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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隔日清晨,用過早膳服了藥,華啟斐要邱任萱半坐臥在床上,並拿了本書給她。
書很薄,翻開沒幾頁,封面是三個字,內頁亦是三個字組合,可惜她只認得第一個三字,其他皆不識得。
「這是……」
「咱們今晨就先把三字經學背起來吧。」
「三字經。」他要教她讀書識字嗎?
她開心的望著手上書本,想她小時候,母親曾教她習字,可十歲那年被小姑姑收養後就未曾再碰書,時日漸久,除了一些簡單的字,幼時的學習她幾乎都忘光了,萬萬沒想到,她會有再拾起書本的一日。
他真的是天神降世來解救她的!她激動得眼眶浮淚,內心傾慕更深。
「把書打開,跟著我唸。」華啟斐雙手負於後,在室內鍰緩踱步,「人之初,性本善。」
她忙跟著唸,「人之初,性本善。」
「下句第一個字是啥?」
「呃……」她忙仔細研究,覺得它跟某字一模一樣,「性?」她不太確定的唸。
「對。」不錯,反應算快。「性相近,習相遠。」
「性相近,習相遠……」
反覆唸了數次後,華啟斐與她解釋字面的意思,好讓她更能融會貫通,接下來,他要求她將整本三字經統統背起來。
「不用太心急,」他道,「妳身子還在調養中,慢慢來便可。先休息一下,午膳再叫妳。」
華啟斐離開後,邱任萱拿著書,窩上了床,卻不休憩,而是一字一句將三字經慢慢背起來。
他肯教她念書習字,她就不能辜負他的期待。
當小梅傳來午膳入房時,邱任萱己將整本三字經背熟了。
瞧見小梅,她開心的說,「小梅,我背三字經給妳聽,妳幫我看看有無唸錯之處。」說罷,將書塞到小梅手中。
「小姐,」小梅面有難色,「奴婢不識字。」更別提啥三字經了,連一字都不識得。
「那沒關係,妳就聽我背吧,看順不順。」
「好的,小姐。」
見邱任萱一臉嚴肅的背書,表情雖是戒慎恐懼,大眼卻是閃著燦光,竟教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她會改變的。小梅想。
假以時日,她會越變越亮麗,不再是個糟糕如螻蟻般渺小的姑娘,華家的錢財將會把她打造成一個氣質優雅、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
想到小七曾叮矚她,下午會有裁缝過來替邱任萱量身訂做適合她的華服,她現在穿的是臨時湊合買來的,並不合身,少爺打算再為她製作十套衣服,還要挑選一些適合她用的飾品、鞋襪。
畢竟是華家未來的媳婦,穿著絕不能寒磣。
她好忌妒呀,忌妒得牙癢癢的。
她自認不管是外貌、腦袋、身材,其本質絕對比邱任萱好上數百倍,可恨她未有此等際遇,只能當人丫鬟。
可恨!
「……勤有功,戲無益,戒之哉,宜勉力。」背完的邱任萱開心轉過頭來,「小梅,我背得順嗎……」
小梅牙咬著指甲,臉上帶著憤恨的表情讓邱任萱駭了一跳。「小梅,妳怎麼了?為什麼表情這麼可怕?」
小梅回過神來,立刻恢復平常親切的模樣,「小姐,不好意思,因為妳剛背的奴婢都聽不懂,奴婢很努力想要弄懂,卻怎麼也沒辦法,可能是因為這樣才會表情很猙獰吧。」
「原來如此。」未想太多的邱任萱釋懷,「這樣吧,小梅,以後大哥教我的,我也教給小梅,我們一起學好不好?」
怎麼,人都還沒入門,就學起富貴人家夫人的惺惺作態了?其實是想炫耀自己的學識吧?
