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08-2-14
- 最後登錄
- 2024-11-25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622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9111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第十八章
一夜未睡又在朝上唇槍舌戰了一上午的李衡,英俊端肅臉龐在進了馬車後,終于浮上了少許疲憊憔悴之色。
「大人,您可要先回府歇會兒?」清涼坐在車轅上,有些擔心地問。
車簾後傳出了他低沉喑啞的嗓音——
「曹司直可是在大理寺?」
「……是。」清涼乖乖回答。
「回大理寺。」
雪飛忍不住瞥了清涼一眼——傻小子,這還用問嗎?
馬車骨碌碌駛離了宮門口,其他官員也陸續登上了各自的轎子和馬車,吏部羅侍郎垂頭喪氣地走出宮門,方才散朝前,聖人忽然開口罰了他半年俸祿,還要他回府閉門思過三個月。
雖然一貫知道聖人向來袒護李寺卿,可萬萬沒想到居然袒護到這種地步,羅侍郎腳步踉蹌地上了自家青色小轎,在轎夫起轎搖搖晃晃中,只覺自己整個人也被晃得暈眩恍惚……
就在轎子過了兩條大街,忽然拐進了一條小巷,羅侍郎正失神落魄,不知何時轎子忽然停下來,一個粗嗄的聲音隔著轎簾冷冷響起——
「你今日,太令主人失望了。」
羅侍郎一顫,渾身發冷哆嗦,哀求道︰「是、是主人命您來……來滅、滅口的嗎?不不不,求、求您代我向主人求情,請主人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有用!我……」
「羅天河,這些年偽裝得太久,你已然忘了自己是誰的人了嗎?」
「下官不敢,下官永遠忠于娘娘——」
轎簾外之人冷笑。「——說得好听,你莫不是想在蜀王和主人之間左右逢源兩頭押寶?還是你以為蜀王有攏絡李衡之心,你便也提前替他向李衡示好?否則,以羅侍郎平常口舌之凌厲,今日在朝堂上居然這樣便認輸了?」
羅侍郎有苦難言,「下官……下官並非示好也不是認輸,而是李衡他著實太狡詐——」
「夠了,」轎簾外之人語氣森森。「你該知道,主人從不留閑人。」
驚惶到極點的羅侍郎腦中驀然靈光一閃,嘶啞低喊了起來。「等等!那李衡雖然精明,可我知道他一個秘密,一個能把他從大理寺卿位子上拽下來的秘密!」
「若想主人饒你,這個秘密最好值得換你一條狗命!」那嗓音陰惻惻危險地低斥。
「小女……小女和刑部尚書千金是京中花令詩社的密友,曾听刑部尚書千金隨口抱怨過大理寺曹司直恬不知羞,妄圖攀附李寺卿,故而兩年來始終賴在李府中不走……」羅侍郎冷汗濕透了衣,口干舌燥急巴巴兒地想為自己掙來一條生路。「下官打听過了,也不只大理寺,京中許多官員都知道李寺卿對這名女司直也極為看顧——」
「……既然是滿京師都知道的事,算得上什麼秘密?你這是在試圖拖延時間?」那轎簾外的嗓音越發陰沉狠戾。
「不不不!下官萬萬不敢糊弄您!」
「莫再狡辯,既然你完成不了主人交代的任務——」
「——那曹司直戶籍身分是李寺卿假造的!」羅侍郎近乎淒厲地哀喊。
轎簾外之人陡然一默……
羅侍郎大口大口喘著氣,臉色慘白,死死巴著轎窗沿,就是不敢掀開轎簾,更唯恐下一瞬,此人立時就一劍洞穿了他!
