趙新雨,已經被幾塊大石撐起,被蒙雙眼  地跪在那裡。亮晃晃的鋼刀高高的舉起,所有的人心都躍到半空中,眼也睜得老大--  陡地,原本熱度逼人的太陽,突被不知打哪兒來的幾片烏雲遮蔽了。附近有人惶恐地抱  頭鼠竄,不然就是拎起破盆鐵器吆喝驚恐奔走。  

  「天狗吞日,天狗吞日啦!快逃,快逃啊!」  

  在他們哇啦哇啦的奔走相告中,原先圍在棘柱外的群眾,瞬間全都倉卒的相互推擠  喊叫,甚至有那走避不及的人被推倒踐踏,一時之間哀嚎慘叫聲四起,整個刑場亂成一  團。  

  「快,護住趙新雨,別叫人趁亂給劫走啦!」  

  在主官和差役們的叫嚷聲中,立時有不少人拔腿就往仍跪在那裡的趙新雨跑去。  

  此時,人群中突有三人跳起丈來高。來自不同方向,卻全都將目標朝准了仍跪立在  刑場中的趙新雨。官兵們戰戰兢兢的瞄著來人的方向,揮舞著手裡的兵器,試圖要打退  那些攻勢凌厲的來者。  

  而那些人似乎也不是來自同一夥,只見他們全都以布帛蒙住口鼻,一身勁裝打扮,  在見到其它人出手的同時,均不約而同地相互打量了下。而在他們眼光相互較勁兒的同  時,那些官兵們已毫不猶豫地掄起刀劍朝他們砍去。刀光劍影霎時紛飛亂竄,圍繞在趙  新雨週遭的人們全打成了一團。  

  而在遠遠的混亂之外,有個一身小官兵裝束的小個子,在覷著沒人注意到他的舉動  時,突然快步的走向一旁已套好鞍套的馬車,將一個以黑市袋套住的龐大物體,使盡吃  奶之力的往馬車後廂拖去。在他幾番差點將那物體摔落,又驚恐萬分的重新嘗試之後,  終於將那黑市套著的東西硬生生地給弄上了車。  

  冷冷地盯一眼刑場中的混亂,小個子一抽馬鞭,馬兒昂首嘶鳴,隨即沒命地往前奔  馳而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24-1-24 00:04:1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蟲鳥兒們鳴唱著深淺高低不同的旋律。雖是仲夏時節,這棟位居深陷山凹處的木屋,卻是涼爽得似初秋般的舒適。  

  坐在那片綠意盎然的竹林之下,展讀著小茶幾上被風連掀幾頁的書冊,一名全身儒生裝扮的男子,在見到由木屋走出來的娉婷女子時,眉開眼笑地迎上前去。  

  拉起衣袖,在女子秀麗的臉龐上輕輕地拭著汗水,男子溫柔地說道:「蒲煙,妳怎麼又忙得一頭汗了呢?」  

  「這藥是前山的老和尚差人送過來的,他說你的傷口已經快要收口了,所以要多吃些補氣血的補品。」將端著的湯藥放在書冊旁,蒲煙望著他的眼神充滿深情。  

  「改天要好好謝謝那老和尚。」握住了蒲煙雙手,新雨拉她坐在自己腿上。  

  「蒲煙,這兩天總有些怪異念頭跑進我腦海裡,我十分的不明瞭……」  

  「哦?是那些所謂高官厚祿名爵的夢?」抿抿下唇,蒲煙別過頭去,假意在吹拂湯藥的熱度,暗地裡彈去幾顆滾落的淚珠。  

  「呃……蒲煙,我知道咱們夫妻是嚮往這種閒雲野鶴、與世無爭的閒淡生活,所以才避居到這世外桃源,過著耕讀的生活。」攬住蒲煙纖細的肩膀,新雨眼底升起濃郁的  疑惑。  

  「是啊……」  

  「蒲煙,我至今仍想不起在此定居前的事!妳說我們由南方向北逃難時,不慎跌落馬車而失去記憶,但……我怎麼可能連自己到底是誰都會忘得一乾二淨?我……我甚至  想不起來,當初妳、我是何時何地成親的?」雙手捧住蒲煙越見瘦削的臉頰,新雨望進  她深邃得像要誘人沉溺其中的眸子,哀傷地問她,也問自己。  

