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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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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佳人] 重生之貴婦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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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5 00:49: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魏曕在衛所裡用的午飯,下午才回府。

  殷蕙剛歇晌起來,正準備梳頭,見到魏曕,她朝兩個丫鬟使個眼色。

  金盞、銀盞麻溜地退了出去。

  殷蕙走到魏曕面前,先去握他的手。

  外面寒氣侵骨,魏曕又是騎馬回來,手冷如冰。

  「先前給您做了兩副皮套子,今日沒戴嗎?」殷蕙用自己溫熱的雙手抱住他的,一邊放到懷裡暖著,一邊柔聲問。

  殷家的商隊冬日出行,大家都會戴上厚厚的棉布套子,裡面絮著兔毛。魏曕身份尊貴,殷蕙特意讓錦繡樓的繡娘給他做了兩副貂皮套子,從指尖一直護到手腕,她試過,戴上後可暖和了,而且手指行動還算靈活,至少不會影響他攥握馬韁。

  魏曕:「大哥他們都沒有。」

  那皮套子很暖,平時魏曕去衛所路上都會用,今早三兄弟一起騎馬出門,他又只有兩副,不夠送,索性自己也沒戴。

  殷蕙:「那,我讓人多做幾副?回頭您給幾位爺以及父王都送兩副。」

  魏曕:「不必,大哥他們冬日很少騎馬出門,父王用的機會也不多。」

  主要是他不想出這個風頭。

  送給父王,父王喜歡最好,不喜歡,可能還覺得他嬌氣,騎個馬都怕凍手。兄弟們那邊,也會落個刻意討好父王的猜疑。

  殷蕙懂了,專心給他暖手。

  魏曕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才起床的她,穿著一件榴紅底繡寶藍蝴蝶紋的夾襖,瀑布般的長髮烏黑蓬鬆,襯著一張白裡透粉的美人面。

  視線再移到兩人的手上。

  說起來,她有陣子沒這麼巴巴地獻殷勤了,入冬後他便去衛所裡當差,頂著風騎馬那麼多次,她問過他冷不冷,跑來暖手還是第一次。

  已經吃過她的美人計,魏曕稍加一想就明白了,殷氏怕他不高興陪她回殷家探親,亦或是怕他到了殷家不把殷墉放在眼裡。

  又想提前賄賂他?

  光暖個手可不夠。

  挪出一隻手來,解開她腋下的盤扣。

  殷蕙柔順地靠到了他身上。

  魏曕看著她越來越豔的臉,問:「可以了?」

  殷蕙垂著睫毛,搖搖頭:「明晚吧。」

  魏曕抿唇,這個年過得很素,今日她主動來招惹,他還以為她的月事已經徹底結束。

  雖然失望,卻也沒有馬上就鬆手,還是將她抱到了帳中。

  主菜美味,前菜也能怡情。

  等他怡夠了,殷蕙才枕著他的肩膀,軟聲問:「明日出門,咱們把衡哥兒也帶上吧?祖父挺想他的。」

  魏曕:「嗯。」

  殷蕙先把殷家可能叫他不喜的事說了說:「您是貴人,我娘家人沒見過什麼世面,失禮之處還望您多多包涵。」

  魏曕:「嗯。」

  殷蕙:「若祖父提到過繼的事,二叔二嬸爭辯起來,我會接話,您只管坐著喝茶就行,犯不著與他們多嘴。」

  魏曕:「好。」

  殷蕙忽然撐起來,看著他的眼睛問:「不會我們說著說著,您嫌聒噪,便一走了之吧?」

  魏曕瞥她一眼:「不會。」

  殷蕙笑了,無論如何,魏曕還算言而有信。

  次日上午,下人們先把殷蕙預備的節禮抬到馬車上,殷蕙、魏曕才出了門,乳母抱著衡哥兒走在後面。

  到了東六所所門附近,撞見魏昳、紀纖纖,看打扮也是要出府。

  「三弟要去哪裡?」魏昳跟魏曕打招呼。

  魏曕解釋道:「帶五郎去給殷老拜年。」

  魏昳笑道:「應該的應該的,五郎長這麼大,還沒見過他曾外祖父吧?」

  這個問題,他看著殷蕙問的。

  殷蕙笑著應道:「是還沒見過。」

  魏曕:「二哥也出府嗎?」

  魏昳:「嗯,一起走吧。」

  如此,殷蕙與紀纖纖便走到了一塊兒。

  無論是皇家還是普通百姓人家,兒媳婦能回家探親都是喜事,殷蕙心情好,臉上始終帶著盈盈笑意。

  紀纖纖看得心裡發酸,自打她嫁到燕王府,已經五年多沒見過家人了,平時只能書信來往。

  「三弟妹真叫人羨慕,娘家離得這麼近,想何時回去就何時回去,不像我,家裡在京城,寄個信都要等很久。」

  殷蕙聽出來了,紀纖纖這句話的重點在她祖籍京城。

  轉而殷蕙又想到,再過幾年,等公爹入主京城,徐清婉、紀纖纖就都能頻繁見家人了,反而輪到她離家千里。只是上輩子,祖父橫死,燕地再無值得她思念的人,這輩子,她寧可去品品這思念之苦,也要保祖父身體安康。

  「總有機會見面的。」殷蕙輕聲客套道,其實也是實話。

  紀纖纖卻覺得這妯娌在刺激自己,她有什麼機會,公爹燕王都難回趟京。

  出了王府,兩家人分別上了馬車。

  紀纖纖還在酸殷蕙可以回娘家。

  魏昳摟著人哄道:「回去又如何,三弟妹的父母早去世了,家裡就一個祖父還惦記她,哪像你,岳父岳母年年都送東西過來,你可比她有福多了。」

  紀纖纖終於舒坦了,不再想三房的事。

  .

  殷蕙一家三口坐在一輛馬車裡。

  這是衡哥兒第一次走出王府。

  徵得魏曕的同意後,殷蕙挑起半邊簾子,讓衡哥兒扶著窗邊,她在後面抱著小家伙,娘倆一起往外看。

  衡哥兒的眼睛都快不夠用了,一會兒仰頭往上看天,一會兒低頭看地。

  其實王府外面太靜了,沒什麼好看的,可惜真正到了熱鬧的地段,魏曕就讓殷蕙放下簾子,不許娘倆再拋頭露面。

  衡哥兒不幹,在娘親懷裡扭來扭去。

  魏曕將兒子接過來,父子倆你伸手我按手,多次趴窗失敗後,衡哥兒看看老子,抿著小嘴,整張臉開始轉紅。

  這就是要哭的前兆。

  魏曕默默地挑開了他這邊的簾子。

  衡哥兒立即就笑起來,紅紅的臉也恢復了白淨的顏色,變得比天還快。

  魏曕面無表情地扶著兒子,俊美嚴厲的臉一半露出來,一半掩在半垂的簾子後。

  馬車到了殷家所在的獅子巷,很快就有街坊百姓認出了燕王府的馬車,再看窗邊趴著一個眉眼漂亮的男娃娃,有人驚呼起來:「哎呦,這孩子長得可真俊,是不是殷二小姐的兒子啊?」

  「扶著他的是不是燕王府的三爺?」

  「這麼說,三爺陪二小姐回娘家了?」

  「二小姐就是有福!」

  議論聲接二連三的傳進來,殷蕙瞅瞅魏曕,小聲道:「街坊們喜歡看熱鬧,不過沒惡意的,您別在意。」

  魏曕神色淡淡。

  「有的百姓會跟著馬車走,等會兒我們家門口肯定擠滿一圈等著瞻仰您風采的人,您無視他們就好。」

  魏曕看過來。

  殷蕙咳了咳,有點擔心魏曕會不會被那人山人海搶著看他的陣仗氣到。

  殷宅到了,馬車停了下來。

  殷墉帶著家人早早站到馬車十步外,恭敬等候。

  魏曕先下車,視線所及,果然是一圈被護衛們攔在外面的布衣百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雙雙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當他看過去,一部分百姓會惶恐地低下頭,等他看向別處,剛剛低頭的那些人馬上又繼續看。

  隨行的乳母接過衡哥兒,最後殷蕙戴著帷帽下了車。

  「小民見過三爺。」

  殷墉壓抑著喜悅,朝魏曕行禮道。

  魏曕虛扶一把:「您老免禮,一家人不必見外。」

  殷蕙也道:「祖父,咱們先進去吧,外面太冷了。」

  殷墉忙請小夫妻倆往裡走。

  殷蓉挨著趙氏走在旁邊,偷偷瞧著魏曕那份獨屬於皇家子弟的尊貴氣度,再看看魏曕旁邊春風得意的殷蕙,殷蓉嫉妒得直咬牙。差一點,這個男人就是她的了,如今她卻只能嫁給一個七品知縣蔣維幀,即便最後蔣維幀進了內閣做了首輔,也比不上殷蕙穩握手中的郡王妃之位。

  一家人移步到了廳堂,分主次落座。

  殷蕙、魏曕坐的是主位。

  殷墉、殷景善坐在左下首,身後站著殷聞、殷閬兩兄弟。趙氏坐在右下首,殷蓉乖巧地站在她身後。

  訓練有素的丫鬟們端上茶水,再恭敬退下。

  殷蕙知道魏曕話少,祖父再擅長接人待物,遇到魏曕也難逃冷場,客套幾句後,她便抱著衡哥兒走過去,笑道:「衡哥兒快給曾外祖父拜年。」

  衡哥兒一聽拜年,笑眯眯地朝殷墉作起揖來。

  殷墉笑得眼角的褶子都更明顯了,一邊端詳著小家伙的五官,一邊摸著鬍子誇道:「衡哥兒長得好,天庭飽滿,眼裡有神,嗯,像三爺的地方更多,長大了肯定也是龍章鳳姿、神采非凡。」

  老爺子誇得好聽,趙氏偷眼去瞄三爺,就見人家還是冷著臉,聽不懂誇似的。

  這氣勢,就算成了她的女婿,她也不敢擺丈母娘的譜啊。

  殷墉誇完,還拿了一個封紅出來,放到衡哥兒手裡。

  薄薄的一個封紅,衡哥兒雙手抓著晃了晃,沒聽到金葉子的撞擊聲,扭頭看娘親。

  比金葉子更薄的,只有銀票。

  殷蕙毫不客氣地將封紅放到袖子裡,笑道:「娘先幫你收著,衡哥兒快謝謝曾外祖父。」

  說完,她就把小家伙塞到了老爺子懷裡,惦記這麼久了,光看哪裡夠,怎麼都要抱一會兒。

  殷墉非常喜歡衡哥兒,衡哥兒也不認生,跟曾外祖父玩得很親。

  殷蕙坐回原位,輕聲給魏曕介紹殷景善等人:「您還記得嗎,這是我二叔,那是我大哥……」

  魏曕配合她,用重新認識一遍的眼神掃視了一圈殷家眾人,說實話,如果在大街上見到,他確實認不出這些面孔。

  殷墉聽著小孫女的聲音,等小孫女介紹完了,殷墉突然嘆了口氣。

  這種場合嘆什麼氣,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殷墉對著殷蕙開口了:「阿蕙啊,初一那晚,祖父做了個夢……」

  殷景善、趙氏一聽這開場,驚得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

  殷墉哪裡管他們,一口氣說完了,總結道:「祖父思量幾天了,想把閬哥兒過繼到你爹名下,阿蕙你覺得如何?」

  殷蕙詫異地看向殷閬。

  殷閬垂眸,手心裡冒出了汗。

  沒等殷蕙開口,殷景善忍不住了,低聲朝老爺子道:「爹,三爺難得過來,您先招待三爺,這事咱們私底下再說?」

  殷墉便看向魏曕。

  魏曕神色冷淡:「阿蕙難得出府,過繼是大事,今日說清楚也好。」

  殷景善心裡咯噔咯噔的,媳婦猜得沒錯,三爺果然是此事的主謀!

  趙氏與他對了個眼色。

  「三爺都這麼說了,阿蕙究竟同不同意,給祖父一個準話吧。」殷墉繼續問道。

  殷蕙露出緬懷之色,感慨道:「難為祖父一片苦心,二弟若能替父親繼承香火,我自然支持,就是不知二叔二嬸可否捨得。」

  這就輪到殷景善夫妻倆表態了。

  殷景善剛要說點場面話,就見那冷冰冰的三爺冷冰冰地朝他看來。

  殷景善一慌,忘詞了,只好直接說最關鍵的,對殷蕙道:「阿蕙這是什麼話,二嬸二叔當然都同意,只是閬哥兒倔強,他不願意,跟我們哭鬧兩天了,怎麼勸都不聽。」

  殷蕙聞言,越過他看向一直默默站在後面的少年郎:「二弟不願意嗎,可否跟姐姐說說你是如何想的。」

  殷景善、趙氏同時回頭,下意識地用眼神威脅殷閬。

  殷閬看眼二人,默默地繞到廳前,跪在中間,沉聲道:「我身份卑微,不敢辱沒了大伯父。」

  殷景善、趙氏暗暗地鬆了口氣,還好還好,這外室子還算懂事。

  魏曕端起茶碗,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態。

  殷蕙叫殷閬抬起頭,她看著少年郎那雙不符合年紀的沉靜的眼睛,柔聲道:「你我姐弟都是殷家的後人,沒有貴賤之分,二弟若沒有其他顧慮,我還是希望你能答應此事,從此你我同氣連枝。倘若二弟真的不願,那姐姐也不會強求,繼續做堂姐弟也好。」

  殷閬驀地紅了眼眶。

  他明白了,那日堂姐撞見他病倒,並非冷漠無動於衷,而是真的關心他,想出了這個能徹底解決他處境的辦法。

  得姐如此,勝過親父。

  「承蒙姐姐不棄,弟願意。」

  殷閬挺直脊背,再朝殷蕙磕頭。

  殷蕙趕緊將他扶了起來。

  殷景善、趙氏夫妻傻了眼,怎麼回事,不是說好拒絕的嗎,這小子怎麼臨時反水了?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正是殷墉。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此事便定下來了,閬哥兒別只記得認姐姐,還不快給三爺敬茶。」

  殷蕙笑著將魏曕的茶碗交給殷閬。

  殷閬再恭恭敬敬地獻給魏曕:「姐夫請用茶。」

  魏曕掃他一眼,接了,惜字如金:「岳父生前有賢名,望你自勉自勵,將來代岳父耀殷氏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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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6 00:17: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殷閬過繼到大房的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殷景善、趙氏心裡都憋屈,哪怕礙著魏曕在場不敢說,臉色也差了,強顏歡笑都笑得好像臉在抽筋。

  殷墉看在眼裡,很是無奈。

  沒有三爺,他也有辦法叫兒子兒媳答應過繼,別的不說,殷家還有旁支,兒子不交出殷閬,他從旁支過繼一個來,對兒子來說還不如安排閬哥兒出來,好歹也是他的血脈。

  只是那些法子,太費唇舌,不如借三爺的威勢,瞧瞧,三爺只是坐在這裡,兒子兒媳就消停了。

  殷墉又看看長孫殷聞,見殷聞笑容依舊,並不介意過繼這事,殷墉略感欣慰。他早就不指望次子了,還好長孫養得正。

  「好了,你們帶閬哥兒回去收拾收拾吧,明上午我會請幾位族老過來,正式把閬哥兒的名字記在你們大哥名下。」

  殷墉道。

  事已至此,殷景善、趙氏只能認了,行禮就要離開。

  殷蕙吩咐金盞:「你跟過去幫忙吧。」

  殷景善夫妻倆都憋著氣,她怕殷閬挨打。

  趙氏聽在耳裡,暗暗握拳,殷景善的臉也更青了,他確實想回到二房後,狠狠打殷閬一頓的,如今金盞也跟著,他再難動手。

  怪誰?