小梅不屑的想,但有剛才的經驗,她懂得要隨時注意,別顯露在臉上。
「小梅只是奴婢,怎有資格。」她假意推卻。
「別這麼說。」邱任萱熱絡拉著小梅的手,「我們就像姊妹一樣,我願意跟妳分享我的所有,妳別客氣。」
真是這樣?小梅微垂的眸陰惻惻的斜睞。
「那小梅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她拉開覆蓋在邱任萱身上的被褥,「小姐,先下床用膳吧,晩點會有人來做衣裳。」
「做衣裳?」邱任萱在小梅的攙扶下下了床。
說也奇怪,之前在小姑姑那忙成那樣,明明已經很習慣,再怎麼疼痛疲累還是有法子工作,可被華啟斐帶來客棧,被命令要多休息,無事不准下床後,她不知怎地,身子好像一下子變得虛弱好多,直想賴在床上不肯下來。
也許是因為這床墊實在太柔軟好睡,不像在小姑姑那僅在地上放張草蓆當成她的床,一覺醒來,骨頭紛紛抗議,所以她才會過度眷戀吧。
「少爺請了裁鏠來替小姐量身製作衣服,據說這會兒與小七上街去挑選首飾,都是要送給小姐的。」
「真的嗎?」邱任萱驚喜掩頰,「大哥對我真好。」他實在不用替她做這麼多的。
「是啊,少爺對小姐真是好。」小梅輕嘆口氣,「奴婢就沒這運氣。」
「小梅,妳別難過,我也會待小梅好的。」被扶坐上凳子的她拍拍旁邊的圓凳,「咱們一起用膳吧。」
「這可不成。」小梅連忙推卻,「被少爺發現,會被打死的。」
他們做人奴才的,只有等到主人吃飽喝足了,才能到僕役房吃寒碜的膳食,跟眼前的大魚大肉完全不能相比。
邱任萱人是好,不吝嗇與她分享,卻更顯示出兩人身分的差別。
「妳不說我不說,少爺怎會知情。」邱任萱食指就唇,眨了下眼。「坐吧,從沒人陪我吃飯,就當是我要求妳的,好不?」
「既然是小姐的命令,那小梅僅能遵命了。」小梅笑著坐下,任憑邱任萱在她碗中添放各樣以前從未吃過的美食佳餚。
總有一天,她會從她手中剝奪這份幸福!
***
約莫未時三刻,一名綢緞莊的婦人,帶著一塊塊的布樣過來,為邱任萱量身型尺寸,並挑選裁製的衣裳樣式。
每一塊布的繡工均精緻,色樣妍麗,教人目不暇給,邱任萱看得眼花撩亂,不知該如何挑選。
「小姐的身材纖瘦,氣質清秀,不妨選淡雅一點的花樣,可襯托您的氣質。」婦人嘴甜,邱任萱雖知她講的是客套話,但好話人人愛聽,還是讓她眉開眼笑。
她這輩子沒看過這麼多漂亮的布,更別說這些是要裁製成衣給她穿的,她驚喜的一塊看過一塊,怎麼也拿不定主意。
「我對衣飾沒啥概念。」她有些羞赧的笑,「請嬤嬤幫我挑選,行嗎?」
「那我來看看喔……」婦人抓起布樣,一塊塊在邱任萱身上比畫。
這時,華啟斐回來了。
「綢緞莊的人來了嗎?」他行到邱任萱房門口時問道。
「來了。」邱任萱一看到他,連忙對婦人道,「請等我一下。」她提起裙襬,快步走來門口,臉上充滿喜色。
華啟斐還以為她是要感謝或訴說對於新衣的喜悅,想不到她竟是一臉興奮的說:「大哥,我已經把三字經都背起來了,我等等可以背給你聽嗎?」
「妳全都背起來了?」他詫異。
不過一個早上的時間,她竟有辦法將整本從未接觸過的讀本內容全數默背起來?
「真的,一字不漏。」她胸有成竹的用力點頭。
「好,那待會就背給我聽。」
「嗯。」她笑咧開嘴,「對了,大哥,謝謝你幫我做衣裳,那些花布都好漂亮,我好喜歡。」
「有挑中喜愛的嗎?」
「嗯……」她面有難色的沉吟,「每一塊看起來都好漂亮,我實在難以抉擇。」
「我幫妳看看吧。」他走來布樣前,婦人伶俐的往旁讓出位置給他。
華啟斐挑了幾款他認為適合的布料樣式,要調緞莊的婦人照著他的要求加速趕工,接著要小七拿來他們中午去首飾店挑的幾款髮簪、飾品出來。
他拿起其中一支百合花樣,花瓣上雕了一隻彩鳳的典雅簪子插在邱任萱的髮髻上,退後一步,端凝。
雖知他在打量簪子妝點的效果,邱任萱還是羞紅了小臉。怕被發現的她微垂粉頸,雙眸盯著他的鞋。
「不太對勁。」他調整了一下角度和位置,緊蹙的眉頭顯示他始終不滿意,卻無計可施。
他猜測是髮髻綰得不好,不過這方面他只懂欣賞,怎麼調整或改造女人家的物事,他還真是一籌莫展。
「抱歉。」見他怎麼都不滿意,邱任萱心知肚明問題是出在自己身上。
「為何抱歉?」華啟斐納悶。
「這樣的簪子該配佳人,不適合我。」若是她長得漂亮些,就不會讓大哥這麼為難了。
大哥對她真的好,又教她讀書識字,還為她做衣裳、買首飾,可惜她就是個醜丫頭,她真怕等那些漂亮的布料被裁製成衣服穿在她身上時,又會看到大哥不滿意的神色。
華啟斐聞言,惱了,「自今日起,任何與歉意相關的字眼,都別讓我聽見。」
「大哥?」
「我就不信我找不到方法。」他轉身氣呼呼的走了。
見他著惱的出房,一籌莫展的邱任萱頹然坐上凳,將髮上的百合簪拔下來握在手中。
「小姐?」一旁的小梅瞪著她手中的簪子,真想一把搶奪過來插在自己髮上。
這簪子若是給她,必定比戴在邱任萱頭上要適合百倍。
「若是我能漂亮點就好了。」纖指感嘆的輕輕撫摸著平滑的簪身。
是啊,妳這醜八怪,啥美麗的事物放妳身上都是浪費了。小梅心裡惡毒的想著。
明明邱任萱也是賤民一枚,日子過得比她還困苦,卻因為口頭上的婚約,轉瞬間變成了高貴的鳳凰,怎麼她就沒這等好運?
