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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蕾絲糖 -【續聘田先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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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00:05:0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蕾絲糖-續聘田先生

她曾因遭受挫折而退縮,選擇逃避一切,
如今她明白若想得到幸福,就要有再試一次的勇氣……

他們說好每個禮拜比賽泡茶,只要他獲勝,她就要和他約會,
因為這場賭約,她和他從此有了交集,也暗生情愫,
終于,他不只贏了比賽,也得到了她的心,
他們歡歡喜喜的步入禮堂,邁入人生的下一階段,
婚後她順從婆婆希望扶持老公的事業,放棄當茶藝師,
他也遵照婚前的承諾,把她寵上了天,
但人生的殘酷輕而易舉地摧毀了一切,
不孕的事實讓婆家的人對她不諒解,
龐大的壓力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最終只能黯然離婚。
現在,她重拾夢想做回茶藝師,習慣了沒有他的日子,
沒想到她的總經理前夫卻又突然出現,
不僅照三餐跑到她這里蹭飯,還帶來了一個小孩,
他說︰當年走不下去的是兩個人,這次,我們三個人試試。
原來,他不是放棄而離開,是在等她學會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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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00:05:2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炎熱的夏天,太陽高掛。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一間育幼院前面,車門打開時,先下車的是一名身形修長的男人,穿著純白唐裝,身上帶著淡淡茶香,氣質沉穩悠然,眼形天生狹長微彎,像是隨時笑盈盈的樣子,給人的感覺很是親和,但仔細一看,那雙眼瞳深邃烏黑,雖然漂亮如寶石,卻如深潭般望不見底,有幾分莫測高深。

    他望著眼前的育幼院,眼眸微微一眯,不知道在思索什麼。

    「老板!」一名穿著黑色吊嘎和工作褲,理著平頭的高大男人從駕駛座下車,有些粗魯地甩上門,撐起傘走到他身邊替他遮陽,另一只手還提著兩個提袋。

    吊嘎男那身小麥色的肌膚加上健壯肌肉,看起來威猛得像黑道分子,站在膚色略白的唐裝男人身邊,就像少爺身邊的貼身保鑣。

    「說過多少次,不用撐傘。」唐裝男人橫了他一眼,慢條斯理的說,嗓音有低音提琴的磁性,雖然溫和卻帶有不怒而威的氣勢。

    「可是這是老板母親的吩咐,說你經常奔波各個茶園,容易中暑……」吊嘎男看起來雖凶惡,一開口就破功,講話給人幾分憨厚感。

    唐裝男人哼聲,「發你薪水的人是誰?」

    「……老板。」

    「那你覺得你該遵照誰的吩咐做事?」唐裝男人一道眉微挑。

    吊嘎男有點無奈地摸摸鼻子,將傘收起來。

    唐裝男人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回頭看向育幼院門口,貼滿黃色磁磚的老舊建築,連招牌都被太陽曬得掉色,可以看出育幼院的存在頗有年分。

    「我這次會成功嗎?」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詢問身邊的人。

    「老板,你殷勤來訪的誠意他一定看在眼底,何況,你們珍惜的人是同一個,一定能軟化他。」提及「那個人」,吊嘎男神色有幾分想念。

    唐裝男人嘴角微勾,「也是呢。」

    他們一前一後邁步走進育幼院,在門衛的通報下,一名矮胖的婦人走出來,充滿福氣的面容笑咪咪的,「田先生、康先生,你們又來看望小夏啦?」

    「院長,不好意思又來叨擾了。」唐裝男人溫文一笑,讓人如沐春風。

    院長楊春花縱然上了年紀,面對一個笑起來如此好看的男人,不免心情愉悅,掩嘴笑說︰「不會啦,田先生,您客氣了!」

    田正欉向一旁的康育群使了個眼色,康育群連忙塞了一個提袋給院長。

    「這是一點心意,請務必收下。」

    楊春花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茶罐,三個月前他們初訪時,田先生不只說明了來意,還曾親手泡了一壺茶給她喝,品嚐過他們公司出品的茶葉後,那甘美潤喉、香氣滿溢口腔的滋味,讓人想一喝再喝,實在難以拒絕他們送的禮。

    「真是不好意思了,以後用不著帶禮。」她嘴上客套,接過提袋的動作卻很順。

    「不過是自家公司的東西,也沒什麼貴重的,院長不嫌棄已經很好了。」田正欉淺笑道。

    楊春花心里想,雖然他老是這麼說,但上次來她這做客的一個朋友看到她有「東旭茶園」的茶罐,羨慕得一雙眼都亮了,滔滔不絕地說他們販賣的茶葉有多昂貴,一斤茶價值百萬,賣的都是頂級客群以及歐美客戶,美國國務卿熱愛喝東旭茶園的茶的新聞播出後,價錢更是翻了兩倍。

    注重品質的他們賣量是有限制的,必須提早幾個月預定,否則就算有錢也訂不到,業界甚至承認,頂級茶市場的第一把交椅是東旭茶園。

    可想而知,田先生身為總經理,若沒有幾把刷子是不可能讓公司有這樣的光景的。

    楊春花不禁感慨道︰「田先生,小夏能被您這樣的人重視,是他的福氣,只是……」

    田正欉語氣溫和地打斷她的話,「院長,讓我再跟他談談吧,我明白您擔心的事情,我也尊重院所的規定,但……無論如何,他是我的希望。」

    楊春花听了,心情一陣糾結,欲言又止一會兒,嘆了口氣,「跟我過來吧,我帶你們去找他。」

    領著他們,楊春花上了二樓,牆壁有著不少小孩用蠟筆畫過的痕跡,以及髒兮兮的掌印,廊道上有一排房間,每間都有幾名小孩在里面嬉笑打鬧,她一一經過,停在其中一間前面,探頭問︰「小夏呢?」

    里面左右各有一個上下鋪,有三個年紀不一的男孩待在房內,有人在上鋪看漫畫,有人在房間中間的地板玩玩具,也有人在寫暑假作業,看見他們的時候,有人眼光羨慕,有人不知想起什麼而眼神悲傷,也有人神色嫉妒。

    其中最小的小孩直接撒嬌的撲向前,抱住楊春花的大腿。

    「院長,別管他了,我們來玩吧。」撒嬌的小孩說。

    「不行呢,有客人,待會再陪你。」楊春花摸摸他的頭。

    撒嬌的小孩覷了院長背後的兩個大人一眼,抱怨地喊,「我才不管呢!他年紀比我們大!憑什麼有人看望他,又能被院長關愛!這不公平!」

    楊春花輕斥,「不準說這種話,小夏是我們的家人!」

    小孩委屈的扁嘴,松開手,負氣的背過身去,回頭玩他的玩具。

    在上鋪的小孩冷冷地開口,「那個孤僻鬼在圖書間。」

    楊春花點了點頭,領著田正欉他們出房間,還對他們道歉,「抱歉,畢竟有些孩子是被迫來這,會像刺蝟,也有孩子渴望有新家庭,會有競爭心理,他們的情緒上都會有些沖突。」

    「沒什麼好道歉的,辛苦的是孩子們。」田正欉說道。

    楊春花聞言不禁道︰「田先生很成熟溫柔呢。」

    「我這樣的男人配不上這樣的夸獎呢。」田正欉語氣客套,听不出藏有什麼情緒,眸底卻閃過陰晦的情緒。

    「田先生真是客氣了。」楊春花和藹地呵呵笑。

    田正欉背後的康育群因為想起過去的事情,感嘆的看著老板。

    經過中央的小客廳,圖書間就在旁邊,蓋得很簡陋,僅在客廳旁邊用個木頭板子隔起,沒什麼隔音功能。

    圖書間的地板用巧拼拼得五顏六色,一名縴瘦的十一歲男孩坐在木制書櫃旁,他面容清秀,身上穿著略大的不合身T恤,以及國小的運動短褲,柔軟的黑色頭發長及肩膀,因為低頭看著植物圖監,發絲垂落在臉頰旁。

    「小夏,田先生和康先生來看你呢!」楊春花對他喊。

    江初夏抬頭,面無表情地看著田正欉,啪地一聲闔上書,將書放回書櫃後,起身走向他們。

    然後,在他們的目光下,他繞過他們離開圖書間,連一句話都懶得施舍給他們。

    「小夏!你這孩子怎麼又……」

    楊春花感到頭疼,而康育群擰眉,追了上去,高大的身影像堵高牆一樣擋在他面前。

    江初夏停下了腳步,但看著康育群的眼神冷得像冰。

    康育群有點不知所措,他不是故意的,一時沖動就這麼做了。

    他局促地抓了抓頭,連忙將手中的提袋遞向前,「小夏,听說你喜歡千片的拼圖,這個是老板買來要送你的……」

    「夠了沒,這種惡心的討好舉動,你們不嫌無聊,我都嫌煩了。」江初夏毫不留情地說出惡毒的話。

    「小夏,你怎麼可以用這種語氣說話!」楊春花上前拉住他,厲聲喝斥,「快道歉!」

    江初夏抿緊嘴唇,死也不開口,眼神滿是倔強。

    這時,田正欉好整以暇地走過去介入,「他不用道歉,我和育群都不覺得怎樣,對吧,育群?」

    康育群看了老板一眼,連忙點頭附和,「對!沒事啦,院長,沒關系的!」他遇到事情的準則,就是听老板的指令,他一向笨拙,容易搞砸事情,但老板的判斷絕不會有錯!

    楊春花還是充滿歉意地道︰「抱歉,這孩子總是這樣對你們……」

    即使托他們的福沒被責罵,江初夏仍不友善,「我可不會感謝你們。」

    「小夏!」楊春花瞪了他一眼,實在不懂他為何每次面對田先生態度就如此尖銳,平常他安靜得幾乎像透明人,不親近誰,也不和任何人說話,彷佛他的世界只有自己一個人。

    唯有一個人充滿耐心的接觸他整整一年,成功讓他露出淡淡的笑容,但自從那個人不再來之後,他給人的感覺更加陰沉,也更疏遠別人。

    田正欉面色不變,沒被江初夏的話影響情緒,悠悠地插了一句話,「小夏,你那頭發好一陣子沒剪了吧?」

    江初夏微愣,表情瞬間僵硬。

    「因為,只有她可以剪你的頭發,對吧?」田正欉意味深長地說。

    江初夏咬牙切齒地瞪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渾身警戒。

    他一字一句地緩緩道︰「她愛你,但她不能帶你離開這里,你對此怨過、痛苦過,將她從身邊用力推開,還說了傷人的話,結果她傷心的離開了。你很自責的想道歉,但也害怕道歉,不敢面對她可能不會原諒你的情況,所以當個膽小鬼……」

    「住口!」他紅了眼,大叫著上前推打他,「給我住口!你懂什麼?!你算什麼東西!」

    「小夏!你做什麼?!」楊春花驚嚇得連忙拉開失控的他。

    田正欉嘴角依然掛著從容的笑容,「我懂什麼?三個月,夠觀察你了,也夠從院長和其他人口中打听到你的一切,江初夏,你究竟是厭惡我的身分,還是厭惡你自己?」

    江初夏的神色依然像凶狠的小動物,彷佛恨不得沖上前咬他一口一樣,但悔恨的眼淚無法控制地爭先恐後流了下來。

    田正欉上前幾步,半蹲在他面前,和他視線平齊,望進他那充滿脆弱的眼底。

    「我有一個可以得到幸福的方法,你如果不想繼續當膽小鬼,那就相信我吧。」他朝他伸出友善的手。

    江初夏呆望著他面前那只寬大的手掌。

    這三個月來,這男人不畏懼他的冷臉和冷語,每個禮拜都來訪,令他煩躁。

    不是厭惡他,而是害怕再期望什麼。

    可是這個人現在說有得到幸福的方法……

    想起被自己趕走的那個人溫柔的笑臉,江初夏狼狽的哭了幾分鐘,終究是伸出手握上田正欉的手。

    田正欉注意到,他的手帶了點顫抖,卻又緊握不放,傳遞了縱然害怕也依然跨出一步的勇氣。

    他眼眸微彎,帶著贊賞意味的伸出另一只手摸他的頭。

    「很好,讓我們一起前進吧,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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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00:05: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小夏,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如果你什麼都給不了我,為什麼要向我承諾這件事情?你給了我希望才告訴我你做不到,我討厭你!」

    「小夏……」

    「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清澈的眼眸呆呆地看著跑進雜貨店買糖果的小學生,即使不是認識的那個人,但那抹有幾分神似的身形,使得不願回憶的記憶跳到眼前,孫美人內心頓時一陣尖銳的刺痛。

    那名小學生拿了糖果就踏著雀躍的步伐走到櫃台前,看了眼杵在櫃台前的她,說︰「大姊姊,你不付錢就我先喔,我還要趕去補習班。」

    她往旁讓了一讓,嗓音有些干澀,「……你先吧。」

    小孩上前把銅板放在桌上,元氣滿滿的對櫃台後的老婆婆說︰「十五塊,剛剛好!」

    「謝謝惠顧。」老婆婆和藹地微笑。

    小孩將糖果撕去包裝,丟到嘴里,甜滋滋的味道讓他心情很好,哼著歌走出雜貨店。

    小孩一離開,老婆婆笑睇著她,「孫小姐,剛剛怎麼啦?突然盯著小孩子看到失神。」

    「沒什麼,覺得小孩子很可愛。」孫美人回神,隱去眼底的黯然,「這些多少錢?」

    老婆婆看了眼桌上的面粉還有那袋挑好的蛋,將蛋放到電子秤上面秤,腦袋很快就將數字加好,回道︰「這些總共八十元。」

    孫美人拿出零錢包,數了數零錢,付了剛好的銅板給她。

    老婆婆接過錢的時候,繼續聊道︰「孫小姐這年紀,沒老公應該也有男友吧,喜歡小孩的話,就結婚生一個自己玩啊。」

    孫美人淡淡抿笑,笑不露齒的模樣流露高雅氣質,「我單身一個人也活得很自在快樂呢。」

    「哎喲,你這麼漂亮,怎麼可能沒人追,是眼光太高了吧!」老婆婆苦口婆心的說,「我告訴你啊,女人都要有個依靠,老了才不孤單,否則年紀大了,脾氣古怪難相處,身邊的人會漸漸疏遠你,到時候會很可憐的。」

    孫美人維持笑容,「謝謝建議。」

    「可別覺得老太婆我唆,我活這麼大把年紀,看的事情可多著,若不是看在你從外地搬來這里一年多,常來這里光顧,我也不會多嘴。孫小姐,你應該有二十五了吧?外貌好當然是好事,但女人的青春有限,男人沒有十全十美的,可別抱著撿石頭的心態,以為下一個會更好,我告訴你,好的機會錯過就沒了,挑到最後不是你挑人,而是別人在挑你,如果不肯放下一些堅持的話,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她听完落落長的勸戒,表情一點也不煩惱,輕輕地問了一句,「那很重要嗎?」

    「什麼?」老婆婆有些錯愕地看著她。

    「我說,那很重要嗎?」她不介意將剛才的話重復一遍。

    老婆婆瞪大眼,眼前女人對自己的未來漫不經心的態度讓她感到不可思議,加重語氣強調,「當然重要!你年紀已經不小了,再蹉跎個幾年,你就會後悔了,我可是好心提醒你!」

    「不是每個人嫁了人都會幸福的。」她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拎起櫃台上的面粉和蛋,瀟灑地轉身往店門口走去,走了幾步後,回頭對老婆婆禮貌一笑,「我二十七,一點也不煩惱沒有男人可以依靠,我的人生我自己負責,謝謝指教。」

    語畢,不管老婆婆會有什麼反應,她扭頭邁步走出雜貨店。

    穿著休閑服的她光彩難掩,細眉鳳目的典雅五官,白皙的肌膚,飄逸的長發,引來路上男人欣賞的目光,她習以為常,完全沒被影響的筆直走她的路,自信且高雅。

    她美麗的外表配上她的氣質,給人一種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距離感。

    走到學區附近,繞進巷子里,有一間醒目的店藏身在這里。

    紅牆綠瓦,飛檐翹角,一間古代風格的建築佇立于此,她走到木雕隔扇門前,抬眸望了一眼門上的南檜木匾額,上頭刻著兩個龍飛鳳舞的字——「隨想」。

    看著這兩個字,她手叉腰露出滿意的笑容。

    隨想,自在隨興的生活,這就是她的人生態度!

    推開門踏進去,檜木的香味淡淡飄在室內,令人心神安寧。

    「老板娘,回來啦!」櫃台有一名穿著T恤和熱褲,綁著馬尾的女大生正拿著抹布在擦桌面,看見她的身影,充滿朝氣地喊。

    「嗯,我回來了。」孫美人笑盈盈地回應曹敏蘭,將手上提的食材放上櫃台,「幫我拿進廚房放。」

    「沒問題。」在這里住宿兼打工的她,對店里任何東西該擺放的位置一清二楚,拿了東西就往廚房鑽。

    孫美人往櫃台後的一道門走去,推開門是小客廳,左右各有一扇房間門,她往右邊走,進自己的房間後,她換下休閑服,從衣櫃拿出橙紅色的民初服穿在身上。

    一抬手,如白瓷的手腕從七分袖滑出,熟稔地盤起自己的一頭柔亮長發。

    她望著穿衣鏡里的自己,穿著從母親那里繼承的衣服,眉眼仍有過去自信的風采,這就是在這里重生的她。

    回到櫃台,她煮好水,拿出茶具,用俐落的手法替自己泡茶。

    身為泡茶師,沒有誰能比她更懂得掌握泡一壺好茶的訣竅。

    水質、水溫、茶具、茶葉、泡茶時間掌控,這些都至關重要。

    她從矮櫃拿出茶罐,一打開,干燥的茶香撲鼻,里面是她最愛的東方美人茶,立夏收成,正是東方美人茶最好的季節,那綠黃褐色夾雜的外觀,蜷曲的葉子上帶著白毫,看在她眼底,焙茶師焙得漂亮,值得她親手讓它們綻放最美的香氣和味道。

    她打開冰箱,一瓶瓶的山泉水全是為了引出茶葉最好的風味而準備的,對茶,她永遠都是一絲不苟。

    用熱水壺煮開山泉水,她在茶盤上放上了適合條索型茶葉的白瓷茶具,縴手提起熱水壺,將茶具淋過一遍,熱氣冉冉升起,去除茶具的雜味,且讓茶具升溫,好能展現茶湯真正的香味。

    她在茶壺里放置約略四分之一的茶葉量後,輕拍茶壺讓茶葉在壺內分布均勻。

    屬于溫泡的東方美人茶,不宜用溫度太高的水,她將熱水壺的水倒入比茶壺大的茶具「茶海」降溫,再提起茶海,緩緩從壺口將水注入茶壺里,沖開里面的茶葉,讓茶葉在水中舒展,綻放迷人香氣。

    身為泡茶高手,不必依賴碼表以及溫度計輔助,她對時間以及溫度的掌握已經爐火純青。

    往茶壺注水時,她的動作慢條斯理中帶著美感,手腕的高度、水注傾瀉的角度,在她那身復古裝束的襯托下,有一種特別的韻味,讓人覺得像是在觀賞一幅畫一樣賞心悅目。

    她的動作沒有任何累贅,行雲流水得像做了上百次,在茶葉被水浸潤五秒後立刻倒掉,醒茶這個動作結束後,進行正式的泡茶,沖泡後一分鐘,她替自己倒了一杯。

    琥珀色的茶湯明亮清澈,香氣宜人,她將茶杯放至唇邊抿了一口,甘醇順口的味道蔓延整個口腔,舌尖甚至有著類似蜂蜜的香味在打轉。

    無論喝幾次,她都喝不膩這個滋味。

    除了甘美的茶香,嚐到的,還有一絲來自內心的酸楚。

    案親的手藝一如往常啊!

    只要閉眸,就能夠描繪父親在焙爐前戴著頭巾,專注焙茶的身影。

    這時,曹敏蘭從廚房出來,看見她在喝茶,興匆匆地湊過來,「好香啊!老板娘,又是東方美人茶呀?」

    「是啊,你也要喝嗎?」她笑盈盈地問。

    「當然要啊,老板娘泡的茶最棒了!」

    「再等幾秒,差不多就能泡下一泡茶了。」孫美人優雅地再啜了一口。

    「我知道,老板娘教過的,東方美人第二泡茶開始要隔十五秒左右,對吧?」

    孫美人笑道︰「你都記得很清楚呢。」

    「當然,我可是你最得意的幫手呢!」曹敏蘭語氣有幾分得意,「大部分的茶品我都學起來了,只是有沒有熟練的差別而已,過不了多久我就能讓你不用這麼忙,可以專心在廚房做餐點和點心了。」

    「你啊,別太勤奮了,別忘了還有課業。」對這個積極主動要替她分擔工作的女孩,她有些心疼。雙親早逝的曹敏蘭性格自立自強,習慣讓事情填滿她一整天的時間,不是忙班代要做的事情,就是學校工讀以及在店里幫她的忙。

    去年她剛開業沒多久,身為大一新鮮人的曹敏蘭上門詢問這里有沒有缺人,她本沒打算聘人,只打算悠悠閑閑地做生意,但深談後了解了她的背景,她就決定聘用她,因為從她身上可以看到自己倔強不服輸的影子。

    得知她大二沒抽中學校宿舍,她便把多的另一間房讓給她,但她不好意思白住,堅持要她從工資里扣錢,她也只好扣個兩千意思意思。

    有她陪,多個人可以聊天,她覺得滿不錯的。

    「放心啦!我不會耽誤課業的,我可是有著當藥廠研究員的夢想呢!」曹敏蘭一雙眼眸閃亮亮的,充滿著對夢想的憧憬,「將來我一定要做出造福大家的新藥。」

    時間差不多了,孫美人提起茶壺倒了茶,將茶杯推到她面前,調侃道︰「是是,拯救人類就靠你了。」

    曹敏蘭接過茶,嘟囔道︰「老板娘真壞心,嘲笑我的夢想。」

    「逗你的呢。」孫美人噙笑捏了一下她的臉頰,「我相信你一定會達成你的夢想的,你很優秀。」

    被稱贊的曹敏蘭靦腆一笑。她沒有兄弟姊妹,但她真心覺得老板娘對待她就像妹妹一樣。

    喝了一口茶後,芳香甘美的味道讓她不禁問︰「老板娘,開店是你的夢想吧?」

    孫美人似笑非笑地答,「我的人生階段有好幾個夢想,這個是我現在的夢想。」

    「以前的夢想呢?」

    「不重要了,志向本來就會改變嘛。」

    曹敏蘭想了想覺得也是,像她小時候的夢想是當音樂老師,父親罹癌過世後變成藥廠研究員。

    「之前推薦系上同學來店里後,她們都說老板娘很有意思,除了茶以外,每天的餐點和點心都是隨興決定的,沒有菜單,但她們都很喜歡,說很好吃喔。」

    「好吃是一定要的,開店做生意當然要讓客人不會敗興而歸,至于為什麼沒有固定菜單,這很簡單,這樣才有驚喜感啊。」孫美人眨眨眼。

    曹敏蘭噗哧一笑,「老板娘你根本不想認真經營吧,虧你手藝那麼好。」

    「哪兒的話,本來我主要賣的就是茶,其他都是附加的,當然要看我的心情決定菜色。」

    「老板娘真率性。」

    「當然,人生就是要順心而為,不然多苦悶啊。」

    曹敏蘭笑出聲,「老板娘干麼突然說出像老人家會說的話,一點也不適合你。」

    孫美人敲了一記她的額頭,「你啊,有閑功夫取笑我,還不趕快準備開店,都快十點了。」

    「好啦,馬上就去。」曹敏蘭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把茶喝完後,就動手打掃一遍店里,然後打開大門迎客。

    大學附近的商圈,早上沒什麼人煙算正常,孫美人也就愜意地系著圍裙在廚房處理食材,讓曹敏蘭在櫃台幫她顧店。

    沒多久,曹敏蘭的聲音從廚房口傳來,「老板娘,你叔叔送茶葉來了!」

    孫美人解下圍裙走出廚房,看見櫃台前站著熟悉的中年男人,微笑上前迎接,「叔叔,怎麼這麼快送貨來,我昨天才打的電話呢。」

    「佷女的貨,當然越快送來越好。」孫安國理所當然地道,方正敦厚的臉上魚尾紋明顯,頭發也有幾許花白,他一派輕松地將箱子搬進櫃台,看得出來他雖然有了年紀,身體依然健朗。

    孫美人交代曹敏蘭進廚房幫她將切好的菜放進保鮮盒冰入冰箱後,蹲下身打開孫安國送來的箱子,清點里面的貨。

    確定完件數後,她塞了貨錢給孫安國,順便勸道︰「叔叔,你不用每次都親自跑來,南北車程這麼遠,你年紀也大了,下次可以讓堂哥送來。」

    「我總是不放心,想親自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孫美人失笑,「我都幾歲的人了,哪有什麼好擔心的,何況我在這里住了一年半,不是好好的?」

    「話也不是這樣講,你一個女孩子……」

    「早就不是女孩了,是一個獨立的大人。」她話語溫和,卻帶著一絲堅定地糾正說詞。

    孫安國嘆了口氣,「不管如何,你搬得太遠了。」

    孫美人聳聳肩,不對這個話題正面回應。

    孫安國拿她沒辦法,看她正在動手將茶葉放進櫃子里,便跟著一起擺放,就這麼幫忙了片刻,狀似無意地問︰「你真的不回去看你爸爸嗎?」

    「叔叔,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趕我出去的人是他。」孫美人眼也沒抬地說,平淡的語氣好似早已不將這事放心上。

    孫安國神色感傷,沉默了下來。

    他的表情讓她有些過意不去,開口道︰「真不好意思,讓叔叔照顧爸爸。」

    「也沒什麼,他焙茶,我送貨,一直都是這樣,是你爸照顧我。」

    「我爸脾氣差,生意也是靠你維持客戶關系的,怎樣看都是叔叔照顧我爸,一直以來真的很謝謝你。」

    孫安國仍是不忍心,再次開口,「美人啊,事情過去就算了,人一老難免亂發脾氣……」

    孫美人打斷他的話,「叔叔幫忙保密我向爸爸的茶行買茶的事情,之後也會繼續的,對吧?」

    「這是當然,我答應過你的。」

    「那就好,他啊,知道我開茶藝館應該會生氣吧,到時要是斷我的貨我可是會很困擾的。」

    孫安國頓時無法接話,對自己的哥哥的想法和作法,他有時候也是無法理解,不只不讓獨生女學自己的龍眼木炭焙茶技術,也對她成為泡茶師這一點一直很不滿,當然……就更不可能贊賞她開店了。

    「叔叔,在這里我過得真的很好,你不用擔心。」孫美人嘴角掛著輕淺的微笑,「我重新找到人生的方向和重心,以前的事情我不在乎了。」

    這句話,孫安國听了五味雜陳,想開口再說什麼,終究只能沉重地嘆口氣,「也是,你這樣已經很好了,叔叔會盡量不替你煩惱太多的。」

    孫美人贊賞地比出大拇指,「沒錯,叔叔,就該這樣,與其擔心我,不如擔心堂哥還沒讓你抱孫吧!」

    「你啊……這樣都能虧人,他連老婆都沒有要怎麼讓我抱孫。」孫安國哭笑不得地說道。

    「所以叔叔要趕快催他找老婆啊!」

    「這種事情催不得。」他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起身道,「我也該離開了。」

    「我送你到門口。」

    目送叔叔的藍色貨車開遠後,她轉身走回店里。

    這時,曹敏蘭正好從廚房走出來,以聊天的口吻道︰「老板娘,食材我都冰到冰箱了,剛才你和你叔叔在聊些什麼?」

    「沒什麼,聊些我堂哥的事情。」她扯起謊來完全不會臉紅,一派自然。

    餅去的事情就是過去了,她只想要慢慢淡化一切。

    擺脫無謂的顧慮,用自己最向往的方式生活,她的人生從未這麼自在過,她很滿意,就這樣生活到老也很好。

    中午,孫美人做了午餐給曹敏蘭吃,後者吃完後進房間背起帆布背包,走出來時朝在廚房洗碗的孫美人道︰「老板娘,下午四點我就會回來了。」

    「好,你趕快去學校吧。」孫美人對她露出微笑。

    曹敏蘭也回以燦爛的笑容,揮了一下手,才走出店里。

    她洗完碗盤,回到櫃台,從櫃子拿出茶具,低頭細細擦拭,消磨時間。

    突然有個人踏進店里,腳步聲在寧靜的店內格外清晰,她抬頭道︰「歡迎光臨……」

    門口,站著一名男孩子,他手腳瘦長,白色的襯衫下擺紮進咖啡色的短褲,衣著穿得很整齊,略長的頭發被橡皮筋簡單地綁起,那張臉五官細致清秀,但氣質帶了點清冷。

    這張臉太眼熟了,讓她不敢相信。

    她怔忡地看著那名男孩,懷疑這是她的幻覺。他怎麼可能在這里呢……

    男孩深吸氣兩三次,用緊繃的聲調開口,「大姊姊……」

    他這一喊,讓孫美人眼眶涌上酸澀。

    「大姊姊,對不起!」男孩像是怕她听不到一樣,對她大喊,「對不起!」

    這句道歉讓她的眼前被水氣模糊成一片,她得用力眨眼,才能看得清他的臉。

    「我一點也不討厭你,對不起,說了那樣的話,我不是真心想趕你走……」說著說著,男孩語帶哽咽,垂頭道︰「我是個壞小孩……傷了大姊姊的心……」

    「小夏……」他看起來如此自責,甚至說自己是壞小孩,難不成他一直用這樣的想法折磨自己?