終于,在漫長煎熬如煉獄的等待後,那嗓音愉悅笑了起來,重復確認道︰「此女的身分,皆是李衡為她假造的?」
「是、是,司徒小姐是這樣說的,不過她自知說漏嘴之後,便再三威脅小女不可外泄。」
半晌後,那嗓音道︰「李衡做事向來細微謹慎不留痕跡,若他當真假造戶籍身分,必然叫人看不出異狀,除非司徒家的女郎願意作證……可李衡畢竟是她的表兄,她又怎麼會做出對他不利的供詞?」
「請大人容稟,」羅侍郎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忙道︰「听來司徒小姐十分妒恨那曹司直,倘若小女說服司徒小姐立下字據為證,只將假造戶籍出身之事全數推到曹司直頭上,只說李衡也是受了她的蒙蔽……女子忌妒之心最為厲害,能有鏟除情敵的機會,司徒千金定然不會放過的。」
轎簾外之人不發一言,像是在思索其可行之處。
「一個仵作柳原尚且容他巧言狡辯,說是未能提前預知,可若再加上一個偽造籍貫出身、罪證確鑿的曹司直……他李衡便是假公濟私,執法卻帶頭違法,即便聖人有心維護,也堵不住朝堂之上悠悠眾口、群起攻訐。」羅侍郎越想越興奮,獰笑起來。
「……此事除了司徒女郎和你們父女外,你可還有泄漏給旁人知曉?」
「請大人放心,下官知道此事關系重大,若走漏了消息,叫李衡那廝提前補全了漏洞,我們便少了一個可用的把柄,是以下官絕不敢外傳,便是小女,下官也嚴令她守口如瓶。」
「如此便好。」轎簾外之人語氣莫測高深,隱含威脅。「你今日所言,我會如實稟報主人,你回衙署也當把所有該收拾的都收拾仔細了,李衡最擅長抽絲剝繭,你若有一絲不妥當教他拿住了……你自己死也便罷了,莫忘記你羅府上下三十六口人,可都捏在主人手上!」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還請大人千萬在主人面前為下官美言幾句,下官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哼。」
羅侍郎心跳如擂鼓,冷汗透衣……屏息等待了良久良久,听得外頭再無半點動靜聲響,這才抖著手緩慢遲疑地掀開轎簾的一條縫子……
外頭,那人已然消失無蹤。
他高高懸著的心終于一松,手腳發軟連滾帶爬地出了轎子,這才看見兩個抬轎的轎夫和自己的隨從人事不知地癱昏在地上。
羅侍郎欲哭無淚,卻也有了一絲逃出生天的慶幸感……
能在皇城外不驚動金吾衛而將他連人帶轎「擄」至暗巷,果然是那位出的手。
羅侍郎想著自己被蜀王拿捏,又教主人掐住七寸,如今還要提防李衡……簡直是內外交攻,焦頭爛額,他頹然地跌坐在地,頭上的官帽也歪了。
可事到如今,他也已經沒有退路了……
大理寺。
李衡下了馬車,望著威嚴大開的衙署大門,竟有一絲猶豫駐足。
——她,喜歡那些點心和花嗎?
——她可想好了嗎?
他破天荒有些害怕起來,他怕走進大理寺後,見到的會是曹照照的疏離冷淡和劃清界線……
「阿郎?」炎海悄然出現,默默上前附耳幾句。
李衡眼神暗芒閃過,面色平靜地道︰「……我知道了。」
炎海又無聲地退回後頭。
他佇立原地,若有所思,忽然又掉轉回去登上馬車。「——到廣福糧米行。」
「喏!」清涼和雪飛一個忙躍上車轅,一個翻身上馬。
馬車和隨扈很快消失在大街另一頭,而在大理寺大門後徘徊探頭探腦的曹照照,再顧不得鬼祟閃躲,而是急忙忙追出了大門,下了幾道階梯……而後又停頓住了。
她呆呆地望著馬車絕塵而去,心里滋味有點難受……
半晌後,她垂頭喪氣地轉身走回了大理寺,看都不敢看剛剛守門的兩名衛士。
他們一定覺得她腦子很有事,怎麼盡干一些莫名其妙的行為?
她嘆了口氣,心煩意亂地慢慢蹭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又開始對著案上那張攤開的楮皮紙發愣。
上面被劃分了左右兩份清單,左邊是「應該跟李衡在一起的十個理由」、右邊是「應該跟李衡分手的十個理由」——
左邊那欄清單上,她很快就寫滿了十個理由,甚至還偷雞模狗的額外多了一項——沒有睡到他絕對會終生遺憾。
右邊那欄清單上則是干干淨淨空白一大片,只填了一項理由——我有可能會穿回去。
她支著下巴,對著一張紙上兩邊清單愁眉苦臉,心事重重。
話又說回來,如果能再穿越回現代的話,她真的會不想回家嗎?