尤其那個華啟斐還十分疼愛邱任萱,她不用開口,就送上一堆禮物,又是華服又是貴重首飾,十指不沾陽春水,這種比神仙還要逍遙的日子,怎不教人忌妒。
如果她也有這樣一個未婚夫就好了。她咬著指甲想。
如果她家不是窮到得賣孩子,若能有點錢能讓她打扮打扮,她自信她也能成個美人,釣個有錢公子哥兒,就算做妾,也是春風得意。
可恨啊可恨!
「小姐,妳別想太多,剛才布莊的那位嬤嬤不是說妳清秀嗎?」小梅的語調充滿虛偽的奉承。
「客套話罷了。」邱任萱苦笑。她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的。
大哥應是費了心,想把她打扮得漂亮點,才不會被未來的準夫婿嫌棄吧,無奈爛泥敷不上牆,她的未婚夫真是倒楣才被指配到她這樣的醜丫頭;但也因此,她更是感激華啟斐,只要他一句話,就算要她肝腦塗地她都願意。
「醜丫頭!」
華啟斐忽然又回房,邱任萱反射性地連忙站起,卻因起勢過快,血液來不及回到腦子,就頭屢目眩了。
華啟斐一個箭步跨來,抓穩她的手。
「頭暈?」
邱任萱閉著眼,暈眩未過去就急忙解釋,「等……等一等就好了。」
華啟斐直接攙扶她坐下,耐心等待她有餘裕抬頭。
好不容易,暈眩感過去,邱任萱連忙問道:「大哥,怎麼?」
「妳不是要背三字經給我聽?」他差點忘了這事。
「對。」這次,她絕不會讓他失望。
「那背吧。」
小口開啟,通俗順口的三字經如行雲流水般背誦而出,一字一句清晰正確,聽得華啟斐的唇角微揚。
瞧見他的笑,邱任萱更是受到鼓勵,越來越見自信。
「……宜勉力。」輕喘了口氣,水眸熠熠等待評語。
「很好。」華啟斐忍不住輕撫了下她的頭頂,帶著些許的寵溺感,「全部正確。」
她開心的貝齒咬住下唇,明眸濛濛,總算沒讓他失望。
「不過,」他蹲下身來,直視著她。
她因那句轉折,而繃緊心口。
「妳該不會為了把書背起來,都沒休憩吧?」這傻孩子!
「我……」她囁囉,「我不想讓你失望。」
「不乖!」他瞪她一眼,下意識捏了下乾癟的頰。
瘦成這個樣還這麼勉強自己,就是想讀出一番成績好讓他開心。
她的心思一目了然,他不由得板起臉來。「中午的藥喝了沒?」
單看她現在的模樣,真是不好看。他一向排斥難看的事物,畢竟是富貴人家出身,打小吃好用好,家中產業又是高級家具製作,審美觀自然高人一等,可她的努力,淡化了醜貌,他雖然還是覺得她不好看,卻不會想排斥她,一心只想讓她速速脫胎換骨,不管外在還內涵都符合他的理想。
「喝了。」她忙點頭。
「那現在去休息,不准看書、不准背書,只准睡覺,聽到了沒!」
「聽到了!」她迅速點頭,就怕點慢了惹火他。
「小梅。」華啟斐起身指示,「服侍小姐休息。」
小梅伶俐的過來扶著邱任萱的手臂站起。
「我沒這麼虛弱,可以自己走的。」他們都太關照她了,好像她真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大小姐。
明明在數日前,她還可以跟隨日陽晨起,烤餅照料家人三餐,推著餐車出門叫賣的,怎麼現在大家都把她當虛弱的病人看待了?