    不忍見他雙肩顫抖,身姿僵硬地站在那,她匆匆離開櫃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抱緊他。

    被她這一抱,江初夏的眼淚便涌了出來,沾濕她的衣服,「大姊姊……」

    「小夏,你不是壞小孩,別那樣說自己了……好嗎?」她帶著鼻音在他耳邊說。

    「大姊姊為什麼不罵我……我曾經說過那麼過分的話……」他哭著問。

    她稍微松開懷抱,拉開一點距離,眼眶濕潤的對他微笑說︰「你又不是有意的,我有什麼好責備你的。」

    「嗚嗚……」江初夏反而哭得更慘,用力投入她的懷抱,「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他傾訴想念的話語,勾起她的情緒,她跟著掉下淚來,輕輕拍撫懷中孩子的頭,「我也是……」

    好一會兒,江初夏的情緒才平穩了下來,從她懷中抬頭,不經意對上她溫柔凝視的眼神。

    他的臉難得的微紅,為了掩飾害臊而低下頭,手指拉扯幾撮因為綁不起來而垂落在頰旁的頭發,結巴道︰「那個……我頭發有點長了……」

    不必他把話說完,她就知道他想表達什麼。

    她柔聲哄道︰「我再幫你剪。」

    「嗯。」他乖巧地輕輕點頭。

    孫美人望著他過了段時間變得有些長的頭發,不禁莞爾,想起去育幼院當志工的第一天,他頭發長及腰,在背後綁成一束辮子,加上那張清秀的臉,第一眼她還以為他是女孩子。

    因為認錯性別,她曾被他討厭過一陣子,後來在她積極不懈的努力下,關系才變好。

    「對了,你怎麼會來這?」她慢半拍想到這個問題。雖然見到他很高興,但她沒告訴安國叔以外的人她在這啊。

    「是康叔叔帶我過來的。」

    「康叔叔?」她困惑,印象中育幼院沒有姓康的大人啊……

    康育群有些尷尬地從門邊冒出頭,「……嗨。」

    孫美人無言,他一個體型高大威武的男人,居然搞這種躲起來的把戲,「……你躲起來做什麼?」

    「那個……因為我停完車過來,看到你們抱在一塊,不想破壞氣氛,就只好躲著……」康育群用食指輕摳自己面頰,神色有些困窘,但努力表達好意,「雖然我是旁觀者,但剛才的畫面我看了很感動,恭喜你們和好!」

    「但我一點也不想看到你。」孫美人下一秒無情的吐出這句。

    康育群一臉打擊,「孫小姐……」

    孫美人噗哧一笑,放開江初夏,站起身,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你性格不只憨厚還很縴細,真是浪費你那威猛的外表。」

    「別老是拿這一點笑我。」康育群有些無奈。一陣子沒見,她還是很喜歡戲弄他啊。

    「沒辦法,誰叫你那麼好玩。」孫美人掩嘴笑說。

    康育群哀號,「就不能對我好一點嗎!」

    她秒答,「不能。」

    「孫小姐……」

    康育群還想再討饒,下一分鐘孫美人端起嚴肅的面容。

    「說認真的,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她的神色隱約有一絲緊繃,「還有,怎麼會認識初夏?」

    康育群手忙腳亂地解釋,「孫小姐,我很感謝你和老板改變我的人生,雖然你和老板之間的事情很令人遺憾,但是我還是很關心你們,會認識初夏是因為有次去你父親的茶行聊天,你父親提及你有陣子常跑育幼院,因為好奇就抽空去拜訪,我從院長口中得知你很疼一個小孩,剛好他放暑假,而且很想見你,所以我拜托院長破例從捐款資料中找出你現在住的地方,讓我能帶他來見你。」

    「是這樣啊……」孫美人垂下眼。

    她搬離家鄉來到台北,雖然不再去育幼院當志工,還是會隔一兩個月捐一筆小錢給育幼院,院長堅持要開捐款收據給她,她便給了她現在的地址。

    院長給了康育群地址,她有點驚訝,她以為院長會認為她和初夏不再見面比較好,沒想到居然希望他們和好。

    「是啊……」康育群努力保持鎮定,避免被看出來自己說了謊。

    她由衷地嘆道︰「傻大個,其實我真的沒為你做什麼,但我很謝謝你為了初夏跟我的事情奔波。」

    「不需要道謝,應該的!」

    「沒有什麼是應該的,對你有恩的人是你老板。」孫美人依然感謝地說道。

    康育群是個不幸運的茶農子弟,他父親本經營低海拔的茶園,但因為如今市場競爭激烈,充斥大陸和越南茶葉,低海拔的茶價格又被茶商壓得很低,不敷成本,他那傳了三代的家業因為經營不善被迫收起,還背有債務的壓力。

    他想著自己沒什麼優點,也就力氣過得去,想進黑道當小弟,好能在幾年內還清欠債。

    這件事情他父母怎麼打罵他都沒用,勸他去超商打工又因為薪資低還不了多少錢不願意,他父母心急跑來拜托同鄰里的她父親,想著或許她父親的茶行可以用月薪三萬聘請他兒子,讓他打消這個念頭。

    但她父親的茶行早就大不如前,自從真空包裝機產生,不需焙火或焙火程度輕的生茶崛起,即使父親有增加生茶的進貨量,仍不敵民眾的喜好以及消費管道的改變,只能靠喝慣她父親炭焙手藝的老顧客支撐。

    為此,她才會成為泡茶師,想要像過世的母親那樣扶持父親生意,宣傳茶藝文化之余,靠泡茶技藝在一些場合多拉攏新客戶,然而,父親並不領情。

    康育群父母來請求時她也在場,和父親一起听了事情緣由,雖然有心想幫忙康育群,但多聘一個人手只會增加開銷。

    當時田正欉正巧在他們茶行內作客,便賣了人情,聘請了康育群。

    這麼久之前的事情,回想起來竟有種人事已非的淡淡哀愁。

    康育群不認同她的話,反駁道︰「但……你是他愛的人!」

    孫美人的眼里情緒動蕩了一下,隨即淡漠地說︰「我跟他已經沒關系了。」

    「孫小姐……」

    「育群,我是個向前走的人,我知道他也是,過去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孫美人語氣強硬地結束這個話題。

    康育群不知所措地抓著頭,欲言又止。

    她看他笨拙的樣子,終究不繼續為難他,畢竟他這種性格,一旦認定的事情很難改變想法。

    「不管怎樣,進來喝杯茶吧。」她開口邀他進來坐。

    他點頭,「那就打擾了。」

    她轉頭對江初夏溫柔一笑,牽起他的手往店內走,「小夏,午餐吃過了嗎?」

    「吃過了。」

    「那我榨柳橙汁給你喝。」

    半個小時,他們就這樣邊喝飲料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孫美人除了問江初夏小學五年級的生活過得如何,以及康育群債務的狀況,沒提別的話題,而得知康育群債務早就還完了,她替他感到高興。

    聊到一個段落,康育群開口道︰「孫小姐,初夏就先暫時寄住在你這吧。」

    「你不送他回育幼院?」她有些訝異。

    康育群憨笑,「其實我來台北,也是順便要談合作案的。」

    「你不說我都忘了今天不是假日。」開店做生意的生活讓她對六日無感,一時之間沒想到。

    「沒意外的話一兩個禮拜跑不掉吧,對方滿固執的,我口才也不好,一時半刻應該說服不了對方。」他沒什麼自信的一手摸著自己的後腦杓。

    她覺得這任務確實不太適合他,不禁問︰「這工作沒必要落在你頭上吧?」

    「老板說我總要成長的,不能老是依賴他。」康育群解釋過後,誠懇地請求道︰「我一人住在飯店,不能放小孩一個人在房間,這段時間就拜托你了。」

    「院長答應讓他待在外頭一兩個禮拜嗎?」孫美人有點意外。

    一旁的江初夏急切地道︰「院長說可以,因為在放暑假。」

    「那就好。」孫美人摸摸他的頭,內心偷偷開心,能夠和他相處好幾天。

    康育群不好意思地說︰「我每天都要匯報工作進度,不能繼續在這里混了,今天至少要跟對方談上幾句,看能不能軟化對方。」

    「那就祝你成功了。」

    「謝謝。」

    江初夏在他起身時,表情淡然地抬頭對他道︰「叔叔再見。」

    康育群不禁有點感動,這孩子之前還冷冰冰的,現在態度禮貌多了。

    出了茶藝館,他走到路邊一台黑色轎車旁邊,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後座閉目養神的斯文男人張開了眼,一雙眸子漆黑深邃。

    他輕掀好看的薄唇,開口問道︰「她現在看起來還好嗎?」

    「老板,孫小姐精神不錯,看起來過得很順心。」康育群誠實回答。

    「……是嗎?」田正欉沉吟一聲,平靜無波的臉上看不出來在想什麼。

    康育群連忙安慰道︰「老板……我想這並不是代表她已經對你沒感情。」

    田正欉冷淡地睨了他一眼,「我不是跟你說過,你越著急講出來的話就越不經大腦嗎?跟了我多久了還是這麼不長進。」

    發現自己說錯話的康育群汗顏,抓抓頭道歉,「抱歉,老板。」

    田正欉不予以計較,收回眼神,透過車窗看著她的店門口。

    她離開家鄉後,他不是沒有嘗試聯絡她,但她換了電話號碼,表明了要和他徹底斷了關系。

    不過,他帶江初夏來,就沒打算鎩羽而歸。

    康育群小心翼翼地開口,「老板,那現在要……」

    「回飯店,至于你,去花先生那里。」他淡淡道。

    訓練他自己談工作是事實,不只因為讓康育群全程都說謊反而很容易出槌,半真半假反而看不出來,也因為他總不能讓他跟他這麼久,程度還一直停留原地。

    「不見孫小姐嗎?」康育群摸不著頭緒。他對計劃所知不多,老板說他知道太多反而會壞事,只要配合他的指令就可。但想見的人就在咫尺,老板剛才望著車窗外的眼神透露出一絲壓抑,令他忍不住開口問。

    田正欉勾起神秘的笑意,「晚點呢,還不到我能出場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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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00:06: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孫美人送走一名愛喝茶的老教授後,晚上九點就關門不做生意了。

    學區商圈的店應該越夜生意越好,不過她主打的不是吃食,而是茶,這時間關門對她來說剛剛好。

    她挽袖著手清掃店內一會兒,店門口傳來敲門聲。

    「老板娘,你要的東西我幫你買回來了。」是曹敏蘭的聲音。

    孫美人擱下掃把,走到門前拿起木栓,打開古色古香的木雕格扇門,「多謝,辛苦了。」

    「老板娘買這個做什麼?」曹敏蘭將袋子交給她,忍不住好奇的問。

    孫美人拿出袋子里的電子理發器和理發剪,笑盈盈地反問︰「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

    「老板娘會剪頭發?」

    「你覺得呢?」孫美人眨眨眼。

    曹敏蘭知道她故意反問時,代表一定很有自信,嘟囔抱怨,「這世界太不公平啦,感覺老板娘好完美!」外表長得漂亮又有氣質,除了本業的泡茶外,中西式餐點做得美味,甜點類也得心應手,沒想到連剪發這種事情也會,太夸張了啦!到底有什麼事情不會的,她忍不住自慚形穢了。

    孫美人听到完美兩個字,垂下眼瞼笑了笑,低喃道︰「不,這世界很公平的。」

    曹敏蘭因為她的聲音太小,沒听清楚她說的話,「老板娘,你剛說什麼?」

    「沒什麼,幫我把門關上吧。」孫美人若無其事地微笑,轉身往屋內走。

    曹敏蘭把門拴上,快步跟上孫美人。

    此時小客廳里,江初夏坐在紅皮沙發上,沒什麼表情地按著遙控器,液晶電視上的畫面不斷被切換,顯然他對這些節目一點興趣也沒有。

    孫美人一推開門,就喊道︰「初夏,來剪頭發吧!」

    「好!」看到孫美人,他臉上百無聊賴的表情瞬間消失,乖巧溫順的模樣像是怕她會討厭他一樣。

    他關掉電視,跳下沙發走向她,一看到她身旁的曹敏蘭立刻止住步伐,保持距離冷冷觀察著。

    曹敏蘭看到這情景,摸著胸口受傷地哀號,「我有這麼可怕嗎?!」

    從看見這個秀氣好看的男孩,她就想跟他親近,無奈他不是遠遠避開,就是躲在老板娘背後,到現在都沒放下心防,讓她好挫折。

    為什麼會這樣啊!她大二服務學習到國小帶團康時,明明很受小孩歡迎啊!

    孫美人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別放在心上,他不是討厭你,只是需要時間熟悉你而已。」

    「老板娘以前也受過這種待遇嗎?」

    「當然,我可是付出很多努力的呢。」孫美人感到驕傲地微抬下巴。

    曹敏蘭感嘆,「原來是高嶺之花啊……」

    孫美人掩嘴噗哧笑出聲,「你啊,亂用形容詞,罰你把店內掃干淨。」

    「老板娘有了小孩子可以疼,就對我不好了。」曹敏蘭故意調侃。

    孫美人挑動一對細眉,「不打掃就沒有點心吃羅!」

    「點心?」曹敏蘭眼楮發亮。雖然她也會做甜點,但老板娘的手藝就是好,不吃可惜。

    「嗯哼,香蕉核桃蛋糕,不想吃就算了。」

    「我這就去做!」曹敏蘭立刻行動,奔出小客廳。

    孫美人忍笑,提到甜點,這個嗜甜的小螞蟻就跟小孩子一樣好收買。

    她平常不會讓她這麼晚還幫忙,怕她沒時間念書,課業會落後,但現在暫時多了一個小孩要照顧,沒時間把店務做完,只得多麻煩她一點。

    而且,她也不想勉強小夏立刻適應她的工作伙伴,畢竟這種事情無法躁進。

    她回頭對江初夏招手,「好了,現在只有我們兩個,過來吧。」

    江初夏放下警戒,走到她身邊,低頭安靜地扯著她的衣角。

    回想起他第一次親近她時,動作和現在的一樣,不禁莞爾,她讓他坐在高椅上,圍上黑色的剪發圍布後,著手替他剪頭發。

    他身軀有些僵硬,坐得直挺挺,不過沒有任何抗拒的舉動。

    孫美人撩起他細軟的發絲修剪時,不經意看到他那缺了一小塊的耳廓,心口忍不住一揪。

    即使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個傷疤,她仍無法完全釋懷。

    以前她因為他蓄長發,認錯他的性別被他討厭後,找上院長談,院長也不隱瞞,向她娓娓說明他的狀況——

    「他媽媽曾因為遷怒拿剪刀亂剪,讓他的頭發像被狗啃過一樣淒慘,左邊的耳朵也被剪掉一塊,雖然有嘗試哄騙他去理發店,但沒辦法,他不肯剪就是不肯剪。」

    「是家暴嗎?」她從未接觸過這樣的事情,第一次親身遇到受過這種苦的孩子,內心受到很大的沖擊。

    院長點頭,「你很年輕,見識的事情不多,這里的孩子身上可能不只有一種狀況,但他們不是自願變成這樣的,希望你能理解。」

    听了院長的話之後,她更無法放任小夏不管,每天努力不懈和他說話,就算他都冷冷走開,或是不理會她。

    不只如此,她還跑去修習剪發課程,只為了有天能成為他信任的人,替他剪頭發之余,剪去他曾經的恐懼。

    當他終于點頭答應讓她剪頭發時,她感動得眼眶泛紅。

    得知他因為以前母親從酒店下班回家都會用香煙燙醒他,所以有半夜驚醒的毛病,她買了毛毯給他,要他睡覺的時候抱著毛毯,當作她在身邊。

    小夏不太會撒嬌,個性又有點陰沉,加上年紀不小,所以沒人收養,但偏偏,她就是最喜歡這個孩子。

    她不能明白,為什麼有母親會虐待小孩,而且還在社會局介入後,毫無感情地表示不愛這個孩子,隨他們怎麼處理。

    他那麼的可愛……如果是她生下小夏,她肯定會很疼他,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給他,但是,這也只是一種心理不平衡,因為別人的不珍惜而有所埋怨的想法……

    她眼神黯淡,搖頭揮去再次浮上心頭的傷感,繼續專注在修剪頭發上。

    十幾分鐘後,大功告成,她解開圍在他脖子上的黑色剪發圍布,抖掉上面的頭發,取來鏡子讓他看看她的成果,「好了,你看,又是小帥哥一個喔!」

    江初夏望著鏡子里的自己,略長的頭發被修剪得清爽俐落,他露出淡淡的笑容,「謝謝。」

    他唇畔那抹淡笑讓她欣慰,卻也有幾分不舍。

    雖然他不像以前只懂得木著一張臉,但要是有天,這個孩子懂得開懷大笑就好了。

    「等洗完澡,就來吃點心吧。」她邊收拾理發器具邊說,「待會我幫你放洗澡水。」

    聞言,江初夏垂下眼,遮掩眸中一閃而逝的心虛,「那個……」

    「嗯?」她抬眼看向欲言又止的他。

    「我突然想到,衣服在康叔叔那。」

    孫美人愣了幾秒,慢半拍記起康育群將小孩托付給她時確實沒有交給她衣物,而自己也因為見到小夏太高興,沒注意到行李的問題。

    她怒喊,「那個傻大個,居然給我搞這種烏龍!」

    江初夏依照劇本開口問︰「……不然我今天就不洗了?」

    因為他的懂事,她更不願意讓他委屈,立刻否決,「不,一切都是那個白痴的錯,我打電話給他,叫他立刻滾過來!」

    江初夏默默看著孫美人氣呼呼地離開小客廳到櫃台打電話,他心想,這發展跟田叔叔預料的一樣,田叔叔真的很了解她。

    孫美人拿起話筒,欲按下號碼撥電話的剎那,動作停了下來,猛然想起她並不知道康育群的手機號碼……

    即使彼此很熟,但以前天天見面,她沒有特別去記他的電話號碼,後來離開家鄉換了手機號碼,她沒有把SIM卡舊資料轉移,通訊錄一如她重新開始的人生一樣嶄新,除了叔叔以外沒有其他舊號碼。

    要是知道會有這天,她絕對會保留舊資料啊!

    她有些尷尬地回到門邊,「小夏,你知道康叔叔的手機號碼嗎?」

    江初夏搖頭。「不知道。」

    「這樣啊……」得到他的回答,孫美人不免覺得自己問這個問題委實太笨,小夏住育幼院,沒有錢讓小孩有手機這種奢侈品,他不太可能有記別人手機號碼的習慣。

    「聯絡不上康叔叔嗎?」他一臉憂心地問,「大姊姊送的毛毯也在他那……如果沒有,晚上可能睡不著……」

    孫美人微怔。在她離開之後,他依然天天抱著她送給他的毛毯睡?

    她內心對這孩子的歉疚感,不禁又加深一分。

    「大姊姊,我看你好像很困擾的樣子,如果會造成你的麻煩的話,就等康叔叔發現吧……我真的沒關系的。」他一副局促不安的樣子。

    見狀,她不禁暗罵自己剛才干麼恍神,連忙露出一抹安撫的笑,「沒事,我有辦法解決。」語畢,她閃電般地溜回櫃台。

    罷打掃完地板,正拿著抹布擦桌子的曹敏蘭,對她的舉動投來困惑的一眼,「老板娘,怎麼了,一下子跑過去又跑回來?」

    「沒事,你繼續做你的事。」她沒心思解釋,隨口打發掉曹敏蘭,望著桌上的室內電話,她手心滲汗。

    要解決這件事情其實非常簡單,只要打給那個她希望永遠不要再聯絡的男人,向他要康育群的手機號碼……

    罷才她就該這麼做了,卻因為內心抗拒,抱著僥幸的心態問小夏。

    深吸好幾口氣,她才拿起話筒,撥了那個至今仍記得清清楚楚的號碼。

    號碼一撥出去,她緊張得心跳如擂鼓,嘟嘟聲在耳邊響著,接通前的每分每秒對她而言就像凌遲。

    「喂?」耳熟的男嗓徐徐響起,聲音溫潤好听。

    听到許久沒听見的聲音,她屏息了一秒,握著話筒的手竟有一絲顫抖。

    即使離開時頭也不回地奔向自由,找回快樂、過著灑脫的日子,但其實她至今仍無法完全釋懷。

    孫美人自嘲一笑。她真的是很不爭氣啊……

    「哪位?」彼端的人有耐心地問。

    她力持鎮定地開口,但出口的嗓音有些僵硬和不自然,「我是孫美人,給我康育群的電話號碼,我有事找他。」

    男人听了她的名字和來電的用意,笑了出聲。

    「有什麼好笑的?」她莫名地覺得惱羞。

    「換了電話,對我不聞不問一年多,一打來就是命令我給你別的男人的電話號碼,半句問候都沒有,美人,你真的很無情呢。」他的語氣有幾分戲謔,听不出來是否是他的內心話。

    她的情緒本來就緊繃,因為他這一刺激,她頓時像是刺蝟一樣豎起渾身的刺,「什麼跟什麼啊,康育群又不是別人!再說,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

    「是嗎?」他慢悠悠地說,「既然我們一點關系也沒有,那我也沒必要告訴你他的聯絡方式,畢竟我們是陌生人嘛,那……我要掛電話了。」

    她瞪大眼,著急地出聲阻止,「喂,等等!」

    「嗯?」他氣定神閑地應聲。

    「你到底想要怎樣!」她不悅地問,覺得他是故意在口頭上為難她。

    「我想要怎樣?」他輕笑一聲,反問︰「對一個落荒而逃的人,我想這句話應該回送給你,你想要我怎麼做,才會滿意。」

    她頓了頓,一剎那說不出話來。

    從他的話語听來,他很介意她的不告而別。

    在兩人過往的關系里,她確實是欠他比較多……如今實在沒資格對他大小聲。

    垮下雙肩,她壓下滿腹復雜的情緒,輕聲道︰「或許你對我仍有幾分不諒解,我可以為此道歉,但是……田正欉,我只是看清狀況了,繼續牽扯下去對你我都不好。」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你是這樣想的嗎?」

    提及過去的事情,她仍忍不住骨酸,只能仰起頭用力眨眼,努力不讓自己掉淚,「你可以得到真正的幸福的,之前的我不夠成熟,沒辦法在你面前祝福你,所以逃掉,我很抱歉。」

    彼端沒有再應聲。

    她深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輕松愉快,「我承認我錯了,當時應該跟你說清楚的,這樣你也不會一直惦記著這件事情,不過我們都應該展望未來,才能過得更好,芷琴滿適合你的,你們……」

    他打斷她的話,「你找康育群什麼事?」

    她想他大概不想跟她交代他的私事,內心有幾分刺痛,但也沒在這問題上打轉,裝得若無其事的說︰「喔,是這樣的,他將一個小朋友寄放在我這里,但是行李卻忘記交給我,我要他現在送過來。」

    「原來如此。」

    「你方便現在給我他的電話號碼嗎?」她誠懇地問。

    「雖然我很想幫你,不過就算給你電話號碼,他恐怕也不太方便接。」

    「為什麼?」她疑惑不解。

    「今天他去談合作,花先生灌他酒,他喝醉了,現在不省人事。」

    「什麼?!」她的嗓音不禁拔高,頓時生出一股想痛毆康育群的沖動。

    「看來我訓練他訓練得不夠,居然這麼粗心大意,造成你的麻煩。」

    她頭痛的扶額,無奈道︰「算了,那也沒辦法。」

    下一秒,他說出讓她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的話。

    「作為補救,我待會開車把東西送過去,把地址告訴我吧。」

    「蛤?」她傻住。

    他的聲音帶著淡淡笑意,「我現在人在他的房間,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知道他不省人事。」

    她錯愕地問︰「我以為今天他是一個人去談生意的……」

    「他是一個人去沒錯,但下午回報進度時,就告訴我他搞不定,明天會再努力,我听他描述的狀況,花先生很刁難他,我不太放心讓他繼續處理,決定開車上來親自談,到飯店看望他時,他一開門就吐了我一身,整張臉紅得跟關公一樣,還傻笑問我什麼時候學會分身術,一個人變成兩個人。」

    扁是想像那個畫面,她就想笑,「看來醉得不輕。」

    「事情就是這樣,所以只能由我來代勞了。」

    她想了下,提議道︰「不然我搭計程車過去拿好了。」兩人現在已經沒什麼關系了,讓他跑腿,她心里不太自在。

    「現在很晚了,這時間出門對女性來說不安全,我很堅持讓我送過去。」他語氣溫和但有些強勢。

    她知道事情一旦他堅持要做,跟他辯論是沒有用的,猶豫了半晌,終究還是為了小夏而妥協,她的感情問題比不上這孩子的事情重要,毯子是一定要拿的。

    念了一串地址後,她說︰「那就拜托你了。」

    「嗯,一小時內我會到。」他做下承諾,掛了電話。

    將話筒放回話機上,她發了會兒呆。

    待會就要和他踫面了……

    除了尷尬以外,內心更多的是悔不當初的酸楚,她曾不止一次想,要是他們當初不曾在一起就好了。

    不是每段緣分都能夠得到圓滿的結局,直到痛徹心腑,她才明白這個道理。

    也或許,她不是他命定的那個人,所以不受上天眷顧。

    但不論真正的答案是什麼,對現在的她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已經接受了自己是一個無法幸福的女人的事實,不再擁有不切實際的夢想,踏踏實實地走著未來的每一步路。

    「隨想」是她為自己打造的容身之所,也是她的一切。

    所以,她不會後悔,也不會回頭,那些傷心,就留給過去吧。

    五年前——

    茶藝獎總決賽在南投中興會堂舉行,會場聚集了不少觀眾,參賽者們一一上台表演泡茶技藝後,台下的幾名評審花了幾分鐘寫下分數,總結出名次。

    主持人拿著麥克風朗聲公布了學生組和社會組的名次,且請得獎人上台,此時底下的人們興奮地討論起來。

    「果然是孫小姐得冠軍啊,完全沒有懸念,第一次出賽社會組依然技壓全部的人,看那些比較資深的參賽者臉都綠了。」

    「從學生時代參賽,到現在都沒輸過,該不會有完美主義的個性吧。」有人忍不住猜測。

    有人與有榮焉地說︰「南投女兒可不是蓋的!」

    「都已經贏這麼多次了,這種比賽對她來說還有意義嗎?不如將機會讓給其他人吧。」也有民眾酸溜溜地說。

    崇拜者一臉興奮,「我每年來就是特別來看她的,她泡茶的姿態真美!」

    「听說她大學畢業沒多久,不曉得肯不肯來我們的茶藝館工作。」老人家摸著下巴的胡須,考慮待會是否要攔住孫美人,招攬這個人才。

    「她父親不是茶行老板嗎?從小栽培的話有這種能力不算什麼吧,大家太捧她了。」沒能上台領到獎金的落敗者不以為然地說。

    來觀賽的茶藝中心學員既羨慕又嫉妒,「真好,就是有這種人生勝利組,人美又有能力,家境又不錯,如今茶藝館沒落,不比七、八年代了,她畢業後可以直接在自家茶行工作,不怕失業,這世界就是不公平啊。」

    「主辦單位有說會把比賽影片上傳網路嗎?真想學一手她的茶藝。」一名第一次來觀看比賽的婦人贊嘆。

    「真想喝她泡的茶,不知道待會去拜托她,會不會答應呢?」有茶痴一看完比賽就對冠軍的手藝心癢難耐。

    即使會場不乏酸言酸語的人,但欣賞孫美人的人依然不少,在嘰嘰喳喳的人群里,有一雙深邃迷人的眼眸凝望著台上接受頒獎的倩影。

    淡綠色的民初服襯托得她膚色格外白皙無瑕,那站得挺直的姿態帶著驕傲,她精致臉蛋上的鳳目閃耀著自信的光輝,從內而外散發與眾不同的美麗,讓人移不開眼。

    一旁有個地中海禿頭的男子見他比賽結束了還看得那麼出神,喚了他一聲,「田先生?」

    田正欉回神過來,對他微微一笑,「謝先生,謝謝您邀請我來看這個比賽,之前都只是听說,卻沒來見識過,這一看開了眼界,台灣茶藝很優雅,講求氣氛和美感,自有一套禮儀。」

    南投茶葉相關的活動不少,即使這里是他的家鄉,但他長年在國外求學,沒什麼接觸,父親雖是茶農,但泡茶的手法居家,沒這麼講究。

    他從剛才整個比賽過程觀看下來,每個人的服裝、使用的茶具、桌面擺設都各有用心,可以說很重視氛圍和美感的呈現。

    比賽是兩人一組,泡茶者和被稱為茶侶的搭檔,兩人共同呈現完整的泡茶禮儀,然後由茶侶將茶端給評審品茗。

    每一組參賽者的泡茶禮儀基本程序是一樣的,但每個人各有風格,有如書法對同一個字呈現的風貌不同,從敬禮就座,到泡茶奉茶,每一個細節動作都飽含用心,展現自己的獨特姿態。

    尤其是孫美人,她民初服上的顏色是龍潭龍泉茶茶湯的淡綠色,而茶具更是選用了印有桐花的瓷壺,代表龍潭當地有名的桐花季,不只如此,水色龍紋的桌巾呈現淡雅的韻味,呼應龍潭大池祈雨傳說。

    而她泡茶的動作不疾不徐,帶有優雅節奏,不論是賞茶、泡茶、分茶,整個禮儀流程帶給人的美感,就像是閱讀一篇具有意境的詩篇。

    這是將技藝表演完美融合了服裝和桌面布置,作為一體的展現,這場谷賽不只關于泡茶技術的優劣,更是一場關于文化藝術的比賽。

    他身為一個初次觀賽的門外漢,若沒有茶改場的謝先生在旁不時講解,還真無法看出個名堂。

    謝敬遠呵呵一笑,「第一次看就懂得欣賞了,不錯不錯!還以為在國外留學久了的年輕人對這種傳統文化藝術沒法喜歡呢。」

    「怎麼會不喜歡呢?這次的比賽很精彩,即使我是外行人也看得很過癮,雖然我對這類的事情懂得不多,但我對茶有感情,否則不會回來建立自己的品牌,決意不讓通路盤商繼續用不合理的價格收購我父親辛苦種植的茶葉,一方面也致力將父親的茶推廣得人盡皆知,只要和公司日後的發展有助益的,我都會去吸收學習,畢竟事業剛起步沒多久。」田正欉沉思了下,說︰「關于茶藝師,我看完比賽後有新的想法,他們的泡茶技術適合在門市販賣茶葉,而茶藝部分適合在品牌宣傳活動表演,以後該規畫這類的職位,招攬優秀人才。」

    「哎呀,就是為了讓你放松才帶你來看這個,沉澱身心,順便了解茶藝,結果你還是聊到現實面的東西,這是企業管理碩士都會有的毛病嗎?」

    田正欉勾唇,「謝先生別笑我了。」

    「話說回來,你父親啊,實在也是個疼兒子的,不希望你和他一樣用勞力辛苦賺錢,才將你送出國念書,結果你還是堅持要回來幫忙。」謝敬遠感慨道,「現在真的不比以前了,你父親這麼做我能理解。」

    「我不能接受我父親的心血被糟蹋,他只是缺乏一個合適的行銷管道而已,如果我能改變,為何不去做。」

    田正欉語氣堅定地道。

    他何嘗不明白父親的苦心,在他國中畢業時就不惜血本送他出國,希望他將來在國外工作、定居,過上舒適的生活。

    但他是父親的茶葉養大的,他明白父親的茶葉有多好,花了很多心思在茶樹的栽培和土質的管理上,避免茶芽生長老嫩不一,也因為父親的用心,茶園的高山茶不止一次得到冠軍茶的獎項。

    而父親每次提起自己種植的茶樹品質,總是面帶驕傲,說他的高山茶無人能比,他深深感覺到父親對自己的工作充滿熱情。

    即使高山茶比起中低海拔的茶更被民眾喜愛,讓父親的茶園不至于經營不下去,但大盤商用低廉的價格收購茶葉,使得人力工資吃緊,即使市場上價格被哄抬,農民也拿不到利潤,而當地產銷班能幫忙的也是有限。

    再加上有台商將茶葉帶去大陸聘用低廉勞力種植然後銷回台灣競價,讓市場惡化,還有不肖業者拿大陸或越南茶拼配稱之為台灣茶高價賣,讓不懂得行銷的農民過得更苦。

    每年看著父親唉聲嘆氣,他又怎麼忍心,于是推掉國外的工作機會,回來花了幾個禮拜的時間,說服了父親,讓他成立品牌改變現況。

    謝敬遠不禁動容,「看來,你就是靠這份心意感動你父親,讓他接受你不在國外找工作的事情。不過,不得不說你是個人才,听說你第一批茶葉已經成功賣到歐美了,賣出去的價格還不菲,公司才成立幾個月就有不錯的利潤,未來還真不曉得會發展成怎樣的規模,我要是也有你這種優秀的兒子就好了。」

    田正欉謙虛道︰「不過是靠之前在國外念書時認識的朋友輾轉介紹,認識一些喜歡喝茶的客戶,在聚會時積極接觸,送了試喝品,才能有國外的訂單。」

    「你這話騙騙小孩還行,我可不信,光這樣就能銷出去,我可看過有茶商送了一百多包試喝品卻沒幾個人買的狀況。」

    「我沒騙謝先生,附上茶葉生產履歷以及農業檢驗標準,以此取得客戶信任,若試喝合意就能有訂單,當然也要嚴格管理每批的茶葉品質,做出口碑。」他仔細分析,「台灣茶葉在國際市場弱勢,產量少市佔率低,走高價精致產品路線才能取勝,台灣茶的茶香和口感有無法取代的風味,不怕無法留住客人,先建立通路關系,有穩定的客戶群,才能往打響品牌知名度這個階段邁進,推形象廣告,賣出更多訂單。」

    謝敬遠微訝,「你全部都打算好了?」

    「這只是初步的打算而已,很多細節需要規畫,計劃這種東西是要隨時調整更正的。」

    「很好,有前途!」謝敬遠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背。

    「謝先生身為茶改場的場長,听父親說您不只對茶園管理以及茶葉品種培育極具專業,制茶技術改良以及產品開發的部分也頗有經驗,日後需要向您請教的事情會很多,也請您多照顧了。」

    「這有什麼問題,我跟你爸都認識多少年了,像你這麼上進肯拚的年輕人,我很欣賞,如果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一定不遺余力。」

    「謝謝。」

    「啊,不跟你多說了,我有事要找一下孫小姐!」謝敬遠見頒獎儀式已經結束,趕在那抹倩影要離開前連忙上去堵人。

    田正欉也跟了上去,內心帶著一絲自己也說不上來的期待。

    「孫小姐,等等!等等!」謝敬遠大喊,走向那位拒絕了一些人的攀談,拿起座位上的包包準備和自己的搭檔一起離開會場的孫美人。

    孫美人看見他,態度敬重地開口,「這不是老師嗎?您又來看比賽了啊。」

    「欸,都說過不必稱老師了。」謝敬遠對這稱呼有些汗顏。

    他身為茶改場場長,自家單位辦理的農業教育訓練當然沒缺席,前年暑假接了為期五天的茶藝進階選修班,不小心教到這個資優生,根本沒教到對方什麼,課程內容她全部都會,承擔不起老師這個稱呼啊。

    孫美人抿嘴,覺得他這句話很好笑,「老師就是老師啊。」

    「不說這個了,你要不要當茶改場專任泡茶師?」

    「可以嗎?我覺得我還不夠格,目前只有泡茶師證照,還沒有考茶藝師。」

    「你對自己要求太高了,那是得有一年實務經驗才能考的東西,反正我覺得你夠格就夠了。」

    「雖然很高興老師這麼看得起我,不過我想在我父親的茶行工作,而且我家離茶改場桃園本場太遠了。」

    「不用煩惱這麼多啦,雖然是專任泡茶師,但也不是天天出席的,有需要的場合才會聯絡你,地點也不一定在桃園本場,你就當賺外快接這個位置,高鐵的錢我會替你出的。」

    「既然老師都這麼說了,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孫美人語氣略帶感激。被公家單位聘任,對她在業界的名聲自然有加分作用。