  怪侄女殷蕙仗著自己攀上了高枝,跑到家裡狐假虎威,不將叔父看在眼中。

  轉身之際,殷景善深深地看了一眼殷蕙。

  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將心中的怨恨投向一個才剛剛十七歲的侄女。

  殷蕙絲毫不懼,亦不會動搖。若她什麼都不做,等待她的便是二房一家害死祖父,也敗光了祖宗的基業。

  「祖父,我先去幾位族老家轉轉,最近大家都忙著宴請,我看看誰明日有空。」殷聞沉穩有禮地道。

  殷墉笑著頷首。

  殷聞再朝魏曕行禮,跟著父母告退。

  廳堂裡人少了大半,氣氛也輕鬆下來,殷墉捏捏衡哥兒的小胖手,對魏曕道:「三爺,過繼是大事,今晚可否請您與阿蕙在這邊過一夜?等吃完明晌午的宴席你們再回去如何?」

  魏曕不想留在殷家應酬那些商賈,道:「阿蕙可以留下,我與衡哥兒還有安排。」

  殷墉馬上道:「也好也好,三爺正事要緊,這樣,阿蕙先帶三爺去你院裡歇歇,我再去囑咐你大哥一些事。」

  殷蕙便接過兒子,目送祖父出去後,她看向魏曕:「剛剛有勞您了。」

  事情辦得這麼俐落,魏曕立了頭功。

  魏曕不置可否。

  一家三口朝殷家大房所在的東院走去。

  殷家是巨富,但宅院蓋得與其他富豪之家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光看宅子布景根本看不出殷家擁有幾百萬兩銀子的家底,反而處處透著一種世家的沉穩與簡樸。

  這種簡樸一直延續到殷蕙出閣前所住的蕙香居,終於消失了。

  跨進蕙香居,裡面精致得彷佛另一個天地。

  主院裡擺了兩個半人高的魚缸,那魚缸看色澤、質地便知道是定窯所出,如此難得的瓷器,卻被殷蕙隨隨便便擺在院子裡接受日曬雨淋,哪怕她已經出嫁,殷家也沒有將魚缸收起來,依然留在這裡,隨時等候殷蕙回家賞看。

  進了廳堂,裡面更是擺了一整套紫檀家具,保養得極好,沒有絲毫磕碰痕跡。

  簡單一瞥,魏曕心中就有了比較,妻子這居處,比徐王妃的院子都貴氣。

  這還只是廳堂,內室只會更奢華。

  難怪能養出她那一身細皮嫩肉。

  乳母扶著衡哥兒去院子裡玩了,金盞端了茶水上來,重新回到熟悉的家,小丫鬟臉上都帶著喜氣。

  殷蕙問魏曕:「您今晚真不在這邊歇嗎?若不喜喧嘩,明早用過早飯再回去也好啊。」

  魏曕:「不必。」

  殷蕙就不強求了。

  魏曕開始喝茶。

  殷蕙見他一眼都不往內室那邊看,似乎對參觀她的閨房毫無興致,她主動邀請吧,又有顯擺的嫌疑。

  思來想去,殷蕙想到一處魏曕可能會喜歡的地方。

  「距離午宴還早,我帶您去藏書閣看看?聽祖父說,我們殷家曾經有位老祖宗愛書如命,派人去各地搜羅了一些孤本,或許有您感興趣的。」

  燕王的五個兒子裡,魏曕的武藝最出眾,但他亦有文采,只是魏陽、魏昳時常賦詩作畫展現自己的文雅,魏曕寡言少語的,從不賣弄這些。殷蕙畢竟陪他過了十年多,知道他有多喜歡待在書房,偶爾還會帶本書到後宅,睡前翻看幾頁。

  魏曕果然意動,接受了她的提議。

  兩人又去了藏書閣。

  殷家的藏書閣位於殷家祠堂東側,別的閣樓主要用木材修建,殷家的藏書閣經過幾代改建,如今成了一座完全用紅磚修葺的兩層樓閣,旨在防火。牆壁四面開窗通風,窗戶全是透明的琉璃,哪怕關上窗,藏書閣內依然陽光明亮。

  「三爺,夫人。」負責照看藏書閣的老管事看到二人,趕到門前恭敬地行禮道。

  回到娘家,殷蕙看誰都親切,笑道:「您去忙吧,我帶三爺隨便看看。」

  老管事識趣地退下了。

  殷蕙請魏曕入內。

  藏書閣內擺放著一排排的書架,藏書分門別類擺放有序,每個書架一側都掛著類別的名稱,譬如經史子集。

  殷蕙刻意走在魏曕身後,他對哪裡感興趣,她就跟著走。

  一樓逛了遍,兩人去了二樓,上面的藏書更珍貴,甚至有批名家字畫,魏曕的腳步終於慢了下來。

  逗留了兩三刻鐘,魏曕只動手取下過五本書,翻看片刻,再放回去。

  殷蕙默默記下這五本書的書名與位置。

  .

  用過午飯,魏曕帶著衡哥兒先行離去,他雖走了,卻留下長風供她差遣。

  聰明人行事謹慎,不會明目張膽地得罪權勢之家,反而是那些蠢的,容易為一時意氣而衝動犯錯。

  殷家現在分成了兩房,大房是她與殷閬姐弟,一個婦弱一個年少,二房真想出什麼蠢招,姐弟倆如何抵擋。殷墉再護著她,終究老了。

  殷景善、趙氏賠了一頓飯的笑臉,送走魏曕後,夫妻倆的臉色終於沉了下來,正要向殷蕙發作,就見殷蕙身後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國字臉冷面男人,腰間佩劍,顯然是個護衛。

  三爺的護衛,燕王府的護衛!

  夫妻倆忙又收起怒色,決定再忍忍。

  「爹,明日過繼的事,咱們再好好談談吧?」殷景善扯出笑臉道。

  殷墉點點頭。

  趙氏再對殷蕙道:「阿蕙也跟著聽聽。」

  哼,等一家人進了廳堂,護衛留在外面,她再將門一關,就算不敢打這死丫頭,她也要罵哭她!

  殷蕙笑了笑:「大事祖父、二叔做主就好,我先跟二弟說說話,順便在東院給他挑間院子。」

  殷墉道:「去吧,明早就要忙起來,你就這半日閒了。」

  殷蕙便叫上殷閬,在長風與金盞的護衛下回了東院。

  午後的陽光明媚,只是寒冬的空氣依然凜冽,殷蕙走著走著,忽然停下來。

  殷閬也馬上停下,與她隔了兩步的距離,對上殷蕙的視線,少年郎略顯局促地垂下眼簾。

  感動歸感動,姐弟倆畢竟很少見面,彼此不了解,難免生疏。

  殷蕙來到他身邊,捏了捏他的胳膊,皺眉道:「穿得這麼少,不冷嗎?」

  殷閬看著姐姐繡著梅花的裙擺,低聲道:「還好。」

  趙氏的苛待都藏在暗處,譬如冬日炭火給的少,冬衣做的薄,好在,他都習慣了。

  殷蕙親眼目睹過少年郎屋裡的冷清,不忍再想那些苦,轉身對金盞道:「你去找德叔,讓德叔安排兩個小伙計,一個去錦繡樓給二少爺拿幾套冬裝,一個去請周叔過來見我。」

  金盞領命而去。

  殷蕙與殷閬並肩而行:「阿閬,你對二叔他們還有留戀嗎?」

  殷閬:「沒有。」

  他回答地乾脆,說完了才生出擔心,姐姐會不會覺得他過於冷漠無情?

  殷蕙卻只是朝他笑:「沒有最好,我真怕你身在曹營心在漢。阿閬,咱爹娘去世的早,我也出嫁了,往後你就是殷家大房的繼承人,也是這東院的主人,姐姐希望你記住自己的身份,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做人,除了祖父,你不要向殷家任何其他人低頭示弱,你能做到嗎?」

  殷閬看著新認的姐姐。

  姐姐長得很美,明亮的陽光落在姐姐的臉上,那笑容好像也是暖的。

  殷閬不自覺地也笑了:「姐姐放心,我能。」

  以前他孤零零的,活成什麼樣都沒人在意,現在不同了,他有姐姐,為了姐姐幫他的心意,他也要活成一個人樣來。

  殷蕙看出了少年郎發自肺腑的感激。

  可她受之有愧,她幫殷閬的目的,並非單純地心善。

  「阿閬知道姐姐為何要幫你嗎?」殷蕙邊走邊問道。

  殷閬因長期受寒而蒼白的臉突然浮現一絲紅暈,為曾經被姐姐目睹他的淒慘而窘迫。

  殷蕙拍拍他的肩膀,指著東院裡的一草一木道:「不單單是憐惜你,姐姐有自己的私心,二叔二嬸的為人你比我更清楚,殷家的基業靠不了他們,大哥……祖父信任大哥,可我不信,東院是我的家,殷家也是我的娘家,我不想將自己的家完全托付給一些我不信任的人手中。」

  殷閬愕然地看著她。

  他從來沒想過,看似柔弱單薄還要請三爺過來為她撐腰的姐姐,心裡竟然裝著整個殷家的基業。

  殷蕙柔柔一笑:「阿閬,你可敢與大哥一爭高下?」

  殷閬眼前,便浮現出殷聞那張虛偽的臉。

  「敢。」

  「那就好,之前有二叔二嬸擋著,祖父看不見你,如今你是父親的兒子,祖父待你也會不同,你要抓住機會。」

  「是。」

  少年郎的回答簡短有力,殷蕙滿意之餘,想到了魏曕。

  魏曕也是個話少的,當起差來卻出類拔萃。

  希望殷閬亦如此吧。

  --------------------------------

  後來的後來,三爺陪蕙蕙回門,殷閬負責招待姐夫。

  殷閬:姐夫坐。

  三爺:嗯。

  過了會兒,兩人開始喝茶。

  很快,兩人的茶桌上都摞起了高高一疊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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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殷家旁支族人的住處都在獅子巷附近,殷聞騎馬逛了幾家,確定明日上午都誰有閒,便回來向老爺子復命,由老爺子定見證人選。

  殷墉才把兒子、兒媳打發走,承受了夫妻倆怨言的老人家,心神俱疲。

  聽完長孫的回話,殷墉看著年輕人問:「阿聞,你爹你娘心裡都不讚同過繼這事,你怎麼想?」

  殷聞笑道:「孫兒覺得挺好的,二弟一過繼,既可以為大伯父繼承香火,又可以避開我娘的怨怒。祖父,都怪我娘心眼小,為了那點陳年舊醋一直遷怒二弟,不想二弟出息,我爹耳根子軟,便跟著我娘一起犯糊塗。總之這事已經定了,您就別想了,回頭我再勸勸他們。」

  殷墉搖頭:「不是,跟閬哥兒無關,你爹他們懷疑三爺想貪咱們家的銀子,攛掇阿蕙哄我過繼閬哥兒,三爺再通過閬哥兒享用殷家家產。」

  殷聞怒道:「這不是胡攪蠻纏嗎,此事與阿蕙、三爺何干?真是,還好這話沒有傳出去,不然咱們一家都得被王爺下獄!」

  殷墉其實在故意試探長孫的想法,見長孫氣得臉都紅了,是真心覺得父母犯了大忌,殷墉心裡十分欣慰。

  「你看得清就好,請族老的事我來安排,你好好勸勸你爹你娘,我說話他們聽不進去,認定我偏心阿蕙。」

  「嗯,孫兒這就去,您別氣了,保重身體要緊。」

  與老爺子道別後,殷聞便回了二房。

  殷景善、趙氏還在生悶氣,殷蓉默默地在旁邊坐著,臉上也布滿了戾氣。雖然她就要出嫁了,雖然殷家的家產怎麼分也輪不到她,可殷家的一切本該都屬於她的親哥哥,如今殷閬變成大房的子嗣橫插一腳,一個外室子,憑什麼跟大哥搶,又憑什麼得到她都沒有資格擁有的家產?

  都怪殷蕙!

  「一個個的,愁眉苦臉做何?」殷聞笑著跨進門,聲音戲謔地道。

  殷景善瞪他:「你還笑得出來!家產都被人明晃晃地算計了,你還高高興興地替人跑腿!」

  殷聞坐到殷蓉對面,看眼空蕩蕩的桌面,對妹妹道:「阿蓉去給我泡壺茶。」

  殷蓉皺眉:「你想喝茶,吩咐丫鬟就是,做何使喚我?」

  殷聞笑而不語。

  趙氏反應過來,馬上攆女兒:「叫你去你就去!」

  殷蓉懊惱地跺腳,氣沖沖走了。

  趙氏期待地看向兒子:「阿聞是不是有什麼話說?」

  殷聞點頭,看著父母道:「無論此事是誰的主意,您二老都不用擔心,現在二弟還小,等他再大幾歲,想做生意都得跟著商隊出去歷練,商道上盜匪出沒,刀槍無眼,二弟能否平安回來,全靠運氣。」

  這話暗示的十分明顯了。

  趙氏眼睛一轉,笑了出來,見丈夫面露不忍,她立即冷嘲熱諷道:「怎麼,你還捨不得了?你好好想想,他若活著,也只是別人跟你搶家產的一把刀,刀尖是對著你的!」

  殷景善的那絲不忍就這麼消失了,孽子不孝,就別怪他當老子的無情!

  殷聞囑咐二老道:「我是怕您二老白擔心才說出此計的,你們千萬保守秘密,連妹妹也不能知道,免得走漏風聲。」

  殷景善、趙氏連連點頭。

  殷蓉端了茶水回來,就見先前還愁眉不展怒火中燒的父母,這會兒都沒事人似的了。

  「你們剛剛說了什麼?」殷蓉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心寒地問。

  她還沒出嫁呢,爹娘哥哥就不把她當自家人了?