「小梅的責任就是照顧小姐,小姐身子骨不好,就聽少爺的話,讓小梅服侍小姐,趕快把身體養好。」小梅滿嘴抹蜜,讓人以為她真心希望邱任萱好。
「謝謝妳,小梅。」邱任萱朝小梅感激一笑。
「應該的。」小梅回以甜笑時,還不忘用眼角偷覷身後華啟斐的表情,想看他是否滿意她的表現,誰知他竟己轉身離開。
「嘖!」她氣惱彈舌。
「小梅?」邱任萱轉過頭來,眸中有著疑惑。
她是不是聽到類似不滿的彈舌聲?
那聲音小姑姑常常發出,故她非常熟悉。
一見邱任萱視線朝她投射而來,小梅立刻換上笑顏,「小姐,怎麼了?」
「沒事。」邱任萱搖搖頭,心想應該是自己聽錯了。
伺候邱任萱上床休息,小梅見她身覆錦被,住在昂貴的高雅上房內,再想到剛剛綢緞莊送來的美麗布樣,忌妒啃噬得她心口悶。
終有一天,她會奪走這一切!
***
「舉頭望明月……」
邱任萱小手握著毛筆,邊唸邊將一首李白的「靜夜思」謄於紙上。
在她的左手邊,是華啟斐寫給她臨摹用的,同樣都是楷書,但華啟斐寫來蒼勁有力,邱任萱在勾勒之間則充滿溫婉,略帶青澀的躊躇。
華啟斐見她一筆一筆小心謹慎,嘴角揚著笑。
邱任萱雖是文人之後,但雙親過世早,小時所學幾乎已全忘光,可說是個文盲了,但她腦子聰明,學習能力佳,才不過一個月光景,就能背誦三十首唐詩、一整本三字經、千字文,看懂字、嘹其意。
她的書法自一開始如毛毛蟲般扭曲不堪入目,到現在已能寫得端正,文體秀美,能得如此用功聰明的「學生」,實出華啟斐意料之外,迫不及待的想傾囊相授所有學識,篤定有朝一日,她能與他吟詩作對,共賞風雅。
不行,他得緩緩、得緩緩啊……
她的身子還在調養中,吃喝玩樂才是她最重要的功課,他不能給她太大的壓力,那是本末倒置!
他望著專心寫字的她,經過這一個月的悉心調養,她不枉眾人期待,氣色逐漸好轉,面頰日亦豐潤,身材曲線也慢慢浮出,越來越有個大姑娘的樣子,雖說仍是偏瘦,輕盈得彷彿風吹就倒,但與初時那難民模樣相比,實在好得太多。
他發現,她只要長肉一分人就好看一分,氣色好上一分,人也好看一分,她的眉目清朗,大眼閃著靈氣,竟是越瞧越令人著迷了。
更何況她心地良善純真,寧願苦了自己也絕不存一絲害人之意,就算一躍成為大小姐也不因換了位子就換了腦袋,一身嬌氣。
能得這樣溫順的好姑娘,說不定才是他前世修來的福氣,他苦等這麼多年,就是為了等她出現。
醜丫頭啊醜丫頭,改日就得喚妳娘子了……
心裡默默唸著她,嘴角揚起微笑。
「……思故鄉。」寫好「靜夜思」的邱任萱抬起頭來,不意與坐在一側觀看她書寫的華啟斐四目相接,小臉一紅,迅速低眸。
她不曉得華啟斐打算怎麼處置她,她只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與日俱增。每日跟在他身旁學習,是她最快樂的時光,所以她用盡心力做到最好,只為換得他一個讚許的眼神。
只是這樣的好日子,不曉得能維持多久。
華啟斐說她是華家的媳婦,也就是華家三少爺的媳婦,他似乎打算忘卻他曾經看過她裸身一事,等她學識到一個基礎,就帶回去東芹鎮和他三弟成婚。
他可以假裝沒這回事,但她不行。
她清楚自己沒法帶著滿心對華啟斐的戀慕嫁給三少爺,更何況她的身子早已被看去,她更不能欺騙啥都不知情的三少爺!
她按捺著,等她的學問受到認可之後,她會再次表明她的意向,她願意當個沒有身分地位的丫鬟,也不能眛著良心嫁給三少爺。
若是華啟斐覺得她沒資格跟在他身邊,她亦會做出另外的決定的。
所以她現在必須努力的讀書、習字,外貌的美醜無法改變,至少她可以充實內在,不再當個目不識丁的大草包。
她咬牙用力告訴自己,她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大哥的認可!