    「那事情就這樣決定了!」了結一樁事的謝敬遠心情很好,笑開懷,眼楮都眯成一條線。

    「對了,您身邊這位是……」她瞄了一眼謝敬遠身邊的男人,他很惹眼,外表斯文俊逸,氣質沉定如水,雖然看似穩重,但也給她一種難猜透的感覺。

    若這個男人也是茶改場的人員,作為禮貌必須認識一下,日後接觸時才不會尷尬。

    謝敬遠這才注意到田正欉也跟過來,沒漏掉他凝視著孫美人的眼神透露出男人對女人的興趣。

    呵呵,這發展一點也不讓他意外,依孫小姐過人的美貌還有那手令人驚艷的茶藝,見過她一面的男人都會想認識她。雖然听說她拒絕了很多男人的追求,但田先生是個青年才俊,搞不好兩個人會有譜。

    「孫小姐,這位是東旭茶園的總經理田正欉先生,過去一直在國外求學,前年才回來。」謝敬遠積極地為他們兩人介紹,「田先生,這位是泉永茶行的千金孫美人,你們同鄉,或許听說過彼此?」

    「孫小姐,初次見面。」田正欉對她微微一笑,「原來是泉永茶行,我父親說過你們茶行仍使用傳統的炭火焙茶,功力好得讓茶葉泡出來余韻綿長,我們茶廠請的師傅可能還比不上呢。」

    一听到東旭茶園四個字時,孫美人眉頭幾不可見的微蹙,面對他友善的開場缸,她態度有幾分冷淡,簡潔回答,「謝謝贊美。」

    田正欉沒漏掉她的表情變化,眼中閃閃過困惑。

    沒察覺到的謝敬遠依然在旁很熱心地想讓他們熟悉彼此,「哎呀,你們的名字都跟茶葉有關系,還同樣是烏龍茶呢,這實在是很巧啊!」

    然而對這話題有反應的不是孫美人,而是她身旁的清秀女子,「正欉,難道是木柵正欉鐵觀音?」

    「那是我母親的家鄉,她懷念那里所以取這個名字。」田正欉有問必答。

    清秀女子有些羞澀地沖著他微笑,「雖然我的名字和茶葉沒關系,但我叫做呂芷琴。東旭茶園我听過喔,很多人都說田大青的兒子很優秀,賣茶葉賣到國外去,簡直是南投的驕傲,之前就听過你的事,沒想到能見到你的廬山真面目,好高興能認識你!」

    謝敬遠沒想到孫美人的搭檔會插話,挽回態勢地再道︰「孫小姐,之前我有听你和我說過,你的名字也是母親取的對吧?」

    「嗯,我母親喜歡東方美人茶,不過她很早就去世了。」她垂眸道,臉上染上一絲哀傷。

    「啊……抱歉,提起這件事。」謝敬遠面有愧色,這才想起她確實曾說過母親早逝,不禁在內心暗罵自己犯糊涂,開錯話題了。

    孫美人連忙露出沒事的表情,「老師不用覺得抱歉,這沒什麼。」

    在謝敬遠絞盡腦汁想新話題時,孫美人突然又道︰「不好意思,如果沒有其他事情要商量的話,我和芷琴得離開了,錯過五點半這班公車,得要多等一小時。」

    「這樣啊……」謝敬遠一臉遺憾。

    這時,田正欉紳士地開口道︰「我開車送你們吧。」

    謝致遠立刻轉頭看向他,差點想替他鼓掌。

    太機靈了,及時展露體貼的一面留住女性,不只能博得好感,而且一次載兩個人意圖不會太明顯。

    「好啊!」呂芷琴秒答,隨即發現自己表現得太明顯,連忙臉紅的低下頭。

    孫美人將沒能及時說出口的拒絕吞回去,看了眼臉上愛慕之情明顯的搭檔,不打算讓氣氛難堪,輕輕點頭,「麻煩你了。」

    「不會,是我提出來的。」他溫文微笑道。

    因為不趕時間,謝致遠拉著大家又多聊一會兒,明著暗著一直對孫美人夸獎田正欉有多優秀,直到嘴酸才罷休,甘願放他們離開。

    謝敬遠目送他們三人離開的背影,曖昧地竊笑不已。

    要是配對成功,他一定要跟田大青要媒人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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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00:06: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田正欉邊開車邊听坐在副駕駛座的呂芷琴講個不停,說她去年推甄上南投的學校,身為大學新鮮人的她對南投的一切都很感興趣,她在參加茶葉博覽會舉辦的千人茶會時遇到孫美人,因為佩服她泡茶的技術,便去詢問孫美人能不能跟她學一手,以後好泡給喜歡喝茶的爺爺喝,孫美人表示缺下一年的茶侶,如果她願意幫忙就教她。

    已經大四的孫美人課很少,星期四就會從台北搭車回南投,于是她們約定禮拜五見面,一年多下來,禮儀部分沒問題,而泡茶技術雖然還不夠火候,但本來就只是當興趣學習,這樣就很滿足了,爺爺還夸贊她泡得很好喝。

    田正欉除了適時開口回應呂芷琴外,視線悄悄落在後視鏡上,注視著後座的孫美人,一路上她一臉無聊地看著窗外風景,安靜得像只貓。

    他第一次感覺到一見鐘情是什麼滋味,台上的她表演茶藝的美麗姿態令他移不開眼,當跟隨謝先生上前接觸她,近距離看著她,更確定內心那份悸動。

    唇畔總是淡淡抿笑的優雅、眼眸流轉的明媚光彩、提及母親時的那份傷感,都讓他深深心動。

    他是一個一旦下定決心絕對會行動的人,對這個女人,他勢在必得。

    將車子緩緩駛到路邊,他對呂芷琴微笑道︰「你的宿舍到了。」

    「謝謝!」呂芷琴打開車門,下車前回頭問︰「那個……之後還有機會見面嗎?」

    話一說出口,覺得自己似乎太過大膽,臉有些漲紅。

    「我就在東旭茶園,歡迎來找我。」他禮貌溫和的回答,沒有拒絕也沒有給更進一步的聯絡方式。

    「嗯!」呂芷琴畢竟是個才大二的小女生,以為這句話就是有機會的意思,羞澀地點頭離開。

    車子重新開上路,後座的孫美人突然開口了,「不要玩弄芷琴的感情,她很單純。」

    他看了眼後視鏡,她沒有看向他,臉仍是向著車窗,擺明對他很不屑。

    不過有反應總比沒反應好。

    他勾唇,「玩弄這個詞太重了,不然,你覺得我要把場面弄得很尷尬?擺明說我只對你有興趣,而且對你一見鐘情?」

    無預警地被告白,她不繼續看著窗外,鳳目閃電般地瞪向他,像因為嚇到而豎起毛的貓,「一見鐘情?你有毛病嗎?」

    他忍俊不住笑出聲,覺得她的反應很可愛。「怎麼,你不相信嗎?」

    「我為什麼要信。」她哼聲。

    「你似乎討厭我,為什麼?」

    她露出虛假的微笑,「我沒有討厭你啊,你想太多了吧。」

    他可不容許她問避,「你听到我來自東旭茶園時,態度就變了,我想來想去,實在不太明了,雖然我們生意的性質有點相像,但應該不沖突才對。」他們自產自銷,客群目前主要鎖定國外,而她家的茶行是向茶園買毛茶精制,賣的是焙茶手藝,她敵視他的原因他想不透。

    「就跟你說沒有了!」

    「我不這麼覺得。」他篤定地說。

    「你不要因為自己有點名氣,就有被害妄想癥!」

    他好看的唇溢出一聲輕笑,「我很清楚我沒有被害妄想癥,倒是你,沒人跟你說你不是演戲的料嗎?你的表情已經有點猙獰了。」

    被他這麼一說,她不小心露出凶相的臉一僵,頓時也不想繼續隱瞞了,高聲道︰「好,既然你堅持要知道我就告訴你!但听完你可沒有資格生氣,因為是你自己要听的!」

    「嗯哼,我洗耳恭听。」

    「打從我听到你這個半路出家的人不只被父親信賴,還順利把產品銷到國外後,我就無法不嫉妒你,我可是從小就立志要扶持我父親的生意,苦練茶藝,對每種茶的性質也了解透徹,一路這樣辛苦爬上來的。

    「我付出很多努力,參加比賽也是為了讓自己有知名度,然而不只沒能增加多少茶行收入,當茶藝師這條路也不被我父親認可,他還曾在和別人聊天時一起稱贊你的優秀……你輕而易舉把我想做的事情都做到了,我怎麼可能不敵視你!這樣,你明白了嗎?」孫美人憤憤不平的語氣里透露出一直以來壓抑的情緒,痛苦、失望、嫉妒'茫然,讓人听了也忍不住同情她。

    田正欉先是沉默了會兒,將車子緩緩駛到路邊停下。

    「喂,你干麼?」

    「我得跟你好好談談。」他轉過頭,深邃的雙目對上她。

    「談什麼,有什麼好談的!」他沒有因為她的話語生氣反而讓她有些心慌。

    「我听得出來你很挫折,但你覺得你因為這樣的原因討厭我,對我來說公平嗎?」他以理性討論的態度問。

    「沒辦法,我就是嫉妒……」她低頭咕噥道。不是想耍小孩子脾氣,而是只要看著眼前這個人,胃就會有酸氣直冒上來,根本控制不住。

    因為一直相信努力就會有回報,所以當一切不如想象,她當然會茫然,會痛苦。

    而他太過耀眼,讓她忍不住自卑,不能理解自己究竟哪里做錯,為什麼明明兩人想做的事情是相像的,卻有天差地遠的結果。

    看著她垂頭自怨自艾,他沒轍的一笑,從駕駛座跨到後座,坐到她旁邊。

    她頓時有點不自在,抬頭想要說什麼,他的掌心就壓了下來,像摸動物一樣摸她的頭,「好好,不怪你。」

    他突如其來的溫柔讓她覺得熱氣往臉上沖,揮開他的手,「誰要你安慰啊!」

    他唇角微勾,忍不住逗她,「你臉紅了呢。」

    她不服輸地指著他喊,「離我遠一點,不要一副親昵的樣子!我告訴你,不管你做什麼都沒辦法改變我討厭你的事實,你就是我的敵人!」

    「喔?」他俊眉微揚。

    「听清楚了吧?所以收起一見鐘情這種陳腔濫調,找別人風花雪月去,像你這種自以為浪漫的男人我看多了,也拒絕了不止十來個。」

    「很多男人追求你?」他眼眸危險的微微一眯。

    她一副對這話題不感興趣的臉色,繼續嗆他,「是啊,關你什麼事。」

    看她的態度似乎對那些男人都沒興趣,他恢復笑容,「我向來是務實的人,絕不是那些風流的男人,你放心吧。」

    她故意道︰「壞人都會說自己是好人。」

    他聳肩,「既然你放不下對我的成見,這樣吧,在茶藝上面,如果我贏你一次,你就和我約會,如何?」

    「蛤?」她懷疑自己听錯。

    他一派從容地問︰「要不要賭?」

    「你知道我從十二歲贏到現在從來沒有輸過嗎?更何況你只是個外行人。」她嚴重懷疑他腦袋壞掉。

    「嗯,親眼看過你的比賽,我知道你很厲害。」

    「那你還賭這個?」她實在不懂他在想什麼。

    「你換過不止一次合作的搭檔吧。」他突然一問。

    她微楞,「你怎麼知道?」

    「推敲出來的,呂正琴說她去年才認識你,那時你說的是缺‘下一年’一起比賽的茶侶,代表你並沒有固定的搭檔。」他追問,「照理說你參加過這麼多次比賽,應該要有固定的伙伴才是,是有什麼原因嗎?」

    她垂下眼,動了動唇,想說什麼卻沒開口。

    他輕聲問︰「很難啟齒嗚?」

    「才不是呢……只是……」為了掩飾什麼,她轉而埋怨地瞪了他一眼,「我干麼告訴你啊!」

    他忍笑,覺得她的反應真是既可愛又有趣,但為了套她的話,他繼續問道︰「如果你沒有做過不可告人的事情,有什麼不能告訴別人的?」

    她上鉤,用力辯駁,「哪有不可告人啊!還不是因為不管到哪里念書,學校茶藝社的同學大多只是因為興趣學習,覺得我對于技藝的鑽研及熱衷比賽的態度太認真,對我的請托避之唯恐不及,就算找到認真想走這條路的人,意識到程度的差距,一起比賽一次後,普遍都不願繼續做我的陪襯而拆伙,你知道這有多無奈嗎?!」

    「既然如此,你還是找了因為興趣學習的呂芷琴?」

    她喪氣道……「……不然我能怎麼辦?」

    「何不考慮我呢?我會一直都在的,以後你不用再煩惱。」他誘哄道。

    他的話讓她有些心動,但隨即又用力搖頭將這念頭丟到腦後,用嚴正的態度否決,「你又不是真的對茶藝有興趣,居心不良的人只會污辱茶藝而已!」

    他笑了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剛才提議的打賭,也是為了讓你看我的決心。」

    「蛤?」

    他解釋道︰「即使居心不良,但我也是認真想了解你熱愛的茶藝,想學一件事物本來就有個契機,你當我的契機又有何不可?你教我,我一次次向你挑戰,有比賽學習得才快,如果我有天贏你了,絕不是因為贏得你的技藝,而是贏過你的信任才被你承認,這時候,我才有資格請求進一步的關系,也成為你的茶侶。」

    她想罵他亂扯一通,但又覺得他真的很會說服人,確實有商人的口才。這就是她輸給他的原因嗎?

    「如何,接受提議嗎?」他微笑問,「對你來說不管結果如何都不虧不是嗎?決定權在你身上……還是說,你怕了?」

    她被刺激到,「才沒有!」

    「那有什麼好猶豫的呢?」他用笑眼凝視著她。

    孫美人仔細一想,是啊,有什麼好猶豫的呢?主控權在她身上,合不合格她說了算。

    何況茶藝本來就是需要耐心的技藝,禮儀和泡茶技術必須兼得,這可不是易事。光是泡茶的學問就可以打擊他數次,還可以看他吃癟的臉。

    只要一直用最嚴格的標準刁難他,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忍受在女人面前一直丟臉,到時候他就會知難而退。

    她突然覺得心情愉快,連眼前的笑臉也不再刺眼了。

    「那好,就這麼約定了!」

    賭約才過兩個月,孫美人就煩躁不已。

    比賽開始前,她有親自教導過他,但故意一口氣將禮儀還有所有茶的泡法教完,讓他因為教的東西太多而記到丟三落四。

    她為了欺負他,一教完就沒得商量地約定下禮拜開始比賽,讓他注定一開始就比輸,他們一個禮拜比一天,她要顧店,比賽地點都選在她家茶行。

    至于每次比的茶品,她將決定權交給他,好讓他覺得自己沒這麼弱勢。

    每次比賽時她都對他都極為苛刻,從坐姿、茶器在桌上的擺法、泡茶前的行禮、泡茶流程的順序、到奉茶的手勢,只要一點小細節不符合她的標準,就判他輸。

    他沒在怕,每個禮拜都上門讓她洗臉,一次都沒有展露出退縮的神色,帶著微笑來,也帶著微笑離開,讓她覺得受到挫折的人反而是她,他的心理素質實在太強大了,她打擊不了他半分。

    而且,她明顯感覺到,他的泡茶技術越來越進步,失誤也越來越少。

    這樣下去,該不會她很快就會被他超越吧?

    她從未有過這種危機感,和社團的人進行茶藝交流時沒有,教芷琴茶藝時沒有,全國比賽時更沒有,因為她永遠是第一名,沒人能真正超越她。

    然而,他技術上的步步逼近,和他那永遠一派泰然自若的態度,讓她覺得他遲早能贏她。

    她討厭這種發展,後悔自己低估了他,但也深刻明白到,他是個想做一件事情就會堅持到底的男人,他在事業上的成功,絕不是偶然。

    面對他時,她的一顆心越來越無法平靜,終于,在他這禮拜又依約來找她時爆發。

    「你夠了沒啊,都說你是贏不了我的!」孫美人齜牙咧嘴地瞪著他。

    一襲白色唐裝,手提著一只白色帆布袋剛踏進門的田正欉先是微訝地看了眼重重拍在檜木桌上的縴縴玉手,然後視線緩緩往上移,從容地對上那張怒氣沖沖的俏臉。

    對她顯而易見的焦躁,他滿意的露出微笑。

    就是要這樣,這代表她已經將他放進眼底,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他今天本來就打算一定要讓她動搖,沒想到已經有效果了,那麼,接下來他做的,肯定會有加倍的效果。

    他愉快地優雅邁步上前,身上的雪白唐裝襯得他氣質出眾,在檜木桌前端正坐下時微微低頭鞠躬。

    「今天又要請你多指教了。」他謙和有禮地道。

    特別服裝是她的要求,要他每次都像正式上場一樣嚴謹,如同她穿上民初服時一心一意泡出一壺好茶,不管面前是客人還是評審,她都會全力以赴。

    孫美人額角青筋抽跳,對他依然不退縮的態度,她再嗆,「不管再給你幾次機會,你也無法像我一樣將茶藝做得完美,不如就省省力氣和時間,回去做你擅長的生意!」

    他氣定神閑地回,「美人,我可不會輕易放棄你跟我之間的賭約。」

    「誰讓你叫我的名字,我們有這麼熟嗎?!」第一次被他親昵的喊名字,她反應很大,嗓音拔高幾分。

    「嗯?兩個月不夠熟嗎?」他誠心誠意地發問,「那要多久才能喊你的名字呢?」

    「多久都不行!」她眯眸凶狠地回。

    「就算贏了你之後也不行?有天我們可是要交往的呢。」他揚唇笑問。

    「都說你不可能贏我了,交往什麼的更不可能!」

    「我可不這麼認為,只要有耐心,我總會等到你點頭。」他依然一派怡然自得的態度。

    這時,有道身影從內室走出來。

    「怎麼這麼吵,是不讓我好好焙茶嗎?」一名神情嚴肅的中年人走出來,拿下頭上的頭巾,露出摻有些許銀白的頭發,身上的汗衫因為焙爐的高溫而半濕。

    「爸爸。」孫美人喊。

    田正欉禮貌地頷首,「伯父。」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孫永在,也曾和他聊過幾次,但是出來介入還是第一次,他不禁有些意外。

    孫永在一雙帶有滄桑的眼眸掃過他們,一看就知道是什麼狀況,眉間擰出一道刻痕,嚴厲地道︰「美人,田先生再怎樣都算是客人,不要老是對他態度不好!」

    被劈頭訓話的孫美人臉色難看,遷怒的又瞪了一眼田正欉,「我才沒有!」

    田正欉體貼地替她找台階下,「美人沒為難我,是我又叨擾了。」

    「又要比茶藝是吧?」孫永在走到檜木桌旁,「我正口渴,就充當評審吧。」

    「可是,爸,萬一你站在他那邊……」她不太放心,畢竟父親曾經對別人夸過這男人的優秀,心里說不準很欣賞他,這次才會站出來替他說話。

    「你這是認為我會對茶的好壞說謊嗎?」孫永在厲色問。

    「沒……」孫美人不敢再反對。

    田正欉主動起身搬椅子給孫永在坐,「那就麻煩伯父了,請坐。」

    孫美人看在眼底更不順眼,覺得他的舉動很狗腿。

    「這次比的是什麼茶?」坐下來的時候孫永在問。

    「東方美人。」田正欉朗聲回答。

    孫美人聞言,暫時忘了怒氣,微楞地注視著他的側臉。

    打從母親去世,父親就不再焙東方美人茶,那是母親生前最愛的茶,會令他觸景傷情。而她若非必要,和別人的茶藝交流也盡量不用到這個茶品。

    他怎麼會選這個茶品?他應該知道她母親已經離世……

    不止她,一旁的孫永在眼神有些黯淡和緬懷,嘆道︰「是東方美人啊……我們店里並沒有東方美人茶,如果你要比這個,恐怕沒辦法。」

    「我知道,我觀察過你們架上的茶品,所以我自己帶來了。」他微微一笑,低身從帆布袋拿出茶罐,然後轉頭對孫美人道︰「茶具,麻煩你了。」

    她躊躇了下,起身打開牆上櫃子,櫃子里有好幾種茶具,她挑了白瓷茶具擱在桌上。不同茶品的發酵程度不同,也決定了合適的茶壺材質,白瓷適合展現重視香味的茶。

    「謝謝。」田正欉先對她微笑,攤開茶巾,將各個茶器在巾上放好位置後,對孫美人和孫永在行禮,表示泡茶開始。

    他以左手提起煮水器倒入八分滿,煮開後淋在茶壺和茶杯上提升茶具溫度,接著他伸手取過擺在左上方四十五度一個荷葉邊的白瓷器,那是用來賞茶用的茶具「茶荷」,以右手拿起茶匙將茶罐的茶撥入茶荷,將茶匙擱在茶罐旁後,以優雅的姿勢兩手托住茶荷,淺聞後,露出滿意的微笑,以順時針方向將寬口轉向孫永在,對他道︰「伯父,這是立夏第一批采的茶。」

    「合適的時節啊。」孫永在感嘆。春夏秋冬,夏季是東方美人展現其風華的時候,一年就收成這麼一季,像是值得等待的愛情。

    孫永在粗糙的手指接過茶荷,垂眸望著白毫多的干燥茶葉,形狀完整、蜷曲自然,顏色漂亮,這批東方美人茶是上好的。

    不只外觀不會太干,聞起來也沒有焙火太過的火味,焙茶師盡責地呈現了東方美人茶該有的姿態,沒有任何一絲的糟蹋。

    孫永在面容緩和幾分,「你們的茶葉很好。」

    「爸爸!」孫美人瞪大眼,爸爸很少稱贊別人焙的茶葉的,他對味道很要求,過與不及都不行,因此父親在她心目中是最好的焙茶師,誰也比不上。

    因為氣不過,她搶過父親手中的茶荷聞了下,冷笑放下,「沒有炭火獨特的香氣,肯定是電焙吧。喔,我想這是當然的,畢竟公司要求的是穩定的品質和成品率,無法在難度較高的傳統炭焙上冒險,也因此你們的茶稱不上極品,電焙茶的後勁絕對比不上炭焙——」

    孫永在冷喝,「住嘴!」

    「可……」

    「電焙的技術若一流,成品並不差,焙茶師對溫度的判斷決定了很大的成敗,這師傅很有經驗。」

    孫美人垂臉沒再頂嘴,內心其實還是很不以為然。

    孫永在拿起女兒面前的茶荷,遞還給田正欉,「我女兒就是愛耍小孩子脾氣,抱歉。」

    「不,伯父,美人沒說錯,炭焙有無可取代性,喝過您焙的茶葉後,我更明白這一點,您是這里最一流的炭焙師傅,如果可以,希望您跟我們合作,我會給您最理想的抽成,用最好的包裝推銷您的茶葉……」

    孫永在沒將話听完就果斷拒絕,「不。」

    「為什麼?伯父,如果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我們可以談,我絕對會盡力配合。」

    「我上了年紀,炭焙是體力活,而我的體力已不比以往,焙出來的成品量無法多,會繼續堅持下去不過是為了那些喜愛我手藝,有如知音的老客戶,要我另外再發展我是不願意的,我決定讓孫家百年茶行在幾年後跟隨我的退休結束。」

    「爸,你沒跟我說要結束……」孫美人錯愕,「你該把手藝教我的不是嗎?之前都跟你提過好幾次了。」

    「這件事情我說過沒得商量!」孫永在充滿威嚴地沉聲喝斥。

    她因為父親的固執紅了眼眶,到底為什麼他就是無法認同她?

    「茶行不能結束!我不接受!」她站起身吼。

    孫永在冷硬的臉部線條沒有一絲軟化,一副她無理取鬧的樣子,淡淡地轉頭對田正欉說……「泡茶吧。」

    「好的,伯父。」他看了眼孫美人既震驚又傷心的表情,但也知道這節骨眼不適合多說什麼。

    他骨節分明的手拿下茶壺的壺蓋,左手拿起茶荷,用茶匙把上頭的茶葉撥入壺內,蓋上蓋子後等了片刻遞給孫永在,「請聞香。」

    孫永在接過,打開蓋子,茶壺不久前被熱水淋過的余溫讓茶葉的香氣更加明顯。

    不知為何,他眼前仿佛浮現了妻子的容顏,她每天都要來一壺東方美人,身上總會帶著這抹淡香。

    田正欉接過遞還的茶壺,他先是用溫度計確認煮水器里的水降溫到八十度後,右手打開茶蓋,左手提著煮水器,以順時鐘方向緩緩注水,沖濕茶葉,接著蓋上壺蓋,倒掉溫潤泡後再注一次水,等待約一分鐘,才開始分茶。

    將兩只茶杯注入八分滿後,他分別端茶給孫永在和孫美人,「請用茶。」

    孫美人看著茶杯里清澈的琥珀色茶湯,倒映出自己不甘心的哭臉,想起了過往,「東方美人茶是蟲咬茶喔。」

    母親笑顏溫柔地將父親用炭火焙過的干燥茶葉拿給她看,因為是輕焙,沒什麼火味漫過鼻尖,反而帶有股清新的香味,外觀有些像花,蜷曲的葉片稍厚,帶白色絨毛,綠黃紅褐色相間,比起其他種茶葉鮮艷。

    母親身上總帶著讓人心情平靜的茶香,工作時穿著民初服的模樣,和古色古香的茶行相稱,母親曾說,那衣服是外婆留給她的,是傳承的象征,要她和她一樣成為一位稱職的泡茶師,繼續將茶藝文化發揚光大。

    她很憧憬傳承外婆精神的母親,也很喜歡放學後就賴在她身邊看她用毛邊紙包茶,或是泡茶給客人喝,介紹適合客人口味的茶。

    柄小三年級的她看著那片葉片,一臉困惑不解。「蟲咬茶?」

    母親噙笑繼續說︰「美人,媽媽告訴你,有種蟲叫做小綠葉蟬,茶樹新長出的嫩芽被它們咬過後,會停止生長,蜷曲起來,之所以在茶葉市場受到青睞,是因為它有一股自然的蜜香味,那蜜香產生的原因,是植物本身的治愈能力產生的特殊風味喔。」

    「喔!」她搖頭晃腦,一知半解地听著。

    母親凝視她的眸光更加柔軟,「媽媽將你的名字取叫美人,不只因為我喜歡喝這個茶,也是希望你即使面臨怎樣的困境,都不放棄自己,反而讓自己更美好,擁有獨一無二的價值。」

    「不懂。」

    「等你長大,總會懂的。」母親摸著她的發說。

    回想到這里,她吸吸鼻子,提袖抹過自己狼狽的臉。

    打從母親在她國小四年級因病去世後,她就打算要代替母親扶持父親,父親只剩下她,即使她對父親的態度再傷心,都要堅持下去,絕不放棄。

    淺聞了下茶湯香,有清新宜人的芳香,她再將茶杯放到唇邊輕啜一口,溫潤好喝的口感十分順口,淡淡的蜜香味蔓延在嘴里,讓人有幸福的感覺。

    不得不承認,他這次泡的茶沒什麼好挑剔的。

    但正因為如此,她反而不太甘心才兩個月,他已經抓到訣竅。

    第二泡和第三泡,他依然有抓準時間,泡出不失水準的茶。

    充當評審的孫永在對他的表現滿意的點頭,「你泡得不錯。」

    「謝謝伯父。」田正欉溫文笑道。

    孫美人一听到父親贊美他,鳳眸微微一眯,更不願意輸。

    「換我了」她將茶具一一從他面前挪到她那邊,取下壺蓋用渣匙掏出茶壺內的茶葉,然後提起煮水器往內注水,用渣匙再次仔細蓮壺內,才晃動茶壺將茶渣連同水一同倒出。

    行禮後,她開始泡茶,一樣從溫杯開始做。

    再次贏他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的禮儀和泡茶技術都是她教的,她十幾年來的經驗絕不可能被超越。

    本來應該是這樣沒錯,但泡完第一泡,分茶完自己喝了一口,孫美人便明白自己這次失了水準。

    她因為一陣子沒泡東方美人茶,加上心浮氣躁,分心在有一搭沒一搭聊天的父親及田正欉身上,水溫和時間沒掌控好,使得茶湯味道摻了些苦澀。

    這杯茶就像是明鏡,把她充滿酸澀的嫉妒心理映照得無所遁形。

    孫永在啜了一口就將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厲聲指責她,「你糟蹋了茶葉,如果對這類茶沒把握就該拿溫度計和碼表輔助,你這樣還配稱茶藝師嗎?我看你干脆放棄這行算了!」

    孫美人被這句話重重刺傷,卻沒辦法辯駁自己的失誤,轉而對田正欉喊,「我承認你贏了,這樣你高興了吧!」語畢,她狼狽地轉身沖出門。

    孫永在坐在位子上,一眼也沒看女兒奔出去的身影,仿佛對女兒的感受一點也不在乎。

    田正欉看了眼門口,雖然想追出去,但這當頭,他選擇和孫永在對話。

    從和孫美人第一次見面,他就知道她是個孝順的女孩,對她的努力被否定這一點有些于心不忍,開口道︰「伯父,雖然我不該對你們的家務事多說什麼,但我覺得美人她一心為你著想,她很愛你。」

    孫永在冷肅的臉看向田正欉,沉思了下,突然起身,「跟我過來吧。」

    田正欉雖不明所以,仍跟了上去,想知道他究竟想向他說什麼。

    孫永在帶他進了一個房間,地板堆了不少敲碎的龍眼木炭,有些鼎爐蓋著竹籠燜燒著,有些則沒蓋竹籠,爐里也沒有炭。

    他一看就知道這里是焙茶的房間。

    只見孫永在綁起頭巾,命令道︰「我做什麼你就跟著做。」

    「是。」他也想看這里最一流的焙茶師傅是怎麼焙出好茶的。

    孫永在先搬下其中一個鼎爐上的茶籠,將茶籠里的茶葉倒在帆布上,用手翻動茶葉十幾秒後,舉起帆布將茶葉倒回茶籠,接著在籠里的茶葉表面弄了幾個凹洞方便熱度均勻流動,放回鼎爐上。

    田正欉在孫永在的指示下,拿下另一個鼎爐上的茶籠,籠子又重又熱,在帆布上倒下茶葉時,因為太重而有些手軟,將手深入茶葉翻動時,更是直接感覺到茶葉被炭火燜燒過的熱度。

    然而,剛才孫永在做得面不改色,仿佛一點也不費力。

    當他將茶葉倒回茶籠,費力地搬到熱燙的鼎爐上時,孫永在已經拿下另一個還沒翻茶過的茶籠,一氣呵成又做完了整套翻茶的動作,在他放好竹籠的下一分鐘也跟著放好。

    「好了,這些等一個小時後再翻一次。」孫永在記下時間,然後走向空的鼎爐,拿起擱在牆邊的鏟子,鏟起地上已經用鐵錘敲碎的龍眼木,倒入空的爐子里,不忘瞪他一眼,「發什麼呆,跟著做!」

    「是。」他在房里找了鏟子對另一個空的爐子做一樣的事情,邊看邊模仿。

    塞了八分滿後,他跟著孫永在用鐵鏟用力擊打爐里的木炭,讓它們更碎,減少縫隙,好讓燃燒時溫度能穩定。

    伴隨著擊碎木炭的聲音,他覺得做這動作的力氣真的要很大,畢竟爐子高度超過小腿,堆了八分滿的木炭也相當沉重。

    接下來的引火孫永在沒讓他做,因為一旦弄不好,燃燒的點不平衡會讓木炭熄滅,然而爐子必須要燒一整天。

    確認燃燒起來後,孫永在教他在燒紅的木炭上蓋上一層炭灰,並且把灰的表面刮得平整,在茶籠上倒入一批挑選好的毛茶後,孫永在把茶籠搬上鼎爐,為這批再記下另一個時間。

    弄好後,孫永在看了他一眼,「你滿頭大汗了呢。」

    「伯父的體力很好。」他十分佩服。

    「不,真的下降了,之前我可以顧更多籠,現在沒辦法了。」孫永在淡淡地問,「你覺得我女兒適合做這個嗎?」

    田正欉只能沉默。

    「焙茶不是那麼容易的功夫,不只要擁有對不同狀況的茶做不同程度焙火的判斷力,過程也非常耗費體力和耐心,焙籠必須一個小時翻一次茶,一整天幾乎都要窩在這里,又熱又勞累,一旦溫度沒顧好,茶就有焦味。」他感嘆地說,「孩子的媽跟了我這樣的人,她照顧了我的一切,但我很少陪她,我不是一個好丈夫,甚至……也不是一個好爸爸,為了顧爐,讓一個喪母的十歲小女孩學習怎麼弄飯給我吃,怎麼打掃家里。」

    「伯父……」

    「我不希望將她困在這個老舊的茶行,像她母親那樣苦,她啊,雖然外表像媽媽,但她固執的脾氣像我,真的很糟糕。」他沉肅的臉浮上一抹苦澀,「不管是為了繼承茶行而想學習炭焙技藝,還是為了像她母親那樣幫忙賣茶而當個茶藝師,對一個女人來說都不是一條輕松的路,她將我這個糟糕的父親當作她的責任,然而,我不需要她這麼做,我只希望她離開這里,將來嫁個好人家,這樣,我對她去世的母親才有個交代,我答應過病榻上的妻子,會讓女兒得到幸福。」