  趙氏看出了女兒的不快,卻也沒有放在心上,女兒又如何,嫁出去心就偏向女婿了,這等涉及到幾百萬兩家產的大事,還是瞞著女兒好,免得女兒也學殷蕙,帶著女婿一起來盤剝娘家。

  .

  殷家東院,錦繡樓的劉曼娘與周叔前後腳地到了。

  「您怎麼親自過來了?」殷蕙驚喜地問劉曼娘。

  劉曼娘瞅瞅殷閬,笑道:「聽金盞說您認了個親弟弟,我當然要過來瞧瞧少爺。」

  殷蕙便給殷閬介紹劉曼娘、周叔,兩人乃她在生意上的左膀右臂,少了誰都不行。

  殷閬分別朝二人點點頭。

  錦繡樓也做成裝生意,劉曼娘按照金盞報給她的尺寸,帶了八套少年郎的冬裝過來。

  殷蕙就讓劉曼娘陪殷閬去試衣裳,她單獨與周叔說話。

  「周叔,我有兩件事要勞煩您,第一件,請您費心替閬哥兒挑選兩個武藝高超的護衛,品行務必端正可靠,只對閬哥兒忠心,不能輕易叫人收買了。」

  殷景善、趙氏的貪婪自私擺在明面上,殷聞才是真正冷血歹毒的人,祖父對他那麼好,他竟能狠心推祖父出去擋刀。

  所以,殷蕙擔心殷聞只是表面支持過繼,再在暗地裡謀害殷閬。

  周叔一點就通:「夫人放心,我一定親自把關。」

  殷蕙點頭:「第二件,我想請您過兩日去親友家裡吃席時假裝牙疼,裝上半個月左右,將平城有名的郎中都請回家去看,但誰也治不好您,然後您再派可靠之人去河間府靜海縣找一位名為袁道清的郎中,無論您使什麼法子,請務必在二月中旬將人請到平城。」

  怕周叔記不住,殷蕙還提前準備了一張紙條,寫著「河間府靜海縣袁道清」等字。

  周叔接過紙條,看了又看,還是不明白:「夫人,這袁道清是什麼人物?」

  殷蕙:「一時講不清楚,只是此事對我非常重要,希望您幫我,且一定不能透出風聲去,最好連嬸子也瞞著。」

  周叔看著她期許的眼,應了:「好,我一定替您辦成此事。」

  殷蕙自然信得過周叔。

  周叔走後,殷蕙想到了那個她並沒有見過面的神醫袁道清。

  上輩子,燕王在二月初時就泛起了牙疼,王府與平城附近的名醫都來診治過,有的開了湯藥方子,管用一兩天就又復發了,有的建議燕王拔牙,可燕王那顆牙十分頑固,幾位名醫輪著來也拔不出,用太狠的招數,既怕牙根斷在裡面,又怕牽連出其他毛病,畢竟曾有人因為拔牙出過人命。

  最後眾醫達成一致,勸燕王忍著,等牙爛壞了自己掉了,也就好了。

  燕王一邊繼續派人遍尋良醫,一邊辛苦忍耐。

  牙疼拖得越久疼得也越厲害,那段時間,王府裡就沒有沒挨過燕王罵的人,賢惠如徐王妃也被燕王粗暴地掀翻過藥湯。

  這種情況,三月裡衡哥兒過周歲,魏曕也不敢去請燕王,再加上一家之主在承受牙疾痛苦,澄心堂也沒有大辦。

  一直到四月裡,燕王派出去的人從河間府帶了在當地頗有盛名的袁道清回來。

  殷蕙不知道袁道清是怎麼為燕王治療的,反正是治好了,從此留在燕王府做事,一家老小也都被接到了平城。

  殷蕙無意去燕王面前邀功,但早點治好燕王,燕王心情好,衡哥兒的周歲宴就可以大辦了。

  大郎二郎等小兄弟們都有的風光,她的衡哥兒也不能少。

  .

  傍晚殷家眾人同席吃飯,殷蕙意外地發現,殷景善、趙氏夫妻倆又恢復了和顏悅色的虛偽笑臉,不但沒有怒氣洩露出來,還不停地教導殷閬要好好讀書學本事,別辜負了祖父與她的厚望。

  殷蕙看向殷聞,殷聞察覺了,朝她微微一笑,目光溫潤,像個好兄長。

  殷蕙知道,肯定是殷聞用什麼法子穩住了他爹娘。

  沒關係,她提前做好準備,無論殷聞有什麼陰謀,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次日上午,在殷家幾位族老的見證下,殷閬的名字被正式寫進族譜,成了殷家大房的嗣子。

  午宴結束後,殷蕙挽著祖父去了藏書閣。

  老管事在外面守著,琉璃窗放了明媚的陽光進來,藏書閣裡一片寧靜。

  二樓窗邊有書桌,殷蕙讓祖父先坐,她在排排書架間走來走去,最後抱了五本書過來。

  「祖父,這些書我想拿到王府去看,看完了再還回來,您看行嗎?」

  殷墉掃眼幾本書的封皮,全是文人眼中的寶貝,包括三本孤本,兩本殷家祖宗們借閱別人的孤本留下的手抄本。

  「是你想看,還是三爺想看?」殷墉調侃道。

  殷蕙撇撇嘴:「他想看,可人家堂堂皇孫,哪捨得下臉在咱們家借書。」

  殷墉笑眯眯的:「所以你就代他借了?我們阿蕙真會體貼人。」

  殷蕙才不是真體貼魏曕,只因魏曕是一家之主,往後她總有需要他通融或幫襯的時候,平時對他好些,要用他了才好開口,不然也似魏曕那般冷冰冰的,魏曕肯幫忙?

  「拿走吧,不還也沒關係,這種好書放在商戶之家,多少有些暴殄天物了。」

  殷墉摸摸那幾本封皮,低聲感慨道。再富的人家,都有敗落的一日,祖宗們辛辛苦苦攢下的銀子珍寶,遲早也會被子孫們散出,這是定數,誰也逃不過,所以再珍貴的物件,也不會永遠只屬於一姓人家,不如趁自己還能做主,送給有緣人。

  殷蕙卻哼道:「他連聲祖父都不叫您,憑什麼便宜他,大不了我每本都給他謄一份,孤本還是咱們家的。」

  殷墉根本不計較魏曕的稱呼:「尊卑有別,你為這個賭什麼氣,他喚你一聲阿蕙,比喚我百聲祖父還好聽。」

  殷蕙在心裡冷笑。

  私底下,魏曕從未喚過她的小名,平時都是直接說話,你啊你的,交待丫鬟時則用夫人、王妃代替。今日當著二叔等人的面,魏曕跟著祖父稱兩聲「阿蕙」,只是給她應有的體面罷了,免得外人猜疑他們夫妻倆關係冷淡。

  「不提他了,祖父,如今閬哥兒是我的娘家親弟,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平時多提點提點他,萬一將來我那邊的生意遇到什麼麻煩,還能叫閬哥兒搭把手。」

  「嗯,祖父心裡有數,你就別費心了,早點回去吧,別讓三爺牽掛。」

  殷蕙破天荒地在娘家住了一晚,還解決了兩件大事,心滿意足,帶上那五本書回了燕王府。

  正是午後歇晌之際,王府各處都靜悄悄的。

  澄心堂裡,安順兒候在書房門外,瞧見夫人主僕,他遠遠地行個禮,再對書房裡面道:「爺,夫人回來了。」

  殷蕙瞧見安順兒通報了,便在原地站了會兒,想著如果魏曕出來,兩人就說說話。

  誰知道,書房裡面並沒有動靜。

  殷蕙輕嗤一聲,領著金盞朝後院走去。

  書房,魏曕繼續看了兩刻鐘的書,猜測這會兒她應該已經洗漱完畢躺在床上歇晌了,這才不緊不慢地去了後院。

  金盞、銀盞趴在廳堂的桌子上打盹兒,聽見腳步聲匆匆起來,迎了出去,齊齊向男人行禮:「三爺。」

  魏曕嗯了聲,越過二女進去了。

  到了內室,就見床前的紗帳垂落,魏曕不疑有他,站在屏風前脫了外袍。

  等他掀開紗帳,才錯愕地發現床上只有兩床鋪得整整齊齊的被子。

  魏曕抿唇,坐在床邊,搖了搖鈴鐺。

  金盞、銀盞心慌意亂地跑了進來。

  紗帳模糊了三爺的臉,只有三爺冰冷的聲音傳了過來:「夫人何在。」

  金盞戰戰兢兢地道:「夫人在書房。」

  魏曕:「剛剛為何不說。」

  金盞嚇得不敢吭聲,銀盞咽掉口水,跪下道:「夫人,夫人交待我們的,說如果您不問話,便不許我們擅自多嘴。」

  魏曕沉默片刻,叫二女退下。

  金盞、銀盞如釋重負,趕緊走了。

  不敢再打盹兒,兩人緊張地注視著內室門口,彷佛裡面住著一隻猛虎,叫人提心吊膽。

  沒過多久,那猛虎,不,三爺出來了,衣袍齊整,面無表情地去了後院的書房。

  兩個丫鬟躲在廳堂門後偷看。

  金盞:「夫人故意捉弄三爺,三爺會不會懲罰夫人?」

  銀盞已經慌到說不出話了,腦海裡全是夫人跪在三爺面前落淚乞饒的可憐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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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蕙:你把我想得也太沒有出息了。

  銀盞:那您跪了沒?

  蕙蕙:……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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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6 00:17: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魏曕走到書房前,試著推了推,門便開了。

  殷蕙坐在窗邊的書桌旁,聞聲抬頭,與他對視一眼,便低下頭去,繼續寫字。

  她面前除了紙筆,還擺著一本紙張暗黃的陳舊古籍,魏曕站在她一側,看了看,正是昨日他在殷家藏書閣翻閱過的一冊兵書孤本。

  「怎麼拿回來了?」魏曕問,視線落到她臉上。

  殷蕙頭也不抬:「我喜歡。」

  這話好像沒什麼不對,她是殷家的姑娘,又深受老爺子寵愛,拿些孤本算什麼。

  可魏曕總覺得她的態度有些奇怪。

  書桌對面還有一把椅子,魏曕坐過去,再看她,垂著一張白白淨淨的臉,旁若無人。

  魏曕又看了眼那陳舊的孤本:「為何謄寫?」

  殷蕙認認真真地寫著字,還是那句話:「我喜歡。」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似乎只是回答問題,並無什麼情緒。

  但魏曕何時被她如此對待過,哪怕最近這幾個月她變了性子,只單獨兩人時,她也不敢將他單獨晾在一邊,愛答不理。

  聯想她在內室擺的空城計,弄得他白脫一回衣裳,魏曕皺眉,道:「你在與我置氣?」

  殷蕙終於又看了他一眼,漂亮的桃花眼清清澈澈地對著他,彷佛在等他繼續。

  魏曕不懂她的意思,也不想猜:「有話便說。」

  殷蕙偏不說,繼續寫自己的。

  魏曕起身就走,跨出書房時拿餘光掃了眼,她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兒。

  前院,安順兒也準備趴著打會兒盹了,三爺真的只想歇晌,不會去後院,這會兒去了,便不是為了歇晌,少了也得逗留半個時辰才回來,再加上最近三爺放假沒什麼事要忙,也許三爺會一直在後院待下去。

  剛找到最舒服的打盹兒姿勢,外面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安順兒蹭地跳了起來,小跑幾步跨出門,歪頭一看,果然是三爺,沉著臉的三爺。

  安順兒的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不應該啊,三爺為那事而去,還能出岔子?

  「備茶。」魏曕越過他,去了裡面。

  安順兒「哎」了聲,忙去泡茶,泡三爺最愛喝的茶。

  只是等他將茶水端到三爺面前,三爺卻接也不接,安順兒斗膽抬眼,就見三爺冷著臉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安順兒不敢提醒,規規矩矩地端著茶。

  在他的雙臂開始顫抖之時,魏曕終於接過茶水,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便放在一旁,看著安順兒問:「夫人回府時,神色如何?」

  難不成她在娘家受了委屈,跑回來朝他撒氣?

  才發生沒多久的事,安順兒記得十分清楚,道:「夫人好像挺開心的。」看見他還朝他笑了呢。

  魏曕臉色更沉,既然開心,為何沒事戲耍他?

  安順兒見主子露出思索狀,再品味一番主子剛剛的問題,安順兒猶豫片刻,低聲補充道:「我給夫人行禮時,夫人的確在笑,跟著,我不是知會您夫人回來了嗎,夫人見了,就在原地站著等了您一會兒,您……夫人離開時,瞧著就不是那麼開心了。」

  天啊,難道夫人為了這個跟三爺置氣了?

  安順兒都替夫人捏了一把汗。

  魏曕反而怔了下。

  當時他在看書,猜到她剛回來還要收拾收拾,便沒著急過去,誰知道她竟然在外面等他。

  「為何不告訴我?」魏曕看向安順兒。

  安順兒心想,我也以為您會出來,一直盯著門,等我意識到您不會出來時,夫人也氣上了。

  腦袋裡這麼想,安順兒撲通跪了下去,懂事地直接將錯攬在了自己頭上,沒有任何辯解:「都怪我辦事不力,您罰我吧。」

  魏曕:「扣三個月月錢。」

  安順兒叩首:「謝爺寬恕。」

  只罰月錢,真的不算什麼。

  處置了身邊人,魏曕又想到了書房裡默默賭氣的小女人,見多了她或謹慎或恭敬或奉承或溫柔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見她公然朝他擺冷臉。

  「爺,要不我去跟夫人解釋一下?」安順兒小心翼翼地問。

  魏曕:「去將書房桌子上的書拿來。」

  .