她羞澀的低眸,小女兒的嬌羞神色華啟斐瞧得一清二楚。
愛慕偷覷他過去亦常見到,那些姑娘總會在他轉身的時候笑得花枝亂顫,或雙頰緋緋咬著耳朵,但邱任萱就像朵沉靜的蓮,靜靜的染著羞澀的暈紅,沉靜的氣質與眾不同。
「說說這首詩的意思。」
華啟斐每要她學會一首詩後,就要她先以自己的意思解讀,若有錯誤,再予糾正,這也是為了想探測她對於詩文的理解能力。
邱任萱輕蹙秀眉,將適才謄於紙上的靜夜思來回看了一遍,張啟小口,以不確定的口吻道,「床前灑著皎潔的月光,我還以為是地上佈滿了霜。抬頭看著明亮秋月,不禁感嘆低頭思憶起故鄉。」她怯生生抬眸,「這樣對嗎?」
「為何篤定是秋月?」
「因為……因為地上有霜,不是秋季才會下霜?」
「不錯不錯!」他笑著點頭,讚賞她的心思細膩與聰慧。
得到他的讚賞,她開心的笑,誰知,他卻突然蹙了眉頭。
「怎麼了嗎?」她是不是哪說錯話了?
「我怎麼看妳就是不對勁。」他將她從頭到腳上下打量,兩手環胸,儎然對眼前的她十分不滿。
邱任萱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心想,一定是她長得太醜,才讓他看了不順眼。
「我……我去拿條紗巾。」說罷,她匆匆起身,來到衣箱拿了條紗巾,折成三角形狀,綁在下半臉。
「拿紗巾做啥?」華啟斐不解她在忙啥。
邱任萱轉過身來時,下半臉已被半透明的紗巾遮掩得隱約,看不清楚五官,只瞧得見那雙比尋常人還大的眸。
「這樣大哥就不會看到我的臉,就不會覺得不對勁了。」她慶幸自己腦子動得快。
「啊?」他瞠目。
「以後大哥過來時,我就戴上紗巾。」她輕撫了下紗巾,靈機一動,「還是我去剪塊布,鏠成袋型罩在頭上,就挖兩個洞露出眼睛看得見,大哥覺得我這提議如何?」
華啟斐想像她拿塊布罩在頭上,就挖兩個洞露出眼睛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笑死我了……」這丫頭腦子裡想啥啊?
「大哥?」他又笑得讓她手足無措了。
「好啊好啊,妳去鏠一塊。」他要看看她能玩出什麼花樣。
提議被採納,她感到開心,胸口卻是悶得緊。
她曉得自己貌似無鹽,醜到難以入目、讓人望之眼周生疼,可還是會慼到難過。不過沒關係,她會選一塊最漂亮的花布,把醜顏完全遮掩,這樣大哥就不會感到不舒服了。
隔日,華啟斐一進邱任萱的房,就看到她頭置著一個布袋,還真的只挖了兩個洞露出眼睛,端正坐在桌前等著他。
那模樣比他想像中更具有爆炸性的笑果。
他當場笑得趴倒在地上。
一旁的小七亦忍俊不住,但他可沒膽子笑得太誇張,只敢掩嘴轉過臉去,笑得全身抽搐。
小梅覺得邱任萱真是白癡一個。
邱任萱昨日要她陪著一起上街去買塊最漂亮的花布回來,一回客棧,就忙碌鏠製,本還以為她要縫什麼荷包或放東西的袋子,誰知竟是鏠製一個頭套,還說這樣做華啟斐會高興?!
小梅看笑倒在地上爬不起來的華啟斐,心想他看起來不是高興,而是笑瘋了吧。
這有啥好笑的?
這麼白癡的行為有必要笑得這麼誇張嗎?