    「伯父,這些話您若坦承告訴美人,相信她會理解的。」這位父親明明如此疼愛女兒,做女兒的卻一無所知,田正欉實在覺得遺憾。

    孫永在凜然的雙眼直直地看著他,「你覺得她听了會接受?」

    「這……」被這麼一問,田正欉稍微思索了下孫美人的個性,無法給予肯定的答案。

    孫永在搖頭道︰「她是個笨丫頭,因為崇拜我,也因為愛著她去世的母親,所以她不願意離開這里,和她說這些只會吵架而已,不如讓她主動放棄。」

    田正欉無法接話。孫永在的作法或許並不尊重孫美人的意見,但那份替子女著想的心是深切的。

    他的父親也曾反對他幫忙家業,所以他很想替孫美人說話,可面對曾向妻子做過承諾的孫伯父,他又覺得易地而處,自己或許也會這麼做。賣茶的不易他早就體會過,而炭焙,剛才孫伯父已經讓他親身體驗,那對一個女孩子而言實在太過粗重。

    「田先生,若不是因為感覺到你追求我女兒的誠心,我是不會告訴你這些的。」孫永在說,「你是第一個敢對她發起這樣的挑戰的男人,也是第一個讓她如此在意的男人,雖然或許是競爭心理,但她是正眼看待你的,她眼光高,其他人未曾像你這般被她瞧得起,我可以期待你帶她離開這個沒有未來的茶行嗎?」

    「可是伯父,你一個人……」

    「唆唆的,要是沒有女兒就活不下去,我還算是個男人嗎?」孫永在凶悍地瞪了他一眼,但下一句話卻說了不需要他擔心的理由,「我弟就住在附近,還是個愛操心的弟弟,除了幫我送貨外,沒事就往我這里跑,我能順利養大女兒,全靠他幫了不少忙。」

    「伯父難道不會覺得技藝失傳很可惜嗎?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替你找優秀的學徒。」

    孫永在堅決地搖頭,「這是孫家代代流傳的技術,不傳外人,既然我已經決定在幾年後收起茶行,就代表我不打算收徒弟。」

    田正欉輕嘆一口氣,「既然這是伯父的決定,我尊重你。」

    「倒是你,明知我們店里沒有東方美人茶,為什麼又特意選擇比這個?」

    「美人說過,她的名字不只和茶有關,還是她母親取的,我不希望這名字對她而言只剩下傷心的含意,事實上,前面比賽累積的失敗經驗都只為了這杯東方美人茶的成功,東方美人茶是帶有蜜香的茶,我希望她重新感覺到自己的名字是充滿甜美的。」

    孫永在肅穆的臉溫和幾分,「年輕人就是浪漫,但我那女兒可能沒那麼聰明,意會得到你的用意,我想她現在正在氣你贏了她。」

    田正欉輕笑,「我猜想得到,本來想在比完時跟她解釋,不過她跑出去了,我因為介意伯父的態度,所以留下來和伯父談話。」

    「我可以告訴你她現在在哪里。」

    「伯父知道?」

    「她可是我生的呢,她的一些習慣我一清二楚。」

    「那就麻煩伯父告訴我了。」

    「你出門後左轉一直走,有一個小公園,你去那里就可以找到她,她心情煩悶時就喜歡蕩秋千……她啊,就是有些孩子氣。」

    「謝謝伯父。」得知她在哪,他道謝後急急地要離開。

    孫永在喊住他,「小子,你如果沒把我女兒追到手,以後就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田正欉停下腳步半回頭看了眼,見孫永在冷峻的表情流露出幾分期許,這應該是他打氣的方式。

    他臉上洋溢自信,微笑回應。「好。」

    「對了,我希望我跟你聊的那些話,你不要告訴她。」

    「沒問題。」他承諾。

    孫永在寬心的點了點頭,田正欉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店里,找尋心愛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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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00:07: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人煙稀少的公園里,樹葉被風吹動的響聲格外清晰,待在清幽的環境,心靈就會漸漸平靜下來。

    孫美人坐在秋千上晃著,眼前的景色忽遠忽近,一些回憶歷歷在目——

    夕陽下,年輕的父親氣急敗壞地跑到她面前,怒容嚇人,劈頭就是一頓罵。

    「鬧什麼脾氣,我工作很忙的你知道嗎?只會給我找麻煩!」

    「還不是因為你忘記簽聯絡簿,害我被老師罵!」秋千上的她穿著制服,背著國小書包,仰頭瞪回去。

    「好了好了,別吵了,找到人就好了。」叔叔孫安國在旁邊緩頰。

    「如果叔叔沒有到家里,你會發現我不見嗎?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說什麼鬼話,你以為我辛苦工作是為了誰!」孫永在的怒吼更大聲,惹來公園其他人的側目。

    「別在外面吼孩子,不好看。」孫安國拉著哥哥的胳膊勸道。

    孫永在不怕,瞪了一圈公園里竊竊私語的人們。「對,我就是不會教小孩,你們有什麼意見嗎?!」

    「哥,夠了啦!」孫安國對哥哥這暴躁脾氣感到頭痛。

    孫永在重哼一聲,回頭不耐煩地扔下一句話,「回不回家隨便你!」

    孫美人看著爸爸轉身走開的背影,即使抬高下巴倔強的不想掉淚,但眼淚仍不听話的流下來。

    孫安國無奈地看了看哥哥的身影,又回頭看佷女已經哭得淅瀝嘩啦的小臉,嘆了口氣後,摸摸她的頭安慰,「美人啊,你知道你爸就那張嘴巴笨拙,其實很關心你的,你別怪他,他成天在爐子前工作,又熱又累,脾氣實在沒辦法好到哪里去,再說,他知道你不見,立刻就跑出來了,我猜今晚應該有兩三籠茶因為焦味太重而要扔掉了吧。」

    聞言,她愧疚的低下頭。

    「好了,回家吧,你爸就外表凶而已,其實很心軟,我保證你一到家他就不氣了。」孫安國微笑向她保證,牽起她的手漫步離開公園。

    回家後,父親沒對她說任何一句話,依然待在房間里顧爐子,她吃了叔叔買來的便當,寫完功課後,紅著一雙眼楮上床睡覺。

    在她快睡著時,房門的門把傳出轉動聲,熟悉的腳步聲走了進來,到她床邊,仔細地掖好她的被子。

    她內心震驚,從來不知道爸爸晚上會來看她。

    接著,她听見爸爸自言自語,嗓音帶著沙啞,,「阿顏,沒了你,我一個大男人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帶女兒……她性格縴細,我講話又沖動……唉……」

    阿顏是爸爸對媽媽的昵稱,听著爸爸感傷的話語,她更想哭了。

    爸爸是笨蛋,她也是個笨蛋。

    從那之後,除非吵架得太凶,否則她不會離家出走,即使賭氣,她也一定在這個公園。

    有次,爸爸問她為什麼這麼喜歡這個公園的秋千,她沒回答。其實,她只是希望待在他找得到的地方。

    他們像是不和諧的音調,在乎彼此,卻無法好好溝通。

    而他們的和解方式,一直都是在公園見面後,默默的在巷口一起吃面,隔天就像沒事人一樣繼續生活。

    即使這麼做,他們之間的想法一直都沒辦法得到共識,但只要讓她感覺到爸爸還在乎她,這樣就夠了。

    真的,這樣就夠了。

    秋千搖晃著,她也在等待著。

    然而,等了一會兒,眼前出現的卻不是她預期會看到的人。

    俊雅的身影背著陽光朝她奔跑而來,如此耀眼炫目,讓她忡怔。

    當他駐足在她面前時,垂眸凝視著坐在秋千上的她,輕聲問︰「美人,你還好吧?」

    簡單的一句關心,她的眼眶忍不住涌上酸澀。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你爸爸告訴我的。」

    她先是楞了幾秒後,慢慢低下了頭。

    對于繼承茶行的事情,或許父親已經不想退讓,所以不願意和解……這個認知讓她眼前被淚水模糊成一片。

    「你滾開!」她哽咽道,覺得此時的自己狼狽不堪。

    他依然堅定地站在她面前,「你需要人陪。」

    「你煩不煩啊,就算你贏了又怎樣,那只會讓我更討厭你而已。」

    他一臉不意外的表情,「你自尊心很高,在自己擅長的領域輸了,當然是不會對我有好感的。」

    「你早就料想得到?」她抬眼瞪他,雖然哭鼻子仍然凶悍,「我告訴你,別太自信,就算願賭服輸答應約會,我也不會成為你的女朋友!」

    「打賭本來就不是最主要的,打賭了才能讓我接近你、了解你,被你放進眼底,美人,我從來都沒想要贏你,當初我就說過,輸贏讓你判定,你現在要翻臉不認帳也是可以的。」

    他這樣說,反而讓她猶豫了,「你……說真的?我可以不認帳?」

    「嗯,但我還是有繼續向你挑戰的權利,直到你認可我為止。」

    她呼吸一緊,他此時的微笑讓她悸動。

    「你真有耐心。」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像他這樣。

    他臉上的笑容更深了,迷人得讓人心醉,不只如此,他伸手擦拭她臉上的淚痕,輕柔的力道讓她臉紅。

    「因為我要讓你喜歡上我。」他的嗓音低啞惑人,深邃好看的眼眸專注地盯著她,仿佛會吸人魂魄似的。

    她之前因為討厭他,不覺得他有魅力,但現在她覺得自己對他的感覺不同了,他的溫柔讓她心怦怦直跳,有些慌張。

    「你到底喜歡我什麼?」所謂的一見鐘情她不相信,那只是一時被外貌迷惑罷了,但他一直被她糟糕對待,卻始終沒有改變態度。

    他深情道︰「你的自信,你的驕傲,你的美麗,你的一切。」

    她嘟嚷,「太像電影台詞了,麻煩具體一點。」

    他笑了出聲,覺得她放下敵意後展露的俏皮很可愛,讓他忍不住更喜歡她一分。

    「我喜歡你泡茶時的優雅,喜歡你對自己的專業自信滿滿,喜歡你絕不輸人的驕傲。」他徐徐說道,「不管你信不信,遇見你之前,我從未對任何女人動心,對感情我一直抱持著冷靜判斷的態度,但你是第一個讓我如此積極追求的女人。」

    她听了心跳加速。

    他眼眸含笑繼續說︰「還有……美人,我追出來是為了告訴你,從跟你打賭開始,我真正想跟你比的就只有東方美人茶,之前比的那些都只是為了讓自己更熟練泡茶罷了。」

    她微訝,「為什麼……」

    「那和你的名字有關,是有意義的茶,既然我喜歡你,練好這個茶品是必要的吧,而且,我希望你以後提起名字的來由時,不會只想到悲傷的事情,而是想到我一心一意泡出的那份甘甜。」他再道︰「美人,你的名字是好名字,一杯帶有蜜香的茶,你母親一定是希望別人提到你的名字時會微笑吧。」

    她眼眶泛濕,不只因為他的心意,也因為他的解釋,雖然和母親的不一樣,但也說到了她的心坎里。

    「那你喊我的名字會覺得甜蜜嗎?」

    「當然會。」他憐愛地對她道,「所以,以後繼續泡東方美人茶吧,它真的不該成為你不想踫觸的茶。」

    麗人用力眨了眨因為哭過而酸澀的眼,露出十分迷人的微笑,「你不用再跟我比賽了。」

    「你的意思是……」

    「我願意和你約會,當然,我答不答應交往還是要看你的努力。」她為了掩飾羞澀,故作姿態地說,「如何?接受新的挑戰嗎?」

    他眼底星光燦爛,執起她的柔荑,像騎士一樣在手背輕輕一吻,「我接受。」

    經歷了一個月的約會,孫美人答應交往。

    田正欉待她很好,總是認真傾听她的煩惱、陪她聊天,一起出去時,他很紳士,言行舉止都很體貼,讓她倍感窩心。

    他面對事情的態度成熟理性,給了依靠感,他有意無意展露的自信光彩也很迷人,雖然有時候他會故意逗她,和她拌嘴,但彼此之間反而更增添甜蜜。

    對于事業,他很有理想,令她欣賞。

    他預計外銷的部分成功打出知名度後,內銷就會容易許多,屆時會有許多人慕名而來,為了承接更多訂單,未來可能會擴大規模,和其他茶園簽約合作,他會嚴格管控簽約茶園的茶葉品質,不只需有定期的土壤取樣分析,合作也需遵從他訂定的土壤肥料施用次數、病蟲防治監控、摘采標準的規定;由于每個茶園的茶葉品質多少會因為不同地區有些差異,他會聘請資深的師傅進行拼配處理,取得品質上的平衡,追求口感上的穩定,在兼顧訂單量的同時也維持品牌名聲,讓品牌能夠經營得長久。

    平常聊天時他們也總能聊得很多,關于茶,關于和客人間發生的趣事,不愁沒有話題。

    對這男人,她芳心陷落,願意成為他的女朋友。

    交往後,他也總是在不經意之間展現對她的疼寵。

    如果工作有經過她家門口,他會帶點心探她的班,晚上會打電話跟她聊天,掛掉電話前總不忘叮嚀她早點休息,若她要去茶改場當講師,他也會空出時間親自開車載她去,而且還會充當听眾,由衷地為她鼓掌,臉上都是對她的驕傲。

    他也是個會將她說過的話記掛在心上的男人,像是電話聊天時她不經意說到因為看綜藝節目,好想再去一次海洋公園,下次約會,他就會帶她去海洋公園玩。

    有時候他也會展露強勢的一面,她月事來,因為不舒服臉色發白,他會用命令的口氣叫她休息不要工作,如果她倔強不听話,他會生氣,那份擔心令她感動。

    案親和他相處得也很不錯,如果他來她家茶行,爸爸再忙都會出來和他聊個幾句。

    甚至,在康育群父母上門來請求幫忙時,他主動替她父親攬下這件事情,讓康育群免于走歪路。

    因為這些事情,她對他的喜歡與日俱增,每次只要和他牽手散步,她就會覺得心里充盈著溫暖,裝不下任何不開心的事情。

    呂芷琴有次來她家,知道他們交往的事情,也表達了祝福,但看她難掩失落的表情,她知道恐怕無法沒有芥蒂的繼續當伙伴了,果不其然,之後她沒再來了。

    在他們交往一周年的時候,田正欉一身西裝筆挺,在一間餐廳下跪向她求婚,手里捧著一束玫瑰。

    「請嫁給我,我保證一輩子疼你寵你,讓你幸福。」

    她猶豫的看著他。

    「你不相信我嗎?」他依舊維持著半跪著的姿勢,眼眸深深凝視著她。

    她輕輕搖頭,「不,我相信……」他對她真的很好,讓她覺得她可能遇不到第二個像他這麼寵她的男人。

    他溫聲道︰「我知道,一年就求婚有點太快了,但我很確定我想牽手走一輩子的人是你。」

    掙扎地和他對視,半晌,她才愧疚地回答,「正欉,我放不下我父親……」

    一直以來她都打著要獨身一輩子照顧父親的主意,畢竟父親只剩下她,直到遇到田正欉這個用真誠打動她的男人,她的決心才開始動搖。

    和他交往的期間,她在扶持父親和陪伴父親的初衷,以及成為人妻的願望之間著。

    但到此時時刻,她發現自己還是無法下定決心,明明想點頭答應,但內心那份即使傷痕累累也無法割舍的親情冒出頭,絆住了她。

    他听聞她的回答,沒有失落,而是面露微笑,站起身來對旁高喊,「可以開始了。」

    話音落下,餐廳開始播放抒情的音樂,孫永在在孫安國的陪同下從餐廳的廚房走出來,平常都穿得很隨興的他,難得穿上正式的襯衫,略顯不自在地走上餐廳平時提供給樂團表演的台子。

    孫安國眉開眼笑地催促道︰「哥,別扭扭捏捏的,像個男人點。」

    「唆!」孫永在凶狠地橫了弟弟一眼,然後從褲子口袋掏出紙條,上面有著他擬了好幾天的台詞,他邊盯著紙條邊對著麥克風生硬地開口。

    「美人,我的女兒,十幾年來,我知道我們有不少無法溝通的地方,對你來說,我應該是一個不知變通又一意孤行的父親吧。可是,你是我唯一的女兒,也是你母親交給我守護的寶貝,身為父親我雖然有很多做不好的地方,可是我是由衷地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如果無法將你嫁出去,必定是我一生的遺憾,田正欉是我認可的男人,將你交給他,我很放心,希望你接受他的求婚,讓我能夠在婚禮上將你的手交給這個男人,親眼見證你的幸福。」

    講完這些話,他從弟弟手上接過一個盒子,踏下台子走向她。

    孫美人淚眼婆娑地看著父親,從沒想過會從父親口中听到充滿溫情的言語,他總是冷硬而嚴肅的,從不當面對她說心里話。即使他剛才笨拙得像個機械,可是那一字一句,放下了威嚴,讓她看到了他剛硬外表下隱藏的溫柔。

    許多的爭執和不諒解,在這一刻一點也不重要了。

    當父親走到她面前時,她眼淚掉得更凶,哽咽得無法言語。

    「真是的,沒看過你這麼愛哭過。」孫永在無奈道,「看到你能有人照顧,是我最大的欣慰,我的事情就不用你煩惱了。」

    「嗚嗚……可是……我覺得我好自私……」

    「將你嫁出去是我和你媽的心願,怎麼會是你的自私呢,別想太多了。」他轉頭將盒子交給田正欉,鄭重地道︰「這是我們傳家的戒指。」

    傳家戒指……孫美人意外地看著盒子。難道是從祖父那兒傳下來的金戒指嗎?

    田正欉接過盒子,再次在孫美人面前半跪,在她面前打開盒子,露出里面的一對金戒指。

    「你願意嫁給我嗎?」

    看著這對戒指,她想到父母的婚紗照上戴的就是這對。為了減少磨損永續傳承,平常都是收藏起來的,爸爸居然拿出來……

    媽媽說過,這戒指有魔法,戴過的人都會幸福。

    爸媽是相親結婚的,但她知道他們真的很相愛,母親對家庭的付出無怨無悔,爸爸在母親去世後便沒再娶。

    戴上這戒指,她也會幸福的吧?

    「我願意。」她含淚微笑說。

    田正欉替她戴上戒指,戒圍大了些,他細心道︰「戒指我會找時間請人改得更合適,到時候就可以在婚禮上戴。」緊接著,他起身吻了下她的唇,「既然你接受我的求婚了,以後,你就是田太太了。」

    田太太這稱呼讓她有些害臊,「嗯。」

    孫永在在一旁注視著甜蜜小倆口,心情寬慰不少。

    他想,他可以放心了,今後不必再為她操煩了。

    孫美人和田家人的第一次見面是在訂婚前,田正欉在餐廳訂了位,讓他們彼此認識認識。

    準公公田大青是個豪爽的人,看到她就直贊她漂亮,心情很好的喝了好幾杯酒,笑聲宏亮,很高興兒子要結婚,還說要包紅包給促成他們小倆口認識的茶改場場長謝敬遠,準婆婆施彩芹相對的比較冷靜,表現得不是很熱絡,問了一些她家庭背景的問題,對她是獨生女這一點有些介意,但表情沒有嫌棄,此外希望她婚後不要繼續幫忙父親顧店,而是進公司專心扶持田正欉,也希望她趕緊懷孕,替田家傳宗接代。

    至于準大姑田蔓莉去年已經結婚,孫美人注意到這對夫妻的表現微妙,席間田蔓莉一直分神照顧老公,又是剝蝦又是夾菜的,但她老公似乎沒有注意到老婆沒吃多少,像個大爺般理所當然享受伺候,倒是施彩芹有注意到女兒沒吃多少,不時夾菜到女兒碗里。

    一頓飯在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下結束。

    田正欉開車送孫美人回家時,注意到副駕駛座的她始終很安靜,開口道︰「不用太在意我媽說的話,婚後我們會搬出去住,你不用太有壓力,我讓你嫁給我,絕不是想要勉強你什麼,你還是可以做你自己。」

    听著他體貼的話,她說出這陣子心里糾結的事。「自從我答應你的求婚,爸爸就越來越不讓我處理店內的事務,反而讓叔叔和堂哥來幫忙,大概他覺得我對他而言很多余吧……」

    「別這麼想,他可能只是不想讓你擔心他而已。」他空出一只手拍撫她的頭。

    她有些落寞的道︰「我知道結婚後無法全心照顧父親,但還是貪心的想要一天花個八個小時,像個上班族那樣幫忙,不過看這狀況,我想我若堅持這麼做,只會和父親和次吵架而已。」

    「美人……」

    「我想,還是去你的公司幫忙吧。」她擠出微笑,「畢竟就算婚後沒和公婆住在一起,見面的機會還是很多,既然這是婆婆的希望,那就這麼做吧。」

    田正欉瞄了眼她的表情,雖然心疼,但一想到她父親曾對他說出不希望她繼承焙茶手藝以及幫忙賣茶的話,也就沉默了下來。

    良久,到她家門前時,他才開口,「來我公司吧,我會從頭教你。」

    孫美人先是望了眼自己心愛的男人柔情的臉孔,又隔著車窗看了眼讓她感到有些疏離的家門口。

    即使不願意,結了婚也總得割舍掉什麼,她不習慣這些改變,總覺得心酸酸的。

    但是,這是她的選擇,她不想對未來感到害怕,她也願意相信這個男人。

    她深吸口氣,提起精神笑說︰「那就這麼說定了。」

    從那天起,她就到他公司幫忙,但與其說幫忙,也只是偶爾替不在位子上的他接電話,不然就是陪他外出,有時候泡茶給和他會談的客人喝,听他們談論銷售管道以及包裝改良的事情。

    身為特助的康育群不好意思讓她經手事情,而其他事情都有專業的人處理,插手反而造成別人的麻煩,讓她即使想自己找事做也沒辦法.因為很閑,她有些茫然,他安撫她說這只是開始,等公司越來越上軌道,會增加公司的部門跟規模,有很多事情能讓她幫忙,包括他計劃以後會成立門市,到時候讓她訓練門市小姐泡茶。

    她渾渾噩噩的過日子,不過還得籌備結婚的事情,看婚紗、決定喜帖樣式、談論喜餅內容、決定宴請的人數、婚宴地點等,時間過得飛快,很快的訂婚之日就到了,宴席辦在海鮮餐廳。

    因為來的父執輩不少,席間不少人拚酒,好不熱絡,最讓人驚訝的是,看似最保守的爸爸,居然是在場最會喝的男人,不只敬酒時陪喝了一圈,主桌吃一半還被一些親戚朋友拉去其他桌拚酒,喝到那些想灌醉他的朋友們都醉了,他不只沒臉紅,還游刃有余的繼續喝下去,被叔叔調侃寶刀未老,她這才知道,原來她爸年輕時,常和人打賭拚酒,從沒輸過,還會騎重機飆山路,但結婚後就把一些習慣給改了。

    原來爸爸也曾有一段叛逆的歲月啊,她一直以為他天生老成,不苟言笑,其實是自己不夠了解父親罷了。

    能在訂婚宴看到爸爸的另一面,她心里是很開心的。

    一個月後他們結婚了,禮車從家里出發前,她照禮俗將扇子往車窗外丟,不經意從車側的照後鏡看見爸爸將水潑向禮車,嚴肅的臉部輪廓因為微笑變得溫暖,她的視線登時被眼淚模糊一片。

    終于,她看到了爸爸的笑容,打從母親去世後就沒見過的笑容,她沒想到會在這時刻看見。

    那淡淡的魚尾紋,微勾的唇角,在在流露出真誠的喜悅,那樣的笑容讓她深刻明白到,爸爸很開心她擁有自己的幸福。

    車子開上路,也讓她的傷感更濃。

    以後,她就是別人家的媳婦,不能天天看到爸爸在房間忙碌焙茶的身影,也沒辦法注意他是否又超過時間忘記吃飯,也不會再因為一些不合而吵架。

    一想到這,她就難過的無法言語。

    因為妝哭花了,到飯店時新娘秘書先替她補妝,才讓她吃點飯店人員端進來的食物,避免待會餓太久。

    一會兒,門被推開,孫永在一身西裝筆挺的出現,嗓音低沉地問︰「好了嗎?」

    她回頭望向父親,忍住差點再次涌上的淚水,微笑點頭。

    案親將她的手放在臂彎,踏出去的每一步穩重而緩慢,迎向宴會廳紅毯中央等候的新郎,將她的手小心地交付到田正欉手中。

    「以後就交給你了。」孫永在鄭重地道。

    「我一定會讓她幸福的。」田正欉許諾,神情滿是認真。

    即使這只是象征的儀式,孫美人眼眶仍不爭氣的紅了一圈。

    在司儀充滿情感的台詞襯托下,他們交換完戒指,走到舞台上听彼此父母致詞。

    接著,她陷入換衣及敬酒的忙碌中,田正欉宴請的人不少,不只親朋好友,還包含員工以及一些合作對象。

    婚宴結束後,他們在新家讓婚攝拍最後幾張照片,等送走親戚,他們雙雙在洗完澡後累癱在床上。

    田正欉伸手疼寵的捏一捏她的鼻子,用有如星光般燦亮的雙眼凝視著她,「以後,請多指教,田太太。」

    孫美人回以調皮的笑,輕咬他在她臉上來不及收回的手指,「田先生,小心啊,我可能會是只母老虎。」

    他的薄唇溢出讓人酥麻的好听笑聲,湊到她耳邊曖昧道︰「那,今晚就讓親愛的母老虎把我吞吃入腹,你說好不好?」

    听得出他話語中的含意,她紅了耳廓,不輕不重地槌了他一記,「不正經。」

    他擒住她的手,順勢將她帶入懷中,抱了個滿懷。

    「我愛你。」他的吻落在她的發上,深情的款款低語。

    她心里甜滋滋的,將臉偎入他的胸懷,環抱住他的腰。

    「我也是。」她微笑道。

    在他懷中,她能夠忘卻離開熟悉的家的寂寞和不安,沉浸在他給的愛里。

    她相信,在這里的生活將是幸福的開端,他們會成為人人稱羨的夫妻,永遠恩愛。

    兩年後——

    冰涼的雨從天上落了下來,滴滴答答的清脆聲音擾亂人心。

    孫美人從醫院里奔了出來,沒撐傘的她立刻被淋得一身濕,看起來狼狽不已,蒼白的臉上流淌的分不清楚是雨水還是淚水,表情失魂落魄。

    優雅俊美的田正欉隨後追出來,有力的臂膀拉住了她,不在意和她一起被雨打濕。

    「美人,還有機會的……」他安撫的嗓音隱含著溫柔。

    她以往喜歡他用這溫潤好听的聲音哄她、逗她笑,但現在,他的溫柔無法溫暖她那顆又冷又痛的心,反而讓她更加遍體生寒。

    「夠了!」她反應激烈的甩開他的手,回首對自己深愛的男人尖聲大喊,「我受夠這一切了!」

    見她失控,田正欉微楞。

    望著他眉間微不可察的擰起,孫美人心頭更加刺痛,隨即頭也不回地逃離他身邊。

    「美人!」

    他的喊聲仿佛很遠,又仿佛近在耳邊,但她只是越跑越快,好似這樣就能夠從令她窒息的情緒中逃開,撞到路人她也不管,只管往茫然的前方跑去,任豆大的雨打上她的臉。

    途中,她滑倒在地,手肘、手掌以及碎花裙下的雙膝被磨得破皮出血。

    「小姐,你沒事吧?」附近小販擔憂的問。

    她只是搖搖頭,沒心思開口回答對方,蹣跚的站起身,忽略身上隱隱作痛的小傷口,表情恍惚地回頭看著陌生的街道,沒有熟悉的身影追來。

    她很久沒這樣盡全力跑過,側腹微痛,腳步沉重,得大力呼吸才能夠緩止肺葉的不順暢,自己也不清楚跑到哪里,離醫院有多遠。

    沒看到他的身影,她心情復雜,不知道是慶幸還是失落,收回目光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她獨自淋雨走路的模樣在人來人往的街道太突兀,有個好心的婦人喊住她,「小姐,要一起撐傘嗎?」

    她抬起眼,望著婦人臉上單純的關心,陌生人的問候讓她眼眶紅了一圈,但她擠出顫抖的微笑說︰「謝謝,不用了。」

    害怕再引來別人的關心,孫美人走進便利商店,買了兩條毛巾,隨便點了一杯熱飲,坐在落地窗前的位子,勉強提起精神擦拭頭發和衣服及破皮的傷口,喝了幾口熱飲。

    听著店里的輕音樂,她呆望著落雨紛紛的清冷街道,不知何時,眼淚又流了下來。

    她不想要這樣一直哭,可是……她無法控制。

    等哭夠了,她買了把傘默默走出店里,在路邊招來計程車。

    回到家,她拿出鑰匙轉開門鎖,打開門,里面黑漆漆一片。

    他還沒回來。

    她靜靜地走進寢房,打開燈,里面的櫃子上放了不少相框,有婚紗照,有出游照,有結婚周年慶祝的照片。

    見到這些,已經哭到紅腫刺痛的眼楮再次涌上淚水,她躺到床上,聞著枕被殘留的屬于他的氣味,兩手慢慢地環抱住自己的肚子……

    「很遺憾,這次還是失敗了。」老醫生面無表情,用機械性的語氣宣布結果。

    坐在診療椅上的她表情空白,接著渾身顫抖,「怎麼可能,都已經听您的建議從人工受孕改做試管嬰兒,也有認真調養身體,為什麼還是會失敗?!」

    她背後站著的田正欉安撫地摩挲她僵硬的雙肩,冷靜地對醫生開口,「這次卵子的品質您不是說滿不錯的嗎?」

    「即使取出的胚胎是好的,沒有著床成功依然沒辦法,這本來就有失敗率在。」老醫生轉頭吩咐護士預約下次的診療時間和號碼後,從護士手中將預約單遞給他們,「夫人的子宮血液回圈欠佳,子宮冷加上子宮內膜細胞分泌的粘著蛋白品質不好,著床上面本來就不易,換方法雖然能增加受孕機率,但無法保證百分之百成功,醫生能做的只有將可見的問題找出來,再增加成功的可能性,這次的結果雖然不盡如人意,不過放寬心,我們要相信下一次的機會。」

    她呆然地看著預約單,沒有接過,耳邊回響著老醫生平板的聲調吐出的話語。

    相信下一次的機會?她已經相信很多次了。

    兩年前離開原本的家嫁到田家,她曾迷失了短暫的時間,但很快的,她找到新的人生目標,就是當個配得上他的老婆,回報他對她的疼愛。

    為了當個稱職的老板娘,她不只努力融入公司,和大家打好交情,各部門負責的職責她也多少會一些,好讓老公出國的話她能暫替管理,她平常也定期替門市小姐上泡茶課,讓門市提供的服務盡善盡美。她的能干加上在茶藝界的名氣不墜,人人都夸贊田正欉娶了個完美的老婆,原本不冷不熱的婆婆對她另眼相待,很滿意有她這個媳婦,公公更是每次看到她都稱贊她。

    田正欉也常常出其不意給她驚喜,讓公司的人都知道他多愛老婆,每年泡茶比賽他也會當她的茶侶,她受到許多已婚未婚員工的羨慕,這份虛榮感讓她十分享受。

    完美的人妻生活讓她找回自信,過得幸福快樂,直到她發現了自己的缺陷,美好的一切像是脆弱又夢幻的泡泡一樣瞬間破滅。

    尋求醫生是結婚一年後的事情,他們明明沒有避孕卻始終沒懷上,于是夫妻倆一起去醫院檢查,才知道無法有孩子的原因出在她身上。

    她記得很清楚,丈夫在醫院第一次得知她難以受孕的事實時,發呆了好一會兒,臉上有顯而易見的失落。

    她明白他有多期待有孩子,婚後他們不止一次談論小孩的事情,他沒說太多,只說生男生女都好,但表情神采飛揚,嘴角始終勾著好看的弧度。

    所以當他失落過後,在醫生面前轉頭詢問她是否要接受人工受孕時,她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也很積極準時跑醫院接受療程,就是不想讓他再次露出那種表情。

    多次的人工受孕,忍受吃排卵藥、打排卵針的不舒服,及做完人工受孕後的子宮酸痛,不管幾次都無法習慣,尤其是回診看到驗孕結果時,她總會躲進廁所哭一會兒。

    一次次失望的那種痛苦,漸漸地將她煎熬得身心樵悴。

    枕邊的男人總鼓勵她,要她相信醫生,也要她對未來抱持希望,但她卻一點一滴的喪失樂觀,絕望隨著每次的失敗踐踏著她,她即使每晚都睡在他懷中,卻覺得身心慢慢冷卻,感覺不到半點他的溫熱體溫。

    此外,婆婆和大姑常有意無意打電話關心她的狀況,更讓壓力揮之不去。

    「你最近不常去公司幫忙對吧?雖然養身體很重要,但不要讓正欉太累啊,還有啊,下次你一定要成功,我听說別人兩三次就成功了,怎麼你就一直失敗,一定是你有哪里沒照醫生的吩咐做吧,真是的,療程花的可不是小錢,你細心點,別一直出差錯,可憐我兒子明明沒什麼問題,卻遲遲沒有孩子。」

    「弟妹,我弟他很喜歡孩子,上次公司舉辦的小小茶師比賽時,他陪那些孩子玩得很開心,你應該看得出來他很想要孩子,再加油好嗎?我寄了雞精過去,多喝點吧……唉,老實說,爸爸已經有點不高興了,田家靠弟弟傳宗接代,沒有小孩對祖先很難交代,或許你覺得這想法很老舊,但是也請體諒我們的難處……」

    對那些話,她只能禮貌的微笑回應,心里一陣酸楚。

    就因為有問題的人是她,她才格外痛苦啊……只能背起所有的錯,責怪自己。

    而公司的員工們原本和她的關系好到可以打鬧,不知何時,對待她開始小心起來。

    「老板娘,最近心情怎樣啊?那個……不用常常買飲料來看我們啦,提重的對你不好。」

    「哇!誰讓老板娘進來制茶場的,住手,不要幫忙試茶!喔不,對不起,我剛才口氣太急了,我是想說……茶有咖啡因,老板娘,這陣子你是不是不要踫比較好?」

    「喂,銷售部的大家趕快把何婉茵家的彌月油飯收起來,我接到康特助的電話說老板娘要過來這里,快把你們油膩膩的嘴擦一擦,不要讓老板娘看了傷心……你們瞪著我干麼,我背後難道有鬼嗎……啊!老板娘你什麼時候在我後面的?!什麼,要這個月的報表?馬上給你!嗚……老板娘你能不能裝作剛才什麼都沒听到也沒看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要幫忙接電話?這個……雖然很高興,不過老板娘,我們客服組真的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而且接電話萬一遇到脾氣不好的客人,對情緒不太好,老板娘,我覺得你多保持心情開朗會比較好……」

    「老板娘,雖然很高興你來茶園看大家,但正午太陽很烈,我叫康特助開車載你回去好不好?還有最近害蟲多,誘蟲盒抓不完,爬到你身上嚇到你就不好了,你下次要回診照超音波看卵子狀況適不適合進行下一步吧?