  殷蕙其實並沒有很在意這事。

  魏曕不就是冷淡嗎,她早習慣了,不值得生氣,只是她也不想再做魏曕心中那個可以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柔順女人,所以她來到書房,再讓丫鬟們放下紗帳演了一齣空城計。

  她也太了解魏曕的做派,認定她會在床上乖乖等著的他,一定不會詢問丫鬟們她在不在,只要一想像魏曕不緊不慢地脫了外袍鑽進紗帳卻發現裡面空空蕩蕩的錯愕臉色,殷蕙都要笑出來。

  門板再次被人推開,殷蕙驚訝地抬起頭,嘴角還殘留幾分幸災樂禍的笑意。

  魏曕拿著書走了進來。

  詫異過後,殷蕙繼續忽視他。

  魏曕關上門,徑直坐在她對面看起書來,似乎也不介意妻子的無視。

  殷蕙寫完一行字,悄悄看過去,看到魏曕半張臉都被他手裡的書擋住了,只露出挺拔的鼻峰、一雙狹長的丹鳳眼。

  奇怪了,他之前離去時明明很生氣,殷蕙都做好了他今晚不會來後院的準備。

  突然,魏曕看了過來,犀利清冽的目光敏銳地抓住了她。

  殷蕙抿唇,放下筆道:「您看吧,我去休息了。」

  魏曕沒說什麼,繼續看書。

  殷蕙收拾好紙筆,繞過書桌往外走,餘光留意著他,一直到了門口,確定魏曕沒什麼反應,殷蕙才收回視線。

  然而也就是在這一刻,距離她幾步遠的男人突然放下書大步跨了過來,一手按住她準備開門的手,一手繞過她的腰,將她翻轉過來抵在了門板上。

  眼前只剩他寬闊的胸膛,熟悉的男人氣息撲面而來。

  前幾天都素著,殷蕙太清楚他要做什麼。

  「因為我沒出去見你,所以生氣?」魏曕低頭,看著她問。

  殷蕙偏開臉,淡淡道:「我沒生氣,我哪敢生您的氣。」

  魏曕:「那為何不在房裡等我?」

  殷蕙抬起長長的睫毛,睨了他一眼:「我沒生氣,可我很不開心,前日您那麼急,我以為您會高興看見我回來。」

  魏曕抿唇,他並不習慣與她談論內室中的親密,這種事情,就不該放在口頭上。

  「前日,是你先勾引的我。」他提醒她道,是她先撲過來拉著他的手往她懷裡放,否則他不會做什麼。

  殷蕙當時確實有意撩撥他,目的是先給他點甜頭,他到了殷家好配合她一些。

  她並不否認,垂眸道:「那今日呢?我才回後院不久,您便過來,不是急是什麼?」

  魏曕:「我來問問你過繼之事是否順利。」

  殷蕙:「好,那現在,您這樣壓著我又是為何?」

  魏曕微微鬆了力道,仍然攥著她的手:「我要問你為何與我生氣。」

  話題繞了回來,殷蕙莫名想笑,看著他腰間垂掛的玉佩道:「我沒生氣,我哪敢生您的氣。」

  不就是繞嗎,誰還不會了。

  魏曕沉默。

  殷蕙掙了掙:「您問了,我也答了,我沒生氣,過繼的事也很順利,現在是不是可以放開我了,反正您也不急。」

  越說,那賭氣的樣子就越明顯。

  魏曕可以否認他不急,但他知道,他確實很想。

  「安順兒沒說你在外面等我,如果他說了,我會出去見你。」既然已經知道了症結所在,魏曕低聲解釋道。

  殷蕙:「非要他說嗎?您真想我,只要聽說我回來了,自己就出來了。」

  魏曕突然體會到一種陌生的頭疼:「又有什麼區別,我不是很快就過來了?」

  殷蕙始終垂著眼:「區別大了,當時您馬上出來,是想我,您隔了一刻鐘出來,是只想我這身子。」

  他有什麼小心思,當她不懂嗎?

  魏曕心頭微震,她竟然敏感如斯。

  可是,想她的身子與想她,不是一回事嗎?

  殷蕙等了等,見他沒有別的話說,又開始掙他的手。

  魏曕喉頭一滾。

  就這短短兩趟來往後院的功夫,他已經動了兩番慾,不可能放了她,她越耍小性,他越想。

  「好,我知道了,你沒生氣,你只是不開心。」魏曕重新將人抵緊,指腹捏著她的耳垂,「那你說,我如何做,才能讓你開心?」

  他人冷,音色也是冷冷的,可突然放輕語氣,竟有種蠱惑的味道。

  殷蕙第一次聽魏曕用這種語氣說話,原來,他不是不會哄人,是她以前總是有求必給,他本就無心,便更犯不著哄她了。

  她還沉浸在舊事中,魏曕等不及了,開始親她的脖子。

  殷蕙閉上了眼睛。

  她知道適可而止,這番捉弄就是要魏曕明白她也是有脾氣的,如今目的已經達到,再推開他,魏曕未必會有繼續縱容她的心胸。

  後面她還有很多事需要通過魏曕去做,向燕王舉薦袁道清便是最近的一個。

  「上元夜您陪我出去賞燈,我便開心了。」

  雙臂勾住他的脖子,殷蕙提了一個稍稍恃寵生嬌的要求,彷佛她真的容易滿足。

  魏曕頓了頓,同意了,抱起她朝書房裡面的內室走去。

  這邊的內室只是供主人讀書累了時簡單休憩的場所,狹窄閉塞,只擺了一張窄榻與一套茶几。

  南側有兩扇小窗,這會兒都緊緊地關著,地龍燒得很旺,再加上不通風,才進來魏曕便覺得熱了,將她放到榻上,他站在一旁脫外袍。

  等會兒還要出去,外袍不能亂,也便不能像在內室那般肆無忌憚。

  殷蕙還是沒忍住,刺了他一句:「您不是不急嗎?」

  魏曕看過來,臉是冷的,眼中有火。

  殷蕙氣勢一矮,低下頭來,只露出一張酡紅的小臉。

  魏曕將外袍丟到茶几上,伸手將人抓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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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6 00:17: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殷蕙感受到了魏曕的「報復」。

  他口頭上向她服軟了,便在別的事情上找補回來。

  小小的內間成了兩人的戰場,殷蕙空有一顆不肯認輸的心,卻在他鐵索般的臂彎裡接連潰敗。

  有些時刻意識不太清醒,徒留一些破碎的畫面,譬如屋頂上的雕樑畫棟、被子上的精美繡花,譬如窗棱上的紅木紋理,以及那雙清冷又彷佛跳躍幽火執著注視著她的眼。

  當一切歸於平靜,殷蕙有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這邊的榻只有五尺來寬,兩人同蓋一條薄被,自然而然地依偎在一起。

  沒人說話,也沒人想動,殷蕙一手無意地搭在他身上,只想好好地睡一覺。

  魏曕閉著眼睛握住她的手,只覺得她每根手指都懶懶的,像被人抽乾了所有力氣。

  睏意上頭,魏曕皺皺眉,準備起來回房去睡,低頭去看殷氏,卻見她已經睡著了,濕潤的長睫密密交織,雙頰如海棠般靡豔。

  魏曕其實也不是很想動,她睡得這麼香,他索性也陪她在這邊睡了。

  殷蕙睡得快,然而沒睡上半個時辰就醒了,喉嚨又乾又澀,很渴。

  她下意識地往枕頭底下摸,奈何這邊並沒有預備鈴鐺,難受地睜開眼睛,便對上魏曕看過來的視線。

  殷蕙摸向喉嚨:「渴,您給我倒碗茶吧,在書桌上。」

  她渴得不得了,可衣裳被他丟得哪裡都是,一件件地找起來太慢了。

  魏曕注意到她嘴唇都有些乾了,想到她神志不清時的那些哭叫,魏曕轉身坐起,一手替她蓋好被子,一手抓起外袍臨時披在身上,大步朝外走去。

  殷蕙裹著被子坐起來,艱難地吞咽著幾乎沒有的口水,魏曕很快回來,一手提著茶壺,一手端著茶碗。

  殷蕙沒要茶碗,搶過茶壺,一手捂著被子,一手攥緊壺柄,含住壺嘴兒仰頭灌了起來。

  魏曕站在一旁,看著她毫無儀態咕咚咕咚地灌水,有兩口咽不及時,茶水從嘴角淌了出來,沿著脖頸一路下滑。

  魏曕忽然也渴了。

  殷蕙終於放下茶壺,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那樣子,彷佛渴了三天三夜滴水未沾。

  「謝謝。」抹抹脖子,殷蕙將還剩半滿的茶壺還給魏曕,重新躺了下去。

  魏曕轉身把茶壺茶碗放在裡面的茶几上,再將地上亂扔的衣裳一件件撿起來,自己的留在臂彎,她的都拋到榻上。

  「還不起來嗎?」都整理好了,見她賴著不肯動,魏曕一邊穿自己的一邊問。

  殷蕙迅速地轉了個身。

  他的臉皮真厚,能夠面不改色地將身體暴露在她面前,殷蕙就做不到。

  魏曕難以察覺地笑了下,穿好了,他來到床邊坐下,伸手掀她的被子。

  殷蕙猛地捂住,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魏曕目光清明:「起來吧,遲了丫鬟們該猜到了。」

  白日同房本就不妥,在內室也就罷了,在書房成何體統。

  殷蕙輕諷道:「怎麼,您只敢做不敢當嗎?」

  才飽餐過的男人心情很好,只是替她理了理凌亂的髮:「你若不想動,我幫你穿。」

  殷蕙抿唇,瞪他一眼,叫他先出去。

  魏曕急著喝茶,怕她磨蹭,走到門口,提醒她道:「半刻鐘後,你不出來,我便進來。」

  說完,他放下了簾子。

  殷蕙只好開始穿衣,好在魏曕急而不亂,並沒有弄皺她的外衣,當殷蕙穿好鞋子下了榻,低頭一看,衣裙整整齊齊的,絲毫看不出裡面的痕跡。

  窗邊有個小小的梳妝台,殷蕙用最快的速度梳頭完畢,再打開窗戶散散味兒,這就出去了。

  魏曕坐在她之前謄寫的位置上,正在看她的字。

  見到她,魏曕上下打量一眼,確定她身上沒有破綻,道:「叫丫鬟端茶吧。」

  殷蕙轉身看向內間的茶几:「這裡不是有嗎?難道您想喝熱茶?」

  魏曕沒有回答,手上翻了一頁。

  殷蕙突然反應過來,裡面的茶壺被她口對口喝過了,魏曕又是個極其愛乾淨的。

  她哼了哼,打開門,見金盞、銀盞都在廳堂那邊,發現她後都露出擔憂詢問的表情,殷蕙笑了笑,吩咐道:「給三爺泡壺碧螺春。」

  兩個丫鬟終於鬆了口氣,看樣子,三爺沒懲罰夫人呢。

  茶水泡好,金盞端了過來,走進書房,就見三爺與夫人分別坐在書桌一側,一個看書一個看字,畫面十分祥和。

  放下茶水,金盞低頭告退。

  「為何抄書?」魏曕喝過茶後,再次問道。

  殷蕙對著窗外,哼道:「我見您好像很喜歡這書,所以借了家中的孤本帶回來,抄好了再還回去。」

  魏曕看著她這樣,好像又聽見了安順兒的話,說她剛回來時好像很開心,還特意等他。

  是想向他獻寶吧,她懷著滿腔情意,而他卻面都沒露。

  難怪她會委屈,會賭氣戲耍他。

  一時間,魏曕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再看看她抄寫的部分,肅容讚許道:「你的字很不錯。」

  殷蕙:「那您慢慢看吧,我去看衡哥兒醒了沒。」

  說完,她起身走了。

  魏曕靜坐片刻,打開那陳舊的孤本,接著替她抄寫起來。

  淡黃的宣紙上,漸漸多了另一種筆鋒凜冽的字跡。

  .

  知道殷蕙一口氣從殷家帶回來五本書後,接下來的幾日,如果無須應酬,魏曕便與她待在書房,兩人各抄一本。

  孤本珍貴,但魏曕也沒有扣下這些孤本的意思,能夠擁有手抄書已然知足。

  初十這日,燕王骨頭又癢了,叫上兒子們一起騎馬出城,去領略郊外的風景。

  大冬天的又能有什麼風景,放眼望去,楊柳光禿禿的有枝無葉,地裡也只有一片片快要凍僵的黃土,偶爾再迎面吹來一陣狂風,二爺魏昳的腦袋都快縮到領子裡去了。

  燕王卻很喜歡城外的遼闊,時而騎馬快跑,停下來時,便輪流與兒子們說話。

  又一次停下來,燕王朝魏曕使個眼色,魏曕自覺地驅馬來到父王身邊。

  燕王問:「老三最近在忙什麼?好像都沒看到你出門。」

  魏曕道:「抄書,殷氏從家裡帶回來幾本兵書,兒子準備抄下來,方便閒時經常研讀。」

  燕王府裡也有大量藏書,燕王本身好武,更是收藏了自古以來幾乎所有名家的戰策兵書,所以魏曕一說,燕王便明白了:「孤本?都是何書?」

  魏曕依次報出書名,有三套兵書,一套山河游記,還有一本名人碑文。

  豎著耳朵的魏昳聽到這裡,笑道:「既然都帶回來了,三弟直接看原書就是,何必費事抄寫?」

  魏曕淡然道:「殷氏向殷老借書時,承諾會盡快還回去。」

  魏昳偷偷觀察父王的神色,戲謔道:「借的啊,我還以為三弟妹知道你好讀書,特意要來送你的。」

  燕王刮了他一眼,孤本難得,人家殷家的書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豈能說送就送?

  燕王也不希望老三隨隨便便收殷家送的貴禮。

  當初若非軍需吃緊,燕王絕不會惦記殷家的銀子,他自己不貪,也不想任何一個兒子有貪心。

  「送了也不能要,君子不奪人所好。老三,你媳婦很不錯,既愛書又明事理,你也快點抄,早抄完早還回去,對了,抄好了記得拿給我瞧瞧。」燕王肯定了三兒子夫妻的做派。

  魏曕應是。

  魏昳摸了摸鼻子,老三這門婚事看似門不當戶不對,可實惠真沒少撈,不像他與大哥,目前來看婚事光體面了,妻族什麼也沒幫襯到他們。

  .

  燕王府裡,周叔從外面遞了一封信給殷蕙。

  殷蕙接過信時心裡很是不安,怕周叔的牙疼沒裝好,亦或是沒找到合適的人去河間府尋找郎中袁道清,等她看完信,才又恢復了笑容。

  周叔在信上說了兩件事。第一,他給殷閬選了四個可靠的護衛,暫時都送到殷閬身邊了,如果殷蕙還想把關,下次回去時可以掌掌眼,從四個護衛裡面選出最合適的兩個。第二,周叔的岳父突然犯了牙疾,疼痛難忍,他要過去照看岳父,如果殷蕙有什麼急事要找他,可以派人去他的岳家找。

  旁人可能覺得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封信,殷蕙卻看懂了周叔的意思,周叔是告訴她,他不用裝牙疼了,因為他的岳父是真的犯了牙疼,無論殷蕙有什麼計劃,都會辦得更加順利,演戲可能被人看穿,真疼能看穿什麼?