  硬擠出抹牽強的笑容,蒲煙很快地伸手摟住他的頸子,將臉貼進他寬闊的胸膛。「  新雨,咱們就只是平凡的村夫農婦,長長輩做主定下的親事。因時年不靖,家道中落,  為了避戰禍才往這山上來,你不喜歡這種平淡的生活嗎?」  

  「我喜歡!有妳這麼個善體人意的神仙眷侶為伴,我趙新雨夫復何求?只是……」  揉捏了蒲煙冰冷的雙手,新雨重重的歎了口氣。  

  聞言猛然地抬起頭,蒲煙滿臉的不安,「只是什麼?新雨,難道我做得還不夠好?  你可以告訴我,我必然會為你而改的!」  

  看到妻子急切的模樣兒,新雨淡淡地搖著頭,「不,蒲煙,為夫的不是這個意思!  是我虧欠妳太多!看看妳的手,我仍記得三個月前初抵這絕情嶺時,它還是柔似春荑、  嫩如玉姜,現在……」  

  蒲煙難堪地欲將手收回,但新雨卻在她能有機會把手藏進衣裙之前,很快地又緊緊  地握住,「不,不要為此覺得羞愧!蒲煙,從妳的言談舉止和細嫩青蔥看來,妳應是出  身自大戶人家的好女兒,卻不料跟著我這村莽野夫,在這郊遠的僻所吃苦受罪!」新雨  頗為自責的低下頭,在蒲煙手上大大小小的繭和傷痕之間,一一印下個吻。  

  深受感動的垂下頭,噙著淚水眨了眨眼,蒲煙嘴角逸出抹喜悅的笑意,「新雨,既  然你我已是夫妻,你又何必為此耿耿掛懷。雖說我不擅家事,但你願意包容,我也就沒  有什麼好計較的了。我自幼即沒依投靠,你就是我的天、我的夫,這輩子是要依附你而  生,為妳生、為你死的!」  

  「蒲煙,我趙新雨不知何德何能,竟能得妳如此溫婉女子的全心愛戀,蒼天真是厚  我太過!」將頭抵在蒲煙額前,新雨一字一句的緩緩說著。  

  他的貼心言語卻在不經意間牽動了蒲煙心裡的某根弦,使得蒲煙立即拉開了彼此距  離,認真地盯著他雙眼。  

  「新雨……倘若有那麼一天……有那麼一天,你發現……發現我並非是你所認識的  蒲煙……你……你……」想到自己日日夜夜擔憂的事,隨時有可能會爆發,蒲煙惴慄難  安的又紅了眼眶。  

  伸手揉揉蒲煙蒼白、連連顫動的唇,新雨不以為然道:「咦--又在說些啥個傻話  了?妳就是妳,就是我的蒲煙,就是我趙新雨這輩子唯一的女人。我就是認定妳!」  

  如果我能百分之百的將你的真摯言語照單全收,那該有多好!端起湯藥送到新雨唇  畔,看著他皺起濃眉,很快地將那碗望之釅苦的藥一飲而盡,蒲煙如此地告訴自己。  

  打從自刑場將新雨劫走開始,這種負擔和擁有新雨所有柔情的甜蜜,就時時刻刻交  替地折磨著她。當時她買通了管監的獄卒和死囚,給了那死囚家人一大袋珠寶首飾。換  了他倆的服飾,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新雨救出刑場。不熟悉馬性的她駕著車,帶著被打得  遍體鱗傷的新雨,在壓根兒搞不清自己身在何處的情況下,只得再三的催促馬兒,一路  沒命的逃,巴望著能遠遠的躲開這是是非非。  

  可憐這馬兒雖是天天被老屁蟲操著當生財器具,但載客拉貨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事,  況且為了好生照料這替自個兒掙錢的馬兒,老屁蟲可是絲毫不敢教牠們過勞。  