    要是老板娘關鍵時期有閃失,我會愧疚的……」

    「歡迎光臨……咦,是老板娘啊,來門市看大家嗎?呃,你說要跟我們一起泡茶招待客人?這個……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真的不必……老板娘你最近看起來瘦了,多吃點好嗎?我們都很擔心……」

    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事情,她無所遁形、無處可躲,也無法裝作若無其事,情緒越來越低落。

    直到第四次被醫生當面宣布失敗時,她萬念灰,顫抖著聲音問身旁的他能不能放棄,神色有些呆滯的他像是突然驚醒一樣伸臂用力抱緊她。

    被他擁抱,她感覺到他一樣脆弱不知所措,眼眶一紅不禁哭出來,覺得剛剛說出放棄的自己很自私,于是哽咽著問醫生還有沒有別的辦法。

    試管嬰兒是她的新希望,她多希望這次能成功,老天不要再為難他們,可是,又失敗了……

    鮑婆和大姑給的壓力以及希望再次落空的痛苦一擁而上,所以她沒接過醫生手中的預約單,狂奔出診間,還吼了追出來的田正欉。

    她知道不是只有她一個人難過,但是,她還是因為自己胸中那份難以承受的痛苦,而開口傷害了他。

    她對自己失控的行為很自責,也很厭惡,但是看見丈夫似乎有些不耐的臉,讓她既害怕又難過的逃離他身邊。

    他們之間的愛,仿佛被拉緊到極限,目前正在等待崩潰的那刻,而她似乎已經敲響了開始的鐘聲。

    她抱著肚子,身體慢慢蜷縮起來。

    誰能告訴她該怎麼辦,她覺得自己的世界開始崩塌,一塊塊的陷落到黑暗中,前方什麼都沒有。

    疲憊的她不知何時閉眼睡著了,迷糊中,感覺到彈簧床輕微陷落,接著,熟悉的體溫環抱住她。

    「美人,你在這……太好了,你還在我身邊……」伴隨著落在額頭的吻,田正欉細碎的低語動人心弦。

    她沒有睜開眼看他,但眼淚偷偷地流下。

    他還要她……她真的好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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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00:07:2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半年後——

    醫院走出兩道身影。

    「你先進車內等我,天氣冷,我買點熱的給你。」田正欉的嗓音有些壓抑。

    孫美人輕輕點頭,接過車鑰匙,走到附近的停車位,坐進副駕駛座後,呆望著擋風玻璃。

    明明很難過,但是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她也心知肚明,老公去買熱飲是個借口,他只是想暫時獨處,沉澱心情。

    連試管嬰兒都失敗三次,她已經不想思考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夠好,太累了。

    不一會兒,另一邊的車門被打開,田正欉的身影鑽進來,將在便利商店買的可可遞給她「喝吧。」將自己的咖啡放在置杯架上後,注意到她沒開暖氣,他沒說什麼,伸手打開暖氣。

    彼此之間陷入沉默,他喝他的咖啡,她沒什麼心情的只喝了幾口可可,然後,一股沖動讓她開口了。

    「我們放棄好嗎?」

    第二次說出這樣的話,但這次,她沒有感到一絲後悔。

    真的已經到極限了,她很明白,自己無法再堅持下去了,她不想再重復折磨的求子過程,對自己的身體也無法再抱持任何希望。

    氣氛冷凝了片刻,她緊張得手心冒汗,心跳微快,不敢看他此刻的表情。

    田正欉動了動,下一刻伸手摸她的頭,她抬眼,看見他無奈的神色。

    「你累了,我送你回家休息吧。」他像在安撫一個鬧脾氣的小女孩。

    那瞬間,她胸口刺痛的難以呼吸。

    他的不想放棄讓她既掙扎又愧疚,但也難過他無法理解她的心情。

    按雜的滋味讓她喉頭酸澀,無法接話,垂下眼,她靠回椅背,假裝小睡片刻,其實是在隱忍想哭的沖動。

    他看了她一眼,再溫柔地摸了一下她的頭,接著開車上路。

    將她送回家後,他說了一句別想太多,隨即離開回公司去。

    她很想說自己沒有想太多,她只是……累了。

    但她終究沒將話說出口,臉上揚起勉強的微笑,目送他出門。

    坐在沙發上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轉到重播的綜藝節目,想要轉換心情,但即使節目內容再歡樂,她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手機鈴聲響起,她站起身走回房間拿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是婆婆施彩芹。

    她接起,「媽,有什麼事嗎?」

    「你這次結果如何?」

    「……失敗了。」她有些無奈地回答,從醫院得到失意的結果後還得應付婆婆,她深感疲憊。

    彼端的聲音驀地變得嚴厲又尖銳,「又失敗?!」

    她抿緊唇,沒應聲。

    施彩芹尖聲指責,「真是夠了!你暫時不用工作了,搬過來我這,從今天起,我要盯著你的作息還有飲食,你每趟回診也要跟,你肯定有哪里沒遵照醫生囑咐,拖累我兒子!娶到你這種生不出來的女人,是我兒子倒霉!」

    婆婆尖酸刻薄的話語讓孫美人覺得腦袋轟的一聲,理智瞬間被炸成碎片,氣得渾身發抖。

    婆婆覺得真是夠了?她才覺得這一切她受夠了!

    她失控回吼,「女人的價值不是只有生小孩而已,老太婆!」

    施彩芹沒想到她還敢回嘴,驚怒交加,「老、老太婆?你居然這樣對婆婆說話,天底下有你這種媳婦嗎?!」

    她不甘示弱地嗆回去,「難道你對我說話就有多客氣嗎?你不尊重我我干麼尊重你!」

    「我可是你婆婆!你這種態度實在太糟糕了,我要告訴正欉!」

    「講啊、去講啊!你以為我會怕你啊!」

    施彩芹氣到尾音都在抖,「你真是被正欉寵壞了,我要叫他好好教訓你!」

    「對,他就是很寵我,絕對舍不得對我怎樣,老太婆,你省省干!」

    「他可是很孝順的,我告訴你,就算他不打女人,說服他和你離婚也不是不可能,你根本不適合我兒子!與其繼續和你這只不能下蛋的母雞在一起,害田家斷後,不如重娶一個!」

    「那你就試試看啊!他超愛我,根本離不開我!」

    「你等著瞧!」語落,彼端傳來話筒被粗暴掛上的聲音。

    孫美人回過神來,頹然的將手機放下。

    自己剛才一怒之下頂撞了婆婆,這事情不會輕易結束的,但要她打電話回去道歉,她又吞不下這口氣……

    坐回沙發上,綜藝節目的聲音完全听不入耳,眼楮即使放在螢幕上,心神卻不在上面。

    離婚啊……她該對這個詞感到害怕的,但她發現她脫口說出後,竟然覺得松了口氣。

    原來,她的心情已經走到這步了啊……

    有些事情不是相愛就能夠解決的,這幾年她已經切身明白這個道理。

    她不想放棄他,她真的愛他,只是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她會崩潰地摧毀他對她的愛,最後兩人之間只會剩下怨恨和痛苦。

    讓一切止步在這里也好……至少還留下一些美好。

    她給不了他的,讓別人給吧。

    必掉電視,孫美人默默起身走到書房,打開電腦,下載離婚協議書的範本,一字一句慢慢修改。

    打字時,眼前被淚水模糊了好幾次,她花了好幾個小時才寫完。

    當拿起列印出來的離婚協議書,審視字詞有沒有什麼疏漏時,她手指在顫抖,多想要立刻撕掉它,當作沒這回事。

    但眼前一浮現今天他嘴角那抹無奈的笑容,她便強忍著情緒,將協議書放在客廳的矮桌上,坐在沙發上等他回來。

    他回來時,一變進玄關就看見妻子坐在沙發上。她向來喜歡下廚,廚藝也很好,婚後甚至研究了很多食譜,總是喜歡做一桌佳肴,但今天桌上卻沒有飯菜。

    他立刻走過來關心,「媽有打電話跟我說你情緒不穩,你現在還好吧?還是我帶你出去外面吃?你想吃什麼都可以。」

    情緒不穩?他說的真含蓄,她相信婆婆不只說這些。

    他真的很溫柔呢,明明自己也很不好受,卻更顧慮她的情緒……

    她眼眶發燙,更加深離婚的決心。

    「我們離婚吧。」她含淚微笑的說。

    他先是楞了下,迅速瞄了眼桌上那張突兀的紙,看見離婚協議書五個字後,胸中頓時來氣,「你是把媽的話當真,所以賭氣這麼做嗎?下次別再做這種事了。」他拿起那張紙,在她面前撕碎。

    「正欉,我是認真的,我沒有賭氣。」她用力眨著酸澀的眼眸,努力擠出聲音解釋,「我覺得我們分開,對彼此會比較好。」

    「你只有想到你自己的心情嗎?」他無法理解的瞪著她,難得失控,「我知道你難過這次的結果,我難道就不難過嗎?你卻拿出離婚協議書這種東西!」

    她低著頭,沒再接話。

    他伸手爬了一下自己的發,煩躁不已,轉身砰的一聲甩門離開家。

    在他離開後,她低身撿起紙片,哽咽難語。

    表達自己為何這麼做的意義真的好難,她的話語無法抵達對方的心,而她也難以用言語完整形容自己的感受。

    不只如此,她看明白彼此之間已經出現了裂縫,那是感情的裂縫,深深地將他們隔出一條無法互相理解的距離。

    整整一個禮拜,孫美人天天拿出離婚協議書,而田正欉應付的手段就是不予理會,但或許是終于無法忍受,在冷戰的第八天,他成全了她,找來律師見證,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名蓋章,載她去戶政機關辦理離婚登記。

    從戶政事務所走出來,將新的身分證收到皮包里,她的身分從田太太變回了孫小姐。

    雖然這是她要的,但她的心仍然絞痛得難受。

    她跟在他身後走向停車格,待會他要載她回家把行李搬出來。

    她不知道他為何突然答應離婚,但也不敢開口問個仔細,來這里的路上他幾乎全程保持沉默,就算偶有施舍眼神給她,目光也是深沉難測的,興許仍無法理解她的決定吧。

    她蠕動了下唇瓣,想在即將分別前對心愛的男人講最後一句話,但又覺得不管說什麼都沒意義,只能默默地上了他的車。

    一小時後到了家,她將衣物放進行李箱,其他一些物品放進紙箱,在這時,他仍然紳士,沒讓她拿重物,主動將她的行李搬到後車箱。

    離開兩人充滿回憶的屋子時,她有些依依不舍,不過她命令自己不要回頭看那扇門。

    這個結局很好,今後,她不孕的事情不會為難到他,也不會為難了自己,所以沒什麼好遺憾的……

    在他坐進駕駛座後,她猶豫了下,選擇打開後座車門。

    她已經沒有資格坐在他身邊了。

    他透過車內後視鏡瞄了眼坐進後座的她,沒有多話,將車開上路。

    車子越開越遠,她的眼淚就像關不緊的水龍頭掉個不停,但她不想讓他發現,克制啜泣的聲音,低頭默默擦著眼淚。

    她沒發現,他不知何時將眼神再次放在後視鏡上,凝望著偷偷啜泣的她,深邃的眼眸有一絲柔軟。

    到了目的地後,他下車替她將行李搬進茶行內,她跟在他身後,在店里幫忙的孫安國看到他們進門,嘆了口氣,「你回來了,我叫一下你爸。」

    孫安國走進內室,一會兒,孫永在冷著一張臉走出來。

    早就從親家的電話得知他們今天離婚的孫永在心情極糟,掃了他們一眼後,對田正欉沒什麼溫度地道︰「美人的事情我很抱歉,親家那邊,我會再親自登門道歉。」

    有耳朵的人都知道他說的抱歉是什麼,孫美人覺得丟臉而渾身輕顫,低頭將手按上自己的腹部。

    因為自己的缺陷和主動離異,爸爸居然自覺有責任要道歉……

    結婚從不是兩個人的事情,而是兩家的事情……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爸,我想您誤會了。」田正欉突然說道。

    孫美人如扇的眼睫抬起,鳳眸怔怔地望著他,而孫永在擰眉,沉肅地問︰「誤會什麼?」

    田正欉轉頭面對孫美人,「我答應和你離婚的原因,你不問嗎?」

    她傻傻地盯著他,半晌,才啞著嗓順著他的意問︰「……為什麼?」

    他露出微微的笑意,此時的他和平常寵愛她的他無異,溫柔得讓人如沐春風。

    「我想開了,如果你喘不過氣,這場婚姻讓你覺得壓力很大,那我們就分開吧。我知道一年多來我們相處的狀況不是很好,你奔波醫院也累了,我能做的,就是順從你的心願按下暫停鍵,讓我們之間回到結婚前那純粹的模樣,你能做回你自己,放下所有重擔自在呼吸,遠離所有難過的因素,但是,美人,這不是結束,我會等你,一直等你,直到你回心轉意,願意讓我再次牽起你的手,繼續走後半輩子的人生。」

    他從外套口袋拿出和他平掌手上戴的不同,而是結婚時戴的傳家男戒,續道︰「所以,這只戒指就繼續放我這吧,你結婚那晚對我說過,這枚傳家的戒指有讓人幸福的魔法,我們並不是不被戒指祝福,波折只是短暫的考驗,只要你希望,只要你繼續相信我們之間的愛,戒指會繼續守護我們,我會一心一意地等你允許我再次當回你老公的那天,延續被暫停的幸福。」

    她唇瓣顫抖,既感動又不敢相信,淚花在眼眶打轉,「孩子的事呢……」

    他溫柔地凝睇著她,「傻瓜,不是你生的孩子,我誰也不要。」

    下一刻,她沖進他懷里大哭。

    在她以為兩人無法互相理解的時候,他卻說離婚的原因是因為包容她,叫她如何不激動落淚。

    他嘆了口氣,珍惜地緊摟著痛哭的她,「你喪失了繼續和我在一起的勇氣,我就等你拿回勇氣,但,請讓我天天用手機和你聊天,也請讓我常常來看你,我對你的依戀很深,無法沒有你,你不會拒絕的,對吧?」

    「嗯!」她在他懷中哽咽點頭。

    他眼神柔情似水,輕輕在他額頭一吻,「我愛你,美人。」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噎不已,「我也……我也愛你……」

    他無奈一笑,臉上滿是憐惜,大掌拍撫她的背,「別再哭了。」

    一旁的孫永在看著這一幕,眼底的深沉沒有退去,什麼話也沒說的轉身回房間焙茶。

    孫安國跟了進去,對他依然冷冽的臉色困惑不解,「哥,這不是很好嗎?他們不是真的感情破碎,你該高興的。」

    孫永在一聲不吭的將爐子上的茶籠拿下來翻茶,空氣里的火味混著茶葉香,格外濃郁。

    「哥?」孫安國不太放心地看著自家大哥。

    良久,孫永在才低沉開口,「對方的媽媽已經在電話里說了,會叫兒子再娶。」

    孫安國楞了下,結巴道︰「可是、可是那是田家人單方面的意願,佷女婿他不會這麼做的……」

    孫永在面色有些扭曲,冷笑了一聲,「就跟我沒想到他們會離婚一樣,任何事情,都不要說得太早。」

    「哥……」孫安國想安慰他,但又不知從何安慰起。

    「讓我一個人冷靜吧。」他啞聲道,「剛才我說的事,不要告訴美人。」

    「嗯……」孫安國嘆了口氣,走出去前,看了一眼哥哥的背影。他總是這樣,默默背起一切事情,卻什麼都不說。

    在弟弟的腳步聲遠去後,孫永在突然發怒踹翻木炭袋,掃落櫃子上的一些工具,他倚著牆癱坐在地上,垂著頭好一會兒,滴落幾滴不願讓人看見的淚水。

    「阿顏……我辜負你的托付,我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孫美人覺得家里的氣氛和以前不同了,爸爸和她之間多了股說不上來的沉重,他待在房間焙茶的時間變多了,有時候一天下來和她講沒五句話,她覺得,爸爸似乎很不願意面對她,連吃她煮的飯時,也很少正眼看他。

    她很不願多想其中的原因,但有一次,她听到他和一名熟客聊天,客人笑說家里有個離婚的女兒,得養女兒一輩子了。爸爸大發雷霆,吼了一句,「再丟臉都不關你的事!拐上你的嘴!」

    客人嚇了一跳,連忙說他是無心的,只是開個玩笑,要爸爸別放在心上。

    但她默默地將那句話擱在心底。丟臉……原來爸爸是這樣看待她的。

    她本想回到茶行幫忙,但是過了兩年半多,經營方式已經改變,由于父親烘焙量減少,加上客戶有減無增,由叔叔和堂哥直接開車送貨,只有當地的熟客才會直接上門拿茶兼聊天,所以有沒有她顧店沒有差別。

    她覺得即使在家,自己卻像是個多余的人,而父親的想法讓她深深受傷,她早過了能撒嬌的年紀,對父女之間的隔閡無能為力,就算到公園散心,看見別的年輕媽媽帶著孩子玩得開心的模樣,只會讓她更意識到自己的殘缺,心里更難受。

    她唯一的心靈寄托,就是晚上和田正樓聊天,那能讓她暫時忘卻煩憂。但她從不提父親對待她的態度,還有自己看見別人的孩子時的哀愁,她已經給了他太多的苦澀,不希望讓他太擔心她,也希望兩人能重溫戀愛的感覺。

    然而,一切沒她想得那麼容易。

    她和田正欉出門約會,他臨時被叫回家,說是一個重要的朋友來,堅持要和他見面聊天,田大青重話要求兒子一定要給他面子,不然斷絕親子關系。

    迫于無奈,他只好將她送回家,隨後沒多久,她就接到施彩芹的電話。

    「離婚了就不要再跟我兒子來往!」劈頭就是一句氣勢凌人的話,接著啪的一聲掛斷,施彩芹對她的嫌棄嚴重到了連多講一句話都不肯的地步。

    她呆握著手機,清楚了解一件事情——他父母反對他們繼續有所牽扯,為此不惜動用各種手段。

    那一晚,她無法控制的哭濕了枕頭,縱然很想生氣,但更多的是無奈。

    畢竟,提離婚的人是她,當初是為了他著想而體貼退讓,卻因為得到他的溫柔包容,而忘乎所以。

    即使他事後有打電話來安撫,但她已經明白了,不要對他寄望太多,即使他口中的等待是真心的,但他又如何能不顧忌他父母的感受?

    她無法控制的陷入憂愁,沒有事情能讓她快樂,直到偶然之間,她在社區布告欄看到市區育幼院征志工的傳單,覺得自己像是迷霧中的旅人,眼前出現了指引的燈火,讓她不再茫然無依。

    她沒辦法有孩子,那麼,照顧別的孩子多少能彌補她滿是遺憾的心吧?

    在那里她認識了江初夏,一天比一天更親近他,也更心疼他。

    將全副心神放在孩子身上的她,重拾了精神和笑容,覺得人生有了意義和新目標,那就是帶給這個孩子快樂。

    至于田正欉,他因為父親要求多增加簽約的茶園、訂定新的銷量目標,好有足夠的資金設立海外的分公司而陷入忙碌中,兩人間剩下偶爾的見面和電話。

    她努力地改變心態,想將他視為朋友,才不會讓自己的心分外難受,也將自己抽屜里裝了傳家女戒的絨盒,拿出來落寞的看了最後一眼後便塞到倉庫里,不再期待什麼。

    因為,她認清了,她是個不被上天祝福的人,媽媽說的魔法,在她身上是不靈驗的。

    陪伴江初夏一年後,她鼓起勇氣,向院長提出想要收養這孩子的請求,但院長楊春花遺憾地搖頭對她說,「孫小姐,我知道你很喜歡小夏這孩子,但是很遺憾的,沒辦法讓你收養他。」

    她錯愕,有些激動地問︰「為什麼?哪條法令這樣規定的!」

    楊春花為難地說︰「你要知道,收養是不能指定的,得由專業人員媒合和審核……雖然法令沒有規定單身者不能收養,但還是要看各機構的規定,我們機構規定的條件是必須雙親,雖然我是院長,但這種事情我無能為力,這是理事會的決策……」

    孫美人難以接受,顫抖地伸手拉著楊春花請求,「難道就不能通融嗎?我真的愛他……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

    楊春花雖然不忍心,但也無法松口答應。

    她慌了,連忙跪下來,「院長,求求你……」

    楊春花連忙扶起她,無奈道︰「你求我也沒用啊,孫小姐,規定是不能輕易打破的,這關系到孩子的幸福啊!」

    「不是雙親就無法給他幸福?這什麼道理!讓愛他的人收養他不是一樁美事嗎,為什麼不能?!」她尖聲問。

    楊春花沒轍,只得說出殘酷無情的現實,「不說理事會那邊不可能答應,即使我想辦法替你開相近的收養條件得以配對上小夏,社工的評估以及開會審查未過,或是法官裁定那邊被判不合適,你同樣也無法收養啊!你無法證明你能給他幸福,孫小姐,你沒有穩定的工作,也沒有合適的育兒環境,這是事實。」

    她身軀晃了一下,表情像是絕望了一樣,脆弱得讓人不舍。

    楊春花看她的狀況很糟糕,將她扶到一旁的沙發上,把衛生紙塞到她手里,嘆道︰「孫小姐,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很無奈的,你就看開一點吧,不收養,你還是可以繼續愛這個孩子啊。」

    她頹喪道︰「但是……我答應那孩子要成為他真正的家人……」

    「什麼?!」楊春花瞪大眼,和藹的表情隨即變了,「你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隨便承諾的嗎!」

    「我……」

    楊春花的反應讓她驚覺自己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情,這時,院長室門口傳來花瓶碎裂的清脆聲響。

    楊春花臉色大變地沖到門口,而她也因為不安也跟上去一看。

    他們看見門口的花瓶因為一個男孩不小心踢到而碎裂一地,花朵也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而那名踢倒花瓶的男孩從地上狼狽爬起,身上被水沾濕,跌倒的傷口在流血,那張總是面無表情的臉,看得出來有淚水淌過的痕跡。

    「小夏……」孫美人擔心的想上前踫他,卻被他揮開。

    一旁的楊春花看得出來,這孩子肯定是因為孫美人給的承諾而有所期待,所以偷偷跟來院長室偷听,但卻听見了不好的消息。

    長痛不如短痛,她決定快刀斬亂麻,「小夏,孫姊姊做錯事情,你就當她什麼都沒說過吧。」

    孫美人掙扎了會兒,附和院長的話對他道歉,「小夏,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江初夏的表情閃過恨意,用力推了她一把,大吼,「如果你什麼都給不了我,為什麼要向我承諾這件事情?

    你給了我希望才告訴我你做不到,我討厭你!」

    「小夏……」看到他的表情,她後悔不已。

    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向來溫柔的院長為何生氣,縱然是因為愛,但她在確認能做到前,不該開口做出輕率的承諾,給了小夏來到育幼院後最奢望的美夢——擁有新的家庭。

    她親手摧毀了他的美夢,他已經因為原生家庭傷痕累累,她卻給了他二次傷害,他那帶著恨意的表情,說明了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的溫柔。

    她究竟做了什麼啊……

    「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江初夏用盡力氣對她喊了這句後,轉身跑開,那踉蹌倉皇的腳步,像頭受傷的小獸。

    楊春花深嘆一口氣後,轉身嚴肅地說︰「你以後別來看他了。」

    孫美人慌亂不已,沒想到院長會這麼說,「但是我……」

    「你固然可憐,但因為自己的私心而做了傷害孩子的事情,說明了你不適合繼續當志工。」楊春花淡漠道,「把志工證和背心交給我,以後別再來了,至于小夏,我們會對他做後續的輔導。」

    她唇瓣顫了顫,終究無法為自己辯駁,交出了志工證和背心後,她失魂落魄的離開育幼院,走出大門時,她有些不舍地回頭看了一眼這棟老舊的建築物。

    再見了,小夏……還有,對不起。

    她做了最糟糕的事情,令她更難過的是,她連想彌補都沒有資格……

    她在家頹廢了幾天,什麼都不做,天天邊吃零食邊看影片,哭點很低,一點悲傷的地方就哭得淅瀝嘩啦,孫安國買來的便當她也都沒吃多少,他看在眼底很擔心,但苦口婆心勸她,都只會換來「我沒事」三個字。

    這日孫永在從工作房間出來,用掛在頸肩的毛巾擦額際的汗,走向飲水機要拿杯水喝,撞見她一臉憔悴地抱著幾包從巷口雜貨店買來的零食,準備要窩回房間看影片,他突然來了氣,喝住她,「你夠了沒,要繼續這樣要死不活的多久!」

    「……別管我。」她眼神毫無光采,淡淡地說了這句話,踏著虛浮的步伐要繞過他。

    「站住!」她的忤逆讓孫永在氣得抓住她的手臂,因為力道過大,她痛呼一聲,好幾包零食掉在地上。

    「干麼啦!」她擰眉掙扎。

    孫永在沒放手,對著女兒蒼白的臉吼,「成天自憐自哀像什麼樣子!你以為全世界只有你最可憐嗎?」

    她這陣子心情一直在谷底,被訓斥,內心的傷更是隱隱作痛。

    為什麼她不能自憐自哀?不管她想要做什麼,有著怎樣的目標,永遠都是失敗的。

    爸爸的店不需要她,正欉因為她沒辦法有孩子和她分開,連小夏都推開她。

    越是努力想抓緊什麼,最後擁有的都會像流沙一樣從她指縫流失,她什麼都不想做了,只想麻痹自己,不讓自己感受內心深淵般的黑洞。

    然而,她療傷的行為在父親眼底看來,居然是「你以為全世界只有你最可憐嗎」這種博取同情的無聊戲碼。

    她壓抑的情緒瞬間爆發,失控怒回,「我就是很難過、不想振作,不行嗎?!」

    孫永在指著她的鼻子重話警告,「明天起,你給我出去工作!不然就給我滾出家門!」

    案親的話勾起她前段時日很在意的事情,她抖聲問︰「怎麼,覺得有我這種離婚的女兒很丟臉嗎?平常避著我忙工作,現在還嫌我礙眼了?」

    孫永在繃緊下顎,「你怎麼可以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我是你爸!」

    「那你說清楚啊,你是不是覺得有我這種女兒很丟臉!」她瞪著眼執拗地問。

    孫永在不回答,一臉她在發神經的模樣。

    案親的表情讓她更受傷,忍不住大吼,「你就承認吧,因為我的離婚,還有我的不孕癥,讓你從風光嫁女兒的幸福父親變成人生的失敗者,無法跟親朋好友解釋這一切,看到我就像看到一個污點一樣難以忍受!」

    她咄咄逼人的話語恰巧被剛送貨回來的孫安國听到,他匆匆上前分開他們父女兩人,向來溫和的他疾言厲色地對佷女說︰「你怎麼能說這種話,你父親他是疼你的!」

    「疼我?那為什麼他平常連和我說話都懶,好不容易跟我說話,卻是把我看做米蟲廢物!」她的情緒完全控制不住。

    這時,孫永在氣勢洶洶地打斷他們的對話,「夠了!」

    下一刻,他踏著怒火沖進她的房間,將她的衣物還有錢包、手機塞進背包,走出來扔給她,「現在就給我滾出去!我不想再見到你這個逆女!」

    孫美人楞了楞,寒意從腳底板竄遍全身。

    孫安國眼見狀況變得非常糟糕,連忙勸道︰「哥,冷靜下來,別說這種氣話!」

    孫永在不理弟弟,猙獰地對女兒吼,「沒錯!我躲在工作的房間就是因為難以面對你!看到你我就覺得羞愧!這樣你滿意了嗎?!」

    氣氛瞬間降到冰點,夾在中間的孫安國不知所措。

    半晌,孫美人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吐出一句虛弱的話語,「……我明白了。」

    背起爸爸丟給她的背包,她轉身走出茶行。

    孫安國見狀,拉著哥哥就要往外跑,「快去追啊!」

    孫永在用力扯回自己的手,冷著臉說︰「沒那個必要,她也該改改她的個性了,成天只會鬧性子。」

    語畢,他走回焙茶的房間,坐在椅子上看著爐火,擱在大腿上的手緊握成拳,用力得連青筋都浮現。

    他不是覺得羞愧,他只是對女兒無法幸福這件事不知道如何是好,覺得無能為力,另一方面也難過自己沒能做到對過世妻子的承諾,所以關在房間里,藉由工作來逃避痛苦。

    這樣郁悶的情緒累積久了,看到她頹廢的樣子,無法諒解她既然受了傷,為什麼不爬起來振作,讓他看了更痛苦自責,忍不住出言罵了她。

    或許他和女兒都像困在壓力鍋里,誰也找不到出口解脫,只能互相傷害。

    賭氣出門的她應該晚點會自己回家,買她喜歡的碳烤當配菜好了……

    盤算好補償方案的孫永在覺得心里的愧疚退了些。

    但他沒想到,孫美人這一出門後,再也沒回來。

    孫美人邊走邊用手臂擦著不斷掉下來的眼淚,茫然地走在街頭。

    家她是不會回去的,那里不是她的容身之地,她不想再面對將她視為恥辱的父親了。

    在她徘徊街頭不知何去何從時,她好想那個對她最好的男人,田正欉。

    即使這一年來她對兩人之間有田家父母的居中干擾,未來也許只能當朋友這點努力釋懷,但在脆弱的時候,她還是好想依賴他。

    這份任性,他會接受嗎?

    懷抱著忐忑和充滿期待的心,她叫了計程車,去他公司找他。

    門口保全看到她的到來,臉色略顯尷尬,「孫小姐,來這里有什麼事情嗎?」

    看到熟悉的員工用有些疏離的態度面對她,她感到自己已不屬于這里,但她仍忍下轉身逃開的沖動,細聲道︰「我想找一下你們總經理……」

    「這……」保全表情有些為難。

    「很為難嗎?」她不安地問。不明白保全的態度,即使她已經不是老板娘,但和前夫還有一份交情在,為何連想進公司找他都變得不再容易。

    「不,這個……」保全欲言又止,「您在這里等一下,我請櫃台小姐打電話上去問一下。」

    「嗯,麻煩你了。」她微微頷首,有些不知所措地待在原地。她現在已經成了一個需要通報才能見到他的客人了……

    沒一會兒,在她懷疑自己是否被保全忘記時,一個女人的身影跟著保全走了出來。

    「好久不見。」田蔓莉對她微微一笑。

    「大姑。」她有些詫異,大姑雖然會來公司,但是一個禮拜也只來一兩次而已,怎麼湊巧就踫上了。

    「我們已經沒有親戚關系了,你還是叫我孟太太比較好,你來這里是想見正欉?」

    田蔓莉不冷不熱的態度讓孫美人頓時覺得更尷尬。以前她對她還算友善,但總是很關心她生孩子的事情,關注的程度有時候讓她覺得像是另一個婆婆,而且,她對正欉很疼她這件事情,表情有時候會很復雜,會說幾句要她對正欉好一點,仿佛她對正欉很差似的。

    再見面,如此翻臉無情,讓記憶中的那些關心瞬間變得虛假了幾分。

    硬著頭皮,她回道︰「對,我想要見他。」

    「我覺得你最好不要對我弟弟繼續糾纏不休比較好。」田蔓莉有些涼薄地道。

    孫美人有些不服氣,「這種事情應該是他做決定,而不是你吧!他一直都有跟我保持聯絡,你站在你父母那邊敵視我,我沒有什麼意見,但如果你堅持要攔我,不讓我見他,我現在就打手機給他,看你還有沒有辦法把我擋在這!」

    田蔓莉忽然笑了,在睥睨著她的同時,露出嘲諷的神情,「你不要覺得我在找你碴,我是為你好。」

    孫美人眯起鳳眸,口吻充滿不信任,「什麼為我好,你的態度分明就是不希望我跟正欉復合。」

    田蔓莉對保全點了點頭後,對她道︰「你跟我過來吧。」

    「去哪里?」她警戒地瞪著她,不跟上去。

    「放心,我會讓你見到他的。」田蔓莉意味深長地說,「只是,你最好有心理準備。」.要她準備什麼?