  慶幸之餘,殷蕙也挺同情周叔的岳父的,本來可能看個郎中馬上就治好了,卻要因為她的計劃耽誤一個月。

  殷蕙讓金盞包了十兩銀子送給傳信之人,算是她補償周叔岳父的一點心意。

  晌午用飯前,魏曕父子幾個回來了,殷蕙沒瞧見旁人,見魏曕的臉被寒風吹得雪白雪白的,暗暗幸災樂禍。

  喝了一碗熱茶,魏曕的臉才恢復幾分血色,瞥她一眼,陪衡哥兒在榻上玩了起來。

  殷蕙閒聊般提到了周叔的信。

  無論殷閬的護衛還是一個管事的岳父犯了牙疾,魏曕都沒放在心上,徑自說起自己的安排:「下午你我繼續抄書,十五傍晚我陪你去家裡還書,然後在城裡逛半個時辰。」

  他答應了上元夜會陪她出去賞燈,就一定會做到。

  只是,這種嬌慣妻子的事素來都是二哥的做派,魏曕不屑,如今有了還書的名頭,且是父王督促盡快還的,他就不怕傳出去被兄弟們嘲笑了。

  殷蕙才不想跟他去賞燈,上元夜就夠冷了,再多個冷冰冰的人,有什麼意思,那日提賞燈的要求只是給他一個台階下罷了。

  她剛要拒絕,忽然又遲疑起來,難得讓魏曕低次頭,這回若輕飄飄放過,下次再有類似的事,魏曕可能也會期待她只是隨口說說。

  權衡之下,殷蕙開心地朝他笑了笑:「真好,我還以為您忘了賞燈的事呢。」

  魏曕微怔。

  成親這麼久,他從未見過她笑得如此明媚燦爛。

  就那麼喜歡出府賞燈,還是高興他肯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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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夜。

  三爺:走吧,出去賞燈。

  蕙蕙裹緊斗篷,就很後悔、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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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6 00:17: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正月十五的傍晚,燕王府又舉辦了家宴。

  燕王與徐王妃並肩坐在主席上,一會兒喝酒一會兒吃肉,紅光滿面的,顯然心情很好。

  殷蕙遠遠地看著公爹,想起上輩子的燕王在熬過兩個多月的牙疼再加上半個月的修養後,整個人瘦得快要脫了形,好在,習武之人底子好,等傷口不再影響進食,燕王很快也就恢復了過來。

  散席後,殷蕙、魏曕還是跟著其他幾房兄弟先回東六所,好像他們並不會外出一樣。

  外面有燈會,燕王府裡處處也掛上了花燈,一路看過來也很漂亮。

  魏杉問紀纖纖:「等會兒二嫂你們還出去逛燈會嗎?」

  殷蕙不由地豎起耳朵,若紀纖纖魏昳也去,大家會不會碰上?

  紀纖纖捧著手爐,開口先噴了一團白霧出來,很是嫌棄地道:「不去,太冷了。」

  魏杉:「前幾年你不都去了嗎?」

  紀纖纖嘴上道:「正因為去的次數多了,沒什麼新鮮的,所以不想再去。」

  她心裡則想,前幾年她也算是新婦,看魏昳新鮮,看平城也新鮮,拉著魏昳出去玩,既能向徐清婉顯擺魏昳對她的寵愛,又能盡了自己的游興。如今,她孩子都生了兩個了,雖然還是在意魏昳,卻沒了寒冬晚上拉他出去玩的興致,只想早早地鑽進被窩,睡個舒服覺。

  走在前頭的魏昳也在留意妻子與妹妹的對話,聽到紀纖纖的回答,他很是鬆了一口氣。

  逛什麼逛,前幾日被父王拉去騎馬吹風,他都流了兩天鼻涕,今晚再去折騰,他非病不可。

  魏曕目視前方,心中另有想法,殷氏肯定一直都在羨慕二哥願意陪二嫂出門,所以抓到機會便提了這種要求。

  他偏頭往後看去。

  殷蕙往前走,他一回頭,她當然注意到了,目光相觸,殷蕙便笑了笑。

  魏曕馬上轉了回去。

  澄心堂裡,金盞銀盞已經將夫人出門要帶的東西準備好了,兩個精致小巧的手爐、兩個暖烘烘的湯婆子,當然,還有放在錦盒裡的五本珍貴的書冊。

  衡哥兒還醒著,穩穩地坐在床上,看丫鬟們圍著娘親轉來轉去。

  魏曕就在前面等著,殷蕙不好耽擱,穿好斗篷後,殷蕙走過來親了小家伙一口:「衡哥兒還小,等你長大了,娘再帶你出去玩。」

  小小的衡哥兒很好哄,乳母拿個布老虎就轉移了他的注意力,殷蕙趁機離開。

  今夜無風,但空氣冷冽,與魏曕匯合後,殷蕙遞了一個手爐過去。

  魏曕沒接:「我不冷。」

  席上喝了點酒,如今披著斗篷都嫌熱。

  殷蕙便把多餘的手爐交給金盞拿著。

  主僕幾人默默地走到了東華門外。

  東華門離東六所最近,但只有魏曕在時殷蕙才能走這個門,沒有魏曕等兄弟陪著,她們這些內室夫人要出府,只能走北面的後宰門。

  守門侍衛見到魏曕,立刻開門放行。

  外面馬車已經備好,金盞、銀盞先將湯婆子、熱茶等物放進車中,收拾好了,兩個丫鬟跳下來,今晚她們無須同行。

  夫妻倆上了車,長風騎馬跟在外面,這就出發了。

  車裡,殷蕙懷裡抱著一個湯婆子,手裡再捧個手爐,身上夠暖了,只是腳上還差點。

  既然是出門賞燈,就不能戴那副沉甸甸影響走路的鞋套,好在剛吃過飯又走了兩趟,並不是太冷。

  魏曕坐在旁邊,見她這副怕冷的姿態,問:「既然如此怕冷,為何還要去賞燈?」

  就因為想與二嫂攀比,便做這些自討苦吃的事?

  殷蕙自然不能說實話,聽出魏曕語氣裡的嘲弄之意,她眸光一轉,垂首道:「想您陪陪我。」

  那聲音輕輕柔柔的,情意滿滿,魏曕抿唇,看向窗外。

  罷了,只這一次。

  一路無話,馬車先去了殷家。

  魏曕讓殷蕙將書匣交給長風,由長風進去送到殷墉手裡,他想早點回府,不想浪費時間客套。

  「出發吧。」

  長風剛接過匣子,魏曕便吩咐車夫道,長風毫無意外之色,顯然魏曕事先交代過他,讓他送完書再去追車。

  殷蕙只能眼巴巴地看了眼娘家大門,不過,前陣子才在家裡住了一晚,後面也能經常見面,倒也不必太惋惜。

  她只是心疼祖父,等會兒祖父肯定會快步趕出來,卻連個馬車的影子都看不到。

  為這份心疼,殷蕙連假裝興致勃勃都懶得演了,垂著眼,對著腳上的靴子發呆。

  魏曕的視線也投了過來。

  她穿的是一雙杏黃底的緞面靴,最近她好像花了很多心思在打扮上,光這雙緞靴都繡得精美無比,深綠色的荷葉托起一朵大紅嬌豔的荷花,周圍再點綴一些小荷花。只是夜寒天冷,游人百姓也都是奔著賞燈而去,誰又會注意到她穿了這麼一雙好靴?

  念頭剛起,魏曕忽然反應過來,她是為了穿給他看的。

  再看她失落的臉,彷佛池塘裡剛冒出頭準備美美地開一場卻馬上挨了一頓冷雨澆打的花,魏曕右手在膝蓋上摩挲兩下,提點她道:「我交待過長風,讓他告知殷老,因你我還要去賞燈,所以不再進府逗留。」

  殷老真疼她,只會高興她能出來賞燈,豈會因錯失一面而遺憾?

  殷蕙確實沒想到這層,被他一說,殷蕙不自覺地就笑了,朝他看來。

  魏曕卻看向了一側,車中昏黃的燈光也照不暖那張冰冷的臉。

  可殷蕙高興啊,他一句交待,就證明他還是敬重祖父的,並非傲慢無禮毫不在意。

  「原來您想的這麼周到,是我錯怪您了。」殷蕙挪到他身邊,手抱住他的胳膊,頭也靠上了他肩膀。

  魏曕淡淡的:「錯怪我什麼?」

  殷蕙抱他抱得更緊,小聲道:「您平時對我冷冰冰的,剛剛我就錯怪您一點都不在乎我與祖父的心情。」

  魏曕皺眉,他何時對她冷冰冰的了?

  話到嘴邊,又不想問了,女人總是喜歡胡思亂想,就像那日,他只是沒有從書房出來見她,她竟較真什麼想身子與想她的區別。

  「坐好了,被人看見成何體統。」魏曕低斥道。

  殷蕙哦了聲,乖乖坐回了原位。

  魏曕繼續閉目養神。

  殷蕙心情好轉,側耳傾聽街上的喧嘩。

  主街到了,馬車停在一個巷子口,魏曕扶殷蕙下車。

  此地幽暗,前面就是一整街燈火,百姓穿梭不息,歡聲笑語沖淡了夜晚的寒氣。

  反正都出來了,不如好好玩一場,不然才真是白白挨凍。

  將手爐放回車上,殷蕙拉著魏曕的袖子,笑道:「走吧,平城的燈會還是很好玩的。」

  什麼京城不京城,她是土生土長的平城人,平城在她眼裡就是最好。

  魏曕扒拉開她的手,還四處掃了眼。

  殷蕙見了,重新走到馬車前,探頭進去翻找一番,然後拿了兩個竹製面具出來,小一點的塗成了兔子,大的那個塗成了老虎。

  魏曕不解地看著她。

  殷蕙解釋道:「我猜您可能不喜歡拋頭露面,就把我小時候用過的這兩個面具帶了出來,以防萬一。」

  說著,她將兔頭面具帶上,只露出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這樣,沒人能認出咱們是誰。」

  魏曕對此表示懷疑,他就能憑她的眼睛認出她。

  不過,如果只是擦肩而過,沒有特別留意,的確難認。

  意動之後,他看向她手裡的虎頭面具:「這也是你用過的?」

  殷蕙道:「這是我祖父的,那幾年大家都喜歡戴這玩意,我嫌門神財神鐘馗又醜又凶,央祖父做了這種。對了,您放心,祖父就戴過一次,而且我也讓丫鬟仔細擦洗乾淨了,您大可放心戴。」

  魏曕終於接過虎頭面具,戴上之前,又問:「為何殷老的是虎頭?」

  殷蕙笑道:「祖父說我們都是兔子容易被人欺負,他扮老虎保護我。」

  這一刻,她彷佛又變回了殷家那個無憂無慮的二小姐,被祖父捧在手心裡疼的女娃娃。

  魏曕能想像出那畫面,默默戴上面具。

  殷蕙看看他,走過來,一手扶著他的胳膊,一邊踮腳,替他擺正面具,剛剛有些歪。

  擺好了,她再去看他,就見一張威風凜凜的虎頭面具後,藏了一雙清清冷冷的眼。

  嗯,祖父扮老虎也是慈愛的老虎,魏曕卻更嚇人了。

  「走吧。」她率先朝那條燈光璀璨的長街走去。

  魏曕剛要跟上,瞥眼已經追上來的長風,他吩咐道:「你留下。」

  戴上面具就是為了隱藏身份,若長風守在他身邊,見過長風的人自然也能猜到他是誰。

  「您小心點。」長風擔憂道,自家三爺從未單獨來過這等熱鬧地段,萬一有刺客……

  魏曕已經回到殷蕙身邊,隨著她跨進了人海。

  燕王府是魏曕的地盤,在這平城街頭,殷蕙顯然如魚得水,游刃有餘,有行人無意撞過來,她輕輕鬆鬆避開。倒是魏曕,彷佛將這些百姓當成了敵人,避得雷厲風行,他自己避也就罷了,還要抓住殷蕙一起躲,如避蛇蠍的姿態,漸漸招來百姓們異樣的眼神。

  殷蕙勸不了他,乾脆跟著他專挑路邊走,免得再被百姓當瘋子。

  前面有個賣糖葫蘆的攤子。

  「我想去買,您要吃嗎?」殷蕙問他。

  守在攤前的全是孩子以及陪同的父母長輩,魏曕不假思索地拒絕。

  殷蕙從袖子裡拿出荷包,笑道:「那您在這裡等著,我自己去。」

  魏曕默認,看著她大大方方地排到了兩個孩子後面,輪到她時,她竟然還仔仔細細地挑了一串。

  「頂部的這個最大,您真不吃?」重新站到一起,殷蕙將糖葫蘆舉到他面前。

  紅通通的山楂果上裹了一層薄薄的糖冰,那漂亮鮮豔的紅,像她喝過水的唇。

  魏曕偏頭避開。

  殷蕙就自己吃了,一手微微抬起面具邊緣,再把糖葫蘆塞進去,輕咬一口,發出脆脆的咔嚓聲。

  等糖葫蘆伸出來,頂端那顆山楂果就只剩一半了。

  「繼續往前走吧。」殷蕙指揮道。

  魏曕走到她外側,既要防著隨時可能擠過來的行人,又要防著她粗心大意將糖葫蘆揮到他身上,沾了糖。

  殷蕙吃了三顆山楂就吃夠了,正好旁邊有個七八歲的布衣女孩,殷蕙笑著問她要不要,她的嘴唇並沒有碰到其他山楂果,很乾淨的。

  小女孩開心地眼睛都亮了。

  手裡沒了糖葫蘆,殷蕙走得更快,東瞧瞧西看看,突然腳步一停,指著對面的一個燈鋪道:「您看!」

  魏曕看過去,除了人就是燈。

  殷蕙卻很驚喜:「逛了那麼多年的燈會,第一次看到鴿子燈,我去買兩個。」

  那鴿子燈胖乎乎的,憨態可掬,衡哥兒肯定也喜歡,到時候一起掛在屋簷下。

  話音未落,殷蕙已經穿過人群跑了過去。

  很快,她提了兩隻花燈走過來。

  魏曕看著那兩隻輕輕搖晃的鴿子燈。

  兩隻,成雙成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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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蕙:是母子燈,我與衡哥兒一人一隻!