  但,被追趕的恐懼緊緊地攫住蒲煙所有心思,加以她對馬的認識只止於知道馬會跑  、會跳,所以根本沒有留意到馬嘴邊厚厚的一層白沫,也沒注意到馬身不停顫動的異狀  。  

  在沒日沒夜的奔馳兩天兩夜之後,馬匹終於支撐不住了,像有傳染病似的,一匹接  著一匹的倒了下去。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的將新雨由馬車上扛下,在跌跌撞撞的摔了幾回  之後,這才得以將他扶坐在路旁大樹下。  

  當時正下著滂沱大雨,悠悠自昏迷中醒過來的新雨,似乎對眼前的狀況完全搞不清  楚。對蒲煙所講的每句話語,全都深信不疑的接受了。接受了他和蒲煙是平凡老百姓;  是自南北渡的逃難鴛鴦。他完完全全的遺忘了過去,忘記樓台庭榭連苑起的江南好風光  ,也遺忘了和蒲煙之間的恩恩怨怨。像個新生的趙新雨,恬適的過著耕讀生活,和心愛  的蒲煙相依為命。  

  剛開始時,蒲煙還會擔心:哪天他若是突然憶起,他倆這滑稽突梯的假象婚姻時,  自己究竟該如何自處?但隨著時日漸漸的過去,滿足於兩人世界的蒲煙,每每在新雨的  深情眼眸中,逐步的卸掉自己的戒心。  

  如此深情,那麼纏綿,只要偶爾望進新雨那寧靜的溫柔雙眸,總要令她不由自主的  想投入他的懷抱,她可以感受到那未曾有過的平和……緩緩地流進心底。  

  雖然自幼在宮中被姨婆和那些公公們給寵上了天,有著別的小宮女們所欣羨的好運  道,但蒲煙卻是孤寂的。沒人明瞭她活潑明朗的太陽般外表下,有著總是雨季的心情…  …看多了宮中勾心鬥角,使盡權謀只為爭權奪利,蒲煙明白沒人可以依靠的苦處。姨婆  也一再灌輸她一個觀念:在宮中這個只有階級沒有親情的世界,誰手裡掌權誰就是老大  。但蒲煙一直埋在心底沒有說出來的卻是--好想找個人依靠--可她一個身居禁忌最  嚴繁的無依女子,怎敢奢望啊!  

  或許是老天爺聽到她心底的呼喊,也可能是老天爺憐她孤寂了大半輩子。所以,將  這位英挺逼人的新雨送到她面前!放開心裡的疑慮,蒲煙不再壓抑自己內心充沛的情感  ,一古腦兒的將所有深情灌植在彼此間初生的愛苗……那天在樹下躲雨時,巧遇到下山  腳為貧民療傷抓藥的老方丈,他在問明蒲煙和新雨的處境之後,立即將他們帶回山上的  寺內安置。等新雨那些皮肉傷痊癒後,更指點他們遷居到山凹的這棟木屋定居。雖然沒  有錦衣玉食,但依恃著身邊自幼隨身的許多稀奇珍寶,一一變賣,倒也讓他們在粗衣淡  飯中,得以過著悠遊的生活。  

  但這種平靜滿足的生活,卻隨著新雨的時常被莫名夢魘糾纏,而逐漸地蒙上了陰影  。對新雨而言,那些常不請自來、縈繞腦際不去的片段影像,是令他感到詫異不解的怪  異殘亂影像。  

  可每回聽到新雨滿頭霧水的提起那些金碧輝煌的宮殿、抑或迎風中滿樓紅袖倚翠笑  、駉駉駿馬嘶鳴入雲霄的景象,蒲煙總要為之心驚肉跳不已。他想起來了嗎?  

  他就要想起來了嗎?  

  懷著志忑不安的心情,蒲煙只能更加倍的去愛他,這個在她生命中已儼然成為最重  要的一部分的男人。多一分是一分,多一秒是一秒。只能在他想起一切之前,努力的把  握住相處的分分秒秒,掌握住這不知是長是短的緣分!  