「醜丫頭,妳真是太天才了。」華啟斐抓著凳子爬起來坐下,長指頻頻揩淚,「我好久沒笑得這麼開懷了。」
能想到這種爆笑的點子,並當真實行,這醜丫頭根本是個冷面笑匠。
「有趣……」轉頭看到她還是坐姿端正,頭罩著花布袋,他又忍不住笑趴在桌上。「我笑得肚子都痛了……」
她本意不是要惹笑他的,她只是要遮醜,但她實在不知道為啥她另有他意的舉動都會戳中他的笑穴,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她僵著嘴角陪笑,後來才想起他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這才垮著臉,很是無奈的望著笑到快岔氣的華啟斐。
罄啟斐笑到快全身無力,才有辦法抬起頭來。為怕那個花布袋又再次戳中笑穴,他飛快的將其拉開,她的髮髻因此散亂,髮絲飄落在臉上。
她的模樣看起來狼狽,故他乾脆扯掉束髮的帶子,長髮如瀑布般披洩纖肩上,她不知所措的望著眼神打量審視的他。
她披頭散髮的模樣還比綰髻的樣子漂亮多了,可見問題就出在髮型上。
忽地,他擊掌一喊,「今晩十五?」
「是。」她一頭霧水的點頭。
「不是說芳蘭苑的花魁張青青每逢十五會露面獻藝?」
「大哥要去看表演?」
「嗯,我們晩上一塊兒過去吧。」
衣著髮飾最符合時下流行的,首推鴇子,她們最懂得妝扮的重點,舉手投足均是經過培訓與設計,風情萬種全都是為了勾撩男人的心思,他有預感,此行必可給他靈感,找出不對勁之處。
「來吧,」他斂笑,翻開書冊,「先把昨日學習的複習一遍……」
***
芳蘭苑高樓下,駐足數百人仰頭凝神傾聽花魁張青青的古箏彈奏,每個人的眼神均帶著癡迷,陶醉在優美琴音,以及如花美貌中。
邱任萱站離華啟斐身後半步,偷覷著他與眾人同樣入迷的神色,心想大哥曾說過他亦彈得一手好琴,不曉得他是否願意教授,讓她能離完美的張青青更近一步。
若她擁有張青青那般的技藝學識,說不定大哥會稍微喜歡她一些些,肯收她做個丫鬟也不一定。
她沒什麼奢求妄想,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即可,不管是什麼樣的身分她都無所謂。
演奏完表演曲目,張青青以其驕傲又不失優雅的姿態起身離開,底下掌聲如雷,人人為之傾倒。
華啟斐微瞇著眼,注視她那絕美的妝容、不落俗的高雅儀態,心底瞬間有了主意。
「我們走。」華啟斐率先走向芳蘭苑大門,另外三人連忙跟上。
進了芳蘭苑,他二話不說,向老鴇表明欲與張青青一晤。
心高氣傲的花魁,豈是一個初來訪客就可輕易相見,自是由鴇母代為拒絕這項要求。
張青青的拒絕早在華啟斐的意料之中,故他不慌不忙道,「我並非貪花魁美貌,想得一夜歡快,是見花魁琴藝高超,想與之切磋一番。」
鴇母將話帶給張青青。
「他要跟我切磋?」張青青面露興趣之色。
她的琴藝為花娘之最,尚未棋逢敵手,如今竟有個男人上門來叫陣,她倒要看看他有多少斤兩,是否僅是虛張聲勢。
華啟斐等人被請入廂房,但張青青並未出來見客,她隱身於屏風之後,僅用清脆悅耳的嗓音,要華啟斐當場獻藝。
要是沒達她要求的水準,她將當場轟人出門,
華啟斐不疾不徐請龜公拿來一把古琴,選擇的曲目是適才張青青在高樓上所演奏的「高山流水」,這首同名的曲子在古琴上演繹的卻是完全不同的曲目,實為「高山」、「流水」兩曲,與箏曲風格迥然,在華啟斐的演奏之下,其意象表達更為突出,純熟的技巧連張青青都不由暗自讚賞,未等曲子奏罷,即走出屏風,差人搬來古箏與華啟斐共奏。
近看,張青青更是絕美,宛如出水芙蓉,兩人合奏的模樣十分適配,邱任萱瞧得心口酸,暗嘆唯有這樣的佳人才配得起她戀慕的大哥,而她連張青青的一根腳趾都比不上,卻妄想著有朝一日學識涵養才藝可與之比美。
她真是井底之蛙啊,不過讀了幾本書,就以為可以當鳳凰了。
張青青與華啟斐共奏了數曲,張青青對才藝出眾的翩翩佳公子起了戀慕之心,不料華啟斐卻告訴張青青,他並非為佳人而來。
他低聲對張青青說明此行的目的,張青青聞言訝然瞠目,媚眸瞟向一旁等待的邱任萱。
坐在椅上的邱任萱一見張青青的視線停在自個兒身上,連忙挺直了背脊,含蓄的朝她點頭招呼。
「這可有趣了。」張青青掩嘴媚笑,「奴家還真是第一次聽聞如此唐突失禮的要求。」
華啟斐同她要求了什麼?邱任萱好生好奇。
「還請姑娘成全。」華啟斐起身抱拳一揖。「該有的報答必不會少。」
他的態度有禮,未有有錢是大爺、惹人生厭的倨傲神態,使得張青青對他好感更添不少。
「這要求不是不行……」張青青柔若無骨的纖臂滑進華啟斐的臂彎,彎勾扣著,「不過公子除了該給的,還得答應奴家一個願望。」
「在下自當盡力而為。」
「好個盡力而為。」張青青也不惱他留有後路的說法,「那公子今晚就留下吧。」
一聽到華啟斐今晩要留在芳蘭苑,邱任萱渾身僵直了。
他要跟……張青青共宿一宿?