雖然她小學六年級,父母就離婚又各自嫁娶成立新的家庭,她是鄉下外婆帶大的,後來在台北讀了護校,畢業那年外婆過世,老人家的後事也是她自己處理的,媽媽倒是在告別式的時候帶著新丈夫和兒子去送行,儀式結束後母女倆相顧無言,媽媽只跟她說了一句「缺錢的話告訴我」,然後又匆匆跟丈夫兒子走了。
至于她爸爸在再婚後,已經早八百年失聯,听說搬到中部去了。
她的父母親緣淺薄,不過外婆給了她滿滿的愛,所以她也從沒覺得自己因為父母不在身邊就得人格缺失什麼的,況且她求學就業以來,大部分遇到的都是很好的同學同事,就算醫院里面某些醫生真的超機車,工作的強度和壓力也很大,但就算每天累成狗,她的生活依然充滿樂趣。
光是放假日跟同事去泡溫泉,吃刨冰,看電影,唱KTV,或是自己在宿舍追劇、看小說……都嘛很開心。
也許是她天生就是個容易滿足的人,所以當初穿越到大唐,才會抱持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樂觀心態,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自己找樂子。
可是,如果撇開李衡這個因素不談的話,若她有機會能再回到現代,她當然會二話不說就大喊︰我願意!
畢竟她在現代不用隨時擔心被皇帝砍頭、權貴找麻煩,不用擔心自己的身分配不上李衡這個世家名門高官貴公子,更不用擔心將來李衡要娶妻納妾享齊人之福的時候,她又該如何自處?
對厚!
她神情嚴肅凝重的在「應該跟李衡分手的十個原因」清單上,寫下第二項——關于大唐男尊女卑、納妾嫖妓風俗,差評!
「怎麼辦?」她喃喃自語,面露深深矛盾掙扎之色。「這一項就可以瞬間秒殺掉‘應該跟李衡在一起的十個理由’了。」
曹照照心情更郁悶了。
果然,單純不帶腦子的談戀愛多美好啊,一旦有理智有判斷能力,就會發現前途布滿荊棘,眼前一片黑暗……
她忍不住趴在案上哀號起來。
——而這一天,直到黃昏下差時分,李衡始終沒回大理寺。
曹照照自己騎著小毛驢回到了李府,她心情很復雜,很想念一整天沒看到的李衡,卻又有點害怕在這個時候和他踫到面……
她怕自己心軟,又怕自己的過分理智和審時度勢,和他的一腔深情真心對比之下,顯得格外冷血無情。
現代人的優點和缺點之一就是太懂得保護自己了,有時甚至會理智到令人心寒,但這也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經歷過許許多多毫無保留的傾盡全力付出,得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冰冷現實慘痛的教訓之後……人們這才學會該如何「斤斤計較」。
她對這麼美好,這麼優秀的李衡,是舍不得斤斤計較的,可是他們之間除了身分之外,學識、觀念都橫亙著一整個大唐……
這兩年多來,她自然知道他有多潔身自好,可是面對其他同僚或名門世交男子府中的嬌妻美妾軟玉溫香左擁右抱……李衡也覺尋常。
古代的婚姻和兩性觀念本來也就是建立在這樣的架構上,所以追求一夫一妻制的現代人曹照照,放在大唐才是異類啊!
曹照照越想越灰心頹唐,步伐越走越緩慢沉重,直到差點撞上了一個急匆匆的身影——
「曹司直你總算回來了,阿郎受傷了!」
她大驚,猛然抓住了清涼。「大人怎麼會受傷的?嚴不嚴重?叫府醫了沒有?他……他在哪里?」
「大人在房里,此番傷得不輕——」清涼頓了一頓,神情焦灼。
「我去看他!」她腦子轟轟然,再也顧不得什麼糾結不糾結,二話不說就往李衡主院方向拔腿狂奔。
——他怎麼受傷的?雪飛和炎海甚至清涼都是當世頂尖高手,難道是中了暗算?還是敵人大舉傾巢而出,他們猛虎不敵猴群?
曹照照心髒狂跳,極力壓抑下不斷攀升蔓延的焦慮擔憂,拼命回想過去在急診室外科面對重大傷患時的SOP……
明知李府中的府醫是妙手回春的大國手,可她就是關心則亂,心急如焚地一頭沖進了李衡的房間里,正好看見府醫提著藥箱走出來,險些就和她撞了個滿懷!