    在孫美人思忖田蔓莉話里的意思時,田蔓莉已經轉身走進公司,她只得追上去。

    一起進了電梯,見田蔓莉確實按下頂樓的按鍵,她頓時松了些警戒。

    「你剛剛到底是什麼意思?」她不忘追問。

    田蔓莉笑而不答,當電梯到了頂層,發出叮的一聲,門往兩側滑開,她領著她走出去,止步在會計部辦公室外一大片佔了牆面上半部的長形窗前,沒有走到廊道底端的總經理辦公室。

    她不解她為何停在那,隨意往窗內一看,整個人一僵。

    幾年沒見的呂芷琴怎麼會在這?而且,還跟田正欉親昵地站在一塊,不知在談論什麼,兩個人有說有笑,部門里其他人沒打擾他們,還很識相地做自己的事情。

    「你應該明白,他適合更好的人,那女孩進來半年多了,這是她第一份工作,她做事很勤快,人也很溫柔親切,知道我弟離婚,天天為他做便當,也常陪他加班,她對他的仰慕,公司里人盡皆知,我媽很喜歡她,她事事替正欉著想,以他為中心在打轉,那一心一意愛他的模樣打動所有人。」

    孫美人耳邊听著田蔓莉打擊她的話語,眼眸直直盯著他們不知聊到了什麼,呂芷琴嬌羞地伸手槌了一記他的胸膛,而田正欉笑著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安撫。

    看起來多麼像一對情侶。

    她記得芷琴說過從未交過男友,像她那樣單純的人,初戀肯定是難忘的,所以才會進來這間公司吧……而她和他的離婚,更是讓她有了機會……

    她多想要將芷琴想象成一個十惡不赦的壞女人,好讓自己心安理得地沖進去,但她沒辦法,她知道芷琴的確是個溫柔婉約的好女孩……

    田蔓莉轉頭看著她,不客氣地道︰「別再打擾正撮,讓他擁有真正的幸福吧!如果你真的愛他,就別再佔著他的溫柔,他舍不得傷害你,但你心知肚明自己無法給他孩子,就算重新在一起也無法解決問題,繼續這樣下去真的好嗎?你該好好想想。」

    孫美人的臉色蒼白,田蔓莉的話犀利得像把刀,刺中了她一直逃避的問題。

    是啊,她根本給不起他要的,卻一直貪圖他的溫柔,有個人能代替她照顧他是好事,她該高興的……

    「……抱歉,當我沒來過。」她抓緊背包的肩帶,淡淡地說了道句歉。

    走出公司,保全微微向她點了點頭,她沒理會,隨著自己的腳步離公司越來越遠,她覺得胸口那顆心像枯萎雕零的花,剩下一片死寂。

    不能回家,連依靠的人也沒有……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什麼被命運如此玩弄,糟糕的事情沒有盡頭的折磨她。

    拿出手機,想找個人訴苦,卻發現LINE的通訊錄上,一些就學時期認識的朋友早在她當人妻的這幾年,因為生活沒什麼交集而漸漸疏遠,即使想談心,也不知如何說起。

    默默地,她收起手機,繼續晃蕩在街道上,在嘈雜的人群中,悲涼劃過她心頭。

    當站在馬路前等紅綠燈時,看著一台台從面前呼嘯而過的車子,一剎那間,她很想沖進車陣中,結束充滿苦澀的人生。

    但她沒這麼做,因為在她沖動前,有台車子因為違規逆向回轉,撞到一台機車,砰的一聲巨響劃破天際,騎士連人帶車摔飛好幾公尺,路人的驚呼聲此起彼落,有人立刻打電話叫救護車。

    望著血淋淋的騎士,撞歪的汽車車頭,她發現自己害怕得腳在發抖。

    她很想死,但也很想活。

    即使前方什麼都沒有,她也不想要這樣就結束……

    目睹車禍的剎那,媽媽的臉也閃過眼前,包括她溫柔的話語——

    媽媽將你的名字取叫美人,不只因為我喜歡喝這個茶,也是希望你即使面臨怎樣的困境,都不放棄自己,反而讓自己更美好,擁有獨一無二的價值。

    臉上濕濕的,她沒有抬手去擦。

    她進了一間書店,買了筆記本和筆,坐在路邊把人生新目標全部列出來,然後圈選出她最想要做的事。

    她沒有花太久的時間決定,她的人生一直繞在茶上面,如果有什麼最想做的事情,那一定是開一間茶藝館,徹底發揮自己的泡茶功力。

    她的存款不少,以前田正欉讓她在公司幫忙時,他一點也不吝嗇的將她和員工一視同仁,有付給她薪資,讓她擁有自己的私房錢。

    那些錢應該足夠租店面,並付裝潢的費用。至于店能開多久,她不在乎,能開多久就開多久。

    決定好之後,她走進車站,買了下一班車的車票,對目的地多遠不在意。

    等車的期間,她握緊車票,下定決心。

    從這刻開始,她是嶄新的,她不要再哭泣,也不要再為了任何人而委屈難過,她要活得率性自在,不再被拘束。

    接受自己無法幸福的事實,放下那些曾經渴望卻無法實現的夢,讓它們過去,去做能讓自己開心的事情。

    火車進站的廣播傳來,她深吸氣,走進車廂,不回頭,也不後悔。

    車門在幾秒鐘後關上,列車往北開,將她的人生載進下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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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00:07:50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一年半後的現在——

    孫美人站在店門口,迎著夜里的涼風,等待著曾佔過她人生重要的位置,如今已經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的男人出現。

    她作夢也沒想到,在她放棄了和他之間的所有可能後,會因為小孩子的毛毯這樣的事情,和他見上一面。

    時隔一年半,她以為自己都放下了,但真正面對時,連講電話都不自然,對即將和他會面這件事,更是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手心冒汗。

    她明白為什麼,因為到現在她還是愛他的,即使痛過、放棄過,但感情並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夠雲淡風輕的東西。

    如果人的情緒能夠用機器控制,她想,很多事情一定會容易許多。

    夜幕中,商圈里的商家們燈光一個個熄滅,夜色更黑,趨于寂靜。

    這時,伴隨低調的引擎聲,車燈在巷口出現,照亮巷子的黑暗,一輛銀色跑車緩緩駛到孫美人面前。

    在車窗降下來的時候,她深吸氣維持鎮定上前,和車內悠閑坐在駕駛座的男人對上眼。他沒什麼變,俊臉依然看起來溫和斯文,對著她微笑時,狹長深邃的眼眸會眯成彎月,唇畔揚著好看的弧度。

    一陣子不見,他的笑容仍讓她無法抗拒,呼吸有些不順。

    「怎麼站在外面,雖然現在是夏天,但晚上還是有點涼的。」田正欉話語帶著溫柔的關心,仿佛兩人從未分開,也從未有不愉快。

    她連忙進入重點,「把小夏的行李交給我吧,謝謝你特地跑這一趟。」

    她的語氣十分客氣,默默隔出無形的距離,他漆黑的眼眸微微閃爍,嘴角的笑容更深了,「我大老遠跑來,你就這樣打發掉我?真沒誠意。」

    她因為被調侃,秀麗白晰的臉蛋漲紅,「我沒有求你過來。」

    「請客人喝杯茶是禮貌吧。」

    她有些緊張地問︰「你保證你喝杯茶就會走?」

    「不然你還期待什麼?」他揚眉,好奇地問。

    他的反問讓她耳根紅了,覺得他拐彎抹角說她自作多情,立刻反駁,「我才沒有期待什麼!」

    「那讓我進門有什麼問題?」他一臉誠心誠意地發問。

    被他的話堵住,她有些惱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扭頭走回店里的同時扔下一句話,「要喝茶就滾進來!」

    望著她氣呼呼的背影,田正欉輕笑出聲。

    和電話里大方將他讓出的態度大相徑庭,看來她還是很在意他的,他很高興。

    而他也回想起兩人交往前的那段攻防戰,她生氣的樣子和那時如出一轍,令人懷念。

    在發現她斷了聯絡時,她已經離家半個月,他趕忙去拜訪她父親孫永在想詢問她的下落,卻一直被拒于門外。幾個禮拜後,她叔叔孫安國似乎因為動容他的毅力,好心告訴他,才知道連她父親都不知道她在哪,但她為了貨源有和孫安國私下聯絡,現在人在台北開茶藝館,想重新開始,還特地交代不要將她的行蹤告訴任何人,但孫安國覺得他這個前夫還愛著她,告訴他無妨,不過,孫安國也希望他暫時先別去打擾孫美人,只因她離家前的精神狀況非常差。

    他很掛念她,認為她既然狀況差,他更要陪她走過低潮才是,便計劃要請幾天假上台北找她,但在行動前,他頻頻去她家拜訪這件事情被家人知道,聯合起來勸他接受呂芷琴,他和家人大吵一架,總算明白原來之前父母三番兩次叫他回家見客人,或是要求增加公司營業額,都是為了讓他沒時間好好和前妻相處。

    家人對孫美人生不出孩子這件事情非常介意,以前他不夠敏銳,只將家人的話當作是關心,如今才明白她承受了多大的壓力,令他很自責。

    縱然他一直希望有孩子,但不可能因為這個原因放棄她,若說為什麼,那當然是因為愛一個人,絕不會因為對方無法達到自己的期望,就選擇不愛她。

    為此他找了孫安國出來喝酒聊天,孫安國听了他的煩惱,不經意提到她有一陣子常往育幼院跑,或許是因為想彌補身體缺陷造成的遺憾,所以跑去當志工。

    他很訝異,她從沒告訴過他這件事。

    孫安國對他的不知情搖頭嘆氣,說既然她連這種事都沒告訴他,那麼,就代表他已經不是她心目中可以依賴的人了,也難怪會換了手機號碼,因為她已經不要他了。

    他听了五味雜陳,多喝了幾口酒。這一談,他明白自己若貿然去找她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但也不曉得究竟該怎麼做,他陷入迷霧中,茫然痛苦。

    縱然心里對挽回的辦法沒有想法,但為了了解她的心事,他仍挑了一天去育幼院拜訪,由于他的誠懇態度和親切的笑容,院長楊春花告訴了他孫美人很疼一個孩子,還曾想收養他這件事,田正欉回家後花了點時間接受這個訊息,也憶起她曾說過希望放棄繼續求子,然而他沒正視她這句話,忽略了她的感受。

    終究,他決定愛她所愛,因為這是他們之間的問題能解套的唯一方法,也是挽回她的關鍵鑰匙。

    他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說服楊春花,告訴她江初夏年紀稍大難被收養,身為院長應該將希望放在他們身上,讓孩子有一個幸福的機會,他也相信憑他的經濟條件,和孫美人復合後只要楊春花暗中協同社工幫忙媒合,他們想成功收養江初夏絕不是難事。

    幾個月後,楊春花終于答應,但她有個條件,就是要讓江初夏心甘情願接受他,才願意幫這個忙。

    于是,他開始積極親近江初夏,即使他冷漠又像刺蝟般防備著他,田正欉也絕不放棄,認真了解他、說服他。

    三個月後,江初夏終于接受了他,在上台北前,田正欉將江初夏接來家里同住幾個禮拜,培養默契,也試著增加感情,他發現這孩子雖然安靜,但很聰明,喜歡看百科全書,習慣很好,東西都會自己收拾,性格也很早熟、獨立,將來應該是個冷靜內斂的優秀人才。

    這樣的孩子,就只因為年紀和不討喜的態度,及一些心理恐懼造成的毛病而不受青睞,這麼小就經歷過人世間的無情,他能夠理解這孩子為何對他的態度那麼差,那是一種保護自己的防衛姿態。

    如果不是因為孫美人,他永遠不會知道,對不是自己生的孩子也能擁有疼愛的心。

    做好了萬全準備,終于,他假借職務之便來到台北,也來到了她的面前,為了這刻,前前後後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但為了完美的結局,這一切都值得。

    今天康育群談工作回來喝醉這件事情在他意料之外,不過倒是省了找理由掰他為何不能送東西過來,只是麻煩了點,待會回去得再看看他的狀況。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和她重逢,他很想立刻擁她入懷,再也不放手,但他得耐著性子,才能得到幸福的果實.他充滿自信地下了車,邁開優雅的步伐,走進店里,也重新走入她的生活,再也不離開。

    將一杯水放在櫃台上後,孫美人不耐煩地雙手交叉在胸前,看著田正欉提著行李袋走進來。

    他走到櫃台前,看了眼桌上的紙杯,「白開水?」

    「對啊,有什麼問題嗎?」她自認給了他要的,臉色很臭。

    他微笑,慢條斯理地道︰「我要喝的是茶。」

    「蛤?」她懷疑自己听錯什麼,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現在很晚了,喝茶你會睡不著。」

    「美人,我很久沒喝你泡的茶了。」他深邃的眼眸深深凝視著她。

    她心一跳,「你自己會泡,哪有什麼差別?」

    「不一樣。」他嗓音低沉喑啞,「美人,那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她沒傻得去問這個問題。

    猜測話語下那一絲曖昧擁有的含意,那是屬于沉浸在戀愛中的人的甜蜜權利,而她,已經無法負擔任何一絲妄想帶來的失落,那只會讓她無法承受。

    「既然你不怕晚上睡不著,我是無所謂。」她宛如應付一個奧客一樣冷淡,「要喝什麼?」

    他唇畔的微笑深了幾分,「東方美人茶。」

    她瞳仁微顫,胸口情緒一陣波動。

    美人,你的名字是好名字,一杯甜蜜的茶,你母親一定是希望別人提到你的名字時會微笑吧。

    曾經,他用一杯茶打動她,如今,他向她要這杯茶,無論是否有用意,她是一個專業的茶藝師,只管盡責泡出一杯好茶。

    壓下心里的感受,她取出茶具,命令道︰「你自己找位子坐。」

    他隨意找了店里其中一張桌子坐下,凝視正在準備的她。

    這時,曹敏蘭從廚房竄出來,手里端著香氣四溢的蛋糕,興高采烈地道︰「老板娘,烤爐時間到了,香蕉核桃蛋糕我端出來分給小夏吃……咦?這個人是誰?」

    孫美人懶懶地瞄了好奇的曹敏蘭一眼,「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老板娘,這個人這麼晚上門,你還讓他進來,怎麼可能會是無關緊要的人。」曹敏蘭當她開玩笑。

    孫美人打發她進去,「把蛋糕切一切帶進房間給小夏吃吧,他怕生。」

    「喔,好!」曹敏蘭又鑽回廚房。

    看出她不讓年輕女孩將蛋糕端出來的小心機,田正欉似笑非笑地問︰「不分我蛋糕吃?」

    「你說好喝杯茶就走的,還想吃點心?」她秀眉微挑。

    「不行嗎?」他無辜地問,「聞到這麼香的味道,我都餓了。」

    她警告的眯起眸,「你別得寸進尺了。」

    「美人,我以為我們至少還是朋友。」他俊容誠懇,「我不懂,你在生氣什麼。」

    她窒了窒,覺得自己確實有點反應過度。

    朋友啊……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她的態度豈不是太扭捏,也太沒風度。

    半晌,她深吸口氣,「抱歉,我沒有惡意,只是……」只是什麼,她難以啟齒,沒辦法坦然說那是因為她對他還有感情,所以感到別扭。

    「沒關系。」他不介意她話只說一半,微微一笑,那副包容的態度讓孫美人內心有些辛酸。

    被了,別再對她這麼溫柔!為什麼不能冷漠一點,只要受傷,她就有理由讓自己討厭他……

    她掩飾著什麼般垂下眼,明明茶具都已經放上托盤,卻遲遲不拿出來,假裝忙碌,這一點,也被田正欉看在眼底。

    真是傻瓜……他的表情帶了點無奈的寵溺,耐心的等候她。

    整頓好心情,她將茶具拿到他面前,省略茶藝禮儀的步驟,沒有半點耽擱的立刻泡茶,手起手落間儀態優雅,茶葉香氣冉冉飄散鼻間,清新宜人。

    倒掉溫潤泡後,她斟了第一泡的茶給他,「請用茶。」

    「謝謝。」他接過茶杯,對她露出迷人的笑,她不自然地別開眼,低頭盯著茶壺,仿佛上面有什麼稀奇的寶物。

    江初夏突然從內室推門而出,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大姊姊,我想喝牛奶,可以嗎?」

    孫美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听見田正欉體貼道︰「你先去幫他用吧。」

    「嗯。」她淡淡點頭,連忙走進廚房。

    曹敏蘭才剛把蛋糕都切好,還挑了合適的下午茶具裝盤,看見她進來,確認地再問︰「真的不用準備那位先生的份?」

    她打開冰箱拿出牛奶,頓了下,改變了主意,「我們應該吃不完,也給他裝吧。」

    「他到底是誰?」曹敏蘭忍不住好奇心,八卦地問。畢竟很少看見老板娘對人態度這麼差的。

    「……一個舊識罷了。」她雲淡風輕的帶過。

    曹敏蘭不信,但也沒有深問。身為一個歷經過雙親逝世的人,她不遲鈍,知道有些話題點到為止就好。

    當孫美人一手拿著裝著牛奶的玻璃杯,另一手拿著蛋糕盤,和曹敏蘭一起走出廚房時,就看見田正欉和江初夏坐在一起,江初夏晃著兩條腿,和他聊得有說有笑。

    孫美人詫異不解,曹敏蘭一臉打擊。

    孫美人將東西端上桌後,她難忍疑惑,劈頭就問︰「小夏,你認識他嗎?」照理說,他的性格是不會接觸陌生人的。

    江初夏抬頭乖巧地回答孫美人,「康叔叔載我來的路上,有跟這位叔叔用手機視訊聊事情。」

    「喔,這樣啊……」她覺得合理,但似乎又有哪里怪怪的,反應有些呆楞。

    曹敏蘭也將手上那三盤蛋糕放上桌,不放棄地指著自己,相信自己也能攀親帶故拉近距離,「小朋友,我是老板娘的朋友喔!」

    「喔。」江初夏的反應有些冷淡。

    曹敏蘭默默掏了一把眼淚。她就這麼不得這個小孩子的緣嗎?

    「因為都是男生,比較好相處吧,有需要這麼意外嗎?」田正欉一副對江初夏怕生人的性格一無所知的樣子。

    孫美人一听頓覺有理。這麼說來,當初她難以親近小夏多少也是因為性別的關系吧……也是,傷害他的人是媽媽,對女性大概多少會有恐懼,康育群和他相處得好好的,能和田正欉正常聊天也不該意外。

    「我的毯子有帶來嗎?」江初夏主動開口。

    田正欉打開行李袋,手探進去找了下,拿出淡藍色的毯子,「這件對吧?」

    「對!」他眼楮一亮,急切地將毯子抱到懷里蹭了下,「謝謝叔叔。」

    田正欉神色柔軟,唇邊的微笑溫柔萬分。

    孫美人望著他此刻的表情,不禁有些失神。

    有可能嗎?他能接受別人的孩子?

    有一剎那,她胸口充盈著滿滿的希望,差點問出口,但隨即又抿緊唇,命令自己不要想太多,他本來就喜歡孩子,這並不代表什麼,更何況,他身邊已經有別人了……

    她身側的手握緊了又放松,親手捻熄自己心中那帶著一絲痛苦的期盼。

    「好了,蛋糕趁剛出爐快點吃吧!」她若無其事地說,伸手將江初夏懷中的毯子收起,順便對田正欉攤手要東西,「行李也順便給我。」

    田正欉體貼地回道︰「這袋有點重,還是讓我幫你拿進去吧。」

    「不必了,我沒那麼柔弱,連這點東西都沒法拿。」

    「那好吧。」他這次沒堅持,把東西交給她。知道對目前還有防備心的她介入太過只會被當作管太多,引來反感。

    拿著行李和毯子進內室前,孫美人回頭看了眼他們和樂融融地一起吃東西的樣子,心里有抹淡淡的惆悵,轉頭進門。

    她這輩子無法擁有的兩個人坐在一起,那畫面再溫馨,都只會徒增她心中的空虛。

    再出來時,她看到的畫面,是他們兩人正在勾小指頭做約定。

    「我答應你,會帶你去游樂園。」田正欉噙著朗笑開口承諾。

    孫美人瞪大眼,沖到桌邊大聲質問︰「你為什麼要做這種約定?!」

    曹敏蘭被她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老板娘,這種事情沒什麼吧。」

    「什麼沒什麼!不能做到的事情是不能承諾的!」她吼道。

    田正欉抬眼,神色平靜,用溫醇的嗓音緩緩解釋,「美人,我和育群會在台北待好幾天,直到合約談攏,空一天帶他出去玩不是難事,這孩子說他從未去過游樂園,我只是想實現他的小小心願而已。」

    她氣憤的表情僵住,像是被頭澆了一桶冷水,冷靜下來。

    江初夏拉著她的衣角,小聲道︰「大姊姊,不要生氣好不好,如果大姊姊不喜歡,那我不去也可以……」

    田正欉的解釋和江初夏的退讓,讓孫美人驚覺自己竟然因為在育幼院做過的錯事,一時腦袋發熱,凶了他們。

    「不……小夏,你可以去,剛才是大姊姊犯糊涂,對不起。」她輕輕摸了摸江初夏的頭,溫柔的嗓音有些干啞。

    依小夏坎坷的身世,沒去過游樂園是預想得到的事情,也難怪一聊起來就迫不及待地和田正欉約定。

    「真的可以嗎?」他認真地再次開口確認。

    「可以,只要你喜歡,去哪里都好。」她微笑安撫他。

    江初夏聞言,難得明顯表露出情緒,興奮地握著雙拳,「那到時候大姊姊也一起去!一起玩才好玩!」

    「……」她渾身微僵,徐徐對上田正欉帶笑的眼神。

    「小夏說得也是呢,一起玩才好玩。」他眼底的笑意更深,好整以暇地看她怎麼回應。

    去還是不去?孫美人內心掙扎,但想到剛才已經有點傷到小夏,又拒絕似乎不太好。

    「好,一起去。」她力持鎮定答道。

    「時間不早了,我也該走了。」田正欉從容起身,「美人,謝謝你的招待,蛋糕很好吃。」

    眼見他要離開了,她松了口氣,客套道︰「也謝謝你送小夏的行李過來,這點招待不算什麼。」

    吩咐曹敏蘭收拾桌子,也叫江初夏回內室,她送田正欉到門口,「路上小心。」

    他微微一笑,突然在她額頭上輕輕落下蝴蝶般輕巧的一吻。

    她震驚地退後一步看著他,心跳加快。

    這是什麼?友誼的吻?還是……

    他將她混亂的反應看在眼底,輕輕地笑了。

    「美人,我剛才忘記跟你說,你的茶很完美,但完美得像少了點什麼。泡茶的人的心境會影響茶,以前你的茶是很有韻味的,試著把感覺找回來吧;還有,離開前我想告訴你,東方美人茶是夏茶,你因為一個夏天而完滿,但,我並不想被你落下。」落下這句耐人尋味的話,他轉身走向夜色里仍帶著皎潔光輝的銀色跑車。

    她呆楞地看著他的車緩緩開走,好一會兒,才關上大門,回內室教江初夏怎麼用浴室里的蓮蓬頭洗澡,然後哄他上床睡覺。

    江初夏和她共睡一床,看著他天使般的睡顏,她眼眶酸澀,緩緩閉上眼。

    東方美人茶是夏茶,你因為一個夏天而完滿,但,我並不想被你落下。

    他的話,她不願想得太多……

    一間外觀宛若小木屋,門牌寫著「花饗工作坊」的店內,一群貴婦坐在紫色油漆的小教室內,眼巴巴地看著站在長桌前方的男人,他頂著一頭染過的燦爛金發,V領T恤下的手臂肌肉勻稱漂亮,倒三角的身材加上長腿,讓女人看了就直流口水,最讓人尖叫的是,他圍著圍裙的模樣配著陽光的俊俏笑臉,有如家庭煮夫版裴勇俊,讓這些貴婦們心癢難耐,多想要包養這個小鮮肉。

    「各位年輕美麗的太太們,上次讓大家參觀窨制花茶的制作,相信各位已經明白花在香氣和甜味被茶葉吸收後會手工篩出,所以窨制花茶和一般的花草茶不同,茶葉里不會有花,而是花香直接融入在茶葉中,也因此口感清新中帶著香氣,茶和花香的完美結合正是窨制花茶的美好之處。

    「而花與茶葉的品質以及師傅的烘焙手藝,決定了茶的身價,窨制花茶比一般花草茶貴是正常的,畢竟窨花過程的繁復嚴謹是無可替代的。」花斐凡簡單口頭為大家復習上次的課程,態度溫柔親切,「今天,就來教大家怎麼泡花茶,就用玫瑰烏龍茶吧,姊姊們有什麼想法?」

    語畢,他不吝嗇地對在座一群年過五十的太太們燦爛一笑。

    斌婦們被暖男帥哥一笑,心都茫酥酥。

    而且,他說她們年輕美麗,還叫她們姊姊呢,唉唷,嘴這麼甜!

    「玫瑰听說養顏美容呢!」

    「很多減肥的人喜歡喝烏龍茶,這個好!」

    「自從上次參觀過窨制花茶,我就把家里的花草茶都扔了,那些東西怎麼比得上老師您的手藝呢!」

    「外頭那些添加茶香精和香料的飲料都太沒良心了,還是這個健康養生得多!」

    斌婦們嘰嘰喳喳地你一言我一句,花斐凡笑容可掬地等她們聒噪完,才繼續講下去。

    「既然姊姊們沒意見,那麼,我們就開始吧。」花斐凡將白瓷茶具放在桌上,先用熱水壺的水燙過茶具,用茶匙將適當分量的茶葉撥入茶壺內,再將熱水注入壺內,茶葉在水中跳舞,蓋上蓋子等了三秒後,揭起蓋子,芬芳香氣立刻飄散而出,讓貴婦們驚呼連連,覺得沒添加人工香料的茶居然能這麼香。

    他倒了一杯茶讓貴婦們傳遞聞香,接著,每個人分一組茶具,才正式教她們泡茶。

    斌婦們舉手踴躍,故意這個不會那個不懂,好讓他手把手的教,滿足跟帥哥親近的欲望。

    兩小時的課程很快結束,貴婦們依依不舍,帥哥如此溫柔有耐心,要她們待一整天都不是問題,不過工作室的員工已經走進來收拾教室,她們只得離開教室,教室外就是店面,她們不忘買玫瑰烏龍茶的茶罐再走,剛才的茶實在讓人想一喝再喝,又香又甘醇,這麼好喝的花茶不買可惜。

    斌婦們一離開店內,花斐凡的頭探出教室,對櫃台的收銀人員問︰「剛才進帳多少錢?」

    癟台的收銀員早就料到他會問了,很流暢的稟報剛才的戰績,「有一個人買八罐要分送親朋好友,三個人買兩罐,有一個人比較保守買五十克的,總共十五罐,進帳兩萬一千元。」

    「很好!我實在是太優秀了!」花斐凡叉腰大笑三聲,暖男的形象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自戀外加愛財的本性展露無疑。

    收拾教室的員工,有人嘴角抽搐一臉無言,也有人覺得老板很可愛暗自偷笑。

    這里的大家都知道,老板的窨茶功力一流,在地方小有名氣,不過也善于利用自己的外表宣傳,不管是網路還是海報都張貼他的照片,加上每三個月辦一次課程教授窨制花茶,讓這間店的知名度很快的建立起來,除了開業的前半年以外,從未虧過錢,而且,就算不靠外表,他的窨茶實力擺在那里,即使茶葉價碼開得高,上門的客人也花得心甘情願,網路的訂單也很穩定,每個月數錢數得笑呵呵。

    這時,有個人走進來,看見他笑得如此狂妄,額上青筋直跳,「死老弟,你老哥我把茉莉花送來了,滾過來給我驗收!」

    花斐凡啐了聲,走出門看廂型車後車廂里幾籮筐的花,手伸進里面掬起花苞品聞後,故意抱怨道︰「老哥你花期不穩定,害我窨茶時間都要重新調整,你再這樣我要跟老爸告狀,說你接掌花田後很怠惰。」

    「不然呢,氣候忽冷忽熱我能控制嗎?你不要太囂張了。」花承真在弟弟的頭上揍了一拳。

    他們家是花農,專種茉莉,這個小弟從小就對種花沒興趣,倒是喜歡在制茶場學窨茶,後來不只茉莉花,其他種類也研究出心得,于是自己出來開業,結果混得還比他這個哥哥好,真是讓人始料未及。而他也沒有忘本,茉莉花絕對用自家的,不用別人種的,至于其他花種以及茶葉,他有信任的農民可以采購。

    雖然弟弟的性格讓人不放心,但在工作上面十分嚴謹,茶葉和花的品質都親自過目,堅持選用上好的材料,窨制的流程也一絲不苟,把握每個細節和環節,讓茶氣與花香達到完美平衡,誰也不會壓過誰。

    被打的花斐凡抱著頭很夸張的哀號一聲,「沒兄弟愛,不只凶弟弟還虐待弟弟,我要告你家暴!」

    「你夠了沒,趕快叫人把花收進去!」花承真瞪他一眼。

    「喔。」花斐凡懶洋洋地應了一聲,下一刻恢復正經,對里頭員工招手喊,「四個人出來幫忙搬!」

    男性員工主動出來搬,他本打算轉頭繼續跟哥哥聊天,沒想到有不速之客來到門口,看到他便微笑走上來。

    「花先生,我是東旭茶園的總經理,曾和您電話聯絡過,昨天沒能親自來訪真抱歉。」田正欉客氣有禮的和他打招呼,並伸出手想握手。

    花斐凡冷冷地看著那只手,不只沒有握上去,雙手甚至交叉環在胸前、站三七步,表現出一種不歡迎的態度。

    田正欉見狀,默默將擱在半空中的手收回,表情沒有尷尬。花斐凡的態度在他意料之中,之前用電話初步溝通時,花斐凡口氣十分差,拒絕得很不留情,這次親自來訪就是為了用誠意請對方回心轉意。

    他向康育群使眼色,一旁的康育群連忙上前拿出提袋,「花先生,不好意思,昨天喝太多失態了,這個是帝亞吉歐麥芽威士忌禮盒,請收下。」

    花斐凡不客氣的收下來,但皮笑肉不笑地嘲諷道︰「康先生,我看你楞頭楞腦的,不會真的不知道我是故意灌酒,好趕走你吧?我不答應你就一直站在店門口,我很傷腦筋,你凶神惡煞的樣子會嚇跑我的客人,我才這麼做的,明白嗎?」

    「呃……原來我造成您的困擾。」康育群抓了下頭,立刻鞠躬表示歉意,還是夸張的九十度,「真的很抱歉!」

    花斐凡臉上三條線,覺得這人老實得難以應付。

    田正欉沉著冷靜地開口道︰「花先生,茶改場的謝先生跟我推薦您的茶,我喝了後覺得驚艷,有了想發展窨制花茶生意的念頭,我很有誠意想和您合作,所以一再打擾,抽成的價錢可以談,相信您也明白這是個很劃算的交易,我們東旭茶園擁有一定的規模和知名度,依附在我們之下,賺的錢會比您目前一天的收入還高。」

    花斐凡三七步的姿勢動也沒動,抬高下顎,「我拒絕。」

    「花先生,我可以知道原因嗎?」田正欉沒有打退堂鼓,但覺得一個年輕人面對賺錢機會一點也不心動,委實有些匪夷所思。

    他對花茶的市場是非常看好的,不說花茶普遍受女性喜愛,國外也很熱愛,只要品質夠高,銷到歐美很有可能賣得比台灣知名茶種還好,花斐凡的窨茶技術很好,如果搭配他們公司的高級茶下去制作,花茶的成品可以更出色,價錢也能定得昂貴。

    海外分公司成立沒多久,若有十分有潛力的商品,並買廣告行銷,在海外賺回好幾倍不無可能,這也是他為什麼執著的原因。

    而打從東旭茶園在國內有知名度後,很多人主動上門想合作,這種需要他親自上門,連優渥的合作條件都不甩的人,還真是難得遇到。

    「我是個知足常樂的人,自己經營這個小小的店面就很滿足了,你請回吧。」花斐凡扔下這句話後,趾高氣揚地轉身走回店里,砰地一聲狠狠關上木門,力道大得像木門是自己仇人一樣。

    而還沒將花搬回店里的員工傻眼,不只因為被關在外面,更是因為那句「知足常樂」。

    老板明明就是個貪財又不知足的人,說出那句話是被鬼附身嗎?