兩人的模樣親暱,邱任萱的心口瞬間發緊,有股衝動想衝上前去將兩人分開。
互扣的指尖勾得死緊,指甲深陷入肉,她渾然不覺得疼。
「謝姑娘。」華啟斐轉身對小七道:「你帶小姐回客棧。」
小七亦以為華啟斐將在芳蘭苑與花魁共度春宵,識趣的帶走邱任萱等人回客棧。
這一路上,邱任萱都是心神恍惚的。
他今晚要成為張青青的恩客?
有關於男女之間的事,她並非一無所知。以前住在小姑姑家時,薄薄的牆板遮掩不住小姑姑與姑丈床笫燕好時的淫聲浪語,她是曉得當紗帳放下,將會有怎樣的淫靡畫面發生的。
今晩,大哥將與臨淘縣最美的女子共赴巫山雲雨……
回到客棧,小梅靈巧的服侍邱任萱更衣安寢。
吹熄燭火的寝室內一片昏暗,她平躺在床,瞪著大眼,怎麼也無法入睡。
她想著華啟斐與張青青此時是否正繾綣纏綿,赤身裸體的摟擁在一起,唇對唇親吻,而他的手就在她身上來回游移撫摸,極盡疼愛……
「不!」小手掩覆濕濡眼眶,想藉由這樣的動作把腦海中的景象驅逐,誰知卻是益發清晰。
她痛苦的翻身趴在床上,十指捏緊錦被,小臉埋入,無聲痛哭。
她不該想,卻無法壓抑不去想。她不能要,卻無法控制內心的渴望。
原來,她一直以為自己不奢不求,其實,她貪得無厭啊……
那晚,她作了一個夢,夢到自己的魂魄飛入張青青的軀體中,與華啟斐繾綣纏綿。
當他的手輕撫她身子肌膚時,她忍不住輕聲吟哦,粉軀微顫著喜悅,雙腿為他而張,弓起腰來迎向他的賁張。
明明她是未經人事的處子之身,卻感受得到那份顫慄狂喜,翌晨醒來,腿心處的濕濡讓她羞紅滿面,淚,卻是濕透了枕巾。
她的願望或許僅能在夢中實現。
這輩子,她就算想牽起他的手,都不具資格。
她絕望埋首於枕,痛哭失聲。
***
小梅進房時,就見邱任萱己經漱洗好坐在床緣發呆。
看到她醒得那麼早,小梅很是訝異。
自打邱任萱被華啟斐帶回來後,華啟斐要求她不可早起,每日得照大夫指示,至少睡足四個時辰,三餐都有人幫她打理得好好,她需做的就是放鬆心情的學習與遊玩,故她幾乎都是過了辰時才會晏起。
「小姐,妳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小梅詫異的問。
她手執放有洗臉水的水壺來到臉盆架時,看到裡頭已經注了清水,一旁的洗臉巾微濕,顯見早已用過。
此時的邱任萱已穿戴整齊,長髮亦梳理好,就只差個人幫她綰髻妝點。
「不知怎地就醒了,醒了就睡不著了。」邱任萱苦笑了下。
小梅走來她跟前,打量她紅腫的眼,眼下還帶著疲倦陰影,她抿了下唇,大膽道破邱任萱的心事。
「小姐是在掛念少爺?」
一抹窘色掠過,邱任萱不自在的別過頭去,「他在張姊姊那,必定逍遙快活了一整晩,有啥好掛念的。」酸溜溜的語氣一聽就知在賭氣,在吃醋。
小梅執來玉梳,抓起邱任萱一撮長髮梳理。
「小姐的心事奴婢明白,少爺相貌堂堂、風采翩翩,又待小姐極好,就連小梅也十分喜愛少爺。」
「妳、妳別胡說八道,我……沒有……沒有對大哥有任何非分之想。」她囁囁嚅嚅,不擅長與人爭辯的語氣虛弱。
「小姐,咱們朝夕相處,小梅焉不知小姐心事?無奈這姻緣天定,惱只惱來尋妳的不是與妳指腹為婚的三少,而是大少爺,要不,也不會讓妳錯給芳心。」
被說中心事的邱任萱咬著唇,眼眶有淚液浮動。
「是命……半點不由人……」她黯然垂首。
小梅深知,邱任萱一向是逆來順受的性子,怕人生氣,怕被嫌棄,長久遭受虐待的日子讓她個性畏縮,像片落入湍急水流的葉子,身不由己,不敢爭取,更別說是反抗了。
她還聽小七說,若不是少爺將她拯救出來,一縷芳魂說不定早已香消玉殞,哪有今日的吃香喝辣好日子。
她也想過過這樣的輕鬆日子,不想當個卑賤的丫鬟啊!