「司直小心!」
「大人要不要緊?」
他倆同時急急開口,下一瞬已然听到里頭屏風後傳出了一個溫和沙啞的嗓音——
「照照……」
她鼻頭一酸,拋下府醫咚咚咚繞過屏風,一看見李衡臉色蒼白笑容溫柔的模樣,曹照照霎時眼圈紅了——
「你……你還好嗎?」
他半倚坐在床圍,白色單衣掩住的緊實胸膛被布條包扎著,上頭還隱隱透著怵目驚心的血跡。
「別怕,我沒事。」他安慰道,修長大手伸向她。「來。」
她慢慢走到床沿坐下,努力鎮定的聲音依然微微顫抖。「你怎麼受傷了?是誰傷的你?也太無法無天了,他們眼里還有王法嗎?」
「不妨事,不過是不小心劃破了一道小口子。」
她听得膽戰心驚。「什麼小口子?我不信!你給我看!」
話正說著,曹照照就忍不住要扒開他的單衣仔細檢查,她可是專業的外科護理師——
她的小手瞬間被李衡的大手攥住,柔聲阻道︰「真的只是小傷。」
「怎麼可能只是小傷?布條上面還沁出血來,就是沒有止血完成。」她擔心又著急,卻也不敢太用力掙月兌開他的手,就怕扯痛了他胸前的傷口。「給我看!我知道怎麼按壓止血,如果創口太大太深的話,進行縫合的話會好得更快。」
他失血過多的英俊臉龐唇色淡淡,別有一種柔弱憔悴風情,可是此刻曹照照哪里還有心思垂涎他看著嬌弱易推倒的美色,她只想扯開他胸口礙事的衣服,解開布條重新檢查傷口。
「照照,你不生我氣了嗎?」李衡目不轉楮地凝視著她。
她差點氣哭,「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管我生不生氣?你存心想氣死我吧?」
「你很怕我死嗎?」他輕聲問。
她淚水奪眶而出,哽咽罵道︰「廢話!」
李衡微涼的大手握緊她的手,忽然三言兩語簡短對她說了今日早朝之事,而後平靜繼道︰「——大理寺查到了正要緊之處,已觸及幕後主使之人,我晌午帶人親自到廣福糧米行的平倉,果然發現了有密道直通廣義渠地渠,地渠深處不知何時被鑿開了一個巨大暗倉,堆放無數糧米。」
曹照照呼吸一緊,急促問︰「是駱王?也是他命人追殺你們的?」
「廣福糧米行是駱王小妾的產業,暗倉中守倉之人卻是府兵,」他神情森嚴。「河東道,雲州腔。」
「河東道雲州的府兵?」她失聲低喊。
「是,人數不多,僅有二百余名府兵。」
她一頓,頓時急了。「你帶多少人馬去?你不要跟我說,只有你們四個人!」
「人多,怕打草驚蛇。」他黑眸里掠過一抹心虛和忐忑,柔聲哄道︰「雪飛和炎海均是以一當百的高手,清涼隨扈,我也並非文弱書生——」
「並非個屁!」她小臉漲得通紅,氣急敗壞的沖口而出。「那麼厲害的話怎麼還會負傷回來?你以為你帶了機關槍去掃射嗎?你還記不記得你是大理寺卿不是藍波啊?」
李衡被她這頭憤怒小獅子給 哩啪啦罵得一臉懵,好半天啞口無言。
「你服務的是法治單位大理寺,不是海豹突擊隊!」她氣到真想從他後腦勺「貓」下去。
——再算無遺策又怎樣?沒听過拳頭大就是王道嗎?蟻多還能咬死大象呢,他到底哪來的自信只帶了三個小弟就去撂倒兩百多名府兵啊?
就算確實是撂倒了,但負傷而歸是很榮譽嗎?弄個不好是會死人的,他今天是把腦子落在金鑾殿忘記帶出宮了嗎?