  三爺:你不用解釋,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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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6 00:18: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糊燈籠的紙很薄,擔心被人撞壞,殷蕙就想回去了。

  魏曕設想的是陪她賞半個時辰的燈會,然而從下車到現在,也就才過去一刻鐘左右。

  她若真不想玩,提前回去也好,可魏曕看得出來,她游興很高。

  「再逛逛吧。」魏曕接過她手裡的兩盞燈,看著前面道。

  殷蕙就以為他自己想逛,只好陪著了,反正他避人避得那麼快狠準,肯定能護好兩盞燈。

  天上明月潤如白玉盤,街上花燈盞盞,透過彩紙照出五顏六色的光暈。

  殷蕙近乎貪婪地欣賞著周圍的一切。

  這場燈會並沒有她猜測地那麼枯燥,別的不說,她太久沒有隨心所欲地在街頭穿梭了,光是這種自在,便讓她流連忘返,恨不得一輩子都不用再跨進燕王府。

  如果,回來的時機再提前兩年,殷蕙可能會把嫁給魏曕的機會讓給殷蓉,連準王妃的尊榮都不如這逍遙。

  唯一的不捨,真的只有衡哥兒。

  魏曕發現她的腳步變慢了,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了,便道:「回去吧。」

  殷蕙點點頭。

  兩人轉身,原路返回,穿過重重的人影,走出街市時,黑暗湧來,將喧囂隔在了背後。

  兩盞鴿子燈默默地撐開夜色,照出一片路來。

  殷蕙想起兒子,徹底將那些不合實際的念頭拋諸腦後,對魏曕道:「不知衡哥兒睡了沒,沒睡的話,咱們將這兩盞燈掛在廊簷下,抱他出來看,他肯定喜歡。」

  魏曕看著她:「你買燈時,想的便是衡哥兒?」

  殷蕙:「是啊,他最喜歡這些會發光的東西了。」

  魏曕不再說話。

  長風守在停車的巷子口,瞧見主子們,他示意車夫將馬車拉出來,去迎二人。

  殷蕙先上車,再轉身接魏曕手裡的燈,手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一片冰冷。

  殷蕙猛地反應過來,她在街上逛時還可以把手縮到袖子裡面,魏曕提著燈,手卻一直露在外頭。

  等魏曕上來,摘了面具坐好,殷蕙忙遞給他一個湯婆子,還很暖和。

  魏曕沒要。

  大男人好面子,不稀罕用這些物件,殷蕙暗暗腹誹,然後挨著他坐下,將他的雙手拉到自己懷裡,讓他捧著小手爐,她再在外面包住他的手。

  不管怎麼說,燈是她買的,他也是為她提的。

  魏曕看她一眼,突然將人抱到腿上,雙手穿過斗篷環上她的腰,她裡面穿著一件狐毛夾襖,抱緊點,手很快也就暖和了。

  殷蕙懂了,他是在把她當大暖爐用。

  行吧,這樣抱著,大家都暖和。

  回到澄心堂,衡哥兒已經跟著乳母睡下了,殷蕙讓丫鬟將兩盞燈掛在耳房外面,明早兒子醒了就能看到。

  魏曕本在主屋外面看著,察覺衡哥兒不會出來後,先進去了。

  漱口淨面洗腳,丫鬟們一退下,魏曕便進了她的被窩。

  .

  次日一早,燕王父子幾個就又開始當差了。

  殷蕙逗逗兒子,繼續去書房抄書。

  原書都送回娘家了,之前魏曕抄寫的要送給燕王,囑咐她再抄一份留給他看,總不能讓燕王跟兒子借書。

  剛抄了兩頁,金盞來報,說紀纖纖來了,還帶著四郎、莊姐兒。

  殷蕙只好去暖閣裡待客。

  紀纖纖見到她就笑:「二爺叫我多帶四郎出來走動,我想著四郎五郎年齡更近,就來叨擾弟妹了。」

  別看紀纖纖平時喜歡挑事,但她見到誰都笑盈盈的,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殷蕙也只能與她維持表面的客氣。

  殷蕙再看向榻上的兩個孩子。

  莊姐兒才幾個月大,只能躺在那裡東張西望。四郎身子硬朗了些,淘勁兒初顯,在榻上走來走去的,不知是不是病久了,四郎的面色總是泛著一種黃,再加上他長得更像二房那個空有一把好嗓子卻無美貌的柳姨娘,瞧著就不如王府裡其他幾個小郎討人喜歡。

  殷蕙吩咐金盞:「叫乳母把五郎抱過來。」

  金盞出去傳話。

  殷蕙請紀纖纖坐到榻上說話,丫鬟們已經備好了茶水糕點。

  紀纖纖一邊磕著瓜子,一邊打量殷蕙,揶揄道:「昨晚三爺陪你出去賞燈了?」

  殷蕙坦然道:「回了一趟娘家,順便逛逛燈會,只是天太冷,沒逛多久。」

  紀纖纖:「那也夠稀奇的,我聽二妹說,三爺最不好熱鬧,他們兄妹幾個一起長大,每次有什麼燈會廟會,三爺都不參與,還是弟妹面子大,能叫得動三爺。」

  殷蕙笑:「大概昨晚三爺自己也比較有興致吧,不然我也勸不動他。」

  那十年裡,每次妯娌們聚會時提到自家的爺,殷蕙都會暗暗享受紀纖纖等人羨慕她這邊沒有小妾的隱晦目光,並在紀纖纖揣測魏曕是不是很喜歡她時,虛榮地默認。

  如今,她壓根不在乎妯娌們怎麼想,也無意營造一種她與魏曕很恩愛的假象,免得將來溫如月進門,她自打嘴巴。

  紀纖纖看著這位弟妹的笑臉,越來越看不透了。

  損她她不怒,誇她她不喜,一副與世無爭的淡然姿態,難道開始信佛了?

  這時,乳母抱著衡哥兒過來了,還拿了幾樣玩具。

  屋裡暖和,穿得不多,衡哥兒行動方便,一會兒蹭蹭蹭地爬,一會兒站起來走幾步。他對莊姐兒沒興趣,卻很喜歡四郎,明明四郎不想跟他玩,他非要抓著玩具不停地送到四郎手裡去,四郎遠遠地丟開,衡哥兒還以為哥哥在陪他玩,笑得更高興。

  被他糾纏久了,四郎無奈般接受了弟弟的殷勤,兩個小家伙面對面坐在一起,成了伙伴。

  殷蕙樂見其成。

  無論四郎、莊姐兒長大後是什麼脾氣,這會兒孩子們都小,就是要多聚聚才有意思。

  「對了弟妹,先前我聽說你買了兩個嬌俏丫鬟,好像要給三爺開臉,開了嗎?」

  紀纖纖壓低的聲音將殷蕙的注意力拉了回來,她看眼紀纖纖,做出無奈狀:「我提了好幾次,三爺不要。」

  紀纖纖瞪大了眼睛,送到枕頭邊的新鮮美人都不要,魏曕莫非不行?

  衡哥兒突然發出一串笑聲,紀纖纖看過去,方才的疑惑立即有了答案,兒子都生出來了,魏曕的身體沒問題。

  「三爺跟你說過他為何不喜歡歌姬通房嗎?」紀纖纖好奇地問,為了拉近與殷蕙的關係,讓殷蕙與她交心,紀纖纖還諷了一番自家男人,「換成我們家二爺,我剛把通房丫鬟買進來,他當晚就敢過去,好像那是什麼靈丹妙藥,晚吃一會兒少吃兩顆他就得癱床上。」

  殷蕙被她的話逗笑,認真地想了想,道:「三爺倒是沒跟我明說過,我自己猜著,三爺就是一個冷情的人,我是他的妻子,他便跟我過日子,其他無關女人都是閒雜人等,他不想浪費時間去接觸親近。」

  魏曕的冷,想來也是一種孤僻,除了必須應酬的人,他都不想理會。

  以前殷蕙還不太確定,昨晚親眼見過他閃避路人的敏捷,殷蕙忽然有了這種感悟。

  紀纖纖是真羨慕:「二爺也像三爺這般冷該多好,對外冷,對我暖就夠了。」

  殷蕙敷衍道:「各有各的好吧。」

  她可不敢對紀纖纖抱怨魏曕什麼,萬一被紀纖纖夫妻倆利用,回頭告訴魏曕,等著她的便是魏曕的雪上加霜。

  現在這樣就挺好的,他冷歸冷,她說什麼他也開始放在心上了。

  .

  正月就這麼過去了,才二月初二,燕王請府裡郎中看牙的消息就在王府各院傳開了。

  若是大病,譬如燕王摔了腿只能在床上躺著,殷蕙等妯娌也該去床前探望,換成牙疼這種好像不是多嚴重的病,兒媳婦反而不好巴巴地湊上去,魏曕五兄弟去探望就好。

  「父王,您的牙,郎中怎麼說?」

  五兄弟站成一排,世子爺魏陽開口關心道。

  燕王鎖著眉,牙疼倒還能忍,就是心情不太好:「開了藥方,吃吃看吧。」

  魏陽:「可能是上火,這幾日您吃得清淡些,火消了就好了。」

  魏昳:「對對,父王多喝些菊花茶。」

  燕王心煩,懶得聽兒子們聒噪,都給打發下去了。

  等魏曕回了澄心堂,殷蕙也要表示一番關心:「父王如何了?」

  魏曕道:「看著還好。」

  牙都長在父王的嘴裡面,他就是想瞧瞧到底哪顆牙出了什麼問題,也不敢開口。

  殷蕙很清楚,從今天開始,燕王的脾氣會一日爆過一日,怕魏曕撞上去白白挨罵,回頭再把怒氣帶回澄心堂,殷蕙輕嘆道:「我小時候聽家裡的老嬤嬤們說,牙疼不是病,發作起來要人命,而且是持續的疼,吃不好睡不好,父王最近肯定心浮氣躁,您去見父王時注意些吧。」

  魏曕想起父王緊皺的眉頭,自己的也皺了起來。

  .

  王府郎中開的藥方不管用,燕王一口氣叫人把平城有名氣的郎中都請到了燕王府。

  魏曕五兄弟守在父王身邊,看著郎中依次替父王看診,女眷裡面,只有徐王妃在場。

  有郎中建議喝藥,有郎中建議拔牙。

  拔牙過於冒險,燕王還是決定再吃一段時間的藥。

  結果證明,吃藥無用,有時候舒服點了,晚上就又開始疼,反反復復。光疼也就罷了,連菜肉也不能嚼,只能喝稀的。

  此時已經是二月中旬。

  燕王都瘦了好幾圈了,他怕再治不好這牙,他得氣死、餓死!

  「拔牙吧,趕緊拔!」

  燕王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道。

  他挑了他最信任的一位郎中。

  郎中讓燕王躺在一把特殊訂製的椅子上,還讓燕王點了幾個魁梧有力的侍衛,分別按住燕王的頭、肩膀、四肢,還有兩個要協助固定燕王嘴巴張開的幅度。

  魏曕五兄弟都因為看起來不夠魁梧,不夠資格去按燕王,只能在旁邊瞧著。

  準備工作完成,郎中為燕王蒙住了眼睛,然後,他拿出了拔牙要用的幾件器具。

  魏陽臉色發白。

  魏昳雙腿發抖。

  魏曕垂下眼簾。

  四爺魏昡、五爺魏暻忽然內急,想溜。

  器具還要處理,又過了一刻鐘,郎中拿著東西走到燕王身邊,站穩下盤,冷靜地道:「王爺,我要開始了,您忍住。」

  燕王含糊不清地嘟噥了一聲。

  郎中開始拔牙。

  魏昳、魏昡、魏暻都背了過去,受不了!

  世子爺魏陽也想轉,瞥見魏曕紋絲不動,他只好咬牙,繼續看。怕什麼,父王都沒怕!

  隨著郎中的動作,燕王全身繃緊、冒汗。

  郎中起初還成竹在胸,等他敲敲打打扯扯拽拽許久都拔不下來那顆牙時,郎中也開始冒汗了。

  突然,燕王大吼一聲,掙開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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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6 00:18: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燕王心志堅定,雖然第一個郎中費了好久功夫沒能拔出病牙害他白疼了一遭,但他深知病根不除只會越來越疼的道理,發了一通脾氣後,挑了第二個郎中上。

  這時候能夠留在燕王府待命的,全是平城數一數二的郎中,醫術只在伯仲之間。

  然而第二個郎中也沒能拔掉燕王的牙,跪在地上抖如篩糠:「王爺,通常此類難拔的牙,牙根都是彎的,強行拔出更加危險,您還是繼續喝湯藥,再忍忍吧!」

  反正他是真的不敢拔了,就沒見過這麼頑固的牙齒。牙病又不是拔掉牙馬上就好了,弄不好後面會引發更嚴重的病,燕王真出事,他們全家的腦袋都保不住。他寧可被王爺怒罵庸醫,也不敢再試了。

  燕王滿身虛汗地躺在床上,疼歸疼,氣歸氣,理智還在。

  他也覺得,拔牙這條路行不通。

  「都退下吧。」燕王閉上眼睛,這會兒誰都不想見。

  眾人依次離開。

  到了殿外,魏陽背著眾人,做了一個拭淚的動作,魏昳見了,也抽了兩聲:「若我能代父王受這番苦該多好,看父王疼成那樣,我,我……」

  魏昡、魏暻也都紅了眼圈。

  徐王妃掃了五兄弟一眼,發現只有魏曕還是平時那副清冷的表情,不過,人倒是跟著王爺一起瘦了。

  「好了,你們該當差的當差,該讀書的讀書,先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每日早晚過來請個安,便是盡孝了。王爺雖然病了,但燕地不能出亂子,關鍵時刻,你們要替王爺分憂。」

  五兄弟齊聲道是。

  .

  今日燕王要拔牙,王府裡所有人都盼著結果。

  即便殷蕙已經知道燕王這次拔牙會失敗,仍然忍不住抱有一絲希望,她都能重生一次,或許哪個郎中突然有如神助,真就替袁道清立了這份功勞呢?

  可惜,待魏曕回來,看到他沉重的神色,殷蕙便明白,這事還得袁道清來。

  她囑咐周叔務必在二月中旬將袁道清帶到平城,算算日子,袁道清應該已經到了。

  河間府離平城不是很遠,如果殷蕙有心讓袁道清早到,交待周叔一聲就是。可她不能,她必須等待最合適的時間,否則燕王剛疼她就舉薦袁道清,未免過於巧合。等平城的郎中都輪番上場卻無可奈之時,她再舉薦,既容易得到燕王的信任給袁道清施展醫術的機會,又不會惹人懷疑。

  她考慮的周全,只是要讓燕王多吃幾天苦了,可這幾天,與前世的那兩個月相比,又算什麼。

  殷蕙這般勸慰自己不必內疚。

  然而內疚還是冒了出來,夜裡甚至做了噩夢,夢見公爹發現了她刻意推延袁道清進平城的時間,責怪她讓他白白受了多日苦,便降下責罰,也要拔掉她的牙。

  夢裡的她被人按在椅子上,眼看郎中拿著大鉗子一步步靠近,殷蕙猛地醒來,卻見旁邊有團黑影,嚇得她往裡面一縮。

  「做噩夢了?」魏曕問。

  他已經醒了一會兒了,被她的夢囈吵醒的,她好像非常恐懼,可魏曕聽說這種情況不能隨便叫醒人,便沒有動手。

  原來是他。

  熟悉的聲音讓殷蕙慢慢冷靜下來,她摸摸臉,是濕的。

  魏曕突然下了床。

  很快,外面亮了一盞燈,昏暗的燈光彌漫過來。

  殷蕙坐起來,正拿帕子擦汗的時候,魏曕回來了,遞過來一條擰得半乾的巾子,還是熱的。

  「謝謝您。」殷蕙接過巾子,一手撩起背後的長髮,將脖子臉全部擦了一遍。

  魏曕坐在旁邊,等她擦得差不多了,問:「夢見什麼了?」

  從她含糊不清的夢囈裡,他分辨出「父王」、「饒」、「不」幾個字眼。

  殷蕙苦笑道:「我夢見我也牙疼了,父王請了郎中為我拔牙,我不敢,父王就讓人按著我。」

  魏曕就想到了父王拔牙時的那畫面,別說她一個女子,他在旁邊看著都頭皮發麻。

  她一定非常關心父王,才會做這種夢。

  「郎中重新替父王配了藥方,興許管用,你不用擔心。」

  「嗯,您也是,您最近都瘦了。」

  「睡吧,不早了。」

  .