  攬著新雨頸子,蒲煙愛戀地盯著他濃密的髮根、高挺的鼻樑、厚而稜角分明的唇,  而後來到他有著道明顯凹痕的下巴,食指沿著視線在他臉上緩緩游移。  

  「新雨,昨兒個不是說要到後出的月牙泉采蘭花?你準備出發了嗎?」指指她先前  整理好的小鶴嘴鋤和桶子,蒲煙強自將心思由這個令她越來越難以抗拒的男人身上拉開  ,對滿臉于思的新雨綻放一抹極為溫柔的笑靨。  

  「唔,待我將書冊收好。我總以為這詩經內容是陳義過高的臆測之作,現在偕著妳  隱居在此山崖水湄,方才明瞭這並非是托空之作啊!」將書冊全收進那個柳編篋籃中,  新雨不經意的說著。突地,進屋裡的腳步陡地頓了頓,「咦?這麼說,我以前亦讀過詩  經……」  

  「新雨,這詩書易禮,都是我們大宋童子的啟蒙之物,連我都曾聽聞師傅傳道。」  趕緊地跑過去,緊緊地以雙手抱住他的臂膀,蒲煙神情極不自然地一再解釋。  

  「噢,說得也是,那我們快些出發,天色有些陰,怕是又要下陣雨了哩!」抬起頭  望望越來越陰霾的天空,新雨揉著腦後那個鴿蛋般大小的疤,皺起眉頭。  

  「新雨,你的頭又疼了?」  

  「還好,我們快點去採蘭花吧!說是要給妳當生日禮用的,倘若太晚去,怕要給這  急風驟雨給打壞了。」握住蒲煙的手,新雨兀自擠出抹牽強的笑容,拿起工具,和她一  起往後山的小徑走去。  

  在他們儷影剛離去沒多久,樹林頂端咻咻地掠過幾道紅影,待塵土和滿天凌亂的葉  片歸於平靜,只見四位一式紅衣褲裝扮的女子,心事重重地圍坐成圈。  

  其中一個往已經見不到新雨和蒲煙身影的空蕩小徑瞧了幾眼,轉頭問其中一位,「  大姊,妳還是覺得應該讓侯爺回到大宋?妳看他跟蒲煙夫人感情忒煞的好,真是只羨鴛  鴦不羨仙!」  

  「是啊,大姊,既然侯爺已忘了他原來的身份,必然也已經遺忘了他的任務,我們  ……」  

  「唉,這不是他忘記了就可以作罷的!他身為逸心侯,又深受皇上寵信,交付他如  此重責大任,咱們大宋的安危幾乎是全繫於他一身!」  

  「但,大姊,此刻他顯然已喪失記憶……」  

  「那就是咱們風、火、水、雷的職責,必得在最短時間內喚醒他的記憶,執行他的  任務。」  

  「大姊,此刻侯爺在大宋已成叛國賊,至大金又被皇舅的爪牙追殺,與其要他躲躲  藏藏的過日子,不如讓他就在此地與蒲煙夫人相守終老……」  

  「不成,妳們不能因為婦人之仁而壞了大事,我們必須盡快行動!大金國招兵買馬  蓄糧已定,眼看不下數日即要揮軍南下,我們得快點令侯爺醒轉過來!」  

  「大姊!」  

  「可是……」  

  「但,大姊--」  

  在其它三位女子異口同聲的尖叫聲中,被稱為大姊的女子由腰際拿出塊血紅玉璧,  這使得另外三人立即噤聲不語,只是怏怏不平地嘟著嘴看她。  

  「閒話休提,我們快些去找侯爺。近日這山腳下的生人多了起來,我怕是那金人的  密探已經找上門來了!倘若現在的侯爺落入金人之手,必然只有死路一條!」  

  在她那語重心長的歎息聲中,其餘三位跟她立場迥異的紅衣女子們,也只有莫可奈  何的點點頭。而後四抹紅痕沖天而起往後出的方向飛快地掠去。  

  坐在池畔的大石塊上,蒲煙擔憂又歡喜地看著正往那短崖攀爬著的新雨。她由懷裡  拿出那塊青翠沁人的雁玉,怔怔地望著玉雁發呆。  

  良人為伴,夫復何求?只是,為什麼我總止不住心頭那抹沒來由的焦慮?好夢由來  最易醒,我害怕這些日子以來的幸福,也會像場夢般的消散無蹤啊!  