「……敢問,機關槍,藍波,海豹突擊隊是何物?」
良久後,病美人弱弱舉手發問。
曹照照一滯,怒火燒得腦門發燙,膽子也肥了,破罐子破摔的昂首道︰「我家鄉的特產,猛男,肌子——這個是重點嗎?我是在跟你討論這個嗎?」
「我……」
「你自己都會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結果咧?」她越說越咬牙切齒。「自己去踢館踢得很爽嘛,挨了一刀更爽是不是?你那麼喜歡流血的感覺,去捐血一袋救人一命啊!」
李衡破天荒瑟縮了下,向來英俊端肅沉穩的大理寺卿在這一瞬手足無措,像個做錯事被堵了個正著的小孩兒——
「你……消消氣,別氣著自己了。」他舌忝舌忝唇,柔聲軟語地哄道。
她小臉氣鼓鼓,橫眉豎目,一點都不打算這樣就放過他。
明明知道幕後主使者已經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天天暗殺他一百回,他偏偏還在朝廷上故意拋出誘餌,說的那些話不就是在刺激那些心懷不軌之人,逼他們對他下手嗎?
現在可好了,刺客都還沒被派出來,他倒是自己踹上門,就怕敵人弄不死他嗎?
「你要是這麼不重視自己的性命,你早說嘛,我明天就去大理寺辭職,趁早換一個工作,也不用每天提心吊膽自己的老板自己的男人什麼時候被殺千刀!」她都快氣哭了。
下一瞬,李衡突然展臂一把將她緊緊圈擁入懷,低沉喑啞嗓音克制不住心慌——
「對不起,是我錯了。」
「你干嘛?」曹照照被他突如其來的大動作嚇得眼淚都憋回去了,驚慌擔憂地急忙想把他推開。「別動!你還有傷——」
他悶痛低哼了一聲,俊美端毅臉龐血色全無,卻依然牢牢地摟緊她,就是不肯放開……她果然慌得立時乖乖僵住了,靠在他胸膛前再也不敢亂動。
李衡擁抱著她嬌小柔軟的身軀,心滿意足地舒了一口氣,胸臆間傷口的劇烈痛楚彷佛也褪淡了大半。
懷里小女郎沁甜芬芳,軟軟的,暖暖的……熨貼得好似是他身體里的另一根骨頭,不,是他的心頭肉。
她偎靠在他胸前,氣昏頭的腦袋終于漸漸冷靜下來,繼而代之的是一陣余悸猶存和深深慶幸……
幸好他活著回來。
曹照照眨了眨眼,拼命眨回差點又落下的淚水,小手情不自禁環緊了他的細腰。
氣氛靜謐寧馨溫柔蕩漾,好半晌後,李衡才輕聲開口——
「照照,我不問了。」
「嗯?」不問什麼?
「今天在暗倉中,我為奪取至關重要的帳冊,不惜拼著胸口挨了一刀……當時我腦中十分冷靜清明,事前便已盤算過種種後果,我自認博得起,可是當利刃當真劃破皮肉的剎那,我突然後悔了。」
她听得心驚肉跳,咬緊下唇,眼眶又紅了。
「我後悔自己若是算計失當,若這一刀上抹了劇毒,那麼我便撐不到回來告訴你……」他嗓音溫柔而沙啞,卻堅定如山海磐石。「我李衡這一生無論能有幸與你相伴多久,但凡有你曹照照在的一日,我便能多歡喜一日,假若老天當真哪天又要突然將你從我身邊奪走,我縱使上窮碧落下黃泉,也一定會拼命找到你。」
她呆呆地听著,不知不覺感動得淚流滿面……
「過去算盡人心籌謀,自認最是理智自持,」他苦笑一聲。「本以為兒女情長與己無涉,平生也最蔑視那等為情動便舍生忘死、拋卻家國宗族責任之人。可當我突然發覺,若哪一日在府中,在大理寺都再也見不著你……我竟惶惶不可終日。」
曹照照哽咽了,小心地避開他的傷口,小手摟得他腰更緊。
……我也是。
「過去我從未想過成家,可現在一想若我的妻子能是你,我就抑不住滿心歡喜,」他聲音越來越輕,低若呢喃。「越是歡喜,越怕失去,故而因愛生憂,因愛生怖……我便是為此亂了心緒,卻逼得你害怕了我……」