  二月十九,周叔終於遞了信進來。

  信上說,他的岳父牙疼一直不見好,平城的郎中們開的藥方都不管用,他心疼岳父一把年紀還要遭這份罪,便四處打聽,後來從一個過路商人口中聽說河間府靜海縣有位叫袁道清的名醫,尤其擅長治牙,周叔就立即派人去請袁道清。四日前,袁道清終於到了,當日就給老爺子拔了牙,只是後面還要小心養護幾日,他不敢放人。

  周叔還說,他也聽聞了王爺牙疼難癒一事,他覺得袁道清是個人物,但又不敢隨便舉薦,請夫人斟酌。

  這信的內容,也是殷蕙提前交待周叔如此寫的,防的是信被旁人提前看了,如果周叔寫實話,譬如只是一句「袁道清已到」,旁人定會懷疑殷蕙早就知曉了袁道清這號人物。

  傍晚魏曕回來,先去探望父王,結果燕王誰都不想見,他走到勤政殿後殿門口就被海公公用手勢打發走了。

  牽掛父王的身體,魏曕也沒了吃晚飯的胃口,一個人待在書房,連兒子都沒去看。

  殷蕙等不到他來後院,只好來前院找他。

  「爺,夫人來了。」安順兒守在書房門前,請殷蕙稍等,他揚聲通傳道。

  魏曕抬頭:「何事?」

  他很煩,如果殷氏是來送飯的,那真是多此一舉。

  殷蕙直接回道:「關乎父王,有事與您商量。」

  魏曕馬上道:「進來吧。」

  安順兒推開門,殷蕙單獨走了進去。

  知道他心急,殷蕙沒有繞彎子,走到他身邊,遞去周叔的信。

  魏曕看完信,忽然想起來,正月裡她的確提過周管事岳父牙疼的事。

  只是這袁道清,真的能治好父王的病嗎,如果只是浪得虛名,來了王府卻無功而返,父王還要怪他。

  舉薦錯了,會被父王遷怒,舉薦成了,父王就不用再受罪。

  短短幾個瞬間,魏曕便有了決定,問殷蕙:「周管事住在何處?我過去看看,若袁道清真有本事,今晚我便帶他進府。」

  這一刻,他的臉依舊冷,殷蕙卻看到了他對燕王的關心。

  她遞過去一張紙條,上面分別寫了周叔、周叔岳父高家的地址:「袁道清應該在高家,您先去那邊看看吧。」

  魏曕頷首,收起紙條便大步離開了,速度之快,帶起一陣風。

  .

  高家眾人已經睡下,只有河間府靜海縣那位名醫袁道清躺在床上卻睡不著。

  他很生氣。

  那位周管事派去的人,將高老頭的牙疼之症形容得萬裡挑一,說什麼平城郎中都治不好,袁道清就有種棋逢對手的驚喜感,並不計較診金的多少,興致勃勃地跟著人家大老遠跑到了平城。

  結果呢,高老頭的牙就是普普通通一顆蛀牙,拔掉就沒事了!

  稀奇的病人並不稀奇,袁道清大失所望,收拾包袱準備離開,周管事竟然不許他走,說什麼非要等高老頭徹底養好了沒有後發之症了才肯放他離開!

  袁道清空有一身好醫術,卻並不擅長與人打架爭吵,周管事又塞了兩個大元寶給他,袁道清只好忍氣吞聲了。

  就在袁道清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會離開故土去外地治病的時候,高家門外突然有人叫門。

  八成是高、周兩家的客人吧。

  袁道清翻個身,才閉上眼睛沒多久,周叔又來他這裡拍門了。

  袁道清穿著中衣去開門。

  黑漆漆的,周叔抓著他的胳膊將人拉到屋子裡面,低聲道:「袁神醫,您可知道我為何不放您走?」

  袁道清怒道:「你不是怕你岳父再發病?」

  周叔:「怎麼可能,親眼目睹了您拔牙的神技,我哪能信不過您的醫術,留您其實是為了一件大事。您剛來平城,還不知道,燕王這個月也犯了牙疾,請遍了平城的名醫都治不好……」

  「你等等!」袁道清聽到這些熟悉的字眼,皺眉道:「是你們平城的名醫真不行,還是你又來蒙我?」

  周叔急道:「我們平城的名醫是真名醫,只是我岳父怕疼,不敢讓那些名醫動手,聽我說還有您這位神醫,才指定要您治,我只好巴巴地派人去請您。見了您的神技,我就想舉薦您去給燕王看牙了,可又擔心您的名聲還沒有傳到平城,王爺不肯用您,翻來覆去了幾晚,今日我終於給燕王府三夫人寫了信,提了您這號人物,這不,剛剛來拍門的就是王爺膝下第三子,魏三爺!」

  袁道清精神一振,他有機會給燕王看病了?

  周叔道:「事情經過您已經了解了,王爺也的確是遇到了疑難雜症,現在我就想問您一句,您有沒有把握治好王爺,有把握您好好在三爺面前表現,沒把握您就直接拒絕三爺,免得給我給我們三夫人添麻煩。」

  袁道清想了想,道:「走吧,先去見三爺,我得問清王爺的病症,才好做判斷。」

  周叔叫他穿好衣裳,引著人去了高家的堂屋。

  袁道清一進門,就見北面站著一個渾身肅殺之氣的年輕男子,明明俊美無比,卻又威嚴懾人,彷佛天龍下凡。

  至此,袁道清才真正相信周叔能與燕王府搭上關係了。

  「小民見過三爺。」袁道清微笑著道。

  魏曕也在審視他,見此人四旬年紀,雖然一身布衣,卻有一種仙風道骨的氣度,見到他亦不卑不亢。

  打量過後,魏曕問:「高老的牙疾如何?」

  袁道清橫眼周叔,道:「蛀牙而已,請我乃大材小用。」

  周叔額頭冒汗,只得重復一遍方才對袁道清的解釋:「他老人家怕疼,聽說袁神醫拔牙不疼。」

  魏曕再看袁道清。

  袁道清笑著摸摸鬍鬚:「疼還是會疼的,不過旁人拔牙有十分疼,我這裡只有三分。」

  魏曕:「為何?」

  袁道清:「因我有一副祖傳的麻藥配方,用過的人都說靈驗。」

  魏曕:「你手下可死過人?」

  袁道清終於收起笑容,思忖片刻,道:「非蛀牙而拔牙者,我治過十一人,只活了五人。」

  周叔臉都白了,還有這事?

  魏曕則問:「牙齒沒蛀,為何還要拔牙?」

  袁道清指指自己的腮幫子,道:「牙根,只是也要拔掉上面的牙,才能看見早骨穿臉爛。」

  魏曕沉默片刻,走過來道:「燕王有疾,你可敢治?」

  袁道清笑:「敢。」

  他只怕又來一個孝子騙子,只怕燕王病得太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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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4-2-16 00:18: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從魏曕離開王府到他帶著袁道清回來,只用了半個時辰不到。

  此時王府裡大多數主子都睡了,勤政殿這邊還一片通明,又或者說,自從燕王泛起牙疼,他就沒有早早睡過,都是熬到睏了,再輔以安神的湯藥,才能勉強一口氣睡上一兩個時辰。

  燕王覺得特別憋屈,以前忙的時候雖然也睡得少,但他把事情做了,心裡滿足,如今想睡睡不著,想做事情又疼得靜不下心,真是白遭罪。

  「如果能跟老天爺換,我寧可用十年壽命換這牙疾馬上康復。」

  燕王有氣無力地與海公公道。

  海公公滿臉心疼:「王爺千萬別說這種話,刀傷劍傷您都熬過來了,再忍忍一段時日牙掉了就好,到時候您好吃好喝的,長命百歲。」

  燕王嗤笑,他怕牙還沒掉,自己人先廢了。

  「王爺,三爺求見,說是要給您舉薦一位擅長治牙疾的郎中。」小太監來到內殿門後,揚聲通報道。

  海公公驚喜地看向燕王。

  燕王既盼著有神醫出現救自己出苦海,又怕遇到的全是庸醫白高興一場,所以並沒有多驚喜,繼續躺了會兒,才吸著氣坐起來,朝海公公遞個眼色。

  海公公親自來外面,見三爺帶來的郎中氣度不俗,應該有些本事,喜意更增三分,客客氣氣地請了兩人進去。

  魏曕有兩日沒見到燕王了,此刻見面,發現父王越發瘦了,魏曕心中一痛,跪到燕王面前道:「父王,都怪兒子無能,沒能早日為您尋到神醫。」

  燕王擺擺手,免了這些無用的客套話,打量著袁道清問:「此人是誰?」

  魏曕便把殷氏與周管事的那兩封信托盤而出:「兒子與袁郎中談了一路,認為他有些本事,所以斗膽帶他來見父王,至於用於不用,還請父王決斷。」

  燕王明白了,叫老三起來,他看著袁道清問:「你那麻藥,真能讓十分疼變成三分疼?」

  袁道清道:「千真萬確,王爺若不信,可以找人試藥。」

  燕王:「如何試?」

  袁道清:「可在手臂割道口子,灑下藥粉,疼痛立減。」

  魏曕與海公公幾乎異口同聲:「我來!」

  燕王沒用他們任何一個,點了勤政殿的兩個小太監。

  割一道淺口子算不得什麼大傷,又是在王爺面前表忠心的難得機會,被選中的兩個小太監很是高興,眉都沒皺地讓袁道清劃了一道,袁道清再分別為他們塗上藥粉。

  「如何?」

  「稟王爺,確實不怎麼疼了。」兩個小太監作證道。

  袁道清:「這藥粉藥效只有半個時辰,通常也夠了,如果拔牙耗時過長,繼續補灑就是。其實有麻藥輔佐,拔牙還不算難事,最要緊的是後面的養護,普通百姓人家沒有合適的條件,有的人甚至連張乾淨的床都沒有,因此容易引發其他病症,王爺這裡什麼都不缺,只要防護得當,小民有七成把握助您痊愈。」

  七成,對於一個尊貴的王爺來說,並不算高。

  如果袁道清在二月初燕王剛疼時這麼說,燕王絕不會考慮,可是在經歷了半個月生不如死的痛苦後,且自然康復遙遙無期,燕王便動搖了。

  袁道清先給燕王檢查了一遍嘴裡的情況,皺眉道:「我這裡有副消腫的藥方,您先吃著,可能要四五日才能好,這段期間王爺好好考慮要不要拔牙,要的話,小民便為您診治,不要的話,小民便回靜海了。」

  燕王:「你的方子管用嗎?消腫的湯藥我一直在喝,這腫塊今天消明天起的,反復個沒完。」

  袁道清道:「您先喝著,再趁早做決斷,這樣哪天消了咱們就哪天拔。」

  自始至終,袁道清對燕王的態度都十分隨意,彷佛燕王只是他遇到的一個普通病人。

  燕王深深地看他幾眼,派人去按照袁道清的方子煎藥。

  小太監帶袁道清去休息,燕王看看魏曕,道:「老三也先回去吧,無論結果如何,你這份孝心父王都記下了。」

  魏曕:「這是兒子的分內之事,只求父王早日康復,您好好休息,兒子告退。」

  燕王點點頭。

  魏曕轉身離去。

  燕王閉著眼睛,抗下新的一波疼,吸著氣對海公公道:「老三膽子不小,今日剛見過的郎中就敢帶來給我看。」

  海公公笑道:「三爺是心疼您,袁郎中真有神技,早點帶過來,您就能早點好啊。」

  燕王回想袁道清說過的那些話,陷入了權衡之中。

  澄心堂,殷蕙一直坐在前院等著魏曕。

  見魏曕回來了,她緊張地迎了上去。

  魏曕道:「袁道清已經在府裡安頓下了,父王會考慮用不用他。」

  殷蕙怕的就是魏曕、燕王不信任她的舉薦,連袁道清的面都不敢見,如今知道袁道清已經進了王府,她的心也落回了肚子。

  外面冷,夫妻倆進了屋。

  「您肯定餓了吧,我讓廚房煮碗麵?」看著燈光下男人清瘦的臉龐,殷蕙輕聲勸道,「袁道清是咱們引薦給父王的,待明日消息傳開,王妃等人定會叫你我過去詢問其人是否可靠,您吃飽肚子,才有力氣應對這一切。」

  魏曕奔波了一晚,勞心費神,此時確實有種體力不濟之感,遂道:「也好。」

  殷蕙便走出去,讓金盞去廚房傳話。

  「衡哥兒睡了?」父王的病有了希望,魏曕終於也能分心別處了,問道。

  殷蕙在他旁邊坐下,笑道:「睡了,白日玩得越來越歡,天一黑必睏。」

  魏曕想到兒子那八顆小乳牙,提醒她道:「記得交待乳母,每日早晚給衡哥兒擦擦牙,力道不用太重。」

  殷蕙暗笑,燕王這次牙疼,恐怕王府眾人這段時間都會格外注意牙齒防護。

  麵很快煮好,廚房送了兩碗過來,還炒了配菜。

  魏曕:「你也還沒吃?」

  殷蕙哪裡會放過這種展現賢淑溫柔的機會,垂著睫毛道:「怕您一個人吃沒胃口,就等著陪您一起吃。」

  燈光柔和,湯碗裡升起一團團白霧,模糊了她明豔的面容,卻也更添幾分嬌媚。

  魏曕拿起筷子,道:「下次再有這種事,你不必等我。」

  殷蕙輕輕嗯了聲。

  飯後魏曕隨她去了後院。

  因為牽掛燕王的病,魏曕已經連著多日沒有鑽殷蕙的被窩了,今晚可能是盡了一份孝心,他便放縱了一回。

  事後,殷蕙枕著他的肩膀問:「您不怕嗎?若父王在袁道清手下出事……」

  魏曕按住她的嘴,沉聲道:「疑則勿用,用則勿疑,事已至此,無需多慮。」

  殷蕙:「嗯。」

  魏曕移開手,腦海裡冒出一個不合時宜的念頭,轉瞬又被他按下。

  .