    花承真垂眸掩去眼底的一絲感嘆,面無表情地道︰「我弟弟是不可能答應的,你們別再來了。」

    「如果您願意將真正的原因告訴我,我會很感謝您,相信您也知道這合作機會對您弟弟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田正欉經營生意接觸的人多,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花斐凡剛才的理由是在敷衍他,只得從他哥哥身上問。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原因的。」花承真不買帳,冷漠回答完便不願再多說一句,叫弟弟的員工趕快把花搬下來後,風風火火地關上後車廂,坐上駕駛座驅車離開。

    路上,他抓著方向盤的手有些收緊,回想起在東旭茶園初次來電的那天晚上,弟弟約他出來時所說的話。

    向來自戀又看似沒節操的花斐凡,曾經因為朋友的邀約看了一次泡茶比賽,從此崇拜起大他幾歲的「女神」,每場谷賽不辭千里跑去,比賽影片也很珍惜的留在電腦里,但即使想搭話,卻連鼓起勇氣和她面對面都沒辦法,畢竟是心目中完美的偶像,心里多少會有些自卑,不知如何靠近,只能默默看著她。

    不出一年,女神結婚了,弟弟失落不到幾天又活蹦亂跳,跟大伙兒嘻嘻哈哈,花承真于是以為弟弟已經放下,畢竟花斐凡和對方連一句話都沒好好說過,不過是短暫的迷戀罷了,仰慕成分居多,也因此花承真做了件錯事……

    由于東旭茶園做得有聲有色,總經理夫妻生不出孩子而離婚這事也成為一些人茶余飯後的話題,他听聞後輕率地對弟弟提及這件事,還開玩笑說,一堆人說他們夫妻鶼鰈情深,結果不過如此嘛!

    沒想到,弟弟楞楞地看著他,眼淚無聲的流了下來。

    除了小時候兄弟打架以外,花承真從沒看過他哭,頓時覺得很震驚很錯愕,也很自責。

    弟弟看到他懊悔的表情,拍拍他的肩反過來安慰他說︰「干麼那種表情,你弟我一直都是愛心泛濫的人,剛才只是覺得她真可憐,值得同情。」

    花承真知道他在說謊,但也沒辦法開口再說半句話,因為說什麼都不對。

    之後,弟弟對這件事情沒再多說什麼,好像沒事了一樣,直到那天,他才坦承自己無法原諒。

    無法原諒誰,即使他沒說明白,花承真也知道是誰。

    因為真心希望女神幸福,不管男方是否有什麼理由或苦衷,都無法接受這種結果。

    他弟的女神大概不知道,有個人發自內心替她難過、打抱不平,因而拒絕了一個很好的賺錢機會,不過……

    他想他弟也不需要她知道,這種默默的感情,帶著不打擾的溫柔。

    花承真的廂型車開遠後,康育群和留在原地的四個員工相看兩無言,其中一個員工求饒道︰「東西很重,你們再不走,我們就要一直站在這里曬太陽,可憐我們吧!」

    另外三個員工點頭如搗蒜。

    田正欉見狀,也知道今天不宜再堅持,帶著康育群離開。

    回下榻飯店的路上,康育群邊開車邊煩惱地發問︰「老板,這下要怎麼辦?」

    「隔個幾天再說吧。」田正欉淡淡道。

    依花斐凡的態度,太頻繁拜訪只會讓他更不願考慮這件事情,不如花時間在打听他的事情上,從中找出能夠說服他的點,或是他需要被幫忙的地方,針對那部分施力,事情才能有所進展。

    這時候,手機鈴聲響起,田正欉看了眼來電顯示,就任憑鈴聲一直響,直到對方自己掛斷。

    「老板你干麼不接?」康育群鮮少看到辛勤工作的老板這樣,對方到底是誰啊?

    「待會我會回簡訊。」

    「是會計部的呂小姐?」最近會受到這種待遇的,他怎麼想都只有一個人。

    老板本來因為她和孫小姐認識,所以對她不錯,加上她工作積極,性格也體貼,于是將她當成妹妹看待。可自從老板和家人大吵一架過後,對呂小姐就不再親切的像大哥哥,尤其這陣子老板的態度很明顯是要保持距離。

    田正欉挑眉,「你也是有聰明的時候嘛!」

    「這是當然的……咦?老板你這是在夸我還是貶我?」

    他故意不回答這個問題,嘴角似笑非笑,轉移話題,「之前我不夠敏銳,沒察覺到呂正琴對我有意思,我真懊悔自己沒早點發現,讓狀況變得麻煩。我父母應該有暗中給她什麼鼓勵,不然不可能這麼湊巧,就像我上台北前,我爸媽勸我不用親力親為,不必親自北上,呂芷琴又突然常出錯,要拿很多事情請示我,這其中沒有關聯才有鬼,或許他們不知從哪里弄到消息,知道美人在台北,才阻擋著我。」

    康育群斟酌了下,「老板,即使你想追回孫小姐,但她或許還是會因為顧慮你家人而不願意復合……」

    田正欉面色沉凝,眸光銳利,「我的人生我作主,我無法改變我父母的想法,但不代表我得為此放棄我心中所愛的人,她是我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非得做抉擇,到時,我願意放棄一切帶她遠走高飛,她已經為我嘗盡苦楚,為了她,我什麼都願意做,只要她願意重新愛我。」

    康育群為他的這番宣言震撼,不禁覺得老板真是用情至深的男人,這份決心肯定能讓他克服所有困難。

    這讓他想起父親很愛講的一句口頭禪——男人就是要有決心啦!

    這或許不是意指什麼事情都要沖沖沖,蠻干到底的氣魄,而是這種能夠克服一切阻礙的決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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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00:08:1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今天是星期日,茶藝館公休,孫美人替江初夏打理好外表後,一手提著便當袋,一手牽著他在門口等候。

    至于曹敏蘭,她祝他們玩得開心後,便窩回房間復習功課,雙親逝世的她為了生活費花了不少時間打工,假日都是惡補的時候,她努力念書也是為了將來報考研究所。

    在門口等待的時間,江初夏雖然沒什麼表情,但期待的眼神頻頻望著巷口,讓孫美人莞爾。

    他從起床梳洗、換衣服、吃早餐都一副不急不躁的樣子,好像那天興奮的嚷嚷說「一起去才好玩」的人不是他一樣;而昨天和前天田正欉都有帶康育群來吃晚飯,田正欉都會找小夏聊天,有次問他對游樂園有什麼期待,他也只回答「沒特別想玩哪種設施,有得玩就好」,今天看來,原來是假矜持。

    這孩子確實悶騷,有時候也不曉得他在堅持什麼,吃飯時看到菜里有不喜歡的洋蔥或紅蘿卜,他也會皺著眉頭,悶不吭聲地塞到嘴里,然後一張可愛的臉就會變成很好笑的表情。

    她以為他是怕她生氣所以不敢挑食,于是對他說如果有什麼不喜歡吃的,可以告訴她,她會避開那個食材。

    但他搖搖頭,一臉肅穆地說︰「今天不克服,以後會變成大敵。」

    她忍笑忍得很痛苦,老天,這台詞哪里看來的?她知道他早熟,心思細密的他會注意很多細節,言行總是很慎重,想得也很多,但畢竟是個孩子,即使行為和說話努力向大人學習,仍會有種稚嫩感。

    毋庸置疑,他是個可愛的孩子,也或許,因為她好愛好愛他,所以不管他是什麼樣子,她都能找到喜歡的點。

    只可惜他們只能相處到康育群他們談完工作為止……

    她忍下內心浮現的淡淡愁緒,深吸口氣握牢他的小手。就是因為時間短,才要珍惜每分每秒,今天一定要讓小夏玩得盡興!

    餅沒多久,熟悉的銀色跑車出現在巷道,緩緩停在他們面前,車窗搖下時,田正欉對他們露出宛如春陽一般的微笑,「上車吧。」那樣溫暖的笑容,仿佛面前的兩個人是他的至寶。

    孫美人微楞過後,隨即叫自己不要多想,搖搖頭,打開後車門,帶著江初夏一起坐進去。

    必上車門後,她慢半拍地看到副駕駛座沒人,脫口問︰「康育群沒有要來喔?」前兩天吃飯時他和小夏相處得也不錯,她以為他會出現。

    田正欉回頭笑道︰「別看他虎背熊腰的,他怕高空游樂設施。」

    「這還真意外。」孫美人掩嘴偷笑。

    一旁的江初夏不禁在心里偷偷同情康叔叔,得要默默背上膽小鬼的形象。

    不過他很開心,因為孫姊姊和田叔叔除了拿行李的那天晚上氣氛不是很很融洽之外,後來都相處得不錯,依他觀察,是因為田叔叔來吃飯時康叔叔也在的關系,不是一對一講話,孫姊姊對田叔叔的態度就比較自然。

    今天上車沒多久,車內因為康叔叔的話題氣氛和樂,他覺得是好的開始。

    對田叔叔,他是認同的,認為他配得起孫姊姊。起初在育幼院答應願意成為他和孫姊姊復合的重要角色,不只是因為折服于他的耐心,更是因為他真的很想要回到孫姊姊身邊。

    那時他將這一切當作是利益互換,田叔叔想要破鏡重圓,而他想要成為孫姊姊的孩子,僅此而已,他不可能真的像孫姊姊那樣真心愛他。

    但田叔叔做了出乎他意料的事情,沒有立刻帶他去找孫姊姊,而是將他接去他家生活一陣子。

    在感到意外後,他將田叔叔這麼做的用意解讀成需要溝通計劃及培養演技,但幾天過去,他發現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這男人花了時間和他一起共進晚餐、聊天、看書、坐在沙發上看MOD的電影,還帶他去大賣場買生活用品,詢問他喜歡什麼水果或是哪牌的牛奶,也不忘將推車推到零食區挑他喜歡的零食。

    他很困惑,終于忍不住問他干麼做和計劃沒關聯的事情,田叔叔故意一臉詫異的反問︰「你還看不出來嗎?

    我正在實習當個爸爸啊。」

    他驚訝過後,覺得好想哭,「騙人,我才不相信呢!」

    對他激動的反應,田叔叔微微一笑,「我真的很喜歡你。」

    田叔叔的微笑和那句喜歡,讓他胸口那顆冷漠武裝的心悄悄融化,像是久違的寒冬終于迎來春陽。下一刻,他猛地撲到田叔叔懷里緊緊抱住他,眼淚默默沾濕他的襯衫。

    田叔叔摸著他的頭對他說道︰「或許你對很多事情很失望,沒辦法輕易相信人,但是,有一點你必須毋庸置疑地相信,那就是,你是一個值得被疼愛的孩子。」

    聞言,他的啜泣聲變大,話說得斷斷續續,「不只孫姊姊,連你都喜歡我,這種事情……怎麼可能……不可能會有這麼幸運的事……」

    「沒什麼不可能的,愛你不難,以前的經歷可能會讓你懷疑自己哪里沒有做好才不被愛著,所以你習慣事情都自己打理好,也不敢哭鬧,但問題從來不在你身上,你真的是好孩子,以前你媽媽不夠愛你,那不是你的錯。」

    「嗚嗚嗚……」他哭得更慘。總覺得自己等了這句話很久很久,久到以為永遠不會有人會對他這麼說。

    以前,很多事情他都不懂,為什麼媽媽總是在生氣,為什麼他被丟棄了,又為什麼育幼院里有人可以被收養,而那個人永遠不會是他。

    院長和育幼院的老師,他們的愛要分給所有人,他只能分到一小塊,比不上那些懂得爭寵的孩子,他只能默默被擠到角落,很少被主動關心。

    即使失望了很多回,不敢再抱有希望,但也無法抹滅他心中想要一份專屬的愛的渴望。這份幸運突如其來的降臨,讓他覺得像作夢。

    終于……有人願意無條件的愛他,讓他不用再繼續等待,他真的好感動。

    「好了,別再哭了,你再哭下去,偷看我們的人會變多的。」

    田叔叔調侃的話讓他意識到自己還在賣場,趕快止住眼淚,往四周一看,果然有些人一直看向這邊竊竊私語,他連忙尷尬的推著田叔叔一起離開零食區。

    從那天起,他真心期盼他能成功追回孫姊姊,為此他願意盡所有的努力去幫忙。

    田叔叔也有和他坦白過,知道自己應該在娶回孫姊姊後再找上他,而不是采取這種作法,讓他不只得配合演戲,還得擔心成為一家人這件事是否能夠成功,但是,他們夫妻之間最大的癥結點在于沒有小孩,如果有個機會能讓她明白,他能夠愛她所愛,他才有可能回鍋當老公。

    江初夏心里明白,游樂園就是田叔叔所說的機會,心里是既期待又緊張,但表面仍維持鎮定。

    而操控方向盤的田正欉在開車途中,有透過後視鏡瞄了眼孫美人。有些話比起直接說出口,讓她親身體會她才可能相信。不然單單一句「我能夠為你接受沒血緣的小夏」,她恐怕仍會猶豫,怕他是勉強接受,並非真心。

    這就是他為何拐彎抹角安排重逢戲碼的原因,他想讓她認為他和小夏的互動並非他處心積慮呈現的假象,而是真實的。

    而不知道他們一大一小恭著什麼心思去游樂園的孫美人,手擱在便當袋上,心想著為了今天特別買了知名品脾保溫便當盒,菜到中午應該還是溫的吧。

    幾個小時後,他們到了游樂園,江初夏睜大了一雙圓亮的眼,張望著這個喧囂熱鬧的地方,許多人穿梭在廣場和各個游樂設施之間,而好幾個刺激的游樂設施傳來尖叫聲,看起來既好玩又可怕。

    孫美人看見他一臉好奇,笑著拿出剛才在門口拿的dm,攤開來給他看,「小夏,這上面有一些熱門游樂設施的介紹喔,看你對哪個最感興趣,就先排那個。」

    江初夏看了看,選了幾個游樂設施後,他們就從比較基本的雲霄飛車開始玩。

    在前往第一個目的地的路上,田正欉拿著游樂圔地圖領頭找路,而孫美人牽著江初夏跟在後面。

    由于俊男美女帶小孩的樣子很惹眼,有些路人的議論聲也傳到他們耳里。

    「哇,那對夫妻好登對,孩子都這麼大了,應該很年輕就生了吧。」

    「不只夫妻長得好看,小孩也很清秀,好想偷拍下來喔。」

    「看起來好像只生一個,一定很疼吧。」

    「孩子看起來好乖,教養很好呢,哪像我家的一刻都靜不下來,野得像只猴子,超難控制的。」

    孫美人听在耳里,耳根微紅。她和田正欉像小夏的爸媽嗎?

    外人的猜測不過是猜測,不該被影響,但那些話像是石頭投進她心里泛起漣漪,讓她心情紛亂。

    因為心亂,她的腳步稍快,江初夏有些跟不上,又不小心絆到小石子,驚呼一聲,往前趄趔幾步,差點跌倒。

    孫美人回神,連忙關心他,「小夏,抱歉,你還好吧?」

    江初夏搖搖頭,臉色平靜,「沒事。」

    田正欉回頭看了他們一眼,走回他們身邊,牽起江初夏的另一只手,「兩個人牽比較不會跌倒,我們慢慢走吧。」

    他沒有多說什麼,但簡單一句話就解決了尷尬。

    孫美人心情十分復雜。一方面覺得窩心,另一方面又覺得這樣的溫柔只會讓她更遺憾而已……

    被兩個人牽著走路的江初夏臉有幾分酡紅,到了目的地排隊時,他看著前面幾對家長和小孩也都是手牽手,抬頭脫口說︰「我們這樣好像一家人。」

    孫美人微楞後,看著江初夏期盼的表情,心里驀地一揪,低頭若無其事地微笑道︰「是啊,很像。」

    一旁的田正欉摸摸他的頭,提議道……「那我們今天就來玩個扮演游戲。」

    江初夏好奇問︰「什麼扮演游戲?」

    「今天我和孫姊姊就是你的爸爸媽媽,你希望爸媽替你做什麼盡管說。」

    「真的可以嗎?!」他瞪大眼問道,還轉頭看孫美人。

    孫美人對這個提議不只錯愕,也很想拒絕,但江初夏既期待又帶了點小心翼翼的表情讓她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田正欉仿佛看穿她的遲疑,湊到她耳畔誘惑地開口,「美人,只是今天而已,有什麼關系呢?何況,能讓他開心不是很好嗎?」

    孫美人怔忡。一天的偽裝父母嗎?

    不得不說她很心動,如果能夠擁有自己無法擁有的兩個人一天的時間,就算是作夢,也是一場美好的夢。

    「好。」她點頭答應,默默在心里決定要將這一天當作重要的回憶。

    得到她的同意,田正欉低頭對江初夏道,「小夏,那從這刻起到出游樂園前,要喊我們爸爸媽媽,沒問題吧?」

    「沒問題。」他點頭如搗蒜,仿佛怕他們反悔似的。

    「那現在就喊一聲來听听。」田正欉噙笑道。

    江初夏兩頰微紅,一張小嘴像金魚一樣開開合合,半晌,才發出聲音,「爸爸、媽媽……」

    只是輕輕的幾個字,孫美人一听到卻登時眼眶酸澀,得拚命忍住才能夠壓下淚意。

    能被小夏這樣喊一次,她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一旁的田正欉將她的反應看在眼里,神色閃過一絲憐愛,轉頭對江初夏滿意的點頭,鼓勵道︰「很好,雖然有點生澀,但熟能生巧,多叫幾次就不別扭了。」

    「嗯!」江初夏兩手舉在胸前握拳,看起來充滿決心。

    孫美人看了眼前面的隊伍,「快到我們了,小夏,待會害怕的話就尖叫沒關系,大家都這樣。」

    「喔,好。」他乖巧的點了點頭。

    幾分鐘後,孫美人覺得她實在太小看小夏了。

    不管是升到高點急速下墜或是三百六十度旋轉,他不只沒尖叫,反而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一樣,表情很亢奮,仿佛這樣的刺激感是他一直以來想追求的。

    下了游樂設施,許久沒玩的她不禁有些腿軟,但江初夏一臉迫不及待要玩下一個,兩眼放光。

    她忍不住問︰「小夏,第一次玩不會覺得可怕嗎?」

    他抬頭誠實回道,「不會啊,很有趣。」

    她啞口。人不可貌相,外表安靜內向的小夏原來一點也不膽小,反而熱愛刺激的事物,真是令人意外啊……

    田正欉從出口的紀念品櫃台那拿了張照片回來,「我買了快拍,一起來看看吧。」

    孫美人和江初夏湊過去看,就見到照片里,她緊抓著身上的安全帶在尖叫,而田正欉開懷大笑,坐在他們兩個中間的江初夏則露出了可愛的笑容,酒窩淺淺的,看起來很開心。

    孫美人微訝後,指著照片有些動容地說︰「小夏,你在笑呢。」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單純無憂的笑靨。

    江初夏看著照片,也沒想到自己會自然而然的露出那樣的表情。別人總說他憂郁陰沉,其實他只是不知道怎樣表達情緒才不會惹人厭煩,畢竟他母親易怒,在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的時候就會挨罵,而育幼院是集體照顧,老師得顧及很多人,他的情緒容易被忽略,久而久之,便遺忘了單純的快樂。

    在孫姊姊及田叔叔身邊很輕松自在,不用擔心自己哪里做不好,他們對他也很寬容,充滿耐心和愛心,讓他郁結的心打開,曬進充滿朝氣的陽光,整個人漸漸改變。

    他以指觸踫照片里笑著的自己,由衷地說︰「因為你們陪我玩,我真的好開心。」

    孫美人忍不住因為這句話而感動,彎身抱了抱他,「我才開心呢。」

    田正欉則不客氣的伸手揉亂他柔軟的頭發,「陪你玩是當然的吧,我們現在是你爸媽,你的態度怎麼可以這麼客氣,小孩子就是要盡情的撒嬌和依賴大人。」

    「嗯。」他點了點頭,心里充滿溫暖,眼楮有些濕濕的。

    「這照片值得收藏,等回家路上再找間店買合適的相框。」田正欉將照片收起來後,攤開地圖道︰「在中午前我們把握時間多玩幾個設施吧,現在就去下個地方。」

    孫美人和江初夏沒有異議,三個人出發前往下個設施。

    天氣炎熱,排隊玩設施的期間,由于沒那麼快輪到他們,田正欉讓他們繼續排隊,他則脫隊去買涼的,不只買了飲料,還有一大碗冰淇淋,三人你一口我一口,親密得像是真正的家人。

    田正欉也不忘拿出手機拍照,留下回憶,甚至故意拍下孫美人將冰淇淋吃得滿嘴都是,連人中都沾上冰淇淋的畫面。

    孫美人听到快門聲,對上他戲謔的眼神,立刻伸手打他,要求他刪照片。

    等回過神來,她不禁臉紅,自己居然不小心跟他打情罵俏,惹來附近游客調侃的目光。

    玩水上泛舟時,她甚至不小心跌到他懷里,還被他故意以保護她的理由抱住不放手,在她不知道要不要生氣時,江初夏不甘寂寞也抱上來,三個人抱成一團讓她哭笑不得,但內心悄悄盈滿甜蜜。

    又玩了一個設施後,眨眼間就到中午,他們找了一個地方用餐,她的便當他們吃得津津有味,讓她很有成就感。

    融洽的氣氛下,以往的傷痕和顧忌在這時都不重要,游樂園是個實現美夢、給予快樂的地方,孫美人覺得心情變得好輕松,仿佛將昨天之前那個不幸的自己拋到了腦後。

    下午,他們不只玩了其他設施,也看了表演劇場、逛了游樂園內的動物園。

    終于,天色晚了,他們往出口的方向移動,準備離開。

    孫美人眼看著出口的大門在不遠處,腳步漸緩,內心有股難以言喻的失落。一天的偽裝父母就這樣結束了,像是十二點就失去魔法的灰姑娘一樣,在虛幻的幸福結束後被打回了現實。

    失落的人不只有她,江初夏也悶悶不樂,覺得快樂的時光過得太快,不想就這樣結束。

    他邊走邊四處張望,不經意覷到一間店,心里立刻有了主意,扯了扯左右兩邊的大人的手,接著高舉著手指著目標,著急喊,「爸、媽,我……我要那個攤位的大娃娃,沒有贏到不回家!」

    「大娃娃?」田正欉停下腳步,看了眼他指的那間店。那是射擊游戲店,店里擺的獎品很多,頭獎是個醒目的棕色大布偶,看起來像水豚,臉又大又呆萌。

    一旁的孫美人也望過去。「你喜歡那個?」她有些意外,小夏平常除了拼拼圖就是看書,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娃娃了?

    「……我真的很想要。」他深吸口氣執著地開口,第一次嘗試當個任性的小孩。

    田正欉注意到他的眼神沒有和玩游樂設施時一樣閃著光彩,知道他並不是真的想要娃娃,只是希望多留一點回憶。

    第一次和心目中的父母人選出來玩,也難怪他會這麼舍不得。

    「很好,在扮演游戲結束前你學會了撒嬌,非常完美,作為獎勵,我們一定會替你贏得那個娃娃。」田正欉語氣充滿肯定地贊賞,語畢,轉頭問孫美人,「你說對吧?美人。」

    「呃?」她錯愕地眨了眨眼。為什麼特地問她?

    他用食指指了指那間店,「有看到嗎?左右兩邊各有一把空氣槍,大概因為游樂園都是兩三人一起來,所以是雙人游戲,如果沒猜錯的話,游戲規則大概是要在幾發內達到一定的積分數,才算達成獎勵的門檻。」

    「所以……我也要上場?」她傻眼。她根本不擅長玩這種游戲啊!

    田正欉牽起她的手,優雅地楊唇微笑,「為了孩子的期待而努力奮斗,這不就是父母嗎?」

    他的說詞打動了她,整個人的表情亮了起來。

    在離開游樂園前,能和他一起用「父母」的身分為小夏的事情努力,感覺這會是今天完美的句點。

    她的眼神充滿決心,「好,一起贏得獎品吧!」

    江初夏聞言,表情不禁流露出一絲感動。他們兩個都願意成全他的任性,為今天的游樂園之旅留下最後一個回憶。

    田正欉隨即領著孫美人上前,詢問了店員規則,一把十發,必須要擊中十八個氣球才有頭獎,所以只能有兩顆失誤。

    玩一次要一百元,田正欉和孫美人站一左一右,拿起空氣槍開始挑戰,而江初夏則照田正欉的吩咐,在旁邊用手機替他們拍照。

    幾分鐘後,第一次的結果不盡人意。

    「只有中十顆,這是三獎的飲料。」店員笑盈盈地宣布他們的戰績,把獎品遞出去。

    孫美人不甘心,咬牙喊,「再來!」可惡,十顆里她只有三顆,太掉漆了。

    田正欉笑睇了她一眼,掏出一百元給店員,「麻煩再來一次。」

    「加油!」江初夏為他們打氣。

    孫美人屏氣凝神。這次一定要在小夏面前好好表現!

    一串砰砰聲後,第二次的結果依然只得到飲料。

    「再來!」孫美人鳳眸燃起不服輸的火,不達目的不罷休。

    田正欉順從她的意思,把鈔票遞出去,微笑道︰「再一局。」

    就這樣重復了十次,他們拿了六次飲料,三次二獎的毛巾,第十次終于得到頭獎。

    最後一次田正欉完全沒失誤,讓不小心失手兩次的孫美人得以Pass,不用繼續拚下去。

    「天啊,成功了!成功了耶!」孫美人感動得又跳又叫,還一時忘形,撲上去親了田正欉的臉頰。

    「你們夫妻感情真好。」被閃到的店員脫口道。

    孫美人漲紅臉尷尬不語,而田正欉泰然自若地微笑,「謝謝。」

    店員拿出水豚布偶,朝江初夏招手,「來,小弟弟,這是你爸媽贏給你的喔。」

    江初夏有些靦腆地將布偶接過來,望著水豚的呆臉,越看越喜歡。玩十次的金額已經可以在外面的店買兩只一樣Size的布偶,但贏來的感覺總是不太一樣,孫姊姊和田叔叔為他這麼努力……

    「爸爸、媽媽,謝謝……我好喜歡。」抱著笨重的布偶,他坦率道謝。

    「喜歡就好。」田正欉摸摸他的頭。

    孫美人的心都融化了,心想。原來他這麼喜歡這個卡通人物,以後看到水豚的相關的產品就寄去育幼院給他好了。

    因為水豚布偶太大太重了,瘦弱的江初夏抱著走路搖搖晃晃,田正欉直接接過來,然後另一只手牽著他走向游樂園門口。

    看著他充滿父愛的背影,孫美人的芳心為此而蕩漾著。

    要是這刻是永恆那就好了……

    只是夢終究是要醒的,至少她在游樂園曾得到她想要的,她說服自己要知足。

    她深吸口氣平復心情,跟上那一大一小。

    開車回茶藝館的路上,田正欉在一間書店買了相框,將雲霄飛車的照片框起來送給江初夏,再找間簡餐店三個人一起吃了晚飯,江初夏在游樂園玩了一天,吃完晚餐就一臉昏昏欲睡,坐上車後因為忍著睡意,一直點頭又驚醒的樣子很可愛。

    孫美人忍不住說︰「小夏,你躺下來睡吧,等到了會叫你。」

    江初夏揉著眼楮,「可是這樣大姊姊會被我擠到。」

    她覺得他真惹人憐愛,「我可以坐副駕駛座啊。」

    「喔,好。」他點了點頭,在孫美人坐到前座後,抱著水豚布偶躺著睡。

    田正欉笑而不語的瞄了眼她溺愛的舉動。

    半小時後,後座的江初夏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孫美人回頭看了眼他可愛的睡顏,心整個柔軟下來。

    「睡著了?」田正欉放輕聲音問。

    「是啊。」她回頭,靠回椅背。

    半晌,他們之間都沒說話,停紅綠燈時,田正欉開口,「我很喜歡這孩子。」

    孫美人看向他,神色柔軟,「看得出來。」

    她知道,他說的喜歡和單純喜歡孩子不同,而是喜歡小夏,不然他不會提出扮演父母這樣的游戲,他也和她一樣,為了讓他快樂願意做任何事。

    「如果可以,我想收養他。」

    聞言,她鳳眸微微瞪大。

    他想收養小夏?和芷琴嗎?