「我不是怕你,」她終于開口,抽噎道︰「我只是覺得自己腦子不靈光,太胡涂了,我沒辦法給你承諾,也不能保證自己一輩子都能留在這里,我也怕哪一天我莫名其妙被迫離開了,那對你不是很不公平嗎?」
「照照……」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她淚汪汪的小臉,心口疼得發緊。
「我也想跟你一直一直在一起,可是我自己也很怕,」她不斷吸鼻子,眼淚就是管不住地滾落下來,被他的指尖憐惜不舍地輕輕拭去。「怕自己消失,怕害你難過,我還怕就算我們可以長久在一起,你要是哪天按照世俗慣例三妻四妾,我又該怎麼辦?我家那邊律法是一夫一妻制,但這里不是我家,這是大唐——」
他深邃黑眸里盛滿心疼之色,也隱隱有水光,听到此處卻忍不住失笑。「誰說大唐郎君就該得人人三妻四妾了?當年房相也唯有盧夫人一妻,若已今朝而論,我姨父司徒尚書後院之中亦只有我姨母一人。夫妻扶持,恩愛逾恆,又如何能容得第三人?」
曹照照听得雙目發亮,興奮激動喜悅溢滿眉眼之間,都有些結巴了。「真……真噠?你真這麼想?」
「在你心中,我像是那等貪圖顏色左擁右抱之人?」李衡凝視著她,嘆了口氣。
她又驚又喜,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糾結了好久的心結之一,根本就是胡思亂想庸人自擾……見他神色間有一絲隱隱傷心,她心一突,頓時深感愧疚了起來。
「那個……我當然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她伸手捧起了他英俊蒼白的臉龐,眼巴巴兒閃動著真誠之光,「我,我不是針對你啊,真的,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
「……沒有安全感。」
他一怔。
「而且你太優秀了,長相俊美,家世傲人,位高權重,身材又好,」她一項項扳手指數算,算得太專心,完全沒注意到他失血蒼白的面容浮起了一抹赧然的紅暈。「——你表妹說的也沒錯,我們倆在身分長相上確實很不般配。」
他的臉紅瞬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焦急和懊惱之色。「司徒表妹是幾時對你說過這樣荒謬之言的?」
「半年以上了吧!」曹照照聳聳肩,跟他的氣急敗壞相比,反到淡定許多。「也沒啥啦,剛開始听到的時候是有點難過,也很不服氣,但是我這種有事業的女人,她不懂得欣賞我,我也是能理解的。」
他知道她素來豁達,胸有丘壑,但這不代表就應該容忍他的表妹待她如此輕蔑不敬。
李衡臉色一沉,嚴肅凜冽了起來。「我會讓司徒表妹向你道歉。」
「呃,這倒也不用,」她撓撓頭。「你們畢竟是親戚,而且她除了叫囂兩句,別的也傷不到我,我只要神經粗一點,不拿它當回事就沒這回事,她也不是我婆婆,我得每天對她晨昏定省早晚請安的……等等,那個……你娘好相處嗎?」
他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她畫風熊熊跳得這麼快,可等反應過來後,不由大喜。「——你答應嫁我為妻了?」
她有些愕然。「年輕人,你跳拍得也挺快的啊,你又還沒跟我求親,我們也沒有這麼快要談婚論嫁吧?」
……不過小臉莫名又悄悄紅起來是怎麼回事呀哎喲喂?