  「妳在想什麼?」伸手握住蒲煙的手,新雨將那幾株剛採擷到的潔白蘭花遞到她面  前。  

  「好美!我只是在想,但願此情此景永不移……」將臉頰貼放在他寬厚的掌心之內  ,蒲煙望向他深沉雙眸,止不住淒清的喃喃而語。  

  「傻瓜,還有什麼可以將妳我分離的?」動容地將蒲煙摟進懷裡,新雨嗅聞著她發  梢上的清幽花香,含笑再三保證。這小妮子真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些什麼,成天擔憂些不  可能發生的事!眼尾餘光掃剌山凹處的一抹纖白,他立即如獲至寶地鬆開臂膀。「瞧,  這些蘭花的花瓣都被風吹打得有些枯萎。那避風山凹處似乎有朵蘭,待我去為妳采。唯  有完美無瑕的花,才配得上我最可愛的小妻子!」輕輕地捏捏蒲煙下顎,新雨說完,不  待蒲煙有所反應之前,便一個縱身往那山凹飛身撲去。  

  坐在那裡,蒲煙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已經流光了。什麼時候的事?他的武功是何時  恢復的?剛開始時,新雨對自己的某些行動特別敏捷會感到不解,但在蒲煙的再三安撫  之下,他也能接受自己曾受過武術訓練的解釋。  

  只是,他的功力何以會恢復得這麼快?這是不是也表示,他的記憶……越想越心驚  ,她急急地往新雨的方向奔去。不要,不要再採什麼蘭花給我了!  

  我只要你,新雨,我什麼都不要,只要有你,我什麼都可以不要!  

  驀然有幾道影子飛快的陡降在她面前,蒲煙定睛一看,原來是四位面貌衣著幾乎一  模一樣的妙齡女子;她們亭亭佇立在她面前,臉上是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妳們……」擔憂地一再伸長脖子,試圖越過她們的身軀,好生瞧瞧新雨的現況,  但她們卻像是要與她捉迷藏似的,總是有意的遮蔽她的視線。  

  「夫人,咱們姊妹們失禮啦!」突然一嬌嬌喝之後,四人中的某一個,猛然箭步向  前,伸手即要往蒲煙的後頸背敲下去。  

  猝不及防,只得微微矮了矮身子,蒲煙雖躲過了她的拳頭,頭上簪著的玉珠墜,卻  在她的掌風過處,斷線而令得珠珞四散。  

  「蒲煙!」剛才聽到那接連數道的疾風聲,新雨即意識到來人的武功必然不弱,但  隱居在此荒郊野外,常見有許多的高人來來去去,是以新雨並不引以為意,全部精神都  用在如何攀折崖壁中的那朵幽蘭。但那些人並未離去,眼看只剩數寸即可採取到那株,  他一心一意要送給蒲煙的禮,他更是沒法子分神去注意到身後的動靜,直到蒲煙的驚呼  聲傳了過來。  

  那四位紅衣女子展開擒拿大法,招招凌厲,式式見要害。在抓散了蒲煙的瓔珞花鈿  後,她們更加急躁的伸手直取蒲煙的心口,將已然披頭散髮了的蒲煙,嚇得是全無血色  的拔腿狂奔。  

  乍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受難,所有的血氣急湧衝脈,令得新雨為之眩惑不已--怒  氣直攻心門,使他略微分神地差些由崖邊跌落。幸而他運氣行功,充塞滿真陽之氣後,  將十指如鐵釘般的插入山壁,藉以穩住自己身子,而後一個蒼鷹回身,隨即像道青波般  的掠到她們面前。  

  但他仍遲了一步,那四名女子像是有著彈簧腿般的在林間跳躍且行。她們有時竄上  樹頂,有時在草地間滑行,而蒲煙在她們之間的妳推我托之下,只得驚叫連連的喊著新  雨的名字。  