    這個念頭一浮現,她呼吸緊促,渾身微微顫抖。

    「小夏是我先認識的,你跟芷琴……應該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吧?而且你父母他們不會答應這種事情的……」

    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腦袋有些混亂,腦袋里唯一的想法是害怕孩子被搶走,明知道自己無法給小夏幸福,但游樂園的相處讓她好想照顧他,跟他在一起……

    莫名地,她好想哭。

    她很貪心,也很害怕失去,偏偏她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

    他看她一臉又氣又想哭的樣子,眼眶都紅了一圈,無奈笑道︰「你要我拿你怎麼辦呢?怎麼會傻成這樣。」

    「我哪有傻,你才白痴!」她瞪他,嗓音略略拔高。

    「噓,小聲點,孩子在睡。」他做出噤聲的手勢,低聲提醒。

    孫美人連忙看了一眼後座,見江初夏仍睡得安穩,她放下心來,回頭更凶狠的瞪他,「都是你害的。」

    「是是,我的錯。」他從善如流,疼寵地摸她的頭,溫暖的掌心讓她怔忡。

    因為他的舉動,她內心涌上澀然,「你不知道太溫柔會讓人誤會嗎?」

    「誤會什麼?」他裝無辜的問。

    她眯眸,一臉想咬他泄忿的模樣。

    他輕笑了下,一字一句緩緩地對她道︰「美人,你沒有誤會什麼。」

    她呆滯了半晌,嗓音有些顫抖,「你是說……」

    他湊到她耳畔,低醇的嗓音讓她戰 ,「我愛你,到現在都還愛你。」

    聞言,她眼前頓時被淚水模糊一片。他說他還愛她……

    「怎麼可能,我們……你說我們是朋友……」在她絕情的一走了之後,她真的沒想到,他對她的心意仍沒改變。

    「我不那麼說,你不會重新接受我,假裝是朋友才能讓你放下防備。」他稍微退開,用深邃的眼眸凝視她,「你可以罵我說謊,但我只是想要回到你身邊。」

    「可是你跟芷琴不是在一起……」她很想相信,但又害怕,眼神滿是脆弱。

    他輕捏她的臉,笑罵,「說你傻你還不承認,我什麼時候和她有關系了?」

    她錯愕道︰「但你姊姊說……」

    他挑眉,真沒想到跟他姊姊有關,「我姊姊說了什麼?」

    叭——

    後面的車傳來喇叭聲,孫美人慢半拍的發現號志燈已經轉為綠燈,連忙道,「你先開車吧。」

    話題被中斷,田正樓靠回駕駛座,驅車往前繼續行駿。

    開了一段路後,他繼續問︰「我姊姊說什麼?」

    孫美人望見他開車的側臉帶了點嚴肅,顯然對剛才的後半句話很介意,她想出口的話吞了回去,「沒有……

    她沒說什麼。」

    她多少明白的,他姊姊跟他媽媽一樣,身為他的家人、站在田家的角度,都認為她不適合他,所以待她的態度差,不希望她跟他再有牽連,但即使如此,她們也不能算是壞人,因為她們是真心待田正欉好。

    在她的記憶中,他媽媽和姊姊不時會打電話問候他,或是到公司看他。

    就算她不喜歡她們,但是,她們是他的家人,說了又如何?讓他跟她們吵架嗎?只會讓事情復雜化而已。

    她很心酸,但也無可奈何。

    他瞄了沉默的她一眼,當然不信她蹩腳的謊話,但繼續逼問也沒有意義,他合理推斷,她會知道呂芷琴對他有意思,大概是因為姊姊的緣故。畢竟,呂芷琴是她離開公司後才進來的,照理說她應該不知情,電話里她會將他跟芷琴湊作對,他還以為她是故意要將他配給曾經對他有意思的女人,結果不是湊巧。

    媽媽就算了,姊姊也太多管閑事。

    沉澱了會兒心情,再次停紅綠燈時,他道︰「美人,除了你以外的女人我都不要,就算你想把我讓出去,我也不願意,前幾天,當你在電話里說我能得到‘完整的幸福’時,怎麼沒想過我沒有你是無法快樂的呢?」

    孫美人因為他語氣里夾雜著一絲沉痛而自責。

    「你怨我嗎?我不只不告而別還說出那種話……」她愧疚地問。

    「第一時間發現你離開時,我是驚怒的,不明白你為什麼讓我連挽回的機會都沒有,但是,生氣過後是害怕的,我不想失去你,也對自己太晚發現你離開感到懊惱……」他嘆了口氣,「而且,回想我們之間發生的種種事情,我實在很難怪你,對于生孩子的事情,我若更顧及你的心情就好了……美人,對不起。」

    他的最後一句話,讓她淚流滿面。

    他的心境居然在她離開後改變了,難怪會說出想收養小夏的話……為了她,他已經不執著在親生上面,這樣的改變,要她怎麼能不被他打動。

    在她哽咽難語時,他再次開口,低啞道︰「經歷這些,只會更加堅定我愛你的心,我現在比以前還要來得愛你……真的很愛很愛你,請相信我的愛,別再把我推開。」

    這句話徹底重擊她的心髒,她撲入他的懷抱,痛哭,「對不起……嗚……我以為你跟芷琴在一起……所以才離開……對不起……」

    「如果你覺得對我抱歉,就考慮跟我復合吧。」他摟著她,邊安撫地順著她的發,邊款款地道,「我說我想收養小夏,不只因為我喜歡他,也是因為我看得出來你對他充滿疼愛。今天的扮演游戲可以成真,只要你願意,這會是我們完整的幸福。」

    他口中完整的幸福令她向往,忍不住確認地再問︰「你真的不在乎小夏跟你沒血緣關系?」

    「我以前確實沒想過收養小孩,但是,因為我愛的人是你,也因為遇見小夏,你們讓我知道幸福也可以有這樣的樣貌,所以我希望實現它。」

    她眼淚掉個不停,感動他真的願意接受,但同時仍有些憂慮,「可是你父母那邊……」

    他坦然道︰「我沒辦法勉強我父母改變想法,但是婚姻是我自己的,我不可能對任何人妥協,就算是我的父母也一樣,我發誓我會保護你們,不讓你們受委屈。」

    他的話語鏗鏘有力,一字一句打入她心底,讓她悸動不已。

    她很想立刻答應與他復合,但當初受盡折磨離開家鄉的痛太刻骨銘心,讓她猶豫了。

    看得出來她仍有些仿徨,他紳士的道︰「關于復合的事情,你這幾天好好想想吧,然後告訴我你的答案。」

    「嗯!我會想想……」她吸吸鼻子,點頭答應。他都做到這個地步了,她沒理由不考慮。

    「真是的……哭成這樣,傻瓜。」他無奈又好笑的伸手替她拭去眼淚,然後珍惜萬分的吻了下她的額頭。

    她的臉紅了一片,他見狀,迅雷不及掩耳地啵了一口她誘人的紅唇。

    「你干麼?」忽然被吃豆腐,她心跳加速,打了一下他的手臂。

    「誰叫你那麼可愛,忍不住就親了。」他的笑聲溫朗好听,她害臊地瞋了他一眼。

    一個小時後,車子開到茶藝館,他在她下車打算抱熟睡的江初夏前,先一步打開後車門,毫不費力地將小孩抱起來,對她微笑道︰「我來抱吧,你帶路。」

    「嗯。」他體貼的行為讓她心里暖暖的,改幫忙拿布偶。

    「唔……到了?」江初夏被抱起來時,揉著眼楮問。也很驚訝自己沒毯子竟會睡得這麼熟,通常沒多久就會驚醒的……大概是他們的存在讓他很安心。

    「你如果還很困就繼續睡。」田正欉溫聲道,拍撫他的背。

    「嗯,好……」他確實還很想睡,就閉上了眼。

    將小孩放到床上後,他離開房間和她稍微聊了一下,也約定明天還會繼續來吃飯後,便開車離開,望著他消失在巷口的車尾,她臉上露出淺淺的笑。

    經過一番坦承後,即使心里還是隱隱作痛,但只要他和她說話、對她微笑,那樣的痛好似就能慢慢淡化。

    她相信自己很快就會撲入他懷里,點頭答應與他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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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1-26 00:08:3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星期一,曹敏蘭起床洗臉刷牙後,一身睡衣邊打哈欠邊走到廚房,就看到孫美人在廚房準備早餐。

    這是滿日常的景象,老板娘總是會早起為兩人準備早餐,最近還多做了小夏的分,不過……

    她湊上去,看著那堆比平常豐盛的食物。

    女人嘛,一份三明治和果汁就差不多了,小孩胃口更小,牛奶麥片就吃飽了。

    但看看,每個盤子上的食物都豐盛得不行,可樂餅、火腿、荷包蛋、薯條,還有幾片大蒜面包,如果加上老板娘現在手上正在弄的熱紅茶,今天的早餐實在是太豪華了。

    「老板娘,你心情很好啊?」她忍不住問。

    「還不錯。」孫美人沒承認也沒否認,交代道︰「把這些端到桌上吧。」

    曹敏蘭先是竊笑一下,俏皮的眨眨眼,有些曖昧地問,「昨天和‘舊識’玩得還開心?」

    孫美人白了她一眼,敲了一記她的額頭笑罵,「一大早少聊這些有的沒的,快把東西端到桌上,我要去叫小夏起床了。」

    「好啦。」曹敏蘭撅嘴,托起盤子往外走。

    江初夏被孫美人搖起床後,在浴室梳洗了下走出來,剛起床有些呆滯的他,坐在桌旁看見三大盤早餐時,楞了幾秒問道︰「吃中餐了嗎?」

    曹敏蘭噗哧笑出聲,這小孩難得呆得這麼可愛,「不是啦,小夏,這是早餐喔!」

    「喔……」他稍微回過神來,表情恢復平常的淡定。

    曹敏蘭偷偷摸摸地小聲問︰「小夏,昨天……老板娘和田先生,有發生什麼嗎?」

    江初夏瞄了她一眼,然後指了指她背後,「有人在听喔。」

    她回頭,看見孫美人站在她背後雙手叉腰瞪她,驚叫了一聲,「嗚哇!」

    「有閑功夫問我的感情事,不如顧好你自己的功課。」她沒好氣的坐在曹敏蘭和江初夏中間。

    「老板娘,不想講就不想講,用不著念人啦……」曹敏蘭捂著耳朵,露出苦瓜臉。

    孫美人覺得她那張臉很好笑,像捏包子一樣伸手捏了一下,「蘭蘭,不是不想講,是還不是時候,乖。」

    「唉唷,喜歡就在一起啊,哪有什麼還不是時候的,我看田先生很明顯就對你有意思。」曹敏蘭想得很簡單。

    「唉,你這小女生,懂什麼呢。」孫美人支著下顎,另一只手拿起叉子叉了一根薯條放到嘴里,語重心長地道︰「相愛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

    曹敏蘭听了她的話,一臉糾結,「我不太懂耶……為什麼啊?愛就愛了,哪有什麼克服不了的東西。」

    「不懂才好。」孫美人噙著若有似無的笑,飽含深意地說,繼續吃著早餐。

    愛情可以解決所有事情,那是電影、是童話。

    誰沒有過理想?她靠愛情克服了嫁人離開原本家里的離愁,適應老公的家人,也順從婆婆的希望扶持老公的事業,她不再是原本的她,卻也在他身邊站穩了腳步,每次在床邊凝眸望著心愛的他,她就覺得一切都值得。

    但世事從來都不是那麼簡單,現實的殘酷輕而易舉就能摧毀一個人的堅強,也顛覆了原本的想法,將她整個人徹底改變。

    她不再勇往直前,從前那個不服輸的孫美人變成了一個凡事逃避又容易害怕的人。

    如果可以,她也想回到什麼都不懂的年紀,有些事情她寧可從未懂過,那樣才能單純而快樂,無所畏懼。

    一旁的江初夏凝視著她那有些抑郁的眼眸,拉了拉她的衣袖。「大姊姊……」

    「怎麼了嗎?」孫美人側眸看他,溫柔地問。

    「我願意為大姊姊克服所有事情喔,包括吃紅蘿卜。」江初夏的表情非常認真。

    這樣的表白配上那樣的眼神,讓孫美人心花朵朵開,心情立刻從陰變晴。

    小孩子就是可愛!

    她叉起他盤子的可樂餅湊到他嘴邊喂他,「今天的可樂餅很好吃,來,啊——」

    江初夏的臉一秒漲紅,搖頭道︰「我、我會自己吃啦……」

    孫美人打趣道︰「害羞什麼。」

    江初夏別扭地回答,「我不是小孩子啦……」

    孫美人忍俊不住,「你明明就是小孩子。」

    「不小了啦……」江初夏繼續辯駁,不肯就範。

    經過幾番掙扎,最後,江初夏還是在孫美人期待的眼神下無奈被喂食,表情像是可憐的小媳婦,這情景看在旁邊的曹敏蘭眼里,也忍不住笑出聲。

    這孩子真的是被老板娘吃定了。

    就這樣,早餐在歡樂的氣氛下結束,江初夏當然吃不完這麼豐盛的早餐,剩下的被孫美人冰到冰箱去。

    換上民初服,她不疾不徐地整理一遍店里,早上有打工的曹敏蘭匆匆和她道別離開。

    十點開門做生意,早上沒什麼人,她就在櫃台陪江初夏看書。

    接近中午時,有個人踏進店里。

    來人穿著一襲低調典雅的上班族套裝,外貌清秀,氣質溫婉。

    孫美人抬眼看了門口的人,歡迎光臨四個字消失在嘴邊,楞了幾秒,她才開口,「……芷琴?」

    呂芷琴微微一笑,走上前打招呼,「好久不見了,美人姊。」

    「好久不見。」她回神,態度客氣,注意到怕生的江初夏躲到她背後,她連忙道︰「不好意思,等我一下。」

    孫美人收起書塞到江初夏懷里,要他回房間看。通常早上客人少時,她會讓他窩在櫃台角落做自己的事,下午人有點多就會要他回房間,畢竟他不喜歡待在有太多陌生人的環境。

    呂芷琴上門來,她覺得恐怕有話要私下談,干脆先讓他進去。

    江初夏難得搖頭,「不要,我要在這。」

    她有些為難的看著他,而背後再次傳來呂芷琴的聲音,「你怎麼帶了個這麼大的小孩?」

    呂芷琴意外之余,很確定這不是孫美人的,畢竟她不孕的事情她有听說。

    孫美人連忙走出櫃台,將她帶離櫃台一段距離,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問︰「你怎麼會知道這里?」

    呂芷琴雙手合十,拜托道︰「說了你不要生氣。」

    孫美人眼神復雜地看著她,她就像以前跟她學泡茶時一樣可愛,仿佛兩人沒有因為喜歡同個男人而斷了聯絡似的,但她和田正欉在辦公室愉快聊天的模樣還歷歷在目,令她沒法心無芥蒂,像以前那樣待她好。

    即使如此,她仍保持冷靜道︰「我不生氣,你說吧。」

    「我進你前夫的公司已經兩年了,這你可能不知道吧。」呂芷琴不好意思地道,「我來這,是因為田大哥的媽媽不小心跌倒,緊急送到醫院去,但是田大哥沒接電話,我一心急就听田媽媽的,匆匆忙忙搭高鐵上來。喔對了,你的地址是田媽媽給我的,至于她怎麼會有我就不知道了,總之她要我來這兒找人。」

    一句句親昵的田大哥,加上她的態度如此自然不扭捏,讓孫美人的胃擰成麻花。

    最讓她驚怒的是,施彩芹居然有她的地址?!而且,明明田正欉是上台北談公事的,要找人也該透過康育群才是,施彩芹卻要呂芷琴直接來找她,這代表什麼?

    深吸口氣,基于禮貌,她先問候長輩的狀況,「他媽媽現在還好吧?」

    「好像腰椎有傷到。」

    「這樣啊,你再試著打電話聯絡他吧,他現在不在這,通常晚餐時間才會來,如果再打不通,你試著打康特助的電話。」雖然不想透露他的訊息,但畢竟是他母親出事,她不能自私。

    「這樣啊……那我就在這打電話吧,如果一直沒法聯系上,就只好在這等到他們來了。」呂芷琴點了點頭,「不好意思,打擾美人姊了。」

    「沒什麼,店里你隨意坐吧。」她有些冷淡地說,要轉身回櫃台時,呂芷琴又叫住了她。

    「美人姊!」

    「嗯?」她回頭。

    呂芷琴緊盯著她,深吸口氣後,道︰「抱歉,我……我還是喜歡他。」

    孫美人面無表情地面對她,剛才她已經刻意不問了,她還跟她攤牌,真搞不懂她在想什麼。

    而呂芷琴的臉上沒有刻意示威的驕傲,而是像憋了很久,終于有機會跟她坦白一點。

    看著這樣的她,孫美人不解地問︰「所以呢?」

    「我知道……他心里還是只有你,不過,我想努力到最後,說不定……我有機會。」她有些結巴地說,神色很緊張,「抱歉,我知道這樣說很不知羞恥,但是,你們的關系畢竟還是分手狀態,任何人都可以公平競爭的,對吧?」

    孫美人盯著她半晌,很明白地回答她,「我不可能替你加油的,我對他還有感情。」

    呂芷琴微笑,「沒關系,至少我告訴你了,不然我心里一直有點不舒坦。」

    孫美人嘆了口氣,果然還是沒法打從心底討厭她。

    看了眼剛進門的客人,她說︰「有客人來了,就不繼續招呼你了,你自便。」

    「你忙你的,別在意我。」呂芷琴連忙搖手,不好意思地道。

    上門的是一名很喜歡金萱茶的常客,孫美人招呼他入座後,邊替他泡茶邊聊天,到了中午,又多了幾名客人,曹敏蘭回來幫忙,因此不會很忙,她有意無意地看向還在店里打電話的呂芷琴。

    她不得不多想,他母親知道她的地址,恐怕是要提防田正欉再來找她吧?

    呂芷琴的樣子不像是來拆散人的,但當著她的面坦承喜歡田正欉,她仍不免心情郁悶。

    「大姊姊。」江初夏不知何時又湊到她旁邊,這次是拉她的手。

    「嗯?怎麼了?」她低頭問。

    「田叔叔肯定能為大姊姊克服所有問題的,就像我可以為大姊姊克服吃紅蘿卜一樣。」江初夏很笨拙地比喻。

    孫美人失笑,這孩子什麼都不懂,說這種話純粹是因為他喜歡田正欉吧。

    她不以為意地摸摸他的頭,「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別擔心太多。」

    「就說了,我不小啦!再兩年就要上國中了……」江初夏欲哭無淚。

    「那也還是小孩子啊。」孫美人戲譫地捏了一下他的鼻子,然後繼續忙工作,拿茶具準備泡茶。

    江初夏乖巧地待在櫃台,偶爾探頭偷看孫美人工作的樣子。

    來這里的隔天,第一次看到大姊姊穿民初服工作的樣子,他不小心看得入迷,覺得有氣質又漂亮,身上還帶著茶香,讓人覺得心安,後來雖然看習慣了,他還是很喜歡看,也對她的工作感到佩服,每個喝過她泡的茶的客人,都會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餅了一兩個小時,田正欉帶著康育群來到店里,神色凝重,孫美人心想,看來是聯絡上了。

    呂芷琴立刻上前和田正欉談話,講了幾分鐘後,田正欉朝她走來,「美人。」

    她向自己服務的那桌的女客人說聲稍等後,將他帶到旁邊說話,表面上盡量維持平靜,隱藏內心的不安,輕聲問,「你要回去嗎?」

    「看來你從芷琴那听說了。」田正欉點頭,「抱歉,我很快會回來。」

    「沒關系,你媽媽比較要緊。」

    他突然對她疼寵一笑,「對了,我有帶東西要送你。」

    「嗯?」她有些詫異,他有東西要送她?

    田正欉轉頭對康育群說道︰「東西拿給我。」

    康育群連忙將手里的紙袋遞上去。

    田正欉接過後,將三件T恤拿出來給她看,「下次,我們穿這樣去逛夜市。」

    孫美人看了一眼,臉立刻炸紅一片。

    一男一女和一個小孩的親子裝,上面還印有水豚圖案!

    「買這個太早了啦!」她連忙將那三件衣服塞到紙袋里,仿佛見不得人似的。

    「不會啊,遲早的。」他一臉對禮物非常滿意的樣子。

    「你很自信耶!」她嗔道。

    他笑著擾過她的腰,親了一口她的唇。

    「喂,你又……」她想抗議,他又不知廉恥的再親一口堵住下面的話。

    她氣呼呼地瞪他,他卻笑得很饜足,故意道,「恩愛的父母會有快樂的小孩,我們要多親密一下。」

    「听你胡說!」她雖然嘴上駁斥,其實心里有幾許甜蜜。

    他放開她時,她瞄到不遠處的呂芷琴似乎是因為看到他們接吻,臉色有些差。

    難道他是故意的?

    她來不及深思,田正欉便對康育群道︰「花先生那邊還是由你繼續打探了。」

    「好的,老板。」康育群連忙點頭。早上他們在花先生老家的鄰居那作客,聊沒幾句,呂芷琴打給他,他連忙跟老板說這件事情,于是就趕了回來。

    田正欉接著走到櫃台後伸臂抱了下江初夏,舉止充滿疼愛,「我很快就回來了,乖。」

    江初夏注意到店里有些人看向他們,臉微紅地掙扎。「有人在看,不要抱我啦。」

    田正欉聞言,故意用力親了一口他的臉頰,發出響亮的啵一聲。

    江初夏瞪大眼,怕他繼續親,連忙求救,「大姊姊——」

    「不要欺負他啦!」孫美人立刻沖過來捏他的手臂,要他放手。

    「我哪有欺負他?」田正欉一臉無辜地將江初夏放開來。

    孫美人雙手叉腰,鼓著腮幫子瞪他,將江初夏護在背後,而江初夏在孫美人身後探出頭瞪他。

    田正欉唇瓣逸出好听的笑聲,兩手向上半舉,「兩個人對抗我?好吧,我求饒。」

    孫美人被他這舉動惹得發笑,「什麼啦,干麼一副反被欺負的樣子。」

    「沒辦法,面對你們兩個,我只能舉手投降,誰叫你們是我的軟肋。」

    孫美人不禁被他說得不好意思,也很難生氣,改催他回去,「甜言蜜語的,不要在這繼續浪費時間,快回南投啦。」

    「好好。」他往門口的方向走了幾步,忽然轉頭對江初夏道︰「小夏,要幫我好好照顧我老婆,要是有好好做到,我帶你去吃哈根達斯的冰淇淋。」

    「喔,好。」江初夏楞了下,連忙點頭答應。

    「交給你了!」田正欉對他比出大拇指,有魅力的笑容充滿肯定意味。

    江初夏不禁也回比大拇指,兩人就像感情很好的父子一樣,江初夏的臉在下一刻微紅了起來,心里又開心又有些別扭。

    「田正欉你夠了沒啦!」孫美人對他們上演的這一出戲覺得好氣又好笑,而且,當他說了老婆兩個字時,店里的人們看向她的眼神充滿曖昧,好像她藏男人藏很久一樣。

    「好啦,我該走了,晚上會再打給你,要乖乖等我的電話喔。」他上前摟住她,親昵地吻了一下她的發,才心甘情願離開。

    呂芷琴在他走出店門後才一臉尷尬地慌忙跟出去。

    看著那兩人生疏的樣子,孫美人覺得內心因為呂芷琴坦承喜歡田正時冒上的酸楚瞬間消散得半點都不留。

    這男人剛剛那樣鬧,是有幾分故意的吧,她真的覺得很好笑。

    他就是這樣,該穩重時穩重,卻也不介意發揮一下幽默的性格緩和氣氛,雖然有時候覺得他太會拿捏底線,很狡猾,但他也不介意被她凶,讓她有種自己也有主導權的感覺。這就是他疼她的方式,她知道的。

    被留在店里的康育群眼巴巴地問︰「急忙趕過來,我午餐還沒吃……」

    「知道了,你隨便找個位子坐,我待會幫你做。」

    康育群听了,露出憨笑,找個位子開開心心地坐下來。在外吃飯最怕都吃同一間或是想不到要吃什麼,靠孫小姐最簡單,都不用想,她手藝好,做的一定好吃,菜色基本上很少重復。

    孫美人看他那樣子,失笑搖搖頭。康育群雖然為人誠懇又有責任感,也不怕吃苦,但單純簡單又好哄,希望哪天不要被壞女人吃得死死的。

    她轉身繼續服務被打斷的那桌女客人,有點年紀的女客人不禁調侃,「以前你都把老公小孩藏起來,真不夠意思,感情這麼好,是怕別人看了會嫉妒嗎?」

    她有些扭捏地回答,「不是啦……」

    「年輕夫妻就是怕羞,這有什麼好害羞的!」女客人呵呵笑。

    她實在不知道怎麼解釋,被說得羞紅了臉蛋。

    曹敏蘭也在她忙到一個段落去廚房做餐點時,故意溜進來,嘿嘿笑,「老板娘,你已經是他老婆?」

    「去、忙、你、的!」羞炸的她立刻將她扔出廚房。

    康育群吃完中餐後就離開繼續奮斗,晚餐時間才又再來。

    忙了一整天,她也就將田正欉母親知道她地址的煩心事扔到腦後。

    晚上十點關店時,她接到田正欉打來道晚安的電話,「晚安,睡了嗎?」

    「還沒呢,沒這麼快。」她不禁有些嬌羞。

    「你有想我嗎?」他低啞問。

    她掩嘴噗哧一笑,「才分開半天而已,你很好笑耶。」

    「話不能這麼說,你狠心斷了聯絡這麼久,現在分離每一分鐘都是加倍的寂寞。」

    她笑問,「你現在是想算舊帳嗎?」

    「你知道就好,要怎麼補償我,你自己好好想想。」他故意一本正經地說。

    「你少在那邊得寸進尺喔!」

    「這叫做爭取自己應有的權利。」

    她故意道︰「駁回!」

    他嗓音帶著醉人的慵懶,「沒關系,等回台北,我會自己索取我要的。」

    「喂喂,我可是母老虎耶,不怕被我咬?」

    他的嗓音變得曖昧低沉,充滿引誘人的味道,「以前晚上我都被你咬,我不介意你這麼快就想撲倒我。」

    她漲紅臉,立刻想起那些旖旎的夜晚,「你不正經!」

    他語氣無辜,「你自己提的。」

    「哼,不跟你聊了,我要掛電話了。」

    「跟我復合的事情考慮得怎麼樣?你早點答應我,我們就越快收養小夏,很吸引人吧?」

    她笑罵,「拿小孩當誘餌,卑鄙!」

    「如果能讓你心動的話,這叫做拿條件說服你,不叫卑鄙。」

    「嗯哼,再讓我考慮考慮。」

    「對了,美人。」

    「嗯?」

    「我真的很想你,想立刻回到你身邊擁抱你。」他啞聲道。

    「干麼突然強調啊……」她臉紅。

    他只是輕輕笑了笑,「沒什麼,只是很想告訴你而已,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晚安。」

    「嗯,晚安。」她嘴角微彎,臉上露出沉浸在戀愛中的嬌態。

    幣了電話,田正欉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眼神黯淡地望了一眼手機,身體往後倒到床上,用手臂遮著眼楮,回想不久前的爭執——

    施彩芹沒有腰椎受傷,純粹是去醫院做例行檢查,檢查完就回家,讓田正欉去醫院時撲了個空,詢問身邊的呂芷琴,她也是一頭霧水,因為她是在他母親去醫院時接到電話要她上台北通知他,病情也是听施彩芹說的。

    田正欉不是笨蛋,知道自己被騙回來的原因是什麼,畢竟呂芷琴會知道孫美人的店址,還在那等他本來就不尋常,開車趕來的路上因為掛念母親而沒深思這個問題,意識到被騙後,他微慍地追問呂芷琴,呂芷琴唯唯諾諾地坦白,得知是他母親給的地址,他心里更是無法諒解。

    田正欉心火難消地出醫院要返家,呂芷琴擔心的跟過來,他無暇管她在背後當跟屁蟲,一心只想立刻跟父母要一個答案。

    他一開門,見到在客廳看電視的父母,冷冷地說︰「我這麼緊張趕回來了解狀況,你們對得起我嗎?」

    田大青和施彩芹看向他,田大青沉著一張臉關掉電視,施彩芹離開沙發走向他,苦口婆心地勸道︰「我們這是為你好啊!」

    田正欉狹長的眼眸微微一眯,心情更差了。

    一句「為你好」,就可以利用他的孝心將他騙回來?

    「什麼叫做為我好?你們有考慮我的心情嗎?」他冷冷地問,「連我前妻的地址都知道,不覺得太超過嗎?」

    「那個孫美人,以前媽就覺得她雖然能干,但不夠溫柔賢淑,對你不好,在公司誰不知道她吃你吃得死死的,耍個脾氣就要你哄她,以為自己還是大小姐嗎?你們的情況說好听點叫做老公疼老婆,講難听點就是騎到老公頭上去!

    「她生不出孩子跟你離婚也算是上天寬待你,讓你離開這個女人,由更溫柔更替你著想的女人照顧你。老天爺不就把芷琴送來你身邊了嗎?以前你傻得選錯人,這次可不能再這樣。」施彩芹伸手拉過田正欉背後的呂芷琴,將他們的手牽在一起。

    「乖兒子,你只是因為跟前妻相處久了一時無法忘懷,才沒辦法接受別人,媽會去拜托征信社查店址也是希望能及時阻止你做出錯誤的決定,這是媽的苦心,你要理解啊!你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吧。

    「芷琴確實對你比較好,她不會在外頭給你排頭吃讓你沒面子,做任何事情都以你為主,不會有太多的意見,工作能力也不錯,事情都處理得有條不紊,也不會讓你忙工作之余還忙著討好她,挑老婆啊,一定要挑這種的。听媽的話,媽不會害你。」她語重心長地說。

    田正欉毫不留情地抽手,呂芷琴的表情立刻變得更尷尬。

    「什麼叫做上天寬待我?媽,你說了這麼多理由,不過就是因為她有不孕癥,所以雞蛋里挑骨頭罷了,她什麼時候對我不好了?煮飯給我吃,也幫忙公司的事務,她為我做的事已經很多了,哄她也是應該的。」

    見兒子如此固執,施彩芹不悅地高聲道︰「煮飯給老公吃、幫忙老公的工作,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以前我也是這樣過來的,我們哪里欠她了,用得著她擺臉色給你看?以前我跟你爸只是忍著不說而已!」

    田正欉絲毫不苟同母親的想法,擰眉道︰「沒有什麼是理所當然的!有時候她累,心情差,做老公的難道要在她需要關心時耍大老爺脾氣嗎?這只會讓她覺得嫁到別人家沒人支持她,內心更難過罷了。

    「媽,她嫁給我不是來吃苦的,以前她進公司幫忙,是因為顧慮你們,她想要跟你們好好相處,希望你們認同她,所以她努力去達成你們的要求,結果呢?你們翻臉比翻書還快,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該讓她進公司,應該讓她做她真正想做的!」

    砰的一聲,田大青槌桌子的聲音讓一室安靜下來。

    向來疼兒子的田大青臉色難得慍怒,「我和你媽沒讓她伺候公婆,讓你們夫妻倆住外面,對她難道不好?即使你們夫妻倆不常回來探望,我們也不敢說什麼,反而主動去公司看你。

    「我們知道時代不一樣了,所以就算會覺得孤單也僅是默默放在心底,選擇尊重年輕人的生活.,但你現在說的那是什麼話,你是我們唯一的兒子,卻一心向著前妻,處處跟你媽作對,也不體諒你媽有多擔心你,倒是你姊還比你孝順,常常回來看我們!」

    田正欉吸氣按捺住高漲的情緒,盡量語氣緩和地道︰「爸,以前我忙,是有些疏忽了,但美人沒有閑到哪里去,她常陪我東奔西走,以後我會多注意這點。」

    田大青怒目大罵,「你說這句話是要執迷不悟嗎?你媽說的話你都听不進去?我告訴你,我們不準你繼續跟孫美人在一起!」

    田正欉握緊身側的拳頭,毫不客氣地直指問題中心,「爸,有沒有孫子,比起我的幸福而言難道比較重要嗎?!」

    比起本就對孫美人有些意見的媽媽,爸爸剛開始是很高興有這個媳婦的,對她的要求也沒有媽媽那麼高,但自從她被醫院檢查出問題後就變得跟媽媽一樣不滿。爸爸是很疼他的,他也一直以為他會站在他這邊,事實卻不是如此。

    田正欉剛才出口的這句話有些重,近乎指責,讓氣氛陷入僵持,田大青氣得說不出話。

    這時,有道聲音從玄關傳來,「正欉,話不能這麼說,爸媽當然是希望你幸福的。」

    田蔓莉走進客廳,手上還提著看望父母的禮品。

    田正欉看向她,听姊姊的口氣,至少有將爭執的內容听了一半,大概是他們吵得太凶,連她用鑰匙開門的聲音都沒听到。

    打從知道姊姊曾挑撥他和孫美人的關系,他就對姊姊感到既心冷又失望。從小到大,姊姊對他很不錯,也很尊重他的想法和作法,但他不懂,在婚姻這件事上面,比他早一年結婚的姊姊應該能夠體諒才是,為什麼卻跟爸媽連成一氣。

    他淡漠地回道︰「如果希望我幸福,那應該是尊重我的感情選擇。」

    「正欉,我希望你明白,如果只想著自己是很自私的,爸媽的要求並不是很過分,不過就是希望不愧對祖先,也能像那些同年紀的朋友們一樣過著有孫子可以逗弄的幸福生活,你讓他們只能羨慕別人,不覺得爸媽很可憐嗎?」田蔓莉搖頭嘆氣。

    「爸媽年紀大了,跟他們同年紀的人孫子都三、四歲了,然而他們不只無法和朋友聊孫子,還得擔心你,只要想起你不順遂的婚姻他們就很心痛,面對親戚朋友都不知如何說起,我常常來看爸媽,對他們的心情再了解不過,如今他們說出希望你跟芷琴在一起的話,也是因為我們誰都無法保證,如果你和孫美人復合,是不是又會再發生別的事情導致分手,不如和另一個人重新開始,還來得單純的多。」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他不為所動,眼眉沉定如水,「如果覺得無法面對親戚朋友,那不過是面子問題,如果羨慕別人有孫子,我能收養孩子,一樣跟我的姓。為什麼要跟別人一樣才叫做快樂幸福?還有,愛情是要維持的,如果出了問題就去修理它,這才是對的,這次,我不會再放開她的手了。」

    「你想收養小孩?」田蔓莉的表情有些微妙。

    听到這句話,施彩芹反應很大,激動地尖聲說︰「不行!絕對不行!有問題的人又不是你,為什麼我們得遷就那女人去收養小孩!」

    「有問題」三個字讓田正欉眉頭蹙緊,「她的身體狀況不是她自願的,拿這點來責怪她並不公平,何況,收養小孩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

    田大青鐵青著臉,再次槌了一次桌子,「別人的孩子終究是別人的孩子,身上沒有田家的血,說不定還帶有一些家族遺傳疾病,甚至社會底層家庭的陋習,我不準你收養那種小孩當我孫子!」

    田正欉沉下臉,對父親的態度感到心寒。父親待人親和,也會定期捐錢給慈善機構,但原來對這類的事情終究還是有歧視,也不能接受發生在自己的家庭。

    「那我沒什麼好跟你們說的了,如果你們真想要有血緣的孫子,那就把期待放姊姊身上吧,我是不可能了!」

    他冷冷扔下這句,轉身離開,沒注意到姊姊的臉色蒼白,僵在原地。

    罷走出家門,呂芷琴追了出來,喊道︰「田大哥!」

    他止步,回頭看著呂芷琴跑到他面前,擔心地問,「你還好吧?」

    他淡漠地開口,「我想你也不是傻瓜吧,這幾天我都不接你電話,剛才又在我媽面前抽手,我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我沒把話說得太絕,是想讓你知難而退,畢竟你是我的員工,我不想給你難堪,還是,你要我現在明明白白地說出來才懂?」

    呂芷琴楞了下,沒想到他會如此冷酷,眼眸半垂,眼睫有些顫抖,楚楚可憐地道︰「我只是……只是……」

    他打斷她未說完的話,「只是什麼?我媽有鼓勵你對吧,你以為跟我在一起是拯救我?不,這世上沒有誰可以替代誰,美人在我心中是獨一無二的,如果听明白了,就去找能真正將你視為無可替代的那個人吧。」

    呂芷琴沉默了半晌才說︰「……我知道了,抱歉,造成你的困擾。」

    「不用道歉。」他收斂了凌厲的氣勢,淡淡地再次重復,「這沒什麼好道歉的。」

    呂芷琴雖然想哭,但還是對他露出了笑容。明明惹他生氣了,但他終究還是溫柔的,用一句話弭平那些不愉快。

    「謝謝你。」

    田正欉只是微微頷首,然後轉身走向車子,開車回曾和孫美人一起住過的家休息……

    晚上打給她時,他心情是脆弱的,但是,只要听到她的聲音,逗她笑,他就覺得自己又能繼續堅強起來。

    躺在床上的他在心底發誓,他一定、一定要拾回自己的幸福,任何阻礙都無法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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