小梅環視房中,不過半個月時間,華啟斐就為邱任萱添置了一堆家當,這些物品都是她整理,每一樣她都好想據為己有,尤其那些高價飾品,戴在她身上絕對比在邱任萱身上要來得好看!她憑什麼得到這些禮?!
「啊!」頭髮忽然被扯,邱任萱疼得哀叫了聲。
「對不起,小姐,奴婢剛才梳得太大力了。」小梅鬆手道歉。
「沒關係。」
小梅裝模作樣嘆了口氣,「小梅其實是替小姐抱不平啊。」她走來邱任萱跟前,略為用力的握住她的手,「小姐這一生均是任人擺佈,妳難道希望往後的日子仍是違背自己的心意,與丈夫同床異夢?」
「我不懂妳的意思。」邱任萱困惑的秀眉微蹙。
「奴婢認為,今日不是三少爺親身過來接妳,說不定三少爺並不想要這婚事。」
邱任萱聞言愣呆,「妳的意思是,三少爺其實不想與我成婚?」
「不然妳想想,是自己的未婚妻,為何是大哥來接?」小梅一臉嚴肅,「再者,既然已找到人了,為何還要住在客棧裡不帶小姐回去成親?」
「大哥是說我體弱,怕難以應付舟車勞頓。」
「若僅是如此,又何必費心教導小姐讀書識字?奴婢認為,一定有其他原因。」
邱任萱微啟唇,欲言又止,猶豫了會,終是吐出真心話,「其實妳猜得沒錯,三少爺他……三少爺的確不想跟我成親。」
「是少爺說的嗎?」
「是有次大哥自言自語,不小心被我聽見的。」她低下頭,「我也很徬徨,不曉得該怎麼辦……我……我喜歡的的確是大哥,但大哥是看不上我的……」她重重咬了下唇,「若能跟大哥在一起,不管怎樣的身分我都願意,但我沒有魅力……沒有魅力讓大哥喜歡我―」
她曉得華啟斐是將她當成未來的三夫人培育,堂堂三少爺的妻子總不能畏畏縮縮的像個小媳婦,還胸無點墨,大字不識幾個。
但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他啊……
她的這份愛戀大概只能深埋在心中,一輩子都不能吐實。
這就是她的命吧……
在小姑姑家那八年,她已深切明白自己的無能為力。
她曾是那麼努力想要討好小姑姑一家,獲得他們的喜愛,任勞任怨從不說苦,可不知為何,他們見她就生厭,從不曾給予好臉色,不管她做得再多也得不到一句稱讚,但只要犯了一點小錯,就會被拳打腳踢,好像恨不得她死在他們面前一般。
而如今,她愛上了一個男人,那男人卻不曾為她回眸。
「小姐,奴婢認為也不是沒希望的。」小梅眼眸閃著狡黠燦光。
「此話怎講?」聽聞有希望,邱任萱小手不自覺的捏緊襦裙,心口緊張的怦咚怦咚直跳。
「趁現在,妳尚未回東芹鎮與三少爺成婚,先與大少爺在一起,到時生米煮成熟飯,這新郎倌不換人也不行。」
「可是大哥的心又不在我身上。」她苦笑道。
「那後續再來研究,先將人綁在身邊才要緊。」小梅極力勸說。
「我能有什麼能耐綁大哥在身邊?」邱任萱悽苦搖頭。
她不是什麼傾城傾國讓人一眼驚豔的絕美女子,沒有優異家世與出身,要不是華敔斐這段時日的指導,她連大字都不識幾個,更別說能附魔風雅吟詩作對,當個才女了。
甭說別的,她連張青青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
「這就要用點伎倆了。」小梅一臉神祕兮兮的自腰帶內拿出一小小瓷瓶。
「這是什麼?」邱任萱好奇。
「這個是能讓男人喪失理智的東西。」
「喪失理智?,邱任萱蹙眉不解。
小梅深怕隔牆有耳般的附耳低喃,「能讓男人慾火焚身,非找女人消解的春藥。」這可是她辛苦找來的呢。
邱任萱一愣,「妳該不會是想……」
原來這就是小梅所謂的「生米煮成熟飯」?!
「正是這樣!」小梅搖了搖手中瓷瓶,「只要放一點在茶酒或是食物上頭,少爺吃了,不出一刻時間,就會慾火焚身,到時小姐只要順水推舟,把身子給了,少爺不負起責任都不行。」
然後,就等著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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