  「蒲煙!蒲煙!」看到蒲煙幾番險象環生的被拋來拋去,新雨怒不可遏地疾視那些  少艾女子,「妳們究竟是何來處?為何要欺侮我的妻子?蒲煙她與妳們有何冤仇?」  

  聞言互看幾眼,而後其中一個女子將驚魂未定的蒲煙壓在離地約三、四丈來高的樹  枒之間,冷冷地盯著新雨。「侯爺,難道你忘了身受浩蕩皇恩,竟只知流連兒女私情?  」將一塊血紅玉璧由腰際取出,往新雨面前一送。  

  莫名其妙的看著那像要滴出血來般殷紅的圓型玉璧,新雨沉著臉的往前跨了一大步  ,「在下只是一名村野鄙夫,只想和拙荊在此山居終老,不知姑娘妳在說些什麼!」  

  「侯爺,現朝中秦檜把政,將一干仁人志士全都陷入天牢,國事如麻外憂踵至。侯  爺,奴婢們求侯爺快些醒過來,莫要辜負了先皇的苦心!」從樹梢一躍而下,她們四人  成列地跪立在新雨面前,每個人眼睛中均透露焦急的訊息,緊緊地盯著他。  

  「姑娘,我趙某只是一介布衣,妳們口口聲聲的侯爺相稱,趙某委實不敢當!」  

  「侯爺,你就是先皇敕封的逸心侯趙新雨,咱們風、雷、水、火四婢亦是先皇所賜  ,命奴婢們護佐侯爺。這玉璧就是當初先皇在侯爺父母遭遼人所害時,沁滿侯爺父兄們  的血的見證。」雙手將血璧呈到新雨面前,四人異口同聲地一再解釋。  

  「這……我的名字……妳們又是如何得知我的姓名?」抬頭看著似乎已被打昏而掛  在樹枝上的蒲煙幾眼,新雨心不在焉的隨口問著,一面在心底盤算著該如何將蒲煙由那  樹上弄下來。  

  四人互看幾眼,而後突然欺身向前,在新雨出手防衛之前,已然伸手將新雨的上衣  撕裂,露出他右手臂雄健的二頭肌,而那上頭赫然有個圓環狀的凹痕。  

  在新雨未及防備時,她們已然將那枚血璧貼放在他臂肌的凹痕中。新雨只能訝異地  看著和凹痕幾乎是渾然天成般合為一體的血璧,在忽然乍現的陽光下,閃動懾人的光輝  。  

  「這……這是怎麼回事?」隨著那股灼熱的感覺在身上蔓延,新雨為之迷惑不已。  

  「這塊璧相傳是當初比干被挖心竅所埋之地,所形成的血玉所琢磨而成,歷代都只  有忠臣可以配戴。當初先皇憫你幼小失所怙,而老侯爺又是忠心為保疆闢土而受難,所  以特由我姊妹領這血璧浸潤你父侯的血,將之烙印在你身上,冀望你莫忘父兄之德,投  效家國。」  

  看著她們那比蒲煙年長不了多少的容貌,新雨對她們的話不由得在心底狠狠地打了  個突兒。  

  或許是新雨詫異的表情太明頗了,她們踱向新雨,各人將手往自己臉上一抹,隨即  揭下片薄如蟬翼的面皮,而後坦然的迎向望之駭然失色的新雨。  

  「侯爺,我姊妹向不以真實面目示人,今日為取信於侯爺……」將那張面皮又各自  按貼回自己的臉上,為首的女子笑道:「從來見過我風、雷、水、火四人真面目的人,  未曾有過活口。但我姊妹領受皇命,誓死護衛侯爺,所以今日敢在侯爺面前顯出實貌。  」  

  久久才能從那最初的震驚中恢復些許的理智,新雨抹抹臉的想要別開視線,但剛才  所見到的恐布突兀畫面,卻仍揮之不去的縈繞眼前。  

  原來這四個滿頭青絲、身形窈窕的紅衣女子,在揭去那層薄皮之後,竟是出現四個  怪異人面:其中一個無眼;一個無鼻;一個沒有嘴;另一個則是無耳。但她們在沒有掀  開那片偽裝之前,卻是任誰也瞧不出她們有啥異於常人之處!  