曹照照強抑下想伸手幫臉頰扇風的沖動,清了清喉嚨,假裝鎮定地仰望著他。
「你剛剛問起我娘好不好相處了,而且還提到婆婆二字。」他只是胸口受傷,又不是腦子受傷。
「就……話趕話,隨口問問。」她嘴硬,笑嘻嘻道,「我還能問你爹好不好相處呢!」
「我爹不好相處,十分頑固。」他這次倒是回答得很快。
曹照照心一跳,正覺得自己臉上的笑容有點僵住的同時,忽然听得他慢條斯理含笑接續道——
「但他听我娘的,我娘好相處。」他認真地道︰「而且,我比我娘更好相處。」
她心髒就這樣搭雲霄飛車一下子墜低一下子飆高,差點就想去找降血壓的藥吃吃了……
回過神來後,曹照照忍不住火大了,氣鼓鼓瞪著他。「李公子,耍嘴皮子很好玩逆?」
李衡低聲笑了,滿眼盡是溫柔。「逗你,才好玩。」
她一腔火氣瞬間跑光光,又開始羞澀結巴起來。「什、什麼呀……」
「照照,嫁我為妻好嗎?」他大手輕輕地撫著她的小臉,目光專注,恍似漫天星河倒映其間……而他眼里只有她。
她不自禁痴痴地仰望著他,剎那間覺得整個世界都奇異地安靜了下來,耳畔心里,只有他和自己怦然如擂鼓的心跳聲……
「如果哪天我身不由己又回去了,你真的會想盡辦法來找我嗎?」
「我會。」
「如果找不到呢?你會忘了我嗎?會恨我嗎?」
「你呢?你可會忘了我,會恨我無能為力留不住你,會後悔遇見我嗎?」
她哽咽,低聲道︰「我不會。」
他俯下頭,噙淚深深地吻住了她。「我也不會。」
長安東市某處宅邸內。
「……李衡果然查到了廣義渠地渠之中的暗倉。」一個黑衣人半跪于地,拱手稟道。
「也是時候了。」上首男人隱沒在光影之內,大手執壺,緩緩為一盆單薄如紗、艷麗如陽的花朵注入淨水。「半個月後便是牡丹宴,蜀王儀仗一行走到哪里了?」
「回主人,蜀王十日後即可進京。」黑衣人壓低聲音道︰「周長史飛鴿傳信來,朝廷于小湯村開采銅鐵二礦運回的車隊其中十數車,果然在惡狼山遭蜀王人馬偽裝山匪劫走……關內道節度使盧麟聞變已派出兵馬追捕中。」
「惡狼山也屬盧麟管轄領地之內,只不過盧麟的線報也太快了。」上首男人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冷笑。「李衡,想必他在回京之前,已經和盧麟通過氣了。」
「主人,李衡咬得太緊了,處處與我們為敵,為何不索性要了他的性命,以絕後患?」
「李衡目前還死不得。」上首男人指尖輕輕撫過面前的米囊花。「我籌劃了這麼多年,布下這麼多條線,還要仗著他的破案天賦一一‘找出真相’,他是聖人在這世上少數最為信重的人之一,但凡自他口中說出的,聖人自然深信不疑。」
「屬下明白了。」
「況且,」上首男人停下撫觸花瓣的動作,嗓音陰沉了一瞬。「隴西李氏部曲(家兵)馳名天下,入大理寺這是非之地五年來,李衡身邊只不過帶著三名高手,就避過無數次狙殺,一旦大動作驚動了隴西李氏,光是京師潛伏的這一支李氏部曲,就不是容易對付的……眼下正是緊要關頭,萬萬不可徒增麻煩。」
黑衣人听得一頭冷汗。「是屬下見識淺薄愚魯,請主人恕罪!」
「京師李氏部曲這些年來唯一一次現世,便是二十年前沈陽王叛亂,長安動蕩,為護少主李衡安危而傾巢而出。」上首男人目光銳利狠戾,隱隱有一絲不情願的驚悸。「我親眼所見,當時亂軍殺紅了眼,趁機劫殺東市名門貴冑高官宅邸……那支人數不下一千人的甲冑亂軍,卻在攻進李府後半個時辰,一千具尸首整整齊齊出現在朱雀大街上。」
饒是身為死士首領,多年來手中染血無數的黑衣人也不自覺渾身寒毛直豎……
隴西李氏,竟有這等深不可測的駭人底蘊?
「李衡此人,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與他拼得魚死網破。」上首男人嗓音冷沉了下來。「況且,還有聖人。」
「屬下明白,必遵主人之令,不敢擅自妄動。」
「你跟了我多年,自然知道我一心盼著的是什麼?」上首男人喃喃,令人無法逼視的威嚴煞氣下,極力壓抑著的是蠢蠢欲動的、即將得償所願的愉悅癲狂。「……二十年了,我苦心孤詣籌謀了二十年,此番,所有人將會助我一舉將我兒送上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
「恭賀主人和小主人千秋大業即將功成!」忠心耿耿的黑衣人亦是目光狂熱喜悅地重重下拜。
「好,好,哈哈哈哈!」上首男人撫掌大笑,只覺壓抑了二十多年的苦悶不甘憤恨和渴求,終于看到了揚眉吐氣睥睨天下的一日。「待我兒登頂,愛將當記首功,可為掌一方軍政兵錢之節度使!」
「謝主人隆恩厚賜!」黑衣人大喜過望,心悅誠服地磕了個響頭。
|
|