  次日早上,如殷蕙所料,夫妻倆才到勤政殿,就被徐王妃、魏陽等人圍住了,你一嘴我一嘴地問起袁道清來。

  魏陽:「老三,你派人查過那個袁道清嗎?拔牙過於危險,父王本來都決定喝藥慢慢養了,你又帶個遠地郎中來,萬一……」

  魏昳:「是啊,你就是太年輕了,怎麼也該先派人去靜海打聽清楚,確認了消息,再帶人去見父王。」

  他們兩個是哥哥,可以對魏曕說教,老四魏昡、老五魏暻都默默聽著,縱使心裡有什麼想法,也不敢插嘴兄長們談話。

  魏曕同時回答二人道:「父王自有決斷。」

  他惜字如金,誰問也問不出什麼,李側妃突然看向殷蕙:「老三媳婦,聽說這事是你先跟老三開的口?你怎麼這麼大膽,竟敢拿王爺與你們殷家的一個小管事相提並論,王爺真有個好歹,你擔當得起嗎?」

  這下子,燕王的妻妾、魏陽等兄弟姐妹都朝殷蕙看來,責備的多,只有溫夫人、魏楹也擔心她的處境。

  殷蕙剛要開口,魏曕站到她身邊,對徐王妃道:「無論結果如何,我們夫妻共同承擔。」

  殷蕙震驚地看過去,卻只看到魏曕那張她無比熟悉的冰冷側臉,無論他人如何質疑、責備,他都面不改色。

  這件事,如果魏曕願意,大可以把所有舉薦的責任都推到她身上,甚至袁道清若害了燕王,他還可以趁此機會休了她這個商女出身的妻子。

  可他沒有那麼做,他像護著衡哥兒那般,將他的羽翼也遮到了她身上。

  殷蕙往他身邊站了站,同樣無畏地看向徐王妃等人。

  話說到這個份上,徐王妃道:「好了,一切等王爺做主吧。」

  兩天之後,燕王宣布了他的決定,要袁道清為他拔牙。

  李側妃還想勸勸,被燕王一個眼神封住了口。

  「袁道清,本王信你,需要什麼你盡管說,本王治牙一事,全府皆聽你吩咐。」

  袁道清欽佩燕王的勇氣與果斷,這就列起條件來,譬如他需要六個身體健壯的侍衛沐浴更衣後進入內殿,需要王府的兩個郎中幫忙打下手,再讓海公公帶著兩個小太監負責端水換水。除此之外,所有無關人等都不能進入內殿,且在拔牙完畢後的十日內,燕王身邊除了他,只能有兩人伺候,防的是閒雜人等帶了病氣進殿。

  徐王妃目光溫柔而堅定地看向燕王:「王爺,那十日,讓我與海公公服侍您吧。」

  李側妃連忙也搶著表起態來。

  魏陽等兄弟姐妹都跪了下去,願意在父王面前盡孝。

  燕王挨個看過去,最後目光落到了魏曕頭上:「之前你們在外面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既然老三兩口子要承擔我的安危,那兩個伺候的人,除了海公公,另一個就定老三吧。」

  魏曕叩首道:「謝父王成全。」

  燕王又對魏陽道:「我養病期間,外面的事就都交給你了。」

  魏陽熱淚盈眶:「父王安心養病,兒子一定替您看好燕地。」

  燕王又分別交待了徐王妃等人一些話,便去了內殿。

  當天下午,做足了所有準備事宜後,袁道清開始為燕王拔牙。

  殷蕙與徐王妃等人只能在勤政殿前殿等候消息。

  這一幕,殷蕙似曾相識。

  上輩子袁道清替燕王治療,眾人也是在前面等,如今只是提前了快兩個月,只是她與魏曕成了舉薦之人。

  魏曕已經在後殿了,是唯一一個可以旁觀燕王拔牙的燕王血親。

  殷蕙無法想像後殿的場景,今日她戴上了一串佛珠,一邊等,一邊誠心地轉著,求菩薩保佑公爹,保佑他們夫妻。

  一個多時辰後,一個小太監滿臉是淚的跑了過來,舉著一個托盤跪到徐王妃面前:「王妃,成功了!」

  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托盤,就見一方白帕之上,躺著一顆已經洗乾淨的牙齒,頂端瞧著還好,齒根竟帶了一根長長的倒鉤。

  端莊如徐王妃,聲音都抖了:「王爺如何?」

  小太監:「王爺大笑兩聲,昏過去了,袁神醫道沒有大礙。」

  聲音未落,大殿之上接連響起鬆氣之聲。

  --------------------------------

  彎鉤智齒:您總算把我生出來了。

  燕王:滾,老子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

  彎鉤智齒:悄悄告訴您,我還有三個兄弟姐妹。

  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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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勤政殿後殿。

  燕王下午拔的牙,昏迷了四個時辰,直到夜深人靜才幽幽醒來。

  內殿裡留著兩盞燈,燕王艱難地轉過頭,看到老三坐在一張椅子上守在床邊,頭靠著椅背,正打盹。

  燕王發不出聲音,用手拍了拍床。

  魏曕立即醒來,見父王也醒了,他一個健步撲到床邊,眼裡布著血絲:「父王,您感覺如何?」

  燕王感覺自己想如廁。

  他指了指下邊。

  魏曕懂了,道:「袁道清讓您今晚都躺著,父王稍等。」

  說完,他快步繞到床尾一側,提了一隻提前預備的雕刻精美的漆金夜壺過來。

  燕王往外面看了眼,曹大海呢,他還沒讓哪個兒子這麼伺候過。

  魏曕掀開被子,一邊服侍他一邊解釋道:「兒子不知父王何時會醒,讓海公公在外面睡了,等到子時我們再交換, 這樣也免得兩個人都睡不好,照料不好您。」

  燕王點點頭。

  水聲響起,他看著面前的老三,這小子長了一張冷冰冰的臉,看不出為他醒來的喜悅,也看不出做這種活兒的嫌棄。

  解了手,燕王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自己的臉上,試著摸了摸,好家伙,半張臉腫得像饅頭。

  此時,一起在外面睡覺的海公公與袁道清前後進來了。

  「王爺!」海公公神情激動地跑過來,那份喜悅與關心,瞧著比魏曕熱烈多了。

  燕王沒理他,看向袁道清。

  袁道清推開海公公,讓燕王張嘴,看一眼又叫燕王閉上,打著哈欠道:「麻藥用多了也不好,如果疼勁兒上來,王爺試著忍忍,能睡著最好,實在疼得不行,小民再給您用點藥。」

  魏曕問:「父王現在可以吃什麼嗎?」

  袁道清:「先喝點補湯,再喝藥,用竹管直接送到嗓子,盡量別碰到傷口。」

  「我去吩咐廚房。」海公公先行退下。

  袁道清則繼續去睡覺了。

  燕王見兒子還在旁邊站著,指指椅子,讓他坐下,他默默地看著這個冷臉兒子。

  魏曕覺得父王有話要問他,便試著講了講父王昏迷後發生的事,以及袁道清的一些囑咐。

  等這些說完,魏曕忽然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

  燕王扯扯嘴角,閉目養神。

  換個兒子,老大或老二,肯定能說一籮筐表孝心的話。

  很快,海公公端著托盤進來了,一碗補湯,一碗藥湯,煮沸了再用冰鎮,溫度剛剛好。

  魏曕小心翼翼地托起燕王的肩膀,讓他靠在自己懷裡,海公公負責用竹管餵燕王喝湯。

  海公公伺候了燕王三十來年,堪比燕王肚子裡的蛔蟲,這種事做起來游刃有餘,一雙手穩穩的,一滴湯汁也沒有灑出來,更不會碰到燕王的傷口。

  吃完了,再喝些清水,燕王重新睡著了,之前被牙疼折磨得二十多日都沒睡過整覺,燕王太睏了。

  .

  頤志堂。

  世子爺魏陽還醒著,翻來覆去的,弄得徐清婉也睡不著。

  「父王的病根都除了,又有袁神醫守著,您不用太擔心。」徐清婉試著安撫丈夫。

  魏陽握住她的手,低嘆道:「我是在想,父王本就器重老三,這次老三又立了大功,從今以後,他在父王心裡的分量肯定排在第一,我與其他兄弟都越不過去了。」

  這些話在心裡憋了太久,魏陽再不找個人說說,恐怕腦袋也炸了。

  徐清婉靠到丈夫懷裡,語氣平和而從容:「父王公私分明,或許會因為此事多偏愛三爺一些,但對三爺的器重絕不會超過您去,別的不說,您看父王拔牙之前,不就把王府大事托付給您了?三爺武藝好,您擅長文治,又是嫡長子的身份,賢名在外,乃王儲之位的不二人選,誰也撼動不了。」

  魏陽嘆道:「就怕父王不這麼想。」

  徐清婉:「不會的,三爺這次能夠立功,靠的全是殷家與運氣,換成咱們底下的人舉薦袁道清,您照樣會帶到父王面前,父王肯定也明白這個道理。」

  魏陽沉默以對。

  是啊,老三是佔了殷家的便宜,殷家是燕地巨富,富到連三弟妹手下的一個管事都有閒錢跑去河間府請一位名醫過來,這才給了老三立功的機會。

  殷家……

  早知殷家能提供這麼大的助力,當初父王想與殷家聯姻時,他就該主動提議納殷家女做妾,他是王府世子,殷家女給他做妾,並不比給老三做妻差。

  更何況,三弟妹又是那般美貌。

  千思萬想,最後化成一聲嘆息,魏陽鬆開妻子的手,轉過去睡了。

  徐清婉被他那聲嘆息弄得心裡很不是滋味兒。

  丈夫是在羨慕三爺得到了妻族的助益嗎?

  可他的目光未免也太短淺了,一點錢財帶來的好處便利算什麼,燕王的爵位才是最重要的,皇上現在器重幾位藩王,將來太子繼位,未必會這麼想,到時候丈夫憑什麼坐穩王爺之位,還不是要靠他們徐家在京城幫忙打點關係?

  這一氣,徐清婉也睡不著了。

  .

  魏曕一連在勤政殿住了六日,這六日裡,前三日燕王高腫的左臉不見有任何好轉跡象,進食也非常不便,只能喝些湯水,導致燕王又瘦了一圈。好在從第四日開始,燕王臉上的腫漸漸縮小,到第七日早上,也就是二月底這日,燕王的臉只是微微腫,也能吃些軟軟的糕點了。

  「行了,老三回去吧,給你放三天假趕緊把精神養好,我這沒什麼事了。」一覺醒來,燕王照照鏡子,神清氣爽地道。

  魏曕看向袁道清。

  袁道清笑道:「之前小民估測王爺要養十日,沒想到王爺恢復得這麼快,三爺確實可以放心了。」

  魏曕便功成身退,回了澄心堂。

  殷蕙還在陪衡哥兒吃飯。

  即將周歲的衡哥兒都會自己用勺子吃飯了,坐在他的特製餐椅上,一勺一勺舀著紅薯粥,再抓起薄薄的南瓜餅啃兩口,吃得津津有味。

  魏曕突然出現在廳堂門口,把殷蕙嚇了一跳。

  衡哥兒倒是高興地踢起腿來。

  魏曕見了,對著兒子笑了下,盡管那笑容轉瞬即逝,還是被殷蕙捕捉到了。

  「父王沒事了?」她猜測著問。

  魏曕:「嗯,已經能吃些東西了,明日便開始理事。」

  殷蕙卻記得,上輩子燕王整整養了半個月,可能是當時耽誤了太久,病情加重了吧,這次治得還算及時。

  「您吃過了嗎?」見他在桌邊坐下,殷蕙忙問道。

  魏曕搖搖頭。

  金盞立即去廚房端飯。

  等待的時候,魏曕幾乎一直在看衡哥兒,父王養病之前,小家伙還不會自己吃,短短幾日不見,已經用得這麼熟練了。

  殷蕙笑道:「之前我還擔心,父王若一直牙疼,咱們都不好大辦衡哥兒的周歲宴,這下好了,咱們辦得熱鬧點,也算是慶祝父王康復。」

  衡哥兒的生辰是三月初九,這麼長的時間,足夠燕王恢復正常飲食了。

  魏曕最近忙得都快忘了兒子的周歲宴,聞言也不禁慶幸起來,倘若沒有她及時引薦袁道清,父王既要多吃苦頭,也會導致兒子的周歲宴遇冷。

  他終於看向殷蕙:「這次你立了大功,想要什麼賞?」

  殷蕙微怔,隨即謙虛道:「我只是提到了袁道清這個人,剩下的都是您在忙,是您親自去試探了袁道清的深淺,是您不計後果將他帶回了王府,否則光靠我自己,父王哪裡會聽。」

  魏曕心情好,堅持道:「總之我都要賞你,說吧,想要什麼。」

  殷蕙試探道:「我要什麼您都答應?」

  魏曕:「不可太過分。」

  殷蕙笑了,見金盞端了魏曕的早飯進來,便道:「您先吃飯,我好好想想跟您要什麼。」

  飯後,魏曕陪衡哥兒玩了兩刻鐘,後來衡哥兒要去院子裡玩,他便讓乳母陪著去了。

  「備水吧,我要沐浴。」魏曕吩咐丫鬟們道,在父王那邊守了幾日,做什麼都得時刻提防著父王可能會出事,所以沐浴都是簡單擦擦,如今回到自己的地盤,魏曕迫不及待地想好好洗洗。

  殷蕙坐在榻上,透過琉璃窗看院子裡的兒子,等水備好了,魏曕也要過去了,她才客氣了下:「要我服侍您嗎?」

  魏曕見她穩坐如山,猜她也沒想去,便道:「去裡面等著。」

  說完,不等殷蕙反應過來,他已經跨出了次間,徒留窗邊的殷蕙面色漸漸轉紅。

  這可是早上啊,隨時都可能有兄弟姐妹們過來做客,他就不怕被人笑話?

  窗外傳來兒子歡快的笑聲。

  殷蕙看過去,咬咬唇,叫銀盞進來,吩咐道:「天氣不錯,讓乳母帶衡哥兒去園子裡逛逛吧,天天悶在家裡也不好。」

  銀盞點點頭,出去了。

  殷蕙親眼看著乳母牽走兒子,她才進了內室,拿起一本書坐在床上看。

  看了幾頁,魏曕過來了,只穿了一身白色中衣。

  為燕王的牙疾,他本來就瘦了,緊跟著又在燕王的病床前當了六天的大孝子,這會兒瘦得殷蕙都有些不忍去看,好像他經歷了什麼虐待似的。

  等魏曕在旁邊坐下,提醒她去放下紗帳,殷蕙再瞥他一眼,小聲道:「要不,您今日先好好休息一天?瞧著怪憔悴的。」

  魏曕臉色微變,她是在擔心他體力不濟?

  殊不知,父王的身子一恢復,卸下壓力的他無論食欲還是別的什麼,也都捲土重來,且因壓抑太久,來勢洶洶。

  「不需要。」

  魏曕直接將她壓在了床上。

  殷蕙感受著他不變的力量,便明白自己剛剛是瞎操心了。

  憔悴什麼啊,再憔悴魏曕也是一條狼,還用得著她這隻兔子擔心他吃一半就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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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6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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