  「假若……假若我是妳們所說的,是……是什麼侯爺,那……那我又在此做啥?我  的妻子蒲煙……她為何未曾將這件事告訴我呢?」看著臂膀上的血痕和玉璧如此密合,  再望向她們平板沒有絲毫表情的臉,新雨喃喃地說道。  

  「這……」聞言互使著眼色,最後才由那位無嘴的女子迎向新雨。「侯爺,夫人或  許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但奴婢們亦有應負的使命!」  

  「唔,這件事我還得好好的合計合計,妳們諸位所說的,我趙新雨會放在心上,但  此時我只想跟妻子在此山野隱居,對政事,我並沒有太多的興趣。」說著蓄集內力往上  一躍,新雨往蒲煙所掛著的方向直撲而去。  

  但那幾個紅衣女子,卻像四柄飛鑣,各自翻滾疾射剌出,在空中各自攔截著急切想  要搭救蒲煙的新雨。  

  「侯爺,請以國事為重!」  

  「喝呀!」  

  在她們嬌喝連連之中,新雨再三的與她們交手。越是焦急,越是被她們的綿密招式  逼退到離蒲煙更遠的另一端。  

  眼看再戀戰下去終究沒有個結果,眉頭一揚,他面色一整,出手的招式也越來越凌  厲。在他接連送出不少虎虎生風的狠擊後,眼看已到伸手即可碰觸蒲煙的地步……誰料  此時被卡置在枝枒之間的蒲煙卻已悠悠醒來。  

  沒頭沒腦的,發覺自己竟然高高地掛放在枝頭,蒲煙驚悸之下,立即慌了手腳的掙  紮著想要脫離那枝細弱的樹枝,而枝椏也在她的掙扎之下激烈晃動。  

  看著蒲煙險象環生的在枝頭搖搖欲墜,尖呼求救聲斷斷續續傳來,更是教新雨為之  心焦不已。  

  覷著她們連環陣中的破綻,新雨旋轉著奮力向上,接住了自枝椏間滑下的蒲煙。兩  人如落葉般的纏繞著彼此,而後重重地摔跌落地。為了保護蒲煙,新雨將她充滿驚懼的  臉壓入懷裡,讓自己的身體墊不直墜,只求不令蒲煙受傷,卻……被那四名紅衣女子由  新雨身上拉起,蒲煙竭力想掙脫她們如雞爪般枯瘦卻像鐵鉗般有力的手。  

  「放開他,妳們要將我相公帶到哪裡去?」一再撲過去,還沒碰到新雨前卻被她們  狠狠地推開。蒲煙不顧自己披頭散髮、渾身髒污,一再哭喊著追趕她們。  

  將昏迷的新雨放士她們哨音所引來的馬背上,那幾名紅衣女子冷冷地盯著哭腫了眼  的蒲煙。  

  「夫人,侯爺尚有他應盡而未完成的任務,倘若妳夫婦果真有緣,必然會有再聚之  日。」  

  「你們要將我相公帶到哪裡,做何任務?」緊緊地抱住新雨的大腿,蒲煙茫茫然的  問道。  

  「這妳就不必多問了,妳身上有侯爺的青雁信物,千萬要好生保管。」話才說完即  一踢馬腹,在蒲煙還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便已跑得無影無蹤。  

  拿出那塊碧茵的綠雁玉現,蒲煙詫兵不已的盯著玉雁半晌,而後她抿抿唇的循著馬  去的方向,一步步地往前走,眼中是股不服輸的堅定。  

  「不管妳們要將新雨帶到何處,我都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雖然大大小小的石子和黃土,令得向來養尊處優的蒲煙舉步維艱,但只要一想起被  劫走了的新雨,像是有股濃郁的力氣又陡然而升,支持著她一步步走下去;毫不遲疑的  往前走……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8 01:07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